开了大半夜车，他实在顶不住时候就换我开。他坐到副驾驶位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欧阳出什么事，你就直接把车开下悬崖我们玩完就完……免得我回去动手宰了你！”说完就闭上眼睛躺下了。

看着前边越来越难走的路面和旁边深深的悬崖，又被他威胁了一句，我开车也战战兢兢起来，完全体会不到驾御BMW的美好感觉。虽然一路小心地避让着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但不时传来的撞击车底盘的喀嚓声把我都弄的有点心疼起车子来了。

终于接近矿山了，但是路边长长一串大卡车却把路完全堵死了。刚把车停到路边，张猛立刻睁开眼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下了车，看来他一路闭着眼睛却根本没睡。

天还没亮，四周还很黑，我看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车灯照射的范围之外，名牌西服看起来很有型，但步伐却有些焦急和慌乱。我叹了口气，也下车关好了车门。

他正在一辆车一辆车地看，偶尔还攀上车门朝里面张望。黑暗中只有卡车驾驶室里发出微弱的灯光，长长的一串蜿蜒在山路之上，我跟在后边走了几步，脚就陷进稀泥里去了，弄半天才拔出一只脚，再一步又陷进去了，到处都是稀泥滩，蹒跚地走了一段，一抬头，他离我已经好远了，看他越走越快，莫非还练过“泥上飞”的功夫？同志

023.

天终于亮了，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辆卡车了。路上渐渐有人走动的身影，不过我却完全看不到张猛在哪了。

靠在一辆卡车边上休息，顺手拉住一个路过的人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大概这么高，这么壮……我比手划脚弄了半天，那人眼里还是一片茫然，也是，我比划得再生动也不能把欧阳的样子画出来啊。

“三十二岁，个子180左右……说话嗓门挺大的。”有人在旁边补充了一下，我一看，张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

“上边人很多，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那人回答说。

“这个……”张猛掏出钱包，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照片递了过来，上边是两个人的合影，他挺诈地用手指遮住了旁边一个人，照片上只剩下欧阳一个人傻笑的样子，遮什么啊，猜也猜得到旁边那个就是他了。

那人看了一眼照片，然后说：“你们要找的是他啊，他还在上边呢……说起他我印象还挺深，昨天路塌方时候，大家还在乱成一团呢，这哥们拖过一把铲子吼了一句‘带种的都跟我去救人去’，然后就冲了上去，被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有好多人上去了，挖了快一夜了，刚刚矿山上调了几台挖机下来，估计过会他们会下来休息下吧……”

那人走后，张猛愤愤地把照片塞回钱包里，嘴里咕哝着：“瞎逞什么英雄啊，那么多年了，这臭脾气一点没改……”然后转头问我，“你还有烟没有？”

递了支烟给他，我们靠在车门旁边抽着烟等着。

“等下你劝他跟我们一起回去，他那腰弄这么一晚上，估计得上医院才行了……我说的他不会听，你劝他说不定管点用！”抽烟的时候张猛忽然冒出了一句。

听他口气竟然和前边那种盛气凌人完全不同，这算是在求我了？

“我试试吧，他也不见得就听我的，我和他还没熟到那份上呢……”我答了一句。

“我每次见到你们俩在一起不都是‘坦诚相见’的么，这还不熟，那我还真不想看你们熟了以后的样子。”张猛又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了。

他一出现这种语气我就会不自觉地开始冒火，我冷冷一笑：“那天晚上在公司你不是说就算我和欧阳真有什么你也不在乎么？这会儿又开始冷嘲热讽个什么劲啊？”

“我那是相信欧阳，可我不相信你！”张猛摘下嘴里的烟扔到了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什么破烟，那么难抽！”

“难抽你还跟我要？欧阳就从来不嫌我的烟难抽……”我开始跟他针锋相对起来，而且我知道，欧阳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虽然往这上面捅我心里也酸得要死，但是我还就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

“那是，你厉害……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张猛猛地转身一拳打在了车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两个大老爷们为个男人吵架？我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所以也懒得接他的话了。

“真是你们？你们在这干嘛？”终于听到那个熟悉的大嗓门了，我和张猛同时转头，只见两个人架着欧阳就站在我们不远处，估计站了也有一会了，他正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个。

架着他来的人说，刚刚挖机到了，他们就撤下来休息下，可欧阳往路边坐下去休息一会就站不起来了，他还硬撑着不肯叫人，还是路过的人发现他脸色不对才把他扶起来的，身体太重，两个人架着他走半天才走下来的。

扶欧阳坐到一旁休息，我赶紧向那两人道谢，顺便发了两支烟给他们，也递了一支给欧阳，他们长长吐了口烟，然后满足地说了句：“好烟啊，真解乏！”我示威似地也点上了一支，偏偏就不给张猛，把他气得脸都歪了。

等那两人走后，欧阳脸上就开始有点扭曲了，手不住地在腰上捶着。“怎么了？疼得厉害？”我赶紧问他。欧阳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没说话，估计是疼得说不出话了吧。

“车上有药，扶过去！”张猛低声说了一句，就去拉欧阳，我也赶紧过去扶起欧阳，我们架着他往回走。

到了车里，他先把暖气打开了，然后掀起欧阳的衣服，把一帖膏药啪地往欧阳腰上一按，欧阳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下知道疼了？那昨天晚上又逞什么英雄？”张猛瞪了他一眼说，虽然语气不好，不过看他在欧阳腰上按摩的手法还真是娴熟。

过了会，欧阳似乎有些缓过劲来了，开口问：“你……你们怎么来了？”

张猛和我都没有回答，这不是废话嘛，我和张猛开了一夜车也不是为了来看塌方的啊！还有，先说你，才说你们，我是顺带才问的吧？我小心眼地在心里嘀咕。

“我也没什么事，你们还大半夜跑过来，这也太夸张……”欧阳抓了抓头，看了看张猛又看了看我，似乎觉得说得不太合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总算憋出了一句。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张猛生气地冲他嚷道，但又说不下去了。

“我们闲着无聊，来看热闹的！”我也生气地朝欧阳吼了一句，顺便替张猛把话说完。

然后我和张猛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扭开头，不再理欧阳了。

车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欧阳被我们吼了个大红脸，面红耳赤地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张猛和我各自一边，盯着窗外看。

过了半天，我叹了口气，首先打破了沉默：“欧阳，你这腰伤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我看这路也暂时通不了，先回去再说吧。”

“就算路通了也不能上去！”张猛在旁边冒出了一句。

“那哪成啊，我车上满满一车货呢，就这么扔半路上？”欧阳说，“我在这等等看，你们先回去吧，都不用上班了？”

“这事我来想办法，我去跟矿山那边说，你就别管了，实在不行我替你把货送上山去！”我一咬牙就跟欧阳说了，反正看他那样子，不去医院真不行。

“你又没开过卡车……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欧阳急忙反对。

“你就硬撑吧你，疼死你算了！”张猛抓过我放在座位上的外衣砸到了欧阳身上，我这才发现欧阳全身都是湿泥，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可我这才头次出车就这么半途而废，以后还有谁敢找我啊？再说了，王海龙你怎么好向你朋友交代呢？”欧阳急急忙忙地解释。

“少罗嗦，那是我的事，就什么朋友也没有叫你去玩命去，你再多说一句我直接把你打晕了拖回城里去你信不信！”我也没耐性了，累得要死，再不想在这耗着了。

“你们这样我会觉得我很没用知道吗？在公司得靠张猛，出来还得靠王海龙……就因为你们都喜欢我，我就该变成吃软饭的小白脸？我他妈还真不是！”欧阳发火了，大嗓门吼得我和张猛都是一哆嗦。

“你终于承认了，前边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你离开金鑫的原因，真的是因为这个，真的是因为我……”张猛盯着欧阳看了半天，语气竟然有些悲伤，“这也值得你要想方设法离开我？那我们一起七年又算什么东西？”

说完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重重地把车门砸上了。

“你把我想太了不起了，我没能力也没资格让你当小白脸，张猛都不行我又算什么东西？我来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任何一个朋友在这我都会来，这和喜欢你没多大关系，你要真觉得那么有负担，就当我真是来看热闹的行了！”我很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然后也下了车。

又开始下雨了，我就站在车旁边，如果真有回去的车，我马上搭上就走，省得心里憋屈。

张猛在前边冒着雨和一个司机说话，完了还掏出钱包拿出了几张钞票。

“王海龙，你上车，顺便把张猛也叫回来……我……下雨了，你们跟我耍什么酷啊？”欧阳在车里忍不住对我说了一句。

不理他，耍酷就耍酷，你欧阳静不也一直耍酷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酷？奇怪，我竟然用了“我们”一词？说的是我和张猛？我和他什么时候都成同一战线上的了？

024.

张猛冒雨跑了回来，然后对欧阳说：“车牌号多少？车钥匙给我！”

“干嘛啊？”欧阳奇怪地问，不过还是掏出了钥匙。

不一会，张猛又回来了，然后对我说：“上车！回去了！”

上了车，直接调头往回开，欧阳张了张嘴想反对，可是我和张猛同时一瞪他，他就没敢开口。

边开着车张猛边对着车前方说：“他们有两个司机，我请其中一个帮忙把货送上去，说起来和货主都很熟，没什么问题，昨天晚上目睹某人的英雄事迹了，人家连钱都不肯要，我硬塞给的。这次可有面子了吧？小——白——脸！哼！”我知道他这么解释是为了宽欧阳的心，可他说话时候就像自言自语似的，尤其最后拖长声音的“小白脸”，我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欧阳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我也疲倦地靠在座位上然后说了一句：“等下换我来开，我先眯一会。”

车终于驶回了大路，不再颠簸了，我才说换我来开一段吧，张猛就把车停到了路边，我和他交换后，看到他拿出了手机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里有信号了！”然后他就开始打电话，“我是张猛……王海龙我有事临时叫他跟我出来了，今天和明天就算他出公差……对，就这样吧！”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睡着了，完全没接收到我略带感激的眼光，他其实挺细心的，欧阳呆他身边应该很幸福的吧？我第一次对于和他争欧阳这件事动摇了信心，真亏我前边我还那么大言不惭的，我有些灰心丧气地想。

家都没回我们直接先把欧阳送到了医院，他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话，既是生我和张猛的气，更是因为腰疼得厉害，看他在车里边扭来扭去，又眉头紧锁，额头上的冷汗就一直没停过。

到了医院医生边替他检查边骂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拖这么重才来，看情况住几天院恢复下体力就得安排手术了。医生骂得越厉害，张猛瞪我的眼光就越来越凶狠，而我的内疚感就越来越重。看起来，这次叫欧阳上山真是我好心办坏事了，坏就坏在我根本不了解欧阳的身体状况，毕竟我们也没有认识七年那么久。

所以我就想积极地帮着做点什么，好减少一点点内疚感。可是欧阳偏偏又爱逞强，什么都要自己来，拼着腰断了也不想让我们觉得他很脆弱，而且处处需要人照顾。

“你坐这休息下，我去帮你把住院手续办一下！”我积极地对他说。

“不不不，不用你去，我自己去行了！”欧阳手摇得像把蒲扇似的。

“医生开的药单呢？我去帮你把药拿过来……”

“不用，不用，我知道药房在哪儿呢！”

“我去帮你……”

“不不不……”

被他“不不不”的回答弄得我心烦意乱，我说：“我要真这么碍你眼的话，我回家好了！”

“不不不，不用……啊？对对，你们都先回去休息下吧！”欧阳习惯性地拒绝我，等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改口。

“欧阳静，你这人忒没意思你知道吗？”我实在忍不住了，不顾医院大厅里那个大大的“静”字提示，冲他大吼了一句。

张猛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和欧阳争得面红耳赤，他也不说话，末了，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胡院长吗？我是张猛啊……”

电话才打完几分钟，人家院长亲自下来了，手续还没办就先给安排了病房，还是个单间！我和欧阳罗嗦了半天还没弄好的事情，张猛一通电话就给解决了，看着欧阳被送进了病房，医生和院长在跟张猛说着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算了，回家吧！张总不光把欧阳安排好了，连我都跟着沾了光，明天是周五，我可以出“公差”呆家里休息一天，接着又是周末，可以舒坦地休息到周一才上班……算是陪他去找欧阳的奖赏吧？连我这种小角色都能考虑到，他来安排欧阳不比我强万倍？

也没和谁说一声，我就慢慢地走出医院，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没用！

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又想到了欧阳，想想他挺憋屈地一个人呆医院里也无聊，我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去看看他，虽然一直被他拒绝得难受，可听不到他那大嗓门又会觉得无聊万分。

既然是去探病，那我该带点什么好呢？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弄个水果篮去会不会太正式？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生病时候的情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有次摔断手住院时候，我妈就天天炖猪手给我吃，据说吃哪补哪……可也没听过有炖猪腰这东西啊？猪腰子明显不是欧阳伤的那部位！

到菜场实地研究了半天，我终于搞清楚了，不就是炖排骨么，就算补不到腰，补充点钙和脂肪也不错啊！

把排骨下锅，用小火慢慢炖了半天，然后用个保温桶装好就赶紧出门了，都说煮东西是件麻烦事，这么随便弄弄竟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这时候送过去也正合适。

到了医院楼下想着先给欧阳打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正要挂了的时候，忽然又通了，不过我喂了半天都没人答应。拿着电话正觉得奇怪呢，电话里却忽然传出了他和张猛的对话。

“哎呀，你别闹了，让人看见……”是欧阳的声音。

“看见就看见，帮你换条干净裤子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张猛说，“你给我躺好了，医生说不让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