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况是更恶劣了，希洛祈被光带走……

清遥将火柴头擦向墙壁，微弱的红光马上照亮了房间，放眼所见，除了一张张床就什么都没有，寂寥得让人郁闷。清遥转身面向房内唯一的房门，扣着门柄猛地往内拉扯，木门文风不动；爬到床上，助跑、起跳再用肩膀撞向门身，“碰隆”的震响，未能改变现状，痛的还是自己。

当初被拐到这里时就确认过，这是无法从内部突破的房间，如今无意义的反抗，也许只是让自己留下“曾经努力过”的记忆罢了。

呼吸平顺点儿后，他再一次打开系统选单尝试下线，但还是不行，残酷的现实使他气馁不已。

“希洛，势孤力弱，不要跟光起冲突，找到机会就逃，下线。一定要听我的话。”

清遥颤抖着把短讯敲完送出后，全身的力气就化为蒸气全数飘走，身子一软，竟倒在地上。

46. 革命(节4)

最初被抓过来时还不觉得怎样，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清遥只觉胸口压着一块千斤石，透不过气了；可在虚拟世界里本来就不需要呼吸啊。

还能做什么去改变现状？他是希洛祈的软肋啊，一天逃不出这个监牢，光都可以凭此加以威胁。

自杀吧，身上还有匕首。

他卷曲着娇小的身体，挣扎了一会儿才摸出武器，放在燃烧的火柴上。银色的刀刃在火舌上烧得通红，连铜柄都传来了阵阵炽热杀气。

他昂起脖子，把火辣辣的刀子置在喉核之下。

“等一等。你想干什么？”

角落处送来了孩童般的嗓子，是一直被忽视的菲小飞在说话。半天前他像木头人似的没精打采，跟他对话也只得到短短几只字的回音，不过经过刚才的大逃亡行动后，他总算恢复了一点点往昔的活力。

他仍然抱着膝盖缩在房间最不起眼的一角，但那双单眼皮的三角眼却是炯炯有神地瞪住清遥手上的刀子，精灵地眨眼。

清遥从愕然中渐渐回神：“啊……我想自杀，看看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自杀有危险，是不是？”

“嗯，我也不知道呢……”

在系统坏掉的情况下，自杀后会顺利返回

现实还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试过才知道。

菲小飞看上去天真单纯，可他绝不是蠢材。打从清遥跟他一起被困在房间里半天，尝试下线却屡屡失败，就知道情况十分难搞。

他弯着腰往清遥那边爬了几步，又问：“听希洛朋友讲，这个世界关掉后你还是下不了线，是不是？”

“好像是。”

“如果你一辈子都下不了线，你有什么打算？”

清遥的心漏了一拍，这是他从未想过、亦不敢去想的最坏结局。换作是从前，他必定能够轻描淡写地作出漂亮的回答，只是如今这个恶劣局面近在咫尺，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的从容。

眼前这像头小柴犬，眼睛发亮的菲小飞，是个难以重返现实，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死亡的人。他的这个提问，大概是想从同样际遇的人身上获得指引吧。

清遥放下匕首，就算害怕得全身发颤，他还是要想，细想他一旦被判了网路死刑后的未来。

“……我一定会想死，想自杀，跟你一样。不是游戏里的自杀，是真正的死亡。”清遥傍在木门上，越是想像，越觉得疲倦，“在自杀之前，我还是会尽全力活下去吧，多一秒半秒也好。”

“活下去是为什么？”

清遥苦笑：“嗯，交待遗言吧？在这个世界里，我还有重要的朋友，希洛祈他……我一定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安抚他吧……”

万一自己真的有什么差池，从此跟现实世界隔绝，希洛祈绝对会是最自责的一个。那蠢蛋，兴许会嚷着不让他死，发疯似地跑到光的脚下，恳求魔王解除魔咒……

菲小飞又爬前了几步，仔细地盯着清遥的脸：“你真的能够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不过……亲人若真的想探望我，按个键就能来了，而希洛那笨蛋应该会一直陪着我吧？相较之下，我的情况比末期病人好多了，不会病、不会痛。再过些年月，或许会找到下线的办法……”

此话一说完，清遥才想起：据闻菲小飞本来就是靠治疗器具来延续生命的病人，自己的发言不太恰当。

但见菲小飞的面容不见半分忧郁，他低垂着头，喃喃着“这样啊”几只字，认真地咀嚼着对方的答案。

清遥不敢打扰，左手指头轻轻挑起了地板上的匕首柄子，随意把玩着，脑子已随着刚才的对话冷却下来，他沉思着：自杀后成功返回现实固然是好事，但他的平安不代表希洛祈的平安。

光是个厉害的家伙，就算人质威胁失败，想必还有各种办法引诱希洛祈加入AI革命。是不是该找警察介入事件？要找韦提里尔吗？

“希洛朋友的朋友，你现在想马上回到希洛朋友身边，对不对？”

右边再一次传来那位神秘少年的声音。清遥回过神来，点点头：“啊，当然想，他现在的情况肯定很……”

话还未说完，菲小飞忽然使劲地扔掉他握着的匕首，再用力搭住他的肩膀，两个人面对面的凝视对方，屏住呼吸。

清遥睁圆了宙黑色的眼睛，犬耳朵因惊吓而往上拍了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男生写着满脸的认真严肃：“希洛朋友的朋友，我要事先声明，我对你完全完全没有感觉，你懂不懂？”

“……欸？”

“我只是把你当成是希洛朋友的朋友，是希洛朋友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对你有非份之想，你也不准对我发情！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你究竟想……”

“我是时空的旅人，世界的玩家。我可以轻松进出地下监牢，这种上锁的密室也难不倒我！穿越的时机来了！呜唔唔……一定要穿越到希洛朋友的所在地！”

菲小飞一把将犬耳男孩的头压进自己的怀里，接着两人在没有任何华丽的淡入淡出特效支援下，身体从幽暗的密室中凭空消失，不残留零星印痕。

＊＊＊＊＊＊

46. 革命(节5)

转瞬间，纹小刀不见了，在战场上与他并肩作战的几位玩家都消失了。

面对光那超越作弊的能力，玩家根本不可能赢。

纹小刀在现实里习过武，在游戏里常常在不靠道具、种子的情况下，以过人的判断力与丰富的经验压倒敌人。但今回，他拼尽全力应战，让光闪避时展现出几分狼狈，手臂被石头划出有菜刀那么长的血痕，但对光来讲，这根本不痛不痒。

“不愧是整个冒险团的领导人，实力很不错，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银色的俊秀少年拍拍衣衫上的灰尘，然后向亚沙勾勾食指，示意他们走上来。

场上只有小猫三四只，一人守着一道门，显得多么的脆弱。当魔王的手指如同弹钢琴般从左至右轻轻一点，四道门的守卫都烟消云散，只剩南佑祈一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你吗？”光并不急着通往那几道门，畅快地溜到南佑祈的前方，宛如幽夜鬼魅。

南佑祈咬紧牙关，伸出双手，用身躯阻挡魔王的前路：“你想耍死变态游戏。说，你究竟想我干什么？”

“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些事情很好奇，很渴望听到答案罢了。”

光傍在大木门上，举起双手作出投降貌。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清秀高佻，文气纤弱，被打几拳便会倒地不起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认为他绝对是南佑祈的手下败将。

不过，他就像一瓶水银色的毒液……

光把右手卷曲成麦克风的样子，以亲切的口吻发问：“请问，你控制AI时有什么感觉呢？”

南佑祈的唇色瞬间变青，他按压着胸腔烫得似要摧毁五脏六腑的怒气，用最平静的频率深呼吸。

现在，他的哥哥希洛祈正睁开双眼注视着。

“啊，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绝对不是在针对你。”微风把魔王细细的话语吹送到庄园每一角，像棉花入耳般搔人、难耐，“我对人类创造AI、控制AI的原因很感兴趣。同样的问题，我问过不少人呢。”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算是资料搜集吧。”

“资料搜集？”

光如沐春风地点点头：“我的名字是‘进化者’，我喜欢读取不同的资料，但当中总有些课题较难理解。”

比如是，人的想法。

在网路世界里，随便搜寻，就能在Blog或新闻专栏上找出一堆“为何要拥有AI”的答案，类似的话题并不新鲜，但答案各异：也许是贪玩，也许是寂寞，也许是跟随潮流，也许是打发时间……

AI的“想法”可以通过特定程式检查追踪，哪怕是这位几近无敌的病毒魔王，一旦被人类抓住、分析，只怕便会在网路世界上绝迹吧。

但人的想法难以解剖。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光伸长食指，笑吟吟地提议，“只要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过希洛祈和清遥，可以吗？为表诚意，这是预订金。”

语毕，那根手指倏地转向，“卡嚓”一声，另一头那颗大型铁球的链子立即断开。南佑祈不安地抓着裤头，却见哥哥因为双脚终于回复自由，稍微漏出了放松之意……

冷汗涔涔自额头落下，可布的问题再一次从恶魔的嘴里漫漫吐出：

“请问在你命令希洛祈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呢？是兴奋吗？”

他别过脸，但依然清楚感觉到哥哥冰冷的目光刺上了他的脸颊，没有半秒钟松开。

“我……”眼皮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沉重，喉咙干涸得让人想掐开喉咙，将黑色的污血灌进去滋润一番。

这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再彷徨亦是无谓。

应该说的话非常明确，没有别的路。

南佑祈的肩膀逐渐放松，理智压过恐惧。他正视魔王，问：“我答了，你真的会放过我哥和清遥？”

“啊，视乎你有没有诚实作答吧。”

“你放心。”

因为这是无法用谎言去堵塞的丑陋罪恶。不远处，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正在忠实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说吧，把深藏的秘密说出口。

然后追寻极致的解放。

“我……第一次下命令的时候……只觉得绝望。”

“喔？”光绕起了双手，活像发现了未被人发掘过的珍宝那样竖起耳朵细听。

“对，不是女王的支配欲，只有绝望。”

素来傲慢的少年放软声线，仰望空中沧月：“以前，我从未想过哥跟机器人一样，可以用简单一句话来命令，我要他干什么都没问题……我最重视的亲人这么轻易就会失去自我意志，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46. 革命(节6)

身为AI的哥哥容颜惨白，“机器人”三只字像魔咒般在脑内反覆响起，不断绞食着他的思考能力。

他对此早有认知，原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但是从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口中听到这种话，胸口还是被狠狠冲击了，活像有根小刀在捣啊捣。他抓住脑杓，身体伏在污泥上，不断用额头摩擦着地面，沙子将他的脸刮出鲜血。

亚沙跪下来，用双手抱住这个可怜的男子。他远比希洛祈镇定，但庄园内那两人的对话依然让他大脑当机，幻紫色的眼瞳无不是困惑：“等一等！你们是说，主人他……”

他的问话无人解答，清凄的园子上继续传来南佑祈与光直达心底的对话。

“后来的我，跟吃了毒品一样，命令变成惯性动作。”

“喔？明明是充满绝望的第一次，为什么后来的你会上瘾呢？”

“我常常以为，到了第二天命令就会失效。”

“所以你不断尝试吗？”

“对。”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命令不断奏效，你渐渐不再把希洛祈当成人类，而是玩偶。”

“我没……”

“不是吗？”

南佑祈掐紧拳头，屈曲的指间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他从没思考过这道问题，但清楚知道无论答“是”与“否”都会加倍伤害希洛祈，所以他避而不谈，转移话题。

“魔王，你想无止尽地问下去？你说过，只要我回答问题就会放过我哥和清遥，我已经回答得够多了。你想反悔？”

“嗯？你在逃避我的问题啊。”

“你才是逃避我的问题！快放了我哥，以后不要找他麻烦！”

光的手往希洛祈的双脚轻点，银屑翩然散落草泥上，只见希洛祈腿上的锁链被瓦解碎裂，坦然露出两圈腐烂的皮肤。过紧的脚镣早已将他的足踝部份磨得整个凹陷，带着星星秋意的凉气掠过受伤之处，更是让希洛祈按捺不住，发出微弱的呻吟。

双脚重获自由了，但剧痛使他难以动弹；而双手的铁链仍未拆除。

“你的答案相当有趣，可惜未能让我完全满意呢。”

残缺的答案使魔王很失望。他擦出一记响指，庄园四方的四道巨门紧随反应：它们是一道道神秘而古老的魔法门，沉重的门身支支呀呀地蠕动，往外敞开。门内透射着异空间的迷幻妖光，就像加了紫红色萤光剂的海水，含混不清。

光指向刻着“8001”的夹万大铁门，说：“亚沙，把希洛祈推入这道门里，行动就算圆满结束了。”

“不行！”

南佑祈以狼狈却迅快的身手俯冲至那道门前，气都不敢喘，连忙从身上捞出一大堆道具：一张电网往上飞扬，把夹万大门从头到脚完整覆盖住；门前的草地被洒满了足以捅破厚底长靴的铁钉；他手里还握着迷你炸弹，虽然无能力炸毁门，但要收拾游戏里的人物角色正是刚刚好。

亚沙刚扶起希洛祈便看见这种情势，自然不敢冒失前进，双目不断往现任主人与南佑祈之间来回观望。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哥！”

一把坚定不可破的声音贯穿了全场，但光仅是拍拍手，然后用他的手指魔法把封印着出路的电网删除，动作干净俐落，了无污痕。

那只手指并未放下，仍悬在空气中，指头点向南佑祈身体各处，徘徊不休：“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希洛祈，所以甘愿付出吗？”

南佑祈扯出一抹冷笑：“跟爱情没有关系。我爸妈承认了他是我们家的儿子，我也承认他是我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去命令他，我厌恶这么听话的他，我恨这个只会跟着程式走，只会根据命令才会说爱我的他……我很讨厌！但一切已经够了。”

“佑、佑南……”

“我过去做了太多对不住他的事情，所以，至少这一次，我一定要保护他……”

他的双手高高地往上抛，十数枚炸弹飞到天空。

攻击并未就此结束，南佑祈拿出身上所有武器，片片锋利的银色在月下闪烁出流星雨的寒芒，瞄准着目标人物，飞了出去。

光连忙向后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便把袭向他的几颗炸弹扫除掉。不过，南佑祈的目标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