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鸳何必相报 上——梅川秋裤子
梅川秋裤子  发于:2014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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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在这样一个言论受限,什么话都只能说一半的环境里,有人选择逃避现实,有人选择努力改变现实。 八卦周刊的小娱记,在撞上都市报主编的那一刹那,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尊被摧毁,倒霉事情接二连三,甚至……变弯了? 但他依然带着惨绿的笑容面对人生。 年上,冰山攻×阳光受,吐槽欢脱,依旧是不坑,无虐,HE,1V1。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邵谊、迟焰┃配角:shawn、白凡、宋兆言、唐雨、苏期┃其它:HE欢脱无虐醒目! 第一章:怨结 舞台上的男明星还在奋力地舞动,穿着黑色紧身工字背心的身体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刘海湿成一绺一绺地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 随着他一个扭臀的动作,台下的粉丝发出了疯狂的尖叫。邵谊抓住机会按动快门,抓拍下了他甩胯的一瞬间。 低下头检视相机里已经拍好的照片,一张张扫过去,都是男明星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还被耳麦和额发挡住了大半。 半年来,这个男明星已经来N市开过了三次规模不一的演唱会和歌友会,就他现在跳的这支舞曲,邵谊自称音痴,听过多次也能哼个八九不离十。都是假唱。没人能一边跳着极其消耗体力的舞蹈一边唱得波澜不惊气都不带大喘一下,另外,男明星看着肌肉勃发,其实都是临时抱佛脚的成果,脚踝细得见者伤心,竹竿一样,需要用宽大的迷彩裤遮盖住。 小剧院里适合拍照的位置不好找,他试了好几个地方才敲定了最佳角度,等了一晚,被蚊子咬了一头一脸的包,除了刚刚那个扭胯,没拍到任何有亮点的画面。邵谊握紧了裤兜里自费买的300一张的门票,暗骂了一句脏话。这是今晚的最后一首曲子,如果男明星没有任何的临场爆发性动作,明天他就得去蹲点偷拍绯闻女友探班。要是明天运气也不好,没有绯闻女友探班,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就宣告打了水漂,连那张门票也不会给报销的。 八卦周刊的小娱记不好做。随便哪个任务抓出来说,都是一笔血泪史。 舞曲进入了节奏劲爆的高潮部分,观众席上的女粉丝已经呈沸腾状,高举灯牌尖叫着恨不得眼泪逆流成河,邵谊眼前却出现了主编那张尖酸刻薄的寡夫脸,不禁悲从中来。 最后一遍副歌之前,音乐骤然停顿,男明星突然站定,戴着铆钉皮手套的手抓住了背心的领口,用力往外拉扯了一下,领口顿时崩开了一条缝,露出有限的一小块胸肌。 全场顿时一片疯狂的尖叫。 这货要撕衣服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邵谊激动得绷直了身体,眼睛里发射出狼一样的绿光,大呼一声“绩效奖金”,摆好姿势举起相机,准备好好地连拍几十张。 男明星的手继续用力,裂缝不断增大,邵谊的食指不停地按在快门上,内心焦急地期待着最后彻底撕开露出裸体的一瞬间。 背心两边连接在一起的只剩下最后一块不到三厘米的部分了! 要到了要到了……邵谊喃喃念着,手心紧张得渗出了汗。 突然旁边一个人重重地撞了过来,邵谊只顾着拍照脚下站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往旁边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的跌倒,全场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尖叫和呼喊,按照这个分贝来分析,应该是男明星脱到底了。 邵谊脑子一乱,顾不得痛迅速爬起来,相机他护得紧没有被摔坏,连忙举起来对准台上,但那宝贵的一瞬间已经随风而去,脱光的那一瞬台上的灯光熄灭得七七八八,舞台两边的薄纱帘幕迅速拉上,男明星只剩下薄纱上的那个黑色投影。看样子是准备在薄纱后面完成最后的副歌部分。 季度奖飞了。邵谊想骂娘。 猛然想起罪魁祸首还在身边,此时不算账更待何时!就着突然想起的狂野音乐,他转过头去准备为自己讨个公道。 “操,你他妈没长眼睛吗?”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凶狠地凑上去,端出蓄势待发要揍人的架势。 那人好像已经拍到了最精华的部分,此刻正悠哉地检查着相机里的照片,看都没看邵谊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哦,不好意思。” 看着他的相机,邵谊的邪火禁不住蹭蹭往上冒,嘴上连珠炮一样指责开了:“说句不好意思就完了?把我挤到一边你拍爽了哈?我跟你说我今天拍照是为了工作,你这一撞我这个月绩效工资就没了,你打算怎么赔偿?” “你想要我怎么赔偿?”那人依旧是好死不活地盯着相机,音响效果和周围乱糟糟的呼喊尖叫仿佛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表情僵得像刚从冰库里拿出来一样。 这是什么态度啊,撞了别人还理直气壮,有没有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邵谊意识到这人不吃硬的,只得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凑上一步,尽量好脾气地跟那人商量道:“你看,因为你的原因,我今天没拍到这个明星脱衣服……” “绩效工资多少?”不等邵谊说完,那人先一步开口了。他终于检查完了相机里的照片,悠悠然抬起脸来看着邵谊,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鼻梁上架着的镜片反射出了两道寒光,邵谊没来由地心下一凛,气势顿时就下去了一截。 “绩效工资要扣多少,我赔给你。”那人重复道。 邵谊其实没想让他赔钱,那人这么一说,反而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用赔钱。你把你刚刚拍到的巨星脱衣服的照片发我一套,我好交差,就行了。” “不可能。”那人拒绝得干脆,语气中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爱惜地把相机收回包里。 邵谊自诩是娱记届的一朵带刺玫瑰,冷艳高贵气焰嚣张。但此刻在这人冷冰冰的目光之下,平日的凶悍竟一点都没法爆发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准备继续游说。 可没等他开口,那人已经掏出来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粉色的钞票,举到邵谊面前:“这么多,够不够?” 那一叠不算薄。邵谊目测是绩效奖金加上门票总和的两倍左右。如果拿了,绝对是只赚不亏。 但邵谊讨厌这个目中无人的倨傲姿态。 刚刚撞到自己可能是无心,假如那人是同行,不肯给照片也无可厚非。他本来就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出了这种事,自认倒霉就算了。但那人掏钱的动作,让他感到自己受了侮辱。 邵谊捏紧了拳头,低沉着声音缓缓说道:“把你的钱,收起来。” 此时,男明星已经在幕后跳完了最后一个动作,短暂的定格后,音乐戛然而止,天花板上飘下了纷纷扬扬的彩色纸屑。 随着男明星的身影消失在纱帘后面,粉丝们的尖叫愈发高昂,还夹杂着哭腔和破音,现场一片鬼哭狼嚎。 这背景音乐何其刺激,两人开始僵持不下。 邵谊紧咬着嘴唇不动,那人面无表情,手也没有缩回来的意思。 角落里突然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安可”,如沸的全场突然静了一静,接着“安可”的喊声如燎原之火一般,烧醒了伤心欲绝的观众,掩面哭号的人开始举起荧光棒,整齐有序地呼喊着“安可!安可!安可!”起伏的声浪把纱帘掀得晃动不已。 喊了大概有三分钟左右吧,邵谊也和那人相互瞪了这么长时间,然后,熄灭的灯光被点亮,纱帘向两边拉开,周围喷出梦幻的泡泡。 在这少女心爆棚的气氛里,穿上了衣服的男明星,背后绑着两只白色的翅膀,重新站回舞台上。顶部一道追光打下来,立时显得男明星的脸轮廓分明,邪魅帅气。 一直与旁边那人怒目相向的邵谊转头瞥了一眼台上,顿时瞪大了眼睛,习惯性地摆好姿势举起相机咔嚓了好几张,忍不住不停赞叹道:“哇,第一次看到装逼男搞这种天使造型,太难得了……” 完全把旁边的人丢在了一边。 和之前的舞曲不同,安可曲是一首歌颂纯爱的甜美慢歌,男明星手举着话筒,表情亲切地在台上随着节奏扮可爱地踱着步,不时朝着后方挥挥手。歌迷的尖叫和欢呼一刻都没有断过,邵谊狠狠拍了几张之后,开始略觉得头疼。 就在这时,空气中爆裂出“砰”的一声,左侧的地面上窜出一道迅速而猛烈的白色气柱,邵谊只觉得身侧一凉,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剧场的舞台呈阶梯状,他站的地方是两排位置之间一段较宽的平台,喷气之前,旁边没有保安维持秩序,看来气柱并非是特定环节,而是舞美不小心弄错了特效。 站在邵谊旁边的那一位,举着钱的手正好在出气孔的正上方,显然他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气柱喷上来的时候手没有抓紧,于是那一叠粉色的钱,以一种极其决绝的姿态被带到了空中,上下翻飞了几下之后,呈天女散花状四散开来。 四周的观众先是被冰气柱吓了一跳,现在又突然看见有纸币腾地升上空中,都有些不知所措,把哭喊暂时忘在一边,只愣愣地仰头盯着飘来飘去的钱,目瞪口呆。 这一幕可能确实有点华丽,台上正在努力对口型的男明星眼睛扫过那边,突然停下了动作,直直地往邵谊的方向看,大概是因为太惊讶,拿着话筒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整个人定在舞台上。 而音响中还在持续传来他完美无缺的歌声。 露馅儿了。 舞台边的歌迷最先反应过来,因为隔洒钱的地方比较远,没怎么受收到影响,男明星情况一不对,他们就眼尖地发现了,愣神之后下意识地喊出了“假唱”一类的词语。 正举着相机狂拍的邵谊不由得也愣了愣。 喊声越来越大,加上纸币落地,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男明星的失态,开始吵吵嚷嚷地起哄、咒骂,还有哭。男明星仿佛不知道一般,还在定定地看着邵谊的方向。有人情绪失控把荧光棒往台上砸去,砸到了他腿上,他才猛地清醒过来,抬眼看了看震怒的歌迷,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下一秒,他做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行动——转身把话筒往上台解围的工作人员怀里一塞,迈开长腿发足狂奔,很快,就消失在舞台后面。 观众席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了新一轮的混乱。 太刺激了!假唱加临场逃跑,这个加量猛料足够让周刊的销量暴涨!邵谊震惊之余,不忘张嘴大呼刺激,手指下意识地不停按着快门,把男明星逃跑的姿态全部拍了下来。 飞了的绩效工资又回来了!可多亏了旁边哥们的那叠钱啊。邵谊激动地暗叹着不打不相逢,把相机收好,转身想跟旁边的人认识一下,却发现身边空空的,那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真奇怪。”邵谊抓抓头,看了看混乱的现场,合计了一下接下来怎么善后是男明星团队的任务了,跟自己没关系,还是早点收工吧。 临走之前他有点犹豫。 演唱会的主角跑了,歌迷们鼻涕眼泪混乱不堪,掉在地上的钱没有人捡。 抬起头,已经有几个保安发现了混乱的发生地,开始往他这边跑过来,再不走就麻烦了。 他咽了口唾沫,把蠢蠢欲动的手塞进裤子口袋里,压低了帽檐穿过混乱的人群,离开了。 第二章:落空 当娱记的好处就是上班不用打卡,有任务出任务,没任务在家睡到日上三竿都行。寡夫脸主编虽然嘴毒心狠,但在他手下工作,基本的自由民主还是可以有的。 邵谊回家连夜整理好照片,挑出拍得最清楚典型的,又顺手把几张连拍的照片做成了GIF图,完整再现了男明星逃跑的潇洒姿态,还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挂着满足的笑容睡去。第二天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于是悠然吃了个早中饭,晃荡荡地跑去编辑部。 这个时间,出去跑任务的同事都不在,只剩下几个没事的蹲在电脑前修图,主编白凡的位置在对着门那面墙的正中央,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编辑部的动静,此刻他正端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施施然喝着咖啡,见邵谊进来,他一抬眼,两道锐利的目光顿时在邵谊身上扫了一遍,那意思很明显: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邵谊连忙小跑几步凑到他跟前,掏出包里的U盘,喜滋滋地跟白凡邀功:“皇上,昨晚微臣苦守阵地,以逸待劳,历经千辛万苦,找准时机,终于抓拍到了绝世好料。” 白凡挑了挑眉,斜着眼睛瞥了邵谊一眼,他本就生了一双狭长多情的凤眼,这一眼颇有些动人。但他好像并没有被邵谊口中的“绝世好料”所打动,不疾不徐地问邵谊:“你说的绝世猛料,是说昨晚上Shawn在演唱会上爆衫的事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邵谊的五官扭曲了一下,继而迅速恢复正常,眯起眼睛笑道:“爆衫什么的,跟我的猛料比,只能算是一个渣渣。” “那你拍到了那个渣渣没?”白凡认真看他。 “……”你是料定我没拍到才故意问的吧!邵谊无奈,只得摊手坦白,“我只拍到了前面几张,本来能拍完全程的,谁知道要脱光的时候被人给撞摔了。” “哈。”白凡挑起嘴角浅笑,“我们的推土机,居然被撞得摔倒了?旷世奇闻。” 推土机……这又是谁给编排的新外号?邵谊郁闷之极。 白凡见状对他勾了勾手指:“你的猛料呢?拿来。” 邵谊连忙献宝一般把U盘递给白凡。 白凡没接。 愣了两秒,邵谊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跑到白凡电脑的机箱旁边蹲下,把U盘插好,拿起鼠标,得意地把图片一帧一帧点开给白凡看: “你一定没想到,这个烧什么恩……” “是Shawn。”白凡纠正他。 “好吧好吧,一个中国人干嘛取个外国名字……你看,观众席上出了点小状况,他就大乱阵脚,这一张的时候,音响还在播,他就把话筒给放下了……” 白凡皱着眉头沉吟道:“假唱啊……” “bingo!”邵谊腾出手打了个响指,“皇上明察。还有啊,被发现假唱之后,他居然逃跑了……” 看着邵谊一张一张地点开照片,白凡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 “当当当当!看这里,镇社之宝!”邵谊把照片都展示完毕之后,调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全程GIF图。 图上的Shawn,把话筒塞进工作人员怀里,跑得干脆又拼命。白凡盯着那张动态图,若有所思。 听说昨天Shawn是看到观众席有人洒钱才失态的,洒钱而已,一个训练有素的明星,不可能因为这点突发状况就大乱阵脚啊。 邵谊没发觉白凡的心思,仍然激动地一一解释:“GIF图没法放上杂志,但可以开个帖子挂在我们菠萝周刊的BBS上,点击率肯定会爆高……” 没等他把计划说完,白凡就打断了他:“这个料不能爆。”声音低沉而坚决,不带一丝商量余地, “为什么!”邵谊不解地大呼,“这么劲爆的料,爆出来咱们刊销量能涨多少啊!” “涨多少也不能爆。其实你今天来上班之前,Shawn的经济公司就派人来跟我谈过了。他们知道你手上有料,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出去。” “不可能啊!我昨天是自己买票进场的,他们怎么知道我去了?”邵谊惊道。 白凡一脸嫌恶地从旁边拈起一张布满脚印的小纸片,皱着细眉质问道:“还有脸说?这是你掉在现场的吧?” 邵谊凑近一看,发现那是昨天晚饭的发票,机打的,上面赫然注明了公司大名。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上滴下来。 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都知道了,还让我给你看照片……浪费我的感情!”邵谊知道功夫白费了,哀怨地看着白凡。 “领导要检阅一下工作成果,居然还敢有怨言?你应该庆幸昨晚撤得快,再晚个一分钟保安就赶上来把你抓住了。不过,你留下这个线索,也算是帮了Shawn的大忙了。那小子真该谢谢你,不如我让他给你留一张出道六周年纪念演唱会的VIP门票当答谢吧?”白凡面色平静,声音里不带一丝愤怒,话语却根根带刺。这人长了一张斯文脸,张嘴却比女人还刻薄,听了这话,邵谊低着头,羞愧得脸都要贴到胸前了。 可白凡还不打算放过他,他拈起那张发票放在眼前,一字一顿地叹道:“啧,吃个二十五块钱的火锅还要开发票,你是不知道早上Shawn的助理过来找我谈判,掏出这玩意儿的时候是怎么看我的,我活了三十几年,可算是尝了一回被眼神羞辱的滋味了。邵谊啊邵谊,我真想给你颁一个勤俭节约的金牌,镶在你额头上,让全人类顶礼膜拜,歌功颂德。” 邵谊这会儿已经恨不得声泪俱下地贴过去抱他的大腿,切腹谢罪了:“白主编,别,别说了……” “你还知道我是主编!”白凡闻言竖起眉毛,声音突然一转,大声呵斥道,“我平时教你的,都学到屁股里去了吗?” 邵谊一哆嗦:“没有!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罢了罢了。”白凡恢复了从容的脸色,端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回家待两天,好好反省一下你的过错,反省好了,给我去Shawn住的酒店盯梢去。再弄不到好料,就准备提头回来见我吧。” 说完这些,白凡再不看邵谊,挥挥手让他撤下,便当他是空气一般,自顾自看起了手边的报纸。 邵谊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等等。”白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邵谊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他依旧盯着报纸,不看自己,话语却毫不含糊地传过来,“照片拍得不错,手艺又有进步了,看你辛苦,这个月绩效工资照发。滚吧。” 邵谊一听“绩效工资照发”,顿时活了过来,转过身对着白凡的位置兴奋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完激动地一举双手—— 搬着一堆资料的同事小七正好经过他身边,没提防他突然出手,不幸被撞到,手中的资料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抱歉抱歉。”邵谊把手放在额前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小步往外退去,刹那间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这推土机怎么还是死性不改!”小七蹲下来一张张捡起资料,愤愤地吐槽。 说是反省两天,实则间接休假。邵谊这个月出了不少任务,都没有好好过一个周末。他精力旺盛,倒是不在意睡眠长短,皇上开恩给了两天假,自然要利用起来,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他本科学的是新闻学,在那个时候,他就对摄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器材党。无论是功能强大的单反,还是简单方便的卡片机,看到了喜欢的就想入手,老式的胶片机和小清新爱玩的拍立得他也珍藏了好几部。尤其是胶片机,快门按下去的时候是不能完全知道拍出来的照片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冲洗照片时的期待感和看到成片的惊喜感,让他欲罢不能。 所以他租房的时候还专门找了一套小小的二居室,留出了其中较小的一间做了暗房。 回家之后,他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N市周边适合摄影的乡村,在自己没去过的几个地方之间反复比较,定下了其中以夕阳而闻名的一处,计划好第二天一整天都在那边拍摄之后,又在网上订好了往返的车票,然后仔细地收拾好了器械和行李。 邵谊痛快地在那个小镇上拍了一整天。山间的夕阳果然极美,清晨和正午也有各自的妙处。他并不惧怕烈日,任凭阳光把肌肤晒成小麦色。夏日特有的植物味道让人放松,他沉浸于大自然的气息之中,尽兴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直到把带来的备用电池和胶卷消耗殆尽。 傍晚,心满意足地坐在返程的车上时,邵谊绝对不会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会让他怎样的抓狂。 N市在白天下了一场极大的雨,邵谊走出车站的时候,道路上还积着一滩一滩的雨水,在月光下反射出亮亮的光。 他住的地方离长途车站不远,走路大概15分钟的样子。雨后空气清新,加上这个时间不太好拦出租车,他决定走回去。 摄影包里装着nikonD300S和五六个镜头,还塞进了他最喜欢的olympusom1和好几卷胶卷,扛在肩上沉沉的,略有点酸,他想了想,从旅行包里找出一个购物时用的环保袋,把胶片机和胶卷装进去,提在另外一只手上,稍微平衡了一下压力。 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快到家的时候,他看到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5。 邵谊觉得这车有点眼生。他住的地方附近很少有人开价格超过20万的车,不禁朝那车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那车突然发动,紧接着一个加速,车轮碾过路上的水洼,积水飞溅起来,邵谊眼疾手快地避到路边,不料脚下踩到一个凉茶铁罐,站立不稳,手下意识地去扶旁边的树,却不料指头一松,装着相机胶卷的环保袋啪嗒一声,落入了旁边另一个水坑里。自己也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奥迪绝尘而去,带着嚣张的气音。 “卧槽!”邵谊顾不得痛,从地上爬起来,摄影包被他护在怀里,应该没什么事,可水坑里的购物袋就不好说了。 邵谊一把从水坑里抓起袋子,袋子下方滴答滴答渗着水,显然是湿透了,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外掏。 相机外面的包很贴合,还带防水功能,基本没事,但那些胶卷都是拍过的,没有防护,就这样直接泡在了水里,恐怕凶多吉少。 赶忙回到家把胶卷用吹风机吹干,邵谊才有空想起骂娘的事。恶狠狠在心里把凶手咒骂了一百遍之后,他才想起来,与奥迪擦肩而过的一瞬,里面开车的人被他清楚地看到了。 略长的刘海,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还有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不是前天晚上在演唱会上撞倒自己的人又是谁呢? 第三章:肖恩 胶卷数量挺多,吹了好半天才吹完,邵谊小心翼翼地拉出吹干后的胶卷,一卷一卷对着光仔细观察之后,暴走了。 胶卷泡水太严重,其中八成宣告报废。仅剩下能冲洗的那两成,边缘也多少带点渍斑。 难得的休假,心血和成果就这样毁了一半。邵谊想起那个人,不禁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每次碰到他都那么倒霉呢?见一次,摔一次,第一次差点摔掉了绩效工资,第二次报废了自己心爱的胶卷。 是跟那个人犯冲吗?还是说自己最近运气不佳,注定倒霉?想他邵谊纵横睥睨多少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密集的衰运事件,这个人,一定是他命里的天煞孤星,不除不可! 他暗暗打定主意,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把这些晦气都加倍讨回来! 把废胶卷整理一下不舍地丢进垃圾桶,邵谊长长地舒了口气。算了,大不了下次再拍。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盯Shawn呢。 那才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他不知道Shawn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大学没有念完就被经纪公司选中送去韩国包装了两年之后回国,开始频频在偶像剧、电影中露脸,产品代言、唱片、演唱会、综艺通告通通涉猎,堪称业界的劳模,因此一直保持着极高的人气和曝光率,大大小小的奖也拿了不少,是年轻小生里的一线。 但不知道是经纪公司保护过度还是他自己的性格问题,关于他的消息,正面和负面的,都非常少。演艺圈里的各种虚假炒作手段都有,哪个明星不沾上一点?可shawn仿佛是个例外,除了公司刻意安排的无伤大雅的宣传炒作之外,关于他自己品行和私生活的问题,几乎没有人能够打听到一丝一毫。 每个接触过他的娱记都说,他很难搞。不是脾气臭,也不是爱耍大牌,而是脾气很好一点也不耍大牌,他不拒绝记者的任何提问,总是带着温和的笑,礼貌又技巧地回答所有的问题,却总不在点子上,只是轻松欢快地打着太极,几个回合下来,他说了很多话但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上综艺节目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算是小S级别的八卦天后,也休想从他嘴里套出一点点消息。 真是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是娱记最怕遇到的。 所以shawn在圈内有“装逼男”的美称。 可在他的歌迷看来,这就是人红又谦逊的上佳表现,加上他对待歌迷温和可亲,博客更新频繁,不忘时时po点美照,节日节气时嘘寒问暖,引得死忠粉丝前赴后继,誓死追随。若不是这样,演唱会上出了状况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摆平了。 邵谊跟过shawn几次,知道他难搞,所以这次也没有报什么太大的希望。提头来见之类的话,白凡每天都要说上十几次,况且白凡对shawn的情况也很了解,就算是没有斩获,也只是对邵谊调侃一番作罢。 埋伏在酒店当然弄不来什么好料。约会绯闻女友什么的总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想挖shawn料的人多了去了,酒店方圆十里以内的人邵谊打赌只要认真找最起码能有九个同行,因此腰酸背痛地在酒店后门盯了一上午之后,他站起来捶捶腿,决定打道回府。 就在这个时候,后门处无声无息地开过来一辆车窗上贴着深色膜的白色保姆车,邵谊他认出来这是shawn的车。 Shawn要出门?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炯炯有神地盯着车的方向。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管的。就算是有通告,也极有可能发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料,但身为娱记的职业之魂在胸腔里蠢蠢欲动,他直觉今天会有发现。 果然,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之后,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连帽衫的男青年谨慎地从后门走了出来,一头扎进了车里。身后的保安四处看了看,才一起钻进车里,示意司机开车。 那身形邵谊不会认错,绝对是shawn。 他连忙记下车牌号,冲上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紧跟着保姆车而去。 “这家伙到底是去干什么!藏那么紧干嘛!”四十分钟之后,邵谊望着不远处的保姆车,有点想哭。 计价器上显示的金额已经超过三位数了,司机开始从后视镜里警惕地打量他。邵谊从业时间不短,常常有打车跟人的状况,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于是完全无视掉,他只是肉痛,开始怀疑接下来的收获值不值得付这样一笔巨额的士费。 Shawn的车已经开到了近郊,柏油路面宽阔又寂寥。邵谊回头看了看后面,很远的地方都没见一辆车。他觉得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从酒店追出来的娱记,但一定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他合计了一下,就冲这一点,回去得让白凡把的士费报销了才行。 保姆车开进了一个看上去档次不低的度假山庄,开进去之后,黑铁大门就缓缓地关上了,邵谊连忙结账下车想跟上去,有保安过来礼貌地拦住他:“先生您好,请出示一下会员卡好吗?” 这什么鬼地方,还只能要会员进来? 他眼睛一转,挤出一个笑:“我是刚刚进来那位先生的朋友,和他一起的。” “那位先生并没有说有朋友一起。”保安好脾气地笑道,“请您出示会员卡。” “……” 出租车司机早就在拿到的士费的那一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连票都没有给邵谊留下。邵谊在大铁门外,旁边站着两名面带微笑却又不发一言的保安,心情很复杂。 “算了,老子今天换个地方玩!”邵谊尽量恶狠狠地瞪了保安一眼,转身拂袖而去。他心知自己格子衬衫白T恤工装裤加挎包的标准屌丝配置已经被对方一眼看穿,但气势不能弱。这是白主编千叮万嘱过的,要好好贯彻执行。 走出很远,他找了棵树在后面躲着,开始琢磨着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白来一趟。 仔细观察了度假山庄的地貌之后,他发现虽然山庄四处都用很高的墙围了起来,但有一面是临近荷塘的,与院墙交接的地方是用铁栅围起来的,挨着水边走几步就能接近那里,栅栏不高,可以翻过去。 他走近那一处,试了试高度,观察了一下四周没人之后,先把装着相机的大挎包从栅栏缝里塞过去,然后手抓在栅栏顶部,脚下一用力,跳了上去。 “呼。”邵谊松了口气,平时注意运动还是很有用的,得意完毕之后往下一跳,耳边猛然传来“嗤啦”一声,落地之后屁股一凉,他本能地感觉到,裤子被挂破了。 一仰头,他看到了铁栅上稀稀拉拉缠着的几根铁丝。其中一根上面还挂着他的一片裤子。 邵谊倒吸一口凉气,内心有无数匹草泥马奔驰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他不好长时间原地不动调整情绪,于是拾起地上的挎包,把衬衣脱下来系在腰间,躲到了一处房屋旁边。 他事先在外面观察过了一下,东边挨着荷塘的是一片停车场,南边是大门,他进来之后应该往北走。按照预定的计划走着,沿途观察了一下这个度假山庄,感叹了一下真不错啊真不错,顺手就把相机掏出来,悄悄地拍了几张。 随着行进,耳边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人应该不算少,有男有女,而且露天。 邵谊掩护好自己,往前面一片空地上看去,顿时被震慑到了。 修剪整齐的圆形树木被摆成一个心的形状,地上点缀着白色的玫瑰,宽广的白色纱幕围绕在两侧,一群工作人员正汗流浃背地举着撑纱幕的竹竿,旁边打光的打光,收音的收音,各司其职。 这显然是一处外景拍摄场地,不是广告就是硬照了。邵谊并非没见过世面,这样的场地还是不足以让他震惊的。真正震到他的,是站在心形树木正中间的,穿着俏皮韩式婚纱套装的一对漂亮年轻男女,他们正按照剧本演出一些夸张的告白桥段。 男的自然是shawn了,女的,竟然是今年综艺选秀的选手,叶慧慈。 邵谊大惊。选秀才进入到20强环节,就已经有通告可以上了吗?按照惯例,总决赛之时进入四强的选手才有资格接通告,这个叶慧慈竟然超出常规,上的还是和shawn一起的通告,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背景?或者说,她已经是内定的四强选手之一了? 正惊讶着,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粗鲁的大喝:“什么人!” 邵谊被惊得一跳,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臂猛然一紧——他的相机被人抢走了! 相机无疑是邵谊的命根子,他一着急,劈手就去夺,却无奈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套装,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保镖,他那点拳脚根本使不上力气,眼见着相机的存储卡就被取了出来,那人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卡的两端,只要稍一用力,卡就会被折断成两截。 邵谊眼睛红了,他冲过去拼了命地抓住保镖的手要夺回他的内存卡,哑着嗓子大吼:“我他妈还没拍呢!把卡还给我!”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旁边正在拍摄的一行人,有人看着,保镖自然不能让他得逞,手指紧紧地攥住内存卡,眼看就要使力。 就在邵谊对准保镖的背,想拼死一搏咬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阿东,把东西还给他吧。” 两人都停止了动作,循着声音看过去,是shawn。他从布景中走了出来,正皱着眉头看着邵谊和保镖。 保镖转过去看shawn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听从指示,不情愿地把卡和相机一起递给了邵谊。 邵谊在刚刚的缠斗中占了下风,腰间的衬衫差点被扯下来,此刻他顾不得整理仪容,一把将卡和相机抢过来搂在怀里,眼睛还警觉地盯着那个叫阿东的保镖。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衣衫不整的邵谊自然成了目光和议论的中心,有人皱着眉轻声问了一句:“是娱记?” 邵谊还没从夺相机的激烈情绪中缓和过来,对着外围的人恶狠狠地吼道:“是又怎么样?”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都停了下来。 导演皱着眉头走过来问:“怎么回事,不打算拍了吗?” 有人插了句嘴:“程导,有娱记闯进来了。” 程导扫了一圈把目光停在邵谊身上,问他:“哪家的?” “你管我。”邵谊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准备走了,往铁栅栏的方向走了几步才想起来现在情势已经不同了,继而转身向大门走去。 …… 众人被他大无畏的气势所震慑,竟然齐齐让出了一条道来。 “等一等。”shawn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 “我都说了我没拍,你不信可以检查,但不能毁掉我的卡。”邵谊停下脚步回答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被你们发现我都自认倒霉了,难道还要把我抓了送去公安局吗? “我相信你。”shawn接着说道,“不知道这位先生肯不肯跟我去休息室整理一下?”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诚恳,邵谊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眼神也一样的诚恳。 整理一下就整理一下吧。死不了人的。邵谊想,顺便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麻烦你了。”他客气道。好歹刚刚帮过自己一把,还是礼貌点比较好。 见他应声,肖恩伸手引他往一边走:“在这边,请跟我过来。” 第四章:人情 邵谊跟着Shawn,走到了外景地旁边一栋别墅的休息室里。助理一路跟到门口,Shawn有点抱歉地示意让邵谊先进去坐,自己站在门口小声地叮嘱了几句。 助理皱着眉头听,突然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扫了邵谊一眼。 邵谊被这一眼看得有点不高兴。他虽然今天被抓了个现行,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狗仔也是要吃饭的,凭什么搞职业歧视。 于是瞪了一眼回去。 那助理像是没看见一样,听Shawn叮嘱完毕,就转身离开了。 Shawn说完话,也进了房间。邵谊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刚刚在于保镖的搏斗中扭伤了手腕,现在正轻轻地揉着。见他有些龇牙咧嘴,Shawn从桌上拿起一瓶红花油,递过去,略带歉意地对邵谊说道:“抱歉,阿东太粗鲁了。” 邵谊道了谢,接过那只小瓶子,倒了几滴在手心,按住腕子轻轻按摩,心里却暗暗想着,这人果然难搞,换做是其他明星,可能马上就叫人把自己叉出去了,可他礼数周到,道歉诚恳又没架子,不落下一点话柄,可见和媒体关系不错,负面新闻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还以为防护措施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还是敌不过高手。”Shawn笑着说。邵谊翻墙偷拍,这番话却像是在调侃着表扬他,让人没有一丝反感。 “高手个屁。”还不是被刮破了裤子。邵谊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不仅如此,一张正经照片没拍到,还差点报销了一张卡。前两天拍的照片还在卡里忘记导出来,胶卷报废了一多半,存储卡要折了,那一趟就真白跑了。 见他个性颇直,Shawn也放松了许多,笑着问他:“那,你是哪家报社的?” 邵谊想了想,觉得他不像是会搞打击报复的人,况且白凡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告诉他也无所谓,便回答道:“菠萝周刊。” 听到这名字,Shawn俊俏的眉梢抖了抖,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又迅速恢复原样,勾起嘴角赞道:“哇,业界翘楚呢。” “翘楚?哈哈哈哈哈。”邵谊笑了,“还是第一次有艺人夸我们周刊呢。没被人问候户口本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Shawn被他逗笑了:“你们行业压力比我想象中要大呀……” “跟做艺人还是没法比吧。我看过你那脚腕,跟竹竿似的,真受罪。” “真的吗?”Shawn惊讶地瞪大眼睛,挽起裤脚看自己的脚踝,仔细观察了半天之后点头道,“是挺像竹竿的。” “哈哈哈哈……” 几回合下来,气氛缓和了很多。Shawn果然是没有任何架子的,跟他聊天很愉快,邵谊本来就喜欢结交朋友,这下完全卸下了防备,很快就跟他熟络起来,之前的那点脾气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Shawn也是开朗的性格。那张平时武装得严严实实的脸,现在就完全暴露出本性来。他五官精致,面对镜头的时候,说话、微笑,面部肌肉和线条就像是设定好了一般,动得相当规范,但这会儿跟邵谊聊天到兴头上,便展露出了一些个人特点,比如两边眉毛有时候会不一样高,觉得惊讶的时候嘴角会咧开,略微有点歪,看上去很夸张。 “你说你是菠萝周刊的,那前几天我开演唱会的时候,在后面撒钱的人是不是你啊?”Shawn突然问道。 “不是。”邵谊连忙摆手,“撒钱那个人我不认识,我当时只是站在他旁边而已,之前还被他撞倒了呢。”提起那个人,他就有点火大, “哦。”Shawn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钱都落在地上,被工作人员捡起来了,不知道要还给谁呢。” 邵谊满不在乎地说道:“找不到人就算啦,不如干脆捐给基金会。那人也不一定在乎。” “有道理。”Shawn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我那天是不是特别丢人?肯定让好多人笑话了吧。” “……”这事儿说起来多少跟我有点关系,你这么问,叫我怎么回答呢。邵谊有些头疼,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告诉Shawn:“其实还好,就觉得挺意外的……” “我当时懵了……就只想逃跑。”Shawn懊恼地低下头,神态像个闯了祸的孩子。 “我懂的。” 向邵谊详细讲述了自己那天的心路历程之后,Shawn开始发散思维,问了邵谊的名字之后,聊起了不着边际的话题。 虽然两人的身份和环境天差地别,但Shawn脱下明星外壳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两人年龄相仿,又正好都喜欢动漫和游戏,不禁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聊着聊着,半个小时就过去了。邵谊在外面晒了半天,陡然进了凉爽的休息室,还跟Shawn聊得起劲,真有点不太想走。但这里毕竟不是久待的地方。他揉了半天手腕,又活动了一下关节,感觉问题不大了,便起身跟Shawn道别:“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糟糕,他名字怎么念来着? 像是看出了他的尴尬,Shawn莞尔一笑:“叫我肖恩就好了,这就是我的本名,Shawn就是本名的谐音,是出道的时候公司取的。” 邵谊不好意思地笑笑:“嗯……肖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耽误你工作真不好意思。” “哪里。”Shawn也站起身来,陈恳地看着他,“认识你很开心,你性格真好。” 娱乐圈里的人一定很寂寞吧。邵谊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感慨。不过,自己性格好是人尽皆知的,被他夸一夸也很正常。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Shawn喊了声“进来”,助理就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了。 Shawn接过来递给邵谊,有些犹豫地说:“刚刚你跟阿东抢存储卡的时候不小心让我看到你的裤子……” 邵谊捂住屁股大囧,伸出另外一只手接过来一看,拿是一条深色的基本款工装裤,显然是新的,手感极佳,一定价格不菲。 他咬住下唇——其实不换裤子也没关系……反正有衬衣遮着……第一次见面就拿人家的东西不好…… 正犹豫呢,Shawn笑着说:“不是特意买的,刚好今天带了一条备用。看你跟我身材差不多,应该能穿上。” 他这么一说,邵谊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他想了想,对Shawn说道:“那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话。” “一定。”Shawn点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啊。对了,留个你的电话给我呗……” 邵谊掏出手机,一边在心底默默感叹,他是有多缺爱啊……我的个人魅力是有多强啊…… 角落里有现成的换衣间,帘子一拉遮住就是。邵谊换上Shawn的裤子,果然尺寸合适。他把自己的破裤子卷好塞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向Shawn抱拳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Shawn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也伸手一抱拳:“后会有期。” 助理在门外催促:“Shawn,休息好了吗?程导那边要开拍了。” “马上来。”Shawn应了一声,对着邵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跟邵谊说道,“叶慧慈已经签了我们经济公司了,现在是我的师妹。20强就出通告,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况吧,虽然我知道你没有拍,但是,这次还是要请你保密,不要公开,行吗?这也是经纪公司的意思,所以我现在跟你商量一下。” 没拍到照片怎么公开啊,无凭无据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炒作吧。这么想着,邵谊还是应下来:“行。” “谢谢你。”Shawn展颜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车也是Shawn请助理帮忙叫的,甚至还付了车费,邵谊觉得自己刚刚进了休息室之后就有点云里雾里的,现在清醒过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个Shawn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可他想起Shawn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样子,又觉得这样怀疑别人的诚意,有些不厚道。 以后应该不会见面了吧。他仰在座位上舒了口气。虽然说过后会有期,但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生,触碰过一次是偶然,再触碰的概率应该小之又小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他考虑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叶慧慈的事情告诉白凡。既然答应了要保密,还是一个人都别说比较厚道。 白主编手指夹着烟,高贵冷艳地坐在椅子上,一米八的邵谊站在他面前,竟然产生了“这个人在俯视我”错觉。 “头还在肩上,孩子,你不乖。”在听了邵谊“一无所获”的结果汇报之后,白凡缓缓吐出一个眼圈,漫不经心地说,“要我动手吗?我刚收了把藏刀,非常美丽,拿你开刃正合适。” 邵谊嘴角抽搐:“我这么难看,配不上您的刀,开刃这种事还是找小七吧。” 话音未落,斜刺里丢出一本巨厚的全年合订本,不偏不倚正中邵谊的背,然后重重掉在地上。女孩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推土机!管好你的嘴,我可是随身携带针线的!” 邵谊流下两行眼泪:地位这么低,日子没法过了! 罚站了好一会儿,白凡终于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熄之后,他抬眼瞥了邵谊一眼,邵谊不出意外地又被这记眼刀削得一个哆嗦。 “瞧你那点出息。”白凡轻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丢在桌上,“这个是三川都市报50周年年庆酒会的入场卡,后天我没空,你替我去吧。” 邵谊好奇地拿过那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泛黄复古色调的,印着极细密的英文报纸图样的卡片,上面印着几排烫金的宋体字,邀请白凡先生届时莅临之类的,下面是会场地址和时间。 他不禁有些疑惑。他们和三川这种正统的省级直属报业集团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周年庆会请到白凡呢? 白凡懒懒说道:“他们的总编,算是和我有点交情。请我去没什么奇怪的。” 交情?邵谊八卦之心顿起:“交情也分很多种的,不知道皇上和那位总编是哪一种?两小无猜,生死患难,断袖分桃还是狼狈为奸?” “全是。”白凡邪魅地笑着,嘱咐邵谊,“记得穿得体面点儿,别丢了我们的脸面。要是被我知道你穿着格子衬衣和皱巴巴的T恤去赴宴,你就等着年终饿死吧。” “喳。”邵谊恭顺地一弯腰,小碎步退出了办公室。 第五章:席间 菠萝周刊一向以出产各种歪瓜裂枣男和娇俏美艳女着称,外表清白体面的男人总共就白凡和邵谊两个人。三川都市报的周年庆定在周六,编辑部的美女们自然不愿意牺牲宝贵的逛街约会时间,白凡又有事在身,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邵谊身上。 可邵谊虽说私底下被评为部草,却丝毫没有身为阳光小帅哥的自觉,打开衣柜,一水的T恤卫衣工装裤,翻了半天把衣柜翻得乱七八糟,才找出来一件过年时候妈妈给买的浅灰色黑边衬衣。 配上修身的黑色牛仔裤,黑色皮带,黑色板鞋,他再三确认这一身是自己最为正式的衣服了,才拎起许久不用的皮包出了门。 会场定在N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六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的,邵谊坐了地铁又转公交,到了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大汗。 转头一看外边停着一水儿的豪车,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们都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打着优雅的领带结,邵谊暗笑他们死板不怕热,却在进门的一瞬间打了个哆嗦—— 空调开得也太足了吧!电费不要钱还是怎样? 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在会场穿梭,他不禁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自己之前幸灾乐祸的心情。回想起白凡“穿得体面点”的嘱咐,不禁又有点忐忑。年终不会真饿死吧?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顶部的水晶灯把会场映照得金碧辉煌,穿着考究的一群人在会场如鱼得水地各色人等亲热地打招呼,脸上挂着商用的笑容。 邵谊在长桌台上拿了杯香槟,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熟人,倒是看到了大学时期实习的几间报社的总编和社长。 他本能地有点讨厌这样的应酬方式,不太想去跟他们,或者是别的陌生人打招呼。如此一来,这间宴会厅里他能说话的对象就只有他自己了。 本来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枯站了半天无所事事,邵谊愈发不适应,想走。但白凡叮嘱过他,不到宴会结束不准离开,只能无奈地在人群中到处晃悠。 走了没几步,看到正中的演讲台旁边,有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在调试相机,试拍了几张效果都不太满意,男生有点着急,在空调打得十足给力的情况下,鼻尖上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邵谊今天不用拍照,没有带相机,看有人在摆弄相机,就有些心痒痒的。他把酒杯放下,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指点道:“手动白平衡,把ISO调高一点看看,光圈……” 男生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马上低下头去按照他的指示调整了参数。 果然,再拍出来的照片就很fit了。他感激地对邵谊说:“谢谢啊。” “没事儿。”邵谊爽朗一笑,“你的相机跟我是同一型号的。” “真的吗?”男生眼睛明显亮了,“那得好好跟你讨教讨教了。” 两人聊起了摄影心得。找到了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邵谊很开心,那种不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你是哪家报纸的?”赴宴的人应该都来自新闻行业,不是报社的就是杂志社的,看男生用的相机很专业,应该也是记者出身。 男生回答:“我就是三川都市报的,娱乐版的摄影记者,不过学艺不精,嘿嘿……”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邵谊:“我叫唐雨,这是我的名片。” 邵谊接过名片,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回给那个名叫唐雨的男生。 唐雨看一眼名片,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邵谊:“邵,谊,少奶奶和姨太太,这真是个大富大贵的好名字啊!” “……谢谢。”邵谊抽了抽嘴角,强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没想到接下来唐雨惊讶地说道:“菠萝周刊?我女朋友也在那边上班!” “女朋友?哪个?” “她叫苏期。你认识她吗?” 邵谊惊道:“原来你就是小七那个二十四孝男朋友!” 身为主编助理的苏期,即邵谊口中的小七,长得甜美可爱,却是个小辣椒性格。传说有个伺候她穿衣吃饭无微不至的忠犬男友,原来就是眼前这个纤瘦白皙,眉眼清秀,短发软绵绵,看上去脾气超好的男生。 小七是出了名的刁钻任性,毒舌程度比起白凡来过犹不及,下手还特别狠。想到唐雨每天被她呼来喝去凌虐压迫,邵谊在心里默默为他掬一把同情泪,他握住唐雨的手,慈爱地说:“难为你了,小唐。” “……”唐雨好像不太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原来这家伙是天然呆加抖M体质啊。邵谊惋惜地摇摇头,这辈子估计都得被小七欺负得很惨吧。 两人聊了几句,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优雅轻快的音乐停了下来,所有人会意,都朝着正中的演讲台围拢过来,正中的墙壁上,一架投影屏幕缓缓放下,灯光渐暗,屏幕上开始播放三川报业50周年纪念的短片。 短片做得非常精致,也非常煽情。开头便是痛陈家史,抒发当初创办报纸时的艰苦,着重渲染了人员和资金紧缺,办公环境差,编辑记者要自己去推销报纸之类的苦逼情形。邵谊看得直皱眉头。省级直属的报业是由省委宣传部直接扶持的,怎么可能像单枪匹马做生意一样白手起家呢,分明就是大言不惭给自己脸上贴金嘛。 但这一招的杀伤力颇大,台下站着的有许多上了年纪的新闻人,看到这一部分已经有人掏出手绢擦眼角了。 我擦,有没有再假一点的?!邵谊想抓狂,他转过头去看旁边的唐雨,发现唐雨正非常敬业地举起相机抓拍这“动人”的一幕。 果然是三川的人啊……邵谊叹道。 后面就是展示这五十年来取得的成绩和进步。销量,员工,办公区占地面积以及各种衍生产业。三川报业那幢不久前才竣工的特型大楼从高空俯拍下去,确实显得很有气势,屏幕上一出现大楼的影像,下面那些刚刚擦过眼角的人开始发出赞叹和惊呼。 邵谊仔细看了半天,还是觉得那幢楼长得很像草泥马。 紧接着,在讲述了现在的规模、贡献、地位,以及把历代总编的音容笑貌全部展示一番之后,这个冗长的“短片”终于结束了。 邵谊松一口气。 灯光调亮,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至少抹了一斤发胶的男人走上台,满面春风状对着话筒,说了声“大家中午好”之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开场词。 他的声音极为尖锐,像是在用牙刷柄摩擦塑料桌布,吐字刻意往标准普通话靠拢,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喜感。邵谊才松一口气,这人一开口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雨拍了几张照片,才注意到邵谊不自在的神情。他低声说道:“这个人是我们一个董事长的小舅子,找关系进的报社,什么都不会做,又超爱出风头。这次他非要当主持,结果把原定的迟主编给顶下去了,挺讨厌的。” 报社里这种依靠人脉进来吃闲饭的关系户随处可见,没什么好奇的。邵谊对唐雨撇撇嘴,唐雨也对他夸张地眨了眨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他还要讲挺久的,我听人说他准备了二十页的演讲稿。”唐雨扯扯邵谊的袖子,指着旁边摆满食物的长桌台,“我们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刚刚来的时候不觉得,站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出饿。邵谊点点头,跟唐雨走出人群,到桌前吃东西。 虽然短片和开场男让人很倒胃口,但不得不说这些食物还是挺不错的。水果和海产都很新鲜,甜点看上去也非常美味。邵谊吃了点鱼生,蔬菜沙拉之类的,又拿了杯西瓜汁,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唐雨显然非常喜欢甜品,站在甜点区就不走了。他吃东西很神奇,往盘子里堆了很多,都没见他怎么动,食物的体积骤然就小下去了,丝毫没有难看的吃相。 果然是姓“糖”的人啊。邵谊深表佩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给他夹了两块草莓慕斯。 唐雨舔着嘴角的奶油对着邵谊感激地一笑。 “谢谢!谢谢大家!”开场男终于背完了那二十页演讲稿,人群中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不时夹杂着一两声解放般的长叹,看来有些人也演不下去了。 开场男的确是讲得太久累到了,深深喘了口气,接着换上更加谄媚的语调说道:“接下来,让我们三川报业的总编,董事长,宋兆言先生,为大家发言!”讲完率先鼓起了掌。 顿时台下掌声如雷。 宋兆言。这个名字邵谊并不陌生,三川都市报的总编兼董事长,在新闻从业人员中的曝光率是非常高的。传说他很有手段,上任十年间,不仅革新了都市报的运营体制,精简人员,质量严格把关,牢牢巩固了前几任主编打下来的江山,还积极联络招商引资,扩展领域,让报社获得了巨大的盈利空间。 虽然邵谊讨厌目前虚伪浮夸的纸媒行业,但宋兆言是真正能做新闻的有才华的人,他在心里还是很敬佩的。只不过听了多年宋兆言的传说,却从未见过他的真人。他抬起头往演讲台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年近四十,穿着严谨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刚刚在台上站稳,话未说出口,眼睛就先扫视了全场。 他的头发修剪得极为整洁,两道极粗的卧蚕眉,眉下的目光锐利而机敏,此时颇有些不怒自威之感。台下窃窃私语的人仿佛被他的气场所影响,全部收声。 邵谊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气势。 “感谢各位莅临敝报五十周年庆典。”宋兆言一开口,邵谊便又赞一声。他嗓音低沉,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直直地震慑到人心里去。 唐雨早就放下盘子冲到前面去拍照了。邵谊不想再挤回人群,于是靠在桌前,远远地听宋兆言讲话。 宋兆言仿佛天生很适合演讲,嗓音好不说,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清楚又不刻意,很容易让人凝神去听。而且,他讲话的内容并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是客观地分析了近年来纸媒行业的现状,网络传播对纸媒的影像,以及将来要改革的方向。条理清楚,剖析透彻,邵谊不自觉就被他的观点所吸引,听得入了神。 “迟主编,快跟我过来,宋总马上讲完,很快轮到你了。”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女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像是很急切的样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邵谊转头一看,一位迎宾模样的女孩领着一个男人,正往演讲台的方向走去。 邵谊所在的位置靠近门口,要接近演讲台必须从他面前经过。女孩穿着丝绒高跟鞋,慌慌张张地走着,快走到邵谊面前的时候,不留神崴了下脚,重重地往地面摔去。 “小心!” 女孩身边的男人以极快地速度抢上前来揽住她的腰,手臂用力一带,顺利带她脱离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危险。女孩反应不及,手往旁边虚空地抓了一把,不偏不倚,抓到了邵谊的手臂上。 邵谊只感到胸前一片冰凉,低头一看,西瓜汁洒了半杯,全数泼在了衬衣前襟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勉力站稳,惊觉自己闯了祸,忙不迭跟邵谊道歉。 “……没事。”还能怎么说,人家小姑娘都急得满脸通红了。邵谊尴尬地摆摆手,在包里翻找着,想找出一包纸巾擦拭胸前的果汁。 他忘了一点——像他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是根本不会带纸巾的! 旁边的女孩像是明白了他的处境,连忙拿出纸巾给他,邵谊接过来狼狈地擦拭着,可西瓜汁的颜色太深,衬衣的颜色又太浅,擦干之后,胸前还是留下了不小一片红色污渍。 “去洗手间冲一冲吧。果汁留得越久越难洗掉。” 一直站在旁边的男人突然开口了。邵谊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半遮半掩在刘海之下的无框眼镜。 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仔细看着眼前的人。 没错,就是三番两次害他摔跤的那个讨厌鬼! 第六章:狭路 邵谊本来只是觉得麻烦,冷不防看到那人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积攒了很久的怨气便蹭地一声点燃了:“靠,怎么又是你?!真倒霉!” 那人惊讶,微微皱眉道:“什么意思?” 没容邵谊答话,旁边的女孩焦急地说:“迟主编,真的来不及了,你快过去吧,我带这位先生去处理。” 被称为迟主编的男人看了眼怒气冲冲的邵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快步往演讲台的方向走过去。 等他到了台下,宋兆言正好讲完,可能是受不了开场男尖利的嗓音,直接就在结束的时候作了介绍。 “现在由我们的王牌版块,社会新闻版的迟焰主编,为大家致辞。” 说完,他冲着台下的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走上台的时候,地下的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虽然宋兆言四十岁当上总编也很令人震惊,但眼前这位主编也太年轻了吧,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冷峻的样子,可再怎么看也就二十几岁。三川一向是论资排辈,没在这里工作过十年,基本没有提拔的机会。难道他背景很硬,靠的是爹或者干爹? 但那位迟焰主编丝毫没有受到质疑眼光的影像,在台上站定,他没有一句废话,干净利落地切入了主题:“感谢宋总对社会版的肯定。我们在这几年间对社会版的组成以及内容方向上做了些调整,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迟焰高且瘦,有种玉树临风的气质,声音低沉而从容,明明只是些普通的致辞,由他说出,就有一番别致风雅的滋味。 原来他是三川都市报社会版的主编啊……哼,什么社会新闻,狗屁!还不是激起民愤情绪,哗众取宠搞话题。邵谊不屑地轻哼一声,对旁边看着台上迟焰一脸花痴的女孩说道:“打扰一下,能不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儿?” 女孩猛地反应过来,红着脸看着邵谊不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这就带您过去。” 洗衣服和烘干衣服得赤裸着上身,邵谊询问了女孩之后,让她带自己去了一个离宴会厅比较远,人比较少的洗手间。 这边的洗手台和干手机是男女共用的。邵谊让那女孩先回去,自己走到洗手台前,把衬衫脱下来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 一股西瓜的清爽味道蔓延开来,邵谊却并不怎么觉得舒服,他用力搓了搓,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然刚刚及时擦干了,水流又带走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些污渍留在衣服上,怎么搓都搓不掉。 不死心地再搓了几下,污渍还是顽固地巴在衣料上不肯下来,邵谊叹了口气,放弃了,拧了拧弄湿的部分,把衣服捞起来放在干手机下面烘干的时候。 干手机功率颇大,工作起来的声音好像发动机。猛然间,在这巨大的噪音之中,邵谊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邵谊以为是刚刚的女孩没有走,于是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没事儿,你去忙吧!” 外面安静了,邵谊专心把衣服烘干,干手机的轰鸣声停了下来,他准备把衣服穿上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不是那女孩。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刚刚说,怎么又是我,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低沉有力,又不带任何温度,而且听上去很耳熟。 他一转头,那位叫做迟焰的社会版主编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已经脱掉了齐整的西装和领带,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袖口卷到了手肘,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叉着,这种平常的站姿用在他身上,竟然颇有些慵懒的味道。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在邵谊身上扫视了两圈,最后对上了邵谊的眼睛。 邵谊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酝酿着词语想好好跟他理论一番,猛然想起自己还赤裸着上身,大囧,连忙转过身去把衬衣套在身上。 迟焰还站在门口没动,紧紧盯住邵谊,那意思很明确,在等邵谊的回答。 “哎。”邵谊呼出一口气,略组织了下语言:“哥们儿,你还记得肖恩演唱会上撞倒的那枚娱记吗?” 迟焰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那是我。”邵谊郑重地告诉他。 “哦。”迟焰推了推眼镜继续看他,摆明一副“我知道了你继续说”的样子。 妈的。生而为人,你的觉悟被狗吃了吗?邵谊很想把干手机拆下来塞进迟焰嘴里,手握成拳捏得嘎吱响。 “我记得我之前道过歉了。”迟焰补充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其实你还损失了一叠钱。好吧,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跟你了结下一笔账。邵谊推算了下时间,“那之后的第二天晚上12点,你去了铜楼街坊。” “你怎么知道?”迟焰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因为你开着你的A5在铜楼前街呼啸而过的时候,一枚大好青年为了避开你的车跌倒在地,辛苦拍了一整天的十几卷胶卷全部掉进了水里,泡坏了一大半。而那个倒霉的人,就是我。”邵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指了指胸口的污渍,“今天我又碰到了你,我唯一的正装衬衣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的事情,说实话我很无辜。”迟焰皱着眉。 “没错,这不是你的问题,但我觉得,碰到你就会超级倒霉。” “……”迟焰无言,只得换了个话题,“胶卷的事情……我当时并不知情,我道歉。” “哈。”邵谊怒极反笑,“道歉?只用道歉我那坏了的胶卷就能奇迹般地恢复原状?你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用道歉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凭你那张只有一个表情的脸,还是都市报社会版主编的高贵身份?告诉你,胶卷,季度奖,我都不在乎,谁活在这世界上都有给别人制造麻烦的时候,无心之失真没什么,但我讨厌你这种事不关己毫无诚意的态度,别他妈整天摆着张臭脸装上等人,都是一样活着,谁也别看不起谁。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出去。” 迟焰依言站到一边,让出一个空档。 邵谊高抬着他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 对着这个三番五次害自己倒霉又拽的二五八万的灾星这一番噼里啪啦地指责,让胸中的恶气全数吐出,他只觉得浑身舒坦,舒坦极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迟焰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到大厅的时候,致辞的环节已经结束了,音乐重新响起,赴宴的人继续在大厅里吃喝交际。 唐雨正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什么,一见他,眼睛即刻发亮:“哎,邵记者,我们总编请你过去聊一聊。” 邵谊瞪大双眼:“找我?找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去看看吧。”唐雨看样子找了他半天,鼻尖都沁出了细细的汗。 “……好。” 他跟这位宋总貌似没有任何交情,找自己面谈是要说什么来着?邵谊满心疑惑的跟在唐雨后面上了电梯,来到了三楼一个VIP包间门口,然后小声跟邵谊说:“宋总就在里面,我就不跟你一块儿进去了……再见。” 转眼间人影已经不见了。 邵谊冲他消失的方向翻了翻白眼,想着自己行端坐正,没做什么亏心事,那位宋总总不会把自己活吞了,他一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宋兆言一个人,正中有一个单人沙发,背对着邵谊放着,宋兆言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从邵谊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得到他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后脑勺,和袅袅升起的烟。 邵谊轻轻关上门,走了进来,在不远的地方停住。 “你来了。”宋兆言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没有转头,就那样低声说了一句算是打招呼。 ……这个鬼报的人都这样没礼貌的吗?邵谊囧然,至少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说吧! 可没等他接话,那边宋兆言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不同于演讲时候威严的气场,他此刻的声音像是在对着极其亲密的人低声耳语。 “十年……我们十年没有见面了。” 十年?十年前我十四岁还在读高一啊!宋总您是我爸的哪位同事?还是哪位我记不清的老师?邵谊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得听着宋兆言自顾自说下去。 “石头的妈妈四年前出车祸死了……你知道吧。你一定知道,也许还很高兴,对吗?你一直恨我,恨她,我都明白。” 石头是谁?石头的妈妈又是谁?你们是毁了我的胶卷还是撞了我,我为毛要恨你们? 他一直愣着不出声,宋兆言却像是沉浸在什么情绪里一般,语气骤然激烈起来:“你看到了……三川已经是N市乃至全省,全中部地区最强的报业集团,当年的那个赌,我赢了!” 到底是在搞什么飞机啊!邵谊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可宋兆言丝毫不给他思考和插话的机会,急切地说道:“我要你再回到我身边。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再不争也不抢,平静地过日子,好吗?” 邵谊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 只见那边宋兆言已经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站起身来,低着头,缓缓说道:“白凡,我还爱着你。只爱你。” 说完一转身,对着完全石化掉的邵谊的方向缓缓伸出手,那姿势在阳光的勾勒之下显得极具艺术性,唯美而隽永。 可没有维持多久,宋兆言在猛然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如梦初醒,收住眼角那枚将坠未坠的泪珠,惊恐万状地后退两步靠在床边,伸出的那只手缩回来紧紧捂住胸口,慌乱地叫道:“你,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邵谊被他突然间的转变弄懵了,他下意识地说着:“我是菠萝周刊的……不是你让唐雨找我来的吗!” “我让他找菠萝周刊参会的人来,不是白凡吗?怎么是你!”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宋兆言很快恢复了镇定,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杀意。 想了想之前他对白凡和宋兆言关系的猜测,联系上此情此景,邵谊终于明白了白凡让自己来参加宴会,嘱咐在签到名册上写他的名字,并且不到结束不准离开的用意。 这朵白莲花,心肠真他妈不是一般的狠毒!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徒劳地向宋兆言解释:“白主编今天有事,让我替他来……” “为什么要在名册上写他的名字?”宋兆言厉声问道,手重重拍在实木窗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是白主编让我这样写的……”对不起了皇上,我只能选择出卖你。 宋兆言冷笑一声,一步步靠近邵谊,眼神锐利得像看到了猎物的鹰隼:“今天我说的话,你最好当什么也没听到。懂吗?” “我懂我懂。”不然呢!写篇报道发在菠萝周刊上吗?邵谊应着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哼。”宋兆言转过身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此刻的宋兆言,已然不是演讲台上镇定威严的样子,因为交织了各种情绪而显得高深莫测狰狞可怕。邵谊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外蹭着,想溜。却被宋兆言猛然回头一个目光给冰冻在地:“你站住,有人送你回去。” 原地不动站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宋兆言去开了门,对门外那人嘱咐道:“辛苦你一下,送这小子回去。” 转过头看向邵谊:“你可以走了。” “我自己打车就行……”想到一路上还要跟这变态报的人一起,邵谊就浑身不自在,只想早点跟这里的人撇清关系。 “客气了。”宋兆言挑起嘴角,“白凡主编的人,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了,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去呢。” 邵谊只得硬着头皮往门外走。 冷不丁宋兆言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回去之后请你转告白凡,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这句话像一阵阴风吹得他背后直起鸡皮疙瘩,邵谊强忍着不适走出门,却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站在门外等着他的人,正是刚刚被他一顿狂喷的迟焰。 第七章:短休 绝对不要再和这个人单独相处哪怕一分钟。 绝!对!不!要! 邵谊从晕乎乎地状态中清醒过来,握紧拳头准备反抗。 谁知道还没等他拒绝,面无表情的迟焰竟然先开口了:“宋总,我不想送他。” 喂!你什么意思!是我不想让你送才对!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是高中时候自己看不起的那个喜欢打小报告巴结老师的小子,有一天突然对自己说“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一样,满腔的愤怒被堵在喉口,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击。 邵谊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却听宋兆言疑惑地“嗯?”了一声,继而掏出手机准备给其他有车的下属打电话。 “不用了!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回去。”邵谊气冲冲地往电梯的方向走,“白主编那里,我会告诉他我受到了很好的招待。请你放心。” 宋兆言看看依旧面无表情的迟焰,又见邵谊已经上了电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作罢。 等电梯下去了,他问迟焰:“你们认识?” “嗯,算吧。” 刚刚可被他好一通骂呢。 “那为什么不送他?” “想让他不高兴。”迟焰淡淡地回答,脸上分明是不想说太多的表情。 “……” “宴会结束了,没事的话,我也先走了。宋总再见。” 到底谁是上司?宋兆言看着迟彦的背影,无语。 路程有点长且略堵车,邵谊坐在出租车上,气头过去之后,开始思索刚刚宋兆言的话。 凭借狗仔的敏锐直觉,他推断出了十年前宋兆言和白凡可能是恋人,因为某些事情分开,十年没有往来,宋兆言在这十年间加入了三川报业,以及结婚生子,白凡创立了菠萝周刊,四年前宋兆言的妻子去世了。他们分开之前,曾经有过赌约,而宋兆言赢了赌约,所以邀请白凡参加五十周年年庆酒会,借机告白…… 堵了半天的道路终于畅通了,师傅压抑已久的飙车冲动终于得到机会释放,嘱咐一声“坐稳了”,一个加速把车开得跟F1差不多,一个利落的左转弯把邵谊整个人带着紧贴在车门上,头砰一声与窗框来了个亲密接触。 邵谊在车里晃得跟晕船似的,下车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白凡的取向其实邵谊隐约有心理准备,他不歧视同性恋,相信公司的其他同事也一样,白凡注重保养,外表也漂亮,这种搁哪儿都打眼的美人儿三十四五了还没结婚或者找对象,大家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做八卦周刊的人都很敏感,但谁也没有去打听细节。 工作上接触了太多无关人士的秘密生活,反而会对生活中相处的人的隐私多了些尊重。 更何况白凡除了作风铁血一点,说话毒舌一点,真的算是个有人性的不错的上司。 邵谊一直在思考他让自己代替出席宴会的用意。白凡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宋兆言的想法。自己与宋兆言见了面,很可能他们的关系就会暴露在自己面前。是白凡太信任自己,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邵谊洗了澡,把脏了的衬衫送去干洗店。 N市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闷热了。他有心第二天再出去拍一组片子,天气预报却告知周日开始全省降雨。 于是作罢。 第二天果然雷声大作。闷在家里玩了半天连连看之后,邵谊实在是无聊至极,心血来潮上网搜索了迟焰的资料。 这一搜让他吃惊不小,百度百科居然已经有他的词条,内容丰富细致,词条配的是一张标准的登记照,照片上的迟焰显然比现在年轻,头发剪得很短,没戴眼镜,嘴角紧紧抿着。比较起来,现在的迟焰显得更加轮廓分明,有成熟的气质,只有冰冷的眼神没怎么变。 鼠标往下滑,迟焰的详细资料尽收眼底:传播学硕士,毕业于S大传播学院,本科专业……计算机技术? 这专业跨度也太大了吧。邵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是N大新闻学专业毕业的,知道很多其他专业的人会在考研的时候选择考传播学、新闻学的研究生,因为对专业技巧和经验要求不是很高,复习时候需要看的资料也不多,不需要本科学习的积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但跨专业考的人,本专业也大部分是文学、法律或经济管理一类和人文社科相关或接近的,跨度并不是很大,本科学计算机,研究生学传播,这也太不科学了吧。不知道他是本身资质绝佳,对新闻专业有着过人的天赋,还是人生出了什么变故…… 邵谊继续往下拉:年龄二十九,05年离开老家S市,来到N市,成为三川都市报社会版记者,07年担任社会版编辑,09年,也就是去年,六月份,被总编宋兆言破格提拔为社会版主编。 相对于跨专业考研来说这条晋升之路就显得更为传奇了。记者工作两年升编辑已经是一个神话了,编辑两年升主编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是三川这种省级直属,等级制度森严,明争暗斗派系纷争不断的地方。 一页资料看下来,邵谊只有一个感觉:这人,很神。 并不是羡慕,邵谊并不向往这样的生活,也丝毫不眼红迟焰的成就,他只是觉得很神奇。 回想一下自己最近的遭遇,结合起迟焰不同凡响的人生,他总结出来,迟焰是靠广散霉运提高自身运气指数的,所以,以后见到他,要离得远一点。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邵谊一五一十把宴会的见闻讲给白凡听。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尽可能做到客观公正,平实朴素了,白凡在听到宋兆言在房间里那一段的时候,居然把冷艳高贵的形象丢在一边,捂着肚子在沙发上笑得打滚呢? 皇上不适宜说话的时候,就不要多嘴去问。 邵谊深知这一点,于是默默站在一边,等待整张脸都笑抽筋了的白凡恢复正常。 五分钟后,笑得意犹未尽的白凡勉强坐直身体擦了擦眼泪,含混不清地问道:“他真这么说?说想跟我好好过日子?” 邵谊诚恳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他就轻轻眨了下眼睛,眼前白凡的表情立马就从大笑变成了萧杀,继而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他站起身来,拧紧眉毛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半晌之后看到还站在一边的邵谊,目光一凛:“你怎么还在这里?” 邵谊表示很无辜:“皇上,您没有指示啊。” 白凡想了想,说道:“这一次你表现得很好,沉着稳重不失机敏。这样吧,去小七那里看看最近的发布会,下周就挑两个喜欢的去一下,其余时间自由支配。滚吧。” 虽然邵谊完全不知道自己沉着、稳重、机敏在哪儿,但白凡的决定无疑是非常非常棒的,他激动地上前握住白凡的手使劲晃着:“谢主隆恩!” “还有,这件事不许透露半个字,不然——” 邵谊笑着把手放到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转眼间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 白凡没去管他,只狠狠盯着窗外,从牙缝里用力地挤出一句话:“宋兆言,你去死吧!” 走出门口,邵谊长舒一口气,去小七那里挑活儿。 小七伸手戳戳邵谊的酒窝:“同学,有什么开心的事,快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邵谊回给她一个更灿烂的微笑,两手快速地翻着近期发布会的资料表:“有那么明显吗?” 小七直接上手拧住他的脸蛋:“我都看到你后槽牙了!” “哎哎,轻点儿!我告诉你还不成吗!”邵谊伸手把自己的脸从小七的魔爪中解脱出来,“白莲花说下周让我自己挑两个发布会去跑,其余时间自由支配。” “白莲花转性了?!”小七大为惊诧,“你最近也没弄来什么好料啊,为什么给你特殊待遇?” 邵谊转头看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七若有所思。 “喂……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好不好。哥哥我一直是菠萝周刊的台柱,给点儿优待不是理所当然么。”邵谊继续翻资料,马上选中了一个他喜欢的武侠片拍续集的发布会。 他在表上看到了肖恩新唱片的宣传酒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跳过,选了一个恐怖片的开机发布会。 把资料放回小七桌上,他告诉小七:“我前天在三川的酒会上见到你男朋友了。” 小七惊讶地看他:“唐雨?” “嗯,看他拍照,就跟他交流了一下,于是认识了。”邵谊耸肩,“果然在记者届,摄影技术比我好的人还没出生。” 小七不以为意:“赢了他没什么好得瑟的。他给我拍的每一张照片,脸都比真人大一倍。”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脸部的大小有着错误的认知。” 话音刚落,邵谊背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咔嚓。脊椎骨发出一声悲鸣。 半晌邵谊才从剧痛里回过神来,他悲戚地看着小七,流下两行热泪:“下手轻点儿不行吗?” 小七冲他羞涩一笑:“不好意思,最近陪唐雨练拳击,手劲大了没控制住。” “你一个妹子练神马拳击啊!”邵谊哀嚎,这绝对是男同事噩梦升级的源泉。 “还不是为了训练唐雨!你以为我愿意啊。”小七忿忿地说,“十斤大米,他提着走十步要换三次手,我就没见过这么脆的男人。陪着他练了两个月,他现在提着米走十步倒是只用换两次手了,可我的胳膊粗了整整一圈,硬邦邦的全是肌肉!” 邵谊同情地看着她。 小七突然灵光一现:“诶,要不邵谊你陪他去练吧,再这样下去我迟早变金刚芭比。反正你这个星期就跑两场发布会,时间很充裕……哦哦,这样还不够!我的会员卡上还剩十二次,你帮我都用完行吗?”说完眼冒星星地看着邵谊。 邵谊想了想,发布会两天,中间有两天是计划好了去拍江汛的,除去这些,还有三天时间,自己在家里肯定呆不住的,不是去游泳就是打篮球。都是运动,拳击似乎也不错?反正没试过。 于是他接过小七殷勤递过来的卡,爽快地应下来:“行!” 第八章:雨季 雨,连续不断地下了20个小时。夜里迷迷糊糊地被雨声吵醒了好几次。 邵谊出门的时候,水已经漫到了单元一楼住户的家门口。 他在楼梯上站了三十秒,果断回家换了人字拖。 今天去的是恐怖片开机发布会。邵谊到的时候,会场被记者围满了,到处都湿答答的,非常不爽快。 下雨天气导致多处交通堵塞,主创人员迟到一个多小时,到场的时候都非常狼狈,女主角的妆花了,男二号的衬衣和鞋子颜色不搭,导演也不知道自己肩膀上有个口红印,起身深深一鞠躬,全暴露了。而且发布会一直开到最后,对外宣布会到场加油的当红小生也因故没来。 这些都算得上是比较基础的好料。邵谊早就挤到最前排占据了有利地形,抓紧机会一个没落全部拍了下来,又检视了一番,满意至极,利索收工。 回办公室处理了照片,写好报导交给美编之后,天色已经黄昏。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他看着铺天盖地的雨幕,想了想,在旁边的报摊上买了一份三川都市报。 回家,洗澡,舒服地窝在沙发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开始研究手中的报纸。 摊开之后他才发现,三川都市报居然是一份窄版报纸。 那时候窄版报纸还没有在国内流行起来,三川都市报算是全市乃至全省打头的。窄版报纸比传统报纸要窄几厘米,看上去更“苗条”,这份报纸拿在手中还算顺手,头版左上角,报业的logo旁边还附有一行小字提示:报纸“瘦身”,节约资源。 邵谊知道报纸盈利完全是靠广告,一份48版的报纸,售价5毛,但纸张、印刷和运输等成本在1元左右,减少这区区几厘米的窄边,远远不能扭亏为盈,三川财大气粗,不会在乎节省出的这一点点钱,提出窄版报纸节约资源的理念,一方面在视觉上会吸引眼球,另一方面,制造噱头,营造出环保节约的形象,又会上升在读者心目中好感度,和其他报纸相比还显得高端,一石三鸟。 他不禁佩服起三川高层的气魄和营销头脑。 草草翻过歌功颂德的头版,苦大仇深的教育版,鬼哭狼嚎的情感版,对他来说“算个球”的娱乐版和几页汽车广告之后,他看到了整整六个版面的社会新闻。 版面上方写着“本版主编:迟焰”的字样。 和其他报纸一样,排版没什么特别,下方也是有半个版的各类豆腐块广告,但他挑出几条消息读过之后,才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宋兆言把社会新闻版称为“王牌版块”。 标题干净利落,叙述客观直接,不带私人感情,不用疑问句,不放烟雾弹,没有一点耸人听闻的意味,内容注重民生,对信息的筛选非常严格,总的来说,言之有物又很贴近生活,与那些真正浮夸虚伪的报纸有着本质差别。 邵谊不禁在心里为他们的记者捏了把汗,真正做这样的新闻,是最辛苦的,一次又一次地跑,吃闭门羹,问出当事者的实话,摸清真相,再如实叙述出来,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再翻一页,最后一个版的下方,他看到了分量不小的主编时评栏目。 他有些惊讶。现在报业都是被指挥的,时评要么是场面话要么干脆就不做,三川既然连新闻的含金量都要保证,不可能把放水的时评放上来。而主编迟焰,那个人看上去完全捉摸不透……他写的时评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连忙看下去。 这一期是针对前面一个“市民投诉多家高档餐饮企业存在管理、质量漏洞”的专题的评论,不长,六七百字,很快就看完了。 以邵谊的标准来看,迟焰的评论写得很不错。思路清楚,用词精到,对评论的深度和程度把握得都恰到好处。而且,他显然非常聪明。从市民的投诉入手,逐条分析,影射这些企业背后有权势的支持,另外结合了其他市民爆料,稍提了以餐饮为幌子进行非法交易的其他案例,点到即止,又让人不得不有其他的想法。 邵谊合上报纸,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这个擦边球打得非常漂亮,点到即止。但对敏感的上层来说,不得不算是一种对权威的挑战。新闻机构被辖制人尽皆知,这样的报道,一定会引起震怒,继而被施加压力。换做其他报纸,怕是根本没有勇气刊登出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迟焰居然有这样的胆色。 他不禁对这个面瘫有了新的认识。 而迟焰的背后,是宋兆言。 宋兆言的父亲相当有权势早已是业界公开的,虽然妻子去世,但同样背景深厚的岳父一直支持着他,在N市,他想做的事应该没有做不到的。而他本身地位敏感,是最需要把这些事情从自己身上摘出去的,肯把自己的力量用在支持迟焰公开挖掘上,不得不说以邵谊的角度来看,非常令人费解。 当初他毕业之后没有选择进新闻机构,正是被其中各种复杂关系所累,见多了消极怠工任人摆布,逐渐就失去了当时的热情。进了菠萝周刊之后,也根本没看过任何报纸,信息来源固定在网络上几个门户网站和论坛上。 他心中有些沉睡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夜幕降临,邵谊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铜楼街坊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加上下雨,很多小摊早早就收摊回家了,铜楼前街笼罩在雨里,别有一种烟雨江南的风味。 一辆黑色的奥迪A5悄无声息地开到前街中端的位置,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旁,暴雨冲刷着车前玻璃,把驾驶座上的人映衬得模模糊糊。 他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一条极小的缝隙,缓缓点起一根烟,却不抽,眼睛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十二点,一个裹着帽衫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谨慎地边走边看,确定安全之后,悄悄接近奥迪副驾驶的位置,拉开门坐了进去。 “迟主编,我来了。” 迟焰依然是一副冰冷的表情,眼睛也不看对方,沉声说道:“下次换个地方接头吧,我被人看到了。” “谁?”张鹏警觉地坐直了身体。 “是无关的人,但还是小心些为好。”迟焰把一口没抽的焰掐灭,扔出窗外,不偏不倚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里,“我会确定新的接头地点,下周一早上8点十分,你下楼开邮箱,我把地址夹在报纸里。” 张鹏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京都酒店楼上的赌场,捅出去了没?” “消息上报了,我在评论里也稍微点了点,上面就算不查,也会给他们提个醒。”迟焰说完,便紧紧盯着前方的雨幕,薄唇紧紧抿着。 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就像一座没有表情的雕塑,张鹏做了他三年的线人,还从未见他笑过一次,虽然他比自己年轻,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极端压迫的气场,让近身的人无端就生出了几分敬畏。 “那赌场太缺德了,普通人进去赌,不输得脱裤子都出不来,赌场后面藏着的都是下流交易,低价圈地,洗钱,搞违禁品输出,什么害人的坏水都是从那儿流出来的。那些人真该下地狱。”张鹏咬牙,愤愤地说道。 迟焰不置可否,只问他:“你注意安全。最近消息爆得频繁了点儿,上边可能有警觉。” “我知道。不过我给书记开了十几年的车,他很信任我。而且我们这些人,进出打电话还有网络什么的都有监控,他们放心得很。反而迟主编,你在明处做报道,比我更危险。”张鹏关切地看着迟焰。 “我这边有宋总,没事。让你背叛这么多年的上级,真是……” “上级又如何?我闺女当年被那个禽兽害了,上级看是高官的儿子,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你和宋总四处帮我伸冤找路子,我那闺女早自杀了一万遍。”张鹏愤愤地说,“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做些猪狗不如的事情。要我说真正正义的一边,还是得你们。” 迟焰轻咳了一声,张鹏立刻识相地住了嘴。 “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别惹人怀疑。记住下周一。”迟焰说着,伸手拿过一包抽纸丢给他。 张鹏从未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受宠若惊,捧着抽纸,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迟……迟主编,我身上没湿多少,回家换个衣服就行,不碍事……” 迟焰愣了愣,继而皱眉说道:“下车的时候把我座椅擦擦。” 张鹏目瞪口呆:“……好。” 他确定四周安全之后,利索地下了车,三两下擦干了座椅上的水,看了看马路两边,接着,快速而又谨慎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A5重新发动,不过这一次,迟焰开得很慢。他缓缓地观察着道路的两侧,心中暗想:那小子是在哪儿摔的? 第九章:K.O. 武侠电影的续集发布会比之前三流恐怖片发布会要高了好几个档次。现场气氛很热烈,并且整齐有序。主创的热情都很高涨,导致男主演一时兴起,为大家现场表演了一段咏春。 邵谊激动得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和身边的人一起鼓掌叫好。 他和所有的男孩一样,自幼就对强大的力量有种盲目的崇拜,从小就以跟人打架占上风为最高荣誉,长到二十四岁,这种崇拜也未曾消减。为了拥有强健的体格,游泳、篮球、慢跑都在他的日常计划表中,几天不运动就全身不舒服。 那一段飘逸劲道的咏春拳直到发布会结束,还深深印在邵谊脑中。血液中属于男孩儿的不安分因子不停咆哮着,他突然想起了小七给自己的那张卡。 心念一动,拿出手机,给唐雨打了个电话。 唐雨接了电话说晚上正准备去呢,约好时间,就这么定下来了。 邵谊心情很好地去公司弄完图片和稿子,出门吃了个回转寿司,回家找出运动包,傍晚时分活蹦乱跳地出发了。 到拳击房的时候,唐雨已经在开始练习了,穿着个松垮垮的小背心,小细胳膊戴着饱鼓鼓的拳击手套,看上去特别滑稽。可唐雨一下一下对着沙袋打得特别认真,邵谊想揶揄他几句,都觉得不好意思而没有开口,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雨回过头,看到邵谊来了,很开心地一笑:“你来啦。” “嗯,来多久了?” “来一会儿了,今天下班早。你先去换衣服,我带你四处看看呗?” “好啊。” 邵谊去更衣室换了运动背心和短裤,出来跟着唐雨稍微参观了一下。这间拳击房在市内一家有名的健身中心里,条件非常不错,器材器具很丰富,保养得当,环境风格什么的看着也挺舒服。 夏天来健身的人挺多,这一项运动并不是适合所有想要健身的人,拳击房里的男性身躯就显得比其他地方质量要略高一些,虽然不全是肌肉拱起的健壮男,但至少看不到皮松肉垮的秃头大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齐整的。 邵谊自己的身材就挺不错,宽肩长腿,体型虽然稍微偏瘦,但非常结实,匀称又漂亮,加上小麦色的皮肤,整个人散发着青年的蓬勃气息。唐雨带着他四处转悠的时候,几个高大男子的眼睛不时在他挺翘的臀上扫来扫去,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啊,他们开始了。”唐雨瞥见了拳击房正中的拳击台,立刻兴奋地指给邵谊看,“带着蓝色头盔那个,是我朋友。” 邵谊看过去,只见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站在台上,击了下拳,进行开打之前的问候。 拳击房内其他的人都纷纷围了上去,兴奋地站在旁边看。 唐雨的朋友看上去个子很高,在183左右,肤色在男人里算白的,不强壮,甚至没有比邵谊更强壮,肌肉的轮廓不太明显,而他一身红色的对手显然体格就健壮得多,虽然不及唐雨的朋友高,但胳膊稍一弯曲,二头肌就像岩石一样凸出,那一团蓝色就瞬间显得脆弱起来。 此刻外型强大的红方显得有些轻敌,击拳分开之后,脚下随意地移动位置,不时轻轻用拳在蓝方身上蹭一两下,挠痒痒似的,而蓝方则屈起胳膊双拳护在脸前,配合地躲着对方轻轻的攻击,脚步章法显得沉着稳定。 挑衅了几次之后蓝方没有反应,红方在气势上有了优越感,显然有些得意起来,这下不再有耐心玩下去了,一记直拳飞快打过去,带着呼呼的风声,力量不容小觑。 还没见蓝方的身形怎么移动,那一拳就打空了,紧接着就只听红方一声痛苦地闷哼,往后踉跄了几步,捂住左边腮帮,显然是被打得不轻。 出手的速度太快了!邵谊不禁感叹。他虽然没上台真正打过,但拳击比赛看过不少,红方开始的浮躁就为之后的对决埋下隐患,蓝方虽然高,但站得稳,身形相当灵活,看闪避和出拳的速度就知道,第一回合占了先机,获胜的概率就极高。 果然,红方在首战告败之后愈发的浮躁,出拳只有蛮力没有巧劲,打得毫无章法,蓝方却越来越在状态,所有的进攻全部成功闪避,还抓住机会进攻了几次,每次都顺利击中目标。 台下开始有人叫好,为蓝方打气,但台上那人丝毫不为所动,还是机警又灵巧地保持战斗状态。 几个回合下来,红方明显处于下风了,蓝方利落的一记左勾拳打在他右脸上,他也顺着力道很配合地倒了下来。 台下响起了一片欢呼声,邵谊跟着叫好,兴奋地拿胳膊肘捅捅唐雨:“你朋友真厉害!” 唐雨也很激动:“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赢,他在这里和人打,还没有输过呢!” “真的吗?”邵谊顿时来了兴趣。 红方已经取下了头盔和手套,冲唐雨的朋友拱拱手,踉踉跄跄地从台上跨了下来。围观的众人见两人散了,也纷纷散去。唐雨兴奋地冲台上的人挥挥手:“迟焰!” 什么?邵谊一听这名字,顿时瞪圆了眼睛。 唐雨已经冲拳击台走过去了,那人正摘掉了手套和头盔,被汗水沾湿的额发被解放出来,漆黑地随意粘在他脸上,半掩住眼睛。 虽然迟焰这次没有戴眼镜,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邵谊已经看过了好几次,不会认不出来。 他顿了顿,从旁边拿过一副头盔手套,朝着拳击台的方向走过去。 迟焰已经一只脚跨出了绳外,准备下来跟唐雨说话的,此时却只听见有人高声说了一句:“我来和你打。” 邵谊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迟焰露出头盔下面那张脸的时候,就有种冲动想要跟他打一场试试。刚刚的那一场,迟焰赢得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他嫉妒。他很奇怪那看似瘦削的躯体之下,为什么能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人想一探究竟。 唐雨被邵谊这句话弄得有点懵,他疑惑地看看迟焰,又看看邵谊,满脸不解。 “是你?”迟焰抬眼看了看邵谊,有些意外,但声音很平静。 “来不来?”邵谊已经把头盔罩在了头上。 迟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身回到了拳击台上,重新戴好了头盔。 散去的人群又重新聚拢来,邵谊屈身从绳下钻上拳击台,活动了两下小腿,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和迟焰击拳。 轻轻的一下,体内的某种闸门像是被打开了一样,他突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和信心。 就算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他也想打败眼前这个人。 迟焰刚打过一场,却没有任何疲态,准备动作一丝一毫都不含糊。 而邵谊在真正意识到要开始打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会。 他试着往前挥出一拳,发觉力量和方向完全不受控,跟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而且这一拳迟焰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躲都没有躲,他也不出意外的完全没有打到人。 怎么办!!怎么办!!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咆哮。尼玛下面都是人啊!这个时候说“抱歉我不是很会打”会不会太迟了一点也太丢脸了一点!对面那个人那么认真是怎么回事啊!咦,他冲过来干嘛! 邵谊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建设,迟焰的拳头就带着速度线挥了过来,他下意识一个屈身,弯腰躲过了这一拳。 他知道这个躲法并不光彩,直起身的时候,面前的迟焰摆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台下有人嘘他,但很快被人制止。 “在不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千万不要惹他。”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敢向不败的迟焰挑战,这小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刚刚那个招数,一定是烟雾弹。台下的所有人仿佛都统一了看法,带着一样紧张的表情把目光投向台上。 邵谊却在这一躲之中找到了感觉。 他仔细回忆着之前迟焰的动作,不尝试主动进攻,只靠着感官躲避邵谊的拳锋,暗暗观察着迟焰的动作。可惜那人丝毫没有破绽可言,两人猫抓耗子一般打了半天,邵谊都没有出拳的机会。 台下渐渐有人看不下去了,催促声,呲牙声不绝于耳。唐雨还担心地喊了一句“要不不打了”,被众人白眼淹没。 不打不行了……邵谊心一横,在迟焰近身之时一个左勾拳打了过去,拳头毫无意外落空之际,下巴感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他吃痛仰头,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出了半米。 “……”他捂住下巴站在一边,内心充满了悔恨的痛苦。 生活太安逸,久未受伤痛困扰,虽然戴着护具,但这一下的威力足以让他好好感受一把冲动的惩罚。 受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能感受到只是皮肉的疼,迟焰手上还是留了点力气,没有把他打到脱臼。一抬头,他对上那双无时不刻散发出冰冷气场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在询问他:“还要不要来?” 其实迟焰可能根本没有挑衅的意思,可吃了败仗的男青年的内心是非常敏感的,自动的就默认为挑衅了,自尊心趋势他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扑了过去。 这一下迟焰结实地避开了,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找准机会还击,而是迅速恢复警戒状态在一边站定,看着他。 邵谊迅速调整好站姿,又是一拳打了过去,他看准了迟焰的脸,速度又快又猛,心想这下一定躲不掉吧。可迟焰头一偏,还是躲过去了。 我擦,到底怎么做到的? 邵谊感到头盔包裹之下的头顶已经汗透了,心脏跳得很快,事前他没有热身,手臂和小腿在不正确的姿势中消耗了太多力量,有些酸软的趋势。 可迟焰那双眼睛,还在他不远处悬着,正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 他直起身,又挥出一拳。 这次迟焰仰身躲开之后,没有再放过他,一记直拳击中他胸口,同时,右侧的小腿猛烈地抽筋了,肌腱扭曲在一起的酸麻比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膝盖,眼前一片模糊。 邵谊听到台下有人喊着“他抽筋了”,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让他上半身靠在绳柱上,然后抽筋的小腿被人抓在手里,熟练地按摩着,一下一下,准确有力。 抽筋的状况很快就缓解了,有人帮邵谊取走了头盔和手套,唐雨拿过一瓶水凑在他嘴边,他勉强喝了几口,睁开双眼。 他看到迟焰半跪在自己身前,那条抽筋的小腿正是被他悉心地按摩着。 邵谊注意到迟焰的表情有了变化,眉心微微皱着,门齿咬着下唇,专注而担心。 邵谊突然觉得这个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恶。 “谢谢……”他轻声说道。 迟焰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几个重点地方着重按了几下之后,他放下邵谊的小腿,松了一口气:“没事了。” 接着,他走下台,往淋浴间的方向走去。 台上的人见邵谊恢复了正常的脸色,纷纷作鸟兽散。 “你还好吧。”唐雨蹲下来扶住他,关切地问到。 邵谊点点头,扶着唐雨的肩膀站了起来,甩了甩右腿,松动了一下脚腕,小腿已经能够正常活动,又试着自己走了几步,还好,没事了。 他向唐雨道了谢,小心地走下拳击台,想了想今天应该没办法再打了,问了问唐雨,唐雨也说不想再打,于是两人一起去淋浴间洗澡。 第十章:江汛 浴室早已蒸汽腾腾。这边的男浴室是没有隔断的,必须赤身裸体地站在喷头下面清洗。 他们去的时候,迟焰已经洗了一会儿,水流带着他头发上的泡沫冲下来,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 迟焰的个子比邵谊高一点,胸肌和腹肌都不夸张,劲瘦的腰胯,腿长而直,肌理线条优美,淋湿之后加蒸汽的效果,看上去有种隐约的力量与美感。 真是漂亮的身体。刚刚的接触,让邵谊对这具身体已经有了认识。虽然不强壮,但皮肤之下的肌肉和骨骼却像钢铁一样坚实,随时可以爆发出令人震惊的力量。 邵谊突然觉得输给他也没什么丢脸的,之前戴红色头盔的男人比自己壮上好几倍,还不是被迟焰给打得落花流水?想到这里,他理直气壮地走到迟焰身边的喷头下面,拧开开关畅快地洗了起来。 迟焰对此视而不见,继续洗自己的。 邵谊有点受伤。好歹打了一架,至少打个招呼啊。 这时唐雨凑了过来,站在迟焰的另外一边,一边洗一边和迟焰聊天。 看唐雨的样子,应该是和迟焰很熟了,但迟焰回答他的时候也非常的简略,语气也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看来这人对谁都是一副死人脸了,邵谊心中的纠结就少了几分。 下巴上的疼痛被热水一冲很快便得到了缓解,热水淋在身上非常舒服,粘湿的汗和浮灰被冲刷殆尽。邵谊静静地在水流之下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舒服地长叹。 这时,他注意到身边的迟焰动作一僵。 但很快迟焰就恢复如常,那停顿短暂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随便冲了两下之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浴室,留给邵谊和唐雨一个冷漠的背影。 “跩什么。”邵谊不满地往唐雨那边挪了挪。 “迟焰就是这样的性格啦。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唐雨挤了一点沐浴露往身上涂,宽慰似的跟邵谊解释,“我去娱乐版之前,在社会版做了一年多,他对宋总有时候都是这样,你别放心上。” “是么。”邵谊又想起三川社会版犀利的主编时评,若有所思。 两人洗完去更衣室换衣服,迟焰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收拾包,唐雨问他:“待会还是去烧烤?” 迟焰嗯了一声。 唐雨转身又问邵谊:“宵夜,一起吗?” 折腾了半天,肚子还真是有点饿了,邵谊点点头,快速地换好衣服,跟着他们一起走出了健身中心。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很潮湿而清新,三人并排走在路上,迟焰只顾着走路,唐雨站在中间,和邵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就走到离健身中心不远处的一个烧烤摊。 烧烤摊的生意很好,人声鼎沸,外面摆着一溜简易的桌椅,昏黄的灯光下,一桌桌食客划拳讲笑推杯换盏,很有些俗世浮生的味道。 邵谊远远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孜然气息,坐下来的时候已经食欲大开。邵谊第一次来,迟焰又不喜欢说话,唐雨就做主,很熟练地点了碳烤羊排、虾球、牛筋等招牌肉食,又要了烤香菇、豆干之类的素菜,每人再加一瓶冰啤,菜一上桌,一齐埋头大吃,吃得酣畅淋漓。 还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火候和调料都恰到好处,食材很新鲜,吃两口,喝一口啤酒,爽到不行。 邵谊无意间抬头看了迟焰一眼,目光马上就被他吸引了。 迟焰他吃东西的样子说不上优雅,有些慢条斯理的感觉,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筷子把食物缓缓送进嘴里,眉头微微皱起,咀嚼得很仔细,很认真。 邵谊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不沾一点儿烟火气的人,怎么会坐在路边一个破烂的烧烤摊上吃东西。但他确实是吃了,还吃得很自在,很享受,没有一点儿不适。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邵谊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啊,韭菜没熟。”唐雨的声音让邵谊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唐雨用筷子戳那半生的韭菜,问道:“让老板换一份?” “吃饱了吗?”唐雨问他,又看看迟焰。 迟焰点点头。 邵谊把筷子放下,喝掉瓶里的最后一口啤酒,说了声“饱了”。 “那就不换了,我也吃饱了。”唐雨叫来老板,要结账。 没等邵谊按住他,迟焰就先开口了:“我来吧。” 唐雨表示抗议:“之前你都没让我请过。再说邵谊第一次来拳击房玩儿,我得请他。” 迟焰无视他,掏出钱包付了帐,又看一眼邵谊:“按规矩来,赢家请败家吃饭。” 邵谊闻言嘴都气歪了:“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唐雨乐了:“你们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 两人一齐用眼刀把唐雨砍成了蓑衣黄瓜。 迟焰今天没有开车,三人一块儿往车站走,准备坐公交回家。路上唐雨问邵谊:“听小七说你这个礼拜就只用上两天班?” “嗯,两个活儿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没什么事儿了。”邵谊答道,“打算明天出发去拍江汛。” 唐雨顿时眼睛一亮,羡慕地问道:“江汛?是去三川拍吗?” 邵谊点头:“是的,看降水量,明天应该差不多可以拍了。”然后摆出一个促狭的表情,“私心还希望今晚再下一整晚,明天再下一天,这样水位更高更带感!” “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明天要上班的人吧。”唐雨苦着脸,“这几天到处看海,堵车都堵死了,害得我每天要提前半小时起床。” “哈哈哈。”邵谊幸灾乐祸地大笑。完全忘记他自己也是穿着人字拖跋涉到车站湿淋淋地去干活的。 “哎,我也好想去,我还没拍过江汛呢。”唐雨可怜巴巴地说。 “去吧去吧,可带劲了,我去年去过一次就决定每年都去了。”邵谊兴奋地煽动唐雨,比划出夸张的动作,“我保证只要看到江水带着草皮和泥块从上游轰然而下,那种吞噬天地的气势,会让你感受到自己渺小得只是个渣。” 唐雨想说难道你现在不觉得自己渺小得只是个渣吗,又看看一脸兴奋的邵谊,想象还是算了。 一直沉默地走着路的迟焰突然开口了:“汛期的江河是很壮观,我以前也拍过。” 邵谊没想到他突然会参与进这个话题中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唐雨问了一句:“哎?什么时候?” “六年前。拍的黄河秋汛。” 六年前……邵谊估算了下时间,六年前他才刚加入大学摄影部,端着一台佳能卡片机四处瞎拍,拍出来的东西都稀烂得不能见人。那个时候,迟焰就已经能跑去黄河边拍秋汛了吗? ……等等。 “黄河秋汛……是参加了04年全国摄影奖拿了金奖那个?”他有些迟疑地问迟焰。那可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观的顶级佳作啊。 “嗯。”迟焰轻轻点了点头,脚步未曾停顿。 “神啊……”邵谊站定,痛苦地捂住脸。他感到身为男人的自尊被迟焰轻易地击碎,碎片散落了一地。 怎么会有人能够全方位一个死角都不放过地胜过他,把他打击到死! 唐雨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别激动,迟焰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你还有机会见识到。” 不,我再也不想见识到了。请让我砍号重练,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从五岁开始学摄影,学拳击,就不信还会输给他。 当然这番话邵谊不能说出来,他用力盯住迟焰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川江横穿N市,两岸繁华喧嚣,江面常有商轮穿梭而过。市区两百公里外的三川县附近,有另外一条河流汇入江水,两者汇集之处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三处河川景观,那里植被丰富,气候宜人,且尚未被开发为旅游景点,算是周边一处难得的清净之所。 那河被称为三川河,三川报业得名便是由此。 入夏初期的雨季,会让这一江一河水位暴涨,交汇之处,江水以极快的速度奔流而下,宽阔的水面翻腾咆哮着,形成壮观的景象,邵谊要拍的,就是这江汛的景观。 暴雨如愿在凌晨落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深夜。往三川去的火车只有晚上12点那一班,还不是终点站,邵谊靠在绿皮小火车的下铺上,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他睡不着。 车厢里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有些冷清。虽然一个人习惯了,但在深夜彻底的寂静里,还是无法完全忽略这寂静带来的不安全感。所以他醒着。 到达三川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的光亮。雨停了,汽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声似有似无地一下一下,心境顿时宽广而辽阔了。 站设在山上,门口有小巴,五块钱可以带下山,邵谊算了算时间,还是选择了步行。 他在清晨散发着泥土味道的空气中一步一步走着,看天色渐渐明晰,感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了,都自由了,他贪恋地走得很慢很慢。 邵谊在山脚一处小旅馆里住下,他之前就查过,这边的天气分别会在今天上午和明天傍晚有时间不短的两次晴天,他运气很好,这次可以拍到清晨和黄昏两种不同的景色。 天色已经大亮,他徒步走到了江边。 虽然一年前来过这个地方,可再次目睹奔腾的江水时,他还是震撼了。 如此迅速,如此猛烈,江水咆哮而过,不复平常的清透,混合了水位上涨时带下来的泥土和草皮,显得浑浊不堪,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壮丽,反而多了些粗犷与包容的意味,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地展示着力量。 有金色的阳光攀过云层,从边缘和缝隙中洒落出来,阴和晴两种不同的气候并存于天幕,更加衬托出此景的壮阔。 人总是向往强大而不可控的东西,谁都不例外。 邵谊忘情地按着快门,在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两江交汇之处是活着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邵谊在三川待了两天。带来的存储卡都装得满满的。吸取上次的教训,胶卷拍完之后用防水的袋子紧紧包了起来,再想打湿都困难了。 取景需要在两岸的山壁上来回地走,拍的时候只满腔热情不觉得累,可坐上回城的火车时,马上感觉到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车厢里还是没有人,这次邵谊却能倒头就睡,还满足地打起了呼噜。 第十一章:夺食 星期一的早上,邵谊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上碰到了迟焰。 迟焰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吃一碗腰花粉。还是他那种慢条斯理的吃法,皱着眉头,盯着食物,很仔细很认真的样子。 邵谊在看到他的一刹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迟焰慢悠悠喝下一口汤,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时,那浑身一冷的刺激感证明了眼前画面的真实性。 他跑这里来做什么!邵谊满腹疑问。想想好歹算是认识了,于是伸手想跟迟焰打个招呼。 可迟焰好像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漠然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 …… 邵谊很受伤,放下那只举到半空的手,继而愤愤转向老板娘:“王姐,腰花粉!” 老板娘摊手:“没有了。” “没有了?!”邵谊竖起眉毛,“之前不是说好每天给我留一碗的吗?” “我留了,但是这位帅哥——”老板娘喜滋滋地指了指迟焰,“他想吃,我就烫给他吃啦。” 我擦!这算什么! 邵谊一掌拍在案板上,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哎呦。他比较帅嘛。”王姐丝毫没有把邵谊的暴走放在心上,继续花痴地看着慢条斯理吃粉的迟焰,眼睛冒出两颗小桃心。 邵谊泪流满面。每天早上的那一碗汤鲜味美的王记秘制腰花粉是他力量的源泉,消除起床气,飞身挤公交,靠的都是它。现在没得吃了,顿时失去了人生的支柱,心肝脾胃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有什么办法呢。罪魁祸首有滋有味地吃着本该属于他的腰花粉,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在王姐家的牛杂粉不如腰花粉那么火爆,来晚一点也吃得到,邵谊默默捧着牛杂粉坐在离迟焰很远的位置,拿着筷子往嘴里塞,每吃一口,都想象成是在吃迟焰的肉。 迟焰的肉真好吃。 邵谊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震惊了。 他抬头瞄一瞄迟焰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迟焰正走在去车站的路上。他今天来的时候没有开车。 跟张鹏约定的是八点十分,差不多的时候他在路边找了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把东西放进张鹏家的信箱,又叮嘱他要保密。 小男孩很利索地完成了任务,远远地看见张鹏下楼取走了报纸,他一时轻松下来,想想今天可以晚一点去报社,就在附近找了个小吃摊吃早点。 迟焰从没吃过腰花粉,觉得很新鲜,找热情的老板娘买了一碗。 入口便有了惊喜,腰花一点都不腥,脆嫩弹牙,汤很清也很鲜,米粉是手工的,咬上去丰厚又有滋味。无意间吃到了美味,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没想到吃到一半的时候,邵谊突然出现了。 他惊讶之余迅速分析了情况。想一想就明白了,上次和张鹏碰头被他发现,那时都十二点了,还在附近,应该就是这边的住户。 每次都这么不走运正好被他看到,迟焰不禁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他有点后悔,刚刚办完事应该马上走的。 低下头不管邵谊投过来的友好目光,他只想快点把吃完走人。 还好那小子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要是他突然走过来问自己为什么接二连三往这边跑,他一时还真不知道编什么谎话圆过去。 三川报业为主任以上级别的员工提供住房,是离大楼不到三站路的一个幽静的小区。邵谊身为圈内人,不可能不知道。那边离铜楼街坊至少四十分钟车程。他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呢? 为了吃这碗腰花粉? 他被自己逗笑了。 喝下最后一口汤,他放下碗,迅速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又要上班了。 邵谊在坐下的时候重重呼了一口气。上一周放松得彻底,自己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过白凡的“恩赐”向来不会白给,总有抵偿的方法,他忐忑地等小七来发每个人的工作安排。 小七把表格递给他的时候俏皮地冲他眨眨眼:“接好了,帅哥。” 果然,周一到周六,早上8点到下午6点,行程得满满的。周日上午还有一个综艺节目要跟。 他颓然倒地。 小七蹲下来同情地看他:“节哀。” “我已经可以预见这几天兵荒马乱的生活了。”邵谊有气无力地回答。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苦其筋骨,以及苦其筋骨。”小七戳戳他的脸,“过了这一周,相信你推翻白莲花的统治,独霸天下的那一刻指日可待。” “我现在只希望晚上能有点时间锻炼一下……今年的全市马拉松,我不想再次和冠军奖杯擦肩而过。”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还有四十多天,不知道能不能把体能再提升一点儿。” “你行的。敢跟迟焰打,就凭这不怕死的勇气,在精神上也已经赢了。”小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果然,一周没有去打拳击,手劲又恢复了正常值。 邵谊一听这话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你怎么知道?” “唐雨说的呗。” “我擦,我的一世英名……”邵谊捂脸。该死的,居然把自己惨败的事情传播到公司来了,颜面何存! 小七用力把他遮在脸上的手拿开:“输给迟焰真不丢人,据说能赢过他的人几乎没有呢。” “你跟他很熟?”邵谊好奇地问。 “一起吃过饭。他跟唐雨关系挺好,唐雨说要练拳击就是看迟焰在练他才想去的。” “那……”邵谊凑近一点,目光炯炯地看着小七,“那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 “……你以为他是变形金刚吗?找到弱点就能打败。”小七无语,“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接下来的一周仿佛是炼狱一般,通常是一场结束又来一场,有时候遇到突发状况还得在外加班到深夜,白凡一点没手软地还给他安排了盯梢,好几次他都累得回家倒头便睡,澡都没有力气洗。 等周日那场综艺节目录完回家的时候,邵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马拉松……” 他倒在床上向前伸出右臂,作垂死挣扎状。 N市的全民马拉松传统由来已久,行程横跨大桥和两岸的两条沿江主干道,一共四十公里。这项运动旨在宣传全民健身健康第一,男女老幼只要报名均可参加,中途体力不胜可自由放弃,夺冠者会有丰厚的奖励。 邵谊喜欢运动,也喜欢挑战,大四时因为好奇第一次参加,藉着年轻力盛和极好的身体机能,捧回了冠军奖杯,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年再次第一个撞线时,邵谊身为小青年的骄傲彻底被抬到了一个高度,他立下每年都来参加的志愿,豪气干云地想试试看自己能拿到几连冠。 可好运不长,第三年他就遭遇了滑铁卢。 一个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青年在后期猛然发力超过了遥遥领先的他。而他,在距离终点还有五十多米的时候,看到那人轻松撞线,不可置信地停下了脚步,愣了半天之后,离开了赛道。 对自己预期过高,总是会有失望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失落感让他的情绪跌倒谷底。不想看别人拿走奖杯,他悄然地走了,却下定决心下一年一定要拼死拿回冠军荣誉。 所以这一次比赛,他看得很重。 不拿冠军誓不罢休! 所幸往后白凡没有再给他分配过多的任务,让他每天都有精力做赛前的准备。 为了能全身心地投入训练,他甚至都没有再出远门外拍。 邵谊给自己制订的计划是每天早上十公里慢跑,晚上游泳或者篮球一小时,睡前一百个俯卧撑。 拳击房他不想再去了,看到迟焰就满身挫败感。拍完江汛回来他又把迟焰拍的黄河秋汛找出来作比较,顿时觉得人生了无希望。赛前他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所以还是不要自己去找任何打击比较好。 小七那边倒也没催着,说是唐雨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训练方法,不练拳击了。邵谊暗暗翻了个白眼,就这样三心二意的,能练出来才是有鬼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看小七那信心满满的样子,说了一定会被揍个半死。 邵谊每天跑完步,就在王姐那里吃腰花粉,他也曾经试着像迟焰那样慢条斯理地吃,想说这样的吃法能不能吃出别的滋味来。 可惜,腰花粉还是腰花粉的味道,并没有因为吃法而改变。 自从那一天被迟焰抢了腰花粉之后,邵谊是存了个心,想看看早上能不能再在小摊上碰到他的。可惜每天他跑完十公里回来,都没有再见到过迟焰。 拳击房他不去了,和他的人生再没有其他的交集。 这个人,好像从他生命里消失了一样。 连同那几次相遇的激烈碰撞感,一并消失了。 第十二章:终点 时间步入9月,N市最为舒爽的秋季如约而至。虽然温度还在二十几度,但空气没有那么湿闷了,阳光脱去毒辣变得温柔,不时起一点小小的风。 入秋以来邵谊就改骑单车上班了,方便又能顺便锻炼身体。一个多月的密集训练让他的体能有了极大的提升,现在每天定额的十公里,不到四十分钟就能跑完,略推算和比较了往年比赛的耗时,他觉得获胜的把握还挺大的。 所以比赛当天站在起跑线附近做准备活动的时候他心态特别好。秋高气爽,气候宜人,一边拉着肩筋小腿,一边观察了下旁边的对手们,越看越觉得自己威武雄壮,有必胜之相。 离比赛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已经有大批的人在起点处开始做准备了。今年参加马拉松的人特别多,往年都是两三千左右,今年可能因为比赛时候的天气比较好,参加的能有四千人。除去凑热闹的老人和小孩——这些应该是最先退出比赛的,还有些大学生和跟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最后一段路程的劲敌应该就会在这些人里出现。 人群中,有位戴着红色鸭舌帽的女孩特别显眼,高个儿细腰,马尾辫垂到肩膀下,运动短裤下露出长长的大白腿,真是赏心悦目。 邵谊不禁多看了两眼。 女孩个性很活泼,看来是和很多朋友一起来的,不停地走来走去跟自己的朋友们打招呼,邵谊就不停地更换着热身动作,视线随着女孩动来动去。 就在邵谊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她打个招呼的时候,突然他动作一僵,接着一股不详的寒气从尾椎骨升腾而上—— 他看到了迟焰。 迟焰正一个人站在较远的路边放松着关节,一身运动打扮,戴着护腕和护膝,修长的身材那么活动几下,显得舒展而有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年近三十的人,反而和旁边的大学生们区别不大。 许久不见,他还是还是一副“整个世界与我无关”冷淡的样子,邵谊觉得就算是路边突然跳出来一只哥斯拉,他也只会面不改色地将其一拳打死,心跳都不会快一拍。 迟焰不戴眼镜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看不太清楚东西,眼中的杀气没那么重,反而颇有些迷茫冷漠的感觉。这种长相英俊气质清冷的男性,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包括吸引了邵谊眼球的那位长腿妹妹。 邵谊还没来得及探究迟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看见那姑娘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走到迟焰面前,娇笑着柔声说:“嗨,帅哥,麻烦帮忙拧一下。” 女孩相当自来熟,对搭讪也很拿手,长得又那么漂亮,只要是男人应该就很难拒绝吧。 迟焰挑了挑眼皮,面无表情地接过水,修长的手指拧开盖子,递回给女孩,没有说一个字,继续旁若无人地热身。 他居然不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话吗?邵谊痛心疾首,暗骂迟焰不解风情。 美女搭讪美男,引得旁边好多人都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往这边看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迟焰冷漠的态度让女孩觉得有些尴尬,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继而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两步,用活泼的语气说道:“哎,我好紧张啊,帅哥你不紧张吗?”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紧张。”迟焰这回开了金口吐出三个字,又继续自己玩自己的。 女孩见迟焰有松动的迹象,连忙乘胜追击:“你是怎么做到不紧张的?能教教我吗?” “第一年跑到第一名,第二年自然就不紧张了。”迟焰明显是烦了,紧皱着眉头丢下这句话,走到了一边。 这话有点幽默。旁边的人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女孩彻底吃瘪,倒也不恼,拿着水还是笑模笑样地跑回去找她的朋友了。 邵谊却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颤。迟焰什么意思?今年不紧张是因为去年跑到第一名?难道去年临到终点超了自己的人是他? 他赶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给唐雨打了个电话。 唐雨显然还没睡醒,接电话的声音还是迷迷糊糊的:“喂,邵谊,什么事?” “哎,你知不知道去年马拉松得冠军的人是谁啊?” “迟焰啊。”唐雨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邵谊龇牙咧嘴:“卧槽……真的假的,你去帮我上网一下!” “查什么呀,错不了,去年迟焰得了冠军,社里还给他弄了个奖状……不过被他折起来垫桌子脚了,现在还在他办公室桌子下边压着呢。你要不信就去看看。” “我看个锤子!”邵谊骂了一句,咬牙切齿挂掉了电话。 他朝着迟焰的方向看过去,原本平静的内心顿时风起云涌。 迟焰已经没有继续热身了,而是静静站着,岿然不动,像一棵挺直的树。 就是这个家伙……他出生就是为了打击自己的吗?难道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就派了一个这样的人来折磨自己? 哼,今天的胜负还未决出呢。 想到这里,邵谊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充满了能量,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出征。 你等着,今日一战,老子势必洗清所有耻辱。 发令枪响的时候,几千人熙熙攘攘地往前面跑过去,那场面还是挺壮观的。 邵谊没有冲在很前面,而是不紧不慢地盯着前方不远处迟焰的背影。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迟焰才是有实力成为自己的对手。 迟焰一看就是练过的,跑得很轻松,小腿肌肉随着步伐有规律地收紧又放松,弧线利落好看。邵谊保持着在他身后十米远的距离,一边跑着,一边观察他。 马拉松的线路是从沿江北路的末端,也就是起点那个江滩公园,一直到沿江北路的首端,上大桥,过了桥之后从沿江南路的首端到末端。因为比赛,这两条主干道都实行了交通管制,路上没有机动车辆,隔一段距离就有免费的饮水点,摆放着瓶装的矿泉水供参与的人员随时饮用。 跑到沿江北路中段的时候,之前冲在前面的人有些已经撑不住,落到了后面,在他们后面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放弃了,他远远看了一眼,还有大概百来人在他们前面。 邵谊不禁得意起来,让你们跑那么快,熄火了吧。 训练了一个多月还是很有用的,在跑完沿江北路的时候邵谊觉得还是比较舒服,没怎么出力,身体比较适应,边跑还能边看看路边的景色。 等下了桥,沿江南路跑了个开头,他才觉出有些吃力。 川江以南的这一区建设得不是很好,道路不如江北做得精细,地势还有些起起伏伏,坡度不算小。比起之前的路段,接下来要跑的路程相对来说会比较消耗体力。 虽然是初秋的天气,但跑了接近两个小时,邵谊这时候已经有些出汗了,在旁边拿了瓶水猛灌了几口,剩下的洒在身上,顿时一阵清凉,松快了不少。往前看去迟焰还在不慌不忙地跑着,姿势一直没变过。 喝水让他稍微落后了一段距离,他连忙加快了速度,紧跑了几步跟上。 保持匀速前进,既有利于调整节奏,又能保有大部分的体力。邵谊目前的位置还算靠前。现在整条道路上,在邵谊前面的就只剩下十几个青年人和迟焰了,迟焰一直稳步地跑着,有几个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的迹象,不时仰着头大口呼吸,脚步也乱了章法。 邵谊根据以往的经验,预计过了沿江南路五分之四的位置,还会有一部分人落到后面去。最后不到三公里的路程,将会是决一生死的关键时刻。 他的预测没有错,前面的人渐渐越来越少,不是离开了比赛,就是落到了后面。看到三公里提示牌的时候,邵谊已经排到了第八的位置,而且最前面的几个人,相距都不太远。 迟焰排在第六,还没有发起冲刺的意思。 于是邵谊也就继续不紧不慢地盯着他。 最后这一段跑的格外吃力。体能消耗到了一定程度,脚下越来越沉,每迈出去一步都是极大的考验。汗液从额头上淌下来,滴入眼睛,前面一片模糊。邵谊拿手擦了擦,却没见什么效果。 身体的极限已经到来了,能不能挺过去,靠的是意志。 有人在断断续续地离场,路旁有人聚集着大声呼喊“加油!坚持住!” 邵谊在这样的鼓励声中有些艰难地跑着,只要迟焰还在他的前方,他就一刻都不能停。 等到一公里提示的时候,迟焰突然开始提速了,长腿以更快的频率迈动,一分钟之内就超过了好几个人,他脚下再发力,居然超过了一直排在第一的那个男青年! 邵谊只觉得脑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头脑发热,像要烧起来一样拼尽全力往前冲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时间不太长——他再次紧紧地跟在了邵谊的后面。 还有150米到终点。 迟焰在他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他觉得,现在可以加速了。 身体的力量只剩下了一点点,但脑中强烈的自我意识告诉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跑得再快一点,于是他遵从指令,这么做了。 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觉得脚底很疼,小腿肌肉和膝盖又酸又胀,手臂快要甩不动了,肺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棉花,呼吸艰难,气管生疼。 但他看得到迟焰的背影越来越近了,十米,五米,两米,一米。 他跑在了迟焰的前面。超出了他好几米的距离。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火辣滚烫。 终点还有二十米。按照加速以后的速度再跑那么几钟秒,冠军就是他的了。 红色的终点线越来越近,欢呼和鼓励声清晰地入耳,整个精神都飘飘然起来。 那之后他有限的记忆力就全是晃晃悠悠的慢镜头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迟焰比出一个风骚的“V”字手势,他可能还呲着牙笑了,笑得还挺欢,力气全用在那个笑上面了,脚就有点软。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脚下不远处的路面上躺着一个不知道谁扔的矿泉水瓶,正在他下一步要落脚的地方,而身体不知道,仍然按照已有的节奏向前运动着。 嘎吱。 他华丽地摔了。以一个四仰八叉的扭曲姿势倒在了迟焰面前。 恍惚间他看到迟焰停下脚,那张万年冰山脸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凑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边一个陌生的身影刷地一声掠过,几秒钟后,欢呼和尖叫响起,那么远的地方,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感到一只手臂抬起了他的头部,像那天在拳击台上一样,非常有力,非常安稳。 然后,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人,固有一死。 昏迷之前,邵谊觉得自己要是死了,那肯定就是贱死的。 第十三章:深夜 邵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视线内可以看见半个挂盐水的瓶子,沿着瓶子下面一条透明的管子看过去,末端的针头扎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这里是医院吧。 他看到右边手肘处贴着一块纱布,颜色干净,没有血渍,头不是很痛,胳膊腿也能活动,很好,伤不重。又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也毕业学校,很好,没有失忆。再看看墙上挂着的万年历,时间还是2010年9月12日。很好,没有穿越。 他放心了。 不远处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手指优雅地翘起来,腰弯成一个婀娜的弧度,见他动了,也只是眉梢稍微挑了挑,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 之前还没觉得怎么样,闻到苹果的味儿,嗓子马上像要烧起来一样,干涩极了,他对那人的艰难地唤道:“皇上……” “嗯哼。” “我渴……”他喉咙发紧,这两个字便显出了几分痛苦的深情。 “自己倒水。”白凡丝毫不为他凄惨的声线所动,一口咬在削好的苹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嘤嘤老子是病人好吗! 邵谊苦着脸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来,小心翼翼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水瓶,劲儿也不敢使太大,怕把针头挣脱。 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喝完水了,邵谊喘口气,盯着旁边吃完苹果还舔了舔手指的白凡。 “看我干嘛。”白凡在椅子上坐好,舒服地把腿架在床头柜上。 “我能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吗?”邵谊诚恳地问。 “死不了。”白凡的回答言简意赅。 ……邵谊默默含泪,不再说话,靠在墙上坐好。闭上眼睛养神。 很快,他就把昏倒之前的所有细节全部回忆起来了。 顿时,悔恨,羞耻,杀意(杀自己)混合在一起,像火山熔岩一样爆发而出,瞬间把他淹没,焚毁。 他想把手指再摆回“V”字,然后狠狠戳向自己的双目。 那近在咫尺的终点线,和迟焰惊愕的脸重叠在一起,像一个诅咒。 迟焰……是迟焰送他来的医院?那迟焰现在在哪儿? 正思考着,突然耳边传来细小的鼾声,邵谊睁开眼,看到白凡右手托腮,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麻烦照顾病人的时候专心一点好吗! 这无常又痛苦的命运! 所幸没过多久,小七和唐雨就来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年轻人往病房里一站,苍白的气氛顿时消减不少。 “你醒啦!”小七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又指挥唐雨叫护士过来给邵谊换药。 邵谊喝了口粥,烫得直咂嘴:“我擦,这是钢水吧!” “我就放那儿,又没说给你吃!”小七自顾自在白凡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饶有趣味地看着白凡打盹儿,“第一次看见皇上的睡相,真稀奇。” 白凡早就被他们进来的动静给吵醒了,只是不想起来罢了,这会儿微微抬起眼皮,懒懒问了句:“美吗?” 小七连忙双手合十作虔诚状:“美,美得艳绝东方。” 邵谊:“……” “挺上道啊,这次就不收你钱了。”白凡站起身,“你们看着他吧,我回去了。” 没等小七答话,就悠然地踱到门口,拉开门,走了。 邵谊看着那潇洒决然的背影泪流满面。转头看向玩手机的小七,再次提出了疑问:“我能知道一下我昏迷到清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吗?” “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就一直躺那儿没动呗。”小七斜眼看他,眼神充满了不屑。 “……我是说,你们,白莲花,还有,还有迟焰……都干嘛了。”哎,为什么从自己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就那么奇怪呢。 小七赞赏地竖起拇指:“哦,醒了之后就论功行赏答谢救命恩人是吧,有觉悟。” “别废话,快说。” “行,姐姐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小七到他床沿上坐好,“你呢,是被迟焰送到医院来的,到这儿之后他就给报社打了电话,周末只有白莲花在办公室,他接了电话,二话没说就来了医院看你。他来了,迟焰就走了。我跟唐雨今天去了近郊,收到消息马上往回赶,刚刚才赶回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原来白凡一直守着他到现在啊,怪不得那么烦躁疲累。唐雨和小七,也真够意思。迟焰…… 心里一下就暖暖的。 “小七,真谢谢你们。”邵谊感激地拉住小七的手,“认识你们,真好。” 小七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唐雨就带着护士进来了,接着就是一声怒喝:“干嘛呢,放开!” 邵谊赶忙把爪子缩回来:“我就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没别的意思。” 小七扑哧一声笑了:“你那感激也太肉麻了。我一身鸡皮疙瘩。”说完让到一边,让护士过来给邵谊换药。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邵谊问。 护士姐姐麻利地换着药,回答他的时候手上一刻没停:“你这属于剧烈运动时摔倒,得观察一晚有没有脑血管破裂的情况,没事的话明天早上就能走了。” 还得在医院住一晚上啊。邵谊可怜兮兮地看着唐雨和小七。 唐雨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PSP:“我估摸着你能用得上……” “我擦!亲人啊!”邵谊泪流满面地接过PSP放到一边,又用力抓住唐雨没来得及缩回去的的双手,“有没有往里边放点苍老师的片儿……” “你给我放开吧!”这回是小七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把唐雨拉到一边,“以后不要和这不纯洁的小孩一起玩了。” 三人打来闹去,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护士姐姐换完药出去了,三个人也停下了打闹,小七认真地看着邵谊,说:“说真的,你这次要好好感谢迟焰。人家本来可以不管你的,往前冲几步第一名就拿到手了。” 邵谊低下头想了想:“怎么感谢啊?请他吃个饭?” 小七摊摊手:“自己想呗,又不是我要感谢人家。” “……好吧。”自己想就自己想,还有一大晚上时间呢。 唐雨看看时间:“8点了,过了探视时间。我们得走了。邵谊,明天要我来接你出院吗?” 邵谊摆摆手:“能出院就是没事,我自己走都能走回去,有事根本没法出院,那更不用来接了。” 小七拍拍他的肩膀:“祝你明天能走回去。” “我一定会的!”邵谊感动。 “没能走回去也别害怕,大不了脑残志坚。” “……快走吧你们!” 唐雨和小七回家了。探视的家属渐渐地都离开了医院,护士换了一批晚班的,期间过来给他拔了针,又测了体温,走的时候顺手关掉了病房的灯,邵谊想说不用了,可突如其来的黑暗却仿佛带着什么力量让他的内心一下子变得平静起来。 唐雨带来的PSP,玩了一会儿就玩厌了。他是特殊体质,不管什么游戏上手都很快,都能打通关。 他不怕没能走回去。他甚至笃定除了手臂上的伤口,没有任何其他的问题。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于是他就在黑暗里静静躺着。也不想什么,就那样躺着,看着月光在墙上的投影,一块一块,斑驳又明亮。 躺了很久,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他以为是护士,没想太多,闭着眼睛继续酝酿睡眠。 那人走到了床头,站定,却没有动作,邵谊才觉出了不对劲,睁开眼,之间一道寒光从那人眼睛的位置折射出来,他吓得大喊一声:“鬼啊!”身体不自觉紧紧缩成一团。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床头,邵谊定睛一看,隐约竟是一颗人头的形状! 邵谊感觉自己的苦胆都要被吓破了,他捂住双眼,慌乱地大叫到:“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去找谁,不要逼我用处男之血灭了你……” 只听“啪”地一声,指缝间有光漏了进来,是病房的灯被打开了。 咦,鬼居然敢开灯? 他把手拿下来,眯着眼往旁边看过去。 迟焰正站在床边看着他,额上有明显的三条黑线。 桌上放着的,是一颗个头不太大的榴莲,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 邵谊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又在他面前丢脸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蠕动着坐起来,看着迟焰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值晚班,才下班,来看看你。”迟焰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客梯已经停运了啊……”探视时间一过,医院就会把客梯停掉,员工电梯得持证使用。迟焰是怎么上来的? “我说我忘带工作证了,值班的人就让我上了员工电梯。”迟焰起身去旁边椅子上做下,掏出烟想点上,想起来病房不能抽烟,又把烟放了回去。 “……那人一定是个大妈。”就像王记腰花粉的老板娘一样。 迟焰想了想,回答道:“嗯,没错。” 虽然这位仁兄你长得确实很有医生气质,但提着一颗榴莲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上班的吧。这所医院的安保系统超级有问题!邵谊默默吐槽,然后暗暗观察着眼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灯光的原因,迟焰看上去很累,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想想也是,白天跑了马拉松,紧接着送自己来医院,又回报社值晚班,体力一定透支了不少。 邵谊看了看时间,两点半。 又看看迟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迟焰先开口问他:“你还好吧?” “嗯,没事,观察一晚,没有脑血管破裂,明天早上就能出院。”邵谊把护士姐姐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迟焰嗯了一声, 感谢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 “我……” 一开口,就撞车。还嫌这气氛不够尴尬吗!邵谊有点抓狂,嘴上连忙谦让:“你先说。” 迟焰看着他,丝毫没有先说的意思。 ……这人怎么回事啊!你这样我觉得很被动好吗! 邵谊暗骂了一句,认输:“那我先说。今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迟焰没有回答,用那双仿佛能看到人骨子里去的眼睛盯着邵谊,邵谊不禁心里发毛,装出很凶的样子问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 迟焰还是没有答话,而是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双臂支在膝盖上,凑近了看邵谊,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我第一次见你这么蠢的人。” “……喂!你什么意思!这是对病人说的话吗?”邵谊有点炸毛了,就算你救我一命,也不能这样羞辱我啊! “马上就能到终点,突然转过来冲我示威,还摔倒了,错失机会,不是蠢是什么。”迟焰挑挑眉,说得理所当然。 好吧,就算是我一时脑子抽筋干了蠢事,可你还不是……邵谊一激动,心里的话就说出来了:“你不蠢吗?我摔了你就能赢啊,可你还是停下来扶我……” “不扶你,你说不定就死了。” “那你可以先冲刺再回来扶我啊!” 迟焰显然没想到邵谊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接着冷冷说道:“你把我想得太功利了。” 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邵谊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态度。怎么能和深夜下班来探望自己的恩人吵架呢。他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真是憋死了。 良久,迟焰站起身来,指了指桌上那个榴莲:“同事给的,太晚过来买不到东西,就带这个过来了。” 邵谊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带东西……” “我不喜欢吃榴莲。” ……果然这才是真相吧! “好吧,我喜欢吃榴莲。”邵谊摊摊手。 “那我回去了。好好休息。” “嗯,路上小心。” 谈话终于在尾声部分回到了正常轨道,迟焰的手按上门把的时候,邵谊松了口气。这短短十几分钟,太难捱了。 迟焰的动作突然顿了顿,转过身,沉声说:“一笔勾销了吧。” “什么?”邵谊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用请我吃饭了。我之前也有……不小心让你受到损失的时候。我们就一笔勾销,当没发生过。” 邵谊万万没想过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迟疑着问:“你……要跟我划清界限?” “不是。”迟焰回答,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别记恨我,也不用感谢我。就这样。” 其实邵谊只是比较介意自尊经常被迟焰打落一地而已,他本来就不是记仇的人。于是他痛快点头:“ 行。” 他隐约听到迟焰呼出一口气。 “下次再来拳击房玩,我教你打。” “没问题。” 互道晚安之后迟焰走了。 邵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笔勾销,全部归零。然后又重新开始? 我在想什么啊! 他把被子搂在胸前,在榴莲的香气里渐渐沉入睡眠。 第十四章:暗巷 邵谊回办公室的时候故意悄声走路,等站在门口蓄足了气,对着里面一声大喊:“老子走回来了!” 大家反应平淡,掌声稀稀拉拉的。邵谊顿时觉得很受伤。 小七倒是想表达一下欣慰,走近了又被榴莲味熏得弹回去三米远:“一大早吃榴莲,您口味重不重啊。” 不是我口味重,是榴莲很重好吗!不吃就得拿着走啊。 白凡悠然踱步出来,走到邵谊面前,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嗯,四肢还算齐整,脑筋还算完好。” 邵谊立刻站直了身体:“给皇上请安。” “哼哼哼哼。”白凡意味不明地笑了,“胳膊还疼吗?” “不疼。” “脑袋呢?” “不疼。” “不疼就给我滚去干活吧。”白凡眯起眼睛。 “哎。”邵谊得令,去小七那儿领表。 “等等,看在你光荣负伤的份上,这个星期不用跑外勤了,你跟小五换换,去修图。” “……皇上!”邵谊泪流满面,“求您让我外勤!” 他这样好动的个性,坐那儿一天盯着电脑就要了他的命了,何况还要坐一周……简直是坐牢! “嗯,敢跟我谈条件了?”白凡凑近一步,盯住邵谊的双眼。 那犀利的眼神,无法直视! 邵谊默默把脸扭向一边,艰难地摇了摇头。 小五也是个坐不住的,早就想出外勤试试手了,听到白凡的安排,马上开心地收拾好东西招呼他:“邵谊哥快来这儿坐,我买了个新坐垫,可舒服了!”说完这句,就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口。 我说……我又没有痔疮,坐那么舒服是要干嘛啊! 白凡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又看了看一脸认命的邵谊,满意地转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邵谊瘫倒在小五的椅子上,盯着桌面上14个G的“未处理图片”文件夹一分钟之后,认命地伸手去小五抽屉里找眼药水。 小七走过来,悄声提醒他:“哎,你可别不知好歹,白莲花昨天盯着你一下午,拍卖会没去成,惦记了好久的古董被别人买了,让他整一下出口气怎么了?再说让你不出外勤,还不是考虑到你的身体,别狗咬吕洞宾记恨他。” 邵谊愣了愣:“真的?” 小七严肃地点点头。 “靠!”邵谊一下子激动了,“我现在能去给皇上磕个头以示感激吗?” “不能。他会一脚踩死你。”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个古董,买主好像是他的宿敌,被他狠狠诅咒了一番,现在还在气头上呢。”小七叹口气,“好久没见白莲花真的生气成这样,早上刚来就把所有人挨个点评了一遍,搞得整个办公室哀鸿遍野万马齐喑。” 白凡的“点评”,就是随便在人身上挑个什么东西,不带一个脏字把人说到想死。邵谊深有体会,有次穿了一件橄榄绿的T恤,被他说“简直是一团鸭子的排泄物”之后,上班就是永远的黑白灰了。 “点评你了吗?”邵谊八卦地问。 小七点点头:“说我的蝴蝶胸针像吃撑了的蛾子。” 邵谊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襟:“挺中肯的。” 小七锤了他一把:“修你的图吧!” 邵谊乖乖地连着修了一个星期的图,到了看所有女明星都是一张脸的地步。现在拿两张照片问他哪个是张柏芝,他绝对指着范冰冰,还特别笃定,你反驳他还跟你急。 终于熬到下班,他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决定晚上去拳击房舒展一下筋骨。 我绝对不是为了去见迟焰。只是枯坐了一个星期肌肉急需锻炼而已。他安慰着自己,从桌子底下拿出了常年放置在办公室的一套备用运动用品。 有一阵子没来拳击房了,一进去依旧是很容易地被其中的气氛所感染,他伸长脖子找了一圈,没看到迟焰的身影,于是随便找了个沙袋,学着别人的样子打了起来。 打了一会儿,胳膊就被人一只有力的手掌拉住了。 他疑惑地一抬头,一个高壮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不是这样打的,姿势错了。” 邵谊一向不耻下问,于是他很虚心地问道:“那要怎么打才对?” 男人笑了,松开他的胳膊:“哥哥教你。” 邵谊让到一边,认真看着那男人,想仔细观察是怎么示范的,可那男人却没有去打沙袋,而是绕到他身后,冷不丁伸长手臂把他环抱在怀里,两手捏住他的手腕,轻声说道:“走到沙袋旁边去。” 邵谊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顺从地往沙袋那边走了两步,走动的过程中,男人的身体一直紧紧地贴着他,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屁股上,火烫坚硬。 他一惊,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瞬间恶心的感觉袭上来,他用力想把胳膊抽开,男人却抓得更紧了。 “别怕,跟着我的动作。”男人手臂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去击打沙袋,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后,顿时激得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往下掉。 去死吧死基佬!邵谊忍无可忍,用尽全力往后踩了那男人一脚,趁他吃痛手上一松的时候抽出自己的手,屈起手臂对准背后男人的肋下就是一记狠狠的肘击。 男人没想到邵谊的反击速度如此之快,力量如此之大,惊讶地捂着肚子弓起身,脸随即痛苦地拧成一团,邵谊还不解气,一拳打在他脸上,看着男人应声倒地,愤愤喊道:“看清楚了!小爷是直的!要发骚滚一边去!” 男人强撑着站起来想还手,旁边有人陆续的往这边走过来,人群中爆出几声“靠,怎么又是他!”一类的话,看来那男人已经是惯犯了,有人还问邵谊要不要打电话报警。 报警说自己被个男人性骚扰了吗?我擦太丢人了。邵谊连忙感激地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已经揍了他就算啦。 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拳击房。人群也散开了,邵谊拍了拍手,又看了看沙袋,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说实话,刚刚的事情让他有点反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被男人侵扰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慌乱。 正纠结着呢,冷不丁身边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 “女子防身术学得不错。” 我擦!小爷这是标准的散打技法好吗!邵谊瞪大眼睛打算给声音的主人一记犀利的眼刀,看过去却发现迟焰双手抱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你打得很爽的时候。” ……也就是说刚刚那死基佬骚扰自己的时候全被他看到了?邵谊的心情变得有些怪,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羞耻,羞耻的成分还是更多点吧。 他低下头,沉默。 迟焰却说:“反击很漂亮。我想帮你揍他,都找不到机会出手。” 听了这话邵谊的尾巴一下子就翘了起来,不禁略有得意:“那种货色,以一敌三我都没问题。” “上次说了要教你打拳的。”迟焰直接无视了他的自我膨胀,把手套戴上,示意邵谊,“先打两下我看看。” 邵谊在心里说着你让我打我就打吗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行动却丝毫不含糊,转身对着沙袋用自己认为比较标准的姿势打了几拳。 迟焰走过来,告诉他:“出拳的方向不对,应该是这样的,看好了。” 说着,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把出拳的动作演示了一遍。 邵谊看完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擦好帅!” 的确,迟焰的动作非常标准,利索又漂亮,邵谊忍不住学他的样子打了一拳,然后转过头问他:“这样对不对?” “嗯,差不多,手肘的位置再高一点。”迟焰用戴着拳头的手轻轻把邵谊的手肘往上抬了一下,“再打一下我看看。” 果然,这一下打出去就有迟焰八九分的架势了。 “不错,现在试着两只手换着出拳。” 于是邵谊两手对着沙袋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猛打。 “……还是先把单手再练一次吧。” 邵谊酣畅淋漓地打足了一个小时,打得心满意足浑身是汗,他看了看时间,问迟焰:“去吃烧烤?”上次那家烧烤的美妙滋味还萦绕在他舌尖,这次一定要逮住机会再饱口福。 “嗯。”迟焰点头。 “走吧,洗澡换衣服去。”邵谊抻了抻胳膊,往浴室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迟焰没有跟上来,转头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迟焰还站在原地,垂着眼睛,说了句“你先去吧,我再打一会儿。” 那我洗完了岂不是还要等你?!邵谊抱怨着,还是自己先去洗了。 所幸他洗完,迟焰就进去洗了,而且速度很快没让他等太久。两人出了健身中心,就往烧烤摊的方向走。 天气有点凉,两人刚洗完澡也不觉得冷,邵谊点了根烟抽着,抽了一会儿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连忙递给迟焰一根,迟焰接了,邵谊就很自然地凑过去用自己嘴上那根给迟焰点着,迟焰愣了愣,最终还是就着邵谊嘴上的烟点着了自己的。 邵谊觉得他这家伙有点不近人情。虽然已经做到了主编的位置,但还是不太懂得识别别人的好意,比如点烟这种事,不当你是哥们会给你这样点么,还爱接受不接受的,什么意思。 就这样安静地走着,迟焰突然问邵谊:“你讨厌同性恋?” “……没有。”邵谊觉得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了。只是揍了一个骚扰自己的基佬,就上升到歧视同性恋的高度,也太狭隘了吧,他认真回答道,“我不歧视同性恋,但刚刚那个人,是下流。所以我讨厌他。” 迟焰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说道:“嗯。下次有陌生人搭讪,尽量避开就是了。” 邵谊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嗨,怎么会还有下次,我点儿该有多背啊,再说我的体质就那么吸引同性恋么。” 这次迟焰没有回他的话。两人继续静静地走在路上,偶尔吹过一阵小凉风,舒服极了。 再穿过一条巷子就到烧烤摊了,邵谊仿佛已经远远闻到了碳烤羊排的香味。巷子有点暗,前面就是光明。他真想撒开腿奔着光明而去。 但他不能。因为前方的路已经被一群人堵住了。 “就是他。”一个凶狠的声音这时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邵谊努力辨认了一下,发现刚刚试图猥亵自己的男人站在那群人当中,恶狠狠地盯着他,旁边是几个跟他身量相仿的男子,正双手抱胸,玩味似的上下打量他,像是在打量一块放在案板上的肉。 他立刻就懂了。传说中的寻仇。 都什么年头了,还玩古惑仔吗!邵谊有点头大,转头看了看迟焰,只见迟焰面无表情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盯着前面的那群人,眼镜片折射出阴冷的寒光。 邵谊数了数,对方一共七个人,目测都有一米九以上,一百七八十斤。而自己这边,就他和迟焰两个,一米八多点儿,体重撑死一百四。 用拳击的术语来说,他们根本就不属于一个量级的。 况且数字相差还这么悬殊。 硬打基本没希望了。 他看了看迟焰的长腿。都是跑过马拉松的人,待会顺利逃跑应该没问题吧。 心略放下去几分。 这时对方领头的人看着邵谊,发话了:“是你刚刚打了我兄弟?” 靠,他吃小爷我的豆腐,打他是轻的了!邵谊不卑不亢地回答:“没错,不过是他先惹我的。” “哦?”领头的人闻言戏谑地勾起嘴角,抬手摸了摸下巴,言辞间轻薄之意尽显:“怎么惹的你,能跟哥几个说说吗?” “哦哈哈哈哈哈……”另外几个人很配合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邵谊不禁有些恼怒:“我那是正当防卫,你们怎么乱说也抹黑不了事实。” 领头的人笑得更猥琐了:“我们乱说什么了?说你屁股翘了?还是说你腰软了?” “哈哈哈哈哈!”丧心病狂的笑声再次回荡在空中,显得特别刺耳。而邵谊在这声音之中仿佛听到了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声音离自己很近,但有些若有若无的感觉。 “笑你们妹啊!”邵谊一声怒吼,显然那些人没想到邵谊吼起来这么有震慑力,都停止了狂笑,看向了他们的头儿。 “好,很好!有性格,我喜欢!”领头的人一拍大腿,“兄弟们,今天就把这小子弄回去,好好跟他玩一玩!” 不是吧!这什么情况!邵谊心一抖,转头抓住旁边迟焰的胳膊死命一拉:“快,往回跑!” 迟焰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他盯着对面冲自己方向跑过来的人,左手一松,运动包掉在了地上,手掌随即和右手一样牢牢握紧成拳,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第十五章:针锋 邵谊还未看清迟焰是怎么出手的,最先冲上来的那个人就已经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就被迟焰推到一边,紧贴着墙壁,到了比较安全的位置。 后面几个人没想到这个高瘦的青年如此迅速有力,动作都一滞,迟焰眼疾手快给了旁边的人一拳,夺过了他手中虚张声势的棒球棍,接着跟剩下的几人打成了一团。 邵谊看得目瞪口呆。打架和拳击是两回事儿,迟焰展现出的狠劲、反应速度和下手的力量,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在对方的人凄惨的叫喊声中呆傻地站了几秒,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大吼一声投入了战斗。 之前被打倒的一个人站起来正想从背后偷袭迟焰,被邵谊一个板砖拍在了后背上,又惨叫一声倒地。 邵谊吹了吹板砖上的灰,颇有些得意,荒废了三年,决斗技还是一点没退步嘛。 与那群人激战正酣的迟焰猛然回过头看到他,咬着牙突出几个字:“让开!” “嗯?”邵谊疑惑地退到一边。几秒钟后,一个壮汉就被迟焰拎着裤腰伦在他身侧的墙上,肉身和墙壁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壮汉应声滑落在地,动弹不得。 邵谊一看,这人就是刚刚在健身房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变态男,他从善如流地往那人胸口狠狠踩了一脚,踩得那人又是一声惨叫。 不远处的人仿佛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迅速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赶过来的时候,几个壮汉正躺在地上抽搐呻吟,邵谊拎着板砖,看谁不老实就给谁一下,迟焰则挽起衬衫的袖口,去看手臂上的伤。 虽然能打,但抵不过对方七个壮汉,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他脸上挨了一下挠,三道血印子,小腿被踢了重重一脚,可能青了,手臂擦伤了一块,连带衬衫也蹭破一个洞,沾染上了血渍。 严重的伤在腰眼上,刚刚一时顾不过来被人狠狠抽了一钢管,一阵阵地疼。 警察叔叔一视同仁,把人全拉倒了派出所。 派出所很小,也很挤。被打的一群人鼻青脸肿地蹲在地上大声控诉迟焰的暴行,说是他们先动的手,自己只是路过的无辜良民。 可惜他们早就是这边派出所的熟客,早就没有人品信誉可言。警察叔叔一声怒喝:“老实点!别说话!” 一下子就全安静下来。 迟焰做完笔录就直接在旁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皱着眉头一声不响地挽起裤脚,果然,胫骨上肿起了又青又紫的一块,隐约还有些破皮。 “我擦,什么人啊,打架跟娘们似的,还挠脸!”邵谊不满地看着迟焰脸上的伤,破口大骂。 多可惜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被人给挠花了。 转头看看对面蹲成一排的人,他恨不得上去一人一脚,都踢在脸上。 “我没事。”迟焰轻声说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眉毛拧成了一条绳。他隐隐觉得后腰的伤越来越疼。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过来叫他们:“聚众斗殴,拘留两天,去那边签个字吧,顺便打电话找人来保释你们。” “喂,挑事儿的是他们,凭什么要把我们拘留啊!”邵谊急了,站起身就冲那警察怒吼。 “吼什么吼!知道这是哪儿吗!”那年轻警察也不示弱,“你们也打了人家,过错在双方,一样的罚,懂吗!” 邵谊没脾气了,只得掏出手机,给白凡打电话。 这种时候,最靠得住的还是皇上。 果然二十分钟不到,白凡就面色铁青地赶了过来,一把把邵谊从凳子上拎起来,火急火燎地问:“几天不见又长能耐了?打在哪儿了?” “没没,”邵谊赶忙回答,他就在后边拿个板砖拍人,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他指了指迟焰,“主要是他在打,我没怎么动手。” 白凡松开手,眯着眼睛打量了迟焰几眼,继而迅速认出了他:“三川都市报的?” 迟焰没什么说话的心情,就轻轻点了点头。 “倒是跟你们头儿一个德行。”白凡冷哼一声,转身看向邵谊,“走,去办手续。” 冷不防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说,跟谁一个德行?” 邵谊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正慢慢走过来,一脸严峻的宋兆言。 邵谊挺佩服迟焰的。上司来了,该怎么坐怎么坐,招呼也不打一声,眼皮垂着恨不得要睡过去。太牛逼了。 他要是敢这么跟白凡蹬鼻子上脸,早就死了一百回了。生理上以及心理上的,各种。 白凡的脚步没有动,宋兆言沉着脸,两人就以对视的姿势静止着。 他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猛然想起来,这两人关系不正常! “你一点都没变。”许久,宋兆言先开口了。 白凡一挑眉梢,嘴角勾起一个撩人的笑:“承蒙夸奖。不过,你可真显老。” 喂,以德报怨太过分了吧!况且宋兆言气度不凡,一点都没有显老的感觉,邵谊觉得他四十岁的时候能长成那样就是老天大发慈悲了。 宋兆业不以为意,表情反而轻松下来:“这刻薄的劲头也是一点没变啊。” 肯跟自己说话,就算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总比一个字不说要强。 白凡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有再接话,说了句“走”,就径直往办保释手续的地方走过去 邵谊回头看了看低头沉默的迟焰,又看看宋兆言,宋兆言轻轻冲他一挥手,大意是“这儿有我”,于是他放心地跟着白凡走了。 办完手续出门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白凡全程一言不发,邵谊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他掏钱,签字,领着自己出门,开车锁。 他们在门外又遇到了宋兆言和迟焰。白凡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直接开了门,邵谊有些担心迟焰的伤势,迟疑着要不要陪他去一下医院。冷不防左上驾驶座的白凡低吼了一声:“磨蹭什么?上车!”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爬上车,又往窗户外面看,却看到迟焰站在原地没有动,宋兆言却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站在驾驶座的车窗外看着里面的白凡,轻声说:“你要是喜欢那个鼻烟壶,我可以让给你。” “好啊。”白凡眼光一闪,丝毫不客气地说,“你多少钱拍下来的,我付给你原价。明儿个找人给我送到办公室吧。” “我送给你。”宋兆言轻笑。 白凡也笑了:“呵,果然财大气粗,出手这么大方。不过我可受不起,该多少就是多少吧。” 宋兆言丝毫不让,走得更近了些,低下头盯着白凡的眼睛:“要是想跟我买,明天下午来我家买。找人送过去的话,我可是绝对不收钱的。” 白凡眼中的笑意更深:“宋总真是好客,明儿再说吧。” 说着转头招呼邵谊:“安全带系好。”想了想又探出头冲远处的迟焰喊了一声:“小伙子,我替这不中用的熊孩子谢谢你了。” 迟焰闻言略一点头算是答复。 邵谊也想说点什么,可白凡已经发动了车,瞬间开出去了老远。 他看到迟焰的脸隔着车窗一闪而过,有些苍白,额角上还有汗,脸色已经不太好了。 然后他才想起来,今天晚上的事情,他连一句谢谢,都不曾对迟焰说。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想给迟焰打个电话,于是跟唐雨要来了迟焰的号码,想了想迟焰可能还在休息,打电话也许会吵醒他。 可他又太想知道迟焰的伤势。 打吧。 还是算了? 哎,打了打了。 还是算了…… 纠结了一上午,过来给他送文件的小七看不下去了,给了他后脖子一巴掌:“扭来扭去的,凳子都要被你坐垮了。” 邵谊想起了意见很重要的事,转头问小七:“白莲花有没有说我可以出外勤啦?” “这个星期还是没给你安排外勤,不过他今天没来上班,你要是想出去我就当没看见了。”小七冲她眨眨眼。 邵谊想了想,猛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交给你了!” “行了快去吧,动静小点儿。” 猫着腰跑出办公室,邵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掏出手机给迟焰打了个电话。 不安的嘟嘟声没有持续几秒,电话那头很快便传来迟焰沉稳冷漠的声音:“喂,你好。” 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不带任何感情,也听不出丝毫的疲惫。邵谊连忙说:“迟焰吗……我是邵谊。” 那边惊讶了似的停顿了一下,然后,邵谊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气音。 邵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焰笑了? 他想象了一下迟焰拿着电话笑出声来的样子——这个脑补有点困难。毕竟他从来没见迟焰笑过,那张冰山一样的脸会笑?简直不可思议。 迟焰并没有给他更多想象的时间,很快便如常地回答了他:“嗯,你好。” 他说得客气,却很轻松,邵谊马上放松下来:“你没事儿吧,我昨天走的时候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伤都是皮外伤。”迟焰轻描淡写地说。 邵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看你走路的时候捂了一下腰,是不是腰伤着了?” “挨了一棍。不太重。”迟焰依旧是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像挨了一棍的是别人一样。 “我就知道……”邵谊心下一沉,果然是受伤了啊。他咬了咬嘴唇,“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谢呢,谢谢你帮我出头,你受了伤,我挺不好意思的。” 迟焰还是那两个字:“没事。” 邵谊急了,有些伤可大可小你知道吗。腰对男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什么没事啊。你下午出来一趟呗,我知道一家跌打馆,治这种瘀伤最有效了,我带你去吧!”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接着传来纸张被翻动的哗哗声,没一会儿,迟焰回答他:“行。” 邵谊松了口气:“那我一点钟在我们小区门口那边等你,你知道的吧?就你上次吃腰花粉那儿。” “……好。” “那不见不散。” 邵谊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计算了一下车程,决定到小区门口之后先去吃一份台湾卤肉饭。 一点钟,迟焰准时出现在了王记门口。邵谊吃完卤肉饭出来远远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他连忙抹着油乎乎的嘴巴一路小跑,伸手跟迟焰打招呼:“哎哎,我来了。” 等他走近了,迟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脸上被挠出来的三道伤已经结了痂,变成三条深红色的印子。 邵谊一边带着他往跌打馆的方向走,一边跟迟焰推销:“哎,我跟你说,那个跌打馆特别神,我每次翻墙盯梢磕了碰了,去按几下准好。” 迟焰皱了皱眉,问他:“你经常受伤?” “出外勤有时候会。不过我算比较灵活的,偷拍被抓到的话会挨打,那样更严重。”邵谊回答得满不在乎。 迟焰顿了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邵谊:“为什么要做娱记?辛苦,又容易受伤。” 邵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因为有趣啊。” 两人又慢慢地在路上走着,安静了一会儿,邵谊突然认真地说:“其实我有试过去报社上班……” 迟焰转过头看他,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毕业之前辗转去了四五家报纸实习,结果发现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每天的新闻就只是些网络媒体的残渣,靠惊悚的标题博取眼球,内容空洞无物。很多真正需要引起关注的事情又不敢报,记者稍微正直点,就要吃苦头。我觉得很失望。”邵谊咬了咬嘴唇,看着迟焰,“所以我挺佩服你的。” 迟焰露出“?”的表情。 “我看了你们的报纸。现在N市的几家报纸,就只有你们的社会版,敢说些真正有用的。前天上面来视察,昨天早上整个报摊就是一片红,几乎所有的报纸都放了视察的专访在头版,只有你们,登的是二十三中学生集体食物中毒的专题。我当时觉得你叼爆了。真的。” 迟焰默默地听完这些话,感受到邵谊投来的真诚的目光。 严肃很快在脸上褪去,邵谊恢复了爽朗:“我现在还挺后悔当时实习没有去你们报……如果去了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呢。” 迟焰慢慢走着,心里却在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引起了上面的震怒,发批文要当做新闻事故来处理,宋总和我连带被狠狠批评了一通,直接把专版的编辑革职了。有些事,做了,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你还年轻,单纯又开朗,那样阴暗高压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你。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更好。 他深深看了邵谊一眼:“前面那里,是不是你说的跌打馆?” 第十六章:爱恨 迟焰的衬衣下摆被撩起来的时候,邵谊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娘哎。” 他直觉迟焰可能会伤得很重,却没想到有这么重。一块手机大小的长方形深色淤青,嵌在白皙有力的后腰上,显得格外狰狞。 长着飘逸白胡子的老大夫“啧”了一声,抬了抬眼镜:“年轻人,伤的不轻啊。” 邵谊心中不禁有些自责,伯仁因我而伤,多少要负些责任吧,他赶忙问道:“大夫,能行?” 老大夫瞪了他一眼:“到了我这儿哪还有不能行的。”示意迟焰脱了上衣趴到床上去,他转身去拿药。 邵谊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迟焰的后背,上次在浴室里烟雾缭绕的没看清楚,这次他终于彻底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迟焰的肩很宽,脖子修长,骨骼匀称,覆盖着薄薄的肌肉,脊椎一路凹陷到劲瘦有力的腰部,蝴蝶骨长得非常漂亮。皮肤紧实,虽然偏白,但没有丝毫女气。邵谊见识过他打架时的爆发力,知道这皮肤之下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身材真好。”他啧啧赞叹。 “……你也不错。”迟焰一脸黑线地回赞。 “两个爷们,恶心不恶心。”老大夫端着家伙出来了,“让开,我给他治。” 邵谊乖乖让到一边,看着老大夫施施然坐下,施施然从托盘里拿出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啪”地一下捂到了迟焰腰上。 “嘶……”毛巾贴上迟焰皮肤的一刹那响起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老大夫转过头大声呵斥道:“我是给他敷!你嘶个什么劲儿!” 邵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看着就替他疼。” 那么大一块淤青,滚烫的毛巾敷上去,能不疼么。可他看了看迟焰,也只是咬紧了嘴唇,不吭一声。他不禁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句:纯爷们。 敷了一会儿,老大夫把凉了的毛巾放到一边,取了些药油轻轻涂在淤青的地方。 邵谊也涂过这种药油,比用滚烫的毛巾敷都疼,他当时直接嗷一声惨叫,可迟焰依旧只是皱了眉,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个做地下党的料,什么酷刑都撬不开尊口。 上刑一样的治疗结束了,老大夫往迟焰背上一拍:“好了!” 迟焰缓了缓才坐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穿好之后试着活动了一下腰,果然疼痛已经消去了很多,肌肉也放松了不少。 “好点了吗?”邵谊关切地凑过来问。 “好多了,很有用。” 老大夫哼了一声:“我的方子,能不管用吗?”他一边收拾着东西,斜眼问迟焰:“住哪儿啊?” “三川苑。二环北路那儿。” “哟,挺远的。要每天过来很麻烦啊。”老大夫想了想,拿出一瓶药油递给他,“每天拿滚水浸毛巾敷五分钟,再上药油,在家就能自己弄,不出半个月包好。” 迟焰接了药,道了声谢,去旁边付了钱,跟邵谊一起出了跌打馆。 走了一会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远远看到了迟焰的车,邵谊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接下来要干嘛? 吃晚饭?时间太早了。各自回家?又觉得太对不起人家,没好好感谢就走,诚意不够啊。总不至于去打拳击游泳或者打篮球吧,伤还没好呢。 他想了半天,越走越慢,迟焰没发觉到,一不留神超过了他老远,才发现身边空了,就转过头来看他:“嗯?” 邵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问他:“我们接下来干嘛?” 迟焰:“……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一起站在路边,看车。 不禁一阵寂寞袭上心头。 看了半晌的车,迟焰提议:“美术馆有个摄影展你要不要看,五点钟闭馆,还有两个多小时。” 邵谊早就听说过那个摄影展,只是这几天不给他出外勤,周六周日也没休息,根本没办法去看,听迟焰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好,正想和你切磋一下技术问题呢!” 两人上了车,直奔美术馆而去。 这会儿,邵谊跟迟焰两人正为接下来的行程问题苦恼的时候,白凡正悠然按响了宋兆言家的门铃。很快,穿着针织衫和棉麻长裤的宋兆言便来为他开了门。见是白凡,对他展颜一笑,拿了双拖鞋递给他:“快进来。” 他没有住在三川都市报分派的公寓里,结婚的时候家里在临湖的小区买了一套别墅给他,妻子过世之后,他就一直和儿子住在这套别墅里,家里有钟点工定时打扫。父子两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白凡在玄关换了鞋,晃晃悠悠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中式的风格,家具都是实木的,是宋兆言喜欢的风格。墙壁上挂着几幅硬卡纸做的儿童唐诗挂画,想必是给宋石用的,古色古香的家里挂着童趣的挂画,显得有些搞笑和违和。 一套紫砂茶具摆在樟木茶几上,小壶里正滚着一壶开水。宋兆言招呼白凡过来坐下,烫了茶杯,沏了铁观音给白凡斟了一杯。 白凡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宋兆言却不品茶,只不住地看着白凡,嘴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像是要把白凡看进肚子里去:“你这几年,还好吗?” 白凡勾唇一笑:“我过得怎么样,宋总不是一清二楚吗。何必又问这多余的话。” “我想听你说。”宋兆言眼中的深情已然浓得化不开,白凡岿然坐着,坦然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宋兆言并未从中读出其他的成分,不禁略有些失望。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跟你叙旧,是为了那个鼻烟壶。宋总应该明白。”白凡放了杯子,掏出一张支票,“听说你拍它花了三百七十六万。这儿是全款。”说完便把支票压在茶具地下,施施然向宋兆言伸出手,“钱给你,你把它给我,我们两清。” 那手依旧是纤细修长,柔弱无骨,虽然随着年龄增长失去了一些光滑和弹性,但仍不失柔美。宋兆言看着那双手,苦笑了一下:“我们……一定要讲这么清楚么,我说了,可以把它送你。” “宋总自己说了,只要我来,就收我的钱,不会言而无信吧。”白凡依然淡笑着,带着距离感,手还摊在面前,并未有收回去的打算。 宋兆言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内室取了一只贡缎的小盒子,递给白凡:“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白凡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正是他想要很久的那只古董鼻烟壶。 他合上盖子,对宋兆言宛然一笑:“就是它。真是谢谢宋总成全了。”伸手把盒子往口袋里一放,站起身往玄关的方向走,朝身后的宋兆言朗声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在玄关换了鞋,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宋兆言一声低喝:“站住。” 他依言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下一秒,他就直觉情况不妙,想快步走出门,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宋兆言熟悉而温热的气息喷在他颈后,低语呢喃一般闯进了他耳中:“白凡,白凡……你一定要这么狠心吗?” “放手!”他努力挣脱了一下,可宋兆言抱得太紧,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的箍住他,完全动弹不得。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此刻的宋兆就像一个无赖一样,被白凡的稳坐如山搞得阵脚大乱,只知道把力气用在手臂上,阻止白凡离开他。 感受到他的慌乱,白凡重又稳了稳心神,故意笑出声,哑声道:“那宋总要我怎么样?为了感谢您的割爱,脱光了躺在床上让您睡一回?” 果然,此话一出,身后的男人身体一僵,抱住他的手臂也随即松了下来,白凡又挣扎了一下,这次得以顺利挣脱,于是他退后几步,防备地看着宋兆言,嘴上丝毫不放过地又补了一刀:“您结婚这么久,跟宋夫人鹣鲽情深,现在对男人还能硬得起来吗?” 宋兆言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全黑,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刚才失控的样子,他比白凡高,又略微壮些,白凡站在他的影子里,只觉得笼罩在一股难以摆脱的压迫力之中。 “你恨我。”宋兆言喃喃道。 他不准备否认:“是的。十年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可我一直像十年前一样爱你!”宋兆言的眼眶已经泛红,这句话几乎是低吼着说出来。 白凡艰难地保持着倨傲的姿态,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我知道。” 这句话让宋兆言一愣,随即他痛苦地低下头:“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看着他的样子,一种残忍的,复仇般的快感从白凡心中升腾而出。他站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看你痛苦,看你后悔,看你煎熬。就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我就偏偏不让你得到我。” 宋兆言抬起的双眼里已经有了隐隐的血丝,可见忍得凶狠。 “你觉得痛苦?十年前你背叛我和石梅结婚的时候,我比你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白凡缓缓拉起衬衣的袖口,几道颜色极深的凌乱割痕赫然躺着他手腕上:“我得了抑郁症,还自杀过,可运气不好被人救了。我想变成鬼,缠着你,让你永世不得安稳,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宋兆言显然是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他呆呆地盯着白凡的手腕,想握住那些伤疤,白凡却轻轻把手臂收回了。 “我不知道……”宋兆言痛苦地抱住头,“我根本不知道……我结婚之后听说你去做娱记了,还做得很好,我以为……” “你当然不知道了。”白凡扣好袖口,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父母,岳父母,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低头看着缓缓蹲下去的宋兆言,漠然说,“你说,我怎么可能和再一个这样伤害过我的人纠缠不清呢。” 转身打开门,极轻极缓地走了出去。 “宋总,我告辞了。” 阳光底下,白凡知道自己要站不住了。 因为刚刚宋兆言搂着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没有办法抵抗这男人一丝一毫的吸引。他本来不想说出那些示弱的话,那从来不是他的性格,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艰难而残忍地刺伤他得以脱身。 他怕再一次沦陷。 其实,他的爱,不比恨少。 番外:白月光(上) 洁白的被单盖着两个纠缠起伏的身体,下面传出毫无规律的,低低的呻吟和喘息。 几下快速的抽动之后,宋兆言低吼一声,释放在白凡体内。 欢爱之后的余韵还在身体里激荡,白凡架在宋兆言腰间的双腿软软地落在床上,随后身边一沉,宋兆言躺了下来,把他整个人拥进温暖的怀里,宽厚的手掌在他脊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 白凡笑了。 随即臀尖被重重一拧,宋兆言故意板了脸,沉问他:“笑什么?” 白凡没说话,他气息还有点不匀,指尖在宋兆言胸膛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线条。 胸口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宋兆言有点心猿意马,搂紧了怀里的人,腹部紧紧贴住对方,又蠢蠢欲动。 白凡撑住他靠过来的胸膛,似笑非笑地问:“跟女人做舒服,还是跟我做舒服?” 摸向他臀缝的手顿时一僵。 他没有抬头去看宋兆言的眼睛,而是笑着松开撑住他胸膛的手,轻轻地覆盖上了他下身逐渐硬起来的男性。 宋兆言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白凡附在宋兆言颈下轻声低吟,伸出舌尖,舔了舔眼前不断滚动的喉结:“再来。” 他如愿以偿。宋兆言难耐地欺身压住他柔软的身体,俯下头,含住他的唇。 两人再次紧密地契合在一起,挺进,接纳,攻城略地,在情欲的浪涛里颠簸。 一夜不休。 宋兆言坐在床头扣衬衫的纽扣,看着不着寸缕的白凡走到窗前,刷一声把窗帘打开,又打开窗户,背朝外面,坐在床头上看他。逆着晨光,白璧无瑕的赤裸身体被染上一层金色,竟然有种圣洁的,与情欲无关的美。 他不禁看痴了。就算在一起已经两年,他还是不时被眼前人所惊艳,他好像一座取之不尽的宝矿,随时会挖出惊喜。就像现在。 白凡晃了晃腿,把手臂撑在身体两侧,歪着头问他:“还不快点穿,要迟到了。” 宋兆言就笑,抬手看了下表上的时间,计算他还有多少时间,够不够再干一次。 可还没等计划好,白凡就走过来,拿起柜子上的领带往他脖子上狠狠一套:“再胡思乱想,就勒死你。快穿!” 宋兆言哈哈大笑,依言整齐地穿了衣服,又站起身来,让白凡给他系领带。 出门的时候宋兆言突然转过身来,低声对他说道:“前几天我是去见了家里介绍的那个女人。” 白凡撇嘴,不说话。 “就只是见个面而已,我告诉她,跟她不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宋兆言往回走了几步,把白凡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额头上,“什么跟你做还是跟女人做,这种问题,以后别再问了。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也一样。我不比你好过。” 怀里的人静静地靠在他胸前,不动。他有点猜不透,这人的心思,总是在他意料之外,像个骄傲的妖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怎么爆发。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在白凡额头上轻轻一吻:“我走了。” 白凡看着门被关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整整一天,忙得喘不过气来,签了很多合同,开了很多会,宋兆言坐在办公室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等闲下来,他给白凡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他听到白凡的声音如常,舒了一口气:“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在干什么?” “在外面喝茶。”白凡悠悠然说道。 宋兆言柔声说道:“外面热,早点回家。我晚上过去。” “好。” 宋兆言挂掉电话,舒了一口气。 白凡收起手机,转而向着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 女人在电话里就表明了身份,她叫石梅,是宋兆言的相亲对象,也是宋家指定的儿媳人选,据他所说,他和宋兆言,已经订婚了。 石梅二十几岁的样子,一身湖水蓝的连身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平心而论她长得不错,端庄大方,但眉眼间入世的痕迹浓重,就显得她整个人有些虚假,不太可爱。她嫣然笑着,拨弄着茶杯,有意无意地把右手无名指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亮在前面,满脸都是幸福的小儿女姿态。 白凡很想告诉他,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您刚毅的脸上真的是太不合适了。但他忍了。他犯不着为这个跟石梅逞嘴皮子功夫。戒指他想要多少宋兆言都能买给他,更何况石梅手上这一个,根本不是宋兆言给的。 石梅款款地开口问他,“白先生在哪儿高就?” “喔,我没有工作。”一直都是宋兆言养着。白凡还是不想多事,坦然说出自己无业之后,后面半句也就吞了下去。 果然,石梅脸上露出了一丝混杂着藐视和嫌恶的复杂表情,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接着礼貌而又技巧地问他:“那将来一定有很好的打算了吧?” “没什么打算。”白凡诚实相告。 石梅皱了皱眉:“那你不是没有经济来源吗?” 白凡有点烦了。他想说干你屁事。但他忍了,继而故作轻松地回答道:“你放心,我自然有钱花。” 石梅当然懂他的意思,这会儿被他的油盐不进激怒了。她想了想,决定速战速决,快点结束这场让她不适的谈判。于是,她端正了脸色,肃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跟兆言在一起,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兆言跟我很快就会结婚,你必须离开他。” “哈。”白凡没想到石梅这么快就摊牌了,有些惊奇也有些好笑,于是笑着回答道,“你叫我离开,我就必须离开吗?” “可两个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石梅紧皱眉头,掩饰不住的排斥感,“你们这样是不正常,不合理的。” “那只是你以为,我和宋兆言觉得正常合理就行了。”白凡干脆无赖地往后一仰,看石梅在那里激动。 “你能给他什么?法律意义上的家庭?孩子?父母的祝福?”石梅把手肘撑在桌台上,看白凡的眼神里多了些轻蔑,“他跟你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白凡笑了:“是,我是给不了。你能给,但你能给的也就只有这些。他跟你在一起,更不会幸福。” “他跟你只是玩玩,你们不会长久的,男人最后都会回归家庭!”石梅笃定地说,“等他当了丈夫,当了父亲,自然会感受正常家庭的幸福,承担起责任,最后彻底忘记你。” “所以说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拯救失足男青年的圣母玛利亚?别逗了。”白凡讥诮,“想用家庭和孩子来收束他的,只不过是用来遮掩取向的幌子,顺带兼职做生育机器而已。” “你!”石梅被这尖刻的话语刺激得脸颊通红,“我好心来跟你谈,你不要不识抬举!” 白凡丝毫不示弱地步步紧逼:“那还真是感谢石小姐好心帮我普及正常三观。不过,我和宋兆言都不会在乎这些。” “宋家的手段有多狠毒你应该猜得到,是我心软,想先好好跟你谈谈,既然你这么不合作,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见白凡丝毫不露怯,石梅只好祭出杀手锏,希望能恐吓到白凡。 “哦,那我倒要见识一下,宋家会使出什么手段。”白凡轻描淡写地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茶凉了。石小姐,要不要换一道滚水?” “不必了。”石梅的脸色已近铁青,“既然我们话不投机,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白凡轻声说,伸手示意她先别起身,“石小姐刚刚的假说,都是建立在你和宋兆言结婚的前提之下的,请问,你凭什么那么笃定,他会和你结婚?” 石梅一时语塞。他们的婚姻是经过两方家长协商的,她对宋兆言也非常满意,几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觉得两人结婚是势在必行了,从未考虑过还有“结不成”这一说。今天找白凡出来谈判,也只是因为宋兆言的妈妈聊天时候无意提起宋兆言在外有个同性朋友,让两个老人家操心不已,她为了博取未来婆婆欢心,便自告奋勇前来铲除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她不曾把白凡当回事,趾高气扬地来了,却没想到这个美貌的青年如此不好对付。 见她说不出话来,白凡笑了笑,告诉他:“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宋兆言是不会结婚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什么女人。他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这话显然深深刺激到了石梅,她狠狠瞪了白凡一眼,抓起身边的手包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你这个疯子!”便头也不回地往茶馆门口走去。 石梅愤愤地踩着高跟鞋走远了,白凡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一时彻底无力,瘫倒在椅背上。 宋兆言的心在他手里,他有把握牢牢抓住。但石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像刀尖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不是女人,不能给宋兆言生孩子,不能光明正大和他一起生活,宋家不会接受他们的感情。 这些事,每一样,他都偷偷地想过,也觉得难受,但从石梅,这个要跟他抢宋兆言的人口中说出来,杀伤力无形间增大了无数倍。 他相信石梅的话。宋家的手段从得知他和宋兆言的关系就马上安排他相亲,并私自安排订婚就能看出来,有多狠辣有多雷厉风行。绑架?恐吓?威胁他的家人?他不知道再往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他只知道宋兆言爱他,爱得发疯,不可能放手。想到这里他略有点安心的感觉。 别怕,别怕。他安慰自己。缓缓把杯中冷掉的残茶喝掉,买了单,径直回了家。 番外:白月光(下) 白凡感觉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宋兆言晚上回自己家里休息的时间比平常多了一倍,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感觉他有点疲倦。 但他知道,要解决掉订婚的事情不是容易的事情,宋兆言正在努力处理,就不要再去给他添堵。石梅找过他的事,他也没跟宋兆言说。承担来自家里的压力已经够累了,属于自己的部分,就自己来承担吧。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觉自己通情达理的程度直线上升,跟初识起的倨傲蛮横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他和宋兆言相识于两年前的荷花节。那天人山人海,他挤来挤去和朋友走散了,烦躁之时被宋兆言踩了一脚,宋兆言不仅没发觉,被他提醒之后还丝毫没有道歉的意识,他暴怒之下,飞起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宋兆言踢进了荷花池。 这一脚踢得挺狠的,落水的声响很大。他在欣赏了池水激起的高高的浪花之后猛然发现,宋兆言不会游泳。 人高马大的男人在水里无助的扑腾,离岸边越来越远,眼看就快要沉底了,旁边的老弱妇孺又一个都不敢下水,他一咬牙跳下去,硬是把比自己重二十公斤的宋兆言捞了起来。 后来宋兆言一直拿这件事取笑他,说他“舍命救夫”,应该给他立个牌坊。 他回答说那天神经错乱了,应该就放任宋兆言在水里淹死。 心下却想,怎么会舍得他淹死?淹死了,就找不到如此深爱他的人了。 虽然聚的时间少,但相处还是如常。某天他们俩在外面吃饭,聊到宋兆言工作上的问题。宋兆言说,现在报业企业化是大趋势,以后报业会像公司一样,会有赚钱盈利和衍生产品,不再只是当纸上广播。他调去三川报业之后,将会彻底改革运作模式。十年之内,三川将会成为整个中部地区最强的报业集团。 听了这话,白凡似笑非笑地吃了一筷子菜,完全没放在心里的样子。 宋兆言便板了脸:“不信?我们打个赌?” 白凡一口答应:“好啊,赌什么?” “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嫁给我。”宋兆言认真地看着他。 “哎?”白凡一时有点懵了,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这两件事不搭界的,干嘛扯在一起,我不上你的当。” “哈哈。”宋兆言笑了,他伸手握住白凡放在桌上的手,“你最精明了。不过,跟我赌一次,好不好?” 白凡想了想,点点头:“行。” 夜里,白凡失眠,侧过身看着月光下宋兆言的睡脸。 男人很英俊,是一种带有阳刚味道的英俊。他喜欢这样的脸,醒着的时候带了威严,睡着了,又像个孩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摸,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宋兆言睡得不沉,几下就行了过来,眯起眼睛看了看白凡,手臂紧了紧,把他牢牢困在怀里。 他显然很累,没过多久又睡过去了。他们今晚没有做,回来洗了澡,聊了会儿天,就上床休息了。 白凡突然想起他吃饭时那些兴高采烈的话,不禁有些莞尔。 其实结婚的事,两人相好一年之后宋兆言就有提。他说很多国家都支持同性婚姻,无论哪个国家的人,只要去教堂登记,就能得到结婚证明。可在白凡看来,那样的证明是没有用的,宋兆言家里不会承认这样的关系,拿了跟没拿有什么区别?安全感,他更不需要。他对宋兆言的感情,是存了十足的信心的。 所以他才会有把握对石梅说,宋兆言绝不会和她结婚。 月光如水,把宋兆言的侧脸投影在墙上,像一道起伏陡峭的山峦,不动,不变,永远在那里。 盯着那侧脸看了许久,他安心在宋兆言怀里睡着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白凡正待在家里看着外面的大雨发呆,宋兆言突然间就裹了一身湿气推门而入。走进来之后,一个字都没有说,扑上来就把白凡紧紧搂在了怀里。他抱得很紧,很用力,像是要把白凡勒断。 白凡在他怀里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狠命捶打他的背,扑腾了好几下才让他放手。分开之后,他退后几步抚着胸口大口呼吸着,怒斥道:“疯了?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宋兆言看着他,比刚才抱着他还要用力,像是要把它深深看进脑子里去。 他沉声说:“白凡,我只有你了。” 白凡猛然明白了。宋兆言跟家里的斗争,终于走到了分裂这一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心脏一紧,猛然走过去紧紧抱住宋兆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想像宋兆言抱自己那样用力地抱他,可终究是不如宋兆言有力气,很快便被抢走了主权。 两人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吮吸,撕扯,又迫不及待的紧紧契合,冲撞,喊叫。 直到一起释放。 未来的狂风暴雨,都不管不顾,像一场最后的狂欢。 白凡思索着宋家会用怎样的方法来对付逐出门户的宋兆言。冻结银行卡,还是夺走工作让他们没有收入?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宋兆言租的,租金不菲,白凡自几月前跟家里出柜继而决裂之后,心情一直很不好,宋兆言强制性地让他辞了工作在家休养。他是休养得差不多了,可宋兆言呢。接下来要承担的压力如同山一样,他不怕宋兆言妥协,只怕他负担过重会垮掉。 他偷偷找了份编剧的工作在家里做,给一个影视公司写狗血电视剧,钱是写完再结的,而且很少,但毕竟聊胜于无。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宋兆言的拖累,无论如何,也要尽力做些什么。 可一个月过去了,宋家除了不和宋兆言联系之外,其他一切如常。报社的工作还是顺风顺水,宋兆言名下的卡也依旧能正常使用,除了宋母不再按月往卡里打定额生活费。不过宋兆言去了三川就是总编的职位,薪水足够两人日常开销。加上宋兆言之前有些门路,也有不少灰色收入,因此,他和家庭决裂之后的生活虽然有点心惊胆战,但还算是波澜不惊。 白凡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宋父是典型的军人思想,信奉铁血教条和枪杆子里出政权,对宋兆言实行军阀统治,宋母则非常传统,不会允许儿子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这样的家庭,不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有一天,宋兆言接到了家里保姆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自他离开就一病不起,日渐消瘦,最近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但她严禁家中任何人跟宋兆言联系,不允许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诉他。 这是要以一死让他后悔一生啊! 宋兆言挂掉电话的时候脸色非常差。白凡猜到是他家里打来的,只好一言不发地继续在纸上写着字,良久,宋兆言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试探着问他:“我想回家看看我妈,行吗?” 白凡默不作声。想看就回去看好了,问我做什么,是你妈又不是我妈。 宋兆言叹了口气:“我妈心脏一直不好,我走了之后她卧床不起,三天之后要进行搭桥手术,很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到最后,声音就有点哽咽了。 白凡忍不住站起来默默拍了拍他的背:“那你去吧,等你妈妈手术做完了再回来,多照顾她几天也行。我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明白。” 宋兆言转身抱紧了他:“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从那天开始,白凡孤独地等待着宋兆言,每天晚上写脚本到深夜,白天蒙头大睡。他要用高强度的工作和漫长的睡眠驱逐心中的不安定感,宋兆言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近期的情况,他母亲的手术成功了,但体质太差,需要静心休养,他想在她身边多陪陪她。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接近两个月,直到有一天他等到了宋兆言回来,亲口告诉他的晴天霹雳。 “石梅怀孕了。是我的。”宋兆言的声音像行尸走肉一般,透着绝望与无力。 听到这话白凡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怎么可能……你明明对那个女人没有感情……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呼吸艰难得想要窒息一般。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回家那天晚上跟我爸两个人喝了点酒,那天石梅也在,我没想太多……她说是那天晚上出的事,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凡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宋兆言被他的父母,和那个女人,联合起来设计了! 他失控地对着宋兆言大吼:“那就去打掉啊!打掉不就行了吗!” “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孩子!”宋兆言痛苦地捂住头,良久,他握住白凡的手,哀求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白凡还是选择了相信他。这次宋兆言没走多久,他就得到了“处理”的结果。 一张宋兆言和石梅的结婚请柬。 请柬是宋兆言家的司机送来的。 自己是有多低贱,请柬也只让一个司机来送。 白凡想把请柬撕碎了扔在他脸上,可那人一脸憨厚老实,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司机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 婚礼定在2000年1月1日。千禧年的第一天。 得知石梅怀孕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结果。没有男人能狠得下心来对自己的骨血下手。为了这个孩子,就算是宋兆言有千般不舍,也必须妥协。 他用影视公司刚结给他的剧本稿费,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托人带给了宋兆言。 里面附了一句他这辈子说过的最言不由衷的话:缘尽于此,不记不恨,祝你幸福。 然后换掉了电话,退了房子,搬了家。 婚礼他没去。他怕他去了之后会忍不住拿酒瓶狠狠砸在宋兆言脑袋上,再抱着他从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上跳下去,跟他同归于尽。 1999年12月31日凌晨,他瑟缩在出版社给他租的一间狭窄的房子里,紧咬着下唇,颤抖着把一把锋利的刀片放在了手腕的位置,摸索着找到了微弱的脉搏。 此时,与他在同一城市里的宋兆言彻夜未眠。 父母一直不准他和白凡联系,他悄悄派了司机去看他,却只收回来一个红包。 司机说白凡让他转告,他想通了,分开也未必是坏事,希望宋兆言和石梅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突如起来的一段话让宋兆言懵了,他给白凡打了电话,显示是空号,找人再去,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家人在做着结婚之前最后的准备,而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缤纷的烟火,紧捏着怎么也打不通的手机,又想起那时和白凡的赌约。 “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嫁给我。” “行。” 第十七章:镜头 工作日的美术馆很安静,没什么人,迟焰和邵谊可以慢慢地边看边聊。 这次展出的大多是一些青年摄影家的作品,各种风格都有,因此气氛很轻松,邵谊看得不亦乐乎。 “哎,这一组绝了!”他指着一组黑白人像作品兴奋地说。 迟焰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气氛绝佳,角度也很刁钻,相当不错的作品。随即点头表示赞同。 “哎,我什么时候能拍成这样就好了。”邵谊羡慕地看着那些照片。他在行的是风景和静物,人像摄影是他的弱项,虽然拍过不少,但效果都不尽人意。 “关洁……”迟焰看了看下方拍摄者的姓名:“这个摄影师给我们拍过五十周年宣传的形象片。” “哎,真的吗?你跟她认识?”邵谊很感兴趣地问。 迟焰点点头:“以前在摄影协会,她指点过我很多。” 邵谊不禁有些心痒痒。要是能认识这位摄影师,求教一番,自己的摄影技巧应该会提升很多吧。 其实也可以让迟焰教教自己,毕竟是曾经膜拜过的前辈……但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他戳了戳迟焰的背,看到对方皱着眉头转过身,又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也降下去一半:“那个……能介绍她跟我认识吗……我想请她指点一下……” 迟焰想了想,点点头:“我试试联系她吧,到时候给你电话。” 两人一直在美术馆逛到闭馆。迟焰的晚班是从6点开始到凌晨2点,要赶回报社,于是两人在美术馆门口道别,各自忙去了。 邵谊没想到迟焰的效率如此之高,第二天傍晚就收到了他的短信。 “跟关洁联系上了,她这周六下午一点半在三川的摄影棚里拍时尚周刊的封面和内页照片,你可以过来观摩。” 邵谊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然后迅速给迟焰回复了短信:“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没过多久迟焰就回复了:“不客气。” 邵谊想了想,又回过去一条:“伤怎么样了?有按时敷药吧?” 可这一条如同石沉大海,发完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他不由得想了想,自己这语气会不会有点问题——太像管家婆了啊有木有! 然后一阵儿后悔。 所幸睡前迟焰还是给他回了过来:“刚敷完,好多了。” 邵谊看了两遍短信,在想迟焰是不是专门等敷完药才回复的短信,后来又使劲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关掉手机,他躺着床上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迟焰这人,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挺够意思的。这个朋友,交得很值。 想完他就睡了。 白莲花从宋兆言那儿回来之后变得更加残暴了,工作量成倍往上涨,外勤的人个个被折腾得面如死灰,自己能撑下来,全靠平时积累的底子。所以晚上还是得睡足了,养精蓄锐,免得明天工作的时候倒下。 终于熬过了炼狱般的一周,星期六下午,他准时来到了三川报业门口,迟焰已经在那里等他,带着他去了摄影棚。 进了摄影棚所在的那栋楼,邵谊就震惊了。他知道三川有钱,不知道三川这么有钱。摄影棚的设施完全不输专业的影视公司,隔壁还设有模拟外景地,各类器材灯光都是顶尖的。怪不得关洁拍照要借用三川的地方,这条件确实没说的啊。 虽然是周日,楼里也不冷清,各种工作人员急匆匆地经过,他沿路观摩,沿路感叹。 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指挥助理做拍摄之前的准备,调试光线,连接仪器。看样子应该是关洁没错了。 邵谊仔细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女人。穿着舒适宽松的棉麻衣裤,平底浅口鞋,烫卷过的长头发盘成一个髻,用一根乌木发簪固定,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她看上去不算特别美,却相当有气质,指挥的动作大气而果决,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是个不错的女人。 这时候,模特儿已经造型完毕,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了。不愧是大手,她拍片的时候这几个名模不仅不敢迟到,还得在旁边候着。 关洁转过来,看到了迟焰,很开朗地笑了,清淡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看上去舒服极了。迟焰向她点头示意,关洁注意到了邵谊,大概是因为迟焰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她也大方地冲邵谊笑了,邵谊连忙对她挥挥手,然后看到关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冲迟焰指了指旁边的监控电脑,迟焰会意地点点头,带着邵谊往那边走过去。 邵谊暗暗感叹,太牛叉了。 很快就全部准备完毕,正式开拍。 这次的模特都是熟面孔,有几个还被邵谊写了报道吐槽过,所以邵谊觉得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都说镜头前的模特和日常生活中不太一样,这次邵谊算是见识到了。灯光一打,整个人的气场就完全不一样了,熟练地摆出各种姿势,表情动作都带着范儿。关洁的拍法比较沉默,只在模特拍过相近的一组动作之后稍微提醒一下做出调整,或者是给于小小的表扬,其他时间都是举着相机不停地拍,宽松的着装和平底鞋为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带停顿。 名模与名摄的配合,看得邵谊长大了嘴。 很快,关洁就拍完了其中一组,模特去换衣服和妆,她走过来,看电脑里已经拍摄好的成品。 “怎么样?”她喘着气拿过鼠标,笑着问迟焰和邵谊。 “太赞了!名家气场,不同凡响!”邵谊衷心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辞是多么的肤浅。 可关洁丝毫没有介意,反而笑出声:“哈哈哈。迟焰,你的朋友真可爱。” 迟焰微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关洁问邵谊:“怎么样,有收获吗?” “非常有收获。其中之一就是,想要做专业的摄影师,必须要有专业的设备,啊哈哈哈!”邵谊盯着关洁放在一边的高端相机和镜头,狼眼射出两道绿光。 “那可不一定!”关洁颇有趣味地看他,“我在美术馆展出的那组黑白,是用om1拍的,这个算是入门级别的胶卷机了吧,用得好,一样会出彩。” “哇!”邵谊惊呼,“我的胶卷机也是om1……可为什么我拍不出那样的效果呢?” “多练练,多感受。”关洁看了看时间,“还有20分钟,你有带作品过来吗?我看看。” “有。”邵谊连忙点头,从包里掏出U盘递给关洁,关洁把U盘里的照片拷到旁边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然后一张一张地点开看,看了几张之后,便细细地讲给邵谊听。 “你的光感不错,对器械也很熟悉,好多一般摄影师不太会了解的技巧你都会,算是很厉害了。”关洁点开其中几幅照片,“比如这几张,就非常好。” 邵谊默默摇尾巴。 关洁继续往下看:“但是,怎么说呢,你的心思不够细腻,色感和气氛是需要和画面融合的,看这一张,用反转片的模式就不太适合,这一张快门速度不够,就模糊得有点过头了……” 邵谊默默把尾巴放下。 关洁看完了大半照片,总结道:“静物和风景基本算没问题了,人像稍弱了一点。” “太神了……”邵谊不禁惊讶地感叹,“我自己觉得最弱的也是人像,所以今天就让迟焰带我来观摩。” “哈哈,这种商业片没什么值得学习的,总有套路可循,要不是为了赚钱我才不愿意拍呢。”关洁说得相当坦然,“拍人像,重要的是要和你拍摄的对象建立感情,深刻地分析他,去探索他那一面最令人动容,抓住那个瞬间,再利用你出色的光感和技巧捕捉下来。不能感受他的美,就无法把他拍得美。” “也就是说我审美观有缺陷?”邵谊满头大汗。 “哈哈哈!”关洁笑得更大声了,纤细的手掌抚上迟焰的肩膀,身体不受控制地晃着,“迟焰,你的朋友太有趣了!” 迟焰看着他们俩,无语。 “好了。差不多要开拍第二组了,跟第一组差不多的,很乏味,你们要继续看吗?”关洁看了看时间,说道。 迟焰询问地看了眼邵谊。 邵谊想了想,点了点头:“虽然商业片有固定套路,也是我没有接触过的,多看看学习下也好。” 关洁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有前途。”继而重新拿起相机,走去前面开始继续拍摄。 邵谊继续一丝不苟地观摩关洁拍摄,而迟焰在旁边坐了半个多小时,已经有些厌烦了,他站起身来告诉邵谊:“我出去抽根烟。” 迟焰出去后不久,第二组的拍摄因为模特的假睫毛脱落而被迫中止。模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样拎起比她身体还要沉重的裙摆,优雅地奔赴化妆间粘睫毛,关洁宣布休息十分钟,然后走过去和灯光师说话。 邵谊有些无聊,想起迟焰还在外面抽烟,就过去找他。 走廊尽头有个露台,很小,迟焰就站在那里抽着烟,九楼的风有点大,吹起他的刘海,衬衣像一面帆一样鼓起来,烟雾顺着风的方向徐徐散开,唤起了邵谊的嗅觉。 他背后的墙面是铁灰色,衬衣是白色,头发是黑色,烟是白色。强烈的色调对比形成了画面感,更何况站在那里的人,是如此的美貌。 邵谊不禁停止下脚步,忍不住掏出装好黑白胶卷的相机,对着迟焰轻轻按下了快门。 他走近了些,迟焰发现了他,和他手中的相机,微微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别拍。” 邵谊兴致勃勃地说:“哎哎,让我练练手嘛。你不用摆姿势,抽你的就好了。” 迟焰想抽他,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自顾自地抽烟。 邵谊几乎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迟焰的长相,以前只觉得他帅,现在从镜头里仔细看过去,只觉得迟焰的每一个部分,都好看得无法挑剔。 指节修长匀称,夹着烟的时候尤其性感,睫毛长而多情,只是被眼镜给挡住,平常不容易看到。嘴唇和下巴的弧度配合出完美无缺的下半张脸,锁骨在解开的领口之中若隐若现。 真是哪儿都有味道。 咦,这是残缺审美观的自我修复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是我人像摄影levelup的前兆了! 他激动之余不禁有点得寸进尺,走近几步,全程拍下了邵谊低头、吸烟、摁熄烟头、重新点烟、吐烟圈的各种姿态,直到迟焰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够了。” 邵谊拍完了整卷胶卷,感觉自己像个在小学门口偷拍萝莉的变态。 他放下相机,满足地收回包里。 迟焰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回去关洁那边吗?” 邵谊这才记起关洁那边差不多要开拍了,于是问迟焰:“你还要去吗?” 迟焰看了看时间,说道:“我还得回办公室处理些事情,就不过去了。你替我跟关洁说一声。” 他起身把打火机和烟放回口袋里,走之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邵谊:“哎。” “嗯?”邵谊转身。 迟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拍的照片,洗出来能给我一份吗?” “当然没问题了,只要你不嫌拍得不好。”邵谊欣然答应。 “嗯……没什么事,我走了。” 说完,迟焰就快步地走向电梯的方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第十八章:秘密 回到摄影棚的时候,关洁知道迟焰走了,只是没事一样笑了笑,很快拍摄就结束了,他和关洁相互交换了名片,就告别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邵谊趁着不用上班,把照片全数洗了出来。 在暗房的灯光之下,迟焰凌厉的线条被映衬得淋漓尽致,照片上低垂的眼睫像马一样粗犷又温柔,吐烟时候嘴唇翘起的弧度充满了诱惑。 这是迟焰不展露于人前的另一面,也是他最吸引人的气质,这些都被邵谊尽数捕捉了。 他看了许久,愈发觉得自己残破的审美已经得到了拯救。然后非常满意地,仔细地把照片冲洗了两份,准备明天交给迟焰。 这一周白凡的情绪终于正常了,拿到工作安排的时候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邵谊把迟焰的照片装在背包里,跑了两个简单的外勤之后,在下班的时候拨通了他的电话。 迟焰好像在忙什么,过了挺久才接的电话。电话那边有些吵,像是稀里哗啦……推麻将的声音? 不是吧这家伙居然在打麻将?邵谊迅速想了下迟焰一脸严肃地打麻将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太违和了。 而且口气是相当的不怎么样啊!接了电话就直接是不太耐烦地一句“什么事?” 邵谊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低下去一大截:“……啊,我是邵谊,昨天给你拍的照片洗出来了,我给你拿过去吧。” 那边过了好久都没有回音,久到邵谊有点怀疑迟焰是不是把电话放在一边不管,只打麻将去了。他刚想把电话挂掉算了晚点再打的时候,迟焰的声音冷不防又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我在你小区后面的社区老年人活动中心,你要是现在下班的话就过来吧。”迟焰语速极快地说着,又是一阵麻将落桌的声音,还传来老婆婆热情的催促声:“哎呀,你快点出牌,不要打电话啦!” 不等愣神的邵谊回话,迟焰匆匆说了句“我挂了”,直接收线。邵谊拿着电话,感觉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略大。 老年人活动中心,说白了就是一群很闲的爹爹婆婆,聚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打打五块封顶的小牌的地方。出入的人都是五十岁起步,从门到窗户再到里面都是一派夕阳红的景象,正值壮年的迟焰出现在那里,鹤立鸡群,当即就被眼尖的邵谊看到了。 迟焰正坐在角落里面对着三位精神矍铄,目露精光的婆婆,皱眉盯着面前一排麻将牌,像盯着一群洪水猛兽。 邵谊瞄了瞄各人面前的零钱数量,顿时明白牌桌上的局势是“一家烤肉三家香”,然后以此推断出来,迟焰根本不会打麻将。 眼看迟焰的手就要伸向一张决不能打的牌了,他连忙上前拉住迟焰的手阻止他:“哎,别打这张。” 迟焰回头看了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的婆婆顿时就不乐意了:“打牌不带教的,你们这是作弊!” 迟焰回过头继续盯着自己的牌,邵谊嘿嘿笑了一声,直接拿了一张东风丢出去,嬉笑着对婆婆说:“你们都赢了那么多次了,我教一下又坏不了事儿……” 东风一出,下家的婆婆脸立马就绿了,站起来挥着手撵邵谊:“哎呀小混蛋别捣乱了,害都被你害死了!” 剩下两位立马表明立场,加入了声讨。 被三位加起来超过200岁的老奶奶联合驱逐,邵谊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装没听到想继续站在迟焰后面指手画脚,迟焰却转头跟他说:“你到旁边等我一下吧,打完这局我就下来。” 邵谊想说我这是在帮你挽救你仅剩不多的财产好吗!但他还是撇撇嘴,默默退到一边,去看旁边的大叔下象棋。 本来牌局就是迟焰濒死的状态,没过一会儿,迟焰那一局就下完了。婆婆们心满意足地把桌上的零钱装回小钱包里,讨论着明天加什么好菜,神清气爽地走了。迟焰帮活动中心的妹子把桌上的麻将牌码放进牌箱,便向着看棋也看得不老实的邵谊走了过去。 “别走马!哎,别走马!”邵谊走到哪儿都是个热闹把式,看棋看得那叫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大爷瞪了他几眼还不打算收敛,就一个劲儿在那指指点点。 迟焰走过来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是迟焰,便笑着问道:“牌打完啦?输了多少?” 迟焰略计算了一下:“几十块钱吧,不多。” 邵谊笑了:“打这种小牌也能输几十块,你真厉害。” 迟焰闭了闭眼,表示他不打算回应这句话。 两人在棋盘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下,邵谊这才想到问迟焰:“你来这儿干嘛?” “我们在做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现状的调查专版,今天刚好采访这个点,采访完之后同事有事先走了,我被那几个婆婆拉着凑角儿,打到现在。”迟焰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邵谊感慨:“什么都不会就敢往牌桌上坐,婆婆们真是找了个好搭子。” “老人家喜欢就好。”迟焰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表达了他的无所谓。 “对了。”邵谊猛然想起今天来找迟焰的目的,从包里翻出装着照片的牛皮纸信封递给迟焰。 迟焰接过信封,却并没有打开看的打算。 邵谊显得很心急,拿胳膊撞撞他:“快打开看看我拍得怎么样。” 迟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着“当着别人的面看自己的照片这种事太难为情了”的想法要怎么说出来才比较自然,眼睛忽地一抬,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活动室,两人眼风一对,精神立刻紧张了起来。 那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后门处。迟焰低头专心看了一会儿信封袋,转身又把它塞回给邵谊:“我去上个洗手间。”便从容地起身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邵谊有点受挫。迟焰刚刚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居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看这些照片,可见已经把自己的摄影技术想象成了妖魔鬼怪。 迟焰走过去的时候,张鹏已经在杂物间门口等了一会儿了,两人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之后,才走近了,开始低声地说话。 “最近好像没什么动静。” “嗯。书记这段时间行事特别谨慎,上周出了趟门,谁都没告诉,自己的车送去检修,另租了一辆去的,还让秘书给开的车,都没用我。”张鹏点点头表示赞同。 迟焰有些紧张地皱起眉头:“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张鹏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会。他不仅是防着我,连副书记他们都防着,谁也没告诉。看来最近他要搞的事儿真的特别秘密。” 迟焰想了想,问道:“我接到外线线报说川江那边偷偷建了个采石场,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张鹏老实回答,“这事儿我真不知道,书记没去过川江,也没见有川江那边过来的人跟他接触。” 迟焰沉默了。 采石场对环境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川江对整个N市乃至全省的气候影响不容小觑,而且情况比较复杂,若是地质和生态结构有了变化,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市政府对川江的重视一向是显着的,十几年前就颁布了川江治理条例,禁止川江周围一切带有商业目的的开发,并且严格执行到了现在。因此就算川江附近资源丰富,也没人敢打主意。可现在居然有人斗胆开起了采石场,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处以重罚,这背后,说没有势力支撑着都没人信。 可这条线报是匿名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根本没有办法确定真假,甚至连采石场的位置都没有说。张鹏这边没有消息,肯定就不能着手调查,更别说做专题上报。 张鹏见他不说话,想了想,问道:“你说,书记上周出门有没有可能是去了川江?” “不排除这个可能。”迟焰思索道,“如果他是去了川江,那采石场的消息有可能就是真的。”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确认他是不是去了川江。”张鹏拍拍手上的灰,“那我继续盯着,有消息就再联系。” 迟焰点点头:“注意安全。” 迟焰让张鹏先走,自己去了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从那边回到了活动室。 邵谊还呆呆地捧着那个信封唉声叹气,见迟焰终于从洗手间回来,他一脸哀怨地抬头:“我拍得不差,你可以放心看。” 迟焰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误解,顿时愣了愣,讷讷地伸手拿过信封袋放回皮包里,说道:“我回家再看。” “看完一定要给评价啊!”迟焰站起身紧紧握住他的手,还不安分地上下摇晃着,“我可希望得到你的好评了!” 迟焰看着他一脸黑线,心说你这都包邮送货上门了,我怎么好意思给差评呢!他费劲地把自己的手从邵谊手中抽出来,往后小小地挪了一步,沉声说道:“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意思啊!邵谊泪流满面,迟焰已经自顾自走出了活动中心,留给他一个秋风扫落叶般的背影。 他连忙追出去,跟在迟焰后面问道:“哎哎,今天要不要去打拳?我家有多的运动服,现在回家拿也来得及。” 迟焰的身形一顿。邵谊顿时想起来,他的伤应该还没好利索,自悔失言,又凑近了轻声问:“你的伤还好吧……” “好得差不多了。”迟焰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接着告诉邵谊,“我今天值晚班,打拳就下次再说吧。” 邵谊这几天没怎么运动,有些心痒难耐,听迟焰这么一说就激动起来:“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迟焰从包里又掏出记事本,翻了翻,仔细确认了下行程,询问邵谊:“后天?” “好!那就后天,不见不散了!”邵谊激动地用力点头。 “那我走了。”迟焰跟邵谊示意告别,便上了车,径直开走了 邵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迟焰手指的触感,结实,有力,蓄势待发。 第十九章:犯贱 拳击台上,邵谊如愿以偿地被迟焰揍倒了三次,每一次都重重摔倒,迟焰下手毫不留情,像是在向他宣告腰伤的痊愈。 第三次跌倒之后,邵谊决定不起来了。 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四肢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脊背上的汗不停地流着,他能感觉到身下的场地已经被打湿了一片,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呼出胸中炙热的浊气。 迟焰脱下手套,向他伸出手。 他软绵绵地抬起胳膊。 迟焰无奈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冷不防腕上一股力气袭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拉得往下跌去,他努力维持平衡,在落地的前一瞬转身面朝上方,背部着地,拳击台的材质还让他弓起背部轻轻弹了一下。 邵谊猛然奸笑着一个虎扑上来,膝盖压住他的大腿,手掌用力按住他胸口,气喘吁吁地笑着说:“哈哈,你上当了!” 真是幼稚到极点!迟焰哭笑不得,板着面孔吼了句“松手”,邵谊没动,看着他笑了半天才慢腾腾把挪开膝盖收了爪子,见迟焰要起身,忙从围栏之间钻过去,迅速跑了。 被打成这样还有力气胡闹,真是精力过剩。迟焰活动了一下手腕,思考着下次要打得更狠一点,上不封顶,绝不怜惜,打服为止。 两人出了健身中心,照例去吃烧烤,经过上次斗殴那条小巷的时候,邵谊脚步一顿,作娇弱状,双手放在胸前瑟缩地说:“哎,会不会有人再来强抢民男啊!” 迟焰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邵谊一个人站在黑暗里觉得挺没意思,于是迅速恢复原状,朝迟焰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气已经入秋,气温降得很快两人都裹了厚厚的运动外套,,路上已经颇有些黄色的落叶了,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脆响。 走了一会儿,迟焰突然说道:“拍得不错。” 邵谊一直在回味烧烤的味道,一时没听明白:“啊?” “照片,拍得不错。”迟焰有些不耐烦地重复。 “啊!”邵谊惊叫,“真的?你真觉得不错?” “嗯。”迟焰诚心地点点头。 “好看?” “好看。” 邵谊嫌弃地看他:“啊,你居然说自己的照片好看,你太自恋了!” 迟焰额角顿时冒出几枚青筋。他发现这小子今天是尤其特别的欠揍,已经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了,不禁皱了眉,眼神一凛,冷冷地看着他。 果然,被这么一盯,邵谊马上老实了,自动往旁边挪了半米。 终于相安无事地走到了烧烤店,天气冷了之后,桌椅都挪到了店内。两人相对而坐,迟焰还是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吃,邵谊看着他,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就是特别想逗迟焰说话,想惹他生气。总结起来就是找虐,或者称为犯贱。虽然跟其他朋友在一起也是大大咧咧的随便开玩笑都没关系,但和迟焰,他觉得不一样。迟焰的强大让他有种高山仰止的敬畏感,两人虽然合拍,迟焰也并不是难以相处的性格,但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让他忍不住想离他更近些。 果然迟焰是不同的。他没办法像和其他朋友那样和迟焰相处。 迟焰浑然不觉,依然皱着眉头摆出嫌弃脸吃得有礼有节。等他放下筷子,邵谊也吃了个七七八八。迟焰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邵谊:“宋总和白主编以前就认识吗?” 邵谊没想到迟焰会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惊讶:“啊,你怎么也知道?” 迟焰垂下眼睛漠然说:“下班的时候他一脸谈心的样子过来找我聊了几句,问我和你怎么认识的,跟白主编熟不熟。” “哇靠,你们报社的人还真八卦。”邵谊感叹。菠萝周刊最八卦的小七也不过如此。然后他自己又很八卦地凑近了问迟焰,“他还说什么了吗?” 迟焰摇摇头:“没。我赶着来拳击房,没等他说完,就先走了。” “……”邵谊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你也是个神人……” 要是换成他这样对白莲花,其结局就是,要么P图死,要么外勤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想了想,迟焰也不是外人,他就把那天被宋兆言错认成白凡的事情简略地给迟焰讲了。 果然,迟焰听完半天没说话。 邵谊问他:“哎。震惊了?” 迟焰摇摇头:“没有,我想笑。” 邵谊差点就一拍桌子把“你这个以下犯上的逆臣”这句话吼出来了。他忍了忍,喝了一口啤酒。 迟焰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问邵谊:“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说过了,我不歧视同性恋啊。”邵谊回答得毫不迟疑,要是两人能在一起,白莲花被宋兆言吃死,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点嘛,“不过看样子他们的过节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白莲花——哦就是白主编,他去了一次宋总家,回来把我们一通好虐。可见这恨有多深。” 见迟焰不说话,邵谊突发奇想:“哎,要不我们帮帮忙,撮合撮合他们吧?” 迟焰疑道:“撮合?” “是啊。两人都是单身,又曾经在一起过,看样子感情还挺深的。白主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谈恋爱,一定是心里还惦记着宋总,宋总就不用说了,把我认错那次就能看出来。不过指望他们自己和好可能不行,我们推一把,也许就能破镜重圆了呢?”邵谊越说越兴奋。 “怎么撮合?”迟焰问。 邵谊眨眨眼,马上来了主意:“哎,唐雨和小七下个月初结婚,你要去参加婚礼的吧?” 迟焰点头:“嗯,我是伴郎。” “……”邵谊的嘴角再次失控。不勒个是吧!你是唐雨的上级啊!他居然找你做伴郎?你们报社到底是怎么回事?!摄影记者不把主编当主编,主编不把总编当总编,这是闹哪样!! 见他歪着嘴半天不说话,迟焰继续问道:“然后呢?” 邵谊笑得很奸诈:“哎,唐雨肯定得请宋总,小七肯定得请白主编,到时候散席了,我们找个地方续摊,再偷偷溜掉……” 迟焰被雷了一晚上了,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你不觉得这种手段很老套么?” “没错,老套,但有效。”邵谊晃了晃右手食指,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trustme!” 迟焰直接起身付钱,不再搭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小七给邵谊送来了一个奇怪的快递,写着他的名字和报社的地址,薄薄的文件袋,没有落款和署名。 他打开一看,是两张肖恩演唱会的VIP门票。 出道六周年纪念演唱会,2月14日情人节专场,提前五个月开始售票,第三天B等以下的票即售罄,第五天所有的票就都被抢购一空。手上这两张VIP门票标价是1880一张,转手在网上就能炒到五千以上的价格。和肖恩就只是那一面的交情,说起来还是自己欠他人情,何至于要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呢。 邵谊惊讶之余又有些好笑。他记得白凡曾经说过“肖恩真该送你两张演唱会门票感谢你”之类的话,如今倒成了真。 要打电话跟肖恩说声谢谢吗?可肖恩身为明星,不分时间地打私人电话好像有点不太好,而且说实话,他对演唱会真的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一定会去看。肖恩送的双人票,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带女朋友去看,可他哪儿知道,邵大记者还是光棍一条呢。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票退回去。毕竟这玩意儿很贵重,他不想再欠那么多人情,更何况也许根本不会去呢。 想了想,反正离演唱会还有些日子,到时候再说吧。邵谊把票放回信封里,塞进了抽屉。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邵谊接起来,那边传来了肖恩久违的声音。 “嗨,邵谊,门票收到了吗?”肖恩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很轻快。 邵谊连忙回答:“收到了,哎,这个现在外面买不到吧,突然送我这么一份大礼,真是……” “啊,这个对我来说没什么的。”肖恩开朗地笑了,“跟你说,我现在每天十二小时密集训练,全心为演唱会做准备,保证一定精彩绝伦。” 邵谊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也放开了:“我去,你也太拼啦。你那小身板儿能扛住吗,要注意安全啊,。” “哈哈,我知道,这次绝不假唱了,所以你一定要来啊!”肖恩的语气有些霸道,但听上去一点儿也不讨厌。 邵谊没想到他还会自嘲,有点愣住,拒绝的话就完全说不出口了,于是爽快地答应道:“行,我一定来。” “记得带上女朋友或者是未来的女朋友。”肖恩严肃道,“情人节专场,我特意给了你两张票,可别辜负我的一片好心。” “我尽量在这三个月之内弄来一个姑娘。”邵谊也学他的严肃腔调说道。 “哈哈哈。加油!”肖恩笑得很开怀,随即认真说,“我得去排练了,有机会再聊。” “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邵谊重重呼了一口气。 女朋友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整天。跑外勤的时候,盯着路过的各色姑娘,想着到底什么样的才是属于自己的那一款。 大学的时候邵谊有交往过女朋友,但对恋爱的概念比较茫然,和女朋友相处起来,跟关系较好的女性朋友没什么差别,就是每天一起上课,吃饭,周末一块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也接过吻,相互爱抚过,虽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的兴趣一直放在摄影和各种运动上,好像对谈恋爱天生缺乏天赋,对别的恋人如胶似漆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羡慕不已,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做到那种程度。谈过几次恋爱都因此无疾而终。 同宿舍的哥们儿说他情窍未开,EQ低下,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那该死的情窍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呢? 他抱着相机,看了又看。以前老说相机就是我老婆。但……不会真的要跟这玩意儿过一辈子吧?! 第二十章:婚宴 小七和唐雨的婚宴定在11月8号,小七生日这天。邵谊在之前以“给你们拍一套外景写真做礼物”为由把他俩拉去江滩做了半天人体模特,拍了个够本,成效也确实不错。 天气晴朗无云,江滩正是芦花纷飞之际,两人简单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和帆布鞋,小七把头发随意绑了个马尾,露出漂亮的额头,和唐雨两人在芦苇丛中随意奔跑打闹,邵谊就在一边抓拍,回家把照片导出来一看,连PS都不用,效果好到爆。 小七和唐雨收到照片的时候同声赞道:“比婚纱影楼拍的好多啦!” 婚宴那天俩新人把邵谊给拍的写真选了一张做了超大幅的喷绘,挂在宴会厅门口,蓝天之下雪白的芦苇和一对笑得开怀的璧人,真是特别的养眼。邵谊站在喷绘前托着下巴看了半天,满足地赞道:“拍得真棒。” 然后后脑勺就遭了白凡一记爆栗:“别在这儿挡路!” 婚礼现场很梦幻,白纱、玫瑰、花门一应俱全,天花板上绑着气球,宴会用的桌椅上都蒙着紫色的席布,一看就是小七喜欢的风格,加上酒店位于全市最高大厦的顶端,宴会厅每小时还会旋转一周,真是童话到极致。 小七穿着一袭婚纱,和西装革履傻呵呵的唐雨站在一块儿,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在门口迎宾。邵谊把红包塞给门口眉眼都笑弯了的新娘手中,调笑了几句,就跟着同事们一起落座了。白凡因为是领导,被邀请坐到了比较靠前的席位上。 白凡被新人亲友礼貌地请走的时候,邵谊不禁心理咯噔了一下。领导坐上席……那宋兆言岂不是也要……他曲起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嘿嘿,有的看了。 三川都市报的一干人等落座之后,宋兆言器宇轩昂地站到了宴会厅门口。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气势不改,沿路走过来的时候,旁边说话的声音都会低下去。 亲友一早就看到了boss,忙上前请到上席。正巧那一桌就白凡左右剩了两个空位,于是——这两个人历史性地坐在一起了。 邵谊在一边简直要开心得要叫出来。 这时候,人差不多到齐了,仪式环节正式开始。 灯光效果全开,司仪上场,煽情逗趣,以迟焰为首的伴郎团,以及以菠萝周刊的前台小赵为首的伴娘团,在舞台两侧整齐站着,真是赏心悦目。 花门的那头,小七挽着父亲的胳膊,款款沿着红毯走到台上,与唐雨一对视,眼睛里都是甜蜜。 投影屏幕缓缓放下,常规的vcr环节开始。背景音乐是钢琴版《卡农》与《今天你要嫁给我》剪切进行,从新郎新娘的童年照开始放起,不看不知道,这俩人从三年级一直同桌到高中毕业,大学还是同学,唐雨被小七一路欺负着长大,青梅竹马得凄惨不堪。 看着看着,台上的两家老夫人开始擦泪,新人眼中也有了点点闪光。 小七不知道,邵谊觉得唐雨一定是回顾了悲惨历史,伤心得哭起来的。 借此机会他偷瞄了眼迟焰,迟焰穿着西装,背着双手站得笔直,一言不发的样子很有些禁欲的味道。旁边几个八卦的女同事都在窃窃私语讨论最帅的那个伴郎是谁了。邵谊又偷偷看了眼白凡和宋兆言,两人相安无事地坐着,嘴角带笑看着投影屏幕,看样子还尚未发生什么摩擦。 邵谊有些失望地再看看迟焰,发现迟焰已经注意到了他不安分的目光,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邵谊与他对视,然后朝着宋兆言和白凡的方向努努嘴,迟焰看过去了,顿时满脸黑线,对邵谊甩了个眼刀让他安分点。一眼扫过去,邵谊马上老实了。 戴戒指的环节被搞得非常煽情,到最后小七已经泣不成声,幸好化妆品质量过关,不然两道黑色泪痕是必须有了。 交换戒指完毕,两方家长各自发言之后,新郎新娘的领导,宋兆言和白凡各自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然后主持人总结陈词,仪式完毕,开吃。 丰美的菜肴早就端上桌,大家都开心地吃喝聊天。那两排伴郎伴娘终于解散了,走过来坐到了邵谊旁边的那一桌上。 迟焰和邵谊的位置刚好是背对背的,邵谊妆模作样吃了两口,往后挪了挪椅子,把脸转到一边,问迟焰:“站这么久,爽吗?” “还行。”迟焰喝了两口水,靠过来回答他,“爽的是接新娘的时候,伴娘太狠了,堵着我们在外面唱了半个小时歌才让进。” 邵谊坏笑,问他,“那你唱了吗?” “……”迟焰继续喝水。 “话说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下次要不一起去唱K?”邵谊兴致颇高地继续追问,思路相当发散。 “……再说吧。”迟焰说完这句,恢复了正常坐姿,开始吃菜。 邵谊没趣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继续跟旁边同事聊天。 这时候,伴娘团里有个活泼的妹子,在同伴的怂恿之下,勇敢地跟迟焰搭起了话。 “你是唐雨的同事吗?”妹子很萌,歪着脑袋眨着大眼睛,神情可爱极了 迟焰抬起头看他,点点头:“是的。” “我叫何琰琰,是苏期的高中同学,叫我琰琰就好。”妹子伸出白皙的小手,调皮问道:“我都介绍自己了,你能给我一张名片吗?” 哇,好勇!旁边其他的伴郎都小声笑着起哄,把琰琰闹了个小红脸。 迟焰不太喜欢私人方面和不认识的人接触,但有其他人在,不好拂了姑娘的面子,就拿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她。 琰琰看了眼名片,夸张地惊笑道:“原来是主编大人,名字也这么帅气呢!”旁边几个姑娘凑过来看了名片,也笑着应和。 “那我可以约你吗?”妹子满含期待地看着迟焰,问道。 旁边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迟焰从刚刚坐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两口菜,一早就被拉去接新娘,一直饿到现在,三番四次被人打断,心情有点略差。他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礼貌回绝道:“对不起,不可以。” 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有几个女孩子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可能都在心中腹诽迟焰不解风情吧。 还好琰琰的朋友有眼色,适时地说了一句:“原来有女朋友啦,真可惜。”然后拉着倍受打击的琰琰吃甜点,才把形势扭转过来。 席上重又恢复了热闹,迟焰本以为终于可以安生吃点东西了,后背却被人拍了两下,紧接着胳膊被人拉住往外扯,邵谊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快跟我过来。” 迟焰不明就里地放下了筷子,随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此时旋转餐厅已经差不多转了一圈,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了。远远望去,三川报业的草泥马大楼异军突起,在二环路一带显得尤为显眼。 迟焰跟着邵谊在玻璃外廊上快步走着,低声问他:“到底什么事?” 邵谊没答话,在快到卫生间的一个拐角停下脚步,迟焰跟在他后面也停下了,两人把头探出去,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白凡和宋兆言。 白凡从宋兆言落座的那一刻起就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两人虚伪地点头问好之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本想进水不犯河水。可当宋兆言站上台为新人致辞的时候,听了几句他才发现,宋兆言的发言稿居然跟自己准备的一个字都不差! 白凡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操”。时运不济,网上搜来一篇祝词也能跟人在同一个婚礼上撞车,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听着宋兆言满面春风地朗诵自己背了半天的祝词,他脸上波澜不惊,拳头里却快攥出了血。 一边把宋兆言骂个狗血淋头,一边不得不重新组织语言打了个腹稿。 幸好他应变能力强,上台略讲了一两分钟就下来,还算是流畅有风度。 下台之后他再看宋兆言那张脸,就愈发恨得咬牙切齿。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菜,胸中憋闷实在难以忍受,于是离席去了洗手间抽烟,没想到抽完出来,就被宋兆言堵在了门口。 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展颜一笑,问道:“宋总,有何指教?” 宋兆言不说话,轻轻笑了一声,抬手解开衬衣纽扣,松了松领带。 白凡重重闭了下眼睛,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话,能否让一让?” 宋兆言身形不动,隔着观景玻璃墙看向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白凡听:“十年前……我和石梅,也是在这里办的婚宴。” 听到“石梅”两个字,白凡不禁紧皱了眉头,语气就有些不善了:“我不打扰宋总回忆当年,只是,能不能别挡我的路?” 宋兆言转头温柔地看着他:“那一天,我多希望和我在这里牵手的那个人是你。” “哈。”白凡轻笑出声,“别说笑了,当年宋总您让司机去我家送请柬,现在倒来说这种话,不嫌牙酸么?” 宋兆言闻言一愣,随即紧皱了眉头问道:“我那时候被父母禁足,不能外出也不能跟你联系,就偷偷叫了司机去看你,怎么会是叫他给你送请柬呢?” “呵。这其中缘由只有宋总心里清楚吧。”白凡冷笑,随即话锋一凛,“快让开,我不想在这里闹得不好看。” 宋兆言却一直保持着凝眉思索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他才复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让他带话给我,说你想通了,分开也未必是坏事?” 白凡怒极反笑:“宋总好文采。原来你为了摆脱负罪感,给自己编了这么多故事。倒真是小看你了。” “我没有编故事。”宋兆言越发严肃,有些心急地抓起了白凡的手腕,“这都是真的。一句也没有假。” “少他妈跟我装!”白凡一把甩开宋兆言的手,趁宋兆言站立不稳露出身侧的空隙,侧身钻了过去,快速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白凡,我们可能都被骗了!”背后传来宋兆言浑厚的声音,可他一个字都不想听,脚步更快,只想摆脱这令人心烦的状况。 宋兆言看着白凡的背影,刚刚激动眼神突然平静下来,继而小声而坚定地说着:“白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白凡越走越近,迟焰眼疾手快地把邵谊拉进旁边的杂物间,顺手捂住了他的嘴。 等白凡走远了,宋兆言也跟着回了席,迟焰才把手放开。邵谊大口呼吸着空气。 看他神色恢复正常,迟焰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拉我过来就只是为了看这个?” “是啊。我看白主编出来了,宋总紧跟其后,直觉一定会有进展,果然如此。”邵谊一脸赚到了的表情, 迟焰用面无表情来回答他。 邵谊马上换上一副“你忘恩负义”的表情沉痛地看着迟焰:“其实也是解救了你啊!你还不感谢我!” “解救我?”迟焰不解。 邵谊耸耸肩:“对啊。躲避搭讪呗。你看上去对那个姑娘不感兴趣。” 迟焰嗯了一声。 “你有女朋友了?”邵谊八卦地问道。 迟焰回答:“没有。” “那姑娘挺可爱的,为什么不试试?”邵谊继续八卦,“你不喜欢这种类型?” “算是吧。”迟焰敷衍地回答,言语间有些不耐烦了。 邵谊看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敢再触逆鳞,只好转移话题:“这情况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他们刚刚好像没谈拢的样子,看来今天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 迟焰觉得他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靠谱的话,于是松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储藏室。 偷窥回来的时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新娘和新郎挨桌儿敬酒,小七的苹果脸喝得红扑扑的,被大伙儿一逗,笑起来,可爱极了。唐雨看着她满脸的幸福宠溺。 他们这几桌都是熟人,言辞间就很放得开了。小七站在邵谊旁边,嬉笑着问他:“哎,小邵谊什么时候也找个姑娘吧,同事这么多年了,你都单着,姐姐看着心疼。” 邵谊笑嘻嘻地抓了抓头发,说道:“这个得看缘分吧,看缘分。” 旁边小五他们就起哄:“新娘子给介绍一个吧!” 小七想了想,笑着说:“给她介绍,你们又说我偏心。” 邵谊打趣道:“那就每人都给介绍一个呗!” 所有人都大声笑了,非常开心。 酒席完毕之后,迟焰说还有工作,就匆匆离开了。都市报的人散得都挺早,包括宋兆言。 邵谊和几个同事站在宴会厅外商量续摊的事情,商量了半天意见也不统一,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电梯里,白凡突然问邵谊:“你跟三川都市报那个姓迟的主编很熟?” 邵谊点点头:“算是吧。” “哼,目无法纪。“白凡轻挑眼皮,言辞间颇为不屑,“我看他跟宋兆言说话的语气,一点对上级该有的谦逊态度都没有。” 邵谊翻了翻白眼。他目无法纪的时候多了,您还没见过更目无法纪的呢。 “还有小七他老公,居然请一个主编当伴郎,也是没有上下之分。”白凡悠悠然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笑了,“整个编辑部充斥着下克上的不良气氛,宋兆言带的团队,不怎么样啊。”他转眼看了看邵谊,“哪有我们周刊的人听话。” 邵谊转身默默流泪。那是因为皇上您的手段太铁血了好吗! 第二十一章:看破 小七嘴上说给邵谊介绍女朋友别人会心理不平衡,暗地里却在给他悄悄物色。十五天婚嫁休完,她满面春风地回来上班,先去白凡那里报到,然后给大家分发从普吉岛带回来的各种小礼物,最后就是跑到邵谊面前,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哎,这个星期五晚上有没有时间?” 邵谊回忆了一下日程安排,点头道:“有。怎么啦?” 小七捏捏他的脸:“上次不是说给你介绍姑娘嘛,我有个人选,人家这周五晚上刚好有时间,见个面呗。” “……您真是雷厉风行!”邵谊惊叹。 “你的事儿我能不上心吗。”小七结了婚之后,就骤然有了一种小嫂子的气质,说话做事透着浓浓的人妻味儿,“跟你说,那个妹子啊,是我邻居家的女儿,比你小一岁,做老师的,人品性格没的说,长相也挺斯文的,你看了肯定喜欢。” 邵谊被她的热情和认真所感动,挺不好意思地说:“哎,那先谢谢你啦。” 小七灿然一笑:“成了再谢不迟。”翩然一笑,又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小七走了之后,邵谊仔细想了想,联系到那天盯着相机看了半小时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是该找个女朋友了。 于是他决定好好对待这次相亲,拿出高考的劲头来,相他喵的! 二十四年了,邵谊头一回相亲,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做。他没什么女性朋友,只得回家之后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询问相亲的相关事宜。 老邵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邵谊的爹又走得早,邵妈更是把邵谊当心头肉,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好多年了。一听说要去相亲,立马就说要坐火车过来帮儿子置办行头。 邵谊深知老妈的脾气和目的,她话没说完就赶紧拒绝了:“哎,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成了您再过来看看,行么?” 邵妈只得作罢,继而又细细叮嘱道:“跟姑娘去吃饭,不能吧唧嘴,不能挑食,也别瞎给人夹菜,要抢着买单……” “……我们是去唱K!不是去吃饭。”邵谊满脸黑线。 “啊,唱K啊,那个是你的强项!”邵妈顿时来了自豪感,“还是遗传的我!” 邵谊附和地笑着回答:“是啊是啊。” “那行,那你没问题。”邵妈对邵谊表示出了十足的信任感,“衣服你别穿太夸张,干净整洁就行,就你上次穿回家那个,牛仔裤和休闲夹克,就挺好。头发别抹发蜡,别喷香水,我听说有的姑娘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味道。” 邵谊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老妈讲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于是心悦诚服地说了句“谢谢”。 “客气啥,儿子。”邵妈在电话那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突然话锋一转又变严肃了,“你说要去相亲,妈真高兴。可你别怪妈给你施加压力,两年之内,是骡子是马,你都得给我拉回来一头。” “哈哈哈……”邵谊被老妈逗得直乐,“骡子马都行吗?狗啊猫的要不要?” “成啊。” “鸡鸭鹅呢?” “没问题。”老妈一口应下。 邵谊被老妈的豪放所感染,不着边际地问了句:“那男人呢?” 老妈毫不犹豫地拍板道:“什么都行,只要人家看得上你!” “哈哈哈哈!”邵谊彻底笑开了。 挂了电话之后,邵谊仔细琢磨了一下跟老妈的对话,差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给吓得掉地上去。 我到底说了神马啊! 周五晚上7点,邵谊准时赴约。为此还提前回家洗了个澡,确保“干净整洁”。 因为是周末的关系,KTV人满为患,邵谊看了看手机,小七给自己发了条短信,说人都到了,在大厅等着。邵谊就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挨着一排一排的沙发看过去,搜寻小七和唐雨的身影。 靠,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看到了迟焰。 这会儿迟焰正微皱眉头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随即,他又看到了迟焰身边,笑得一脸纯真的——何琰琰。 顺着再看下去,他依次看到了唐雨,小七,和一个陌生的姑娘。 他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仔细去看另外那个姑娘长啥样了,眼睛不受控制似的只盯着笑盈盈的何琰琰,和满脸不高兴的迟焰。 那边唐雨等了半天,有些着急,于是站了起来四处看,邵谊很快就被他发现,然后唐雨开心地挥着手臂喊道:“邵谊!这里这里!” 邵谊这才如梦初醒,看向唐雨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也来了。 进了包间之后邵谊彻底明白过来,这场相亲不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何琰琰对迟焰那是相当的不死心,估计回去之后找唐雨和小七打听了迟焰的情况,得知他还是单身之后,毅然决定迎难而上,誓要摘下迟焰这朵高岭之花。刚好小七要介绍姑娘给邵谊,就一并带上何琰琰,约了迟焰出来了。 小七给邵谊介绍的姑娘叫许乔,留着齐肩的中分长发,眼睛细长,笑起来很甜。她穿着雪纺裙配皮衣和帆布鞋,看上去不怎么适合的单品被她这么一搭配,居然非常有味道,可见品味不俗。果真如小七所说,许乔的性格真没得挑,大方开朗,也聪明,邵谊和她简单聊了两句,就感受到这女孩的自然不做作。 可聊着聊着,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往迟焰那边瞟过去了。 迟焰还在努力应付热情的何琰琰,一般何琰琰说十句话,他能回答两句,其他时间不是“嗯”,就是点头或摇头。 唐雨和小七为了给这两对制造机会,一直霸着麦克风不撒手,什么《纤夫的爱》、《心雨》、《心相印手牵手》,情歌联唱一首接一首,唱得声音里都能淌出蜜来。 邵谊观赏了一会儿何琰琰追,迟焰躲的戏码,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哥来给你们唱一首!”,跑去点歌机前点了歌,粗暴地把唐雨和小七的对唱切掉,又从唐雨手中夺过麦克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包厢里其他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看得直了眼睛。 何琰琰最先反应过来,拿起沙锤一阵瞎晃:“哎呀,帅啊!” 音乐响起了,是林宥嘉唱红的那首《你是我的眼》。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的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准确的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驾车带你到处遨游 就能惊喜的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 大概是因为经常K歌,邵谊拿话筒的手势颇有些专业范儿,岔开长腿坐在沙发背上的痞样儿还颇有几分帅气,微闭双眼的样子非常投入。 迟焰没想到邵谊平时说话那贱兮兮的嗓子,唱起这类情歌来一点儿都不含糊,每一个转折和颤音都恰到好处,精心处理过的吐字,一个个敲打在耳朵里,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没有人说话,包厢里只听到温柔的音乐,和邵谊醇厚的嗓音。 歌曲进行到副歌部分,邵谊的嗓音猛然拉高,“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这一句尤为高亢而深情,迟焰不禁在心中惊呼了一声“完美”。演绎这首歌的人不少,但他不得不承认邵谊的版本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这一句真的是唱到人心里去了。 旁边几位已经完全被震撼了,眼睛只盯着邵谊,也只听着邵谊的声音。一曲终了,直到下一首歌的伴奏响起,才猛然反应过来。 何琰琰激动地摇着沙锤大声尖叫:“好赞!”一副要爬墙的表情,非常搞笑。 唐雨惊叹地看着邵谊道:“你行啊,这水平够专业!” 小七揽过唐雨的肩膀,笑着说:“邵谊可是我们周刊的K歌之王,待会让他给你们多露两手。”又示意许乔,“乔乔也去点歌唱啊,你拿手的,范玮琪。” 许乔笑了笑,没有推辞,大方地点了一首《最初的梦想》。 她唱得挺不错,声音柔软清亮,气息平稳,唱完大家纷纷鼓掌。 这时候,何琰琰一把抓住迟焰的胳膊,兴奋问道:“迟主编也去唱一首歌吧,我想听你唱!” 唐雨和小七愣了愣,顿时笑出声来,小七道:“别难为他了,天生五音不全!” “哎?”何琰琰疑惑,“怎么可能有人一首歌都不会唱呢?” “你可别说你不记得了啊。”唐雨正色道,“我结婚那天,接亲的时候,门外唱得最差的那个就是他了。你忘啦?在你们重压强逼之下唱了一首《东方红》,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何琰琰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迟焰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一动不动。 看他这幅样子,邵谊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是要发脾气了吧。 唐雨隐隐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有点后悔说了刚才的话。但迟焰一向是不介意别人说这些的,那么理由只有一个,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于是朝小七递了个眼色,小七立马会意,打岔道:“哎哎,许乔和邵谊都这么能唱,来合唱一首吧!”然后跑去点唱机前,点了一首《小酒窝》。 这首歌是温馨甜美型的,之前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可邵谊在意迟焰的态度,有些心不在焉,愣是唱错了好几处,许乔没有责怪的意思,眼睛不时往邵谊那边看,都被邵谊忽略掉了。 这首歌没有唱完,迟焰就起身说了句“抽烟”,拉开门走了出去。 邵谊勉强把歌唱完,跟许乔抱歉地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包间,去寻找迟焰。 这间KTV有专门的抽烟室,隔音效果很好,把外面各种歌声都完全隔绝掉了。邵谊在一群站着吞云吐雾的男人里找到了迟焰的身影,他正倚靠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谊走过去,把手抬高伸向迟焰:“给我也来一根吧。” 迟焰好像料到他会过来一样,手上早就捏着另外一根烟,递过去,邵谊接了,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着。 两人无声的抽了一会儿,邵谊突然坏笑道:“不会唱歌也没事儿,你总得让我有一样比你强吧。” 迟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过去。显然在表明态度:傻逼,谁在意这个。 邵谊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道:“今天那个姑娘烦到你了?。” 其实他觉得何琰琰挺可爱的。一般像迟焰这样油盐不进的性格,在他身上吃过一次瘪,百分之九十九的姑娘都会知难而退了,能坚持单方面来劲不放弃的,也就何琰琰这种胆儿大脸皮厚的。估计也得这样的姑娘,才能拿下迟焰这座冰山。 可迟焰摇了摇头,低下去看手上点燃的烟头。忽明忽灭,像红色的萤火虫。 邵谊几乎是可以肯定迟焰心情不好了,他想问问为什么,又觉得这种隐私的问题,迟焰不见得会说,于是只好说点别的转移话题。 “哎,下个星期,我们再去打拳吧,好几天没打了,骨头都痒痒了。” 他活动着肩臂,故意说得兴致高昂,眼角不时瞥向迟焰。 可迟焰完全不为所动。 良久,他才回答道:“下个星期,我要出一趟远门。” 邵谊愣了愣。报纸每天都要出,几个版的主编都是轮着值晚班,迟焰居然要离开工作岗位一个星期?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问迟焰:“出远门?出差?” 迟焰犹豫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眉眼间充满了不确定,眉心皱起来,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迟焰的烟抽完了,他把烟头在烟筒里摁灭,问邵谊:“走不走?” 邵谊连忙抽了几大口,把手里的烟抽完,跟迟焰一起走了。 走廊两边的包房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走廊的灯光扑朔迷离,各种颜色,把两个人的身影染得乱七八糟。迟焰走得很慢,脚步间透着心事重重的意味,邵谊跟在他身后,牢牢跟住他的频率。 快到包厢的时候,邵谊突然快走两步站到了迟焰面前,压低声音问他:“你下个星期,是要去三川吗?” 迟焰猛地一抬头,对上了邵谊凝重的眉眼。 他眼中的疑惑印证了邵谊的推测。邵谊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天,在我们社区的老年人活动中心,你那个大叔说话的时候……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第二十二章:同行 迟焰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和防备,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多少?” 邵谊回答:“知道的不多,但推测了很多。” 迟焰疑问着看邵谊,邵谊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那位大叔是你的线人,如果没猜错,他是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家的社区附近,是为了跟他碰头,对么?” 迟焰不置可否。但这在邵谊眼中,已经相当于是默认了。于是,他继续问道:“有线报说川江那边偷偷开了采石场,但信息不确定,你又想做这条线索,于是决定自己去看看,对么?” 迟焰依旧是不答话。 两人面对面站在包厢外面,对持着,丝毫不让,迟焰没有任何反应,邵谊也没有再追问。直到小七推门出来,见两人在外面站着,有些惊讶,她叫了邵谊一声:“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邵谊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跟他聊聊摄影的事儿,你们不唱了吗?” “哦,我们订的时间快到了,想说要不要续时间。”小七回答道,“你们还想不想唱了?” 邵谊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刚刚从迟焰那里确认来的消息实在是让人没法再提起兴趣来唱歌,于是他摇摇头:“我不用了,你问问其他人啊。” 小七摆摆手:“都唱不动了。那我们散了吧。” 这次说好是唐雨买单,结账出门之后,谁和谁走,怎么分配,成了重点问题。 唐雨小七住得离这边不远,小夫妻俩步行回家。剩下四个人,迟焰有车,邵谊许乔何琰琰没车。十点自然是没有公交的。KTV门口的的士又很紧俏。 邵谊问了许乔和何琰琰的住所,真是南辕北辙。许乔住江北,何琰琰住城东。迟焰同学今天明显是情绪不佳,于是邵谊想要不要让迟焰自己开车回去,自己陪两个姑娘等的士。 还没决定呢,就听迟焰冷冷说了句“我送你们”,就率先上了自己的车。邵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何琰琰不请自来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许乔看了看邵谊,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邵谊想了想,没矫情,向许乔点点头,两人坐到了后排。 一路上除了邵谊和许乔偶尔搭话,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之外,都很沉默,期间何琰琰试图继续跟迟焰攀谈,毫无意外地吃了闭门羹,想和许乔聊天,无奈位置的关系不方便,于是干脆闭了嘴。 许乔先下的车,她礼貌地感谢了迟焰,又笑着冲邵谊挥手拜拜。 邵谊也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迟焰发动汽车之后,何琰琰突然转头笑着跟邵谊说道:“把握机会哦,帅哥。” 邵谊抓抓头发,说了句“我尽量”。 从许乔的反应不难看出,她对邵谊印象挺好的,愿意继续和他加深了解。像许乔这样的姑娘,就跟迟焰这样的小伙子一样,到哪儿都不缺异性青睐。她能和邵谊聊得来,的确是邵谊的机会和运气。可邵谊仔细想想,虽然许乔哪儿都挺好的,但他对许乔的兴趣,还欠缺了那么一点心动的元素。他也说不清楚哪儿出了问题,只觉得跟许乔做朋友没问题,可做恋人……好像不能行。 纠结之间,迟焰已经把何琰琰送到了家门口。 何琰琰下车有些不情不愿,盯着迟焰看了好久。迟焰也不催不赶,就由着她看。良久,何琰琰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于是说了句“谢谢再见”,便推开车门下了车,用力把车门关上。 走了几步之后,她突然折回来,趴着开了的车窗对着里面的迟焰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的!你等着吧!” 邵谊被她的勇气和嗓音震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迟焰听了这话,还是毫无反应。待何琰琰趾高气扬地再次走远,他踩下油门,发动了车。 现在,车里就只剩下邵谊和迟焰两个人了。 刚刚经历了包厢门口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迟焰沉默而平稳的开着车,邵谊靠在椅背上玩自己的手指。 玩着玩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直起身,扒着迟焰驾驶座的椅背,大声问他:“你去三川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猛地一刹车,邵谊差点腾空而起,他骂了句“靠”,抬头去看后视镜,看到迟焰那张凝视前方,冷若冰霜的脸。 他索性不管了,打开车门下了车,又绕到前面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你带上我去吧,我对川江的地形比较熟,说不定能帮得上忙。”他认真地对迟焰说。 迟焰抬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行。” “为什么?”邵谊疑惑道,“多个人一起不是更好吗?再说我又不会到处乱说。我下个礼拜刚好把年假休了,就当是去度假。” 度假个毛线啊,这个季节,川江冷得要死好吗。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自己。 迟焰这回拒绝得更坚定:“这跟你无关。” “什么跟我无关啊!我想为保护川江环境做点市民应做的贡献都不行么!”邵谊急了,“我做了三年娱记,潜行啊埋伏啊偷拍什么的最在行了,还有专业的工具,绝对能祝你一臂之力。” 闻言,迟焰犹豫了一会儿。 邵谊见他有松动的迹象,连忙趁热打铁:“带我去,我就谁都不告诉,不带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说出去。” 迟焰不屑道:“说出去有人信么。” “采石场的事情不一定,但那位司机大叔……”邵谊狞笑,“只要我到政府大院去宣传一下他和三川都市报的高层有密切往来,相信他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迟焰猛地抬起头,眼镜镜片折射出鹰隼一样锐利得光,直射进邵谊心里,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其实就算迟焰不带他去,他也不能真把这事儿说出去,那太缺德了,自己良心上就过不去。可不这样要挟迟焰,迟焰怎么能答应呢。 良久,迟焰才微微颔首:“那就这样吧。” 邵谊之欢呼:“太棒了!” 黑色的A5缓缓发动,往铜楼前街的方向开去。 迟焰完全没有料到他和张鹏的事情就这样被邵谊发现了。他仔细想了想,在老年人活动中心那次碰头,的确是疏忽大意了,没想到邵谊会追过来。自己对那小子的戒心太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下了防备。这需要反省。 但有把柄在邵谊手中,不代表他真的要任凭邵谊摆布。这次去川江是完全没有准备的。相同的线报断断续续来了几次,都没有明确说采石场的位置,去了三川县,还得先花大量精力和事件去确定位置,才能定点,找出幕后支撑采石场的势力。 其中牵扯到太多,他不想邵谊卷进去。宋兆言能保他,不见得能保住邵谊。 他打定主意一个人走。邵谊虽然以张鹏的事情作为要挟,但以他对邵谊的了解,那么一个表面无所谓内心顽固地坚持正义的人,绝对做不出把他和张鹏的关系曝光这种事。他对邵谊有信心。 那天唱完KTV分手之后,他便再也没和邵谊联系,邵谊打来电话也不接,短信不回,三天之后的深夜,他收拾完行装,来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三川县的火车票。 可一转身,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只大包,站在不远处,见他回头,便高举起右手傻呵呵地冲他大力挥舞着。 乱糟糟的短发,笑起来嘴边两个深深的酒窝,不是邵谊又是谁呢? 迟焰心下一惊。思考间邵谊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两人在深夜寂寥的火车站,面对面站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笑容,内心却同样的暗潮汹涌。 “你怎么来了?” “你躲不掉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邵谊看着迟焰明显有了情绪波动的眼睛,笑得特别坦然:“我早猜到你打算偷跑,反正去三川的火车就这么一趟,我就每天晚上过来蹲点呗,果然让我逮到了。” 迟焰惊讶极了,但依旧是冷冷地问:“你在这儿等了三天?” “确切来说是两天。今天不是等,是‘集合’。”邵谊像是对自己的战略得意极了,嘴角一直上扬都没有放下来过,“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票。” 不等迟焰回答,他就小跑着去了售票窗口。 迟焰心里有点无奈,又莫名有些高兴。邵谊的执着让他的内心有了久违的温暖力量感,他很佩服邵谊这一点,想到了就去做,而且一定要做成。直接,有力,不拖泥带水。他看着邵谊在趴在售票窗口那里,暗暗说服自己:带上他去不会有事的。 等邵谊拿着那张红色的车票奔过来的时候,离发车时间仅剩了十分钟。迟焰是掐着点来的,没想到会碰上邵谊,两人进了进站口就是一阵狂奔,终于赶在关门之前到了自己车厢的入口,在列车员大姐的白眼之下钻进了车厢。 两人的票是挨着的,两个下铺。车厢里很空,没有其他人。这会儿他们都没什么睡意。迟焰把行李放在床位,靠在墙上看外面缓缓移动起来的夜景。对面铺位的邵谊靠在被子上,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上次见过一面之后,许乔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发几条短信,内容无非是今天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交流一些网络上看来的消息和段子,邵谊也会及时的回复,直到许乔说要休息了,互道晚安。 其实邵谊已经确定了内心的想法了,他对许乔只有朋友的感觉,其他的,不来电。但许乔没有明说,跟异性朋友发短信聊天不算什么大事儿,更何况也没聊什么深入的话题,他也不好自作多情去主动拒绝。 等和许乔发完晚安的短信,他抬头去看迟焰,没来由地想起了马拉松那天和他搭讪的女孩,又想起了不屈不挠的何琰琰,开口问了一句:“哎,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迟焰没有回答他,良久,才沉声说:“不清楚。” 邵谊猛然觉得他可能还有一项比迟焰强的地方,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哈。难道说,你没有谈过恋爱?” “……”迟焰无语,“谈过。” 邵谊有些泄气。原来他谈过恋爱啊。可是为什么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呢。难道受过情伤? 他突然间对迟焰交往过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凑近了些,颇有趣味地问道:“你初恋是什么样的人?” 迟焰想了想,回答道:“挺可爱的,很聪明。” “漂亮吗?” “漂亮。” 邵谊不懂了。漂亮又聪明的女孩不少见,单论这两条,何琰琰的确当之无愧。迟焰对人家却是爱理不理的,什么心态? 他总结了一下,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迟焰不喜欢主动的。 这个理由一下子说服了他。于是他也没再追问下去。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得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 他利索地脱了鞋子和外套,把被子摊开钻了进去,跟迟焰说了声晚安。 迟焰没有回答,他在抽烟。 这个时间,车上的灯早就关了。绿皮车没有暖气,睡着有点冷,邵谊在被子里窝成一团,看迟焰手中的烟头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忽明忽灭。 迟焰总是在抽烟。像是胸中有着说不完的愁绪,可他抽烟的样子性感爆了,邵谊忍不住要盯着那修长的手指,弧度迷人的嘴角,一看再看。 看着看着,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迟焰抽了两根烟之后,也脱掉鞋子躺在了床上,但他没有睡。 刚刚邵谊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很久都不曾去想的初恋。他想,幸好邵谊没有接着问下去。他的初恋,确实聪明又漂亮。只不过。是个男孩。 细长白皙,头发柔软,纯情又懂得挑拨,是个非常好的对象。 他喜欢男人,只不过是到了二十二岁,研一的时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取向,男孩的出现,赶上了这个绝佳的契机。 可后来他终究是离开了。 后来也遇上了一两个想要试着交往的人,可是再没有那种令人心动的感觉,久而久之,就算了。 迟焰转过头在黑暗里看着熟睡的邵谊,突然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心。 这人天生一股拧劲儿,一根筋得有些憨直可爱,常惊人之举,偏偏心肠又很好,总是让他不经意间觉得温暖。 他真有趣。 喜欢他吗?好像有点。但又好像不是喜欢。他是直的。这样不太对。 辗转反侧中心里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迟焰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睡去。 天亮之后,将有无数的未知与不确定在等待着他们,需要休息来获取足够的精力,去面对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有规律的撞击,列车在浓黑的夜色之中徐徐推进,闯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第二十三章:线索 初冬的日出总是来得特别晚。邵谊和迟焰下车之后,乘坐小巴到了镇上,找了间小旅馆定了个标间住下,收拾停当之后,才隐隐看见天色有些泛白。 “把你现在手上的资料跟我说说呗,好决定怎么入手。”邵谊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对面正准备换衣服出门的迟焰。 迟焰想了想,反正都已经跟着自己跑到这里来了,两只蚂蚱拴在一条绳上,说说就说说吧。 于是他坐下来,把已经得到的线索一一讲给邵谊听。 首先,是接连几次接到了举报电话,说三川附近违法开办了采石场,但具体位置不明。 然后,张鹏那边有消息说市委书记李志耀近日来有几次偷偷租车外出,不明目的地,很有可能是来了三川。 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来确认采石场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属实,最好能探查清楚背后支撑着的是哪一股势力,然后根据情况,进行相应的报道。 邵谊听了之后皱眉道:“信息太少了啊。三川周边那么多山沟沟,找一个采石场岂不是海底捞针?再说李志耀的事情看上去和采石场没有必然联系吧。” “李志耀还有三年就退休了。按照他的性格,在这之前一定会狠捞一笔。”迟焰笃定地回答,“而且三川是由政府下过文件保护的,能打三川的主意,必然不是普通人。” “话是这么说……”邵谊沉吟道,“那我们怎么找呢?山里不好开车,难道要靠走?” “我已经查到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号码,就在这附近。待会我们去那边盯着,最好能把提供线索的人找到。他既然知道采石场的事,就一定知道采石场的地址。” 哇,有道理。邵谊赞许地对迟焰竖起大拇指:“佩服哦。” 两人换了衣服出门,找了个早点摊吃东西。 喝着豆浆咬着包子,迟焰瞥了瞥邵谊:“去问问这些人,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采石场。” 邵谊瞪大眼睛:“凭什么叫我去!” “跟着我就要服从指挥。”迟焰回答得理所当然。 ……好吧,是小爷倒贴,小爷认命了!邵谊重重地放下手里的包子,凑近邻桌几个爽朗的老大爷,熟练地套着近乎,旁敲侧击地打探起了消息。 迟焰一边慢条斯理地吃喝,一边暗想,带这小子过来,还真挺有用的。 不多时,邵谊就完满完成任务回来。他抓起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低声说道:“我刚问过了,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采石场的事情。你的线报要重新整理了。” “我总觉得这不是恶作剧,应该是真的。”迟焰沉吟道。 “不过就算开了采石场也不一定会让这里的乡民知道,也有可能那些人给了乡民封口费……”邵谊说出自己的推测,“总之继续调查呗,我们可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这句“我们”让迟焰觉得挺受用的。他擦了擦嘴角,吩咐道:“快吃。” 邵谊怨念地三口两口吃完包子喝完豆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跟着迟焰一起走出了早点摊。 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有个共用电话亭,很老式的那种,投币式的。虽然三川是个小镇,但并不落后,电话这种基本的电器每家每户都有,因此这部投币式电话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立在路边,孤零零的很是可怜。 给报社爆料的人,就是用的这部电话机打的电话。 邵谊和迟焰一起站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电话亭,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 “你去问问旁边那个小卖部的老板,有谁用过这部电话机。” “怎么又是我!”邵谊不满地大吼。 迟焰不答话,只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邵谊自知翻身无望,只得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尼玛真是送上门给人当奴隶用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不多会儿,邵谊再次圆满完成任务,手里还拿着一包从小卖部买来的烟。 “老板说,镇上几乎每家都装了电话,这部电话机基本没什么人用,不过上个月住在东头的老吴用过两次,具体时间他不记得了,大概就是月初和月中的样子。” 迟焰略估算了一下时间,抬头问邵谊:“老吴家的地址,问到了吗?” 邵谊摇摇头:“老板说他也不清楚具体在哪儿,就知道老吴有肺病,不经常出门,也很少跟人打交道。” 听到“肺病”两个字,迟焰心念一动。在采石场工作过的人,患上矽肺病的概率很大,莫非这个老吴,曾经在采石场做过工? 两人往镇东的地方走,越走越觉得偏僻破败,问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老吴家的住处。 三间低矮的砖房,外面用竹条围了一个极小的院子,养了鸡鸭,食槽水槽倒是都干干净净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放着麦秸,一个两岁左右,留着童花头的小女孩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抱着一个橘子,好奇地看着他们。 小孩的衣服很旧,但整洁干净,坐姿也乖巧,眼睛很大,像个洋娃娃。因为她特别的小,就显得橘子尤其的大,看上去有趣又可爱。 邵谊喜欢小孩,一见小姑娘就不由自主地笑了。没想到见他笑了,小姑娘也咯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邵谊恨不得心都化了。 这时候,开着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子。他个子不高,佝偻着背,因此看上去格外瘦小,脸色发黄,两颊却呈现出两块病态的嫣红。他把小孩抱在怀里,低头满脸宠溺地笑说:“央央看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被称作央央的小孩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大眼睛只盯着着邵谊发笑。男子随着央央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院子外面的迟焰和邵谊,柔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请问你是不是吴先生?”邵谊试探着问道。 那男子没有回答,转身抱着央央走进了屋里。片刻后又走了出来,走到院门前,带着防备,沉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迟焰低声地回答:“我们是三川都市报的。” 闻言,男子脸色微微一变,他不确定地问道:“真的?有工作证?” 迟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他。男子眯起眼睛端详了半天,把工作证还给迟焰,打开院门,让他们进来。 房子很窄小,但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小方桌,几把凳子,屋角的小煤炉子上放着一个紫砂罐子,浓浓的中药味道从里面溢出来。小央央就坐在炉子旁边的海绵垫子上玩她的橘子,见邵谊进来,又扬起小脸笑得一脸灿烂。 那男人忍不住露出温柔的表情,对邵谊说:“这孩子喜欢你。” 邵谊蹲下来去逗小央央,捏着她的小手跟她玩,嘴上问道:“这是您的女儿?” 男子笑着摇摇头,招呼迟焰坐下,找出两个杯子,仔细地拿开水烫过,泡了两杯粗茶放在桌上,也找了把凳子坐下,看邵谊把小央央逗得笑个不停。 “这是我弟弟和弟妹的孩子。”男人捂住嘴咳嗽了半天才好,“央央出生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在外地出车祸死了,孩子归我带了。咳咳,你们叫我吴老哥就行了,这边的人都这么叫我。” 吴老哥咳嗽很厉害,看样子,病得很严重,邵谊不禁皱了皱眉,却看见迟焰伸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茶,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邵谊不禁在心中暗暗鄙视了自己。 小央央依依呀呀地伸手要邵谊抱。邵谊就抱着她坐在凳子上,听迟焰跟吴老哥说话。 “给我们报社打举报电话的,是吴老哥你吧。”迟焰单刀直入。 吴老哥轻轻点了点头:“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报上去……本来不抱希望的,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这个采石场办了多久?” “快两年了。我当时在外地,也是做开采的,有人去我之前工作的矿上招人,说是要在N市附近开厂,正好那时候央央的父母刚过世,我打算带着央央回老家的,于是就跟着他们走了,没想到是在川江这边开的违禁工厂。可惜已经去了,又不让走,不让往外说。所幸我干了没几天身体就不行了。我在之前的矿上就检查出了尘肺,只是当时症状不严重,没想到恶化得那么快,他们威胁我不准说出去,才放我回家养病。”吴老哥说着,按了按胸口,应该说多了话闷的。 “那为什么镇上的人都不知道?”迟焰疑惑地问,“采石场可不是小动静。” “采石场离这儿很远,几乎是没人去过的深山里,工人都是外地矿上招来的,趁晚上用车拉到山里,过节也不让回家,吃喝拉撒都在那儿,所以镇上没什么人知道。” 迟焰闻言皱起了眉头。防备工作做得如此严密,这背后究竟有多大的牵扯,简直不敢估算。他沉吟道:“你知道这个采石场是什么人办的吗?” 吴老哥摇了摇头:“我当时去了一个多月就被送出来了,只知道工地和宿舍挨着,但办公的地方离工地很远,那边的人看管很严,轻易不让乱走,平时能见到的就只有几个监工,没见过更上层的人了。” 邵谊和迟焰对视了一眼,心道,看来只有去这采石场走一遭了。 迟焰拿出笔和本子,向吴老哥要来了详细的地址。 吴老哥这会儿胸痛得厉害,颤巍巍地去屋内拿出药来吃了,休息了半天才好。小央央很乖,一声不吭地缩在邵谊怀里看着大伯。 邵谊忍不住问道:“吴老哥,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累吗?” 吴老哥看了看小央央,苦笑道:“我也想成个家呀,可年轻的时候穷,一心要供着弟弟读书,没顾得上娶媳妇,年纪大了,也就不想了。谁知道弟弟的命也不好呢……” 迟焰和邵谊默然。像吴老哥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辛劳一生痛苦不堪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你们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给你们打电话。”吴老哥惨然一笑,“回镇上一年多了,我每天都在想,那采石场里一定还有更多人跟我一样可能会得上这个难治的病,背井离乡,不让回家,一定也过得很惨。我之前就知道三川是不准办采石场的,会影响生态环境,他们这么做是违法……但我胆小,害怕会遭人报复……”他有些难受地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活不长了,可能就这么一年半载的事儿。在死之前,要是能把这事儿报出去,也算是做了一点好事。” 听了这番话,邵谊不禁鼻子有点酸。他看了看怀里的小央央,不禁为担心起来她将来的事情。 这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迟焰看了看时间,收起笔记本,示意邵谊该走了。邵谊不舍地把小央央给吴老哥抱着,两人一同站起来道别。 吴老哥想送他们出门,但他咳得厉害,被迟焰制止了,他和邵谊走出屋子,顺手帮吴老哥把门掩上,然后,邵谊看到迟焰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压在了院里的水槽下面。 第二十四章:接近 两人回到旅馆,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依照张鹏提供的线索,李志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采石场,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明天后天的样子。两人决定明天早上出发,去采石场附近蹲点,探查情况,然后等等看李志耀是不是真的去那里。 两人出门找了个小餐馆吃了顿午饭,买了一些干粮之类的东西,还有烟和饮用水。回到旅馆之后,都一声不吭地倒在床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昨天晚上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现在又吃饱了饭,邵谊觉得有些累,趴了一会儿眼皮就直打架,迷迷糊糊之间感到有人拿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动作很轻。他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迟焰正坐在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 “唔……”邵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买了炒饭,去吃一点吧。”迟焰抬头看了一眼邵谊,说完这句又继续盯着笔记本屏幕。 邵谊还真有些饿了,他去洗了手,端过那碗还热着的炒饭吃了两口。嗯,味道不错。 他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问迟焰:“你在干嘛?” 迟焰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处理一些工作的事情。” 果然是日报,离开一天都不行啊。邵谊感叹。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炒饭,把饭盒扔到垃圾桶里,凑过来去看迟焰的电脑。 大概是觉得他有些挤,迟焰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邵谊伸长脖子,看到屏幕上是三川都市报的电子报纸,迟焰出差在外还不忘检阅下属的工作,真是劳心劳力啊。 邵谊侧过头去看迟焰,他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看不出疲态,也看不出情绪。 “看完就坐回自己床上去,很挤。”迟焰命令道。 邵谊讪讪地坐回自己床上。刚刚睡了一觉,又吃饱了饭,他现在精神很好,很想跟迟焰聊聊天,谈谈人生和理想什么的,可迟焰一直盯着电脑,他感到有些无聊。 这时候,许乔的短信发了过来,问他在干嘛。 想了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于是他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许乔继续回过来和他闲扯,发了几条之后,他抬头,看到迟焰关了电脑放在一边,摘了眼镜,仰躺在床上。 他听见迟焰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跟白主编请假了?” “嗯,一年五天公休,全部用完了。” “……”迟焰无语,“搞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又不是什么好事。” 邵谊翻了个身,学他的样子仰躺着,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迟焰的这个问题。 其实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坚持一定要一起来。是迟焰一直坚持着揭开阴暗面,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正义的部分,还是确实想亲身参与一次报道真相的过程? 可能两者都有吧。 以前他见识到报业集团中禁不起推敲的一面之后,就一直对此抱有强烈的排斥心理,吴老哥的事情,让他深刻感受到有些人有些事是迫切需要被报道出来让世人所见的。今天在见到吴老哥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而迟焰的做法,令他产生了强烈的敬佩。 他转过头看迟焰线条利落的侧脸:“哎,你说,我重新做回新闻记者,好不好?” 迟焰顿了顿,波澜不惊地回答他:“自己权衡利弊。”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还是算了。没你那么厉害。” 迟焰像是默认了这一点,抬手关了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低声说:“不早了,睡吧。” 虽然睡了一下午,但这会儿在床上躺着,竟然隐隐又有了睡意。果然觉是越睡越多,永远睡不够的。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邵谊被一阵阵的寒冷激醒了。初冬的夜晚,冷空气湿度大,有些潮的被子阻挡不了寒气,小旅馆没有空调,睡了一会儿便手脚冰凉。 邵谊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关紧了窗户,回到床上窝了半天,还是觉得冷。 迟焰好像睡得很沉,一动也没动。邵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喊完迟焰就醒了,他“嗯”了一声,伸手扭开了床头灯,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邵谊把身上的被子紧了紧,哆嗦着说道:“被子太潮了,冷,睡不着。” “打电话叫人送床被子上来吧。”迟焰摸索着戴上眼镜,伸手去拿话筒,发现电话机后面根本没有插线。 邵谊暗骂了一句,开门想去找前台,却发现走廊漆黑一片,前台那里早就没有人了。 也是,这种小旅馆,热水都是限时供应,怎么可能会有24小时值班服务。 他丧气地回到床上躺下,把被子紧了又紧。 迟焰已经关了灯重新睡着了。邵谊在心里吐槽他一万遍“良心被狗吃”,架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冷,他再次把迟焰叫醒了。 再次被迫醒来的迟焰显得非常不耐烦,灯光下,脸色黑得无与伦比。邵谊的气势顿时低下去一大截,他小心地问:“实在太冷了,我能跟你睡一起吗?” 他感觉到迟焰的身体明显一僵,紧接着就是无情的拒绝:“不能。” “为什么!”邵谊不甘心地问。 “我讨厌跟别人睡一张床。”迟焰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冷得睡不着!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去山里!你忍心就看我这么冻着吗?!”邵谊不屈不挠地质问,为自己争取着获得温暖的机会。 他看到迟焰重重闭上眼睛,半晌才放弃了一般睁开:“算了。” 话音未落,邵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扔在迟焰床上,灵活地钻进了迟焰的被窝里。 一钻进去,邵谊马上就感觉到了干燥和温暖。他暗暗感叹迟焰的身体素质真好,体温如此的高。其实他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迟焰的被子本来就比他的干燥,可能前几天刚晒过,前台小妹是看着人给被子的。 单人床睡两个大男人非常勉强,迟焰为了给邵谊腾出位置,已经挨到了墙边。可就算是如此,两个人平躺着还是不太够。邵谊侧过身,又伸手去拨拉迟焰:“你也侧着,就不会太挤了。” 迟焰闻言翻身对着墙,留给邵谊一个脊背。 邵谊自讨没趣,便不再说话,反正身上也暖和过来,就闭上眼睛,任睡意席卷而来。 第二天邵谊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正保持着一种怪异的状态。 被子几乎都裹到了邵谊身上,迟焰背抵着墙大半身体露在外面睡得正酣,邵谊整个人缩成一只小虾米,窝在迟焰怀里。 一睁开眼睛看到迟焰包裹在T恤里的腹肌,视觉效果还是很震撼的,邵谊腾地坐起身,看清了状况之后妄图把被子展开披到迟焰身上销毁抢被子的证据,可是已经迟了,他起身的动作惊醒了迟焰,那双眼睛一睁开,把当前状态尽收眼底之后,两道犀利的光就扎在了邵谊身上。 邵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睡太熟了,没注意。” 迟焰扫了邵谊一眼,起身搓了搓冻麻的胳膊,戴上眼镜,自顾自去洗漱了。 邵谊在心底深深乞求他不要记仇。待会就要进山了。在山里杀个人弃个尸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根本打不过迟焰。 吴老哥给的采石场的位置离镇上大概有几十公里远,进出的面包车顶多把他们带到离采石场三四公里远的地方,因为再往里的路就不太好走了,山里不安全。 下车之后,他们徒步走了两个小时,隔得远远的,在郁郁葱葱的常绿乔木中,一块突出来的土黄色隐隐约约。那应该就是采石场的所在了。 隔得再近些,采石场的全貌尽收眼底。工地上的各种机械、简陋的建筑都可以清楚看到。邵谊拿起相机,仔细地拍了照片。 时间正是中午,工人应该都去吃饭午休了,外面没看到什么人。 按照吴老哥的说法,办公的地方在西边,工地在东边,外面围着铁栅栏,两人绕着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突破口,只好隔着铁栅栏拍了几张照片。 迟焰看了看时间,说:“快一点了,我们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盯着吧。”他指了指离办公的小砖房比较近,长满了灌木的一个小山包,“那后面应该可以。” 两人走到灌木丛后隐蔽好,拿出干粮填肚子。 一点钟之后,小砖房里走出来几个监工模样的人,远处也有工人陆陆续续从住的地方走出来上工。邵谊放下手里的饼干,拿起相机,拍了几张。 “能看清监工的样子么?”迟焰问。 邵谊换了望远镜,看了几眼,又递给迟焰,迟焰仔细看了看,说道:“都不认识。” “我们这样真的有用么?”邵谊有些不确定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有没有用,做了才知道。”迟焰紧盯着采石场的入口。那里被一道铁栅门锁了起来,半天也没有车辆和人进出,他推测运送石头和物资的卡车是通过工地附近的路进出的,避免经过三川镇,以防被发现。 邵谊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道:“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盯梢,还有乞求老天不要下雨。” 盯梢这活儿不太好做,不过对于邵谊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蹲了一会儿看迟焰有些吃力的样子,不禁有些自得。 可他得意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张嘴完全是乌鸦嘴属性,好的不灵坏的灵。两人在灌木从中蹲到了傍晚,已经预备要在山上过夜了,抬头看天色,一大波乌云正在接近,看样子,最多半个小时雨就要倾盆而下了。 迟焰漠然看了一眼邵谊。 邵谊咬着下嘴唇表示他错了。 两人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的山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顶上有一块石头,刚刚可供两个人在下面站着,两人收拾好东西,往那块凹进去的地方走过去。 刚站定没一会儿,暴雨就如约而至。很快便连成一片巨大的雨幕。 两人站在大石头底下抽烟,愁绪如同烟雾一般在空气中飘散着。 泥土的味道混合着湿气,邵谊渐渐感觉到有些冷了。迟焰见他不停地搓着手,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块塑料布盖在地上,招呼邵谊坐下,又扯出一块薄薄的羊毛毯子往邵谊身上一扔。 “哇,你料到会碰到这样的状况吗?东西带得还真齐全。”邵谊惊叹着抱着膝盖坐下,把毯子披在身上,顿时觉得暖和很多了。 迟焰一脸“野外生存的常识我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表情,挨着邵谊坐下,凝神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与雨滴反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光。 “下这么大的雨,会有人来吗?”邵谊皱着眉头,有点发愁地问。 “雨来的急,走得也急,应该不会下很久。也许明天山路就能干了。”迟焰缓缓吐出一口烟。连续在外面呆了两天,他的下巴和嘴唇上方都冒出了浅浅一层青青的胡茬,侧脸比以往更有男人味,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和烟味混合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邵谊觉得这胡茬,这气味有些扰乱心神。 他把毯子展开,披了一半在迟焰身上,毯子不是很大,迟焰犹豫了一下,抓住毯子的一角往邵谊身边挪了挪,靠得更近些,好让毯子能把两人都裹住。 就这样无声的过了好一会儿,烟抽完了。 他们总共就带了两包烟,在这种时候,烟不仅仅能安慰太闲的嘴,还能稳定心神,甚至可以取暖。起先邵谊怕抽完就没得抽了,还抽得比较省,后来看迟焰像个烟枪一样一根接一根,完全不管不顾的样子,他索性也豁出去,抢一样地狠命抽起来,多抽一根是一根,很快,烟盒就空了下去。 邵谊下手慢了,最后一根烟被迟焰拿在手里,打火机砰地一声冒出浅黄色的火苗,舔着了烟白色的那一头,紧接着,烟嘴就被送到迟焰的嘴边,性感的唇微张,轻轻一含,彻底宣告了邵谊与它缘分已尽。 邵谊在心底默默地流着眼泪。此刻迟焰抽烟的样子再帅气也无法弥补他内心受到的伤害了。眼看着那烟一厘米一厘米的短了下去,他不禁暗暗骂了好几句。 终于,烟卷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白色,邵谊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切地喊着:“哎哎,你也给我留一口……哎!” 这话说晚了,迟焰已经把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最后能抽的部分消失了。他听到邵谊的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抱歉的眼神,那口烟就一直保持着含在嘴里的状态。 紧接着,他闭上眼睛凑过来,嘴唇突然贴了上来,对着邵谊的口腔,缓缓把那口烟渡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进展 这触感真惊人。 带着烟味,又非常的温暖。 被迟焰柔软的唇捕获,这突如起来的身体接触让邵谊当场愣在那里,瞪大双眼,只感到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只剩下大脑还能勉强运转。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接吻?这一定不是的对吗?你看迟焰都那么淡定了!他睁开眼睛了!他的嘴唇跟我分开了!他转过头去了!我擦,好呛! 当机十秒钟之后邵谊终于被陡然侵入口腔的烟给呛到不停地咳嗽,差点咳出眼泪来。他狼狈地把头转到一边去,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一瓶水,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一直淌到胃里,冷得一个激灵,才让飘出老远的魂魄重新回到身体里。 他拧上瓶盖,装作擦嘴巴,偷偷瞥了一眼迟焰,那人居然安然坐在那里,甚至还保持着刚刚看天的姿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邵谊有点生气。小爷不是你想亲就能亲的,开玩笑还是恶作剧,好歹给个解释吧。 可任他心中莫名气节,迟焰依旧岿然不动。 接下来耳边就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邵谊兀自生了半天气没有结果,只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眼睛的余光瞟到邵谊闭上眼睛,呼吸也平缓下来,迟焰才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极轻极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邵谊在睡着之前纠结了很久,也知道邵谊可能生气了。 当时只是头脑一热,邵谊着急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大脑还没来得及考虑后果,身体就直接做出了反应。 亲完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 从未遭遇过这种状况,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善后。要道歉吗?也太奇怪了。说是玩笑?不符合他的性格。 思来想去之后,只有装死一条路可走。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声音由大至小,逐渐变得绵软温柔,他侧过头去看邵谊窝在膝盖上的睡脸。不算太好看,眉毛拧得乱七八糟,嘴巴微张,不多时可能还会流出口水。 但这是没有防备的表现。 迟焰不禁伸出手,轻触了邵谊脸颊,很快又收了回来。 温暖,富有年轻的弹性,指尖的触感很好,让他忍不住想把整个手掌覆盖在那小麦色的皮肤上,可又怕动静太大让邵谊醒来。 怎么办才好呢。迟焰苦笑。 遇到这个人以来,他好像一直在打破自己的规则,说了比平时多出好多倍的话,做了平时完全不会做的事。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告诉自己,这次事情结束,回到N市之后,就尽量避免再和邵谊的往来,让关系慢慢变淡,不然一直这样下去,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邵谊是被鸟雀的叫声吵醒的,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搁在膝盖上的头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了迟焰的肩上。迟焰背抵着山壁,头歪在一边,眉毛紧紧皱成一团,很不舒服的样子,显然是被自己挤成这样的。原本平均盖在两人身上的羊毛毯子,现在也被他一个人裹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迟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三个字:完蛋了。 第二次抢迟焰的被子……荒山野岭……杀人弃尸…… 邵谊突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顿时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有些不敢看迟焰,目光闪闪烁烁的,身体不自觉往一边躲。 邵谊眼睛盯着地面,但听觉什么的却都在感知迟焰的动作。他感到迟焰站起身来,走到了他们所在的那处凹陷的外面,良久,折回来看了看他,低声说道:“天晴了。” 看来迟焰是真打算选择性失忆。不过既然他先开了口,邵谊再扭扭捏捏就有些不像话了。他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故作爽朗地呵呵一笑:“真是个盯梢的好日子呢。” 迟焰机械地扯了扯嘴角,心想借你吉言今天最好不要又盯一整天,烟没有了,在荒山野岭再过一夜难受死你。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把散落满地的食品包装和烟头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塞进背包,又收拾好塑料布和毛毯,重新在灌木丛后埋伏起来。 雨应该夜里就停了,地面基本已经干了,只剩下一些浅浅的小水洼。太阳挺大,晒得暖暖的,如果不是出来盯梢,当做冬游一定会很舒服。 可惜这只是一个有点沉重又有可能一无所获的任务。而且同行的二人,气氛还很诡异。 两个人都处在“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但是又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状态之中,于是演变成了“假装看不到对方算了吧”的情况。 正午时分,太阳从头顶直射下来,邵谊正打算找个地方眯一会儿睡个午觉,突然身边的迟焰警觉地低声说道:“有车来了。” 邵谊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果然有细微的汽车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顿时也紧张起来,两人隐蔽好,从灌木的缝隙中盯紧铁栅门。 果然,不一会儿,一辆半旧的银色面包车出现在了门口,按了按喇叭,砖房里马上有人跑出来开了门,等车开进去之后,那人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又把门关了起来。 他们离得不远,邵谊把相机变焦系数调到最大,拍下了面包车的照片,迟焰拿着望远镜盯着看了一会儿,待那铁栅门关上,才放下望远镜,摇摇头说道:“看不清车里的人,车窗上都贴了膜。” 邵谊检视着拍好的照片,仔细地看了半天也没从车上发现什么线索,无奈说道:“牌照是外地的。没法判断是不是N市来的。” 他把相机收好,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头问迟焰:“如果这个采石场幕后的老板是李志耀,他怎么最近才行动,之前没有往这边跑呢?” “他这人很谨慎,很多事不用亲自出马。我推测是之前替他和采石场这边联络的人出了问题,他不得已才亲自上阵的,又或者是之前开采石场的人一直瞒着,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迟焰沉吟道。 “可据我所知一般的采石场盈利并不多,李志耀要是真想捞钱,随便收个贿赂都抵得上采石场一年的产出。” 迟焰听了这话,也紧皱着眉头:“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懂。” 邵谊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他们待会总是要开出来的,要不我丢个石子儿什么的引他们停车下车,你仔细看看是什么人?” “不行。”迟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在任何事情都没有确定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邵谊急了:“不找出幕后操盘的人,我们这一趟就相当于白跑了啊。” “就是因为现在还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谁都不知道暴露身份的后果是什么。”迟焰丝毫不动摇,“能确认采石场的存在,找到确切的位置,就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等我回报社再说。车牌我记下来了,回头联系张鹏。” “可是……” 邵谊不死心地还想争辩,却被迟焰决然打断了。 “没有可是。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好吧好吧,是我硬要来的,你是大爷行了吧。邵谊赌气地把脸扭向一边,不再多说话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铁栅门重又打开,面包车开出门,沿着痕迹不明的山路缓缓地开了出去。邵谊蠢蠢欲动,被迟焰一把按住。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 迟焰看了看天色,应该示意沮丧的邵谊,他们可以离开了。两人收拾好东西从后面绕过去,沿着来时的山路,一直步行到黄昏,才在路边拦到了回去的车。 “直接回家?”迟焰问。 邵谊在山路上颠簸得有点昏昏欲睡,他看了看时间,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到了镇上,迟焰拉着精神恍惚的邵谊收拾好东西退了房,然后直奔火车站,买了返程的票。 这次他们没能买到卧铺票,只得全程坐硬座。 迟焰的精神还好,邵谊却一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期间手机响了几次都顾不得去看。 迟焰猜测那是许乔发来的短信。 看邵谊的脸色越来越差,迟焰终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低烧。应该是在山上着了凉。 火车上没有暖气,邵谊的情况在下半夜变得更加严重,一时冷一时热,迟焰把毯子找出来给他盖在身上,又打了热水,叫醒他让他喝了一些。 邵谊喝了热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迟焰皱着眉头盯了他半天,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感到肩膀一沉——那家伙靠过来了。 迟焰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马上就结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要是下火车的时候情况更严重了,岂不是还要送他去医院?可恶,明明已经计划好了回去之后不再有牵扯的。 这么一想,他心烦意乱马上就睡意全无,只得不住地看时间,隔一会儿摸一下邵谊的额头看他还烧不烧。 感冒很争气,一直到火车到站了,邵谊的精神还是没有恢复,脸颊泛起两团病态的嫣红。迟焰拍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他都只是紧闭着眼睛含混不清地嗯几声。 迟焰认命地叹了口气,把两个人的行李拿好,腾出一只手扶着浑身瘫软的邵谊,下车走出车站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最近的医院。 一番折腾之后邵谊终于在病床上躺下,安稳地睡着了,输液管平稳地滴着药液。迟焰一脸疲惫地站在窗前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二十六章:芥蒂 邵谊醒来的时候发现最又躺在了医院,跟上次是同一家,手背上扎着针,甚至墙上万年历的位置都没改,在他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就是显示的时间略有不同。2010年11月30日,上午11点。 确认没有受伤、失忆及穿越之后,他侧过头去看旁边的沙发。 空空如也。 他猛地坐起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相机包,行李,还在床头柜上好好地放着,包里的钱夹、手机也都健在。可他是和迟焰一起回来的,迟焰去哪儿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一刻也忍不了的想要知道迟焰的行踪。他拿起手机想都没想就拨了迟焰的电话,可电话那头马上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邵谊想掀桌!你又不是宁波人,关神马机啊摔! 刚好护士进来换药,被他一把拉住,急切地问道:“送我来的人呢?” 护士的胳膊被他抓得发疼,不禁火大地吼道:“松手!他帮你办了手续就走了,我哪儿知道他去哪儿了!快松手!” 邵谊连忙松开爪子,问护士:“我还得多久能出院?” 护士没好气地塞给他一支体温计:“量下体温,等把这一瓶液输完,退烧了就能走了。” 邵谊眼巴巴地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液往下滴,忍不住把速度调到最快,寒冷的天气,冰凉的药液以这样的速度进入血管,一阵一阵地疼。 忍着痛等输液完毕,护士姐姐检查确认体温正常,把各种药片的吃法一一介绍一次,又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注意事项之后,才放他离开,几乎是用跑的,邵谊抓起行李就往医院门口跑,拦了辆的士就直奔—— 等等。我这是在忙什么劲儿啊。 不就是赶回去整理报道么,不就是手机没电么。等他忙完自然会联系我的,是脑子烧坏了还是怎么的慌成这样? 他狠狠地敲了自己头一下,把刚刚那个慌乱不堪的傻逼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司机大叔不干了:“别光顾着揍自己,到哪儿你倒是说呀,我这都开出来一里地了。” “铜楼前街。”邵谊爽快道。 年假还有两天没休完,就好好在家窝着休息两天吧。 说是休息,到了家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把拍好的照片导出来整理好,仔仔细细检查分析了一次,装到移动硬盘里,方便给迟焰。 烧虽然完全退了,但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头晕乏力。做完这些之后,他倒在沙发上歇着,开始反省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娘们儿唧唧的。 反省了半天之后没有结果,倒是许乔的短信发了过来。 “我刚看了个电影,《怦然心动》,很棒。” 之前邵谊就跟许乔说自己这几天要去乡下拍一套片子,回来的日期就是今天明天的样子,没想到他刚到家,许乔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那是什么类型的片子?我晚上找来看看。” 许乔很快就回复了。 “看吧看吧~浪漫轻喜,美国的,能放松心情。看完记得跟我聊聊感想哟~” 浪漫轻喜剧?此刻正在休假,刚好又需要养病,倒是可以一看。邵谊打开电脑,在网上找到了这部电影,网速很给力,十几分钟就拖完了,他把电脑搁在茶几上,抱着个枕头窝在沙发里开始入神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部青梅倒追竹马的电影,小男孩小女孩都特别漂亮,电影的画面也美,两人之间的小互动小细节都挺能触动心弦的。 看着看着,邵谊想,为什么长成少年后的男主角面无表情的时候那么像迟焰呢?帅死了。 他被自己不时出现的这种想法吓到了,突然有点慌。 剧情发展到后半部分,男主因为吃醋,忍不住冲动吻了女主。两人嘴唇接触的那一瞬间,邵谊突然觉得自己的唇像过电一样酥麻起来,那天晚上那个吻,又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那触感真实得像才发生过,挥之不去。 糟糕,又有被烟呛到的感觉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过茶几上的杯子狠狠灌了两口水,就像那晚一样,想拼命洗去咽喉的灼热。 可没有用,一杯水下去,嘴唇还是燃烧一般,像是被烙上了某种印记。 邵谊打开窗户,寒冷的风吹了进来,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些都源自于迟焰,是迟焰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心神不宁。 鬼使神差的,他拿起电话再次拨给迟焰,这一次,顺利打通了。 迟焰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轻描淡写地“喂”了一声。 邵谊本来心里就不平静,迟焰的淡然又让他陡然生出几分紧张,说话时舌头像打了结:“啊,那个,早上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不客气。” 迟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邵谊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疑问都说了出来:“你今天还在上班?我醒了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手机是没电了吗? 迟焰淡然道:“没有,我很累,就先回家洗澡收拾东西,然后睡了一觉,怕有人打扰就把手机关掉了。” 我擦!你什么意思?怕“有人”打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句话的隐藏意思是“你不要来打扰我”啊! 要是放在以前,听了这些冷酷无情的话邵谊会觉得迟焰就是这样的人,要习惯,可两人一起出去了一趟,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两人关系不一样了,迟焰不能这么对他。 于是就有点生气,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照片我弄好了。你来我家拿吧。” 迟焰当仁不让,话说得更加生硬:“现在不方便出门,你用邮箱传我。” 邵谊火大:“我靠,十几个G的照片,传到下个世纪了。” “那就等明天你上班的时候……”迟焰依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做派。 邵谊觉得自己彻底被惹毛了,还没等迟焰说完,就对着电话吼道:“明天我接着休假!小爷这一礼拜都不上班!想要照片就自己过来拿!现在!马上!” 没等迟焰回话,他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迟焰听到电话里的断线的嘟嘟声,无奈把从耳边拿开,放到了桌上。 “是那个菠萝周刊的小娱记?”宋兆言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问。 迟焰点了点头:“让我过去拿照片。” 宋兆言呵呵笑起来:“哈,脾气和嗓门都不小。” 迟焰默然,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宋兆言突然正色问道:“你们不会有什么奸情吧?” “不要打探下属隐私。” “可你手中掌握着上司的隐私,我们应该讲求公平。” “是你非要找我说,我有求你吗?” 宋兆言无语,愤愤地丢下一句:“……算你狠。”心下暗想你这个月的奖金完蛋了。 两人默默无语的对坐了一会儿,宋兆言觉得气氛不太好,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打算现在过去?我带你一程?” “先说完再去吧。”迟焰低声道。 宋兆言闻言又坐了回去,心下却在偷偷吐槽,装什么镇定,说你个心不在焉。 迟焰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宋兆言基本就明白了情况。他沉吟道:“你给我的车牌号我去查了,根据我手头上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去采石场的那辆车是李志耀的秘书租的。” 迟焰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这件事可以明朗了。” “不一定。”宋兆言凝眉,“虽然能肯定这采石场跟他有关,但却不一定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觉得他不是自己想要办采石场的,一定是有什么内情。” “比如?” “你有没有见过他的妻弟?一个搞贸易公司的土鳖,整天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迟焰努力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找出了一个戴着金链子,又黑又胖的粗俗男人形象。他点点头:“我有印象。” 宋兆言道:“他妻弟为赚钱什么都敢做,前两年已经给李志耀捅出不少篓子了,李志耀每天跟在他后头给他擦屁股,搞得不胜其烦。去违禁的地方开采石场,也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对于从政的人来说,一个傻逼亲戚等于一千个黑。跟脑残粉一个道理,颠扑不破。李志耀虽贪财,但谨慎胆小又狡猾,要不是这个妻弟在外面做的好事,他现在大概还能维持着完美无缺的两袖清风形象。 “所以说,有可能这个采石场是他妻弟干的好事,李志耀近期才知道,以他保守的性格,可能再过一阵子,这个采石场就会消失。” 迟焰皱眉:“那我们怎么做?” 宋兆言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报道肯定是要做的。能不能抢在他们销毁证据之前引起上面的注意,就要看缘分了。” “报道发出来的后果……”迟焰有些犹豫。李志耀不是一般的官员,这次牵扯太大,恐怕会引起某些地方的震动。 宋兆言宽慰道:“放心,我家老爷子现在还是有分量的人,他们那一派想动李志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只管做,怎么厉害怎么做。其他的不用管。” 迟焰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宋兆言站起身,略带调侃地笑着问他:“走?” 迟焰无奈地点点头,跟着宋兆言一起走出家门。 第二十七章:暗房 迟焰到铜楼前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他站在邵谊家的小区门口望着里面密密麻麻几十栋老式小高层扶额。 他掏出手机给邵谊打了个电话,那边过了许久才懒洋洋地接起来:“今天不来的话就永远别想拿到照片。” ……迟焰无语,冷声回答他:“你不告诉我住哪一栋哪一间我怎么去?” 这是要让我一个一个去找吗?还是拿个大喇叭在门口喊? “呃……”邵谊刚刚才聚拢的一点点气场被打散得无影无踪,“6门14栋二单元302,楼下有防盗电话门,按#302。” 邵谊裹着毯子去开门的时候心情有点忐忑。迟焰一副冰山的样子,平时总是在气势上被他压得死死的,今天却狗胆包天对他一顿吼,会不会遭遇打击报复? 可门一开,看到淡定如常的迟焰站在门外,又莫名生出几分欣喜的情绪来。 迟焰没有进门的意思,站在门口对邵谊说:“我还有事,拿了就走。” “拽什么啊。我又没说要让你进来。”邵谊嘟囔,这么一说好像是自己求着他来似的。咦,“求”和“命令”是两个意思对不对。 气势不能输,他板起脸没好气地告诉迟焰:“你站这儿等着。”转身迈起豪壮的步子,器宇轩昂地往卧室走,去拿他的移动硬盘。 没走几步,肩上的毯子一滑,掉了个角在地上,鼻孔朝天的邵大记者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顿时感到身体失去平衡,砰地倒在了地上。 卧槽!还能再丢人一点吗! 木质地板摔得倒是不太疼,就是声响特别大,姿势也特别不优美。是脸朝下整个人趴在地上呈“大”字型,标准的“屁股向上平沙落雁式”。 邵谊羞愤地把脸深深地埋在地上。我能装死么?能一辈子不起来么? 邵谊这么一摔,迟焰再不进来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他两三步走到邵谊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低声问:“没事吧。” 听了这句稍有些软和的话,邵谊的身体里突然无端生出充沛的傲娇,他哼了一声,甩开迟焰的手,径直进了卧室,拿上移动硬盘走出来往迟焰怀里一塞:“好走不送。” 迟焰接过硬盘放进包里,突然又不想马上走了。 他多年来做记者的习惯告诉他邵谊正在生气。他自认为在感情方面不太敏锐,无法得知邵谊的怒气从何而来。 可这样的邵谊实在是蠢得可爱。明明是阳光爽朗的性格,装冷艳高贵的水准差到爆,还丝毫无察觉。因为感冒还带着小小的鼻音,装腔作势地说话时,声音有种怪异的萌感。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还没感谢你呢。” 他在邵谊骤变的眼神之中施施然走到沙发前坐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邵谊原地不动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把客厅的门关上。迟焰今天跟平时太不一样了,好像是……有了点感情波动? 这间房子虽然年代久远,但收拾得还不错,木地板,白墙面,棕色布面沙发,家具都是原木色,客厅里一个不大的壁柜,颜色略深,应该是邵谊自己买的,隔着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放着的都是相机和镜头,除了单反和卡片机之外,还有些市面上比较少见的限量版胶片机,甚至还有一台绝版的徕卡古董机。 迟焰自己也是懂摄影的人,立刻明白了这位小娱记的工资都花在了哪儿。单反穷三代这话不是瞎说的。 邵谊一个人住得不太讲究,东西不多,放得不整齐,但有种乱中有序的感觉,能看得出平时主要的活动地点,而常用的物品就放在那些地方附近,方便拿取。虽然不算井井有条,但很干净,地板是拖过的,沙发上没有污渍。 邵谊在迟焰旁边坐下,在迟焰自己倒水喝的那一刹那他决定大发慈悲不计前嫌地原谅这位良心早就被狗吃掉的主编大人。想了想报道的事情还不知道进展如何,于是他问道:“采石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报?” 迟焰把从宋兆言那边得来的信息整理好,简要地跟邵谊说了说,然后回答他的问题:“知道多少,就报多少。” 邵谊大惊,真够胆色!如实报道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省级领导肯定会引起重视,到时候牵扯到的人可能会打击报复,不知道迟焰会不会受到影响。 迟焰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对邵谊说:“考虑到安全原因,报道上不会署你的名字,但会按照规定给你发通讯员和摄影的稿费。” 邵谊摆摆手:“不用,我又不在乎这个。” “公事公办。”迟焰认真说。 听了这句话邵谊即刻沉默下去。 迟焰注意到他眼中那一瞬间的灰暗,心中暗道刚刚那句话可能刺伤了他,有些后悔失言,但要解释又会觉得很怪。他装作没看到邵谊的表情,轻声问他:“你的暗房能让我参观一下吗?” 说到摄影,邵谊才来了兴致,他站起身往暗房的方向走,打开门示意让迟焰进来,言辞间颇有些得意:“小爷带你见识见识。” 住家的房间一般都不会太小,这间小房间也有七八平米的样子,而暗房面积太大就不太容易保持无光的状态。邵谊兴奋地向迟焰介绍,他用了毛毡,把窗户的那一面墙紧紧地包裹住,只留了几盏五瓦以下的有色灯作照明。两边的书架上放他的摄影资料,紧挨着墙壁的柜子里存着调制显影液的药剂,现在物价上涨快,东西要多屯一点。 墙角的桌子就是他的工作台了。放显影液的盘子在暗色灯光的照射之下显出神奇的颜色,墙壁上钉着钉子,随意地拉了几条麻绳,上面用小木头夹子夹着几张照片。 迟焰走过去细看,邵谊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些都是洗坏了的片子,引以为戒,没什么好看的。你要看的话我给你看这个……”他从后面书架上拿起一个箱子,“这个都是洗出来效果比较好的……” 他一转身,发现迟焰已经在仔细观摩墙上那些照片了。 说是洗坏的,其实也算不上,顶多是效果不尽人意。有几张风景片看上去还不错,就是旁边有些渍斑和阴影,看上去挺可惜的。 最前面那一排是之前邵谊给迟焰拍的那一套片子里的几张,迟焰都没看过。有几张过曝了,还有些变形了,但在特殊的灯光下,看起来也颇为有趣。 邵谊大囧:“哎。别看。” 照片挂那儿本来没什么,可这时候被迟焰看到,莫名就生出了一点儿心虚。他大声地“喂喂”了两声,想转移迟焰的注意力。没想到迟焰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伸手把照片一张一张拈起来,看得格外仔细。 太自恋了,看自己都能看那么久……邵谊很想翻个白眼,但迟焰现在背对着他,翻了也看不到。于是作罢。 迟焰终于看够了,转身跟邵谊说道:“拍得真好。” “我知道。”邵谊诚实地回答。 “我差不多有两年没碰过相机了,不知道现在拍出来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子。”迟焰若有所思地说。 那一套黄河秋汛的照片马上排成一列从邵谊脑海中整齐跨步而过。他心说你还是别再拍了,给我留一点尊严。 “你不是有事么?”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次两人又是同时开口。略尴尬了一下之后,邵谊转过身先走出了暗房,迟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邵谊打开门,迟焰出去,两人又在门口站定。 “再见。”迟焰说。 “再见。”邵谊回答。 楼梯间的灯光昏黄,给这个本就不简单的告别抹上了一层缠绵悱恻的味道。 迟焰熬夜把采石场的报道做了出来,与宋兆言协商讨论之后,在接下来的周一发表了。效果非常震撼, 头版上放上两大张采石场照片,周边裸露的黄色土地昭示着环境的退化,标题以大字号提出各种质问,触目惊心。 报道如实描述了采石场的周遭环境以及隐秘性,几乎是把他们了解到的所有事情都如实报道出来。为了保护吴老哥,内版没有透露他的信息,但迟焰的主编时评版块分析了采石场对环境可能造成的影响,放上了近年来采石场工人尘肺病的情况,煽情之意图非常明显。 关于采石场背后的黑手,报道没有指明。但一旦引起上级注意,黑手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风雨欲来,明处的报社记者和编辑也许正在面对着未知的危险。 邵谊紧皱着眉头我把报纸放到一边,小七从旁边走过,好奇地“咦”了一声:“你不是不看报纸的吗,今天天上下红雨了?” 确实邵谊好几年都没看报纸了,但自从为了了解迟焰买了第一份三川都市报之后,只要是上班,他都会在王记旁边的报刊亭那里买一份报纸,这么久了,似乎已成习惯。往常都会边看边吃早餐,吃完之后也就看得差不多了,就顺手送给老板娘。而手上这份报纸,虽然已经过了一周,但这一天的报道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早就放在了办公桌里保存着。 好吧,其实是因为迟焰这一周都没有跟他联系,他又拉不下面子再主动打电话,才又再次把报纸翻出来看。 见邵谊半天不说话,小七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魂兮~归来~” “……归来了。”邵谊满脸黑线,“白莲花心情还好吗?我最近不是很敢看工作安排表。” “没有,上一周没人惹他,所以风平浪静。”小七正色。 “呼……”邵谊接过工作安排,“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卧槽!” 从周一到周六满满的工作,头三天的任务只有两个字:修图。 不是说没人惹他,风平浪静吗?为毛又有这么多事?邵谊捏着那张纸,眼泪流成了长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小七凑过去看了看那张表,顿时花容失色:“我同情你,但这确实是真的。” “让我去shi……”邵谊瘫倒在地。 他的暗黑气场过于强大,旁边正准备出外勤的小五被他吓到,生怕他回光返照来个爆衫屠杀,忙拿起包飞快地跑了。 小七踢了他一脚:“哎,别一副死样,快起来。” 邵谊闻言行尸走肉般起身坐好。 “你跟许乔怎么样了,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小七认真道,“她对你印象挺不错,你怎么看?” 邵谊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跟她做朋友挺愉快,但没有交往的想法,目前我们就只是发发短信聊天而已。” 小七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聊得来就行,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觉得你们外型挺相衬的,又聊得来。你没事就约她出来玩呗,电玩KTV电影展览她都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吧。” “再说吧……”邵谊抓抓头。他现在的确是没有心思考虑许乔的事情。 这一周的工作安排让他全身骨头发痒,急需一场剧烈的运动来发泄。 等小七走远,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迟焰的电话,接通之后,没等对方打招呼,就兴致勃勃地问道:“有空吗?去打拳?” 第二十八章:疏离 那边显然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沉声回答:“我有事。” “那明天呢?”邵谊问。 迟焰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这段时间都很忙,没时间。” 邵谊顿时泄了气。低声地说了句“那再说吧”。就轻轻挂掉了电话。 他觉得和迟焰的关系太奇怪了。 两人一起去了一趟三川,按道理说应该会越来越熟络啊,以前一起打拳,吃饭,早就应该算是朋友了,可迟焰的冷淡丝毫不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怎么会越来越疏离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吻?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阵烦躁,把手机丢在一边,埋头开始修图。 这时候,前台的小赵走过来递给他一张汇款单:“你的。” 邵谊接过来一看,汇款来自三川报业集团。 他瞬间就懂了,这是迟焰所说的“公事公办”。 报纸上的确没有署名,但汇款单上的金额却是他所了解的行业内正常水平。而且这么快就到他手里,可见迟焰没有一丝含糊。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邵谊顿时觉得心有点凉。把那张汇款单团成一团塞进抽屉里,暴躁地开始埋头修图。 三天。整整三天邵谊都对着屏幕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歇,周三下班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呈灵肉分离状态,关机键都按不准了。 脚底无力地走出办公室时,许乔的电话来了。 他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许乔在那边好笑地说:“哟,这颓的,精神被碾压了吗?” 两人在短信里已经相当说得开,邵谊毫不装腔作势地回答:“已经被碾压无数次了。” “我来拯救你,请你吃饭。”许乔说。 “哎?为什么请我?”邵谊疑道。 许乔神秘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要请你帮个忙。至于帮什么忙,见了面再说。” 邵谊想了想今天确实没什么安排,就应下来,和许乔约在步行街一家西餐厅碰头。 圣诞节快到了,步行街整个都是红色的气氛,布满各种圣诞树和雪花装饰,有牵着手的情侣在街头徜徉,很是温暖。 许乔选的餐厅位于步行街正中的位置,童话风的装潢,晚饭的时候生意不错,外面还有人在等位。餐厅不大,上下两层,每层十来桌,坐满了眼角带笑的年轻人。 许乔这时已经到了餐厅,找了个临窗的四人座,看邵谊进门,连忙招手示意。她今天穿着卡其色羊角扣呢大衣,围着红色的羊毛钩花围巾,头发绑了个马尾,看上去像大学生。 邵谊坐下来,搓了搓冻得有些红的鼻尖,问道:“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许乔笑着回答,招来侍应生,拿过餐牌让邵谊点餐。 邵谊不太喜欢吃西餐,翻了一下,随便点了个羊扒配柠檬水。许乔闻言笑说:“真有眼光。这家店的招牌羊扒味道很棒。” “哈。我随便点的。你要吃什么?”邵谊回答得有些敷衍,没办法,今天确实累了。 “当然是青酱意面和杂蔬沙拉!” 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脆声音响起,邵谊抬头只见一个粉色的人影冲着许乔扑过去,牢牢搂住她的肩膀,然后笑嘻嘻地看着邵谊。 邵谊愣了愣,盯着那女孩红扑扑的圆脸看了半天,认出来了,何琰琰,那个誓死要把迟焰追到手的英勇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看到何琰琰,邵谊的心情颇有些复杂。他勉强扯出笑容,跟何琰琰打了个招呼。 何琰琰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跟许乔认识没多久就如此熟络,可见有多热情,不过还好,这姑娘的热情很自然,不假也不做作,倒也不太令人反感。她伸出手轻轻摆了摆,算是跟邵谊打了招呼。 旁边的侍应生插嘴问道:“两份青酱意面和杂蔬沙拉吗?配什么饮料?” 何琰琰和许乔同时答道:“摩!卡!”说完两人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了。 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笑得活色生香,任谁看到也会展开笑颜,邵谊也受到感染,心情不禁也轻松不少。 侍应生微笑着退下给他们点单去了。何琰琰仔细看了看邵谊,冲许乔点头赞道:“嗯,眼光不错。挺帅。” 这句话落地,许乔和邵谊都有点尴尬,不过还没等两人想出什么话来打圆场,何琰琰就自顾自得意地补充道:“不过比起迟焰来,差远了。” 邵谊绝倒。请你花痴得有技术含量一点好吗。 许乔取笑他:“你确定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其实按照传统的审美,邵谊的确是很不错的小伙子,浓眉大眼高鼻梁,一笑脸上还有两个酒窝,标准的阳光好青年,不时也会有女孩子找他搭讪。但迟焰的好看就不是传统审美能概括了,五官精致有味道不说,冷若冰霜的脸上还带着那么一点禁欲气质,站在哪儿都吸引视线,好看得不真实。邵谊和他比起来只能算是中等偏上。 何琰琰坐定了,凑近问邵谊:“你和迟焰比较熟,能透露一下,我怎么才能追到他吗?” 邵谊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许乔,顿时明白了。这是被人请来当情感顾问了。 许乔有些抱歉地说:“琰琰不让我提前告诉你,怕你知道了就不来了。” “没关系。”邵谊轻轻地吐出三个字,眼睛垂下来,看着桌面。 听到何琰琰说出要追迟焰的话时,突然觉得非常不舒服,对着何琰琰那张人畜无害的萌系脸蛋,陡然生出了隐隐的排斥感。 他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幸好这时候他们点的餐上来了。何琰琰是个没记性的,看见吃的眼睛就直了,把刚刚问过邵谊问题这件事抛到了脑后,马上吃得不亦乐乎。 许乔拿着餐具小口的吃,眼神却不安地看着邵谊。 邵谊也觉察出了自己的不对劲,冲她抱歉地一笑,然后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胃口不佳,入口即化的软嫩羊扒,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浓厚的酱汁让他觉得油腻不堪,柠檬水酸得有些过头,总之什么味道都不对。 他勉强吃了几口配餐的意粉,感觉已经饱了。 何琰琰举着叉子挑沙拉里的芝麻菜,不亦乐乎。邵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歉意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跟他并不熟,好久都没联系了。” 只是公事公办的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呢。 对面两个姑娘听到这话,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何琰琰略尴尬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也……”说到这里,话吞下去了。 邵谊不知道她是想说“其实我也没抱多大希望”,还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他”。不过后一句的可能性马上被否定了。 因为下一秒何琰琰就把叉子放回餐盘,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道:“以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邵谊心中大呼一声糟糕,这妹子又要切换到花痴模式了。 果然,何琰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中流露出朝圣一般的目光,她看着虚空,像是在凝视一件稀世珍宝,语气轻柔到了极致:“帅气得像是二次元的人,性格又那么冰山,还有才华……一个男人,优秀如此,简直能称得上完美。自从那一面之后,我的脑海中都是他的影子,不管在做什么,总是会突然想到他。” 邵谊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感觉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急切地问何琰琰:“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能不能再说一遍?” 何琰琰被他的举动吓到,愣了愣,还是勉为其难地重复了一次。 脑海中都是他的影子,不管在做什么,总是会突然想到他……这症状怎么有些眼熟? 浑身又是一个激灵,他把脑中不着调的念头驱逐出去,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何琰琰说:“你请继续,继续……” 被他这么一打断,何琰琰顿时没什么说的性质了,她耸耸肩,自嘲地说:“我真的没指望他能喜欢上我,只是觉得遇到一个这么棒的男人实在是不容易,不努力一把太对不起自己了。” 然后低下头接着吃自己的意面。 邵谊简直想对她竖起大拇指真诚地说道:“我欣赏你!”像何琰琰这样敢于直视自己的感情又勇于去争取的妹子,的确值得表扬。 当这一桌被励志的泡沫慢慢包围的时候,何琰琰冷不丁又幽幽冒出一句话:“真不知道怎样优秀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他……说不定他喜欢男人?” “噗!”许乔和邵谊同时被呛到,咳嗽了半天。 许乔揽过她的肩膀调笑道:“你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邵谊拍了拍咳得有些发疼的胸口,感觉那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两个姑娘笑闹了一阵,便没有再说话,许乔少少吃了一点也放下了叉子,只有何琰琰,一直胃口大开地吃光了自己的份。 结账的时候邵谊一直坚持自己付。无功不受禄,既然没帮到忙,就没有白吃人家一顿饭的道理。 走出餐厅之后,何琰琰摆着非常明显的“我不想再做电灯泡”的表情先撤离了。邵谊和许乔站在路口,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接下来去哪儿呢? 许乔问道:“不如去看看电影或者打电玩?你喜欢吗?” 邵谊想说你会打拳击吗。 他真的太想打拳了。想到全身的骨头缝都痒痒。尤其是听了何琰琰那一番真情告白之后。 见他沉默,许乔好脾气地笑笑,说道:“看你今天挺累的,还是早点回家吧。” 邵谊抱歉地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许乔连忙摆摆手,“我去那边打车好了。” 于是两人往街口的方向走。一向健谈的许乔沿途都挺沉默,邵谊也没怎么开口,气氛就有些僵。 快走到街口的时候,许乔突然停下脚步,邵谊没留神往前多走出了几步,才注意到身边一空,回过头,许乔正站在夜色里,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怎么了?”邵谊问。 许乔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我们正式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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