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本文是一篇以“虐”为起始,披着家国天下的狼皮,实则狗血乱撒有肉有泪的狗血苏文! 琳琅王:老子要做正室! 聂将军:敝人很死心眼。 摄政王:本王心有苦衷。 海青皇:朕负责打酱油…… 某炎表示:要把小三扶正,不是件容易的事呐——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远之 ┃ 配角:琳琅墨彻 1、伏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阿嚏!” 微红的鼻头吸了吸,纤细的手带着病态的苍白,在寒风的凛冽下忍不住瑟缩着肩颈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白狐裘袍。 北国的风,北国的雪,北国的山色。天地间银装素裹,再不是记忆中的春红柳绿,唯一相同的是那同样湛蓝的天空。 “将军,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在雪地里站了太久,久到身体都开始微微发僵的一名壮硕汉子举步来到白袍男子身后,小声的提醒。 他的脸色平静,可眉宇间却带着无法抚平的痛苦与无奈。 回头的时候愣了愣,随即露出虎牙,回以笑容。 “原来是严副将。不,今后该称严将军了。”纤细的手腕摸了摸鼻子,越过严将军宽厚的肩,看向他身后。 整齐的军装,整齐的队伍。那迎风而展的战旗,临空飞扬的金龙张牙舞爪。对上那双龙眼,总觉得其中带着一份讽刺与嬉笑。 他,是不会来的。自己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对着严将军点了点头,嘴角始终噙着那份淡淡的笑容:“也该是时候了,那么,将军就送到这里吧。” 视线缓缓扫过严武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扫过招展的金黄旗帜,最后远眺那不知名的某处。在风中挺立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毅然转身。 一步。 整齐的金戈落地之声。 二步。 整齐的脚步挪移之声。 三步。 “尔汉之身,家国吾守!”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誓词,是他初上战场时,背水一战时所言之词。此后,也成为了他聂家军每人必记的誓词。 嘹亮的声音响彻天际,那是数千名将士整齐划一的声音,震撼了苍穹,也让离去的男子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那背脊在风里更显直挺。明明是纤弱的背影,明明连步伐都有些微跛,可所有人眼中,包括此时单膝跪地的严武眼里,他,都是足以让他们心甘诚服,跪拜相送的人。 抬头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严武脸上的平静终于被酸涩微红的双眼打破。 “恭送将军!” 几乎是嘶声力竭的带头喊出这一句。身后,随之响起千人的迎合。 “——恭送将军!” 他们的战神,海青国的神话,无敌将军——聂远之。 为了海青国,将军失去了父亲。为了皇帝,将军失去了所谓的家。为了百姓,将军放下灭门之痛,再次远赴边关征战。 十年如一日,将军无怨无悔。他麾下的聂家军,所向无敌。即便失去了一条腿,他也始终含笑面对。 可这样的将军换来了什么? 一场阴谋,一纸合约,一份冷情。 摄政王的一句话,海青再无无敌将军,只有一位独身前往北国蛮邦作为交换之物的“聂公子”。 “严武。” 清亮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依旧是背对着众人,不曾回头。 “属下在。” 反射性的应声,直到对方笑着指点,才明白自己现在已不再是他的属下。然而严武无悔,即便这里的人混入了摄政王的耳目,他也不悔。 或许这一声,是他最后自称将军的属下了。 “严将军,你折煞在下了。” 聂远之摇了摇头,侧过半身。他喝出一口热气,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 目光在严武身上落定前,已经将他身后整齐跪立的将士们尽收眼底。这些,都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海青将领,是他聂远之的好兄弟。 “将军快起,兄弟们也都快起来吧。海青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他眼神坚定,在他的眼神下,不容置疑的威势依然存在。严武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将士们也纷纷站了起来。 而在他们站起身后,却震惊看到了另外一幕。 “将军!” 严武刚跨出一步,却生生顿住再难前行。 北风飘雪之中,那一身白袍披着狐裘的男子对着千名前来相送的海青将士及严武,撩起了膝袍,单膝点地跪了下去。 严武知道,他们将军的脚有伤。严武也知道,摄政王早就赦免了将军面圣时的跪拜之礼。他们的将军,在伤及腿后,便再也没有跪拜过任何人。 “远之有负海青,愧对圣上。如今唯有前往北国,以尽臣责,以报皇恩。今后,海青便有劳各位执戊守了。” 没有人阻止,没有人上前。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比任何人都固执。 聂远之缓缓叩首一拜,直起腰又道:“今西有平夷南有第戎,沙场湮灭儿郎血。但我相信我海青的将士,无论面对何种险境都不会退让。为了家中的妻女,也为了海青百姓的安危。祭已逝的弟兄与所有为海青戎马一身的忠魂!” 语毕,聂远之再次弯腰,俯身一拜。 直腰之际,脸上不复刚才的肃然,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温暖笑意。只是那温柔下的苦涩与决然,又有何人知。 “最后这一拜,是为敬我海青摄政王。如没有他,我聂远之依然是个逆臣贼子。如没有他,我聂远之亦不会有今天。”吞下喉头的苦涩,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天佑我海青。”接着,又是一叩首。 三叩完毕,他缓缓起身。几不可查的踉跄一步,却稳稳的用那受过伤的右膝勉强支撑。 “各位将士,前头便是北国境内了。远之谢过各位相送。” 拱手一揖,拉拢肩上的白狐裘袍,转身一步步稳稳的向前走,一步步走出众人的视线。 远眺前方,虽然已失去了一身武功,可他征战沙场多年,敏锐的直觉依然告诉他。不远处的前方,已经盘踞了大量人马。 一场离别后,便是一场“相迎”。 昔日的柔情蜜意随着冷冽的寒风飞逝,誓言犹然在耳,却是物是人非。 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却执着的坚守着当初对你的承诺。墨彻,当年如不是你,聂远之或许早就死在京城某条不知名的街巷。 十年了,十年为你而沉沦,为你而征战四方,如今,依然是为你,甘愿远赴北国。只是在此之后,你是否还会记得自己,是否会在往后的岁月里,记得有一个名唤聂远之的男子,曾经为你而疯狂。 “果然是……太冷了呢。” 冷到,即使模糊了双眼,却依然感觉不到脸颊上该有滑落的温度。 蹬车而上,马夫策鞭。 雪下大了,北国的四季,一年中最为漫长的便是如此的严冬。而常年生居南方的聂远之,想要适应这里的环境,恐怕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日子。 当年年少轻狂一身武功卓然天成,自是不会惧怕严寒。如今被放他国,背井离乡一身残缺,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聂远之浑身都抑制不住的打着颤。 “将军,前方就到北国境内了。” 车夫停下了马车,按照两国协议规定,他只能送到这里了。 听见车夫的声音,远之抬手撩起马车前的帷幕。刺骨的寒风一下便扑面而来,他的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 “有劳老先生一路相送。还有,我不再是将军了,老先生无须多礼。”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那汉子。“先生快些回去吧,天寒地冻的,过会儿这雪又该更大了。” 那老车夫是常年生活在两国边界的住名,对这里的天气也颇为适应。只是若这雪再下大雪,恐怕在这恶劣的天气中马儿也将会冻着走不了。 老车夫心中一阵激动,竟是红了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淡然的神色,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愤然与痛惜。 “将军,您在我们心里是永远的将军。我们都不会忘记将军为海青所作的一切。将军,若不嫌弃,就让老奴再送您一程吧!” 聂远之轻缓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两国协议为先,他便不能违反。否则,莫不是叫北国有了借口,落了口实。再者,他也不能让这位老者再陪自己折腾了。接下来的路,既然注定是他一人面对,那又何须再拖累他人。 “老先生请回吧,远之也该上路了。”他毅然转身,眼底所见尽是漫天白芒,然而跨出的步伐却坚定的在厚实的雪上烙下整齐的印痕。 身后,那位赶马的老人依然矗立在雪地中,身旁的马尔打着咯呼出热气,目光与老者一般平视着前方渐行渐远的挺立男子。 一步又一步,拢紧了披肩搓着冻僵的手。聂远之眯起眼,在风雪中打量着空旷的前方。这北国还真是地与人谐应,他仿佛可以预见,那北国蛮王琳琅瑜将会以何种方式来迎接他这海青来的伏臣。 又一阵劲风而过,身后突然传来车轮滚滚之声。聂远之一愣,想要回头叹看,却在下一刻突然拔足狂奔。 “低头!” 凛冽的风中,那嘶喊的声音隐约可闻。而后,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扑向还未停下的马车。顿时,马儿的嘶鸣声响彻天际,沉重的车身倾倒在雪地中。而赶着马车的老汉,惊悸未定,但见扑在他身上之人渐渐被染红的白衣。 那天地间唯一的色调,终于染上了另一种美艳妖冶却刺目难耐的色泽。 “……老先生是否安好?” 聂远之勾起薄唇,维继着脸上的笑容。他脸色苍白,额头还渗出点点汗水,缓缓起身,扶起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老者。 “看来这车是无法再用,老先生是否善骑?幸好马匹没事。” 聂远之不动声色的拉过马儿,接着在老汉怔愣的目光中,将缰绳递进他手中,一拍马儿的背脊,轻声道:“带着你主人往回走,我知道你定不会迷路。” 那马儿听话的抬步,果真是往回头来时的路走。而那老汉,竟傻傻的被马儿带出几步路,才恍然回神拉住缰绳,站定身子。 他这才想起刚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种种,他听见将军的命令,躲过射向他的厉箭;他被将军推开所救,让将军受了伤…… “将军……” “先生莫要再多说了,时辰不早,家中该是等候先生用饭的时辰了呢。”迎风而立,这一次他与老汉面对面,眼神坚定不容置疑:“该自己走的路,便该由自己去走。先生的一番心意,远之心领。不过远之不希望先生因为在下而有任何差池,还望先生见谅。” 这一刻,老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尚未被风雪吹干的泪,老汉翻身上马,再回望一眼,便策马扬鞭。 远了,更远了,直到消失于视线。 喟叹一声,聂远之回过身,不出意外的看见出现在地平线上整齐划一的列阵。嘴角的笑带上丝丝冷然,他扬起手握住那被折断的半截箭羽,紧了紧圈住的拳,利落的向外一拔。 几点艳红落地,印染了苍白大地,犹如雪中红梅,叫人心惊。 这箭上没有倒钩,只不过,他已不是昔日的身怀绝技的无敌将军,对于泊泊而流的血,他只能任由它们染红了心爱的狐裘披肩。 一声嘶鸣,马蹄阵阵。 近了,更近了,直到一双漆黑的皮靴闯入自己眼前。 失血过多,模糊的视线再次努力集中。这才发现,来着已经到了眼前,已经近了自己的身。 “啧啧,瞧瞧这是谁?本王要的分明是海青的无敌将军,威震四方的英勇战士。这么个兔儿爷般的病央子,算是海青送来伺候本王给本王提鞋擦背的吗?哈哈哈哈!” 男人在马上仰天大笑,狂妄不可一世的模样一如他外表的粗犷,周身的霸气浑然天成。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也是北国三十六部中唯一遵从的王者——琳琅瑜邪。 鹰般锐利的眼危险的眯起,他自上而下俯视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怎么?有替人挡下一箭的勇气,却不敢与本王对视一眼吗?这似乎又与本王所知的无敌将军相去甚远呢。”翻身下马,高大的男人跨出两步便来到聂远之身前,他的视线落在那染血的肩头,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几分。 “听说无敌将军十岁便熟记海青聂家所有武学典籍,十四岁便在战场立威。如此身怀绝技之人,似乎与本王现在所见又有所不同。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聂远之?” 轻佻的伸出手,用手中的长鞭抵住聂远之的下颚,带着三分劲力猛地抬起。琳琅瑜邪对上那双带着漠然的褐色眼瞳,突然之间感到心头一跳。他眯起眼,再次细细打量,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的确长得颇为俊俏。 “说,你到底是何人?” 没有厉声喝斥,没有强势逼迫,只有那天生不容抗拒的威仪。 聂远之垂下双眸,错开了与之对视的视线。 “伏臣,远之。” 他已离开海青,他是聂远之,却也不再是聂远之。从今日起,他不再拥有聂之姓氏,因为聂家忠魂,不会有如他一般的丧家之犬。而他,也不配再姓聂,他不会让琳琅瑜邪的口中,以聂为姓来侮辱聂家人。 “噢?”琳琅瑜邪挑眉,颇为有趣的看着这明明已经失血过多,却还是倔强逞能的男人。或许就这一点,还与他记忆中的少年颇为相符。 “那么,你的确不是无敌将军了?我若没记错,无敌将军该是叫聂远之,而你说,你叫远之。你不姓聂?” “伏臣远之,无所谓姓。北王要的人,确实是伏臣。” “此话颇为矛盾,何解?” 远之只觉得头晕目眩,双唇也开始干涩的厉害。然而这一刻,他不能输,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认输。所以,他挺直了腰板,依然与琳琅瑜相对而立。 “昔日海青无敌将军已去,如今在北王面前的,不过是海青送来的区区伏臣,是北王的臣民,臣服与北王。远之斗胆,还望北王不要忘记两国约定,有生之年必与海青结为邦国,互相扶持。若此,实乃两国百姓之福。” 一番话说下来,即使再坚韧的意志也随着体力的流逝而动摇。黑暗陡然袭来,令远之自嘲的笑起自己。他差点忘了,他不再是聂远之,他早就是个累赘是个武功被废之人,是个被送来北国的伏臣——一个不配拥有姓氏的贱民而已。 2、刺痛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经历过殊死搏斗,为了各自想要守护的人而抵御外敌。每当海青的无敌战神凯旋,京都的城门上总会站在那位威仪凛然的王者。 曾经笑说:远之,你是海青的战神,无敌将军。 曾经温柔:远之,为了我,你一定要回来。 其实,他想说:聂远之并没有想象中坚强,多少次面对险境,面对死亡。如若没有想到那句温柔的说辞,如若不是为了守护海青。或许他早就垮下,早就成为白骨枯骸长埋边关。 然而,当温柔成为可怕的刀刃,信任被背叛覆盖,他除了痛,却已经学不会拒绝,更无法去违背。 “远之,你能守得了海青一时,无法守得一世。为了海青北关三万万百姓,本王恳请你。” 是啊,三万万的百姓,北关数载安定。他如何能拒绝?他是海青的将军,但不是唯一的将军。然,他却是北国琳琅王唯一要求的聂远之,海青的无敌将军。 于是梦醒了,心冷了。于是,他与他最后一次在华丽却陌生的摄政王府彻夜长谈。 他说:让我记住你,至少在北国的冰天雪地中,我还能记住这份暖意。 那一日,他第一次清醒的看到对方眼底的厌恶。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逆臣之子。他墨彻要的,是能为海青上得战场的聂远之,是能任他发泄的聂远之,是为他痴狂不顾一切的聂远之。 没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反抗一手遮天的他,即便皇帝也不能。因为,有聂远之,手握海青一半兵马的大将军。 保卒弃子,面对北国强势的要求,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那人心里的分量,轻如鸿毛。 “彻,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其实问的愚蠢,但在注定的离别之际,他不妨给自己一个绝望死心的理由。于是,他得到了,他死心了。 状似痛苦的眼神,不知如何说出口的回答。可是够了,他想告诉他,或许没有那眼底的淡漠,他会以为他至少曾经有过动容。或许不知道他的性格,他会将这份犹豫当做是思考。 主动贴合的吻,被卸去的外衫。 他累了,为了海青,为了墨家天下,他已经乏了。 最后一次沉沦与放纵,任由他在身上驰骋,与以往一样的没有感情的发泄。可笑可悲亦可怜,直到如今才明白,那些以往的意乱情迷,不过是一厢情愿。 身体在颤抖,肌肤上传来热烫的感觉,喉头逸出自然的呻吟……然而下一刻,猛然一个震颤倏地睁开双眼,那定格在眼底的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你……” “醒了?”琳琅瑜邪停下手上的动作,心中觉得颇为扫兴。眼神滑落,看向远之因为过激动作而再次裂开的肩伤,微微皱起眉头。 “逆影。”他唤来随身侍卫,“让白大夫过来一下。” 远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那最后一刻他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如今在他面前的并非梦境中的人,而他该是已经身在北国。 身上仅着内衬里衫,胸口大片敞开,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不再撕裂般的痛。听刚才琳琅瑜邪的口气,该是之前已经处理过。 想到自己的处境与身份,聂远之挣扎撑起身体,想要下榻。 “你做什么?” 琳琅瑜邪出手按住聂远之未受伤的另一边肩,阻止他的动作。他挑眉看向对方垂头敛眸的样子,唇边忽而绽放一抹邪笑。 “想要下榻?看来是精神不错了。既然如此,那咱们继续刚才的事。” 未等聂远之反应过来,他只觉得整个人由于肩头吃力,一下子被按进了被褥。接着,那床沿边坐着的人忽而一个蹿升,整个人覆上他,撑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怔愣的表情情不自禁的表露,然而下一刻却很快被掩去。他想,琳琅瑜邪的意思,他是明白了。 前来北国的那刻,他就想过千种万种的可能。据说北国的蛮王琳琅瑜邪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据说其生性残暴,为了合并北国部落屠城亦再所不惜。据说北国散乱的诸多部落,无人不怕琳琅,就连三岁儿童都闻名而哭。还据说,此人男女不忌,极为镌狂。得其心者,即便是十恶不赦仍可重用,若令其不喜,那么下一刻他就能送你下地狱。 眼神没有挣扎,也没有动摇。即使他感觉到身上的衣衫被扯开,他看见那狂肆的眼神带着冰冷讥讽,而火热的唇却毫不犹豫的在自己的胸口上烙下痕迹。 殷红入口,辗转细品。舌尖挑逗,吸允啃咬。 微微的刺痛,还有身体本能而起的颤抖。聂远之的眼神依然淡定,只是他无法控制这具早就被发掘殆尽的身体给出相迎的回应。 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呵呵呵,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聂大将军了。”放开被他蹂躏得红肿的可爱凸起,留恋般的再次用舌面舔刷过小巧的红殷,邪肆的笑看身下的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琳琅瑜邪的双手不安分的抚摸过聂远之的腰身,在其侧腰最柔弱的部分捏了捏。看见对方又是一阵轻颤避让,眼底的冰冷又重了几分。 “听说海青的大将军‘战功彪炳’,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想必墨彻将你送来北国给本王,心底该是不情愿的很吧?毕竟这样一个内外皆善战、能战的将军,可是宝贝啊。” 赤裸裸的讽刺,即使口吻只是纯粹的陈述,也足够令人羞愤不已。然而回应琳琅瑜邪的,依然是聂远之平淡的表情,还有那卑微的模样。 不由蹙起眉,这与他预计的似乎不太一样。难道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目光瞥向几乎裸露上半身的男人,最后视线停留在他一对锁骨间狰狞的伤口上。 “这是怎么回事?”轻柔的抚过那凹凸不平的交错疤痕,可怕的疤痕几乎覆盖了他整个锁骨部分,在聂远之白皙的皮肤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痕迹。 “伤。”一直闭口不言的聂远之在琳琅瑜邪强势的目光下,良久才答出一个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能够忍受侮辱,但却不想被人重新揭开这段足够让他痛不欲生的过往。 “本王知道这是伤,本王不是瞎子。”聂远之的回答显然让琳琅瑜邪十分不满。 琳琅瑜邪是什么人?这个世上,武功能出其右的人不出五位。利用深厚的功力,只消稍稍一探他便能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否有武功。 脉象绪乱,真气四散,丹田受损,经脉皆阻。 “好,当真是好!”琳琅瑜邪突然发起狠来,说变脸就变脸,笑得狰狞:“我的人也有人敢动,很是好!”一把捏住聂远之的下颚,令其无法躲避的与自己对视:“说,武功是被谁所废?” 心中怔愣,然随后却露出一抹笑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琳琅瑜邪面前笑,却让琳琅瑜邪永生难忘。这一刻的聂远之,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一分怅然二分落寂,三分痛楚四分无奈,然在最终,却统统化为了淡然。仿佛这个世间,他本不该挂记太多,也无可令他记挂之事。 “若我说是我自己,你待如何?” 舍弃卑微的自称,舍弃虚伪的敬畏。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是属于聂远之的本性。然而,可悲可笑唯有他自己清楚,是为了什么,他才将这份傲然再次展现,是为了谁他甘愿成为琳琅瑜邪眼中的特殊,只为令其转移目标。 “你自己?” 琳琅瑜邪从惊讶中回神,抚平被撩拨起涟漪的心湖,复又紧蹙双眉,显然是不信聂远之的话。 “为何要这么做?”捏住聂远之的双颊,他不容置疑的命令:“看着本王的眼睛回答,不许欺骗本王。” “哎……”一声喟叹,聂远之抬手未伤肩膀的那只手,试图令琳琅瑜邪松开双手:“这样让我如何说?” 被捏着双颊,他的话无法说得顺畅。于是,琳琅瑜邪松开了手,只是压在在他身上的身体却未移动分毫。 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聂远之不卑不亢的回答:“废去武功的理由很简单,我想琳琅王一定能猜到。既然要来北国,那么有没有武功又有何关系?或许,没有武功才合您的心意不是吗?” 一个被送来敌国作为交换质子的将军,不该有的东西,就不应保有。这无论对海青还是对北国,都是必须的。 “哼!” 原以为会听见对方表示满意的话,可聂远之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么一声冷哼。接着,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刺痛,长发被人一把拽起,强劲的力道迫使他扬起下颚,纤细的脖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高高扬起。 困难的对视琳琅瑜邪,震惊的看着他低下头,接着脖子上一阵疼痛。 “果然是小人作为。我北国,从来不会忌惮被送来抵物的区区质子。若能在本王面前刺杀本王,若能在本王的辖地掀起风浪,那也要有这个本事!若真如此,那便是本王不配做王,不配一统北域,本王便是该死。恐怕是海青皇帝还有那墨彻,怕你来此之后有朝一日会报复反叛,才会将你逼得自废武功吧?” 这本是试探,琳琅瑜邪不愧是北国雄主,今日聂远之算是真正了解到。这位霸主不仅武功卓然,心机城府更是深不可测。 若非自己早一步佯装垂眸,若非自己本就无法抑制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么此刻,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会在他刚才那不经意的揣测间令其窥得心绪。 唇角隐没了笑意,眼底闪过悲寂。他想到墨彻,想到那日他来将军府邸,在那片温柔后可怕的深意,想到他用无奈与怜惜,就为换得自己心甘情愿的一句承诺。 墨彻啊墨彻,明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所以才将家国天下摆放在自己眼前,在自己临走之前,谈及海青的将来。 ——远之,你只能是海青的无敌将军。 那么,如何才能只能是海青的无敌将军?在你将聂远之换取那些大义以后…… ——远之,你是最利的宝剑,是海青最强的利器。 所以,当这样的利器不再属于海青,那么只有让当初的宝剑不再锋利…… 他懂了,他终于明白了。 于是,他如了他的愿,他在他面前自废武功,在他面前洞穿了自己的双肩锁骨。这辈子,他再也无法使剑。 ——臣既不能再成海青利器,便如此残剑,寸铁断尽! 他不怪墨彻,身居高位,墨彻的选择是为了海青,是为了他们墨家天下。这个世间太过炎凉,世间冷暖他已诸数看尽。争权夺利,他知道身为皇族的他们该做的选择。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想大笑,如果可以,他真想让墨彻听听琳琅的这番话,看看墨彻的表情。 原来,这个世间还有如此狂妄的人。然,琳琅的这份狂妄,此刻却深深刻入聂远之的心,令其动容。 “怎么?被本王说对了?所以不说话?” “琳琅王多虑,不过是觉得您的话有几分意思,可惜却猜错了。远之早就说过,聂远之才是海青的将军,而在您面前的是远之,既不为将军,那留着武功又有何用?难不成以琳琅王的才智武功,还需要个异国送来的质子为其出力不成?呵呵,您当然不会,而聂远之也不想啊。” 他是知道的,这番话一出口或许会引来对方滔天怒火,甚至更可怕的屈辱。但是,他别无选择。 果然……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远之。你的意思,你是因为要来我北国才故意废了这身武功?好。既然如此,本王也无需怜香惜玉!只怕你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受不住本王的需索。到时再哭喊求饶,本王可不会心软。”笑得阴冷,琳琅瑜邪眯起双眼,低下头,额间的长发垂落在聂远之苍白的脸上,黑与白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带起几分迷乱的意味。 “今日,本王就让你试上一试。你且体味一番,看那墨彻与本王,谁更能让你愈战愈勇!哼!” 3、占有 琳琅此人本就狂妄自傲,任意而为。 北域之内,凡他所征服之处,唯他独大。无论过去的他经历过什么,如今的他都是这北域广敖大地中最强的一方霸主。这样的他,自然是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如今在他面前的人,或许对方已经早就忘记了他们的那段过去。但对于琳琅来说,那可是段无法磨灭,甚至改变他人生的经历,他又怎会轻易忘记。 要说为什么海青泱泱大国,他北域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才引得聂远之离守北关,乘机打下边关数座要塞。但却在最后关头,竟然愿意为了个人质就同意归还三座城池及数万百姓。别人不明白琳琅心思,但琳琅自己还能不懂吗? 既然费尽心机的事都是为了得到某人而做,那花上三座城池换回他最想要的那人到手,自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外人怎么看,他的臣子怎么看,他只知道自己想这么做,就必然会这么做。 此刻,看着想要到手的人就在自己身下,他即可以对他予取予求。而聂远之淡然的表情不变,却着实让琳琅心中大为不快。 他要的可不是个木头,若今日聂远之表现出慌乱,又或者他以那一身傲骨反抗自己,或许自己会觉得更有趣。还有,拖着这半废不废的身子来北域,也是令他没有想到,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此时的他,正是一肚子火没出宣泄。看着如死鱼般躺在身下的人,刚才的豪迈宣言也瞬间没了兴致。 明知道言语相激起不了什么作用,但琳琅依旧不死心。他一把掐住聂远之纤细的脖子,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可怖:“怎么不反抗?你大将军的骨气就这么些?” 远之平静的看着他,当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何须做那些多余之事?” 都已经被压在身下了,他还需要替自己争取些什么?一身武功尽废,如今的他又能如何反抗?若真是反抗了,那才叫滑稽。被送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来饱尝屈辱的?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远之心中不免诧异,这琳琅王怎么看似凶狠,但其实他总觉得对方有些恼怒?甚至还有些好笑,他的那番话是想掩饰什么?他迟迟不动手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是他癖好特殊,非得自己挣扎着,才能感到乐趣?那也未免…… 远之想到这里,脸上的平静才产生了些裂痕。 “你这是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琳琅瑜邪一颗心思都悬在聂远之身上,对方表情细微的变化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但见身下的人脸上平静的表情不再,反而是双唇轻抿,嘴角微扬,一副似笑非笑。 再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虽没有到处游移,却直直的望着自己一瞬不瞬,好似要将自己看出了洞般。 手下的皮肤突然变得滚烫起来,琳琅乍然缩回手,下一刻又觉得不妥,心中顿生怒气,富有覆上他的身子。只这一举动伴随着他落下的吻,狠狠的侵占了聂远之轻抿的双唇。 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让本就还虚弱的远之根本无力招架。对方轻易就撬开了他的双唇,打开了他的牙关,滑腻的舌头如蛇般灵活钻入。搅动着他的舌,纠缠着、啃咬吸允着。 主动与被动的关系,君与臣的关系,征服者与臣服者的关系,在这一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远之的顺从,让琳琅不甘的同时又有点欣喜。良久,他松开被他啃咬得红肿的唇,微蹙着双眉,沉声问着身下之人。 “聂远之,你可愿意忘记过去,从此甘心留在本王身边?” 若他能安安分分,或许他会是个不错的陪伴。至少,他不会如女人那般纠缠烦人,也不会在他身边嚼舌根多嘴。 以他对聂远之的了解,他知道聂远之宁愿独善其身,也不会想要融入他北国之中。 但,聂远之越是不愿,自己就越要拖他下水。他人已在北国,那么他的心便也要给自己跟着过来! 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琳琅眼中的神色变得难以捉摸。 以为他当真猜不到聂远之那一丁点儿的心思?分明还记挂着那墨彻,分明还想着他那海青国,分明是想任自己所谓,打发自己。最好让自己愤恨之下直接一刀将他砍了,哼,他琳琅有那么好耍弄吗?想死,还待问过他。 此时问出这个问题,他压根没指望从聂远之嘴里得到什么好听的答案,也不过是一番试探。不过心底里头,还是怀揣着那么点期盼,希望能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上这话不该问伏臣。”远之终是露出一抹浅笑,犹如寒冬初暖的三月阳光,暖得叫琳琅不禁眯起了眼。 “伏臣以为,自己既是被王上指名要送来北国的人,那么甘不甘心自然由不得我说。若是王上非要臣说出这么句话,那臣自然也能说:臣甘心留在王上身边。至于王上说忘记过去,恕伏臣直言,要忘记过去的方式很多,若王上想要直接些的,臣记得北国有名师忘川,其调制的‘忘川’可谓天下最奇亦是最好的毒。” 所谓忘川,药如其名。一饮忘川,前尘往事与我何干?若是能,他倒是想让琳琅赐一杯忘川,好了却自己的那段过往。 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琳琅面部肌肉抽搐着。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地就看走了眼,先前还未他犹如死鱼的反应而恼怒。原来要得到他的回应,该是用如此的方式。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聂远之,我知道你这么说的目的。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辜负你一番苦心呢?” 不满疤痕茧子的粗糙大手用力一扯,裂锦之声破空而起,那白皙的皮肤就这么刹那暴露在彼此眼中。 一是没有遮掩羞怒,依然淡定自若的苍白男子;一是狂野如火,眼底被熏红的霸气王者。 王者居高临下,而该臣服于身下的人垂眉敛目,诡异的看不出一丝卑微,反而令人看得了骨子里的那股清冷与傲骨。 琳琅瑜邪笑了,是发自心里的愉悦笑容。他看着他身下的聂远之,这样的男人,他怎能不攀不折,怎能错过如此绝色?! “聂远之,记住。你的傲骨,唯有我能踩在脚下,唯有我能折煞!那墨彻,他不配!” 不配吗? “若墨彻不配,那合该兽性未泯的蛮子就配得了?” 一言既出,否尚未极,横祸遂至。 兽性未泯的蛮子? 琳琅瑜邪一挑英气的双眉,唇边那抹讽刺的笑染上寒意。这话中有话,说得可恰到好处。既然对方都故意来惹人糟蹋了,那自己何必再客气。 “聂远之,这话说得真好。本王真是爱听。”掐着远之的下颚,琳琅眯眼冷笑,“本王的奴人对本王如此盛情相邀,本王又怎好拂了你的好意。” 下一刻,远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肩膀再次传来剧痛。被包扎的伤口显然已经再次撕裂,而趴伏半跪在床榻的姿势,绝对是一种赤裸的羞辱。 凉意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看不见身后人的动作,但却更敏感的感受到对方触摸的每一处肌肤,就如同被点上了火焰,渐渐燃烧过冰冷的背脊。 “都说南方的男儿纤细瘦弱,有些更胜女子。今日一见,才只传言非虚。”手下的触感令琳琅爱不释手。虽然那白皙的皮肤上还留下昔日征战时遗留的瑕疵,可那些疤痕并不影响他的情欲,反而在这柔与刚的矛盾中生出更强烈的占有欲。 这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可是那无敌将军,是海清昔日的守护战神啊!帝王的宠臣又如何,他琳琅要的人,没有得不到的。 伸出舌尖,轻舔着聂远之脖子后敏感的肌肤。富有弹性的皮肤,让琳琅在舔舐吸允过后,几乎欲罢不能。他沉迷于这样新鲜刺激的感觉,他并不好男色,可也狂傲得肆无忌惮。他只知道,现在的聂远之已经彻底勾起他的兴趣,而不再是随便吓唬玩玩而已。 一手带着强势的力气压着对方的双手,另一手绕过背后的肌肤,划过腰际,在对方无法自持的颤抖中,轻笑着绕到胸前。 轻轻尝试捏了捏胸前的红缨,接着好奇的弹了弹。很快,对方的胸前便本能的硬了起来,而后整个身体的肌肉也开始僵硬。 “怎么,这样就有感觉了?不愧是被调教过的身体,只是简单的碰触,就让大将军放弃矜持了,嗯?” 放浪的话语,昭示着这只是个开始。心底同时烧起一把野火,却不知是欲是怒。 半跪在床榻间的聂远之缓缓闭起眼,他的身体本能的在给予反映。他无法反驳,这具身体的确在过去受到了不少调教。 就连他自己,也厌恶的身体,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在琳琅王面前,他又能表现的如何高洁。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有他的尊严,他的底线。 突然,轻合眼皮微微一抖,却倔强的不愿睁开。他宁愿咬牙抵抗,也不愿意发出任何呻吟。那只在他胸前肆虐的手顺着他的身体慢慢向下探去,现下已经来到了令人可耻的部位。 只是轻轻的一握,远之双膝一软,几乎支撑不住。幸而被另一只刚强的手臂勾住了腰,才能让他维持趴跪的姿势。 “我的将军,这是怎么了?你可要给本王好好跪好了,这样的姿势才适合你不是吗?” 冷嘲热讽的语言近在耳畔,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后,令远之撑在床榻上的手不住的抖动。 “看来,远之你很高兴很兴奋呢?怎么,就要被本王占有,是不是令你格外骄傲呢?即便如同母狗般跪在本王身下,即便只能雌伏于本王的胯下,远之还是高兴得不可自拔吧?”手中用力一握,箍紧了手中的灼热物体,任由其想膨胀想宣泄,却无处可去。 渐渐苦笑,聂远之从没像此刻般痛恨起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竟然面对如此污秽的言语,反而会愈加兴奋。这一切,都是多亏了过去的墨彻啊。 自己是不是还该学着感谢,感谢他改变了自己的这幅身躯,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竟还勾得起琳琅王的兴趣,凭自己这幅令人作呕的身体。 苦中作乐:至少,他还能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获得所谓的快感。 “王,您且快些。” 眼中是琳琅看不见的死寂,唇边吐露的话却带着沙哑的情欲,不同于刚才的冷淡平静。 被这样勾人的声音所引诱,琳琅不及多想,顺着自己本能的意愿一把扯下了远之的稠裤。 不再是“隔山打虎”,而是确确实实的亲密相贴。 琳琅过去也有与小倌行过房事,他了解男男相亲毕竟有违常伦,会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是必然的。迷乱中看见了远之肩上的血迹,心中不由软了下来。 他试着探入一指,并不急于一时。然而,他的好意有些人却并不领情。 “王何必如此替远之考虑,这可不像是琳琅王的作风。” 这个过程越是漫长,远之越觉得痛苦。琳琅不会知道,自己看着这具身体在他身下一点点所起的反应,他有多希望就此了解自己。他有多唾弃自己的——肮脏。 他宁愿被粗暴的对待,也不需要任何一点柔情来激发他身体更多的反应。那只会让他更加的——身不如死。 若非他身负着为海清质子的责任,若非为了那人,为了两国的协议。他何须像如今这样,在床底之间忍辱负重。有时候,他真的好恨,恨他千辛万苦的守候,换来的却是如此命运结局。 “别对我用激将法,这对你没有好处。”琳琅还保有着冷静,不过显然已经不多。他的下体涨的生疼,极度渴望进入身下人的身体,寻求慰藉。 “怎么是用激将法呢?王或许不知道,伏臣在凌王身下时,可最爱……” “给本王闭嘴!” 琳琅一把抓住远之的黑发,用力的向后拉扯,迫使远之痛苦的向后仰头。眼角微睁,看见了身后之人扭曲狰狞的面容。 “记住是谁在你身体中,记住本王的一切!聂远之,现在在你身上占有你的不是那狗屁凌王,是我琳琅瑜邪!” 毫无预警的猛地自男人身后贯穿了他,果不其然的将那后穴撕裂处伤口,淌下鲜红的血。 看着身下被撕裂的男人,琳琅扭曲的面容带上了快意的笑:“聂远之,你真该感谢你的这幅身体。看看你在我身下流出就如同处子般的鲜血,果然能激起本王的兴致。不过,想必你这后庭却叫那墨彻失了兴致,否则,如何让他舍得放你来本王这里呢?你放心,在本王没有玩腻你之前,是不会舍得将你送与他人的。所以,你可要给本王好好表现了。” 便随着恶意的中伤与侮辱,琳琅沉下自己的身躯,在将身体的重量压负于聂远之背上的同时,身下也进入得更深,挺入得更有力。 缓缓的抽动起来,带出点点鲜红,顺着远之白皙的大腿流下,渐渐染红了床榻上的被褥。沉重的鼻息始终萦绕在耳畔,伴随着间或响起的轻微呻吟,还有男人无情的啃咬抚触。 琳琅持续着掠夺,始终没有停歇的迹象。而身下的远之渐渐承受不住那强烈的需索,失去了内力支撑的他,在经历过长途跋涉后,身体几乎像个空壳。如今被迫一番欢爱,自是再也承受不住。 意识慢慢远离,而这一刻的他只觉得高兴。庆幸他终于能离开眼下地狱般的折磨,离开这无法忍受的煎熬。 4、入梦 他不常做梦,初时是无梦可做。 若白日受尽了世间的冷嘲热讽,那么在寂静的夜晚,你绝不会想要继续那些刺骨钻心的痛。因为,那是对一个骄傲的人最可怕的折磨。 自从聂家因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他从一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聂远之还记得,那时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到十岁的年纪,说不懂却也该懂了,只是懵懵懂懂,是非对错还辨得不够通透。 那年的海青特别冷,寒冬里的第一场大雪,几乎掩埋了城里的每条小道。市井间向来流言蜚语颇多,正是在这些传言中,聂远之慢慢懂得了自己的处境。他是乱臣贼子的孩子,他的父亲,昔日海青的大将军叛了国逆了君,所以他们一家该杀的都被杀了。这等重罪,株连九族本就理所当然。 可皇帝终究心软了,大将军过去替海青立下赫赫战功。看在这等份上,他放过了聂家最小的老幺,贬为平民,任其流落街头。 人人都说,聂远之该感谢皇帝留了他一条狗命,能让他继续苟活于世。 他没有出京城,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即便出了京城也无处可去。他流落街头,骨子里的倔强让他即使饥寒交迫,也无法低下头向路人乞讨。 每日,只有在无人的街头,他才会细细摸索,静静找寻别人丢弃的果腹之物。骄傲如他,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没人教他改,他也不懂得去改。 所以只能日复一日,直到他也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改变或终结。 他流露街头那时,还只刚刚入秋。转眼间已是寒冬,可他身上的衣物没有增加,数月的苦寒已经抹去了他的光鲜,让他看起来肮脏瘦弱。唯有那双黑眸,始终保持着清亮,不同于脸上的污浊。 或许,就是这份清亮吸引了那名少年。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聂远之卷缩墙边等待死亡的那刻,他们的生命第一次有了交集。 那双华贵的锦靴踏入模糊的视线,意识已经渐渐远离的远之勉强抬起头。 这条街巷不该有人来,总是乏人问津。因为这里是个死胡同,而身后的那破败院落,早就遭人唾弃,牌匾横斜。 但无论多死寂多冷清,这里都是他的家,唯一的家。 小小的少年濒临死亡,却依然倔强的与大他数岁的锦衣少年对视。不过看在少年眼里,这毫无焦距的视线实在缺乏威慑力。 “你就是聂远之?聂家唯一的遗孤?” 清清冷冷的声音,透着孤傲威严。十多岁的少年展现无人能及的魄力,以睥睨天下之姿踏入他的生命。 冻裂的唇微微开合,喉咙却似冻结,无法吐露一个字。他想问他是谁,又为何而来。 仿佛看透了聂远之的心思,那锦衣少年微微蹙眉,随后倨傲抬起下颚,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家父乃海青凌王,而本殿下正是凌王唯一独子,墨彻。” 坚持听完这一句,对远之来说已是极限。卷缩的身子往墙边倾倒,模糊的视线终于完全变成了黑暗。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跟爹娘哥哥他们团圆,反而身处一间陌生又华丽的屋子。聂远之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似遗憾却又欣然。随后,他才知道,原来是那叫墨彻的少年救了自己,而自己正身处他在京城的别庄。 聂远之虽然被救,心里却没有半分感激。相反,当日相见的画面一直定格在他脑中,那少年倨傲的态度也一再刺痛了他的自尊。 如今的他,不该留在这种地方,也没资格留在这里。 正是他的这种性格,让他与墨彻有了第一次碰撞,很惨烈也令他刻骨铭心。 “堂堂大将军的孩子,原来不过是孬种。哼,你这种人,不配姓聂。” 生平第一次,聂远之失了冷静,被激得没了分寸。不顾尊卑,不分高低,他与那锦衣少年扭打在一块。昔日在同龄的孩子里打架从未输过的他,如今在墨彻面前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服,眼底怒火中烧。即使被对方压着双手按在地上,却还是固执的回头瞪着对方。 “对,就是这种眼神。这才像个有骨气的男子汉。聂远之是吧,告诉我,你想不想有朝一日能如今日般将我打趴在地上?” 面对少年的质问,远之只是抿紧了唇。可那满脸愤怒的表情,还有那对喷火的清澈黑眸,让少年即使得不到回答,也明白了他心底的心思。 “既然想,那就别再逞强。你还想回去过那种流浪的日子?还想受尽众人耻笑,然后只能日夜游荡街头靠剩物为生?我父王告诉我,真正的男子汉该是能屈能伸,空有傲骨有什么用?成不了大事依旧是场空。” 少年在跟他讲道理,而聪明的聂远之当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过去,从没人这么跟他说过,所以他不懂。如今,少年墨彻的话就如同当头棒喝,至少让他清醒,让他不得不思考起这番话来。 于是,聂远之在别院住了下来。墨彻替他请来了西席,教他读书写字,又送来了很多兵书,让他随意翻看。武学方面,他本就熟记聂家的武功心法。只是流浪街头的日子,他连生存都难,根本无心修习。而过去在家,他是老幺,是家里人疼宠的对象,日日随心所欲,不务正业。 一场家变改变了他的人生,也让他与墨彻有了交集。 在别院的那四年里,他不问世事,只顾埋头苦学,勤练武功。墨彻经常来看他,就算再忙,他也不会忘记关心他。 渐渐的,聂远之的生命中有了失去家人后第一个重要的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人已经深深刻入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十四岁那年,他武学已经颇有成就,兵法政略更是皆有独到见解。他的授课恩师早在一年前就离去,因为他已经无所相授。而之后的日子,远之便自行琢磨;有时,也会与回来看他的墨彻探讨一番。 墨彻已经二十了,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不知何时,远之也无法再从他脸上看见那些纯粹的轻狂与霸气了。他变得内敛沉稳,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微笑成了他脸上常有的表情,偶尔,那眼底也会闪过不知名的别样情绪。 那一年,海青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老皇帝病逝,再是年幼太子位被篡夺,而在那场宫变中,墨彻失去了他最尊敬的父亲。 然而还来不及平复丧父之痛,墨彻便继承了凌王的封号,担起了属于他的重责。先是平了叛乱,再是助小皇帝登了皇位。而他自己,则成了一人之下,实则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那一年,海青的边境也不安稳。似是里应外合般,皇朝内宫变刚刚落下帷幕,边界的战事便如火如荼的开了打。 自海青前任镇国将军死后,海青的武力便一蹶不振。朝内良将不出,而驻守边关的老将却相继去世。加上宫变后的人心不稳,海青一时间动摇了根基,陷入了混乱。百姓惶恐不安,流言四起。 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的某日夜晚,许久不再来别院看望的墨彻再次踏入了聂远之所住的地方。 一名还是脸上未脱稚气的少年,却在四年间飞速成长,被一身经历逼得少年老成。另一名却是如今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为国为民背负重责历任,不得不倾注所有堵上一切。 两人在月下饮酒,被月光映落的人影相交而错。 他问:“远之,可愿成为我的神兵利器。” 而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此生不悔。” 便是这一句承诺,成就了之后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也让海青再次有了强大武力,有了他们的无敌将军——聂远之。 从乱臣贼子到备受重用,不过短短一年。他始终游走在边疆,才定了西边的寇乱,便去了南边剿匪,当他再次回到皇城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模样。 原来,摄政王力排众议,在朝堂之上力挺他,才能让他有机会带兵出征,并获得如今战功彪炳,凯旋而归的荣耀。 原来,摄政王还一直暗中查探,在握有所有证据后一意孤行,重审昔日聂将军叛国之案,这才牵扯出一段叫人心酸的真相。栽赃陷害,乱臣贼子另有其人。 挺直了腰杆背脊端坐在马上的少年,扳直了一张脸,掩饰起心底的激动。回京的这段路并不长,从进了城门到皇宫的这段路更比不得之前的迢迢长路。可是如今的他们,队伍被拉得悠长,几乎是寸步难行。 那些热情的百姓,那些中途便辨出家人,忍不住与之相拥的将士与家眷。聂远之没有阻止,也不忍阻止。所以,即使那么想见到那人,即便他的心已经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他还是忍下了,压下了。 当真是漫漫长路,而长路终有尽头。那巍峨高耸的城门,与他,只有数步之遥了。 此时,皇宫的城门缓缓打开,街道外的百姓被拦在了外围。可今天是举国同庆的好日子,是少年将军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好日子。所以一早,皇城中便颁布了命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于是,层层把关的皇宫开放了外围,这才得以让热情的海青百姓能凑近一点,靠近一点,只为能亲眼目睹他们心中的小英雄与他们尊敬的海青摄政王相见的一幕。 百姓的心情激动,端坐在黑色骏马上的聂远之更激动。 他的恩人,他的主子,他的王爷,他心中最重之人。时别一年,几经身死,他终于再次回到这里,堂堂正正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想亲口告诉他,他聂远之,没有丢了墨彻的脸! 城门已然大开,从里头出迎的队伍很长。百官相迎,而走在最前头的唯有两人。一个小小的孩子,还有牵着他手,面带微笑的青年。 熟悉的面容让冷硬的他瞬间红了眼,这一年来他改变了很多,唯一没变多少的便是那依然不善言辞的性格。 皇上与摄政王亲自出宫相迎,身后更是百官随行。这是何等的尊荣,是何等的荣耀。即便是聂家先祖,也不曾受到过的荣恩! 此时此刻,他聂远之不再是昔日的过街老鼠,不再是乱臣贼子之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可以挺起胸膛直起腰杆,露出骨子里深埋的那股傲然。而面对自己的家族,他也不会再背负罪责,因为眼前的青年早在他远征的日子,便遂了他此生的心愿,替他平了聂家的冤案。 翻身下马,凛凛强风吹响他殷红的披风,烈烈阳光照得那一身银铠光芒夺目。少年沉稳的踏出每一步,带着武将与生俱来的飒爽英姿,走向迎面而来的队伍。最后,他的脚步随着前方青年停下的脚步而停下。 四目相对,一则湿红双眼,一则激动难掩。只是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道自古便该秉持遵循。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他更该做得好,做得地道。 “臣,聂远之,参见陛下,凌王。愿吾王万岁,凌王千岁。”单膝着地,他行着标准的武人之礼。 在他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跪拜声。接着,那洪亮的参礼之声响彻了整个皇城。 “参见陛下,凌王。愿吾王万岁,凌王千岁。” 这是他带领了一年的兄弟手足,他们中的每一个,无论是如今在这里的,还是被留在那边疆深埋黄土的,都是海青上下最该感谢的人。 “聂将军快平身。”年轻的摄政王代替了幼小的皇上,上前几步扶起了跪拜在地的海青英雄。墨彻搭着聂远之的双肩,此刻的他激动得双手微颤,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 “好,好啊!聂将军不负众望,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毅然的转身面向宫门外围的百姓,墨彻用那清朗依旧的声线朗声道:“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海青发生了很多事,我也知道你们一直都担惊受怕。担心我海青的未来,担心着自己的家人。”话锋一转,那声线拔高了几分:“然而,今日是聂将军凯旋归来的日子。西边的乱平了,南边的匪清了。若是北边东边再惹点什么事出来,我相信我海青也不会惧他分毫!天佑我海青,本王在此奉陛下之命,赐封聂远之海青国大将军之名!” “陛下万岁!凌王千岁!” “聂将军!聂将军!聂将军!” 百姓沸腾了,因为他们英明神武的摄政王肯定了他们心目中英勇的少年将军。 那一刻,聂远之觉得自己的人生该是了无遗憾,也该是到了顶峰。这加诸在身上的光环,让他义无反顾的为海青而东奔西走,他依言成了他的神兵利器,也成了海青国的无敌将军。而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之后会迎来的痛,还有那一道道捅在他心口上的伤。 十年磨一剑。 奔走了十年,倾注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他亲手对他挥出的剑,最致命的一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他之间发生了改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像他,而自己也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聂远之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已经毫无意义。 他不常做梦,在不知名的某一日,他又有了更坚决的理由。 一旦做梦,就会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回忆,勾起他无法割舍的情,牵动他花尽心思才勉强抑制的痛。 然而有时候,越是不想做的事,却偏要发生,这就叫做身不由己。 他又记不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是时不时回忆起过去,每每在夜里做起梦来。不过幸好,那些梦中的事都是值得他骄傲的事,而伤痛往往会在他醒来后的现实中,才被落实。 所以如今的他反而希望多做些梦,让梦做得长些,最好就这么做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然,是梦终会醒。黄梁一梦,梦醒,世事皆空。 “怎么,睡了一天一夜还不够吗?看来大将军的身子确实该好好补补,否则如何满足本王的需索?” 冷酷生硬的话在身边响起,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还有不久前才发生的种种。突然之间生出股想要赌上一赌的念头,也是打从心里觉得身旁的那个蛮子男人,其实一点也不令人畏惧。而事实上,他是真的累了。装的累了,扮的乏了,也不想再应对了。 “王上,伏臣有件事想同王上打个商量。” 平躺在床上,他连头都懒得动一动,更别说花精力去看床边上都站着些什么人。站了什么人都不关他的事,只要知道他想说话的对象也在其中,那就够了。 不等对方的回答,他只顾着自己说出想要的,而答不答应就不是他的能左右的事了。 “伏臣想要个身份或名分,随便什么都好。伏臣还想要个小院子,能让伏臣好好养身。” 声音平缓,不急不躁。他一一说清目的:“要身份或名分,是想在王上允许的范围里能走动走动,也是想让王上的臣子识得伏臣,以免引起误会,将伏臣当是随便什么人给宰了。不然,伏臣可就不能供王上消遣找乐子了。至于要小院子养身,其实也是为了王上着想。王上给我个院子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有了小院子的我便能好好养身体。毕竟日日躺在这床上,对我这身体绝对不是件好事。这些,想必王上招来任何一名大夫都能得到结论。而我身子好了,才能好好满足王上的需索。刚才,伏臣还听王上亲口这么说过的。所以想必,王上定不会拒绝伏臣的要求。” 这段话有些长,说得他微微小喘。而在说话的这段空隙,他终于从刚刚苏醒的状态中彻底清醒,也有了些力气可以转头打量四周的情形。 不过力气是有,可他却不愿意浪费。看那些不想见的人事物,这是赔本买卖。 一旁站立的人里头,最靠近床榻的边是琳琅瑜邪了。白大夫刚走,说是人马上会醒。所以他才没跟着后脚离开,就为等着床上的人醒来。但目的为何,琳琅自己也说不上来。 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站立的,是他情同手足的结拜兄弟,也是北国现任的宰辅,裴嗣衣。太医前一刻离去,他后一脚进门,为的是来催促琳琅与之商讨国事,却不料撞上了正好醒来的聂远之。 而在两人身后,还站了几人,皆是琳琅手下的心腹大臣。 自刚才聂远之的那番话后,这些人便表情各异。后排的人看不见主子的表情,只能垂着头各自该怎么便怎么,只要不出声就行。但站在琳琅身后裴嗣衣不闻自家王上的反应,却看尽了从对方开口后,他家王上就一变再变,好不了得的变脸绝技。只是碍于大局,他唯有憋屈的忍着胸腹间的那股冲动,勉强维持脸上的表情。不过那抽搐的唇角,却泄了他的底,好巧不巧更是让某人看了去。 “裴嗣衣!”厉声大喝,却吓不倒深知他脾性的宰辅大人。 “臣在。”颤抖的声音绝不是害怕。 琳琅瑜邪扫了眼身后穿着绣有凤鸟图藏青蓝袍,象征着北国文臣之首的儒雅男子,冷冷的出言警告:“别以为本王不敢办你,惹怒了本王,本王一样能要了你的脑袋。” “臣……遵旨。” “遵你狗屁的旨!你分明没将本王的话往心里去,看什么看,抖什么抖!” “哈哈哈哈……”再也忍俊不住,他的王,他裴嗣衣此生效忠的唯一的王。其实外界的传闻真的错得离谱,眼前的男人哪里可怕,该说是可爱才对。 “来人,给我把裴相给拖出去!日落之前,本王不想再看见他!” 这个裴嗣衣,越来越放肆。真是叫他……头疼。幸好,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心腹,是北国最重要的主心骨。而唯有在这些人的面前,他才能暂时放下王者的威严。 视线调整,继而对上一双探究的双目。那双清澈的黑眸让琳琅微微一愣,接着又被里头似笑非笑的神色拉回神智。 他怎么就忘了,这里可不全是他的心腹。还有这么个令他大开眼界的“无敌将军”,聂远之。 5、无心 今日的北国天气晴朗,难得在冬日里停了雪化了霜,阳光普照。王宫西侧的偏僻小院里,不时传来粗糙挠心的摩擦声,一会儿响一会儿停。幸而此处乏人问津,平日一整天也难得有人经过,这才没人被扰得心烦,磨得牙痒。 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终于绝迹。 透着破落的门庭外里去,蔓延着青苔的小道昭示着此处已是良久无人打理。小庭院里有处凉亭,还有一处本就不怎么深的池子。池水本已不多,今日却因霜雪初化,得以恢复些以往的繁荣。凉亭与池子之间,还有棵老树,老树本有白雪遮羞,如今被阳光化了,无奈也只能顶着光秃秃的枝干,裸露的立在外头。 凉亭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石桌两把石凳。如今,狭隘的凉亭里突兀的又多了一把老旧的木质贵妃椅,挤在了石凳与石桌间本就不大的空隙中。 而此时,贵妃椅上斜斜躺靠的人可顾不得这些,这样狭小的空间正和他心意。如今他身子能躺在椅子里,头还能靠在身后的亭柱上。而他目光正对着前头的池子,欣赏那烈日下逐渐融化的雪色,还有那滴滴落入池子,滋润池色的难见宁景。 即便有日空当照,可北国的冬日里的风还是带着刺骨的寒意。所以他的身上始终不离那白色的狐裘,以此来阻挡些微寒意。 静静的躺靠着,眯起眼享受着这份用命赌来的自在幽静。渐渐的,竟袭上困意,令他忍不住想要闭眼歇息。 白皙的手露出袖管外,替自己拢紧了身上的狐裘披肩,接着又轻轻的抬手一勾,挑去那被风吹拂而忍不住调皮蹦上他脸颊挠痒的发丝。 视线已被困倦模糊,但突然又猛地睁开,细细的看着不远处那池子里慢慢划动的身影。那是两只龟,此值冬日,龟不该是冬眠的动物吗?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两只在池子里划动四肢的龟。 所以说,世事无常里,这句话始终该被牢记。 倏地,那双薄唇渐渐勾起,露出了一抹淡而美的笑意。 当小萨子端着今日的午膳匆忙踏入院落时,入目的便是那斜卧在凉亭中,透着慵懒却动人心神的画面。 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那么漂亮,还能那么动人。然而他却不敢上前轻扰,只怕打破这如梦似境的绝美画面。 当初的怨气早就没了踪影,如今的小萨子巴不得一辈子照顾眼前的男人,直到不得不离开的那日。 “小萨子,既然来了做什么站在外头?”清亮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似笑非笑的眼神投向庭院门口的少年。 虽然失了武功,但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还在。所以当少年一踏入院子,聂远之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名少年是琳琅王派来伺候他的人,不过到底是伺候还是监视,他不置可否。还记得初见少年,自己还狼狈的躺在床榻不得起身,而少年眼底浓重的不屑在看见自己的面容后不由一怔。 聂远之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长相算得上男人中的异类。如果不是自己战绩彪炳武功卓然,还是海青万人景仰的大将军,恐怕自己这张脸早就成了话题,被议论纷纷。毕竟,身为男人长相阴柔,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小萨子回了神,这才尴尬的低着头,匆匆忙忙走近凉亭。走得近了,这才看清了凉亭里的贵妃椅,不由一愣,接着恼怒的看向聂远之。 “大人,你又来了。白大夫不是说过不能轻易蓄力的吗?你将这屋子里的贵妃椅搬来凉亭,这该蓄上多少次力?花费多大的劲?别忘了你还带着伤,身子还那么虚弱。”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他快对小萨子的这些话倒背如流了。这几天动不动就说上这么一大段,他说得不累,他听得都快吐了。 聂远之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也承认那被琳琅王派来的白姓大夫医术挺高明。但他还不至于像个残废,什么事都做不了。 “肚子饿了。吃饭吧。” 他笑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的爽朗颇令他喜欢,不过这样的性子却不适合宫中生活。若非小萨子已是名公公,他该劝他走另一条路,从戎之路。 听聂远之下了命,想到自己终究是个下人,而对方怎么也是王上迎来的主子。小萨子虽不满,却还是闭上嘴,乖乖地在石桌上端出饭菜。 有时候,他还真不懂这些个主子。就比如为什么大人这么美,王上却不再留恋,反而将他赶入了这座偏静小院;还有,为什么大人明明总是挂着笑,可他却总感觉不到对方是在高兴。 算了,这些他不该管的事管他做啥。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可是心里虽这么想,鼓起的腮帮子却依旧愤愤不平。 “哈哈哈……” 这少年啊,真是可爱得紧。若当年家中不曾生变,自己在如此年纪,怕也该是带着如此一份天真直率吧。 小萨子的模样勾起了他的感慨,也引出了他的笑意。 聂远之笑出了声,这是他来北国后第一次如此真心的笑,也是在海青时早就失去的笑。 不过这样的笑声刹然而止,原因无他,不曾料想的人此时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忍不住愕然,也只能生生停住笑,默默看着走进院落的高大男人。 “参见王上!” 小萨子还想对聂远之的笑声表达抗议,不料却在转眼间看见了身穿镶金蟒袍的威仪男人。吓得他立刻跪拜在地,俯首行礼。 似是被小萨子的举动唤回了神。聂远之从那贵妃椅上缓缓直起身,皱了皱眉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自己的靴子又不知被自己踢飞至了何处,无奈下只能赤着双足落了地,刹那间刺骨寒意从脚底钻进,令他微微晃神,却只能暗怪自己: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伏臣远之,参见王上。” 撩起了衣摆,滑落了狐裘,这风吹得也就更冷了。 跪落在地时,那膝盖还发着颤。远之不由暗暗决定,下次该让小萨子带些针线布匹来,将膝盖处的里子给加厚了,以备不时之需。 视线垂落在地面,他与小萨子静静等着高高在上的琳琅王赦免两人跪拜之礼。只是久久,才等来令他颇为失望的一句。 “你先出去。” 琳琅王开了尊口,于是小萨子便很没义气的抛弃了他。没得到男人的命令,他不得起身,只能继续看着冰冷的地面,仔仔细细的看着,集中精力的看,看那些缓慢爬动的身影。 呵,原来这大冬天的,地上还会有蚂蚁,真有意思。 一双黑色宣靴出现在他眼中,彷如大山般阻隔了那些小家伙的路途。不过那些小家伙还真有毅力也很聪明,没有选择走那山上的捷径,却选择了绕道而行。 恐怕,它们也知道了,这上不是随便就能过的。若是上了险峻的山,便有可能有去无回。 “好玩吗?” “嗯。” 根本没将心思放在对话上,只是本能的应了声。却在下一刻立马觉得不妥,只是似乎已经为时已晚。周遭的温度骤然又下降了不少,而其原因,不用抬头,聂远之也能猜到。 “王上,伏臣刚才一时失神,望王上责罚。” 他还想要他的小命,还想过这般日日幽静恬淡的美日子。所以,他决不可让琳琅落了口实去。 琳琅看着一径垂头的聂远之,心中冷笑。想到之前初见后的几次交锋,再比较如今的他,顿时觉得怒火蹿升,却又在下一刻全数灭了去。 好,非常的好。他就是要这么个恐怕连墨彻也未曾见过的聂远之,这正合了他的意。 嘴角勾起冷笑,随之只手弯腰,带着几分蛮力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罚是要罚,却不是为了这桩。爱卿可知本王为何这么说?” 爱卿? 这一声称呼又让他走神了。 “伏臣不知。” “又该罚了。” 琳琅向来是个行动派的人物,前一句刚说完,下一刻便将人拽入了怀中,肆意吻上对方的双唇。带着惩罚性的吻,没有温柔,只有啃咬与掠夺。 “再来。可知本王为何罚你?” 琳琅觉得他有些小看了聂远之的魅力,不过简单的一吻,便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伏臣不……” 这一回,还没等他说完,男人又一次吻了上来。狂放依然,掠夺依然。 “这回知错了吗?知是为何了吗?” “伏臣……” 又吻了,这是他所认识的琳琅?这真的是一统北国三十六部的琳琅王?他怎么觉得眼前的男人只是个市井无赖地痞流氓? “……这回,知道了吗?”下头的兄弟已在叫嚣,眼前人若是再不给自己一个好答案,那就怪不得他了。 “臣知了。” 知道知道,这还不知道,他也没脸活了。不就是个称呼吗?用得着那么斤斤计较,何况一字之差而已,堂堂北国的王上,怎地就如此小心眼儿。 琳琅心底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松了手。只是不经意间触得聂远之冰凉的手,不由微微蹙眉,视线瞥及凉亭中的贵妃椅,还有那件白色狐裘,最后做了件令双方都各自怔愣的事。 他解下自己披在王袍外的黑貂披肩,顺势披上聂远之单薄的双肩。然而见到对方眼底的惊讶,心中一时尴尬恼怒,方才露出的温柔瞬间褪得干净,徒留强硬冷漠。 “为本王养好身子伺候本王,这可是你亲口所言。” 聂远之垂下头,轻轻应答:“是,臣遵旨。” 他想,他似乎开始慢慢了解琳琅此人了。这对自己来说,该是件好事。 几不可见的浅笑微露,身子上回暖的温度慢慢渗入心里。 “还有,以后若是再说错了话,这罚得可就不似刚才那么轻了。” 伏臣伏臣,从初见时就令他心生厌恶的称呼。聂远之现在是他的臣,不该再带着任何其他的喻意。 “是,臣明白。” “还有,不准再跑到外头躺靠歇息,要睡给我进屋子里去睡。” “是,臣领命。” “还有,不许给本王赤着脚到处跑。” “是,臣晓得。” “还有……” 聂远之喟叹,难道他们北国的人,其实个个都是天生话唠吗?小萨子是,眼前的男人也是。其实也对,连一国的王都尚且如此,别提是下头的人了。 “聂远之,你有没有听本王说话?!” “是,臣听着。” 琳琅双眼喷火,这家伙在骗谁?他分明瞧见他又走神了,这是见到自己后的第几次了? 抿紧了唇,高大的男人绷紧了脸,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双臂一捞,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他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捕捉到怀中人瞬间的震惊无措,他心中忽然就高兴了起来,一扫刚才的不悦。 大步走向屋内,怀中人已经静静的停止了挣扎。而琳琅这才感觉到,他的身体轻得可怜。想到他身上的伤病,不由决定过一会儿要去白辞那走一趟。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干净清爽。不过那些桌椅上老旧的痕迹,依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处的冷凉。 琳琅踏入屋内,脚下的步子停了停,随后将人放到床上。环看四周,陌生的坏境勾不起他丝毫的记忆。 几日前床榻上的聂远之当众对自己提出要求,害他被亲信取笑,丢了琳琅王的颜面。暴怒之后,他再次狠狠要了聂远之,却也差点令他真的魂归天去。 事后,人是救了回来,但白辞再三警告自己适可而止。而心里头,琳琅其实颇为后悔,自己好不容易换回来的人,怎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 所以,他下了令颁了旨,封了他个闲散的参里之职,顺道派人给他从王宫里头腾出了间院落让他搬来住,还调来了小萨子随侍。 连日来忙于政事,他没有转来探望,一则是想让他养养身子,二来也是不想彼此再针锋相对。以免自己一怒之下真杀了他。不过看来聂远之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固执,他适应得显然比自己想象的好。只不过这里的环境差了些,唯一可取的便是清静。 “还住得惯?” 琳琅将目光回到床榻上,心想:这人太畏寒,被子也该多加几条。 “嗯,多谢王上。” 这句话挺真心的,聂远之是真没想到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后,他想要的东西便都准备妥当了。 自从搬来了这里,他也好好静下心理了理思绪,好好把事情想了想。最后,他决定放弃坚持与固执。他不再是个将军了,也不再是那个人的臣。有些东西被改变了,而有些却改变不得。为难自己,还不如饶了自己。 他聂远之还是聂远之,在哪里都一样。聂家家训:持强扶弱,济怀苍生。家祖先辈投靠海青太祖,乃因其为乱世明君。是自己将家训狭隘化,将自己困在了海青。如今,该试着释怀了。 聂远之才刚从自己的心思里绕回来,便发现一道灼灼的视线。这才想到,琳琅王还在屋内。而自己今日在他面前,却是走了太多次神,下次该要小心,至少别让他瞧出端倪。 “王上来找臣,是否有事吩咐?” 他多嘴问一句,原不过是想替自己解围,不料却为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爱卿不说,本王倒还真忘了。今日乃北国冬祀日,入夜有场盛宴,到时候爱卿可别缺席了。” 琳琅眼露笑意,却未达眼底。 “稍后本王会差人送来换洗衣物,还有些所需物品。你且好好准备,入夜后本王会派人来接。” 6、鸿门 临近日落,琳琅差来送衣物的人陆续踏进了这座偏静小院。院子里头一下热闹了起来,守在屋内的小萨子听见了声音,在聂远之的默允下放下手头正在练习的字,匆匆跑了出去。 斜卧在床榻上的人缓缓起身,慢慢踱步走到桌边,拿起那未干的薄纸细细审看。小萨子很聪明,几日前一时兴起提及教他习字,如今短短几日已能将一笔一划写得有模有样。唇畔露出满意的笑容,令恰巧推门而入的一干人个个看傻了眼。 眉眼一挑,他放下手中的字,旋身在床榻边坐下。一连串的动作让那些发愣的侍卫纷纷回神,难掩他们的失态与尴尬,皆是面红耳赤。 “大人,这是王上让人送来的东西。”门外头,捧着一条厚被的小萨子高兴的进了门,没有发现不同于往的气氛,也驱散了一室的冷闷。 “其实王上还是挺关心大人不是吗?这才来探望大人,还给大人增添了衣被。”小萨子似是在炫耀,他得意的看向身后那些木讷的侍卫,骄傲的扬起下巴。 “行了,捧着被子不累吗?将东西放下吧。” 小萨子果然还是个孩子,然而他却不想让他失去这份天真。 抬眼看向那几名侍卫,轻轻一扫,那些眼底的轻蔑丝毫逃不过他的双眼。罢了,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有什么斤斤计较的必要。 “各位侍卫大哥,劳烦你们走上一趟了。东西搁在这,各位各自去忙吧。” 既然不屑瞧见自己,那自己又何必让他们多瞧。 那些侍卫走后,小萨子兴奋的将箱子一个个打开,东找西翻。远之坐在床榻上,手执一卷文书,目光却不时捕捉那抹蹦跳的身影,暗笑摇头。 “大人,您看这身衣服如何?定是很适合你!” 才不多久,小萨子便忙活完了挑选工作。 轻放下手中的书本,视线落在那件被举到自己跟前的华丽锦袍。唇角的笑容依旧,而他眼底隐藏的深意,眼前的小小少年却一定不懂。 红色的锦袍,绣着简朴古老的图腾花鸟。远之自认为,他该是懂得红所代表的意义。骄傲镌狂,张扬不羁。红色该是意气奋发,该是灿若朝阳。 他还记得,昔日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时,身上穿得便是那人赐赠的红锦战袍。而那一身红,也成为了无敌将军的标志。 然如今…… 伸手抚触细腻丝滑的缎料,点点的凉,滴滴从指尖钻入,让他眼底的色泽染上了无人能懂的殇。 琳琅,这是巧合,亦或是一番别样的好意? “大人觉得不适合吗?” “不,很适合。今晚,就穿它吧。” 莞尔一笑,何人知心愁。 海青地处偏南,一些习性便也更接近南方人。比如衣着的样式,还有男子的配饰。琳琅算是有心,送来的衣物该是经过一番挑选,样式都与南方相近。而配饰方面,亦是相同。流苏玉带,顶冠玉笄,无一不全。 小萨子是地道的北国人,不懂南方衣物繁复的穿戴过程,无奈下只能在一旁看着聂远之自己穿戴衣物,整理衣冠。顺道的不时感叹几声,赞美几句。 “大人,下次教我吧。我学会了就能伺候您更衣了。” 聂远之此时正在挽发,听得小萨子的话,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接着,放下了被挽起一半的发,任由一头青丝在艳红的锦衣上铺撒。 “小萨子,我问你个问题。” “大人想问什么?”小萨子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突然就松散了那头长发,是因为自己挽发太过不便的缘故吗?看来他必须早点学会,以后由他来替大人打理。 “小萨子祖籍是哪个部落的?” 下萨子听闻毫不犹豫的回答:“是与王上一族有姻亲关系的阿古德族。” 聂远之点了点头,他算是明白了。显然,这是小萨子的骄傲,也是他之所以入宫却被琳琅暗中照料的根本缘由。 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他站起身,在小萨子疑惑的眼神中走回床榻边。 脱靴,上榻,垂目,看书。 “大人?” 床榻前的小少年不满的抗议,皱着双眉头直盯着榻上慵懒斜靠的男子。 “嗯?” 男子没有抬头,视线依然落在手中的书册间。 “这头还没梳完呢!” 小少年善意的提醒。 “不梳了。” 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 “不梳了?为什么?” 小少年不死心,咄咄逼人,忘了彼此身份。 “因为王上喜欢。” “……” 小少年垮下肩,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那么大人,下次我替您更衣。” 过了很久,小少年又提起劲,回到最初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没有下次了。” “为什么?” 大人是故意的吗?小少年有些生气。 “因为我不喜欢。” “……” 床榻上的远之越过书册轻轻一瞥,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北国疆土广阔,三十六部族人众多。琳琅聪明绝顶,一统之后施行“纳融”制。化解了族与族之间各项习性的差异,让他们在交往互动之中慢慢同化彼此,学会改观;懂得取善驱劣,以长补短。而这样,也很好的避免了族与族之间一些尖锐的矛盾。 刚才问小萨子的问题,事出有因。既然小萨子与琳琅的祖籍部落是为姻亲,这习性之上自然相近。无怪乎小萨子与那琳琅一样,成天披散着头发,实在是部族习性使然。只是琳琅毕竟是一国的王,那象征着帝王的麒麟冠,便成了头上唯一的装饰之物。 给足了他锦衣配饰,至于怎么穿戴,便由得他自己来选。琳琅如此一番苦心试探,自己又怎能随意枉费了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会说,那位小心眼儿王上定会喜欢。 只是这夜宴尚未开场,便给了他诸多难题。只怕到了正式场上,等着他的麻烦会更多。 为此,他决定养精蓄锐。 “小萨子,我有些儿困。时辰到了你再唤我起来。” 小萨子愣愣的看着床上的聂远之,就见他放下书合上眼,不消片刻已是呼吸均匀,悄然无声。 这样都能睡得? 小萨子不得不佩服他家大人。看书,吃饭,偶尔教自己习字。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睡觉!他怎么还真能睡得着? “哎。” 小萨子无奈,更无可奈何。谁让对方是大人,他是下人。只能由得他去,恪守本分。 小歇片刻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一刻前被小萨子匆忙唤起来的远之,此刻正随着领路的侍卫前往夜宴举办的麟圣宫。先前的困顿一扫而空,如今的远之有了精神,便一路打量着四周,见识见识这与南方风格迥异截的巍峨王宫。 穿过又一条长廊,前方已能隐约听闻歌舞升平。继续走上一小段路,跨入宏伟高大的宫门,忽感灯火通明,视野豁然开朗。 “大人,麟圣宫到了。您且稍等片刻,我等需向内通报。” 随着领头的侍卫一个手势,那空寂的宫殿外霎那间没了人影,独留月色下那一抹鲜红的身影。 环顾四周,夜色下的麟圣宫外略显沉寂,与那大殿之内的欢歌笑语截然不同。而站在此处静候召见的他,就如何这份沉寂一样,与大殿之内格格不入。 看够了四周,远之低下头开始把玩腰际的流苏;玩够了流苏,接着又抚摸起肩上的狐裘……风似乎比刚才冻人了些,手也比刚才更僵硬了些……总觉得有些站不住,膝盖生疼。 唇边隐没自嘲的笑意,他聂远之,何时变得如此娇弱不堪,变得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突然就有点想念小萨子,这不才分开多久,就想让他给自己捶捶腿,再点上盏暖炉捂捂手了。哎,不过还是算了,别说那小心眼儿琳琅王没准小萨子跟来,就算跟来了,小萨子那么小个子,怕是比自己更经不起吹这冷风。 喝出一口热气,缕缕白烟稍稍暖了红肿的双手。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远之没有回头,只顾看着即使一直喝气却还是没有知觉的双手,面带无奈。 “参里大人,一阵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温润如玉的探问声赫然在身边响起,没有惊扰远之的动作,他依然故我的暖着自己的双手。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听过,似乎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好多了。”不管有没有听过,总是他人一番好意。而入得了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该都是他的大人。 视线中多了一截蓝色绸缎,接着手上一暖,一只小巧的暖炉被塞入手中。 远之有些愕然,转而抬起眼,看清了与自己半步之隔的蓝袍男子。他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身形不似普通北方人那么高大壮硕,容貌也不似北方人那么粗犷。凤眼轻挑唇角微扬,笑得温文尔雅。 “聂参里不妨与我一同入殿?” 其实在远处,他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他,独自站立在风中。起初是觉得有趣,想看看这位昔日海青名将的反应,等了颇久见他冷得发颤,却依然默默静候。这让他不禁有些慨然,心生同情。 瑜邪这次是否太过执着了?从未见过他如此故意刁难折腾一个人。通常情况下,他的解决方式都该是以暴制暴,速战速决。不过对上这聂远之,似乎一切都变了。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王上还在里头等着大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心中虽有不舍,但他还是将手中的小巧暖炉塞回男子手中。 有些东西,不要比要了好。 “夜冷风寒,大人是北国栋梁,还请保重身体。” 有些人的好意,不要比要得好。 远之冲男子笑着一点头,算是作别。他一拢狐裘,复又恢复到刚才模样,自顾自的低头呵气,搓动双手。 “烦请通报王上,就说嗣衣与聂参里在此等候王上召见。” 身侧闪过突兀的人影,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沉寂的夜未变,刺骨的风未变。只是此时他的身边,多了另一道比肩而立的蓝色身影。 喟叹一声,远之看向身边的男子,“大人这又是何必?” “参里大人何出此言?”他面露惊讶,似是不解:“我不过是与大人一样,在此等候王上召见而已。” “以大人的身份,何须如此?”若非琳琅王的亲信,如何能使暗卫现身? “正是因为身份,更该以身作则,恪守本分。”男子竟然一脸严肃,很是有理的反驳。 远之不禁失笑,却是不再与之多辩。他转而目视前方,忽见殿内匆匆跑出一人,向着他与男子的方向迎面而来。 “聂参里。” “下官在。” “本官屈尊降贵在此陪你挨冻,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 “本官一句话抵过你在此一宿,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那么本官算你欠下一个人情,你可愿意?” “……”,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权利。“下官愿意。” “恩,那下月开始,聂参里就到兵部报道吧。” 四目相对。一人在笑,一人回以笑。 原来北国除了有个小心眼儿王上,还有个狐狸权臣。 “呼……裴相!”匆匆而来的公公喘息未定,急忙开口冲蓝袍男子打招呼。眼神一瞥,瞧见了他身旁的聂远之,“还有这位……” “聂参里。”裴嗣衣笑意盈盈,好心的提醒。 “厄,是是。聂参里。”德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好久没这么跑上一大段路了。不过想到刚才王上突变的脸色,他至此还在后怕。“两位大人,王上有请。” “有劳德公公。”他踏出一步,忽而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将手中的暖炉再次塞入远之手中。 “聂参里体尚不适应北国天寒,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语罢,转身先走。 “哎……” 幽幽一叹,远之跟着走向宫殿。 兵部上任?只怕琳琅瑜邪可不会答应。然而心中不免被激起涟漪,这是身为聂家人的自觉,是无法抑制的天性。 战袍加身,戎马一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这曾经是他毕生渴望,也是聂家世世代代传承的武将之路。但从爱上墨彻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他将成为聂家的罪人。 思绪纷乱,才知往事难如烟。即使缓步而行,这路终究还是走到尽头。他退无可退,亦无路可退,唯有端了腰杆,挺直背脊。刺骨的风不再,寒冷的月不再。他手捧暖炉,微微抬头,望进远处王座上的那双褐色眼眸。 歌舞声歇,谈笑声止。寂静的大殿内,唯有一人突兀的脚步声骤然而起,向着殿内的王座渐行渐近。 瑰丽的红,夺目的红。一如他带给人的惊艳,动人心魄。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未有任何点缀发饰。手捧暖炉,一步步向他走来。 琳琅手持玉杯斜靠而座,自那抹红色的身影入殿,便再也未曾移开视线。目光轻轻一瞥,四周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微一用力,玉杯未动,杯中却已波涛汹涌,琼浆翻搅。 聂远之,当真是没叫自己失望。只不过此时此刻看着群臣的反应,琳琅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设下的那些试探。 心中一恼,不由冷言相讥:“聂远之,在海青兴风作浪不够,来我北国还想翻江倒海一番?” 这人还没站定,话就冲着他来了。 果然,小人难伺候,身为王上的小人,更难伺候。 北国朝中觐见,武将行单膝跪礼,文臣行躬身之礼。那么自己又该如何? 轻轻弯腰放下暖炉,他撩起下摆,弯腰屈膝,双膝跪地。非武非文,他虽被封为七品参里,可北国众臣眼中,他依然不过是个伏臣。 “臣聂远之,参见王上。”双手支地,他行的该是此般伏地大礼。 一礼行毕,聂远之却没有起身。而见他行如此大礼,琳琅心中非但没有开怀,反而益发不悦。 “聂远之,起来说话。” “微臣不敢。王上刚才所言,虽非出自微臣本意。可微臣自觉有罪,还望王上责罚。”他是北国的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认错低头就是了。 “喀叻——”上好的玉杯瞬间毁在手中,醇厚的酒香四溢,沾湿了衣袖。 大殿之上,北国的朝臣个个低眉垂目,早已从刚才的惊艳中回神。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王座上传来的阵阵寒气逼人。 “王上,今日乃冬祀日,不易大肆,忌辛火。” 群臣闻得此声,不禁各自暗暗缓气。 若说这北国之内何人能止得了王上的脾气,那眼前的裴相大人,绝对是少数中一位。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似乎猜错了。 “裴嗣衣,前几日的教训还不够吗?本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琳琅瑜邪冷眼一瞥站在左下方的蓝袍男子,想到刚才聂远之手中所捧的暖炉,心中压下的怒焰倏地又窜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裴嗣衣的为人,而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看出些什么端倪。 “都免礼吧。冬祀夜宴,本王亦不想扫了各位爱卿的兴致。”君王大手一挥,招来身边的德查:“去替聂大人加座。” 一声令下,德查迅速地差人重新搬来软垫,准备好了桌酒菜席。而这位子,自是王上所指的右手位置。 各自入席,顷刻,殿内歌舞声又起。 美酒佳肴在前,何人不想畅怀享饮。然而这左一道目光探究而来,右一道视线不满而起……还有对坐的那一位,似笑非笑,不明就理。至于主位上的琳琅王,他早已无心在意。 王座之下,焉有好坐之处? 真小人,伪君子。 这是他聂远之此时此刻,对琳琅瑜邪重新而下的定论。 起了反应。 7、愁酌 姓白的大夫似乎提过要他切忌饮酒,但具体的事儿,却是记不得了。然,要一位见酒必饮,闻酒必尝,爱酒成痴之人忌酒莫饮,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心中瞬间的挣扎与脑中模糊的告诫相比,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手,悄悄的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白皙的手在桌上慢慢爬,慢慢爬,就差一点儿,那碧玉琼觞便能一杯在手。 然而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真的只是那么一点…… “王上,您瞧今天这日子,难得文武朝臣共聚一堂,该是热闹热闹。不如咱们行个酒令,行文的以文,善武的就武,您看如何?” “裴相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往年冬祀宴也不见诸位爱卿如此拘谨。这倒是本王的不是,刚才坏了各位兴致了。” 君君臣臣,来来往往。干他何事? 远之目不斜视,垂涎三尺。为的是这浮醉梦三回,天下第一杯。 张开五指,轻扣玉杯。心中霎时难掩激动欣喜,连着握杯的手抖抑不住颤抖。他小心翼翼的举杯递回,满眼晶亮又如望穿秋水。莫怪他如此反应,实在是心中酒虫作祟。 “聂爱卿。” 他突然觉得有些耳鸣,只觉殿堂内哄哄闹闹,不知所谓。不过无妨,眼看美酒一杯在握,已至身前,只差闻香自醉,一饮而尽。 “聂爱卿!” 嗯,好香好香,果然是好酒!闻过酒香再尝酒味,就不知这天下第一杯,是否真能叫他一杯即醉,醉梦三回。 才抬手举杯,然一股阻力突来,杯止手停不动如前。 “聂爱卿这一杯既是敬本王的,本王岂有拒绝之理?” 诶?谁敬了谁的酒?谁拉着他的手? 远之微一抬眼,见到站在自己桌前弯腰而笑的琳琅王,手中的力道一松,玉杯瞬间下落。幸而琳琅眼明手快迅速接过,这才没有砸了杯洒了酒,犯了大不敬之罪。 “聂爱卿,这酒本王喝了。今日你姗姗来迟之事,本王便不再追究责罚。”语罢,他举杯不停,一饮而尽。 “好!王上果然好酒量!” 武将们眼中,他们的王豪气万千,威仪尽现。 “王上心胸宽广,实乃我北国臣子之福。” 文臣们眼中,他们的王宅心仁厚,海纳百川。 “有如此王上,实乃我北国臣民之幸。” 最后,笑意盎然的裴相说给出了定论。而此一言,换得一干大臣纷纷点头,议论声起。 狼狈为奸。 聂远之目光在裴嗣衣与琳琅瑜邪之间来回,脑中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 为了这一出戏,他们两人究竟费了多少心思?是从他令人送来这身衣物开始?还是将他孤立在雪中算起?所以说,裴嗣衣与自己在殿外的相见,也不会是场偶遇。 不过这些都无妨,他这离国别朝之人,何须在意,在意又能如何。 只是啊……可惜了他的美酒,可怜了肚腹之中的那些酒虫。 琳琅瑜邪大手一挥,朗声道:“今日乃我北国冬祀日,今夜过后,来年初春我北国必将诸事大顺!各位,今日为我北国不醉不归!” 歌姬舞女们退到了一旁,文臣武将们纷纷起身走出桌前。冬祀日的夜宴,如今才算是开始。大殿之中气氛瞬间热闹起来,一反刚才的压抑静默。群臣你来我往的举杯敬酒,谈笑风生。不分官阶,不辨高低。进得了这殿中的,都是北国如今的朝臣重臣。而将这些来自三十六部不同部族的才子能人聚集在一起,并让他们彼此辟除偏见的人,便是琳琅。 冬祀日,对北方部族来说,或许只是个祭祀之日。然而,对琳琅来说,却远远不止这些意义。 高大威严的琳琅王默默看着殿堂内的景象,他目不斜视,与身旁红衣的男子比肩而立。忽而一伸手,不偏不倚不重不轻,恰好又从对方手中夺走杯酒。 “聂远之,你看见了什么?” 视线微转,划过手中的酒杯,落向身侧那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他沉声而问,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近在咫尺的男子听得清楚。 “王上,臣看见您取走了臣的美酒。” “呵呵呵。”琳琅轻笑,举杯就口,又是一杯见底。“聂远之,你是逃避亦或是不敢看个清楚明白?”把玩着空得见底的玉杯,才转了转杯身,一只手横空而来,夺杯而回。琳琅不恼,松了松刚刚握杯的五指。舒展了两下,从旁递来一杯斟满的酒。 “王上要我看的,我看了。这一杯,是远之敬王上的。” 温润的声音让他怔愣,对上那对浅笑的眸,琳琅却是脸色一变,阴沉下来。 “哼,本王给不了你太多时间,你还是早些收起你那些无用念头。”冰冷的声音已不复刚才的随和,彷如之前的种种,不过是昙花一现。 虽然只是短短瞬间,然而琳琅瑜邪还是看见了聂远之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悲愁。 他是为谁而痛?又为何悲愁?想当然尔,能让聂远之怀有这般心思的,唯有一人。 身虽心动,手中一个过力,盛满美酒的玉杯应声而裂。幸而殿中吵杂,无人发现。而琳琅顺势垂下袖袍,掩去了几分血色。他冷眼扫过身旁的聂远之,愤然的拂袖而离。 聂远之看着琳琅的背影,视线不由瞥往他掩在袖袍下的右手,微微蹙眉。 他知道琳琅瑜邪为什么这么问,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北国一统,三十六部和睦相处,互相扶持。在琳琅瑜邪之前,无人能做到这点。或许征服三十六部的是琳琅瑜邪强大的武力,是他铁血的手腕。但征服民心的,却只是琳琅瑜邪这个人。 殿内和乐融融,文臣武将不分彼此,共庆佳节。 北国的臣有容人之量,北国的君有治国之能。 这,便是他所看到的,也是他心中刺痛之处。 他看明白了,却无法给予回答。“寸铁尽断”犹然在耳,还有那一朝别离刻骨铭心的寒。 “聂将军!” 一声叫唤让远之回神,一名步履不稳的壮硕汉子朝他走来。见他一袭劲装,并非文臣官袍,理当是位武将。 摇摇晃晃,手持酒壶,这名武将带着一身酒气。 “无敌将军聂远之,哈哈哈,将军的威名,我博古朗也是慕名许久呢。今天能与将军在北国共聚一堂,倒是让我未曾所料啊。” 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周遭的大臣纷纷侧目。 共聚一堂?未曾所料? 微一挑眉,对方这话倒也没有说错。连得他自己,也从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将军过去是否见过我北国的勇士与铁骑?” “见过。”北国的铁骑,确实厉害。过去十年中,他曾与初建的北国有过几次短兵相接。皆是为边境越界的冲突,其中以警告的异味颇多。毕竟两国的上位者都不想轻易为敌。 然而谁人想到,他不过是被南疆战事拖住了脚步,待他凯旋而归,北方边境已是连连失手,还被夺了城池囚了百姓。 他想,他是遗憾的。无法在战场上真正让聂家军与碧落铁骑一较高下,却只能用另一种屈辱的方式,解救他海青的百姓。可是,他并不后悔。 “那将军以为我北国的铁骑与海青的将士相比,谁更厉害?” “各有所长。” “将军可否说具体些?”带着酒气的博古朗眼睛倏地一亮。 “北国将士善重兵、喜强攻,每位士兵皆是勇武善战。而我海青的将士没有这些。” 他分析的恰到好处,一下便指出了两军之差。 博古朗眼底露初骄傲之色,又带了几分得意故意再问:“那将军的意思,我北国的兵士很强?” “那是自然。”眼神一瞥,他扫向裴嗣衣的方向,看见了正在与之对饮的琳琅瑜邪。 幸好,琳琅王并不怎么在意自己与他的武将讨论这个话题。不过他不敢保证,如果博古朗再穷追不舍的问下去,自己说出得话还能不能继续让琳琅瑜邪冷眼旁观。 “呵呵,将军大可坦言,我北国的将士非你海青能及。放心,我博古朗不会看轻将军的!” 博古朗一激动,大手一张,伸手拍了拍聂远之的肩膀。 而这一下,原本在于裴嗣衣对饮相谈的琳琅,侧目看来。倏然,褐眼一眯。 微微挑眉,聂远之突然勾起一抹浅笑。 “博朗将军可曾见过海青的将士?” 博朗古一愣,接着微微摇头。 “那博朗将军可曾与我在战场交手?” 博朗古浓眉一皱,复又摇头。 “那博朗将军何言我海青的将士不如北国的铁骑?何知我聂远之又不如你?” 看轻海青将士,看轻他聂远之? 他是失了武功,折了锋芒,可他还记得身为武将最不能弃的东西。至少,在同为武将的博朗古面前,他放不下自己曾有的骄傲——他海青的将士,他聂远之的兄弟们。 “北国铁骑骁勇善战,能以一挡百,虽死犹荣。海青的将士不用骁勇善战,也不用以一挡百。并非他们的不能,而是他们每个人的性命都无比深重,容不得他们的将领挥霍。若百能敌一而皆不死不伤,那以百敌一又如何。” 清朗之声,传遍殿内;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琳琅瑜邪听见了,裴嗣衣也听见了。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博朗古直直的站在原地。 “咳咳。”裴嗣衣咳了咳嗓子,冲着琳琅瑜邪笑着眨眼。 博朗古成了名副其实的拨浪鼓。这聂远之,当真没叫他失望错看。 “裴相这是怎么?眼睛贱病犯了?”琳琅瑜邪表情依然平静,只是那双褐色的眸,已忍不住飘向殿内的那一抹红影。 “回王上。微臣并非犯了眼疾,而是为王上纳善取才之心叹服,太过激动了。聂大人如此人才,封了兵部参里,实在是当得。听闻聂大人来此北国不适气候变化,病了好一阵子。不过今日看来,该是无甚忧虑。兵部参里一职悬缺多时,兵部御统向臣提了几次此职不可或缺。王上,您看……” “嗯,裴相明日传本王旨意吧。” 言尽于此,两人又转了话题。 一干臣子听见了,聂远之也听见了。至于这些话是随口而出,还是早有打算,每个人的心中都各自有底。 不过几天的时间,从一个七品挂名小官一下变为了从四品,虽然同样是参里一职,但其本质却是截然不同、天壤之别。 只不过,此时琳琅王让聂远之在众人面前坐实了身份,仅此一点便足够让北国在场的文臣武将有理由名正言顺的与之接近。 海青来的人,如今成了北国的臣。何有臣与臣之间,不得而谈之事? 于是,远之看着一群大臣相继向他而来,将他围堵在席间。 心中喟叹,却是逃脱不得。 “聂大人昔日领兵在外,是否愿与博古再探讨用兵之道?”王上与裴相的话,他听得一分不差。刚才的酒气稍褪,这称呼可是不能再唤错了。 “今日气氛和乐,不行肃然之事。博古将军若是得闲,不妨他日共饮一杯。”原来裴嗣衣提及明日上任之事根本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早有预谋之事。 “听闻聂大人不仅武艺非凡,文采亦是过人。裴相之前提议,聂大人不妨与我等一起来一场行酒令?” “在下不擅诗词,粗鄙之人一个。只怕让诸位大人们扫兴。”武的不行,便由文的来。看来这北国的朝臣纵有容人之量,然不试试对方有几斤几两,却定是不甘罢休了。 虽说想要推脱并非毫无办法,可是这行酒令啊……想到那一壶被某人饮尽的醉梦三回,心中不免一痛。 “哎,聂大人若是不答应,这才叫扫兴。难道美酒当前,大人却已乏酒拒饮?” 最经不得激的,便是欲饮却始终不得饮的嗜酒之人。 “如此佳酿难得,怎会起那拒饮之心。” 这酒令行得,酒便能喝得。旦为此桩事,他便没有再推拒的道理。 “如此甚好。那不妨就由光禄司起题?” 光禄司闻言,立刻说出一字。“城。” 以城为题,行令起,杯酒举。令止何人,何人饮之。 “大人请。” 目光落在杯酒之上,这酒,他势在必得。管他对手何人,身份高低。既然琳琅瑜邪乐意兴起这份哄闹之事,那他又何须故作忍让,徒让他人笑看。 “一人,一城。人在城外,不得入城。” 此间意喻为何,若这聂远之真有点学识,不会不懂。 见身穿红衣的人沉默不语,起头的男子嘴角微扬。不枉他与光禄司相交一场,令光禄司替他起了这么个好题。 “聂大人?该你了。” “唔……”越看那近在咫尺却尚不可得的美酒,心中就越是激动难忍。 “一杯,一酒,杯在咫尺,欲饮方休。” 他似是已闻到酒香,尝到酒味,眯眼露笑,颇为享受。这酒令行得太慢,该是快些。 “大人,到你了。” “孤叶扁舟,何以敌惊涛骇浪。” “只身引浪,甘为得一杯美酒。” “君君,臣臣;君臣之道,恩义为报。” “里里,外外,里外不同,笑看百态。” “你!你!” 恩?这一句不像是在行酒令对对子。如此看来,该是对方词穷,自己胜了?当即冲那光禄司有礼相询:“大人,这酒可喝得了?” “这……”光禄司为难的看着好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大人不回答,便是默许了。”他终于得偿所愿。今夜一番折腾,算是值得。这一回,可顾不得饮酒之道,先喝下这杯再说。 伸手取过光禄司手中的酒,一饮……未得。 顿时,聂远之觉得,耳畔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裂,瞪目厉声道,“放手!” 怪不得他以下犯上,今日若换做墨彻一再阻挠他饮酒之念,他也定会如此。 手腕被人握在手里,他唯有咬牙切齿。 “大胆,竟敢顶撞王上!” “来人!将人拿下!” 琳琅瑜邪一抬手,阻止了上前拿人的侍卫,接着取走聂远之手中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 三次,算不得自己心甘情愿敬他的那一杯。这个男人夺了自己三次的酒! 怒目相视,心中犹如火烧,隐隐生痛。 挣扎无用,甩手不脱。这份扣在他腕上的桎梏,令他痛恨得双眼泛红。 若他还是还是那驰骋疆场的聂远之,若他这一身武艺还未化为灰飞,他何需如此受制于人?自保不得,亦反抗不得。 寸铁尽断,他开始后悔了。他自断剑刃,如今却反被残刃所伤。让他如何能不后悔,能不痛! “琳琅瑜邪,你不要欺人太甚!” “还剩一次,聂卿家,你可要小心慎言。” 双颊生红,不是因为酒劲之故,而是源于他的愤怒。 微红的肤色衬着那一身艳红的衣袍,还有那不同往日的激越姿态,终于让他像了些琳琅记忆中的模样。 这才是他想要的聂远之,他琳琅瑜邪想要得到的人。 “小心慎言?那又何必让我来此参加这场鸿门宴?琳琅瑜邪,你所做的事你我心中明白,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激怒人的方式千千万万种,琳琅瑜邪,当真是为他选了最对的一种。 此话一出口,四周一片抽气之声。 站在琳琅瑜邪身后的裴嗣衣无奈抚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与琳琅原不过是想先让聂远之看清他自身的处境,告诉他北国人的兼容之心。而琳琅王有爱才之意,便可顺势让他入兵部上任,先做一名真正的参里,日后再议。 怎知道,一切进展顺利。他就要找机会开口让群臣听命,琳琅却脸色一变,自他身前闪没了影。待他再一看,人已与聂远之对上,演了一出好戏。 然而在旁看戏看得乐,却没想到一转眼,乐极生悲。眼下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 “本王今晚共喝了你四杯酒,第一杯乃是你应敬本王的,而剩下的三杯,无论你是否乐意,本王便是喝下了。因此,本王给你了三次机会,即便是以下犯上,直呼本王名讳也无妨。”琳琅表无表情的看着远之,低沉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本王也说了,要你小心慎言。然而,你却太令本王失望。” 他松开手,任由对方的手腕自眼前垂落。而从那双清澈的黑眸中,他看见了唤醒自己本能的那股倔强与傲然。 猛地伸手一扯,拽住他大把乌丝。不顾那瞬间痛得扭曲面容,琳琅拖着人大步往殿外走。 他既被天下人视为暴君,便该时不时坐实了暴君之名! 殿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空寂的夜映染了地上的雪,辨不清积雪有几寸,夜有多冷。 一路从殿内踉跄而行,膝盖撞过门槛,几次落地。最后趴伏在地上之时,便只能感觉到痛到发麻的头皮,还有冻到发颤的双手。 黑色的锦靴就在眼前,急促的喘息未定,努力支起的双肩便被踩在脚底。 “墨彻不曾教导你君臣之道,那本王今日就代他好好教你!” 头顶的声音冰冷无情,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刀似剑插入他心口里。琳琅瑜邪说得不错,他懂得如何调兵遣将,懂得如何打赢胜仗,他是海青的一朝重臣,是威名赫赫的无敌将军。然而,他却始终不懂君臣之道,不知君臣之别。 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在海青的一手遮天。人人都明白,摄政王才是海青的掌权者。墨彻与他,便如君臣。 他不懂君臣之道、罔顾君臣之别,对他的君动了心倾了情,那么如今下场,理该是他聂远之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恍惚间又被拉起,他不知目的,被琳琅瑜邪拽住衣襟,一路狼狈跌跌跪跪跟在身后,直到被他甩手而出,跌伏在地。 视线模糊间听闻身后响起嘈杂之声,接着眼前晃动,被摆放了一口大桶。 “恪守本分,忠君勤政,克己复礼,恩义为报。” 大手一伸,将地上的人一把拉起。 “聂远之,单此四点,你自认你能做到几点?若做不到,无怪乎墨彻会答应本王的提议,用你换得一纸协约。” 一个用力,连人带衣整个扔入桶中。与他同高的大桶内注满了劣酒,瞬间将人淹没。 “你要喝酒,本王便成全你,让你喝个痛快。” 喉咙间注入呛人的辛辣液体,鼻腔里也跟泛起酸烈感,双眼紧闭依然感到阵阵刺痛。 他不知道琳琅会不会拉他起来,可是即便窒息越来越重,他却不想挣扎。 意识沉浮不过是须臾之间,他被人拉离酒面,抑制不住喉咙间翻搅而出的感觉,咳嗽不断。 “聂远之,这酒如何?” “……不错。”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毅力,如此情况下还能回答琳琅瑜邪的问题。只是结果可想而知,再次意识沉浮,再次在窒息前被人拉起。 “这回可喝够了?可满意了?” “……尚且不足。”墨彻曾说,自己骨子里的倔强终有一日会害死自己。如今想想,他果然比自己更懂自己。 “好,那本王就让你喝到满意!” 手劲一紧,琳琅瑜邪褐色的双眸越发深沉,面无表情地将人又一次按入桶中。他看着没入酒中的身影,唯有红色的布料漂浮在酒面上随酒漂浮,犹如鲜血般刺目。他已失了冷静,开了牢笼,任由心中暴虐的野兽脱缰而出。 他琳琅瑜邪,北域琳琅王,难道要败给一个失心之人?一个别人不要的废物?绝无可能! 手下的力气,越发加重…… 8、无求 “王上!” 匆忙慌乱的脚步,隐没在积雪中。白色的身影一晃,有力的手腕猛然握住了酒缸中的另一只手。 “王上三思!”无惧琳琅一身戾气,温润男子出言相劝:“若真想让他死,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换得他一人来北国?如今用我北国千辛万苦赢来的城池换取一死物,王上觉得合适吗?” 喘息未定,言辞切切,只怕说服不了身边之人,复又继续:“王上,当日您命臣救人,臣救了。而臣所救之人,不过数日王上又要他死,王上不觉得此番愚弄,太过辱人吗?太师曾多次为皇上前往雪域求家师出山,家师动容太师为北国一片赤诚,故命仲轩出世。仲轩来此多年,一直以王上为尊,尽忠职守不忘本分。故今日,即便王上赐罪于臣,臣也不得不提醒王上。此子若死,满盘皆输啊!” 此子若死,满盘皆输。 八字入耳,琳琅瑜邪恍然大悟。手中的气力渐松,他一把提起浸没在酒缸中的人,将他拉出缸外。 “白辞,快些动手救人!” 浮沉之中几度徘徊鬼门关,然而最后时刻身后却总有人拉起他,不让他就此淹没身死。 恍惚中被人质问,为何背叛?为何逃离?为何誓言犹耳,却生死两地? 赫然间看清了站在鬼门口那一道青影,面容肃静,默然而立。他在看,眼神中带有诉不尽的怨念与恨意。 ——聂远之,为何背叛兄弟誓言?为何抛下我独自逃离?聂远之,聂远之…… 不,不该如此。 不曾背叛,何来逃离! 燕离,燕离。 他终于记起了青影的名字,记起了属于他们之间那场生死误会,还有那段被血与恨深埋的记忆。 少年盛气恣意狂,将军百战功名扬。 十四出道,十五名动天下。 众人皆知海青有位常胜将军,却不知若没有那场意外,海青该还有一位与其共享殊荣,同守天下的瞿燕离。 新帝登基后永元三年,北方霍乱骤起。海清边界接连五日频传急讯,朝堂气氛日渐肃然。而此时,刚离京清修数日的大将军,尚未还朝。 边城受扰,百姓疾苦。大臣纷纷进言请命,望摄政王劝皇上下十二道急招遣令,命大将军速速回京领兵前往北疆平乱。 “难道我海青,除了聂远之一人便再无良将了吗?那还要这兵部何用?要这十三营二十六将军何用?” 摄政王见奏折大怒,宣召诸位顾命大臣,愤然责骂。 “若是如此,本王便遂了你们的意劝皇上召回聂远之。不过。”话锋一转,眉目间威严尽显,令人不敢直视。“来人!将兵部尚书的官袍给本王卸了,拉出延极殿!传本王令,明日起皇城宫外设擂台,本王亲自挑选愿为我海青效力的能人武将。至于十三营二十六将的兵符,统统给本王收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臣子跪了一地。尤以兵部尚书为罪,连连磕头求饶,试图挽回摄政王决意。 “王爷,请您三思啊。海青正逢祸事,内不可乱呐!” “王爷,薛相说的不错,您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王爷,兵部尚书虽有错,但也只是为我海青着想。聂将军之威天下皆知,若他出战,必保北疆无忧。如此,才会一再请命,只希望早日平息这场霍乱啊。” “王爷……” “够了!统统给本王住嘴!” 墨彻胸口剧烈起伏,他试图冷静,可眼前一干臣子,真是令他失望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百般借口的懦弱朝臣,才令海青终是处于弱势遭他国一再侵扰。如今,你们还敢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本王问你们,若今日没有聂远之,那是不是我海青就该俯首称臣,亦或国破家亡了!” 一片肃然寂静,无人再敢应声。趴伏在地的臣子个个岌岌自危,冷汗涔涔。 “哼!” 墨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再不顾跪在房内的那些臣子,随他们如何去。给足了这些人机会,今日,他们已然叫自己绝望透顶,不能再容。 罢了,北疆霍乱结束后,也该是他肃清朝内的时候了。 走出宣化殿,才一个转身。身边随侍太监尚未反应,便见墨彻抬手阻止了他的见礼。 “皇上在何处?” “回王爷,皇上在太傅那儿。” 墨彻心中虽是不愿,脚步却还是向皇极宫后院走。他不想请命,只是他也明白那些大臣所言不差,若不派人召回阿聂,这北疆霍乱只怕还需拖延,让北疆百姓受苦牵连。最关键的是,北方蛮夷向来不会扰城,此番却来势汹汹。 听闻北方有一势力独大,尤有一统北域之势。虽则尚未对外称国,却已然以北国自居。 难道此次霍乱,便是那北国引起? 猜测无意,此次他已决定让远之前去。至于那应允的一月离休,他只能无奈毁约,做回小人了。 步履稳健,身侧不跟任何随侍之人。在这海青宫中,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非一人回来,才总以百般借口与他相偕而行。 “哎。” 墨彻停下脚步,抬手闭眼揉上眉心。许是近日太过操劳,头疼的毛病才会又犯。 忽而,一双手探上墨彻额头。冰凉的触感令他骤然睁眼,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幽深黑谋,倒映出自己一脸的震惊、错愣与愕然。 “该不会又犯头疼了?你到底是几夜未曾合眼?给我老实交代。” 担忧的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分扭捏做作。纯粹关心的语气,还有与之相符那脸上的表情。 见墨彻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而后渐渐的抿紧双唇,皱拢眉头。略显冰凉的修长手指从匆忙撤回,退后几步,他撩起衣袍跪拜行礼。 “臣,聂远之。参见王爷千岁。” 被这一声行礼唤回神智,墨彻上前拉起地上跪拜的聂远之,脸上带着惊讶过后的高兴。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前几日才刚离京吗?” 聂远之点头,他前几日的确是刚刚请奏离京想要休息一阵。不过这京城的传言飞快,快到他还未入汴州城,便得知了北疆的战事。 民心不稳,流言四起。他再不回来领兵,眼前人怕是又要费心不已。与其此般,不如他自己回来。 “北疆的事我听闻了,王爷还是与臣好好说说如今的局面吧。” “没想到宫中之事竟然传得如此快。哎,本王本不想召你回来,不过群臣联名上奏。” “王爷的确没有让臣回来,是臣自己回来的。”聂远之冲无奈皱眉的墨彻笑了笑,“宫中之事传得快不是好事,此番北疆霍乱之后,臣想请王爷准臣带三千精兵回城。” 墨彻岂会不懂聂远之的意思,立刻点头应允:“也好,宫中守备也该是到轮换的时候了。不过,将军此番作为需小心谨慎。本王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将军的流言蜚语。” “臣领命。”聂远之欣然接受,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与他,向来是默契无间。 稍晚时候,京城将军府外站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两匹马高大健壮,毛色纯正无杂,一看即知是好马。 不久,将军府大门打开,里头走出两人。一黑一白,利落的翻身上马。 “大哥,你说今晚带我去见一人,到底是何人?”白马之上的白衣人,看似不过二十,眉宇间英气尽显,面容俊朗非凡。 另一人黑衣黑马,跨坐马上与青年对视一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言罢,转身吩咐府邸中的管家:“今日我与义弟外出,不知何时回府。你们就不用等门了。” “是,将军。”老管家应了声,而后只闻马蹄声起,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飞驰而出。 片刻后,两人在城郊一座华美别庄停歇。 聂远之翻身下马,将黑白马儿的缰绳一并交给出门相迎的下人。随后一拍身侧白衣青年的肩膀,调侃道:“怎么,燕离也有紧张退缩的时候?” “大哥无需出言相激,小弟承认便是。”燕离虽这么回答,但显然被聂远之这么一说,他心中紧张情绪缓和不少。 聂远之闻言朗声大笑。 聂远之与燕离是不打不相识。一年前在东边剿匪,将燕离当作匪盗同伙,差点误杀。事后真相大白,原来燕离出身江湖名门,游离在外正巧路过此地。听闻匪盗猖狂,他便设计混入其中,试图从内部瓦解这群恶徒。 剿匪过后,两人冰释前嫌甚至相谈甚欢。最后由燕离提议,结为异性兄弟。而那时候,燕离还不知道聂远之的身份。 之后,在得知其大将军身份后,燕离一声叹罢,竟然决定随军入营,自此投在聂远之旗下,与他共抗外敌,征战四方。聂远之多次想为其上报军功,然而屡次被燕离拒绝。问起原因,才道家训曾言明江湖人不涉足朝廷事,如今他已然违背,实在不想被家中知晓。若是报了军功升了职,他便瞒不住了。 如此下,聂远之才无奈作罢。不过心中早就有所打算,定要将燕离引荐给墨彻,也好让墨彻知道若是没有了自己,海青还有如此将帅之才。 如今,他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 “在里头就听闻笑声,想来必定是有什么开怀之事,不知远之是否能与我分享?” 温润如玉之声,透着三分笑意七分随和,突兀的出现在别院大门前。 一身蓝色锦袍,不带任何坠饰,不显华丽却衬托出非凡气质。唇角轻扬间,怔愣在门外的两人猛然回神。 “臣……” “草民……” 聂远之的声音才响起,燕离立刻紧接而上。燕离是何等的聪明人,能让当朝大将军自称为“臣”的人,看来必定就属那一位了。 “嘘——这里并非皇城,亦非宫中。两位就不要如此见外了。” 不待两人行礼,墨彻一手一个扶起作势跪拜的两人。转身吩咐随侍身后的仆人:“去准备开席,客人到了。” 身处高位却没有丝毫架子,待人谦和,俊雅不凡。这些是聂远之经常在燕青耳畔提起的词句,如今却真真实实的展现在燕离眼前。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紧张难安。聂远之瞥见了燕离缓缓握紧成拳的手,发现了他微微颤抖有些僵硬的身体。安抚的对着他轻轻一笑,心中胀满了骄傲。 能身为墨彻的臣子,聂远之无悔。 无悔,无悔。 当初三人的相遇,他还曾满怀憧憬,豪情壮志在心。却如今,孤身他乡,难以安命。这样的他,拿什么去请求燕离的原谅?就算死,也无颜面对死去的兄弟们。 但愿长醉不愿醒,奈何无清梦,重上重。 “既然梦中辛苦,何不醒来?将军岂会不知逃避无用。” 是谁在耳畔叹息?是谁将他拉出梦境? 罢了。无论是谁,这话倒是中听实在。 睁开的眼在干涩中适应着周遭环境,最后看见了一袭白衣。不知怎地,远之竟然觉得若是这个身影,那便对了。出现在他身边的,理该是此人。 “多谢大夫。” 在这方陌生土地上,能让他感到真心的,唯有他。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行了医者本分。” 聂远之浅笑:“白大夫有所不知,正是这份本分,让在下铭记于心,感激无地。” 白辞手中的动作一停。放下药材,抬眸看向床榻间。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彻底改变过去。不过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知可悲的到底是谁。” 突来之语,不知是何意。 聂远之波澜不惊的轻轻看向站立在桌边独自捣弄药草的白辞,沉寂的黑眸轻轻敛下。 “白大夫所言的两种方法是……” 白辞脸色肃静的望进聂远之那双眼。倚靠在床上的虚弱男子仿佛是历经沧桑,千疮百孔。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不到颓败之气。 白辞不禁要想:聂远之,当真已经对自己无所求了吗? 再看他敛眸蹙眉,忽而无声轻叹,闭上双眸。 或许吧,或许这位昔日的无敌将军真的经历过太多,觉得太累了。收回视线,白辞继续手中的活,却在下一刻回答了聂远之的问题:“北‘忘川’,南‘浮烟’。”前者一饮忘川,前尘尽断,自此重头再来。后者……浮屠醉梦,万事如烟,真假莫能辨。 “呵呵呵呵。”靠在床上突然止不住低笑,他没有看白辞,也不知道白辞会不会觉得自己疯癫。因为他不在意,也无所求。 “忘川也好浮烟也罢,看来都不是我聂远之能够享受的了。”世间两大奇药,即便一掷千金怕也是无所得亦不可求。“想必,我这般凡夫俗子,也只能为尘世所困,往事所扰了。多谢白兄几番相救,若他日远之想通了,定也是托了白兄的福。” 侧目,恰巧对上白辞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轻笑,不闪躲,不避让。眼中的平静,让人无法捉摸看清。 良久,白辞低下头,将手中完成分类草药一一装进布包。 “醒也好梦也好,都是你的事。我只是医者,只负责治好我能治的伤病。” 说完,拎起布包转身往门外走。然而,移动的脚步在跨出门槛之前倏然停下,白辞没有转身,静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之前我便告诉你切忌饮酒,你又何必故意惹得他不快?他毕竟是这北国霸主,为人臣子该谨记之事,聂将军怎会不知。那日在大殿之中的将军,实在令白辞感到可笑可怜。” 言罢,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榻上,聂远之的目光看着那白色背影。久久,垂下的头不禁蹙起双眉。 9、心殇 醒来后的几日,聂远之觉得他仿佛又被打回了冷宫,过着无人问津的逍遥日子。只除了定时来送药的白辞,还有自醒来后便一直对他扳起脸色,依旧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小萨子。 他还是住在那个偏僻的院子,还是喜欢在冷风中躺卧闲亭,望看良景。 所谓纷争,便是由得名利而起,应得权势而生。只不知为何像他这般的人,那高高在上的琳琅王偏要跑来招惹。 经那夜宴之后,怕是自己令众人看尽了笑话。他聂远之倒是不觉得有何在意,想必琳琅王也该明白从自己这里得不到什么,又或者他还有其他心思暂且不提? 有些古怪的情绪绕上心来。 罢了罢了,他几次三番想要自己随遇而安。偏偏又因脑中不得安定,累了自己。如今总算那么静静待着,看似无欲无前,实则庸人自扰。 被那自大高傲,强势蛮横的琳琅瑜邪占去点心思,还真是不该。 “这般要叹不叹的模样,远之兄是在想什么?” 这偏僻的院子该是乏人问津的,但若真有人要来,那也绝不是来观花赏月就是了。 “裴相来此,有失远迎,忘见谅。” 从躺变为倚,从倚再站起,这简单几个动作。聂远之却是慢吞吞的拖拉了半天。 “呵呵,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聂兄。客套话就免了,你觉得呢?” “既然大人那么说,在下自当遵从。” “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你还小我几岁。这里也不是在朝堂,亦非面对王上,不妨就直呼名讳吧。”裴嗣衣踱步聂远之身边:“这北国的天气,哪里是那么快能适应的。远之大病未愈,还是注意点的好。”说罢,手中的暖炉就塞入了对方之手。 聂远之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暖炉,接着轻笑道:“嗣衣看来也不像北方人,否则又怎么会出门在外常捧着暖炉?怎么说,过去我好歹也是一介武夫,这点冷我还扛得住。” “若你是想以此借口把暖炉还我,那就不必了。就算做是朋友相识一场的见面礼,之前有所突兀,如今可是顺理成章啊。”裴嗣衣一拍聂远之的肩膀:“都直呼我名讳了,怎么说也算是认可我这个朋友吧。” 北国宫中的朋友? 聂远之低下头,浅笑不语。 “是裴大人来了啊!”此一时,屋里头的小萨子拿了一双棉靴走了出来。本来板着脸的模样,在看见裴嗣衣后瞬间转为了惊讶。 “小萨子看起来挺精神的。”小萨子本是琳琅身边的侍童,裴嗣衣对他自然是颇为熟悉。看着他手中拿的棉靴,瞥及聂远之被长袍遮掩的双足,不禁微微蹙眉。“这棉靴……” “啊!”小萨子惊觉自己的任务,脸上又露出气鼓鼓的表情:“大人,你又不穿鞋乱跑出来。”几步小跑来到聂远之身前,伏下身子撩起他长长的下摆。 果然,那衣摆下的双足赤裸裸的露在外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脚趾已经发红,显然被冻伤了。 “让你不穿鞋,晚上这脚又该发疼了。” 嘴里嘀咕着,手头上的动作可没有丝毫马虎。 “小萨子大人,您就别每天嘀咕了,我这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啊!你……你!大人你……”替聂远之穿上靴子的小萨子听闻对方的调侃后,吓得退后了好几步。 他差点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就算只是个异国来的伏臣,那也是被王上亲封了官位的大人,是他的主子。 糟糕,平日里对方才不会这般笑眯眯的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如今在裴大人面前,是想借机报复这几日来自己给他的臭脸色吗? 小萨子越想就越紧张,心里也越怕越担心。 “远之就莫要捉弄他了,他还小。”裴嗣衣来到小萨子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头:“下次不能再犯了,以下犯上,对大人不敬,在北国可是要挨鞭子受罚的。知道了吗?” “是,是。我知道了裴相。”小萨子低下头,后怕得双肩忍不住颤抖。 “好了,下去沏壶茶,准备些点心去吧。” 裴嗣衣的话音刚落,小萨子便二话不说,如蒙大赦般飞快离开。 见此情形,一旁的聂远之忍俊不住,不由轻笑出声来。裴嗣衣无奈摇头:“跟个孩子计较,倒不像远之的作为啊。” “嗣衣对我很了解吗?” “哪里,只是这么觉着罢了。” 天尚明,北风带来一阵寒意。手中捧着暖炉,终究是好过一无所物。 “嗣衣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将手中的暖炉抱紧,踏出几步,发现步子已经不那么僵硬。 还是穿着鞋方便些,只是不穿鞋,更合他心意而已。 “要去里头坐坐吗?” “客随主便。” 裴嗣衣跟着聂远之进了屋内。这是他第一次进入王宫中的这座偏院,自然也是第一次涉足这简陋的木屋。 干净整洁,就如同住在这里的人给他的感觉。 “等小萨子来也不知要多久,要是不介意,我这里倒还有些温水。”话说这么说,但考虑周到的他已经将满了大半杯的水递到对方跟前。 “今日来此,纯属探望?” 支开小萨子,该是有些话,不想让琳琅瑜邪知道?裴嗣衣与琳琅瑜邪手足情深,会是自己多虑了吗? 裴嗣衣端起茶盏抿了口水,回笑道:“今日才算见识到远之的心思慎密,我想我也不必多绕圈子。其实你与那个人很像呢,呵呵。” “那个人?”裴嗣衣指的是谁? “琳琅。”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跟琳琅瑜邪相像?“裴大人为何如此想?” “我猜,你是不乐意了。你看,否则为何连称呼都变了?”前一刻还勉强能假意认作朋友,一不高兴就拉回来原来的距离。其实,光这点,眼前的聂远之就与琳琅很相似了。只不过如今的琳琅权势如日中天,不必再为了任何人虚伪客套,自然变现这一面机会也寥寥无几了。 “我与琳琅认识十年了,对他不能说看得透,却也了解其六七份。远之,那日夜宴,是他做得过分,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奇怪,真是奇怪。堂堂琳琅王对一个伏臣质子做到事,还需要一国宰辅前来开导解释吗? “我不懂。” 聂远之是真的不懂。 “呵呵,因为怕你心底有芥蒂,所以来跑来做和事佬啊。”裴嗣衣说得是实话,他知道琳琅是不会做任何解释的,对于那日的所作所为。然而他也知道,那日之后的琳琅没有一天不在朝堂上走神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为宰辅,他有义务来帮自己的王解决问题,早日令其恢复正常。 “那人心高气傲,毕竟是一国之王。想必白辞也同你说过,近期不宜饮酒。我虽不知那日到底为何你会不听劝阻,然那人最初想的,也不过是白辞的那些话而已。” 这话的意思是,琳琅瑜邪那日一再夺走自己酒杯的行为,并非蓄意挑衅,而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还真是……不可思议。 聂远之以沉默应对,此刻,或许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但裴嗣衣今日说的这番话,与那日白辞离去前对自己说的话,竟有类似的雷同。是巧合,或真如他们所言? 琳琅瑜邪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总以为,他不过是想看自己笑话,想践踏自己的尊严,想借此让海清蒙羞,不是吗? “无论你信不信,那日的事,琳琅其实也很后悔。为人臣,我不便说王的闲话,但为人兄弟,我却见不得你们这般一再伤害彼此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何他越发听不懂了。 裴嗣衣静静的看着聂远之,一时间没有回答,就这么让彼此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现在将这些说给聂远之听,能让对方听进多少,又能信了多少。但他还是要说,不得不说。 “将你从海清要来,并不是要让你真的成为北国的伏臣,作为一个棋子质子而已。若是如此,就不会要让你留在王宫,琳琅是个自负之人,他看不上眼的东西,是不会去碰的。远之昔日乃是海清的大将军,当今世上,能与昔日你齐名之人寥寥无几。就凭那份气度才华,我想此事远之也该是能想通的。” 终究是忍不住冷笑以对,还以为对方想说什么,到头来是想换种方式来说服自己罢了。他相信这的确不会是琳琅瑜邪的意思,正如裴嗣衣所说,对方的自负不会允许他派人前来说出这些话。 不过,来不来都无妨,说不说这番话也不会让自己有什么变化。他想做的,他依然会去做。他不想做的,那便是取了他的性命,让他早日解脱而已。 “多谢裴大人今日的好意,我想我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承蒙王上看得起区区在下。在下如今虽非海清的臣子了,可那毕竟是在下故乡。若大人与王上想让在下帮着北国打海清的主意,还是早日放弃念头吧。挂名的臣子,远之做得;卖国的贼狗,远之自认做不来。” “不,远之你误会了。”是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吗?还是说自己对聂远之的了解,着实还不足矣呢。 “就如同大人所说,辨别是非的能力在下自认还有。之前在下也同琳琅王说过,在下已不配姓聂,若非要在下承认聂远之这个名,那么在下认了便是。但那也绝不在是海清的将军,不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无敌将军’,这一点,还望大人明白。” 这番话大大打击了裴嗣衣,似乎是戳中了某一点,令得他脸色再也无法好看,声音也冰冷下来。 “是吗?便是你这样的人,我真是想不明白,燕离为何就能追随你。就算是死前,还不忘你的安危!” “砰——” 一声响,接着便是瓷杯被扫落一地。失态之时,聂远之更是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说谁?”即便没有武功,但要止住一介文人的裴嗣衣,对聂远之来说还不难。 将人压在墙上,充血的双眼昭示着理智的流逝。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燕离,燕离。 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勾起他全身的痛。 好痛好痛,那份用无法报的仇与恨,唯有痛才能提醒他自己所犯下的罪责。 “你对燕离了解多少?作为结拜兄长而言,你不过是在利用他。”裴嗣衣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面容扭曲的聂远之。 若是让琳琅看见这一幕,想必对聂远之的印象又要大大改观了吧。 “你若是了解他,为何不知瞿乃随母姓。燕离离家之后便用此姓闯荡大江南北,只为完成其母的心愿,远离权利纷争。然而,正是你把他拉回了死局之中,正是你,让他最终客死他乡。” 裴嗣衣看着聂远之,看着他因自己的话而越发痛苦的表情,心中竟升起一股快意。 原来自己也从未放下,那隐匿于心底的恨。 明知不该责怪眼前的人,却不得不让自己的恨意得以宣泄。 “燕离本姓裴,乃我裴家六代中唯一武学奇才,我裴嗣衣的胞弟。” 10、伪装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掩藏起的秘密。 震惊得无法言语,手中的动作僵持不下,直到被裴嗣衣一把拉下也不知作何反应。 燕离啊燕离,为何要隐瞒致斯。当初若不是这一份隐瞒,那么自己大可在墨彻面前替他反驳,至少还能让他远离是非。 “聂远之。你以为你为何会来到北国?位高者寒,权高者亡。这样的结局自古至今比比皆是。当年你海青与北国在边境卡尔萨交手一战,你亲自披挂上阵。不过是小小的山脉之争,墨彻却劳师动众让你前往。你可知为何?” 聂远之闻言抬头,对视的那一眼直觉让他心中微颤。他选择沉默,不是他不说,而是不敢去想,更不知如何说。 再迟钝的人都能明白一二,何况十四岁便出世的少年名将。他不爱在官场打混,所以宁愿为墨彻闯南走北。可这并不代表他对权势名利所带来的那些尔虞我诈一点不知,若真不知,他如何能在墨彻身边安然的待上十个年头。 那场与北国的碰撞他记忆犹新,那似乎是一个转折,是让他与燕离的兄弟情义有所间隙的拐点。 “看来你还记得。那场战争中,燕离曾经阻止你射杀一个人,你又是否记得?”裴嗣衣每问一句,双眼便牢牢观察着聂远之的表情变化。看到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忍不住挪揄道:“看来你似乎是忘了啊?那么就容我提醒你。在那战场上,海青大将军竟然在敌方下令退兵投降之后,依然故我的想要射杀敌军士兵。而这样的行径,遭到了副将的阻止。也正因为此,那名北国的士兵才得以幸存。” 裴嗣衣说到这里,再次冷笑起来:“你该感谢当初燕离的阻止,那名北国士兵,可并非你能杀的人。若非燕离的阻止,当日的你非但射杀不了那人,反而会为你海青带来灭顶灾难。” 琳琅瑜邪乃武学奇才,那日他亦在场,他清楚的瞧见了琳琅早就注意到了敌方军内的动作,也因此发现了他嘴边那抹兴味的笑容。 “你以为那日的士兵是谁?你如未得罪人,那样心高气傲的家伙何尝会注意到你,进而萌发出各种念头。” 想到当初琳琅瑜邪的一意孤行,至今裴嗣衣心底还是十分无奈。这么想着,竟然觉得眼前的聂远之有些可怜。惹怒了狂狮的人,还没几个能幸存的。越是一身傲骨的家伙,越能激发琳琅的兽性。 “昔日种的因,如今结的果。聂远之,今日你在此地,怪不得别人。” “与北国交战那日,我确实在。可我并未亲临。” 这是聂远之第一次在裴嗣衣开口说出当年之事后插嘴。 那场战争本就不是他的本意,会答应墨彻前往,也是因为墨彻想要让小皇帝多加磨练。所以那一次,外人可能不知,可他却是清楚明白。军中有位不得不护,也不得不听命的人。海青国年轻的帝王——舜宇帝,墨衡。 因为有皇帝在,故一切指挥虽是他在下令,可还需过问小皇帝。这虽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却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墨彻既然将皇帝托付给自己,那么自己就要去安然无损的将人带回去。然,光是如此是不足以达成墨彻心愿的,他明白墨彻想要锻炼皇帝的心思。所以最后关键性的那次交锋,他酸透了所有变数,并让小皇帝亲自领兵。因着有武艺高强的燕离随侍在侧,故而他也放心。 只是没料到,回来之后,小皇帝一反昔日唯唯诺诺之姿,强硬的要对燕离动用军法。而燕离竟然不愿解释分毫,甘愿领罪。 因着这件事,自己总觉得燕离并没有把自己当兄长看,也才会在彼此之间划出了间隙。 这一回,换做裴嗣衣惊愣。只是还未等他再开口,聂远之便抢先一步阻了他追问的念头。 “今日裴相来此的目的,在下已知。在下也谢过裴相的关心。”将手中的暖炉调整了下位置,再次与裴嗣衣对视时,已恢复成了远来的聂远之。唇角微勾,挂起疏远淡漠的浅笑。 “裴相的礼,在下收了。至于朋友一说,在这皇宫之中,讲求的还是‘规矩’二字,远之初来乍到,很多规矩还不懂,想来裴相也不会希望远之为难。来日方长,远之既在此,便会学着安之。若日后裴相还觉得远之这朋友值得交,在下愿意经得王上的同意,与裴相多多来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嗣衣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哈哈哈——”聂远之,好个聂远之。真的是越与之接触,便越值得琢磨啊。无怪乎琳琅对其念念不忘,想必那段在海青边境的日子,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也罢,凡是不可操之过急。今日,便到此作罢吧。 “既然如此,那么远之就好好休息,我就不叨扰了。”裴嗣衣理了理衣襟,将刚才被拎皱的地方展平。“对了,烦请告诉小萨子,这茶我就不喝了。下次若真想请我喝茶,还请他小子动作更勤快些。” 一杯茶泡上那么久,那小子真是在泡金子呢。该说是他太聪明呢,还是太笨。 “我以为,这是你所希望的。小萨子那么得你心意,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如果不是想支开小萨子,先前就不会如是说那些话了。就该是知道小萨子是个慢性子,才故意将人从这偏远的院子这,支使去别头泡热茶。 “不错不错,远之果然还是对我脾性。”跟聪明人说话,一点儿也不累。即使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再做作演戏下去。 “对了,刚才那些个话儿,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说这些的时候,裴嗣衣整个人已经背对着聂远之了。毕竟,说是演戏,有部分的话还真是出自内心的。 “燕离虽是我胞弟,但我与他自小没有太多感情。他算是族中异类,其母出生江湖,若非怀了他也不得进我裴家大门。”走出几步,似还有话未说完,又停下脚步:“虽是如此,但他的性子我还知道。若非他认为值得,断然不会舍了小命还断然跟随的。而他既然用命还想守住的人,若自己作践自己,那我还真替他不值。” 言罢,再无话可说,大步离去。 聂远之怔怔的站在屋里,良久的沉默,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燕离,当年到底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而如今,自己又该不该去去弄个明白? 脑中响起清醒那日白辞所说的话,用酒来麻痹自己那么多年,不敢去追根究底,说到底便是逃避。 可是如今呢?如今他还有何可怕?最无法承受的事,他亦承受了。墨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朝廷之中那些卑鄙的手段,被当成弃子后的那些冷眼。昔日身边奉承之人摇身一变便可落井下石。他还记得在海青最后的那一次早朝,不再有任何期待与热诚的眼光,唯有嘲笑的、鄙夷的、嫌恶的…… 他与墨彻的关系,并没有公开,但也没有刻意掩饰。心中明白,那些朝臣又有几个不知的?只是以往不敢说,更不敢对他露出这些情绪而已。 然而当他不再是海青握有权势的将军,当他不再受到摄政王的宠幸,那么一切就变了。而恰恰这些变化,让他觉得理所当然。原来下意识中,他早就料到了啊。 “哈哈哈哈……”无力的坐倒在一旁,靠着冰冷的椅背。聂远之就这么仰着头,眼中也不知看的是哪一点。想放空自己的脑袋,不去多想、不去多想…… 不去多想,如何做得到? 陌生的异国,死寂的安静。孤独很容易便泛滥,而要填满这份孤独,唯有靠不断的回忆。聂远之这才发现,他活了二十多年。他所拥有的回忆,全是那个人,那个人,还是那个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想要一段没有那个人的回忆,太难太难。 而燕离呢? 燕离则是痛,不敢碰触的痛。而即便是这份痛中,依然会有属于那个人的部分。 “墨彻啊墨彻,想要忘记你谈何容易。” “即是如此,那就不要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志游弋的聂远之瞬间收敛心思。那有些背光的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遮挡了所有阳光。 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尽了他多少。是一种怕,聂远之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身体如何?”踏着稳健步伐走进屋内,一下便带走了屋子里大部分的空气,让其变得有些令人窒息。 不能再懒散的坐靠在椅子上。于是便站起身,冲着来人缓缓弯腰俯身。聂远之的动作依旧缓慢,故而在半途很轻易便被人阻止。 “这些繁文礼节,以后你我私下里就不必了。你身子未好,先坐下吧。” 能这么说话的人在这皇宫里头只有一个。果然比起对付裴嗣衣,眼前的这位主子更难伺候。 时好时坏,难以捉摸。琳琅瑜邪的脾气,当真叫人无法揣测。 “是。”简洁明了的应了声,随后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实则,聂远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形。刚才自己无意中吐露的那句话,想必琳琅瑜邪定是听到的了。按着之前他的作风,不对自己刁难一番发顿脾气,恐怕…… “刚才嗣衣来过了?” “……”有些没晃过神,待他回神后,才急忙应了声:“是。” 琳琅瑜邪竟然没有预期中的反应,这令远之大为不解。决不会是因为他没有听见刚才的话,那么是为什么? 可笑自己竟然会去在意,却又不受控制的去想。琳琅瑜邪这个人……裴嗣衣刚才的那番话,实则还是往他心中去了啊。 “有些话想同你说。”琳琅瑜邪开始蹙眉,似乎是因为想说的话影响了他的心情。 “王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样的对话方式很奇怪。自从他来到北国开始,他与琳琅瑜邪便是处处争锋相对。不,或许该说,他想不在意,却又被激得忍俊不住。而对方也一样,一次次被自己激怒,又一次次反过来想看被激怒的自己。 而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心中没有一点其他念头,还真的是第一次。 其实你与那个人很像呢。 脑中突然回响起前一刻裴嗣衣对自己说的话,聂远之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过阵子的冬猎,你同我一起去。”没有注意到聂远之的心思,把话在肚子里反复整理了好几回的琳琅瑜邪,终于将来此的目的说了出口。 其实,他大可不必跑这一次,派人传个口讯前来,想必聂远之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只是什么呢? 琳琅瑜邪不禁想到之前在御书房召见白辞时的对方多说之话。 11、拉锯 寒气入骨,郁积在心。五脏皆堵,俾气不顺。若再如此下去,恐怕熬不过几个冬。 这一次夜宴中所发生的闹剧,原非出自琳琅的本意。只是他一直就觉得,无论在任何其他人看来他有多么冷静自持,然而一旦在聂远之面前,似乎就会统统瓦解。 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太大。这不算是件好事,却渐渐不再让琳琅感到不安。 或许是当日白辞的那句话点醒了自己:此子不在,满盘皆输。 将聂远之换来北国的目的究竟为何? 于公于私皆有,只是何种更重而已。 细细打量此刻身在自己眼前的聂远之,琳琅的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情来。 “刚才你提到了墨彻。” 琳琅此一言让聂远之愕然,只是他被本就不易情绪外露,此一回自然也掩饰的很好。不过在琳琅面前提及墨彻,俩人每次都会以十分不快的局面告终。这次琳琅主动提及,不知意欲为何。 “王上既然听见了,那便是了。”斟酌一下,聂远之如是回答。 “心底还念着那人?” “王上想说什么?”琳琅瑜邪一反常态的态度令聂远之难以捉摸,也心生出焦躁之感。与其如此阴阳怪气,还不如之前对他的种种粗暴行径,至少还能让他看得明白。 “我该是早就提过,让你忘了他。” 琳琅语气一转,聂远之以为他又要开始对自己发难,却没想到对方接着发出一声叹息。 “不过既然忘不了,那也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自从自己差点失手杀了眼前之人,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寒颤之感便一直徘徊着。又逢裴嗣衣与白辞俩人的游说,再偏的行头也该稍稍拉了些回来。 对于聂远之这个人,如今琳琅知道,或许该用巧劲。 果然,此话一出,聂远之便傻傻的看着琳琅,连句话都不知该如何去说了。 琳琅瑜邪见状,心中突然就涌起一股笑意,随即便大笑起来。笑声过后,见对方依然不知所应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下颚,俯身冲着那略显苍白的双唇印了上去。 心中之弦一颤,忙不迭向后避让,奈何捏着自己下颚的手霸道强势,避让不及唯有眼睁睁看着琳琅瑜邪的双唇印上自己冰冷的唇。 聂远之对琳琅瑜邪该是有恨的,琳琅对他所做的事,让他所经受的事。可是他也曾告诉自己,他不该恨琳琅,对一个人生出感情,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将那人放进心里去。 如今,琳琅此刻的吻却搅乱了一切。心底那片平静无波的湖水,再次泛起涟漪。 琳琅今天很不对劲。那眼底流露出的感情,竟然让聂远之产生了错觉,以为那是种……温柔? 开玩笑,这绝无可能。 琳琅瑜邪该是个自我狂妄之人,他来此不过是想……是想…… 唇上的温热始终没有离去,聂远之心思不定,气息不稳。下意识的闭上眼,而那唇上的力道瞬间加重,逼得双唇微开,对方的舌立即乘虚而入。 一个绵长的吻,直把原就昏沉的脑袋变得空无意识。再多的心思,也变掩埋在了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之中。 “大人,我回来了!” 兴匆匆的赶回来的小萨子哪里知道屋子里头发生的什么事,才踏入院子便扯开嗓子。他心里惦记着裴相大人,当然还有自家那个恼人的大人。于是加快步子一路从外头往屋门冲。 只是才接近那屋子,突然刮来一阵古怪大风,直把毫无防备的他吹得连连后退,踉跄不稳,差点儿就要摔倒在地。 “哎哟!”扭了脚的小萨子双手还死命护着胸前的茶盘,脑袋还没想明白,就听闻里头传来的两个声音。 “你家的小奴才真是不懂事。” “王上说的哪里话,人是你给的,与我何干?” 这话音刚落,屋里头又响起“砰砰”两声。接着,小萨子就傻傻地看着从屋子里头跑出来的自家大人一边拉拢着微敞的衣襟,一边冲自己走来。 “怎么?脚扭了?” 小萨子还在发愣,被对方一问,这才回神又摇头又点头。他心思还混乱着,刚才的话,还有此刻站在自己跟前,双唇微肿的大人。 “小萨子,怎么才多久不见,小奴才变蠢奴才了?”从屋子里踱步走到门边的琳琅瑜邪,懒懒的靠在屋门上,眼神嬉笑地看着聂远之,“你家大人那么关心你,你怎么也不懂回礼感恩,嗯?” 看见琳琅瑜邪的那一刻,小萨子只觉得背脊一阵抖索,神智立马清醒了。 瞧他做得蠢事! “大人,我,我……” 他说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只是站在原地,额头渗汗。 聂远之抬手接过小萨子手上的茶盘,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摸他的头:“裴相大人有事刚走。你的脚怎么样?很疼?” 小萨子低下头,胡乱地摇了摇。 聂远之瞥了眼,心底无奈一笑:真是睁眼说瞎话,那脚还在瑟瑟发抖呢。肯定是疼得厉害了,说到底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我说远之,本王就这么被无视了?这小奴才比本王重要?” “明明不是这般性子的人,何必装作这模样?王上就算没有王上的架子,臣也不会嘲笑您的。”聂远之终于给了琳琅瑜邪一瞥,随即又迅速移开。 没办法,心底还有些不适应琳琅如此的态度。 “哈哈哈哈。”琳琅瑜邪开怀大笑:“小萨子,是不是你这小奴才在你家主子面前说了本王什么闲话?你家主子对本王好像有些不满啊。” “王上,小萨子不敢!”小萨子当真了,吓得忙扑跪在地上:“王上是好人,小萨子从没说过王上坏话。” “行了,你起来。”琳琅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又见聂远之面无表情的模样,总觉得是惹他不愉快了。无趣的摸了摸鼻子,这玩笑开得似乎不得法。 “多谢王上。”小萨子想要站起来,却不料脚疼得厉害,一个站不稳就要倒下。离他最近的便是聂远之,奈何他手上托着茶盘,一时反应不及。 这一下子,小萨子又重重一摔,可真站不起来了。 琳琅无奈的直摇头,来到聂远之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茶盘道:“扶他进屋子里去,我命人去白辞那儿取些伤药来。” 聂远之毫不意外琳琅会这么说。他是位好王上,不管是对属下还是对百姓。这一点,他从没怀疑过,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耳朵听。 可心底为何会生出一股怅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越是了解琳琅瑜邪,便越是感到心慌意乱。 琳琅吩咐侍卫去白辞那取药,折回屋子的时候,聂远之正在细心的替小萨子查看脚上的伤势。他没有出声,细细打量聂远之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真的很迷人,从头到尾,从内到外。 骨子里的倔强与傲骨,流露在外淡漠无求,无论哪种都让他着迷。又如同此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细腻,还有那认真的眼神。 此刻的聂远之,完全不像传说中驰骋一方的大将,更像是江南水乡温柔多情的俊儿郎。而自己,差点就失手毁了他,差一点…… 想到这里,琳琅的脸色突然僵硬起来,那凝固在脸上的笑容让他无法将这幅美好的画面继续印画在脑海里。 “远之。”他忍不住开口打断对方的动作,他想让聂远之看着自己,他想让聂远之以后的生活中都有自己的身影。 他,决不会让聂远之这个人离开自己! “嗯?”远之正在替小萨子查看伤势,听闻声音便反射性的回头。他还微抿着唇,保持着刚才认真的神色,然而看见叫唤自己的琳琅瑜邪时,那份神色渐渐褪却消失。 那是自己心底情绪所反映出的表情,而在琳琅瑜邪面前,他很少露出真实的感情。除了前些日子在大殿之中的那场闹剧。 感情这东西,是会失控的。一旦习惯了流露,便会不受控制。他已对琳琅此人产生了迷茫,不该再放任自己下去。 是不是一再提醒自己琳琅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琳琅眼见着聂远之神色的变化,几乎是细微的,却没有错看分毫。从何时起,他变得了解起眼前的男子,变得开始在乎,开始——舍不得。 他不会后悔,也没有觉得做错。他想要的人,并不在北国。他只能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才能得到,才能接近。他处心积虑,也一直想要利用。 只是从今往后,或许不再是了。 “冬猎之后,便去兵部那赴任吧。”他说完此句停顿了下,想要观察聂远之的反应,却唯有失望:“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回去。当初想要一官半职也是你自己的提议,那么就按着你心中那般去做吧。偏院人少,一直待着也伤身。兵部那儿这些年堆积了不少各方兵策书卷,可供你打发时间。” 聂远之刚刚建筑起的高墙瞬间便产生了裂痕。琳琅的这番话,就如同强弓巨剑,狠狠地砸进他心里头。 他终究没能忍住地冷下脸色,他无法做到淡漠,他才发现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全是空话大话,而让自己看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琳琅瑜邪。 “我这辈子不会忘记墨彻这个人。” 激怒?冲动? 不,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也并非一时冲动。反而,他是卸除了所有武装,坦然地将心底的想法告知眼前的人。 这是回报,回报琳琅刚才那番话给自己的恩惠:既然你琳琅瑜邪能对我坦诚,那我何尝不能。 “那就记着。” 琳琅瑜邪笑了,这个自信焕发的笑眩目得让聂远之不禁眯眼。 “记着他,留在我身边。” 而终有一天,你的心里会有个更深刻的名字,叫琳琅瑜邪! 12、挑衅 最近,小萨子很是头疼。因为原本无人问津的小院子,突然就成了门庭落市的地方。若要问这个变化从何而来,其实也该怪他自个儿不好。若非他在裴相面前不分时宜的多嘴,又怎么会引来这些个形形色色的人呢? 那日王上来探望他家主子发生的事,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他家主子听见王上的名讳总是表情古怪:有时候冷漠、有时候沉思,有时候又会晃神。原来,王上与他家主子是那种关系。 这也难怪,听说他家主子过去是海青国的大将军,鼎鼎有名。如今被送到这北国来,还成了下面那位,心里不好受是肯定的。 小萨子瞬间便同情起他家主子,自然对他家主子的态度也变好了。想想,主子平日待他也挺好的,就算自己偶尔发发脾气,也不会怒目相向。况且在见识到了王上对主子的那般态度后,他真是有点后怕。 主子在王上心里,占得位置可不小呢! 心底有些不安,想到裴相大人平日里待自己最好,便忍不住跑去找人。 那天,裴相大人刚下朝。小萨子见着人的时候,他正在与其他几位大人谈论朝政。看见小萨子,二话不说地把人喊了去。 小萨子也迷糊,不知怎么地就被带着走。然后就见到了后妃娘娘们,然后又见到了宫廷画师,然后然后,还有一群面容并不陌生大人们。 当裴相大人终于注意到小萨子的不安,将他唤到一旁问及时,小萨子回了这么一句:“裴相大人,我……我真不知道王上那么喜欢我家主子。” 所谓祸从口出。自那之后,来往偏院的人便多起来了。当然他怪不了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惹来的祸端。 幸好,他家主子似乎不知道这事,根本没对他生气。 还幸好,王上最近很忙,已经好久不来这里,估计也懒得管这里的事。 “哎……”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次叹气了,小萨子端起泡好的茶水,往偏远的路走。 自那以后,御膳房的下人与厨子们也对他百倍殷勤,根本不用等他自己动手泡茶,一进那块儿便会有人端来泡好的茶水,让他拿回去。这倒也省事,节约了他不少时间。 不敢耽搁的往回赶,今儿个礼部侍郎来探望大人,顺带告知冬猎的行程。这位侍郎大人在北国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背景雄厚,连王上也要卖几分面子的。想到之前他家主子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真怕惹侍郎大人不快。 只是,小萨子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一盘棋,黑白割据一方,输赢未定。 而分坐两边的人,一个人执子未落,面容却是轻松带笑;而另一人,面色微凝,双眉紧蹙。僵持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白字落下。 端看良久,最后长叹一声,舒展眉峰:“哎,是我输了。”贺显坐直身子,双眼依然看着棋盘,久久不舍得移开。“妙,真是妙。没想到聂兄能有如此精湛的棋艺,贺某佩服。” “哪里,在下只是侥幸而已。”以棋会友,会的自然是朋友。看来贺显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远之侧头冲小萨子挥了挥:“萨儿,过来。”他早就发现了小萨子,只是刚才不便开口。 自那日后,他家主子就这么唤自己了。说是为了亲近些,小萨子心底也乐意他这么做。 “贺大人,我给您倒杯水解解渴。”小萨子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快。这会儿的动作,可都是他家主子这几日教的。 “呵呵,小萨子啊。过去见你跟着王上,倒不见那么勤快。看来,定是聂兄教得好,瞧你现在聪明利索的。” 接过小萨子递来的茶,贺显随口说。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原也是看不起眼前这个聂远之的,故而迟迟不来此处。 今日王上再三提及冬猎之时,礼部尚书大人又因着准备冬猎不在朝内,故而此事便交由他了。他觉得推拒不得,只能来此。 对于聂远之的印象,除了那次冬祀夜宴亲眼得见,便唯有传闻之中。然不管是哪种,都不得贺显之心。 宴庆那日,他对王上傲慢不恭;而加上之前种种传闻,他与海青摄政王之间的暧昧。他看不起聂远之此人也属正常。 然而今日,就此一盘棋,便推翻了他对于聂远之此人过往所有的评论。 奕者,王也。棋者,才也。 善奕者,焉无谋也? 当真是能从棋局之中看出一个人,聂远之“无敌将军”的名讳,并非空穴来风。而他,作为海青大将却成如今北国伏臣,即便面对王上还能保有那份傲骨,贺显倒觉得值得佩服。 “贺兄,此话不妥。萨儿胆小,若是吓坏了他,苦得是我这个主子。” “哈哈哈哈。”贺显闻言畅快大笑,“既然远之这么说,那么我怎好继续?”此一来一往见,贺显又把对聂远之的称呼拉近了几分。 聂远之挑眉不语,他倒是觉得无妨。北国儿郎多直爽,这是当日在大殿上便已得见的事。与这类人打交道他并不排斥,反而觉得轻松。昔日常年身处军中,周遭的弟兄们脾气耿直的不少,他们都习惯了直来直往。 “远之,近日来实则尚有要事。”贺显的棋瘾过足了,该谈的事可不能忘。否则回去,他也能跟王上交差。“王上该是与你提过冬猎之事吧?” “是提过。”琳琅瑜邪自那日以后便没有再来过这个院子。为此,他心中还松了口气。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思考,今后到底该如何应对琳琅王。 贺显一点头,接着道:“距离冬猎的日子不远了,冬猎乃是我北国传统,王上怕你对仪式尚不了解,故也希望来此先给你讲讲。” 各国都有各国的传统风俗,北国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在这等特殊场面上犯了什么忌讳,那可是连王上都保不了的。 琳琅瑜邪不希望自己在冬猎中犯了什么错,远之自然也不想。 “如此,便有劳贺兄了。” 于是,小萨子随侍在一旁,而贺显与聂远之则开始谈论冬猎之事。 关于冬猎,北国人都是再熟悉不过。不过对于远之来说,还是全然陌生的。为此,贺显也格外细心的逐一讲述。从祈天式,登塔式到之后的群臣拜天仪式,最后才是前往北国东营外的八木森进行狩猎式。 期间,小萨子只听闻俩位大人越谈越热络,也不知谈了多少聊了多久。不知不觉间,自己便摇摇欲坠,靠着身侧的梁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谈完话的两人发现小萨子的模样,贺显先忍不住蹙眉,刚想要开口却被身侧之人阻止。贺显侧目,只见聂远之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感慨,若往后谁再让他听见诽谤眼前此人的,他贺显一定是要站出来说公道话的。如此心胸宽广之人,更甚于自己,如何会是个以色事人的佞臣。 送走了摇头浅笑,面露无奈的贺显。聂远之回到屋中来到小萨子身边。并非他装作好人,小萨子在他眼中只是个孩子。自己来到北国以后,他是唯一一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对他照顾点,也是应该。 况且这些日子以来,原以为他乃是琳琅派来的眼线,实则对方的单纯实在不像是能担当此任者。或许当初琳琅瑜邪派他来,只是因为他是琳琅身边的人而已。 想到此处,聂远之猛然打住心思,不再往下继续。他脸色有些苍白,紧闭的唇用力抿住。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舒缓下神色。 “萨儿,醒醒。”一直让人站在那儿打瞌睡也是不妥,更何况时间已经不早。 小萨子睡得熟,老半天才觉得一直有人在唤他。微眯睁眼,下一刻立马惊得跳直了身体。 “主……主子,我……我不小心就睡着了。对不住对不住。”他连连赔罪,心中早就将聂远之与王上摆在了差不多的位子上。 “行了,如果太累,今日个就早点歇着吧。”聂远之本就不怪他:“晚上也别准备什么了,我也不饿。你若是饿了,桌上还有些点心,可以先吃些。” “这怎么行!主子是主子,小萨子可不敢冒犯。” “呵呵,你家主子可不在这儿,王上的人,我聂远之才要巴结呢。”远之这话是与小萨子开玩笑的,哪知对方一听,竟然立马连连摆手,还生气地红了眼。 “王上既然让奴才伺候聂大人,那主子便是我小萨子的主子。大人若是不喜欢小萨子,也用不着说这种话存心怪罪于奴才。” 听听,连“奴才”也出来了。小萨子可从不在自己面前这么自称的,看来自己是真的让他气着了。“行了,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若累,便去歇着。我这头便你一个人,若你倒了,谁服侍我?” 聂远之说了这话,小萨子一愣,随后瞬间便乐起来了。他家主子是好人,如今他是亲身体会出的,可不再信旁人说三道四了。“这……”小萨子大起胆子,想要应声。 “好大胆的奴才。”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小萨子一句话咔在嗓子里,半天吐不出个字来。 聂远之站直了身子向来人看去,来者是位女子,称其风华绝代亦不为过。这些日子来他院子作客的人不少,可女子来访倒还是头一回。 北国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对于后宫的规矩,想必与海青也不会相差太多。这名女子能如此肆无忌惮的闯入男子院落,想必是有些身份地位。 看她的年纪不过二十,又如此貌美。聂远之瞬间心中有了答案。对方的面色似是来者不善,于是不动声色的等着对方表明来意。 “哼!区区一介伏臣,被王上封了个从四品的参里而已,就敢对娘娘无礼了?”那女子身边站着一名水灵的宫女,此时女子尚未开口,便是由她打得头阵。 远之看了看那名宫女,再看了看女子身后还跟着的两名大汉,一名公公。心中不禁冷笑: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臣初来乍到,礼数不周还望娘娘见谅。”远之对着来者抱拳一揖。 在海青,武将对比自己位高的嫔妃也只需行抱拳之礼而已。在不重武的海青尚且如此,那么在崇尚武道的北国,想必武将的威信更甚前者。虽然他只是个挂名的兵部参里,但好歹也是隶属兵部列位为武。 “真是有怎样的奴才便有怎样的主子。”女子微开杏口,吐出的句子却字字讥讽。 而听闻女子一言,她身侧的宫女又嚣张跋扈地厉色相向道:“清妃娘娘可是王上最宠爱的妃子,乃是正一品之位,便是裴相见了我家娘娘也要低头行礼。你区区一介从四品,还不快些跪下?” 这头宫女刚说完,聂远之身边的小萨子可就忍不住了。 “你别胡说八道,我北国武将何时需要行跪拜之礼了?你别欺负我家主子刚来北国不懂北国礼数,倒是你这小小宫女在这里叫喝,对我家主子无礼,算是什么事!” “大胆奴才!”清妃此时脸色一变,怒喝一声:“来人!给我掌嘴!” 她气急。本是占了上风想要好好羞辱聂远之这不要脸的男宠一番,怎知这小奴才跑出来搅局。也好,之前瞧见这主仆人关系甚好,既然羞辱不到主子,便拿这小奴才撒撒气,看那聂远之作何感想。 “是!”清妃身后,两名高大的侍卫应声而出,大步冲小萨子走来。 小萨子脸色瞬间惨白,但他依然固执的站在原地。他没有说错,他既然是王上派来照顾主子的,那就不能让主子凭白无故给人羞辱了去。紧张地双手握拳,恍惚间仿佛看见他家主子对他浅浅一笑,心底竟然涌出股勇气来。 然而那两名大汉并没有能顺利拖走小萨子,聂远之眼神一冷,在来者出手前便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是说了实话,娘娘若要追究,那在下倒也想跟你评评理。” 两名侍卫被聂远之冰冷的眼神震住,不敢再动手分毫。眼前之人此刻所散发出的气息,竟让他们俩感到不寒而栗。 “不知北国的礼法之中可有提及,欺骗朝廷命官者,该作何惩罚?”聂远之冷笑,她想要动手伤人,那就别怪自己咄咄逼人。 “清妃娘娘既然能坐上六宫正妃的位子,那么想必对北国礼法定然不陌生。远之在此请教,不知娘娘可否告知?” 清妃恨得咬牙,这聂远之果然有些手段。不过她在北国的地位,岂是能容区区一个男宠动摇的?她父亲乃是萨克尔部族大长老,母亲则是阿古德部的长公主,加之如今她在宫中的地位,哪个人见了她敢这么对她?就算是裴嗣衣也不敢这么放肆! “今日本宫非要掌了这奴才的嘴,若是你敢阻拦,那便休怪本宫一并连罚了。”她是不便主动出手对聂远之出手,但若对方阻挠在先,那正是合了她的意。 清妃笑得得意,一挥手道:“来人,给我打!” 聂远之决不会坐视不理,小萨子会得罪清妃也是因为他。只是此刻,膝盖的伤痛突然发作,那阵阵钻心的疼,让他几乎摇摇欲坠,连站都无法站稳。 眼见对方两名侍卫已经伸手拽住了小萨子的衣服,将人拖了过去。聂远之怒气横生,猛然间出手袭向俩人。 他虽内力不在,招式却是战场上磨练出的凌厉。俩名侍卫虽是宫内高手,却一个不留神被其抢了先机,胸前各受一掌,退开几步去。 没有内力的招式,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最多也便是退那么几步了。然而被白辞警告不可擅自蓄力的聂远之,此刻却伤得比那俩人重得多。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聂远之依然故我的挡在小萨子身前,身体晃动得更厉害,若非小萨子死命搀扶,定是已经站不住。 “想动手,便先过我这关。” 只要他还在,便不会让那俩人出手。 “你们俩个,还不给我动手!聂参里以下犯上,同罪处之!”清妃已经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冲上去对付那聂远之。 都是此人,都怪此人。自从此人入宫以来,王上便再也没有前来找她! 两名侍卫也颇为无奈,刚才那一掌让他们明白,若是聂远之存心用上内力,恐怕此刻吐血倒地的便是自己了。对方显然身子有恙,才会如此。 只是清妃的命令不得不从,故而只能再次出手。 “谁敢对他们动手!” 近乎咆哮的声音猛然闯入,惊得那两名侍卫刚伸出的手瞬间僵持,不敢再向前分毫。 这个声音,清妃不陌生,小萨子不陌生,其他人都不陌生。唯有神志涣散的聂远之,已然分辨不清来人。 13、施救 琳琅瑜邪大步跨入屋里,本就不大的屋子因为他的出现显得更为狭小。他笔直走向聂远之,在他身前停下。上下打量不过须臾,出手迅速搭上他的腕脉。 胸口的起伏一次不一次缓慢,脸色越发阴沉。若非他适时出现,想必眼前之人还不知要伤成什么样。白辞千叮咛万嘱咐,看来终究是功亏一篑。自己是知道的,聂远之的固执,聂远之对自己的无情。 “清妃,今日之事本王日后再跟你算。” “王上,您听臣妾解释。”清妃心中恼恨,装出委屈的模样,眼角还隐隐含泪:“是眼前此人包庇那奴才,是他们胆敢对臣妾无礼在先……” “离开这里。”冷冷的打断清妃的话,琳琅甚至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转而对另两名侍卫道:“你们,快去喊白辞过来。” 那本要对聂远之动手的侍卫闻言,如蒙大赦,不敢耽搁分毫立刻前去找人。 琳琅不想迁怒于人,若非清妃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这么做。而清妃向来霸道,他早有所耳闻。只不过鉴于她族中地位,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如今,她竟然得寸进尺。 “王上……”清妃还想说什么,只可惜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娘娘,既然王上要您离开,臣看您还是先离开的好。”说出此话的乃是跟着琳琅瑜邪一同折回此处的贺显。正是他离开时路遇清妃,察觉有异,才前去找了正在书房处理卷宗的琳琅。 清妃也是心思细密之人,她本就不喜贺显此类人,念及今日在来时路上偶遇,一下子便能想得通透。 狠狠地瞪向贺显,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似笑非笑的嘴脸。就是王上身边的这群人作乱,才会惹出这等是非。 然而此时的清妃也明白,若现在再固执己见,只怕最后吃亏的定是自己。瞧刚才琳琅王对那贱子如此在意,清妃扭曲的变容就更阴沉几分。 想跟她斗,他们走着瞧。 “王上要臣妾离开,臣妾走便是。只是臣妾还是想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宫中也有宫中的规矩。若是臣妾都不按着规矩来办事,那么这宫中岂不大乱?臣妾没有错,王上若真要为此事追究,那臣妾也认了。”说完,拭着泪对琳琅瑜邪扼手一礼,转身带着她的人离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贺显摇头感慨,那清妃的名讳也算是大名鼎鼎,只不过传入他耳中的都是些臭名罢了。 视线一转望向另一边,眼前的情形实在令他有些尴尬。作势摸了摸鼻梁,他默默的看着心目中倨傲、冷漠、火爆脾气的王上,此刻正双眉紧蹙地扶着聂远之,脸上虽没有流露太多神色,可那双眼睛却全然出卖了他。见他还轻轻伸手替对方小心的擦拭着唇边的血渍,贺显心中无端生又出一句感慨:天下英雄,终究是难过‘美人’关呐。 “王,白大人来了。”刚才那两名侍卫一刻没有耽误地将人带了来。 白辞一进门,便看见已然失去意识的聂远之。医者本该冷静为上,然而眼前这人,当真是能让再好脾气的人,也犯上火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辞这话里充满了怒气。他辛苦救了两次回来的人,好不容易让王上开窍了,不再凭着性子把人给王阎王那塞了。这回又是哪个王八羔子!让他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才能消气! 白辞不指望谁来给他解答,就算要回答,那也是等他救完人后。事实上,当真也没人搭理他,直到他二话不说要把人抬走。 “白辞,你是想做什么?”琳琅不放手,看着白辞想要个答案。其实他想问的是聂远之的伤势情况,然而一出口,便有些不知所谓。 “王上,我让你选:是你放手,还是我放手。是你来医,还是我来?” “我只是……” “你只是在浪费时间,你可知医人之事乃是分秒必争的!”最后一句,白辞已忍不住上扬了语调。 一旁的贺显见状,真是替白辞捏一把冷汗。 哪里有人敢这么对王上说话的?或许有,但他贺显是从来不曾见过。今日有幸,实在该感谢在此的所有人。 “贺显,过来帮忙。”一把甩开琳琅的手,白辞不信他,眼前的琳琅已经有些慌乱过头了。 贺显一惊,反射性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然而看见白辞那冷冰冰的眼神及紧抿的双唇,他立刻就回应了对方的指示来到对方身侧听候吩咐。 “帮我把人搬到榻上去,来搭着这里。”白辞示意让贺显接替他的位置。 贺显刚想顺从接手,却被琳琅推了开去:“我来。”琳琅这句话说得很平稳,已不似刚才略含起伏。“他的心脉很乱,我先用内力疏通淤阻,你快些准备。” 白辞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开始到一旁准备起来。他知道,琳琅现在是最能护好聂远之的人。 待针与熏药都准备齐之后,白辞命所有人退出屋子,将门一把关了起来。 凭白辞的本事,人定是能安然无事的。 聂远之双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握着。他唤来自刚才起便一直闷声流泪的小萨子,“你过来。” 小萨子心里一“咯噔”,他猜不透此时的王上是什么心思。但是他知道王上很在乎主子,而都怪自己,才让主子变成现在这样。 “给本王说说,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小萨子不敢隐瞒,也隐瞒不来。于是,便一五一十的将清妃那些人来此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所以……王上!小萨子该罚!”小萨子说到最后,哭着朝琳琅瑜邪跪了下去。他心里也难受,指不定王上罚了自己,他还能好受些。 琳琅瑜邪沉默着,他并未面露不悦,反倒平静得很。 “贺显,这件事你怎么看?” 贺显一愣,后垂首恭敬道:“回王上,依臣看,此事清妃有错在先,然聂参里也有过失。”他是朝廷命官,凡事定当是秉公办理。王上既然要自己说,那么他便按着北国律法来说。 琳琅瑜邪点了点头,“既如此,就按着北国律法来办吧。” “王上当真?”贺显被吓得忘了身份,忍不住道:“按北国律法,以下犯上者,示以鞭刑。一级二十鞭。聂参里乃从四品,清妃乃一品,以此算来便是一百七十鞭!” “够了,这些本王知道。”琳琅瑜邪出言打断:“清妃以公徇私,纵容手下,那宫女便等同以下犯上者。而清妃,就按着我北国律例,废除名号,贬为平民,逐出皇城。” 贺显越听心中越寒,再看琳琅瑜邪的表情,心中明白对方已是下了决断,而自己只能执行。 可是…… “王上,清妃可是济鲁特的女儿!”如今北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尚有不稳。若非如此,王上也不会立态表示,未征服北国以西各族之前,绝不称帝。而要收回那片依然被各族占据的土地,萨克尔部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否则,当初琳琅瑜邪也不会娶回萨克尔部族大长老的女儿了。 “我心意已决。贺显,你也算是我的心腹,你该懂得。”不已王上自称,是希望贺显能够明白自己的决意。他是王,但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他想要保护的人,便是不惜代价也一定要护住! “此事先缓一缓,待明日与嗣衣重新商议一番。”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得罪了萨克尔部的后果,他会做好万全准备! 琳琅微眯着双眼,掩不住身上那股浓浓的危险气息。 14、游说 “你说什么?”白辞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从贺显口中听见的消息:“你再说一次?” 贺显一脸无奈,他这个中间人还真不好当。一边是王命不可违,一边又是如今当红的御医监政兼文史大夫。这两头都得罪不得,却不得不去硬着头皮跑这一遭。 “白大人,您别激动,王上有王上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白辞气得不轻。他花了整整五个时辰救回来的人,现在就因为那琳琅瑜邪的一句话,就要往死里送?“他若要人死,何必前来找我救!我白辞的医术就那么廉价?就任由他随便使唤?” 哎,想不到白辞平日里那么温吞的性子,竟然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这次的事,还真不好解决。 “白大人。其实,王上也不是想把人往死里送,你瞧当日他着急的模样,哪里会是装出来的。” “我可没看见他那日有半分着急了。我只听见了今日贺大人你来我这,跟我说:我们的王决定按照律法办事,要对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施以鞭刑!”白辞冷冷地笑起来:“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谋害人性命,又岂会知道救人命的辛苦?那日之事我也已略有耳闻,这对错是非,你我明眼人不说瞎话。我若只是个御医监政,那便也罢。王上爱怎样便怎样。只可惜贺大人和王上似乎都忘了,我还身兼了文史大夫这么个职位。” 若王上真忘了,那也不必让自己走上这么一趟,说服眼前之人了。 贺显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文史大夫乃世行谏言之责,王上必须借鉴。而当初请白辞出世入朝之时,王上为表诚意,将一直空悬的此一官位授予白辞。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况,当初的王上又如何能想到?真乃世事无常啊…… “大人,你来我北国朝中也已几个年头,朝中局势你也看得明白。一些话,贺显在此就直说了。”贺显收起笑容,面容有些肃然:“大人可曾想过,那清妃嚣张跋扈如此之甚,但为何王上迟迟不对其论处之?并非王上不想,而是还不到时机。大人又是否想过,清妃已经盯上了远之,那么远之在这宫中便是步步为营。他乃是海青送来的人,王上虽有私心,却无法时刻命人保护。何况清妃手段狠辣,也颇有头脑,她想对付的人,便是处心积虑也一定会除去。” 白辞想到关于清妃的那些传闻,不禁蹙眉。贺显说得并没有错,那清妃的确是会干出些事的人,毕竟,她的父亲有权有势,连琳琅瑜邪也要忌惮三分。 “这一次,王上是下了决心要对付清妃,虽然还杀不得她,但也要让她离开这都城。” “你的意思是……” “前几日的事,清妃有错在先,若非她太过分也不会激得远之动手。况且,远之也没有冲着她来。但是这事既已发生,想必不久就会传入济鲁特耳中。王上想要先发制人,所以才出此下策,也好一石二鸟。” 提及那济鲁特,连白辞都有些忧心之色。贺显心思慎密,自是一眼就能瞧出。心中稍稍放松,看来他的劝说是有效果了,于是再接再厉。 “王上虽然要罚远之,但同样也不会饶了清妃。按着北国律法,清妃的罪责说大不大,说小自然也可以让它不小。”贺显将昨夜,他、裴相与王上三人磋商的计划逐一告知白辞。 待白辞听完之后,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不悦,但显然较之刚才已经转好许多。 贺显也不敢再多加追问,只能等着白辞自己说出最后的决定。要知道,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白辞。若没有白辞的妙手回春,那可是真要出人命的。 “即是你们已商议好的事,又何须多来询问我。”白辞背过身去,走向自己的药柜,开始着手整理起药材。“你回去吧。” “白大人……” “行了。王上的意思我明白了,若王上真要这么做,那么微臣也只能尽力而已。”白辞手中的动作一缓,复又继续。“只不过,此时并非毫无风险,只能听天由命。你且替我向王上讨个答案:若白辞真失手了,又如何?” “这个答案,王上早就说过了。”没想到白辞还真说出了王上猜想的话。贺显一想到王上说那话时的表情,心里就有些发寒。 “噢?那么答案呢?” “王上只说了一句:此子若死,满盘皆输。” 白辞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贺显:“每日一帖,晚膳后。让王上切记,冲动误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什么意思?” 白辞微一挑眉。看来,贺显此人倒也是有不行的地方。“没什么,你就这么对王上说便是。”随意的挥了挥手,打发人的意思很明显。 贺显有些莫名其妙,盯着手中的药看了一会儿。 “贺大人还有事?” “不,没事了。”贺显回神,忙赔笑道:“那么白大人便是答应王上这么做了。之后,还有劳白大人费心。” “不必多说,我白辞既然答应的事,便不会反悔。” “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对白辞,贺显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忌惮。该说的他对行医者,心里总有疙瘩。 他自小体弱多病,吃足了苦头,直到十岁那年爹爹请来江湖名医才有所好转。但在此之前的那些经历,当真是不谈也罢。 白辞已是懒得再说,直接背对着对方挥了挥手,便埋首于药材之中。 将白辞的所给药交予琳琅瑜邪,将刚才与白辞所谈结果一一告知。说到最后那句,贺显发现自家王上的面色竟然变得有些古怪。 “王上,这究竟何解?”他一路上没消停过,一直在想白辞那话的意思,然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琳琅王的脸色有变,一个没忍住便问出了口。 琳琅轻描淡写的一瞥,将贺显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嘴里。 “做好你的分内事,这几日上朝,那些人已经蠢蠢欲动,想必是就要发难了。”琳琅将药小心的收入怀中。 “那些人!”提及那些济鲁特的党羽,贺显便沉不住了:“我北国律法规定,朝堂之上不议后宫之事,那些人若是提了,便是明知故犯。” “你以为那些人会在乎?他们有济鲁特撑腰,这些年来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不少,还怕这一回?忍了几日,想必也是那老贼在听清妃哭诉,想着对策来为难本王吧。” “王上放心,他们若是在早朝上提了,自是会有人站出来反驳的。”这北国,还不到他们独大的地步。他们琳琅王有如今的地位,是靠着铁骑刀剑打出的天下,虽如今几位大将军都在边关驻守不在朝内,但这个北国还有谁比得上王上的威严?而他有了王上这个后台撑着,也不怕得罪人。 “贺大人可不要因此掉以轻心哦。” 贺显诧异的看向来人,能这么大摇大摆不受阻的进入御书房,想必北国朝堂之中除了裴嗣衣再无他人。 “裴相大人。”贺显拱手一礼。 “何须这么多礼,这里又没有外人。”裴嗣衣凤眼一转,瞥向琳琅瑜邪:“王上,你说是不是?” “哼。”琳琅瑜邪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看来,王上对臣还没有消气。”不过是没有告诉他私下去见了次远之而已,对方就这么记恨。哎,看来他们的王上是无药可救了。 “废话少说,本王该是吩咐人通知你需要去办的事,难道你那么快就办完了?” “哪里。”那些个事,如果能这么轻易就办完,琳琅瑜邪可不会便宜自己去干。“臣本是要去的,只不过半途遇到小萨子,得了个好消息。想着王上听了必定欢喜,才专程折来此处……” 这头话刚说完,那头人已不见了踪影。 裴嗣衣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跑得还真快。” “裴相,王上这是去远之那?远之醒了?” “贺大人没事了吧?”裴嗣衣浅笑着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没事了。”他还能有什么事?该办的都办完了。 “既然无事,那可否陪在下走一趟清风楼?” 裴相开口,贺显自觉难以推却,于是点头答应。 15、转醒 琳琅瑜邪往聂远之所住的院子走,一路上也不知道直接无视了多少太监宫女的问安,直到距离院子几步之遥时才猛然停住。他站在院子外头调整了下呼吸,低头理了理微皱的袖子,这才稳步走进院子。 被派驻院中留守的侍卫们见到来人,立刻恭敬的想要行礼,却被琳琅抬手制止。伸手招来一名侍卫,压低了嗓音问:“他醒了?” 那侍卫不敢怠慢地恭敬回答:“聂大人已经醒了。” “可有人端来吃的?” “尚未。” “你去命人准备些清淡的饭菜来。” “是。” 见侍卫领命离去,琳琅停在门外又思索了下,又对另一位侍卫道:“你先守到院子外头去吧。” “是。” 推门进了屋里,看见床榻上那人正歪歪斜斜的靠着床梁,脸色比第一次见到的还要苍白些,此时听见自己进门的声音,才缓缓侧过脸来。 四目相对,一时间琳琅喉咙中仿佛被卡着根刺,半响说不出话来。倒是聂远之并无诧异,而是淡淡冲着琳琅瑜邪一点头。 “咳咳。”琳琅抬手掩唇一咳,随后走近床榻边。“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声音是沙哑干涩的,由于祭日几夜未曾开口的关系。见琳琅在他身边空出的榻上坐下,远之仅是眉头几不可见的轻轻一蹙,便恢复淡然。 “本王被白辞训诫了。” 琳琅突来之语让聂远之错愣,“白大人……” “别看白辞这人平日温文尔雅的,牛脾气上来可是十个人都拉不回来。这次他认定了是我没照料好你,徒惹事端。” “这哪里能怪你。”被琳琅夸张的语气引出无奈的笑,或许是身子还无力的关系,连心思都变得简单了。 琳琅紧抿的唇微微勾起弧度,他不点破,却是感受到了聂远之对自己的语气变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下君臣芥蒂,忘了上下之分。单一个“你”字,就够让琳琅高兴。 “也是怪我。”他这话发自肺腑,如果不是清妃挑衅,哪里会让眼前人伤成这样:“下次别再冲动了,即便是要护着人,也不能完全舍了自己。” 提到护着人,聂远之想到自己失去意识之后,不知道小萨子怎么样了。先前他醒来就发现,门外守了人,屋子里也格外安静,只有药香的气味,却不见熟悉的人。 “小萨子怎么样了?” 聂远之刚提到这个名字,就见琳琅的脸色微变。连带的自觉也不由皱拢眉心:“你不会是罚了他?” “他不该罚吗?”琳琅声音虽轻,却有些强硬:“不能护着主子的奴才,不是好奴才。那小子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让他跟着你,便是想他机灵点,能护着你些。而且他过去是我身边的人,怎么着别人还能知道些。”最后这一句琳琅没说得太明白,但想必聪明如远之,该是能想到。 明眼人看到王上身边的人跟着另一个人,定然也知道不该招惹那人了。只可惜清妃早已嚣张惯了,连裴嗣衣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哪里还会去在乎一个过去跟在王上身边的小奴才。 “你不该怪他,他无权无势,能替我在那娘娘面前说句话不容易。”这个是需要一定勇气的,而小萨子当日的所作所为,足以让聂远之也挺身相护。“王上可否听远之一个请求,小萨子不过是个孩子,请你放过他。” 他是不知道琳琅瑜邪会怎么处罚小萨子,只希望他不要太过苛刻了。 “你为了他来求我?”琳琅只觉得突然被点燃了妒火。 这个男子是即便被自己压在身下肆意糟蹋也不会求饶半分的,现在却为了另一个跟着他不多久的小奴才来求自己? “若我不答应呢?” 聂远之岂会感觉不到琳琅瑜邪话语中的危险,倘若是在一月之前,他初来北国之时,或许还能佯装不知,无视琳琅瑜邪的这份情绪变化。 然而,如今的他听了太多人说,不经意间,他开始注意琳琅的一举一动,开始为琳琅所说的话自动衍生出太多心思。 他不想承认自己与过去有什么不同,然而他的确在变,在被周遭的环境驱使,在与周遭人一次次的交谈中改变。 就如同此刻,他听到琳琅瑜邪口中说出的这个问题,却没有半点反骨生出。反而奇怪的,心里有些莫名的骚动。 他不愿去想琳琅瑜邪为何会有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就在自己替小萨子理所当然求情的前后。直觉得,这个答案并不会让自己高兴。 “王上若是不答应,那臣又能如何。” “你!” 琳琅一怒,抬手一把抓住聂远之是手腕,却硬是在胸口几个起伏间将怒气压了下去。 他不能忘了白辞的话。 “罢了!”他松了手上的劲道,却没有放手,反是将人一把拽入怀中。“小萨子没事,他得罪了清妃,在这件事尚未解决之前,我命人将他安置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尚未解决?看来那清妃的确是有些来头。能让琳琅瑜邪这样一个人都有些头疼的麻烦,怎么也该是能左右北国之人。 “那清妃是何来历?”这也是第一次,聂远之主动问起北国宫中之事。 “清妃的父亲乃是济鲁特,是萨克尔部的大长老。”琳琅瑜邪没有半死犹豫,也不想对远之有任何隐瞒。 “所以,王上娶了大长老的女儿,是为了巩固北国内部,稳定朝政?”可是依着琳琅瑜邪的作风,若只是为此,还不足以让他想要娶个那样的女人回来摆上高位。“还是说……”远之突然想到了之前与小萨子无意中谈及的话题。 “还是说什么?远之不妨直说。”能这么抱着远之谈北国的事,似乎让琳琅心情转好了许多,刚才的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聂远之难得没有拒绝琳琅,或许这次琳琅及时出现相救之故,又或许是骨子里一再的反抗终究是让他乏了。念及在那日宴会闹剧之后琳琅对自己的转变,今日从鬼门关那头转了圈回来的远之,真的不想再多费心思去抗拒。 于是,稍稍在琳琅怀里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道:“北国的以西洛克夏岭为划分,国土至今也才到此。这些年王上致力于朝政,发展畜牧,寻找合适的土地开发务农,开放各城商贸,不就是为拿下那片土地作准备吗?如今的北国,还不算完整的北国,你说是吗王上?” “哈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聂将军。” 这句话突然就刺痛了聂远之的心口,让聂远之僵直在琳琅怀中。琳琅自然是感觉到了,却是不容他逃避地抬起他的下颚,一手将人更紧地圈住。 “你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早说过,你如今在此,我便不会再让你回到海青。”言罢,落下蛮横霸道吻。 16、戏弄 不能再回到海清吗? 聂远之木然地承受着琳琅瑜邪施予的压力,心中有丝凄然。自从他来到北国起,就知道自己回不去。若问他是否想回去,这个答案竟然也变得不那么肯定。 人的坚持终究是有限的,受环境影响,受人所影响。如今的他觉得,昔日在海清的那些往事,比起初到北国时,在脑中的印象又淡了几分。 想要在乎的人不在乎自己,而自己从未想过要去在乎的人,却对自己如此执着。真不知是喜事悲。 “远之,你又走神了。”总是这样,明明被自己吻着,或许内心是厌恶的,却不流露出丝毫的情绪。不反抗,默默地承受。 “王上生气了?” 没想到聂远之会这么,琳琅倒是一愣。有时候,他真的很难懂聂远之的心思:“若我说生气了,想必你也不会在意。” “王上真是爱说实话。”远之浅浅笑了起来,他微微挣脱琳琅的桎梏,拉开些微的距离。“王上,我并没有想过要回去。”远之推了推琳琅,自己则重新靠回床头,他看着琳琅微微蹙起的眉,竟然能明白他心中的疑惑。“王上喜欢我哪里呢?”不过他却故意没有说明白。 若真如裴嗣衣与白辞所言,那么以琳琅对自己的了解,即便自己不说,他也该明白才是。 “左一句‘王上’又一句‘王上’,你倒不嫌烦。” 想到之前白辞给到药还没有让远之服下,琳琅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将药递给他。 “那王上想我怎么称呼?若我直呼你的名字,即便王上不怪我,怕也是有人会怪我。” 琳琅一撇嘴,“这里有其他人吗?又不是没叫过。” 聂远之怔愣,倒是不知琳琅口中所说的意思。 琳琅见他那般表情,又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挑眉道:“聂远之,本王此刻说的话,你可要听好了。”伸手捧住对方的脸,琳琅突然正色道:“本王是喜欢你,不过若要问我喜欢你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自己去发现,本王不能告诉你。” 说完,琳琅突然起身退离床沿。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的聂远之,恢复了往常般态度神色:“关于清妃一事,还不算彻底完事。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之后的话,他竟是说不出口来。 幸而此一时,先前吩咐前去准备膳食的侍卫回来,敲响了屋门。 琳琅命人放下东西离开,转身看向聂远之时,对方已经挣扎着自己从床榻上起身。 心底虽说不愿,但以聂远之那倔强的性子,想必是断然不会接受自己扶持的。故而仅是取了外衣替他披上,让他缓缓落坐到桌前。 “清妃的事情,我也知道没那么简单。”接过琳琅盛来到粥,边搅着等风吹凉,边将话题回到刚才提及的事。 此事不仅关系到自己,他不得不挂心。他性子如此,到了哪里都是这般。心底,也徒留无奈而已。 “王上现在怎么想?” “按北国律法办事。”琳琅不想骗他。 “那么按着北国的律法,当如何?” “……” “你且说无妨。”远之微微一笑,就着吹凉的汤勺,小试一口。他低了头将实现集中在面前的薄粥之上,即便如此却依然能感觉到另一头传来的火热视线。 佯装不知,心底却是知道,这全因自己那一声称呼的变化。 “按着北国的律法,以下犯上者,示以鞭刑。” 琳琅的话说到这里,聂远之就明白了。要说以下犯上,那不会是在说清妃。琳琅的这话,分明是对自己说的。 琳琅迟迟等不到聂远之的反应,反而先焦躁起来。“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我该说什么?”喝了一半的粥瞬间带了点苦味,远之抬头一笑:“我说什么,你便能听我的吗?” 琳琅抿唇不语。 远之瞥见他的神色,忽然忍禁不住轻笑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琳琅面前这么笑。笑了一会儿,见琳琅脸色更差,这才缓缓收敛。 心里也忍不住为琳琅的态度转变拍手叫好。远之扪心自问是做不到如他那般,放下所有芥蒂。然经此之后,自己也不再会故意与他作对就是了。 “你莫怪,我只是……”一时间,倒也真形容不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意为何。 “罢了。”琳琅胸口几个起伏间冷静下来,“你若是没有话对我说,那就这么着吧。”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你也说了清妃其父在朝中颇有势力。虽然我自认当日我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错,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我还懂。要是解决此事的方法必须要我受罚,我何须犹豫?” 琳琅笑了,他伸手覆上聂远之冰冷的手:“律法是死的,人生活的。关键还要看我这个王上的意思,你说是吗?” “这是北国王上该说的话?” “如何说不得了?”琳琅笑得轻浮:“我不禁要说,我还要用做的。” 聂远之只觉得一阵恶寒,“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琳琅覆在远之手背上的手突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轻易就将人拉到身边。“远之说,为了清妃这事,你是不是该好好讨我欢心才是?” 聂远之皮笑肉不笑:“王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哪给好听,哪个本王爱听,你便说哪个。” “……”聂远之之前就知道眼前此人乃伪君子、真小人,如今看来,还多了条假正经,实无赖。当真是前世欠了他的,这辈子才会认识他,惹来这段孽缘。 “王上想要我怎么讨好你?” 琳琅双眼一眯,笑而不语。 不过那眼神,明显教唆着对方往床榻的方向看。 本该是厌恶之极的,此刻被琳琅这么一搅和,反而倒是轻松起来。 “就我这样的身子,王上舍得吗?” 琳琅动作一滞,想到白辞托人捎来的话,一咬牙忍下了内心烧起的欲火。只是这脸上的颜色,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好好好,倒是学会怎么说话了。” 是自己这阵子对他太好了,才让他敢这么拿问题搪塞自己。不过,他这样的转变,自己乐于见到便是了。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聂远之的变化。 “多谢王上夸奖了,劳烦您松手,这粥还没喝完呢。” 琳琅无可奈何,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聂远之慢条斯理的喝着粥,不时撩拨耳侧滑落的发丝,还有那胸口的衣襟是怎么回事,喝个粥那么几个动作,就能露出那么大片皮肤来?! 才不足一刻,琳琅便“噌”地一下站立起来。 “我明日再来。” 他大步急促地走出屋子,片刻都不敢停留。 屋内,被留下的聂远之静静的停顿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后裂开嘴无声的笑起来。 17、转变 聂远之再次见到小萨子是在一周之后,主仆俩一见面,一个就不停掉眼泪。 “主子,你怎么成这样了。”小萨子边擦眼泪边挨近床边,一见到那交错横成的鞭伤眼泪就止不住:“王上还真舍得让人下手,瞧你这伤。” 聂远之不能动,只能背朝上地趴在床榻上侧过头来安慰:“行了,别哭了。瞧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不是最崇拜你家王上的吗?一阵子不见到是会说胡话了。”隔墙有耳,他能在自己面前放肆,别人却不一定容得下他放肆。 “我说的是实话。”他那天可是听见王上同贺大人说话的,之后他就被带到裴相大人府上,陪着他那从老家来的姑姑。直到今天,裴相大人才将自己带回来。 一路上,他也听说了不少事。原来这几天朝中可不太平,由济鲁特大人带头的那群人,一起上奏弹劾聂主子,其中的缘由别人不知道,小萨子心里却是明白的。 不过他家王上也不是好惹的,按着北国律法办事,显然有人想要反对也反对不得。只是苦了他家主子,之前的伤势还不知好得怎么样,这一回又躺下了。 “你家主子命大,死不了。”聂远之想要伸手去摸小萨子的头,可惜轻轻一动就牵扯到了背上的伤,疼得一阵发汗。 其实他这回倒真觉得琳琅瑜邪做得对。站在他那个位子而已,这么做,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况且,也正如他之前所说,行刑之时,那几个动手之人显然是手下留了不少情。否则,他还真是凶多吉少。 想必在此之前,琳琅瑜邪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他一连几日服下白辞的药,那药之神奇,竟让他早就溃散的真气慢慢能重新凝聚起一些。 而当日行刑之后,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分明又再次见到了白辞。 如果不是琳琅的安排,白辞又怎么会凑巧出现。 那个人,是真的在向着自己。 “主子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小萨子一句话顿时让聂远之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他在笑?原来想到刚才的那些事,他竟然情不自禁露出笑容?那个琳琅瑜邪…… 此一时,屋子的门被人打开。屈跪在床边的小萨子回头一瞧,立马低下头去。 “王上,白大人。” “你起来吧。”琳琅一进屋,视线就始终留在聂远之身上。当日行刑他也在场,虽然知道白辞的药效已开始发挥作用,自己安排的人也不会出岔子,但那一鞭子一鞭子下去的时候,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白辞,你看远之今日怎么样?” 白辞把了把脉,微皱的眉头才舒缓开:“若这几日多加注意,那还能赶上月初的冬猎。” 能让白辞这么说,那是真的没多大问题了。琳琅心里也松了口气,“既是如此,这阵子还劳烦你多费心了。” “王上哪里的话,王上的君我是臣,王上说的话白辞怎敢不从。”白辞这话说得有些儿怪味,这不能怪他,这次的事站在他的立场是完全不同意的。若非贺显劝说,加之他那元气丹刚刚炼成,恐怕也不能确保聂远之的小命安然无恙。 自己劳心劳肺做了那么些事,话里头带些事后的怨气,总不为过。 琳琅不是没听出白辞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凡事看的是结果,今日他心情甚好,能将清妃之事解决,白辞功不可没。 “昨日贺显那送来了不少各国进贡来的药材,也不知是否和你心意。我已让人送到你那处去了。”他也知道白辞的喜好,此人不爱财不爱权,唯独乐忠于医理。 “那还真是多谢王上厚爱了。”白辞既然人也来看过了,自觉没必要多留在此。而听闻琳琅刚才之言,一颗心早就不在此处了。“聂大人无大碍了,药方我回去开好了会命人去准备。三日后我再来探望。” “多谢白大人。”远之笑着回应白辞的好意。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他一直都是尊敬感激的。 白辞走后,琳琅便被人唤走了。看琳琅走时的表情,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要事。聂远之躺在床头,难得的没去想一些往事,反而开始琢磨清妃这件事的结果。 他将正在忙活准备饭菜的小萨子唤到身边来,“先不忙,我有些事要问你。” “主子想问什么?” “这段日子都去哪儿了?”他知道琳琅对他另有安排,不过还是想听听小萨子亲口怎么说。 “啊!对不住主子,明明主子受了伤,不过裴相的远房姑姑来了都城,王上怕别人照顾不来,就让我去照顾了。那姑姑,我倒也也见过,所以不会陌生。” “所以这阵子,你是待在裴相府上?”这的确是个妙招,一朝宰辅的府邸,谁敢乱闯?看来琳琅的确没有骗他。 “是啊。”小萨子点头。 “那清妃如今怎么样?” “主子不知道?”这回小萨子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主子竟然不知道这么大的事。 “我该知道什么?” 琳琅什么都没对自己说,他该知道什么?他只知道,清妃的家底,是琳琅都不能随便得罪的。 “王上没对主子说吗?”奇怪了,王上没说,那主子为何没埋怨王上令其挨鞭子呢? “没说。”远之不由蹙眉,这事总有些隐隐不对劲。 “啊!”小萨子一惊一乍的,见自家主子表情沉了下来,于是连忙接口:“想必是王上不想让主子操心才没有说。那清妃,被贬为平民逐出宫去了。当日动手的那宫女,也同大人一样受了鞭刑,不过她只是区区一介宫女,这几百辫子下来,人是留不住的。” “死了?” “死了。” 聂远之沉默,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心底则是波涛汹涌。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小萨子口中会得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 清妃竟然被逐出宫了!那济鲁特呢?他定然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插手不得。原来当日琳琅所说的不会让清妃好过,便是如此处理。自己当真万万没有想到。 为了自己这么个伏臣,为了自己……琳琅瑜邪,自己当真是猜不透他! “主子,您不高兴吗?” “我该高兴吗?”或许他是该高兴,可他却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济鲁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才是。琳琅虽然不怎么提及北国朝政,但小萨子在他耳边却经常唠叨。所以他知道,朝中并不那么太平。 这一次,琳琅是彻底得罪了对方,为了自己。 小萨子却不知道聂远之的心思,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主子,王上也是要面子的人。只要私下对主子好不就行了么?挨了几鞭子的事,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聂远之一听,瞬间被逗笑了。 “萨儿,你这话……哈哈哈……说得真是……”小人。不错,看来小萨子也终是看清了他们王上那人的本质,乃一小人是也。 小萨子不知远之在笑什么,不过见他不再沉着张脸,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主子,吃饭吧。您也饿了。” 聂远之止了笑,今次之事后,他心中默然地决定了一件事。 18、冬猎(一) 腊月之始,农事告竣。北国多游牧民族,喜涉猎,乏务农。每当腊月来临,一年岁尾,掌权者不当带领族人举行冬猎,遂传递至民间。 自从北国建国来,这项任务便落到了琳琅瑜邪的头上,自此也有几两三个年头了。今年也如往年般,冬猎从腊月初一开始,为期五日。 不过在冬猎之前,王上还需带着臣子进行祭天,沐浴用斋一日夜,第二日才正式进入皇家猎场。 这是聂远之来北国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比起出来时谈不上更冷,但迎面吹来的阵阵刺骨寒风却提醒着他时季的悄然变化。 祭天仪式凡四品以上官员都必须参加,他这个从四品的参里本是无需随行的。但出发前一天,裴相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同行。 从祭坛到冬猎场路途并不远,但若是从皇宫自行出发前往冬猎会场,却是要绕道而行。考虑到他的身体,裴嗣衣特意安排让他随行。当然,这里头也有琳琅瑜邪的意思。 说到琳琅瑜邪,这段日子鲜少与他见面。唯有的几次,也只是寒蝉几句,问问身子的情况。这次冬猎,他主动找了裴嗣衣,对方虽然惊讶,却答应了找机会让琳琅与自己见上一面。 按着小萨子的说法,若他想见琳琅,命小萨子传个口讯,相信琳琅一定会抽空来见。不过远之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放到冬猎之时。 听说冬猎的时候每个官员都能挑选自己的弓箭,自由狩猎。有多久了,他没有接触马匹,没有碰触弓箭武器——这些他曾经最熟悉的东西。 心里有些期待,气色也因此好了许多。 “远之,马上就到了。” 贺显祭天仪式结束后就跑来与他一起行动,前头的队伍有裴嗣衣跟着,已经没有需要他安排的事儿了。 “你看。” 随着贺显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整片白绿相间的色彩撞入眼中。那是一望无际的密林,在白雪的覆盖下行程壮观的冬景。 在海青,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色。聂远之情不自禁地拉住马儿的缰绳,驻足停留。 “别看这片密林安安静静的,等冬猎一开始,可就要闹腾上好几日了。”贺显与聂远之并肩,知道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参加这样的活动,便热心解释:“冬日里的动物比起普通的更难捕。能在寒冬中行动自如的动物总有他们的特性。如白熊的强壮,冬狮的勇猛,猎豹的迅捷……等狩猎开始后,远之还是不要落单行动的好。” “贺兄可曾大获全胜而归?” “呵呵,我是文官,这个可不在行。不过若要说文官狩猎在行的也不是没有,此人远之必定不陌生。” “噢?”聂远之微一细想,“莫非是裴相大人?” “哈哈哈。不错,正是他。”贺显面露钦佩之色:“别看裴相斯斯文文的,对于狩猎之术可是厉害得很,常常与王上不分伯仲。” 远之轻笑。难怪,怎么说,他与燕离也属同源。 燕离…… 当年的事,如今看来还要诸多内幕。对于燕离的感情、对墨彻的感情,昔日的他不想去提及,只想逃避,然现在却是不同了。 他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即便会再次经受那种锥心的痛。唯有跨过这道鸿沟,他才能在这个北国,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开始。 他想要重新开始。 不管琳琅瑜邪这些日子表现出的转变是真心或假意,他只是想试试,让自己再相信一次,再选择一次。 “不过要说厉害的话,这两年的获胜者可不是裴相,也不是咱们王上。”贺显压低了嗓音道:“远之要不要再猜猜是谁?” 这回,远之摇了摇头,浅笑的表情不变。“朝中的人,我多还不甚熟悉,哪里会猜得到。”连喊得出名字的,也没几个。 “这个人你虽不认得,但对方可不会认不得你。这次若是见着了他,记得躲着点,咱们王上可是费尽心思不让他见到你。” 这么一个人,会是谁?“此人对我有敌意?” 贺显一挑眉,敌意吗?想必可不止敌意那么简单。他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聂远之自顾自笑叹起来。 “该来的躲不掉,随遇而安便罢。”他想他知道对方是谁了,“若我没猜错,贺兄口中的那人,是萨克尔部的济鲁特大人吧?”把人家女儿害得那么惨,自然会招人记恨。 “咳咳。”贺显没想到对方会那么直接的把名字都报上来,四下一打量,幸好这里都是王上身边的人。“远之真是快人快语。”他还能说什么?人家都已经猜到点上了。 “多谢贺兄关心,这冬猎王上打王上他们的猎,我们这些文官打我们猎,该是凑不到一块儿去。” “说得也是。”贺显自然明白聂远之这话里头的意思。济鲁特再嚣张,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的面对聂远之作出危险之举。 “时辰不早,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威猛地黑鹰张扬着五爪,盘旋在赤色的锦缎之上。 这是代表北国琳琅王的旗帜,凡黑鹰出没之地,必有北国迅猛如鹰的琳琅军。而这只黑鹰,在短短几年之间,让多少国家避之如蛇蝎。 宁惹东方虎,不战北国鹰。 这是曾强大一时呈国对东缅国与北国两位风云人物的评价。而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也败在了北国琳琅王的手中,遂年年朝贡。 冬日里的烈阳根本无法融化覆盖的冰雪,当北风吹来之时,便连最后的一丝暖意也会悄然无踪。 站在营帐之外,远之出神的看着那迎风招展的锦旗,愣愣地有些出神。雪地里传来细琐的脚步声,一股热气突然喷洒在他背后,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距离主帐偏远的后方营帐,冬猎之时,为了在王上面前表现突出,或是为了一展才华,没什么人愿意屈居后方。 当然,聂远之是其中的异类,这也与他的身份有关。 他们的队伍刚抵达营地,贺显便去着手处理他的事。这后方的营帐只留了些琳琅派遣的暗卫在,这也是贺显同自己说的。 能这么轻易就涉足此处的人,也只有这群暗卫的主子,琳琅王本人而已。 “我不能来吗?”这阵子忙于冬猎之事,又逢朝中某些人不断生事,这段日子里没怎么好好看过他。 有些想念得紧。 琳琅自然的从聂远之身后搂住他,将他带入怀里。 “一路觉得如何?” “人不错,景也不错。”没有抗拒,或许是习惯了琳琅的霸道,反抗了也没用。“谁在替你挡着?裴相?还是贺显?” “哈哈哈哈。”琳琅轻笑,将头故意凑近远之的耳根后头:“聂大人少说了一位,别忘了咱们精明能干的白大人。” 耳根后头一热,心里似有虫子在钻般地难受,远之在琳琅怀里动了动,却被对方箍得更紧。 “你好好说话。” 白辞那人,自己倒是忘了,除了御医监政外,他还是北国的文史大夫,也是一品大员。 琳琅可不想理会远之的抗议,这么久没跟他亲热,现在人就在他怀里,他可做不了柳下惠。于是将头往聂远之脖子里一埋,伸出舌尖舔起他冰凉的皮肤来。 “琳琅瑜邪!” 受不了发力猛地一挣,将毫无防备的琳琅推开半步。远之转身面向他,瞪直的双眼里满是羞愤。 他不再往下说,他倒是要看看琳琅瑜邪会是如何反应。若他又恢复昔日那般对待自己,自己也无话可说。 琳琅胸口起伏的厉害,他用力快速地闭了闭眼,身侧的拳头都握得“咯吱”作响。他看着聂远之的眼神,看着他的表情,最后呼出一口浊气。 “你过来。” 琳琅的声音很平静,聂远之眉头蹙了下,最后还是慢慢走向他。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又一次被琳琅拽着抱了过去。 “别动,就一会儿。”琳琅知道,他若此时把持不住,那之前那段日子的忍耐又算什么?就统统前功尽弃了。 “我来这的事是瞒着那些人的,所以时间不多。”他来此,除了想念聂远之之外,还因为裴嗣衣的话。“听嗣衣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恩。”聂远之应了声,可现在这个姿势却让他不知如何开口。本来就是让他有些便扭的话,此刻实在说不出来。“等冬猎结束再说吧。” “怎地又变卦了?”琳琅转念一想,故意用话激他:“我所知道的聂远之可是有话直说,向来不怕激怒我的家伙。” “你就这么想我激怒你?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聂远之轻扫了琳琅一眼,却见他一脸轻浮地笑着冲自己挑眉,心中顿时哭笑不得。 哪个王,做得像他这般不正经。 “好了,随你爱什么时候说都行。不过现在,你待先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来这儿,当然是为了冬猎。”琳琅瑜邪此话刚落,他的随身暗卫便出现在他身边,手中还拿了套禁卫军的衣袍。 “换上这个。”琳琅将那套衣服递给聂远之:“聂参里,暂时要委屈你给本王当几天侍从了。” 19、冬猎(二) 琳琅带着远之返回主帐营地,还不到营地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些不是鹰军的陌生面孔。他猛地停住脚步,身后紧紧跟着的远之一个不慎,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噢!”远之揉了揉额头,退后几步。他之前一路都在走神,此刻还分不清眼前事态,就被琳琅拉着迅速往回走。“怎么?” “那个老狐狸,竟然还派人来此盯梢。”琳琅此言有些愤愤,“幸好我替自己留了后路。” 这所谓的后路,是指另一条能通往主帐营地的路。主帐驻扎在这片密林的最东边地带,倚连着一座小山。在小山侧开条捷径,并不是件难事。 “你是说济鲁特?”现在的北国朝中,琳琅最大的敌人便是他。除了他,远之也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让琳琅刻意避让。 “哼。”琳琅嗤之以鼻,但也不可否认。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琳琅不是一个甘处于下风的人,而济鲁特此人,远之虽未曾见过,但从别人口中了解下来也该是个作风强势之人。这样两个人一旦发生不合,势必会斗到最后。 聂远之是无所谓他们怎么斗个你死我活,若此事不因他而起。只如今,他即便想不参合,恐怕也不能。 “你别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就算没有清妃那件事,我与济鲁特之间也不会风平浪静。他不是安分的人,而我是北国的王。你可明白?” 琳琅避重就轻,他并不想把远之牵扯进这场风波。看重聂远之的才华是一回事,想让他在北国任职,也不过是希望他的人和心都能留在北国。说穿了,这些都带了琳琅的私心。 但也正是因为私心作祟,明知以聂远之的本事,琳琅还是不愿意让他在这件事上知晓太多。 知道得越多,便越是危险。 “我若说不明白,你待如何?”远之是聪明人,隐约间能猜到琳琅在想什么。 若琳琅瑜邪真是为了自己的话,那自己就更不能冷眼旁观。他聂远之,就做不来这样的事。 “琳琅,你若信我,便该将此事与我坦白。” 琳琅瑜邪脚步一顿,稍一侧脸,正对上聂远之的双眼。那眼神再认真不过,倒是琳琅第一次看见。 坦然地、诚恳地,也是执着倔强的,让琳琅根本无法拒绝。 他知道聂远之的自尊有多强,也知道这次如果自己拒绝,或许再也不会让聂远之走近自己。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他一起拖入浑水。倒是自己矫情,才忘了自己喜欢的聂远之,是过去身为海青战神“无敌将军”的男子。 “前几日探子来报,济鲁特的私宅进出众多江湖人士。我命人进一步探查,才知那些都是济鲁特花了重金请来的。至于这些人请来做什么,现在我倒是能明白了。”琳琅嘴角微勾,冷笑起来:“今日行进途中,他身边那些侍卫可不陌生。前些日子暗卫送来的画像里头,可占了不少名头。” “你是说他特意请来江湖人士?” “呵呵,可不是简单的江湖人士。”琳琅双眼一眯,一个个报出暗卫替他查来的名号:“赤魔、毒龙手、北域双煞、天魔道人……哪一个似乎都是江湖上各帮各派通缉的邪魔外道。” 远之闻言蹙眉,这群人有几个自己也曾略有所闻。记得燕离曾提过天魔道人,此人虽是道士出家,却行逆天之事,用童男童女之血练就上层魔功,丧尽天良。这样的人,济鲁特却特意拉拢,目的很显然。 “他想在冬猎时对你出手?” 平日里若要派人潜入宫中行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一来宫中守备森严,就算是江湖高手也很难得手。二来,即便得手,朝中也定会掀起不小波澜。裴嗣衣、贺显、白辞,哪一个都不是好糊弄的对象。况且了,下手的对象可是琳琅王。 琳琅瑜邪的武功怎么样,聂远之虽然没有亲自交过手,却是听过不少传闻。他并非江湖人士,但若是摆在那江湖中,也绝非等闲之辈。 所以,没有十足把握,派人进宫行刺一途,济鲁特如此聪明人是绝不会做的。 而冬猎就不同了。要刺杀琳琅,冬猎是最能下手的好时机。冬猎本就有危险,林中猛兽众多。若是能乘乱下手,让王上遇到“意外”的话,那就更好了。即便遇不到“意外”,那也至少能让王上受个重伤,接下来的事也好办许多。 想必济鲁特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他就算不想出手,本王也由不得他不出手。”琳琅露出嗜血的笑容。 既有心思想要他的命,就别想只身而退。怎么着,他也要揪住那狐狸尾巴。 无怪乎他身边总有暗卫跟随。 聂远之现在才明白,这场冬猎到底蕴含了多少危险。而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他不得不佩服琳琅瑜邪的心思慎密。将自己放在他身边,不仅能让济鲁特钻不了空子,利用自己作为要挟;也能最好的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危险。 只是这么一来,济鲁特如何会不发现有异? “在想什么?”琳琅发现远之轻皱的眉头,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眉心。 远之不避不躲,舒缓了眉头,轻叹:“没什么。只是在想,以济鲁特的性子,该是不会无动于衷。只怕现在已是派人前往后方营地找上门了。” “哈哈哈哈。”琳琅大笑:“远之,你倒是了解济鲁特那老贼。不错,你我想法不谋而合。不过,他再快也快不过我就是了。” “你就不怕他派人扑了个空,会发现有异对你提防?” “怕?本王有什么好怕的。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想与本王斗,还早得很。如今是本王要同他玩,不是他想不玩就能不玩的!” 这琳琅瑜邪,当真是狂妄到极点。 然而在聂远之看来,过去也好现在也罢,如此镌狂才配称得北国琳琅王。 20、冬猎(三) 按照北国冬猎的规矩,凡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留在主营地,也就是王帐所在之处。而其余官员则分散在四周,按着官阶各自划分。 巳时刚过不久,便该是冬猎队伍出发的时候。琳琅王的王帐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人穿戴整齐,只等王上宣布冬猎开始,便能一露身手。 北国尚武,所以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对骑射狩猎之术皆不陌生。冬猎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个重要的国典活动,也是在王上面前展现自身本领的好时机。若是能在冬猎中表现出色,就会被王上另眼相看。本就设立的奖赏一样不少,还有些人能平步青云。 北国朝中最鲜明的例子,便是在两年前。昔日还默默无闻的少年小官,在两年前的冬猎之中凭借自己的机智胜过无数武将,遂被王上钦点加官。那个人,便是如今的礼部贺大人。 “若我没记错,贺大人是在两年前的冬猎之中被王上提拔为礼部侍郎的吧。” “蒙王上厚爱,贺显才得有今日。” “想想这日子过得真快,贺大人担任礼部侍郎也两个年头了。贺大人是否想过再让王上提拔提拔?” “裴相说笑。敝人不才,自认如今这份差事刚好能胜任。” “贺大人,咱们自家人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这礼部尚书的位子迟早是大人坐得的,你都让了一年了,今年还准备让着?” 贺显本还挂着笑的脸瞬间有些僵硬,他被裴嗣衣赌的哑口无言,一时间接不上话。 裴嗣衣倒是一派恬然,眼尾扫了扫营帐外人头攒动的景象,再次摇头哀叹起来:“这事啊,还是待靠礼部的人来做。” “裴大人是指?” 裴嗣衣露齿一笑。他还不知怎么冲贺显提,对方这么一说,倒是正中他下怀。 “王上去接人还不知何时回来,你们家尚书大人这次又告病在府未同随行。你说现在外头那么些等候的人,是不是该你去招呼着?” 招呼?怎么招呼!贺显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再多屁话。这分明是裴嗣衣给自己下的套,人家白辞怎么就能安分的窝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看他的医术,而自己就偏要在此与裴嗣衣瞎聊,结果自己这低了对方一截的礼部侍郎只能认命。 “我想王上该是快回来了。”算算时间,已到了出发的时辰。即便自己出去挡上一挡,也不济事。 要知道,外头可是有济鲁特那老狐狸在。对方可也是一品大官,自己惹不起。 “裴相,下官觉得宰相大人若与下官一起去,更为妥当。” “正如贺大人所说,王上该是快回来了。所以,相信贺大人该是能独自处理。” 裴嗣衣与济鲁特乃是死敌,根本是眼不见为净的那种。平日在朝堂之上争执还不够,如今还想让他在冬猎首日便与对方来个开门红,似乎才更不妥。 裴嗣衣自认,这也是为了琳琅瑜邪今后的行动考虑。 “容本相提醒贺大人,外头似乎越来越闹腾了。” 再不派个人出去,恐怕就要把人引进来了。届时,王上不在此处的事就会败露,再来,麻烦就接踵而至了。 “下官这就去。”这句话,可是说得字字咬牙切齿的。 事有分轻重缓急,奈何他又低人一等啊! 贺显刚走,白辞埋在书前的头就抬了起来。琳琅去找聂远之的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也是与他们三人提前商量好的。此次冬猎不比以往,他们几个心里都有一本帐。 “这么让他一个人应付好吗?” “贺家的大家长也在外头,济鲁特还待卖几分薄面。”裴嗣衣不是没考量就让贺显出去应对的,他们三人中唯有贺显生在大族之中,在北国地位不俗。而白辞与他,一个原是山中出世的无名之卒,另一个更是来历不明。 裴家的势力可不在北国。 “还有什么事是你算计不得的。”想来,他的担心也都成了多余。与裴嗣衣相比,自己的设想远及不上他周到。故而凡有他在的地方,白辞的断然不会插嘴的。 “就怕有。” 冬猎之中,不要出了岔子才好。济鲁特老奸巨猾,自己也曾上过他的道。这回,他们必须万无一失,决不能有半点疏漏。 “就怕有什么?” 此一时,营帐后方的一道羊皮门卷被人掀起。白辞与裴嗣衣抬顺势一看,眼睛倏地一亮。 他们的王回来得正好! 21、陷阱(一) 琳琅瑜邪回营,那冬猎就可以顺利开始。裴嗣衣此刻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说不担心是假。 “琳琅你可回来了。快些出去吧,我刚让贺显在外头应付着。” 琳琅给了裴嗣衣冷冷一瞥,也不点破他那些花花心思。时辰确实不早,他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不出去就怕误事。 “慢着!”白辞眼见琳琅要走出营帐,他放下手中的医术起身走向远之。“让我先替你看看。”这话是对着身着侍卫服,跟着琳琅身后的聂远之说的。他不用替他们的王上担心,但自己亲手几番救回来的人,他可放心不下。 搭上远之的脉搏,片刻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倒出几颗药丸递给对方。“此药可御寒,先服下为好。” 远之感激一笑,毫不犹豫地取了服下。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喉咙下滑,最后丹田处竟也能隐约感到微热。 此药仅是御寒之用? 远之讶异地看向白辞,眼底有疑惑之色。然而白辞给了药后便转身回到座位上,埋首书中不再说话。 他也并非脾气如此,只是这冬猎本就与他无关。他虽也在北国朝中谋了一官半职,但他早就对琳琅摆明立场,他想做的自然会去做,不想做的,琳琅决不会逼他。 因此,北国的这位文史大夫从未参加过冬猎,却必然不会缺席每场冬猎。没有文史大夫,御医监政可不能少。 琳琅默默的伸手一拉,将聂远之带往身后:“外头看来热闹得很,出去后可要跟紧了。” 远之没有应声,倒是裴嗣衣笑道:“王上可以放心,微臣定当护得远之的安全。”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琳琅狠狠一瞪。 三人遂走出营帐,此时的外头已经炸开了锅。琳琅出现后,营地中的吵杂之声一下子轻了下来。 此地的情况一眼就看了个大概。贺显虽然一派从容的模样,但了解他的琳琅一眼就看到了他不同寻常站姿。那双负在身后的手正向着他,此刻微微颤抖着。而他对面,贺荣也是面红耳赤的模样。 看来,刚才的争执不小呢。 “怎么,本王歇了片刻,你们就等不及了?”琳琅王此话一出,在场的一干大臣哪里还站得住。 “王上息怒。” “冬猎本是桩趣事,各位爱卿何必闹得不愉快?”看着在他面前跪了一地的那些个大臣,琳琅忍不住冷笑。这里头,有多少是济鲁特的人,自己心里可是一清二楚。“都起来吧。” “谢王上。” “王上,时辰到了。”裴嗣衣从旁提醒道,也顺势给了众人各自一个台阶。 “嗯。”琳琅刚想移动脚步,一个眼神与他直直相对。“济鲁特,你似乎有话想说?” “回王上,冬猎乃是北国之大事。我北国自建国来便从未错过吉时,如今的时辰似乎已过。” “济鲁特,你大胆!”贺显第一个忍不住出声。 “你算什么东西?我济鲁特跟王上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济鲁特根本不将贺显放在眼里。他心里岂会不知道之前贺显的出现只是在拖延时间,而琳琅瑜邪刚才根本不在营帐内。 就差一步而已,自己就能借机闯入营帐中,将琳琅逼个狼狈。 冬猎中的规矩,王不得在冬猎之前擅自离帐,需在营帐内冥想以示对天神的尊崇,也是祈求冬猎通顺,无血无灾。 如果被众臣发现他们的王破坏了这个规矩,那么显然会引发他们的不满。最重要的是,即便冬猎中琳琅瑜邪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也有理可说。 可就是眼前这个贺显,坏了自己的好事。在朝堂上是如此,如今亦然,几次三番的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济鲁特,你在王上面前还敢如此狂妄,简直目中无人。”贺荣乃贺家族长,自然是帮着自家人。 “贺荣,你也不过是个二品,就刚在我面前放肆?” “济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本相的身份配不配跟你说话呢?”裴嗣衣脸上依旧带着笑,却笑不及意。 此话一出,济鲁特沉默了下来。裴嗣衣这个人不好对付,他肯说话,就说明他一定已想好了对策。 也罢,这次冬猎才开始,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倒要看看琳琅瑜邪怎么逃过此劫。况且,他可知道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眼神越过琳琅瑜邪的身后,看向那个自始自终默默垂着头的侍卫。对方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那头盔下的脸微微向上一动。 聂远之第一眼看见济鲁特就知道此人不好对付,他长着一张方正的脸,看似粗犷的五官。他说出的话与他给人的印象十分吻合,然而他那不时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狡诈。 他一直透过头盔的掩饰在偷偷打量,却在刚才对方的一个眼神下,感觉到了对方那股冰冷的杀意,心中一沉。 “都给本王闭嘴。”琳琅的怒气已经挂在脸上再明显不过:“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争执,若谁胆敢再提,别怪本王无情。”说罢,甩手而去。路过济鲁特身侧之时,忍不住冷哼一声。 冬猎中,除了王与其他五族大长老能带一名随侍侍卫,其余的官员皆只身前往。挑选了各自的马匹后,必须由琳琅王根据祭天仪式时抽中的竹签所示,向四方中的一方射出祈福之箭,冬猎才能开始。 一旦箭被射出冬猎开始,那么君臣之间便可分散行动。是否回营,是否提前结束狩猎皆由每个人自己决定,直到第五日日落,营地中的监礼官会逐一将每个人狩猎的数量与大小作比,最后依次定出先后。 琳琅向东方射出一支响箭,于此同时,他身后的骑士陆续策马驰离从他两侧飞速分散离去。 “王上,那么微臣也先走一步了。”背着长弓的裴嗣衣冲琳琅双拳一抱,对他身旁的聂远之一眨眼,转身离去。 远之待他策马离去,才忍不住微勾唇角露出笑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随后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只是觉得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很好。伸手摸着马儿的脖颈,轻轻拍了拍。胯下这匹黑马是他自己选的,一眼就看中了这匹马儿,它像极了过去自己的坐骑。 “你又露出这种表情了。” 琳琅的话让远之将视线移向他,眼中有询问的意味。 “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定是在想以前的事。”两人同时骑在马背上,只一手之遥的距离,让琳琅轻易的就能碰触到对方。 此刻周围已经走得空空荡荡,琳琅瑜邪向聂远之伸去的手却是拉起了对方马儿的缰绳,倏尔一笑,带着几分戏谑。 “驾——” 对方猛地操控着自己的马儿奔跑起来,聂远之一个不慎猛俯身拉住马鬃。他注意着手上的力气,怕扯疼马儿让它失控。 猜不透琳琅心里在想什么,远之只能任由对方将他带往森林深处。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黑一赤两匹马渐渐停了下来。聂远之的身子毕竟不如以前,胸口尚在起伏喘息,突地一条手臂横向自己。他一惊,胸前的衣服已被人一把扯住,连同他的人带了过去。 “刚才的事还没完。” 浓重的麝香味参杂了温热的鼻息拂过聂远之耳畔,他耳根一痒,想要侧脸躲过。却不料正中对方下怀。 炙热的唇覆上他冰凉的唇,将眼前强壮男人的体温渐渐传递过来。 22、陷阱(二) 绵长的深吻让两个紧贴的身体逐渐升温,耳根发烫蔓延至整个脸颊,身体的感官变得越发敏感。空气变得有些稀薄,令人呼吸困难。然而每当聂远之想要退让,琳琅便会加重手上的力气,不让彼此产生距离。 些微的挣扎既然不起作用,那么就只有奋力而为了。远之在静静等待时机,而他显然变得木讷的反应也让琳琅感觉到了异样。 眼神一闪,在琳琅尚未躲避之时咬破了他的唇角,手中用力将他一并推开去。身下的马儿受到惊吓,边嘶鸣边踏着杂乱的脚步彼此拉开距离。幸儿两匹都是受过训练的好马,而马上坐的又是驾驭能力一流的两人,这才没让人跌落下来。 聂远之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胸口依旧起起伏伏。此时已经分不清是因为琳琅刚才的所作所为,还是此刻他心中升腾的怒气。 “琳琅瑜邪,你够了吧?” 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而他又在想什么做什么?荒唐,真是荒唐之极! 琳琅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他眼神深沉,沉默地看着聂远之不作声。相对于对方的激动,他却是平静异常。 良久,他接下悬挂在马儿侧腹的佩刀,向聂远之扔了过去。 聂远之稳稳接住,不解的看向琳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没有称手的武器,我记得当年你也善刀法,虽然如今你内力不济,但有把稍许称手的刀陪在身边,也可作防身用。” 琳琅说得不错,远之临时才假扮侍卫,根本没有什么称手的武器。况且,如今琳琅给他的,绝不是把普通的刀。 只是,琳琅是如何知道他善刀法的?在远之看来,他对于自己的了解,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有太多疑惑等着自己去解,可身在局中的自己,却不知从何下手。 罢了,眼前的事尚需解决;此种诸多疑问,待以后慢慢推敲也不迟。 聂远之看着手中的刀,轻抚过刀鞘,随后抽出刀身。接着阳光,银白的刀身上隐隐浮现了犹如经络血色般的交错红纹。 一眼即止此刀乃绝世好刀,而琳琅却将他给了自己。 “这把刀……” “不过是把刀,给你防身。”琳琅这话说得急,又有些不耐,他似乎不想听远之继续说下去。 “既然你不喜欢我刚才对你做的,那么我们就去做点别的事。” “王上似乎忘了我们来此目的为何。”冬猎、济鲁特、布局……无论是哪一个,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聂远之。”琳琅连名带姓的叫他,似乎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而如今他会这么叫,确实是因为他动了怒气。“不要以为我待你好几分,你就给本王拿乔起来。” 聂远之挑眉,反唇相讥:“怎么?刚才让你欲求不满了?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始想发泄了?”说到这,见琳琅脸色阴冷下来,也跟着冷笑起来:“看来王上还是没变呢。远之还是那句话,我不过是个海青送来的伏臣。如果王上只想要我的身体,拿去便是了,远之还能反抗不成?只不过,王上以后可别让远之误会,前些日子说得做得那些,以后就不必了。” 琳琅这阵子也是压了性子脾气在讨好眼前人,他算是放下身段,该做的都做了。没想到一段日子下来,没将人驯服反倒让自己成了笑话!看来,他以为聂远之吃软不吃硬是完完全全的想错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迁就着对方?简直是令人好笑! “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么本王若还是对你客客气气,倒是辜负了你的好意了!”他翻身下马,走到聂远之的马前。“聂远之,先前的话是你说出的口,是你挑战本王的威严在先。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我给你机会。”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又做错了什么?”聂远之冷笑,纹丝不动地坐定在马背上,没有下马的打算。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怪本王了!”琳琅瑜邪挥出一掌,将聂远之的黑色马儿连同它背上的主人一掌掀翻在地,马儿痛苦的嘶鸣,高昂的声音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琳琅瑜邪走到聂远之身前,他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如初次相见的俩人,近在咫尺却又相距甚远。 “聂远之,即便我今日在此地要了你,这也是你自找的。不管你是伏臣还是北国的朝臣,你都是我琳琅王的所有物。这一点,你可给本王牢牢记清楚了。” 他一把压下聂远之想要挣扎的身体,一手则将他的双手扣紧,固定在头顶。随后用双腿压住他的膝盖,另一手则开始解开他胸前的衣襟。 “琳琅王的教诲,我怎么可能记不清楚。我还要感谢琳琅王,给了我那么深刻的教训。让我知道,披着人皮的禽兽,是无论如何都信不得的!是我瞎了眼,才会辨别不清禽兽和人的真伪。” “说得好,这话本王爱听。本王倒是忘了,你向来就喜欢与禽兽交聘!喜欢被禽兽上!那么是不是本王不做得彻底点,倒是满足不了你这小小的心意了!” 琳琅此刻嘴边的笑近乎残忍,眼底有着最原始的血腥之色。 “本王忘了告诉你,本王的营地里还留着几条獒犬,想必他们会很中意你这么难得南方妓子的身体。” “……琳琅瑜邪,中意不中意你大可试试!” 琳琅看着如此倔强的聂远之,停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将人从地上狼狈的拖起来。他不顾聂远之被摔肿的膝盖,粗暴的动作没有丝毫顾及。 “你的要求,我怎么会不满足!”冷笑着将人甩上马背,接着翻身上马,两人同乘一骑。“你可自己坐稳了。” 两人骑马绝尘而去,这片树林顿时冷清下来。先前被打翻在地的马儿此刻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才跨出没几步,马儿便停住了。它甩了甩头向后方看去,地上是刚才琳琅瑜邪给聂远之的那把宝刀,如今正冰冷的躺在地上。 “沙沙沙。” 树林中突然刮起一阵冷风,马儿轻轻叫了声,随即重新拉开马蹄向着营地方向小步跑起来。 而在马儿离开后,密林中静静走出两人。 济鲁特看着地上的宝刀,他身旁的男子替弯腰将之捡起。 “大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刚才看了一场好戏,还得到了赤血刀。” 赤血刀乃是北国开国宝刀,琳琅虽然是北国第一位正式的王,但在此之前,其父琳琅呼吁之时便以为他打下大半江山。而当时琳琅呼吁手中,正是这把神兵让他百战百胜。 正因如此,赤血刀也被北国各族封为神兵。北国重武,握有神兵者,自然会得到臣民呼应。“这回若是事成,大人将神兵带回宫中想必会更有号召力。届时便是民心所向,大事奠定。真要恭喜大人了!” “阿扎克,此话尚言之过早。”济鲁特虽这么说,脸色却掩饰不住猖狂的笑意。“不过有了赤血刀,要想除掉裴嗣衣与白辞就简单得多了。” 琳琅瑜邪在此一死,宫中必定大乱。而到了那时,裴嗣衣与白辞便是自己称王的阻力。他们在朝中有一定的号召力与影响力,想要解决他们,他本还想用些手段。如今有了赤血刀,就简单多了。 王上在临死前将赤血传给了自己,命自己继任。 这样的话,有了赤血在手,谁还敢质疑? “呵呵,那聂远之也真不识好歹,更没想到我们的王竟然会将赤血给他那种人。不过这俩人一个曾是海青地位崇高的大将军,另一个则是北国琳琅王。刀剑相碰,必然是会两败俱伤的。” “哼。以色事人的佞臣,还配称将军。琳琅瑜邪那竖子,也是昏了头了。”济鲁特不屑道,随即想到自己的计划,遂对阿扎克道:“你且去营地看看情况。” 23、陷阱(三) 阿扎克回到营地之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随意拦住一名留守的士兵询问:“可有见过王上回营?” “回大人,今日乃冬猎第一日,王上自出发后尚未回营。”士兵恭敬地回答,心理不免疑惑:冬猎之初,为了减少回营次数以便获得更充裕的狩猎时间,通常都不会有人折回。从次日起,才陆续会有人回营补给。他们的王上乃是冬猎中的佼佼者,哪里会在第一日就返回营地的? 阿扎克有些怔愣,在营中走了几步,随即又拦住另一名刚刚回营的士兵。 “你一路可有见过王上?” “回大人,没有。”士兵同样以古怪的眼神看着阿扎克。 阿扎克反复细想,若是琳琅瑜邪回营,必定是会惊动他人。难道他没有回营?不!他怎么就没想到。 琳琅瑜邪若是此时回营,必定会引起骚动。想必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与聂远之之间的种种,才会掩人耳目行事。 只是如此一来,他如何探得那两人的消息? 阿扎克还是边走边想,眼神突然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一个营帐中钻身而出,那人声色俱厉地冲守卫吩咐了几句,随后脚步匆匆地赶往另一个方向。 是白辞!阿扎克当然认识这个人。 白辞那么匆忙是去做什么?才第一天而已,难道已经有人受伤?这似乎不太可能,那么就是因为……琳琅瑜邪的吩咐! 阿扎克心中一动,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此时营中并没有太多人,阿扎克不敢跟得太紧以免被对方发现。那白辞似乎有意在营中绕了几个圈子,进出了好几个帐篷,最后拎着他惯用的诊箱进了营地中偏远的一个小帐。 阿扎克心中一喜,刚才白辞在进去前故意挥退了守卫的士兵,这反而方便了他的行动。看来这营帐里确实有不待人见的事,否则,他为何要这么做? 无声的在离营帐最近的一颗树上埋伏,观察了一会,见白辞迟迟没有出来,便悄然跃下,躲到营帐的背面。此时天还未暗,借着树与阳光的掩护,他的身影丝毫没有被发现。 只听,里面先传来白辞的声音。 “王上,恕臣直言。要微臣救人的是王上,几次三番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然王上又一次将人给推下去,此刻却又想微臣故技重施。如此反反复复,微臣不明白王上到底在想什么。” “白辞,你好生放肆。本王在想什么还需要告诉你?” “既然如此,那么恕微臣无法办到王上所要求的事。”白辞的声音显得愤愤:“当年微臣随王上进宫,愿意担此重任,身兼双职,乃是王上的一番诚意打动了家师,也打动了微臣。若王上变得这般反反复复不明就里,那么微臣也无话可说。待回宫之后,请准许微臣辞官归隐,回雾山陪伴家师左右。” “你!”琳琅瑜邪显然被白辞的话气得不轻。良久的沉默后,一声长叹:“罢了罢了。本王就告诉你。你曾说聂远之乃是我北国一统的关键,本王信任你,才会千方百计将他带回北国。可如今看来,本王无论花费多少心思,也无法令他回心转意替我北国效力。本王倒是不信,这北国靠本王就不能打下江山,非要靠那么个伏臣?” “非也。王上误会了微臣的意思,当初微臣所言亦是家师告知。王上知道家师之言从未出错,家师说了,聂远之此人可挡王上穗年大凶。待过了此个冬天,王上再如何处置聂远之,微臣也不会阻止。” “你是说……” “不过,微臣以为,聂远之此人倒是个人才。前些日子王上的态度显然已经让他动摇,为何此番又会……” “行了,你不必多言,本王心里有数。”琳琅瑜邪打断白辞的话:“反正本王做都做了,如今他要恨本王,便让他恨去。你的意思我也终算是明白了,既如此,那你就更要替本王将人救回来,否则本王的凶劫谁来替本王挡?” 之后,白辞再无回辞。 阿扎克心中大惊。他也曾听闻白辞之师的名讳,其乃真正的世外高人,卜卦之术更是天下一绝。他若这么说,定是不会错。 如今他知道了这些,必须快些禀报大人。现在看来那白辞是被琳琅瑜邪喊来此地救人的,营中留守人不少,若要动手绝非上策。可若是等那聂远之被救醒,势必会影响到济大人的计划。 所以,他们的计划必须提前行动了,一定要赶在聂远之醒来前! “白辞,这里就交给你了。本王还要回到冬猎比试之中,决不可让人发现此种异常。待会儿,我会在营中重新挑一名亲信前往。”琳琅瑜邪的声音又从里头响起:“总觉得此次冬猎会发生些什么,济鲁特那老贼,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哼。” 阿扎克听琳琅瑜邪语音已落,营帐中响起脚步声。心中一跳,迅速的拔身离去。 他该知道的必须知道的都知道了,那琳琅瑜邪狂忘不了多久了,当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夜幕降临,林中的气温陡然降低。白日狩猎的小批队伍有些开始陆续回营地,白日里冷清的营地陆续又变得热闹起来。 门口的士兵一个个打足了精神,回营人马虽多,但为了确保营地安全,据不容许混入可疑人物。 “裴相大人回来了!”远处一名在朝中与裴嗣衣颇为熟悉的官员眼尖地发现裴嗣衣那匹雪白的坐骑。看那马儿脚步沉迈,速度颇慢,想必是拖着重物。 “怎么今年裴相第一日就回来了?” “可不是。”往年裴相与王上通常第一天都不会归营。“看来裴相今年该是发得头筹,领先不少啊。” 裴嗣衣踏入营地的时候,答案便揭晓了。众人看着那马儿拖在身后的死物,纷纷瞪大了眼。 “是狼?” “竟然是头灰狼!” 裴嗣衣翻身下马,不顾其他人的诧异,将马鞍上的绳索斩断。他摸了摸爱马的鬃毛,凑近马耳旁轻轻说了句话。只见马儿听话地直接向着马厩方向而去。 今日自己进入林中一直没有收获,直至旁晚才遇上这凶悍的灰狼,缠斗到最后一发箭才将其射杀。如今他身无半支箭簇,只能回营补给。 也不知其他人的战绩如何,特别是带着聂远之的琳琅,可千万别叫自己失望啊。 “看,那不是济大人吗?” “济大人也回来了?” 裴嗣衣顺着人声望去,心里一凸。怎么济鲁特也回来了?往年他都要到第三日才会回营地一次,这一次未免太早了。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 心中反复琢磨着,突然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裴相。” 被济鲁特叫住,裴嗣衣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之时分明看见了对方得意的笑,顺着他大力的一甩,“砰”地一声重响,众人眼前出现两条豺狼尸体。 “裴相猎得的狼虽大,不过似乎也大不过我这两只啊?呵呵。” 难道他只是回营来炫耀他的战绩? 一时间,裴嗣衣犹豫了。济鲁特此人的性子,确实会做这样的事。 “怎敢与大人相比。济大人可是连续赢了两年的高手,嗣衣自叹不如。”他与济鲁特都是当朝一品,在别人面前,谁也不能让对方落了面子。否则,吃亏的也不过是自己而已。 这一点,济鲁特也明白。点到即止,他虽然得意,但绝不会忘形。在裴嗣衣这狐狸面前,还是见好就收即可。 “呵呵,才刚开始而已。往后几日,裴相可以多用用心了,否则今年这胜者又会是在下了。” “那可未必。咱们王上今日可没有回来,想必这回也是卯足了劲了。”借由说话之时细细观察济鲁特的表情,心中一沉。 这件事果然有蹊跷!济鲁特回营绝不是为了炫耀他的成果!或许是…… 糟糕!琳琅有危险! “济大人,裴某有些乏了,先走一步。” 他必须快些找到白辞,然后出营去找到琳琅!他不能调动人马惊动任何人,那老狐狸还没露出尾巴,又或许这一次只为试探。 济鲁特见裴嗣衣离开,脸上勾起一抹冷笑。这裴嗣衣即便想到了自己回营的目的又如何?如今再去找琳琅瑜邪,恐怕为时已晚! 不错,自己回营只是为了避嫌而已。 王上今夜在密林遇险,而自己则出现在众人面前。此事与自己绝无关系不是吗? “几位大人,可有兴趣与本官喝一杯?” 济鲁特邀请在场的几位一同小叙,有了人证物证,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于此同时,白辞的帐帘被人猛然掀起,一阵冷风瞬间钻进帐内,让埋首于书中的某人蹙眉抬头。 “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琳琅有难,你我没时间在此耽搁了。”裴嗣衣大步一跨来到白辞跟前,拽起对方就想将人拉走。 “慢着。”白辞纹丝不动,“你且把话说清楚了。王上怎么了?” “我没时间同你细说。必定是济鲁特布下的局。你快同我去找人。” 白辞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起来:“没想到我也能看到你此等表情。难得,真是难得。” 慢着!为何白辞如此淡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辞不置可否,耸肩抽回自己的手。他双手拢入袖中,依然坐得稳当。“今日琳琅白天回过营。”他故意将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乐于看裴嗣衣难得挂不住笑容的脸色。 “然后?”裴嗣衣见白辞如此,心中立刻一松,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常色,露出招牌笑容。 白辞自觉无趣,便也不再卖关子。“然后,他与远之又走了。” “走了?” “守株待兔,等大猎物上门。” “就他与远之两人?” 白辞点了点头,“就两人。” “荒唐!几日前咱们调查过的消息可都是确确实实。济鲁特派去的那些人,哪个没有些名堂的。你也放心让琳琅带着聂远之就这么去。” “那又如何?谁告诉你如今的聂远之便是当初初来北国的聂远之?”白辞不屑地赏了裴嗣衣一个白眼。“今日服下我给他的凤九丹,保他恢复三层功力不止。” “你是说……” “别这么看着我。这也是王上的意思。他当初要我救的可不仅是聂远之那条小命,还有他那身被废的武功。”否则,他为何日夜扑在这堆医书之中,就为习得更快更好的方法。“不过,我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些而已。并且药效如何还不知,我只能确保十日之内,聂远之的武功能恢复到过往三层。” 虽如此,不过裴嗣衣还是不放心。他嘴上不说,但已转身想要出营去找人。 “我劝你还是别去,以免误了大计。”白辞看出了他的心思,出言阻止。 “此话怎讲?” “琳琅没有料到你会今晚回来,不过他也说,万一情况有变,务必阻止你前往。” “你们白日里到底计划了些什么?”琳琅不是个呈匹夫之勇的无谋之徒,若是他说出的话,那自己还真待考虑下行动对策。 白辞突然叹了口气,想到白日里刚将昏迷的聂远之带回营地时,自己也曾误会了琳琅一场。 “此话还待从头说起。” 24、行刺(一) 夜已深,林子西边靠近溪谷之地还闪烁着火光。被点燃的柴堆扑腾着火焰发出“兹兹”声,偶尔炸开几朵小火花,让火光在夜风中摇曳。火堆旁坐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一人身后靠着棵大树,正闭眼假寐。另一人头顶着皮帽,手中拿着一根木枝,控制身前的火堆。 树林中的黑夜月光很淡,火光映照下只能看见被拉长的两条黑影。突然,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的人忽然睁眼,同一时间,手持木枝的人手势一滞。 他微微侧脸,在黑夜中准确的对上伙伴的眼神。 半响,靠着树的男子从地上起身,走入火光映射的范围,露出他深刻刚毅的五官。此人正是北国的王,琳琅瑜邪。 “去歇会儿。”他盘腿在那侍从身边坐下,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取过他手中的木枝。 “这本就该是我做的。”侍从的口气很奇怪,他伸手想要取回木枝,却没有成功。压低了嗓音,略略不满地道:“王上这不是为难属下么。” “我偏要为难,你待如何?”琳琅瑜邪面不改色,也没有看身旁那侍卫一眼。他没有开口,这句话却确实传到了侍卫耳中。 他知道琳琅瑜邪的武艺高强,却没想到他强到这份上。 密音入耳。他竟也会这等失传已久的本事。看来,过去的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周围有人,你我以不变应万变为上策,远之你看如何?” 那侍卫——聂远之眉心微微一蹙,他才恢复三层功力,并非不会密音入耳之法,只是这样颇费内力。不过时局迫人,他也只能配合琳琅瑜邪。“你说怎么便怎么,我不过是你的侍从而已。” “这话说得,还在气白日之事?”琳琅将火堆下层快要烧尽的木柴打松,又加了几根进去,让火焰不至于黯淡下来。“白天的事我已解释过,你若还要记恨,那我也无可奈何。” 远之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今日白天在林中发生的争执在知道事情原由后,他对琳琅瑜邪就生不出半点气了。反而有些尴尬自责,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你觉得我是在记恨,那便是记恨吧。”远之不想替自己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此刻的这么个身份,正是进退两难的位置。即放不下过去的种种,又不舍破坏如今的一切。 说到底,束缚的绳索在自己手上。而琳琅,已经对自己称得上宽容。 “你便是记恨我,也还是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琳琅的声音透着几分落寞:“虽然我并不喜欢你真的恨我。但有恨总比无情好。” “王上觉得此刻合适谈论这些吗?” “哪里不合适?”琳琅的声音有着固执:“我觉得重要的便是重要的,我觉得合适便就合适。白日里头是我太心急,没有告诉你计划便临时觉得让你陪我演了这么出戏。但是那时你也感觉到了吧,林中有人在偷窥我们的谈话。我若不将计就计设下一局,那么下次机会就不知何时会来。” “我没怪你。” 说完这句的时候,远之已然觉得有些气息不稳。当然,琳琅瑜邪也感觉到了。他有些担心了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忍住靠近的冲动。 现在至少有四个人的气息参杂了他们周围,这些人即便掩饰得再好,也抑制不住那丝丝冰冷的杀意。 一触即发,可谓是此刻最贴切的形容。 按兵不动,却是如今他们最好的选择。 “你别说了。”琳琅瑜邪继续将声音传入聂远之耳中:“听我说。待会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需放出信号,随后退出战圈,千万别逞强。” 琳琅瑜邪今日与白辞在营帐中说的那番话真假参半。而真的部分,便是白辞之师叮嘱的那番。聂远之,确实是自己这辈子命中的福祉,能替他逢凶化吉。 然而,他喜欢上聂远之,却是个意料之外的结果。然而喜欢就是喜欢,他琳琅瑜邪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后悔两字。 聂远之眼角轻轻扫了琳琅一眼,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心思有些乱,明知道此时最忌讳心乱,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想。琳琅瑜邪总是给自己捉摸不定的感觉,可真要说猜不透他,却又莫名地能在许多时候,从他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中懂他的许多心思。 他曾经害怕过这样的感觉,如今竟猛然间发现,自己正在慢慢习惯。就如同今天在密林中的那件事。 他在琳琅将自己压倒在地的时候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担忧。自己的心中竟然犹如大石放下,竟在庆幸琳琅这么做并非出于本意。 聂远之知道,他比过去动摇得更厉害,他的心已开始渐渐向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今日收回不多。你可是第一次参加冬猎?”见聂远之发愣模样,琳琅瑜邪忍不住随便找了个话题,把对方唤回神来。 聂远之一惊,明白琳琅的用心。他没忘了此刻自己扮演的身份,恭敬地低头回答道:“回王上,属下是第一次来此。承蒙王上器重,才有了这个机会能随侍王上参加冬猎。” “诶,本王也是听了裴相的推荐才选了你。”琳琅这一来一去的话说得大声,就怕埋伏的那些人听不见:“听说你是裴相家中之人?” “咦?”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安排?琳琅这人,又在想什么? “别惊讶,本王自然是知道。裴相一直在本王面前大力保荐你,说你是他们裴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还有你是裴家大当家的小公子,裴家人似乎都喜欢的紧。将你送来我这里,也算是裴相一片赤心,我还待感谢他。” “王上,这……” “行了。别人不知道,本王还不知道裴家的家底么?嗣衣与本王情同手足,几次,本王也曾心有戚戚焉。然而,嗣衣对北国举足轻重,本王无论如何少不了他这个宰辅。哎,否则,他若回缅国继承家业,缅国皇上岂会不欢迎。” “……”原来裴嗣衣是缅国之人,那么燕离岂不也是从缅国而来,根本不可能会是什么北国的奸细!当年……当年到底是谁诬陷了燕离? 琳琅没有看远之的表情,他留意着埋伏之人的气息变化,而远之也很好的控制了情绪,所以两人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异状。 突然,琳琅感觉到一人的气息有所变化,那迸发出的强烈煞气已然不像在潜伏,反而正冲着自己直直射来。 一枚银针从旁射出,琳琅拉着远之轻巧避开,目光准确的锁定了银针的来源方向。他冷笑着勾起唇角,那群人终究是按耐不住了么。 “记住我刚才说得,他们现在要对你下手也要犹豫一番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刚才琳琅瑜邪故意说的那些话,是要让他们在对自己下手时有所犹豫?缅国裴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琳琅如此利用! 不过现在都不是细想这些的时间,聂远之脸色一沉,昔日驰骋沙场的那股煞气绝不亚于突然从天而降的那七八个黑衣人。 “琳琅,我聂远之可以没有命,却绝不做逃兵。”他们聂家,从没有不战而逃之人。要他自保躲避,不如战死在此。 “聂远之?他怎么会在这里?”黑衣人中有一人诧异的发出惊疑。 可恶,此人若是不除,那琳琅必定不会死在这里。既然他是替琳琅瑜邪挡此死劫之人,那么就先除了他,看琳琅还如何躲得过这一劫! “先杀了那侍从!”带头的黑衣人一个令下,剩余七人纷纷亮出各式古怪的武器。 以二敌八,双方蓄势待发。 25、行刺(二) 带头的黑衣人正是阿扎克,此时他心中大惊,没想到本该被狠狠羞辱后重伤卧榻的聂远之,竟然会出现在琳琅瑜邪身边。阿扎克也不傻,前后一想,便知自己怕是上了琳琅瑜邪的当。 如今的他进退两难,不成功便成仁。自己本不该参与此次行动,但他家主人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才让自己出马。 若是败在琳琅瑜邪手中,被他看见自己的面容,他必然会将此事的矛头指向主人。此时万万不可发生,因此更要放手一搏。 眼神冰冷,阿扎克一挥手,周围的黑衣人立刻蜂拥而上。他们个个直扑聂远之而去,听从阿扎克的指示。 “你们的对手是我!”琳琅瑜邪将聂远之一把拉往自己身后,而自己则迎势而上。瞬间,便与那些人打做一团。 聂远之哪里能干等在一旁,便是他不想插手,亦会有人扑向他来。虽然功力只恢复三层,但昔日的战神绝非浪得虚名,便是这三层功力,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废物!”阿扎克从没有见过琳琅瑜邪的武功高低,当然也不知道那个看似苍白瘦弱的聂远之竟然有如此好的本事。见自己请来的那些江湖好手久攻不下,瞬间便起了歪念。 阿扎克乘着手下几人联手挡住琳琅瑜邪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迅速向聂远之靠近。 “远之!”琳琅瑜邪已然眼尖的发现,奈何他被困几人之中,一时无法抽身。心中怒极攻心,连连出招,招招致命。 聂远之也瞧见了阿扎克的小动作,他冷笑一声,一掌隔开身侧一人的攻势,不退反进地向阿扎克冲去。 电光火石间,阿扎克猛然挥出手中粉末,聂远之屏息闭目,顺势出掌直直拍中对方胸口。 早些年征战沙场,那些事情没经历过。对自己下小人招数的敌人他碰到过太多,不差如今这一个。该如何应对,他聂远之自认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阿扎克被打退好几步,胸口翻涌起一阵血腥味。他看得出聂远之此人大伤未愈,刚才那一掌并没有用尽全力。否则,自己又岂止受这点内伤。 他强自压下,心中一慌。眼下局势对自己大大不妙,只怕今日定是讨不了好。眼看带来的人里,那武功最高的五人也拿不下一个琳琅瑜邪,几乎被他发狂的攻势打得连连后退。心想:与其在这里只有落败,不如先一步撤离。虽然之后的计划可能全盘被打乱,但至少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于是一个令下:“彻!” “想走?把命留下。”琳琅瑜邪已被挑起了杀念。他岂是能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运足十层内力直击身前之人,只听一声惨叫,那被击中之人犹如断线风筝般飞射而出,直撞上前方大树,滑落时已是断气。 琳琅瑜邪笑得狰狞,他已经不想留活口了,连盘问都懒得。“敢来打我琳琅瑜邪的主意,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幕后主谋是谁?” 一双冰冷的眸子直直盯着阿扎克,阿扎克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琳琅。”聂远之来到琳琅瑜邪身边,随着刚才对方下令撤退,已经没有人再来与他纠缠。 他看向琳琅瑜邪唇边那嗜血的笑,不由蹙眉,眼底有着一丝担忧。 “别忘了捉活的,否则如何来的证据。” “我偏要他们死!”琳琅瑜邪肆无忌惮的大声道,仿佛眼前的这些人已经死了般。“我琳琅瑜邪想要杀的人,何须证据。真以为我怕了济鲁特不成!我给了那老狐狸机会是他自己不知退让,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到这儿,琳琅突然恻恻地笑起来。“冬猎确实不错,今年的冬猎多了这么些猎物,真叫本王开心。” 话音刚落,阿扎克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又几声惨叫声迭起,他眼前已是一片血海。 那人身着黑色镶金锦袍,披着黑貂皮裘,手持乌黑的长剑。火光因照着他略带笑容的面容,仿佛来自地府的勾魂者。 满地的血,唯有他不染分毫。 “你……你不要过来……” 阿扎克颤抖着退后,一步又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抵在树干之上动弹不得。他看着琳琅瑜邪的双眼,仿佛跌入深渊。恐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让他几近崩溃。 “啊——” 琳琅的剑明明还没有挥出,那抓狂的人已经发出凄厉的喊声,痛苦的抓下自己的面巾,捂住自己的喉咙,慢慢下滑、下滑。 聂远之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他的武功没有全部恢复,刚才琳琅的出剑的速度太快太惊人。若是巅峰之时的他,或许也抵不过他的攻势。 他此时才知道,与琳琅瑜邪为敌是件多可怕的事。也庆幸,海青与北国,终究不至于兵刃相见。 远之知道,琳琅这么做是对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今日他不出手,他日死的人或许就是他。可是琳琅的手法,还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看那一地的尸体,在琳琅出剑之后,便没有再完整的了。除了初时被拍断心脉而死的那人与此刻活生生被吓死在树下的阿扎克,相较于死于剑下的亡魂,他们幸运得留了全尸。 琳琅沉默地收起剑。那把软件不知是何金属制成,杀人之后竟不留丝毫血迹于剑身。转身对上的聂远之时,他的眼神还带着深深的厌恶,冰冷无情。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夜晚是狼群出没的时候,这里已经充满了血腥的气息,马上便会引来大量的狼群。届时,与一群兽性大发的野兽缠斗,可要比刚才那些人难对付多了。 聂远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同意了琳琅的说法。两人才走出没几步狼嚎之声便从不远处传来,这促使了两人加快了脚步。 突然,远之觉得只觉得身子被人猛然一扯,接着一声重重的落地声贴着自己身后响起。反射性地回头一看,心中大惊。 “琳琅瑜邪!你怎么了?” 倒在地上的琳琅瑜邪此刻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大口的喘着气,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双唇开合间,竟是连一个音也无法发出。只能勉强伸出手,颤抖着在地上划下几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聂远之强自镇定,定睛一看地上的划痕,心中一沉。 中毒。 琳琅是说他自己中了毒。可是到底是何时发生的?是谁下的手?自己为何没有事? 狼嚎之声越来越近,远之无法再犹豫。将地上的人架起,用尽所有的力气背上自己的背,一步步往前走。 此刻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对于这片冬猎的森林,他根本不熟悉。要走出这里,只能凭自己的运气。 琳琅若死,自己也活不了。 26、遇难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生是在自己耗费了大量体力,琳琅瑜邪又昏迷不醒之时,天空开始下起大雪。 北国的天气变幻莫测,这场雪来得突然,白日里更没有一点征兆。茫茫大雪阻碍了远之前行的速度,一步一个足印都深刻得印在脚下。两个重叠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风雪中,地上的足迹也很快被雪覆盖。 远之心里明白,原就对他们不利的情况,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就算裴嗣衣与白辞等人前来寻人,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恐怕也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突来的风雪,身后那些狼群已离他们很远。风雪阻隔了彼此的气息,连动物都知道面对风雪,躲避才是好的选择。 然而远之没有时间了。他根本不知道琳琅瑜邪中了什么毒,又是谁对他下的毒。他一想再想,唯一能对他下毒的只有刚才交手的那些人。 还记得琳琅瑜邪之前提过,那群人皆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赤魔、毒龙手、北域双煞、天魔道人。哪一个都有可能对琳琅用下三滥的手段使毒。自己虽也略通医理,但毕竟只是些皮毛,若是白辞在此,就好办多了。 对了!白辞! 远之想到先前在林中与琳琅争执,后昏迷醒来便是白辞照顾的自己。在他出发来找琳琅瑜邪汇合前,他曾给了自己一个玉瓶。 从怀中取出那玉瓶,把琳琅从背上放下靠在一旁的树上。聂远之不知这瓶中的药到底能不能救得了琳琅。但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风雪已然越来越剧,再这么下去,不等琳琅毒发,两人也会因他力竭而双双死在这里。 将怀中的药丸塞入琳琅口中,奈何此时的琳琅双唇已经发紫干裂,根本含不住那药丸,更别提自己吞下。 他看着失去意识靠在树上的琳琅,心中一叹,顺势俯身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先用舌尖舔湿干裂的唇,接着将自己口中含着的药丸渡给对方。只是毫无反应的琳琅含着药丝毫没有吞下的迹象,远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舌钻入对方口中,助着对方把药压向喉管。最后伸手一拍琳琅的胸口,让他将药吞下。 周围的风雪还是肆虐,他们必须找到个地方落脚,至少等风雪过去再继续赶路。远之继续背起琳琅,在风雪中找寻可以躲避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寒冷让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此时只凭着一股坚定的意志在促使他前行而已。 远之之前大伤未愈,若非恢复了几层内力,靠其支撑自己,如今怕早已无法抵御这样的环境。然而先前与人动手时,已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如今的他也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就这样的结束了吗? 脸上已经冻得连一个自嘲的笑容也无法扯动,只能在内心默默的感慨这一切。 没想到陪着自己走完这辈子的人,却是身上的这个男人。琳琅瑜邪,若是此次俩人都大难不死,是不是也算患难与共?而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这么对自己承诺过。 喘息呼出的热气越来越少,眼前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晃动,脚下的步履蹒跚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却还在向前。 聂远之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没想到他这辈子并非是输给了人,而是输给了老天。 “轰隆——”一声,仿佛炸裂天空的巨大响声。 聂远之集中最后的精神向声源看去,那巨大的白色雪浪犹如天上来,滚滚而下。 是雪崩!在这个时候,竟然发生了雪崩! 罢了,或许这就是他与琳琅瑜邪的命。他已经无力带着琳琅再躲避这场灾难。 “呵呵呵……”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他让琳琅与自己靠着身后的硬物,不去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就这么静静看着白色的巨浪向自己这边越来越扑近,等待着黑暗将自己吞噬。 最后,聂远之索性闭上眼。都说人死前会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生平,看到他最想见的人。可是为什么,他看到的不是墨彻,更不是燕离,而是琳琅瑜邪愤怒之极的表情?还有他的那份——莫可奈何。 原来他对自己还有无奈,想必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在费了不少心思吧。可是来不及了,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改变自己,也没有机会再与琳琅好好谈一谈了吧。 听着那震天的巨响声,远之渐渐沉入了黑暗。 27、中毒 没想到还能再次醒来,闪烁的火光将拉长的身影映照在一旁,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作。睁开眼,看见头顶上方由岩石自然堆砌出的洞顶。心中一愣,随即挣扎着起身。 他的手脚已经稍许回暖,血液再次流畅所带来的痛觉刺激着他的神经。低头看着自己冻到发紫裂开的双手,只是动一下手指都困难不已。而他的双腿,此刻还迟钝得没有太多知觉。 自己的身下是一件熟悉的皮裘,那是琳琅身上所穿之物。远之再打量四周,山洞中空无一人,只除了自己与一堆尚在燃烧的柴堆。 自己与琳琅都没有事?之前的那种状况下,能救得了自己与琳琅的人,除非是琳琅本人醒来……只是,可能吗? “唔——” 轻微的声响从一旁的角落传来,循着声音望去,远之眯起眼努力的想要看清那片洞中的死角,光没有照射到的黑暗影响了他的视线,他撑起双掌慢慢拖着自己的身体移动了一段距离,这才看清了黑暗中的人影。 是琳琅瑜邪! 远之失去意识的那段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琳琅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他分不清自己内心此时矛盾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明明无法从此时琳琅瑜邪的身上看出任何端倪,却依然只是僵持着身子,盯着琳琅躺靠的位置。 片刻,远之狼狈爬到琳琅瑜邪身边,拉扯着将人缓缓移动向火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移至火边。喘息稍定,远之已经一身是汗。此时才有时间稍稍打量琳琅,却在下一刻猛然一震。 琳琅瑜邪那双手比自己伤得更严重,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还有他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左眼直直划下,贯穿了整张侧脸,直到下颚。 血已经止住,可那脸上留下的大片血渍让人一眼即止,这个伤当初让他流了多少血。 当远之回神之时,自己他的手已经颤抖着想要抚上琳琅那脸上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答案远之已经自己给出。 他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如果是药效让他在最后一刻醒来,如果抛下自己,那他绝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 自己对他来说,是伏臣,是欲征服的对象,是想纳为己用的棋子。他口中说的喜欢,或许有几分真,却绝不足以让他赔上性命不是吗?聂远之不明白,他只知道经历了此番变故之后,他与琳琅再也回不到从前。 “远之……” 昏迷中的人突然唤出的名字让聂远之背脊一僵,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男人确实昏迷着,却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呢喃,叫着他的名字,还有些让他不知作何反应的话语。 若是清醒的琳琅瑜邪,绝不会说出这些话吧。 明明是在寒冷的洞中,外头还刮着风雪。可洞中的聂远之却觉得双颊火热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靠近火堆的关系。 他抬手想替琳琅擦一擦额头的薄汗,却不料另一手被昏迷中的人用力一把抓住。远之静静的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伸手替琳琅擦去额头的汗水。 此刻他的眼神中有着令他自己也不知的温柔,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有让他心疼的感觉。过去那些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似乎也随着心中发酵的某些感情而变得淡去。 琳琅会在危急之时醒来,说明白辞给的药确实有效。远之替琳琅把了把脉,那体内之毒并没有解,只是琳琅的脉搏比先前平稳了不少。 刚想松手,却在瞥见琳琅脖颈间的印痕时脸色骤然一变。他伸手拉开琳琅的领口,那犹如黑蛇般从他在胸口盘绕而上直至颈部的黑色细线,他并不陌生。 七煞之毒,天下剧毒之一。要解此毒只有两种方法,而能解此毒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二人。 七煞之毒源于海青,能解此毒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然而,他只能解了琳琅身上的毒,却不能彻底根除此毒。 七煞毒是由蛊毒厉变而来,药引便是蛊。若是将药引取出,自然中毒之人便会无事。要取出药引,必与中毒之人交合,借由内力与体热催使毒源流向另一方体内,直至毒清。 这毒已拖不得,琳琅的内力如此强,毒发便也越快。若是没有内力者,反而不容易毒发。 海青宫中密毒,为何会出现在琳琅身上?莫非,海青中有人混入了北国,甚至潜伏于宫中?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墨衡吗?还是——墨彻! 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的牺牲不就是为了换来两国的安定?没有战争,和平相处的日子。 如今又算是什么?若是琳琅瑜邪死了,远之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海青未免太小看了北国,那裴嗣衣与白辞,又岂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若要局势不乱,琳琅决不能死。 “琳琅,这算我还你的。” 远之浅笑间将白辞所给最后一颗药给琳琅瑜邪服下,随后撑起身体将琳琅放平在地上,自己则费力的跨坐上琳琅的身体。 28、解毒(一) 过去他也做过相同的事,只不过如今自己身下的人毫无意识可言,而昔日墨彻则喜欢看着自己主动行事。 聂远之是何等骄傲之人,曾几何时,他为了讨得墨彻开心放下自己的尊严骄傲,只为博得墨彻一笑,换回几句情意绵绵的话语。 如今想来,墨彻对自己的情义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他已回不到过去,自然也不必再为了墨彻费尽心思。他承认他愚蠢盲目,为了一份少年时的恩情,一直放不下心中的那个人。即便被欺骗被耍弄,他也不在乎。 如今他留下的这份记忆正讽刺着他此刻的行径,那么善于挑逗一个男人,甚至以娼妇之姿,肆无忌惮的跨坐在男人身上,摆弄自己的身体。 这绝对是件让聂远之极度痛苦的事,折磨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意识,他的心。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他错了。眼前的事实证明,他讨不了老天的安排,他并非被任何人强迫,而是心甘情愿的做着现在的一切。他今日的举动,又是因得海青,因为海青宫中的某一个人,这才是最令人可悲之处。 怎么也逃不开,躲不了。 解开自己的裤头,由于下身的知觉还没有全部恢复,远之脱下裤子的动作也变得很是艰难。除去阻隔之后,远之摸索着身下之人的身体,来到他的下跨之处。那里的男性还沉睡着没有丝毫反应,自己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既然都是要做,不如就做得彻底。此时的远之庆幸琳琅尚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也便于自己的行动。毕竟,若是琳琅醒来,自己未必真的能做到这般地步。 调整了下身体的姿势,掏出琳琅疲软的分身,远之一闭眼,张口将之含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过去就算要自己主动,他对墨彻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挑逗的技术自然是生涩的,口中的腥味几次都让他胸口翻搅着吐意。然而这般举动并非没有回报,琳琅的分身正在他口中慢慢胀大,本就不小的分身此刻将远之的口腔整个填满,让他觉得呼吸有些阻塞。 抬手扶着柱身,凭着本能地轻轻合拢嘴,将口中粗壮之物牢牢吸附住。随后上下移动着头部,吞吐着口中的异物,想要尽快让对方站立起来,所以每一次含入都尽可能的接近喉管。即使这样做让自己呛得难受,他还是继续重复着动作。 手上也没有闲着,一边套弄着没有含进口中的部分,连带着逗弄着下方的两颗饱满球体。这样的效果显然很不错,很快便让琳琅的分身有了动静。 将那巨物抽离自己的口中,扶着对方抵住自己的后庭,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受。 聂远之尽可能放松自己的身体,知道越是抵抗进入之后会越难受。再痛的都已经经历过,这一回让对方的行动掌握在自己手中反而没有那么痛苦。 就这样维持着骑坐的姿势慢慢坐下,让滚烫火热的木桩慢慢契入自己身体之中。尽管并非那么疼,却还是让他花费了不少气力。 “嗯……” 当琳琅的分身整个进入到自己的身体,远之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饱胀的感觉有些让他不适,太久没有行龙阳之事,不习惯也是自然的。他双手撑在琳琅身侧,身体一动,下一刻忍不住瘫倒趴伏在琳琅胸上。 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在琳琅进入他身体之后已是用尽。如今他想要继续,却是力不从心。 挣扎着起身间,发髻被打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衬着远之苍白的脸色咬破的红唇,竟妖娆得令人屏息。 当琳琅被身体的快感从昏迷中催醒之时,入眼的便是这么一副天下难见的美景。仿佛置身梦中尚未醒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他抬手伸向那喘息不定的男子,直到冰凉的皮肤下隐隐传来温度,抓住了身侧那略微颤抖着的手腕。才渐渐确信眼前的一切并非梦中遐想。 “……远之?唔……” 身体一动,便感觉到自己下身正被包裹在一个紧致的暖穴之中,让琳琅瑜邪忍不住轻声呻吟。 没想到琳琅瑜邪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转醒,远之一时慌了心神,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退离。奈何身体还与对方紧紧相连,只是一动,便让两人都被惊得一颤。 这个姿势让琳琅的分身进入到自己体内最深处,顶到了自己身体内最敏感之处。他原是没有力气动作,如今稍稍一动,快感便如潮般被激起。 “你先莫动。”琳琅还尚存理智,发现了远之的异样,“扶着我。”他将远之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头,以免地上的碎石更糟蹋他的手。 远之仍由琳琅摆弄自己的身体,他还是维持着骑乘的姿势,双手借着琳琅的力搭在他的肩头。身体因为体内的热物变得敏感,随着时间一长从体内升起一股燥热令他难耐不已。 微微扭动一下腰身,下一刻腰身被人大手一把固定住。 “先别动。”琳琅继续压着远之,他并非不想此刻就放纵自己,而是琳琅的身体着实令他担心。一旦他失控,恐怕便不能维持清醒的神智。回想起第一次强迫远之与他交合,直到将人弄死过去还停不了手,若非当初有白辞在,只怕身上的人如今也不会在此了。 “你待我先退出来。”他自己发过的誓绝不会食言,他不会再伤害聂远之。 “你……”远之的身体还被快感折磨着,半清半醒间听得琳琅一言,乍然回过神来。 然而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解释的话都成了多余,此时旗鼓难下,莫非真要收手不成?不,若是如此,之前自己所作所为不就完全白费了吗?琳琅瑜邪不知自己刚才为了他做了些什么,可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 况且,琳琅体内的毒引已经促发,如今怎可停下。 琳琅想要退出远之体内,搂着他的腰身将人往上抬,分身抽离他体内的每寸都带出强烈的快感。 而远之虽嘴上不说,心里头却不想让琳琅得逞。于是一扭身子,硬是将琳琅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再次拉近,体内那分身也随着再次被重重推入。 这一来一回,惊得琳琅双眼发红,也让远之更气喘不定。 “别再折腾我,我控制不住。”琳琅固定在远之腰身上的手微微一紧:“你究竟是怎么了?”他没想到醒来会是这等情形,若非真真实实触摸到聂远之的体温,他绝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你别问。” 琳琅挑眉,聂远之的态度倒是没变。“你就这么想要我?迫不及待了?”故意用话激他,也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若是如此,待回宫后我好好补偿你便是了,何须在你我如此狼狈之时行如此乐事?房事房事,自然是要在自家的房中行乐才是。” “你闭嘴!” “你这般倒是要让我如何闭嘴?” “这般闭嘴!”聂远之出其不意地俯下身,主动最嘴堵住琳琅尚未出口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吻琳琅瑜邪,而他生涩的技巧岂能抵过身经百战的琳琅,很快地便被夺去了主导,瘫软在琳琅身上。 不好! 琳琅心中暗叫不妙,然而身体已经先一步起了更直接的反应。下身一挺,耳畔传来刺激神经的轻微吟哦,仿佛在催促自己更快地行动。 于是再也关不住心中的那头野兽,一个翻身上下易主,将聂远之按倒在皮裘之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身体的重量整个被移位,远之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身后靠上柔软的皮毛,身上则传来滚烫的温度。 没有抵抗琳琅的动作,任凭他除去彼此的衣物。很快,两具赤裸的躯体便紧紧相贴。隔着衣物无法传达的温度,此刻正通过彼此跳动的脉搏传递开来。 洞穴的温度因为两人相拥而变得不再寒冷,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因着两人胶着的气息而晕染开来,让这冰冷无人之处有了另一种气息。 琳琅控制着自己先是轻轻抽出几分,又缓缓送入。他故意摩擦着吸附自己的内壁,用自己的身体去抚平对方体内每一寸皱褶。 这样难耐的摩擦缓动真的可以 把人逼疯,远之受不了地一把伸手拉住琳琅胳膊,无言的用眼神抗议。 调戏之心被勾起,琳琅恶意地停下所有动作,笑着低下头亲了亲聂远之的脸颊。 “想要我怎么做?” “你……”他是不是太心软了?他怎么就忘了琳琅瑜邪的小人本性,如此恶劣的性子,活该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如今被他捉弄。 咬紧了下唇,偏是不肯说出一句讨饶的话来。 “别咬,我会心疼。”琳琅伸手阻止远之的动作,将手指塞进他微启的双唇中:“若是心里怨我,咬我便是了,别折腾自己。”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何须客气?远之眼神一变,狠狠便是一下。 “呵呵呵……”手指被咬痛,琳琅心里却忍不住开心得笑出声来。突然凑近远之耳畔,柔声道:“如此听话,不妨求我一求?” 远之听闻气急,果然是小人难信。琳琅此人,便是如此了! 29、解毒(二) 琳琅知道在聂远之面前见好就收,这段日子以来他也把对方的性子摸熟了几分。见远之脸色微变,忙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唇。 “别气,我依了你便是。” 这话倒是让远之的倔脾气冒上了头。什么叫依了你便是?分明是此人占了便宜,还在那里卖乖不成。 “一来我并未生气,二来你大可不必依了我。”远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男人,对方却纹丝不动。他本就没真想将人推开,只是心中愤愤不平,想要宣泄罢了。 奈何如今自己与琳琅的处境,实在是动作不得。 “非要这么闹腾吗?”这床第间的情趣,莫非便在于此?就如同自己此刻的心中的笑意一阵阵涌现。“远之,我今日才知你这么……这么……”可爱两字,琳琅瑜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怕他这么一说,那可真要招来对方的怒气了。 “你且别说话,用做的成不?”远之瞥开眼去。能维持这么个姿态谈笑这么久,该说是琳琅瑜邪的定力非凡,还是自己的身子毫无魅力可言。 也是,就自己这破败不堪的身子,如何能勾得起琳琅太久的兴趣。 琳琅蹙眉,他不喜欢聂远之此刻的表情。那种压抑又带着苦涩般的自嘲表情,让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的确是该冲动的,面对身下的这幅身躯。可很奇怪,今日的他却更在乎聂远之的感觉。他不禁想要让自己获得快感,更想要让聂远之沉溺在这场床事之中。 “既是吾妻的要求,为夫自当遵从。” 言罢,静止在远之体内的分身猛地抽出,远之在措防不及下惊呼出声,然下一刻,琳琅又狠狠挺进。 来回的动作持续了很久,远之被顶的喘息连连。体内渐渐升腾起另一股冰冷的感觉,褪去了因为交合而炽热的感觉。 琳琅不觉有异,这种感觉只有远之才有。而远之也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因为他并不想让琳琅知道自己的正在做的事。 他有私心,他承认不想让琳琅找海青的麻烦,不想让北国因此有了侵犯海青的理由。虽然他并不认为琳琅瑜邪会不查明真相便贸然行事,然而他害怕的正是那个真相来临。 那股冰冷的气流从交合处丝丝渗入自己的体内,那是药引渡入自己体内的体现。远之难受的稍稍扭动起腰,却让琳琅以为他在邀请自己更深地进入他体内。于是变本加厉,那攻势比之前更为狂浪凶猛。 抬起远之的一条腿架在肩头,让对方的下身毫无遮掩的暴露在自己面前。视觉的感官刺激让琳琅更为亢奋,每一下进出都带出对方体内的嫩肉,翻搅着顶撞到对方体内最深处。 “啊……你……啊……” 聂远之被顶的连连后退,却又在后退的下一刻被琳琅拉回原处。他已经感觉不到刚才体内窜入的那股冰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下身,那股冲天的快感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呻吟。 突然,琳琅停住了身体的动作,深埋在远之体内静止不动。他放下远之的腿,将自己的身子压低紧紧贴靠在远之身上。 低下头,抵住远之的额头。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感情,“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背叛我。” 他只想要一个承诺,只要聂远之答应。那么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他都会选择相信,相信今时今日此刻在自己身下的这个男人。 “……”刚才被快感抽离的神智渐渐回拢,远之咬着牙,他清楚听见了琳琅的要求,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能答应吗?能吗?如果他答应了,他知道以琳琅的性子,绝不会再怀疑自己分毫。 然而,连自己都信不过的人,如何敢让对方信任? 他聂远之,做不到。 “为何不说话?”琳琅沉下脸色,他的要求有那么难吗?“你还想着回海青去?” “我没有。”他早就说过,自他来到北国起,便没有再想过回去。 “那为何说话!”琳琅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严厉。既然没想着回去,为什么不答应自己? 面对琳琅的质问,远之却是偏过头去。“答应了做不到,还不如不答应。” 做不到?他竟然说他做不到!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的心意如何你看不到吗?聂远之,你比我更狠!” 琳琅不再说话,他伸手掐着远之的双颊扳过他的脸,让他正视着自己的双眼无法逃避。他霸道的狂吻住他的唇,肆意地蹂躏着,强势地占有着。 既然无法答应自己,那么就让自己用身体迫使他臣服,让他永远也离不开自己! “聂远之,我也说过。终有一天,你会将我的名字深深刻在心里,我绝不容你忘记分毫!” 一阵狂猛地冲刺,琳琅将远之所有的呻吟都堵在口中。快要到达高潮之时,远之一反常态地反手抱住琳琅,在喘息揽下琳琅的脖子,一口咬住琳琅的脖颈。于此同时,他猛地收缩自己的后庭,琳琅意外地受到刺激,一时精关大开,便这么在远之体内宣泄而出。 “你……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手。”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彼此的声音都还喘息未定,却又已经杠上了话。 “假话……”真话他绝不爱听。他不是个大度之人,不管过去聂远之与那墨彻有过多深的关系,如今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所有物。琳琅知道自己的独占欲很强,强到会因为一些小事便迁怒对方。因此,那些事还是不听为妙。 “假话就是,我现学现卖的。”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他刚才的举动,只为了将琳琅体内的余毒引个干净而已。而在此之前,自然是从未做过的。 琳琅一时语塞,倒是未料到聂远之有此一说。他缓缓从聂远之体内撤出,撕了一段衣摆布料替两人擦拭情事后残留的体液。 聂远之一动不动的躺着,由着琳琅的动作。此刻他引毒刚成,体内留存的三分内力正与之对抗,令他的身体一阵阵剧痛。 很快,他的异状便让琳琅发现。琳琅一手搭上聂远之的脉搏,随后脸色剧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远之的气脉如此絮乱?不会是因为刚才之事……此时的琳琅头脑已是清醒透彻。“你实话告诉我,为何我醒来之时,会是你主动要与我求欢?” 远之心中早已料到琳琅会有此番质问,于是将准备好的说辞一一以对。 “为什么?你以为放任你靠在那个冰冷的石头边,此刻你还能清醒过来?你身体的温度很不正常。虽然我让你服下了白辞给的药,但是要降下你的体温,最好办法便是……便是如此。”说到最后,远之故意移开视线。“你能豁出命救我,我又岂是忘恩负义之徒。” 这个表情,难道是因为害羞? 琳琅心中的疑虑渐渐褪去,心情又愉悦起来。他将远之搂进怀中,情不自禁的开始抚摸着他的长发。 怀里的这具身体不如女子般柔软,不似女子般饱满。反之,他抱着该不是种享受,那种硬邦邦的感觉,与自己一样的身体。 可是琳琅却觉得满足,比任何时候都要满足。 “回宫之后,你别做参赞了。”此话一出,怀里的人明显身子一震。琳琅眼底带笑地看着胸前低头不言的远之,随即将嘴凑近他耳畔,挑逗地用齿轻啮他的耳垂。 “你……”远之一挣,却离不开对方的桎梏。 “本王喜欢的无敌将军,要做也不该做个四品参赞。”琳琅瑜邪的轻笑声在聂远之耳畔响起,“本王将宫中唯一的位置留给你。” 唯一的位置?聂远之闻言抬头,正对上琳琅那双深不见底的褐色眼眸。 “北国王后的位置。远之,你可喜欢?” 30、动情 北国的王后? “呵呵,亏你还能在此时开出这等玩笑。 北国至今未有任何一名女子获此殊荣,不仅北国内部的各个部族对此位置虎视眈眈,就连海青等周边列国也曾想过要远嫁公主和亲。然而哪一次不是被琳琅王冷冷拒绝? 琳琅定是烧还未退,才会说出这等不顾后果的话来。远之这么确信着,根本是将刚才琳琅所言作为笑谈。 “我在开玩笑?”琳琅抬手捏住远之的下颚将其转向自己,“你看我的模样,像与你开玩笑吗?” 虽然他的嘴角还噙着远之平日最常见的笑容,不过他的眼神却是再认真不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琳琅瑜邪乃北国霸主。我的话岂会是随便说说的?” “你当真?”听闻琳琅这么说,远之倒也严肃了起来。他语气一沉,再次反问:“你就不怕成了天下一大笑话?” 豢养男宠不是什么稀奇事,重新佞臣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这天底下还从没有哪个君主帝王会选择娶一个男人登上后位。 “我琳琅做事,何需天下人认同?”琳琅狂妄地笑道:“这天下没人做的事,我偏要做得。我娶了喜欢之人陪伴左右有何不可?” 琳琅松手改为轻捏聂远之的双颊:“我如今只问你喜不喜欢罢了。” “若是不愿呢?” “不愿?”琳琅细细打量聂远之的表情眼神,随即颇为无赖地耸肩道:“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可没问你愿不愿。”言下之意,不管远之喜不喜欢,他都要迎娶聂远之。 远之微垂下视线,轻声笑道:“只怕到时候你会后悔。” “这么说你是不反对了?”琳琅没有正面回答远之的问题。他不可能后悔,只要能将眼前的人留住,不过一个后位而已,他有何不能给的? “呵呵,我反对有何用?琳琅王的决定,是我能动摇的吗?”远之轻摇着头,随即有些累地靠向琳琅瑜邪:“现在想这些未免有些过早,若是你我此次能顺利获救,再谈这些不迟。”他们如今还未完全脱险,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毒能压制多久。 “我想嗣衣和白辞此刻定然是竭尽全力在寻找我们。”琳琅将人尽量搂紧,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远之。 琳琅总觉得远之的体温低得有些不寻常,然念及他身子一直重伤未愈,便也未及深究。 念及自己中毒前发生的事,他的脸色有些阴沉。这次如若不是聂远之拼死相护,未曾离弃自己,恐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于是,抵在远之头顶上的下颚渐渐放松,表情柔下来,看向聂远之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这场雪最迟明日午后定会停止。到时候我替你指了路,你先回营去。” “那你呢?”远之没有抬头,维持着倚靠的姿势,他的身子在刚才渡完毒后一直阵阵发寒。此刻琳琅身体上的温度传来才稍稍缓解他的寒意。 “我晚几日回去。” “你要留在这洞中?” “嗯?你是担心我?”琳琅故意挑眉看向远之,对方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双眉紧蹙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的答案。于是佯装咳了咳,一撇嘴角道:“还担心我有危险不成?白辞那药的药效该是不错,如今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大雪刚停,林中动物必定外出觅食,我不怕找不到食物。” “我明白了。”聂远之一叹:“你自己务必小心行事。”虽然知道琳琅身上的毒已解,可是他也是带伤之身。“还有。”远之边说边伸手探向琳琅批在身上的外套:“给个信物,想必更好办事。” 琳琅就是喜欢聂远之的聪明,他与他总是能单凭三言两语就猜透彼此的心思。而今远之的反应又一次让琳琅心情畅快起来。他忍不住低头轻吻一下聂远之的唇,这一举动让对方怔愣之后脸颊微红,看得琳琅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勉强控制住将人压倒的冲动,琳琅一手把玩着远之的长发,边叮咛道:“回去千万小心,虽然有嗣衣与白辞在,不过济鲁特那老家伙不是那么好骗的。还有,你不必特意告诉嗣衣我的情况。” 以那两人对自己的了解,即便远之不说,该也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恩。” “远之。” 琳琅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换来聂远之疑惑地抬眸。他倏尔一笑,温柔的笑容让聂远之看得一震。 “今日我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了。”他将聂远之的手放入自己的掌中,接着摊开他的手掌,让他的五指与自己紧紧相扣。 “你既能为我拼死舍命,我便允你此生……不离不弃。” “你……”未完的话,被吞没在对方落下炙热双唇间。他渐渐闭上眼,承受着身前男人带给自己的狂热,感受着那份撼动自己的感情。 聂远之知道,生死与共并非件简单容易之事。自己当初救琳琅,是因为琳琅一死,自己也很难活命。然而当自己昏迷之后,再次醒来之时,却是琳琅救了自己,是作为一国之主的琳琅,救了自己这个来自海青的区区伏臣。 他并非铁石心肠,并非无情无义。他如何能不被感动?他再也无法去质疑琳琅瑜邪的感情。 远之心中苦笑:只可惜当自己渐渐接受他的现在,却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看来北国的后位,终究不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这辈子,喜欢过一个人,也被眼前霸道的男人喜欢着。他痛苦过,如今也体会到了一种满足。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他只知道,琳琅瑜邪的确在走进他心中。 只有现在,只有在这里,容许他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 伸出舌主动舔舐挑逗着琳琅的双唇,将自己的身体更贴靠近对方怀中…… 31、回营 果然如琳琅所言,次日午后,天气开始转晴。 没有风雪肆虐的午后,聂远之披着之前琳琅身上的那件皮裘,踏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出了山洞。这是他一日夜来首次踏出这个山洞,观察了周遭的地形,才发现此处山洞地处隐秘,也不知琳琅是如何恰巧找到这里落脚。 风雪过后的天空阳光明媚,远之一步一个脚印踏着积雪前行。他默默记下山洞的位置,按着琳琅所说的方向一路向南走。没过多久,视野所及之处便出现了小队的人马。 “前方的人站住!”那队人马也同时发现了远之,为首之人一阵长喊,策马一路向这头狂奔而来。 及近时,远之才发现来者的面孔有些熟悉。这北国朝中自己认识的人很有限,能遇上个自己熟悉见过的,实属难得。 对方也看清了聂远之的样貌,马背上的高壮男人显然一愣,随即眼底染上欣喜。身下的马儿还未停稳,人便急着翻身而下,一路冲聂远之跑来。 “是聂将军!”来人脱口而出的声音满是惊喜,随即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连忙改口道:“这……聂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博古朗将军。”远之还记得眼前的汉子与自己在那场夜宴上的接触,给人的便是这种耿直憨厚的感觉。 听远之准确的喊出自己的名字,博古朗脸一红,有些受宠若惊。对他来说,不管聂远之如今身份为何,他只是纯粹的佩服眼前这个昔日带兵如神又智勇双全的男人。 明明自己的官阶在对方之上,不过博古朗还是尊称对方一声大人,心甘情愿。 “大人,你身上这披肩……”这披肩很眼熟,若是自己未记错,前日王上离营时便披着这黑色的皮裘。博古朗脸色微变,有些急切问道:“大人可曾与王上在一起?” 自从昨日天气骤变,所有参与冬猎的人都纷纷回营,只除了他们的王上。裴相担心不已,等风雪一停便命了所有人外出寻找王的下落,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聂参赞。 博古朗是唯一几个朝中在得知王上与聂参赞关系后还淡定如昔的。他们这些靠自己实力走到如今地位的汉子只看对方够不够资格让自己去敬重,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了。故而今日遇到聂远之,没有丝毫冷眼反而庆幸他安然无事。 “将军,是否能尽快带我回营见一见裴相大人?”远之脸色不变,淡漠的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然而他眉宇间一丝沉凝却让博古朗看着心中一沉,莫非王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聂大人,我是奉了裴相之命外出来寻王上的。如今人未找到,我不能回营。”他不能空手而归,他知道寻人救人皆是十万火急之事,耽搁不得。 聂远之一抿唇,忽然伸手拉住博古朗的胳膊,引来对方震惊地眼神。 “将军若是不带我回去,才是耽误大事!”博古朗应该并非是济鲁特的人,否则见到自己之后,不该是这样的表情反应。 博古朗被聂远之的神情吓到,也心一横,反手拉过聂远之的手,将人带到自己的爱驹身旁。“大人先上马,末将这就带你回去。” 他带来的人马都是自己帐下的人,绝对信得过。转身交代了让他们继续寻人,遂即翻身上马迅速往回赶。 马上颠簸的厉害,远之手中拉着的马鬃几次差点脱手,他身后的博古朗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带着他一阵疾驰。 “大人,快到了。” 博古朗看见营地入口之时,身前的远之已将近失去了意识。用力一咬舌尖,才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营地入口正有另一群整装待发的骑兵,博古朗带着聂远之出现时,一下便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博古将军,裴相不是命你出营寻找王上下落,为何你此时会回到营中?还有,此人是谁?” 开口的人一身戎装,显然与博古朗一样是位武将,再听他对博古朗说话的态度没有半分恭敬,想必官阶不在博古朗之下。 “帖木将军,裴相可在里头?”博古朗边问,边与聂远之先后下了马。 帖木醇与博古朗同为边关守将,此番皆是因为冬猎才赶赴回京,私下里与博古朗也算得长同僚一场。知道在此等情况下,博古朗绝对不会无事独自带人回营。他要找裴相,恐怕是有大事。于是命了自己的手下立刻去通报,这一阵嘈杂,留守在营中的一干文臣命官也纷纷被惊扰,前来一探究竟。 帖木醇不知聂远之是因其鲜少回帝都,然而凡在帝都任命的官员,在之前那场夜宴上可都是见过聂远之的,故而有些人一见到他,立刻议论起来。 待裴嗣衣匆忙赶到营地入口之时,有些人已忍俊不住想要将聂远之拿下。 眉头紧蹙,裴嗣衣大步走达远之身前,将冲着远之面红耳赤质问声连连的一命老臣一把拉开。 “华大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你以为你眼前的人是谁?聂大人的品阶还在你之上。”冷冷警告地瞥去一眼,直叫那耳鬓苍白的老臣瞬间噤声。 嗣衣先从头到尾打量了远之一番,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口气肃然:“聂大人,王上可否与你在一起?” 远之微垂下眼不言不语,整个人沉寂得令人心中顿生窒息之感。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两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为何事隐忍。 “聂大人?”良久的不到答案,裴嗣衣又提高了几分音色,再次问道。 “昨日在林中遇到雪崩。”远之此时轻轻开口,语气中参杂了几分颤音,“待我醒来,王上已不见踪影。” “什么?!”博古朗最先惊喊出声,接着群臣哗然。 裴嗣衣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聂远之。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稍缓。“你的意思是,王上为了救你,如今生死不明?” 聂远之看了裴嗣衣一眼,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他点了点头,没有迟疑。“昨夜那场雪如此之大,恐怕王上他已……” “住口!”裴嗣衣怒声打断远之的话,冲动地一把拽起聂远之的衣领:“我告诉你聂远之,若是王上遇到什么不测,你也休想活命!” 他当机立断地对博古朗下令:“派人看住他。帖木将军,你立刻出营继续寻找王上的下落,所有在此的朝臣都听着,若有谁胆敢走漏今日的风声,那别怪本相不客气。” 裴嗣衣眼中的阴冷显露无疑,他口中所言的意思,让在场的其他官员纷纷脸色一变。 北国的琳琅王如今生死不明,这个消息可不是能开得玩笑的。如若走漏了风声,那北国必将大乱。 32、施救 博古朗没想到平日里冷静自持的裴相会一时间失了冷静,竟然对自己下了这样的命令。他当然不会真的对聂远之动粗押解,只是一路上不免尴尬,不知如何开口而已。几次偷偷瞥见身旁之人苍白的表情,他都忍不住心里担忧。 这样的身子,仍在营帐里不闻不问,成吗? 于是,博古朗私底下做了个决定。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侧的远之也随之停住。询问的眼神看向对方,远之不知博古朗此意为何。 “裴相只是要末将看着大人,没说将大人带往哪里。聂大人,你跟我来。”他转了个方向,往营地另一头走。 “博古将军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偏帐太寒,还是先去末将营帐歇息下吧。”博古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末将相信大人的为人。既然王上会选择救大人,那么聂大人对王上而已便是重要之人。大人放心,在裴相未寻得王上前,末将会守着营帐不让人打扰大人半分。” 远之心里一暖,忍不住道了声“谢谢”,这倒让博古朗不好意思的挠头。心里不知怎么就放开了,博古朗本就是直爽性子,忍不住主动攀谈起来。 “我早就想与大人多谈谈,只可惜那次夜宴之后,我便被调往凉城,苦无机会。” 远之看出博古朗的心思,浅笑道:“将军左一声大人,又一声大人,在下实在不敢当。我也曾是武将,咱们武人之间没有那么多客套话。博古将军这声大人,还是能免则免吧。”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么也不必老是将军将军地称呼我。”博古朗爽朗地笑起来,“若要说到我博古朗心中佩服之人,你可是第一人!”他习惯性地伸手一拍远之肩膀,却不料远之脚步一个踉跄。“你怎么样?” “让你见笑了。”远之避开博古朗的搀扶,引开话题:“不过是老毛病而已。”他没想到博古朗会直言对自己的敬佩,心中高兴是自然的,但也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慨。“你刚才那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只怕对你不利。” “为何?” 聂远之摇了摇头,此人勇猛足以,心机却是不够。“你是北国的将军,自然最佩服的人理当是你们的王上。” “我当然也佩服我们的王上!”博古朗蹙眉,不明白远之此话的意思,也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之处。 远之心中无奈一叹,不再与他深究这个问题。他身旁的博古朗又开始说话,只是突然之间,远之却站定在原地默不吭声,因为他发现,他竟然听不见博古朗在说什么。 博古朗还在滔滔不绝,直到发现身旁的人并没有跟上自己的步伐,回头之时恰好看见愣在原地的聂远之。 “大人?”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唤了声。然而却得不到对方的回应。直到自己想再次开口,才见那人倏尔冲着自己淡淡地笑,只听得那人道:“劳烦将军跑一趟主帐,让白辞大人前来一趟了。”随即便犹如断线地风筝般倒了下去。 博古朗吓得三两步上前接住人,怀里的聂远之已经昏死过去,再触及他的双手皮肤,冰冷得叫人心惊。 博古朗原以为聂远之脸色苍白是劳累之故,如今看来远不止如此。他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将抱起昏迷之人,也不回自己的营帐了,直奔白辞所处之地而去。 白辞正在帐中读医术,这一日夜外头乱成一团,裴嗣衣忙得东奔西走,唯有他淡定如昔。一盏茶一本书,犹如老僧入定般待在帐中研究他的药理医书。 刚看完一页,伸出插在怀中捂着暖炉的手想要翻书,突然手中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门口的卷皮帘子。 “白大人!” 一声急呼由还在帐外,下一刻冷风骤起,帐帘被人一把掀起。 来者正是抱着聂远之的博古朗。 “白大人,救人!” 白辞眉头一动,瞥及他怀中披头散发之人,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 博古朗心中焦急,白辞这人在朝中向来令人摸不着头脑,此刻见对方纹丝不动,心中不由生怒道:“医者救人乃是天经地义,你难道没看见他如今需要医治吗?” “他……”白辞刚想说话,目光停留在博古朗怀中之人滑落的手腕上,顿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他大步绕过桌几,来到博古朗身前撩开他怀中昏迷之人的长发。 果然是远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将人放到那榻上,替我出去守着。”他简单的吩咐完博古朗,随后迅速拿出自己的银针袋,插入远之虎口合谷穴。 待博古朗离开之后,白辞解开远之身上的衣物。那些欢爱后的淤痕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不过他所在意的不是这些。搭脉时间越长,他眉心间的死结就打得越深。 “荒唐!简直是荒谬之极!” 自顾自发泄般的直言,白辞的双眼几乎瞪直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远之。 他是天下第一药师的关门弟子,习得其师一身本领真传,对于天下医理毒经可谓了解甚细。所以,他不会不知道海青皇家的密毒——七煞。 到底是谁下的毒?看远之的情况,分明是为人渡毒才会有的结果。那么他所救之人,必定是琳琅无疑! 他早就算出琳琅此行有大凶之劫,不过与聂远之在一起,便能逢凶化吉。那日与琳琅一同在帐内演的那出戏,不过是为了引济鲁特那老狐狸上当而已。他没有料到,原来替琳琅趋凶化吉,还要搭上聂远之的命。 幸而发现的及时,若是再晚几个时辰,别说是自己,便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救不了远之。 一阵后怕让白辞背后一片汗湿,连他握针的手抖开始微微发颤。 白辞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眼下,只有先把人救醒,才能问出他想要的答案来。 白辞花了整整二个时辰才将聂远之再一次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只是这一回,他过去一月中花费的所有努力皆付诸流水。床上之人的身子,恐怕此生再也无法恢复如昔。 33、争执 远之是在一阵争执声中醒来的,他一时间还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两个熟悉的嗓音此刻正隔着什么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 “这次的事你敢说你没有一点责任?什么狗屁药师弟子,还不是让人躺在那儿?”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要说责任,你又有多大能耐?你有能耐你还在这里跟我较劲?你怎么不直接去把济老狐狸给折腾完算了?还有,若我没本事,那他现在不是躺在里头的床上,而是死在里头的床上!” “歪理一大堆。谁让你做事情遮遮掩掩的?我可没你白大人那么本事,神机妙算掐指可知!”白辞如果早些将他预料之事告诉自己,那么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等地步。如今琳琅回来若是知道远之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大发雷霆,迁怒多少人。“琳琅回来别以为你就逃得了这事。” “逃?”白辞冷笑一声:“我何须逃?这事能怪我?若非我,琳琅他自身小命难保。”如果不是他一再促成琳琅带聂远之同行,恐怕今日的北国才会真的大乱。 白辞横了裴嗣衣一眼,见他那拽样心里就来火。心中转念一想,故意刁难:“要说琳琅迁怒,第一个就该是你。远之回来那时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如今营中流言蜚语,矛头个个指向远之,这事与你脱不了关系。”谁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命博古朗将人下押监视的?这么一来,不是更让群臣误会吗? “我呸!”平日里的斯文模样尽数毁在这白辞手上了!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裴嗣衣也就撕破脸得了。他早就看这庸医不顺眼,今日算是扛上了:“我那还不是为了配合你们的计划!他一个人回营的消息,济老贼很快就会知道。我不派人看着,他岂不更危险?”他让博古朗看着聂远之,也是变相的保护他的安全。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将远之推出来,也是为了预防济老贼私下动手。 远之如今并没有定实了罪,谁也动不得。而一旦琳琅回来,一切真相大白,远之反而会成为大功成。 “就你行。有时间在这里唧唧歪歪,没时间去办点正经事。”白辞转身懒得理他,这个裴嗣衣简直是个无赖,果然人不可貌相。往后谁再跟他说什么裴相温文如玉、斯文儒雅,全都是狗屁! “我不想与你多废话,你若要到琳琅面前搬弄是非,尽管去就是了。看到时候琳琅是找我这御医监政的麻烦,还是找你裴相‘谈谈’。” 白辞一手已经掀起了羊皮帘子,却不知身后那裴嗣衣发了什么疯,非要拽着他另一手不放。他本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面对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完。 “你给我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是女儿家说的话,你我同是男子,你怕什么?”裴嗣衣挑眉,前头两人说话都是压低了嗓音,唯独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就怕外头人听不见似的。 白辞被说得一阵脸红,这个地痞无赖,真是气死他。“你若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哦?白大人想对本相怎么个不客气法?”裴嗣衣知道白辞不懂武,之前在口头上占不了上风,这回看对方如何是好。 “我看你今日是神志不清了!”白辞一伸退,直往裴嗣衣膝盖上踹。后者虽是一惊,却依然拉着白辞的手腕不放。 “咳咳……” 细微的咳嗽声从帐内传出,白辞与裴嗣衣这才发现床上之人已经醒来。此时正挣扎着起身,脸上挂着笑地看向他们。 卯足了力气猛地一踩裴嗣衣的马靴,嗣衣一个不慎被踩中,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硬是没吭声。只是目光狠狠看向白辞的后脑勺,好似要看出个洞来。 “你才醒,不躺着起身做什么?”白辞不理会身后那人,自顾自走向软塌边。他习惯性地伸手搭上聂远之的腕脉,细细查探。 裴嗣衣跟着白辞走入帐中,沉默地站在白辞身侧。他没打扰白辞,微蹙的眉心昭示着他心中同样担忧的情绪。 “这次又劳烦白大夫……咳咳……”先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就知道外头是这两人在争执。自己能这么安稳地在床榻上醒来,恐怕也只能是这两人的安排。 “远之,昨日你回营后的事,是我对不住。”裴嗣衣自从白辞告知他聂远之的情况后,便开始后悔了。他后悔,也确实有些愧疚。如果当初他能再细心些,就会发现远之的异样。也不至于等到人昏倒了,才被博古朗送来白辞这里。 想到白辞说起当初情况的紧急与危险,他即便没有在旁亲临,也着实有着后怕。 “哪里。我知道裴相的用意。”无怪乎琳琅交代自己不必特意告诉裴嗣衣情况,这君臣两人之间的默契,今次之事便由可见知。而从刚才白辞与他的那番话中,远之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行了,你少说几句。”白辞诊断完毕,眉心早已深锁。心中似打了无数个结在那儿,偏生他此刻又无力去解。 “先把药吃了休息会,之后我有话要问你。” “呵呵,白大夫如此严肃的模样,聂某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白辞真不知该说什么,亏眼前这个人还笑得出来:“我早说过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是看来你并不懂得我话里的意思。如果你真不要这条命,我也不介意你把他给我。”这一次,他真的是太胡来了。“我记得你与琳琅出发前我给过你一瓶药。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奇毒,那药也可保人三天不死。你何须如此!”就算他不救琳琅,待琳琅回营后,最多也就是少了几年功力而已。可比他此刻的情况要好上太多了。 远之淡然一笑,道:“我想让他欠我而已。” 当初他在洞中对琳琅说得那句话是出自于真心,琳琅能以命相救,他何尝不可以? “让北国的琳琅王欠我一条命,算起来还是我得便宜了。” 白辞与裴嗣衣面面相嘘,一时皆无话可说。 34、约法 让远之服下药,又替他施完针。白辞毫不客气以远之需要休息为由,将裴嗣衣光明正大地赶了出去。 这回,裴嗣衣与白辞的梁子就结得更大了。在未来可能是国母的人面前如此狼狈懊糟,他裴嗣衣以后还有颜面可言? 可惜如今医者为大,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不至于蠢到硬与白辞较劲。算算时辰,贺显也该回营了。 琳琅出事之后,他也是先发出营前往林中寻找的队伍之一。贺显回来,那么该商量的事便能拿下主意了。 他们的王心里那点心思,他还不了解吗?担心虽是免不了,不过尽早让济老贼露出狐狸尾巴才是当务之急。 裴嗣衣想了想琳琅可能在的几个方位,唤来暗卫。 “带几个人去这几处找找,若是遇上王,就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暗卫拿着裴嗣衣给的图纸,一刻不敢耽搁地出发前去找人。 嗣衣回头看了眼白辞与远之所在的营帐,心中一阵怅然长叹:今此之事,他更能明白当日燕离所说为何意。聂远之此人,确实值得人佩服。 另一头,远之服下白辞调制的丹药,躺靠在坑头休息。白辞一直在忙活,停手之时,营帐中充斥着一股强烈的药味。 待他忙完了手头的事,端着碗黑乎乎的粘稠之物来到远之身前。他挽起远之的袖子,开始将那黑乎乎的药膏抹在远之的手腕经脉之上。 “你现在这身子,恐怕过几日四肢经脉就会开始曲张,这药能延缓你的毒发的病症。待这次的事折腾完后,我有段日子会不在宫中。届时你务必按照我的吩咐服药敷药,万不能错过一次。知道吗?” “你要离开宫中?”远之有些诧异,“琳琅岂是容你说走就走的?” “他不让我走?恐怕到那时候他巴不得我快去快回。”白辞手中的动作未停,突然瞥了远之一眼,两人离得近,远之被瞧得心中异样,忍不住往后仰了下身子。 白辞移开视线,继续埋头他手中的活。手臂的经脉已经敷完药,接着是腿上的。 “你和他的事也不必瞒我。私底下琳琅与我,还有那裴嗣衣情同手足。过去我说些话,你定是不爱听也听不进。然如今,想必是不同的。” 远之明白白辞所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他不否认,琳琅这一回倒是真的让自己改观不少。 “若是你恨琳琅把你从海青带来这北国,那么我觉得你是恨错了人。琳琅能把你带来这北国,说是我从旁推波助澜也不为过。”白辞这话说得真心,过去不提是时机不对。如今,他倒是想试探一回聂远之的反应。 远之闻言却是轻笑摇头:“便是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哪里还能恨?感激都来不及。你也好,琳琅也好,若那个人不同意,我也定是来不了北国的。”可是,他如今身在北国,一身武功尽废,如今还身中海青之毒。这些,都切切实实摆在眼前。 “你与墨彻那些过往,我无意也无权多言。不过若你真心不恨,那就对你自己,也对琳琅宽容些。有些事情,过去了便罢了。”白辞认真地看着聂远之,坦诚不公地说:“我白辞为了琳琅、为了北国利用过你,害你今日落得这般下场。这后果,我自然会一人承担。琳琅乃是成大器者,北国的帝位终究是他的,一统的大业也只有他能胜任。如今他对你动情甚深,只希望你不要负他,不要让他背负仇恨的阴影。” “白大人严重了。” 远之眉心微蹙,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明白白辞的意思,若是为了报救命之恩,他也该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可是就如同他对琳琅的回答一样,他并非不想答应,而是无法答应。 终究,他最信不过的是自己。 “你的毒,我会想办法医治。”白辞喟叹:“并非只是因为你,也是为了琳琅。” 聂远之不会知道,琳琅此人的执着。若是聂远之因他丧命,只怕琳琅是当真就算毁了北国也要灭了海青的。 “如果你不想让海青遭殃,那么也记住,千万保住自己的小命。” 远之的脸色此刻微微一变,他想到琳琅,确实有可能因为自己做出些什么。 “可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是想要我帮着隐瞒你的毒,我并不赞同。不过,我也没那个时间去说给琳琅听。恐怕琳琅回来还见不上我一面。” “你急着要走?” “你的毒拖延不得。这个世上唯有家师有那个本事救你。我要回去请他老人家出山。”白辞直言不讳。 这引起了远之的好奇,他只道白辞来历不凡,却不知他师出何处。“家师是?” “天下一药师,冷廉。”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冷廉!这个名字曾不止一次从燕离口中听闻,没想到白辞是他的徒儿,莫怪他医术如此精湛。 “为了我,劳你费心了。” “不必谢我。我说了你会如此,一半是因我之故。更何况我本为医者,不可能见死不救。”闲聊之中,白辞已将药膏全数敷完。 他起身整理了下零落的药瓶,叮咛聂远之好好休息,便离开了营帐。待他离开后不久,因着药效之故,远之进入了浅眠。 是夜,营地里点起了火把。北国琳琅王至今还未寻得下落,这一日过后,便是足足两天了。 营地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那几位当朝大员。 裴嗣衣坐立难安,于是来到营地入口来回踱步。他在等消息,等今日派出去的最后一批人马回来禀报消息。 “裴相,你也坐不住?” 裴嗣衣闻言回头,就见济鲁特一脸肃然地从走向自己。 “王上有消息了吗?”济鲁特脸色紧张,似是很担心琳琅瑜邪的安危。 “还没有。”裴嗣衣无心与他多话,回过头继续张望着远处。 “据说王上是遇上了雪崩救了那个聂远之才下落不明,王上真是糊涂,怎能不顾自己安危而去救个海青来的竖子呢!” “济大人!”裴嗣衣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夜黑风大,这里有本相守着就行了,大人乃是朝中重臣,如今眼下时局特殊,务必要保重身体。所以,还请回吧!” 济鲁特这回倒是没有丝毫不悦,他一派感慨地摇头长叹,“那这里就拜托裴相多费心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走近营帐之时,一名侍卫从旁跟了上来。 “怎么样?”那侍卫压低了声音询问。 “看来琳琅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裴嗣衣那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济鲁特心里得意,虽然前日行动损失了不少人,连心腹阿扎克都赔上了。不过现在这样的结果,还颇令人满意。“这次还多亏了你家主子的药。” 幸好他聪明,早在祭天典礼的酒水中就放下了那药引。冬猎之时又将药涂抹于弓箭之上。那日琳琅瑜邪射箭之时便已经中了毒,只是尚未毒发。那人告知自己,此毒下完之后,只要在一日内运用内功便会毒发。他这才敢让阿扎克带人前去,因为就算他们失手,那么琳琅也必定会毒发。 没想到老天更是帮他,竟然还带来一场暴雪,引发了山林中的雪崩。 好、好、好!真是连老天都帮他!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今日之后我便要把人带走。”那侍卫眼底有些轻蔑与嘲讽,却掩藏在头盔之下,未叫济鲁特发现。 济鲁特随意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与你主子的交易自然作数。你们要的那个人我也派人打听过了,今日回来后似乎就倒下了,现在正被白辞那厮照顾着。”南方人真是柔弱,什么狗屁的大将军,不过是条被拔了牙的狗罢了,不值一提。也不知琳琅瑜邪与那人为何要为那么个人费心,不过也好。若非如此,自己的计划也不会如此顺利。 “什么?”那侍卫一惊,连故意压低的声音都忘了。他一握双拳,心中顿时下了决定:“你立刻命人带我去白辞营帐,我现在就要将人带走!” 35、被劫 济鲁特也是一惊,只是他惊讶的是从那侍卫口中说出的话。“不可!”他断然拒绝:“如今裴嗣衣派人严防看守,我们若是贸然行动定会引起他的怀疑,现在唯有等明日。” 等明日便是冬猎的最后期限,不管有没有找到琳琅瑜邪,他们都必须结束冬猎之行回都城。到那个时候,也是自己拿出赤血宝刀站出来说话的最佳时机。所以此刻,他绝不容人误了他的大计。 “济大人,你可别忘了与我主上的约定。”侍卫说得咬牙切齿,心中忧心忡忡。聂远之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么别说自己的小命了,眼前这男人的小命也定是不保。 “跟你家主子的约定,我自然不会忘。不过你可别忘了,现在这里是北国,并非海青。” 济鲁特如今利用完了人也就没心思与其纠缠。更何况,他最不喜欢别人抓住他的把柄威胁他。敢在北国的地盘上对如此说话,简直是自不量力。 “你!”那侍卫暗自咬牙,却拿他莫可奈何。此次前来带的人手并不多,他要提防的敌人除了北国的琳琅瑜邪,还有国内的那批人。只是主上的命令决不可违背,即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定是要完成。 “行了,那个人我会交给你们,待明日之后。”他只是保证把人交出去,可没保证交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济鲁特暗暗冷笑,聂远之此人绝对是个祸害,他怎能留得! 两人说话间已走入营地后区,此时周围人声渐渐嘈杂,不便再多言其他。济鲁特在另一批迎来的手下前命令了几句,回了自己的营帐。而刚才的那名侍卫,站在原地没多久也消失无踪。 他绝对不相信济鲁特的话。如果等到明日,恐怕聂将军的性命堪忧! 夜深之时,裴嗣衣、白辞、贺显三人在琳琅瑜邪的主帐中商谈如今眼下的局势。正说得关键之时,外头突然响起巡逻士兵的惊呼。 “着火了!快救火!” “快!西边营地着火了!” 西边?那不是济鲁特那老贼的所在的位置吗?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遂即立刻走出营帐查探状况。 贺显一把拉住一个士兵询问情况:“怎么回事?” “回大人,西边营地莫名失火,大伙正赶去救火。” “是哪位大人的营帐?” “是济鲁特大人!” 果然是济鲁特!那老贼又在耍什么花样?裴嗣衣令贺显松手,三人一起往西边营地疾步而去。一路上遇到很多惶惶不安的朝臣,营地瞬间有些乱套。 “到底是怎么回事?济鲁特这次是想玩什么把戏?” “明日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站出来说话,今日该不会铤而走险才是。营地失火,对他没有多大好处。”只是那济鲁特向来狡猾,不得不防罢了。 “糟!我们上当了!”白辞突然停下脚步。他这么一喊,裴嗣衣脸色骤变。突然运气提息,向营地另一头狂奔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显还不明白令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济鲁特营地失火是幌子,有人想要对远之下手!”白辞不谙武学,他的内力全是用来救人用的。如今即便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只怕他去另一头更会忙中添乱,让裴嗣衣瞻前顾后。“贺大人,你快去帮裴相。我去看看济鲁特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辞迅速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塞入贺显手中:“这个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只希望是自己多心,然而心中那股忧虑总是挥之不去。 贺显不敢怠慢,立刻前去与裴嗣衣汇合。待他到了聂远之营帐附近,看见倒在地上失去昏迷不醒的士兵,还有营帐口重伤在地博古朗,心中更惊骇。 “博古将军!”贺显上前将人扶起。 “……贺大人……快追……” “博古将军,你伤势很重!”他随身带着白辞给的药,立刻喂博古朗服下。 博古朗脸上有扭曲之色,作为武人却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面前将保护之人掳走,简直是奇耻大辱。若非裴相及时赶来相救,自己恐怕早就见阎王去了,何来如今重伤之说。 他用了握住贺显的手,没有意识到贺显脸色的变化,还有自己将血弄污了对方白净的袖口。 “定要救回……救回聂大人……” “你先别说话,这血已经止住了。我去救人。”贺显起身往周遭一看,这么个东边营地,竟然所有留守的士兵全被放倒了。来者是有预谋的,绝非冲动而行。 再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若是放着此人不管,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裴相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若是他还不能救回远之,恐怕自己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心中主意一定,贺显向着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他必须尽快找人前来,先保住这里的北国将领士兵。 西边营地的火势扑灭后,白辞带着阴郁的脸色回到主帐之中。没多久,贺显便把他喊了出去。 了解了博古朗那便的情况之后,白辞也知道此事贺显并未作错判断,他查看了博古朗的伤势,眉心打了好几个死结。 又是毒。 看来,这次的敌人颇会使毒,而他们似乎都想错了。 “白大人,博古将军伤势如何?”贺显守在帐外,见白辞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已无大碍。”白辞沉吟,随后问道:“你到那的时候,留守的近百士兵全数倒地不醒?”那些人只是中了迷药,不过要同时放到那么多人,又不让自己发现,对方绝对是用毒高手。 “不错。”贺显点头,“我想前来劫人的家伙定是有备而来,或许早就混入了这冬猎队伍也说不定。”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若非如此,对方不会如此清楚这个营地的地形,摆出这么个局来。 白辞点头同意,他心中正是如此想。 “我赶到西边营地的时候,济鲁特脸色也很不好看。看来这次的事并非是他使出的计谋。” 所以自己才觉得,之前自己所想恐怕是错得离谱。 “是什么人要特意费尽周章把远之劫走?”贺显的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贸然说出口而已。 他看向白辞,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与自己一般的心思。 “裴相大人回来了!” 守在营帐外的士兵前来通报。白辞与贺显心头一跳,急忙冲了出去。然而,在黑夜隐约的火光中,唯有裴嗣衣独自一人的青色身影出现在俩人眼中。 “裴嗣衣,你……”白辞接下去的话,在看见裴嗣衣苍白的脸色时哽在了喉咙口。 他与白辞即便不问,也知道结果了。 裴嗣衣握紧的拳头里留下一滴滴地血,他绷紧了下颚才从嘴缝迸出两个字来。 “墨、彻!” 是他! 白辞与贺显也纷纷跟着脸色一变。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这回可是大大的不妙! “你怎知是墨彻搞的鬼?”白辞不死心,非要从裴嗣衣那头得到确凿的证据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下结论的。 裴嗣衣眼一横,默不作声地取出自己与那黑衣人交手之时,对方被自己扯落的佩饰,那是海青墨家独有的标志。 在海青,唯有一个人会对聂远之耿耿于心。若是他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王上身上的毒,看来是他从中作梗,与济鲁特联手端出的祸。”白辞前后一想,便想明白了。“济鲁特这蠢才!”竟然为了王位不惜联手外人,光这一点就触了琳琅最大的一片逆鳞。琳琅这一回绝对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件事,想瞒着王上。”裴嗣衣立刻下了决定:“如果是你的话,该是有办法。” 白辞听懂了裴嗣衣话中有话,他不否认瞒着琳琅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一旦东窗事发,人若还没救回来,那他们几个可都要做好觉悟。让琳琅失去理智的话,可是很可怕的。 “你打算让谁去救人?”这可是关键,裴嗣衣自然不能亲自去,否则还如何瞒得过琳琅。 贺显也是同感:“你我都走不了,白大人恐怕能争取的时间也有限。” “最多一月。”白辞不隐瞒他们:“我看以琳琅对远之的执念,最多也就能忍着一个月不见而已。我能说带他回家师那儿疗伤,反正我本也有此打算,回去替远之寻觅解毒之法。只是一个月后,琳琅必定会前来相寻。即便你们阻止,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这个道理,贺显与裴嗣衣何尝不知道。 贺显沉吟,突然想到一人,只是那个人……他有些犹豫地看向裴嗣衣,却是一言不发。然而裴嗣衣读懂了他的眼神,表情有些僵硬。 “我知道,我知道的。”不错,对海青最了解的人莫过于他。可是,自己答应过族中长老,绝不会再让他涉险半分!何况如今的他,对过去那些种种早已没有了记忆,就算让他去海青,未必能顺利得手。 白辞瞬间也想到了他们所想的那个人。他自然认识那个人,因为那人身上的“忘川”之毒,正是自己亲手所下。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裴嗣衣蓦然背过身去。他沉默地走向自己的营帐,脚步有些虚浮。 三人各怀心思,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睡去。临近天明之时,裴嗣衣默然出现在白辞的帐外,他示意守卫的士兵不必理他,只是那样静静站在外头。 而下一刻门帘被人从内掀起,两人恰巧四目相对。 “你……” “……你” 一前一后,两人同时出声,遂又彼此皆是一愣。 “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裴嗣衣脸上带着苦笑,白辞见了心知他必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36、回国 马车在颠簸不平的山道上飞驰,驾马的年轻车夫不停挥动马鞭,促使马儿跑得更快。他们维持这样的速度赶路已经足足一个日夜,眼看着马儿也快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马夫回头看了眼马车的卷帘,恰逢里头一人掀起帘子钻了出来。 “这匹马恐怕撑不过明日。”马车夫将现在的情况如实相告,换来对方愁眉不展的凝思。“咱们是不是到最近的镇上去换匹马?” “不。”马夫的提议被一口拒绝:“明日就够了,以这个速度,最晚明日也能抵达海青边关。” 一路急赶,就是为了躲避追兵。然而令他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可疑之人尾随。 只是尚未进入海青国内,他们都务必小心谨慎。 “聂将军情况如何?”驾车的年轻车夫随口问道,听这口气,该是与身旁之人颇为熟悉。这两个人显然是一伙的。 “不妙。”车夫身边之人,正是前日在北国狩猎大营中,那名与济鲁特接头的男子。如今他已经褪下了北国侍卫的服饰,换回了海青国男子常穿的布衫短卦。他一声长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岔子。” “你是指什么?”车夫只是短暂地瞥了身侧的同伴一眼,便继续专注驾车前行。然而他久久等不到同伴的答案,只听得又一声沉重的叹息。心中被对方弄出了堵塞之意,不由唤了对方的名字:“哲?” “将军中了毒。”唐哲说着又是一叹,已经不知是这几日来的第几次叹气了。 “中毒?中了什么毒?”北国有什么厉害的毒?那琳琅王不是看上他们家将军了吗?怎么还给他下毒?真是可恶! “七煞。” “七煞是……七煞?”驾马的人一个惊吓,握缰的手忘了分寸猛地一拉。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便停了下来。 马车被这么一折腾,整个不稳地乱晃。幸而唐哲眼明手快下车一顶,才避免了车翻倒地。 “你在做什么!”他怒气冲冲的质问,“唐宣,你不要命,可别连累将军。” “我呸!”唐宣回嘴,一脸怒气滔天。“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兄弟,竟然吃里扒外地谋害将军!回了海青,我定要将你的所作所为禀报王爷。” “少给我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这个唐宣又在无中生有,他就是死脑筋又爱冲动,自己才不敢让他参与行动。 “将军身上的毒不是你下的?” “你脑子有没有长?我看你脑袋都长屁股上去了!”唐哲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我是被王爷派来救人回去的,不是来把将军小命留那的。我会害将军?不如直接也给下了七煞得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宣想想确实如此,唐哲再怎么也不会把将军给害了啊。但是这七煞之毒乃是他们海青独有,没有唐哲下手,哪里会让人中毒? 这一点上,唐宣就远不如唐哲。虽然两个人是兄弟,但是一个人专攻武学,另一个人则是毒武双修。 “怎么回事我说了你也不懂。你就专心驾你的车,别多废话了。” 唐哲心里对这件事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聂远之身上的伤是他诊的,迷药是他下的。如今压抑住他毒的药虽不是他的,但是脉象一探,便早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如今的他真不知该如何跟王爷交代。就不知这渡毒的过程到底是出自将军本意,还是被迫为之。 想到将军如今那一身的伤病,唐哲就忍不住愤愤握拳。 他们两人乃昔日墨王爷派给聂将军的贴身侍卫,算起来本该是王爷这边的人。然而跟着将军闯南走北的那段日子,他们早就被将军那身浩然正气所折服,也相信海青只要有他们王爷与将军,绝对会屹立不倒,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怎知一场意外让将军在两年前受了重伤,之后虽然救回了一命,从此却是伤了腿。 将军的腿落了病根后,便很少出征在外了。但凡在外出征之事,便由他们唐家两兄弟在作为副将在旁辅佐,随着另外几名海青将军一同应战。 所以当两人被墨彻召回海青之时,聂远之已经被送走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质疑王爷,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将军为海青立了多少汗马功劳,怎可因为北国琳琅瑜邪的一句话一纸条约,便应允了呢? 一月前,王爷将他们俩人喊入府中彻夜长谈,制定了如今这场救人计划。他们半月前就抵达了北国帝都,随后与那济鲁特做了笔买卖。他们帮他除掉琳琅瑜邪,而他则帮他们救出想要之人。 这次北国冬猎,正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唐哲带来的人手不多,除了在外头接应未曾混入北国狩猎队伍的唐宣,身边人手加起来也就十多人。而如今他们救出了聂将军,带将军回国的却只剩他们两人。 北国的人,着实难对付。那十多人,哪个不是王爷自小培养的精英死士?却全部毁在了那裴嗣衣手上。一介文臣有如此大能耐,这件事,他也必须向王爷汇报清楚。 “不说就不说,反正这次的事你担着,谁让你不允我同去救人的?要知道,我的武功可在你之上。”唐宣不满地冷哼,继续驾车赶路。 一旁的唐哲不搭话。唐宣说得没错,他的武功的确在自己之上,只不过他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要他去救人,就怕赔上他自己还救不出个人。 幸好那弟弟还有自知之明,出行任务在外,对自己这个兄长绝对是唯命是从。否则,他定是会求王爷不让唐宣此次同行的。 “你别再分心,我还是回车里看着将军。”唐哲生怕唐宣追根究底,所以故意找了个借口,不想与他坐在一起。 他进了马车内,刚想伸手替人把把脉,谁知伸出的手却被躺着的人反手扣住。抬眼一看,聂远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将军?!” “唐哲,好久不见。”聂远之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脸上却露不出笑容来。他只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已确凿无误。对琳琅下毒之人,与济鲁特联手之人,如今不知为何把自己带出北国之人,正是心中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胸口涌现浓烈的苦涩,揪心之感阵阵犯上头来。 37、刻印 唐哲对聂远之的尊敬由来已久,即便眼前的男人已不再是昔日那般潇洒健朗,在唐哲心目中,他依然是高大的存在。 同样的,远之也了解自己这名曾经的部下。所以要从唐哲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并不是件难事。 “将军,你身子觉得如何?”唐哲将他的身子垫高,让他靠在软垫上。他伸手所触的皮肤依旧冰凉,这让他眉头紧锁放松不得。 “还撑得住。”远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唐哲,一时的沉默让唐哲被看得颇为尴尬,眼神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唐哲,你怎么会来北国?又是想带我去哪里?” “将军!”唐哲有些急切地开口,却又在下一刻顿时停住不语。 他的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全数落入了远之眼中。 “还记得你昔日尚在我麾下的那时候,你和唐宣就是两个极端。你心思细密,他武艺高强却不懂变通。不过若是你们俩倒是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说话太直。曾经还因此得罪了其他几路将军。” “是啊,那个时候幸亏将军替我们兄弟俩打圆场。否则若是真按着军法处置,我们如今也不会好端端在这儿与将军说话了。”提及以前军中那些事,唐哲的话又顺溜起来。他也格外怀念,有将军在的海青聂家军。 远之肩膀微微抖动,轻笑起来。然而这样的动作却引得胸口一阵抽痛,忍不住咳嗽起来。身边的唐哲刚想替他拍背顺气,却被他抬手制止。 “唐哲,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你看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将军吗?” 唐哲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愣,傻傻地呆在原地坑不了气。良久,他才读懂远之话中有话,忙表态道:“将军在唐哲心中从未变过。”如果将军是自卑他如今这般模样,那大可不必。不管怎样,他佩服的不仅是将军那身武艺,还有他的为人与才智。这两年他也跟着其他几路的将军行军打仗,可跟在他们身边,才更让他明白聂将军的过人之处。 “既是如此,我能否将你当成过去的那个唐哲来看?” “这是自然的。”唐哲不疑有他,点头应是。 “那好。刚才你欲言又止的话,若是过去的唐哲,绝不会瞒着我才是。” 原来将军是在套自己的话。唐哲听到这里才算是明白聂远之的心思,此刻他被追问至此,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实在为难。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若真不能说,不妨听我来说。”远之无意为难,于是接口娓娓道来:“你会在此,乃是摄政王的意思。而你带我离开,亦是他的意思。对吗?” 远之观察着唐哲的表情,见他表情僵硬便知道猜对了。 “再让我来猜猜。七煞之毒是墨彻命你带来北国的,而你便与济鲁特做了笔买卖。冬猎之中,琳琅王身上的毒是你们联手安排的,为的是让他帮忙令你能顺利带我回海青。”说到这里,他发现唐哲的脸色已经铁青。 “看来,我是全说对了。” 远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眼神犀利地直视唐哲,肃然道:“唐哲,难道王爷在命你前来之时并未告诉你,海青将我作为伏臣送往北国,是为了换回两国安定及我海青那几座边关城池吗?如今你贸然将我带回,便是想掀起两国的战乱不成?” “这……”王爷根本只字未提啊! 不过是这瞬间的犹豫,聂远之就知道唐哲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当初自己前往北国的事,墨彻分明是当朝宣布,并且答应自己,会在自己走后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好让海青的臣民都记住他这位为了海青作出巨大牺牲的“英雄”。 可笑他根本不想当什么英雄,他也不稀罕这么个称呼。而更可笑的却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墨彻连这些都是在欺骗自己。 他聂远之虽不稀罕,但那至少是墨彻的一片心意。他当初心中稍有安慰,如今心中却犹如冰窟。 “你们家王爷要带我回去,那就是准备让海青与北国开战。唐哲,你且想想如此后果。如今的海青能与北国一拼?” “琳琅王中了七煞之毒,如今又生死不明,那北国何惧之有?”唐哲这回倒是回答得很快。 “呵呵,哈哈哈……”聂远之突然仰首大笑起来,笑得视线被泪水模糊。墨彻,你可曾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可惜,琳琅王非但没死,亦没中那七煞之毒。”远之面无表情的看向渐渐脸色发白的唐哲,突然伸手一把将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大拉开。那苍白的胸口肌肤之上,一条食指般粗细的黑色印痕从锁骨之处一直蔓延入心脏正中。 “琳琅王的七煞之毒在此,而他的人,如今恐怕已安然无恙的回到北国大营之中。” 唐哲一个震颤猛盯着远之的胸口看,随后无力地瘫靠在马车侧栏之上。 果然,将军身上的七煞之毒,正是从琳琅王身上引渡而来。即是将军亲口所言,再无虚假可说。 “唐哲,此刻将我送回北国,还不晚。” 远之好言相劝,只希望唐哲能答应。他若立刻返回,只要他肯在琳琅面前求上一求,或许还有希望挽回两国即将崩裂的局面。这不是为了墨彻,只是为了两国的百姓。 不过远之心中并不否认,他想回到北国亦是因为对墨彻的那份心寒,还有对琳琅的那丝不舍。 “不可能!”唐哲一拳击向身下软垫,让马车发出巨大声响。 在外头驾马的唐宣被一惊,先前就被车里两人惊动,如今立刻就坐不住地停马入了车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将军不舒服吗?”唐宣掀起帘子刚探入头,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吓得一身冷汗手脚发僵。 聂将军正衣衫不整地被自家胞兄压在身下?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帐唐哲!连将军的主意也敢打!你不要小命了!将军可是王爷的人!” 唐宣一声吼,整个人扑向唐哲,奈何脚下被垫着的毛毯一绊,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惊呼着挥动双臂,向前方的两人同时压去。 到底是谁更混帐? 唐哲抱着远之侧身一躲,勉强躲过唐宣的重压攻击。 “你丫才是混帐!” 忍不住破口大骂。 38、入城 这出闹剧在远之剧烈的咳嗽声中很快偃旗息鼓,唐哲与唐宣在这个时候倒是口径一致,表情相似。远之见状,忍俊不住地摇头而笑。 “将军,你怎么样?”这个时候,唐宣也发现了远之胸口的那个印迹,脸色“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唐哲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如今看来,即便他欲盖弥彰,也是毫无用处了。唐宣的性子非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但就这么三个人窝在这马车里头讨论此事,更是不妥。 “唐宣,你跟我出来。”眼下,只有将唐宣喊出去边赶路边说,才是最佳选择。 唐宣很少见到自己的兄长那么严厉的表情,他心底对这名兄长还是很尊敬的。故而心里虽然疑虑诸多,又憋得难受,却还是听从了唐哲的吩咐。 他先退出了马车,坐到前头去。唐哲在他之后,安顿好了聂远之,这才起身跨出了车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唐宣让马儿重新跑起来后,终于忍不住问了身边径自沉默的兄长。 “你这性子,我只怕告诉你了会误事。”唐哲倒也直言不讳,“你先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能擅自行动,一切等我们回了海青再说。” 唐宣抿紧了唇一声不吭,他还有自知之明,他自己的脾气自己很清楚。唐哲说得不错,他是沉不住气,也很容易冲动误事。既然唐哲都这么提前知会自己了,想必这事儿若自己知道了,必定是会忍不住跳脚的。 “你答不答应?” 唐宣犹豫了下,这才咬牙点头。唐哲一见,表情显然松了口气。唐宣这人,答应的事定是会做到的。于是也就不隐瞒,将之前所知的那些事,包括刚才从聂将军口中得到的消息一起告诉了唐哲。 唐哲听了口,脸色铁青。其实他比谁都敬佩聂远之,如今聂远之中了毒,还是他心甘情愿为了救北国琳琅王造成的,他实在是觉得荒唐。 “将军是不要命了?” “你说呢?”唐哲反问,他比唐宣想到深,也想得多。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聂将军说的话,他其实心中早就信了八九分。 可是唐宣并不如唐哲,所以要让唐宣明白现状,只有靠他这个兄长。 “唐宣,我们家王爷是什么人,这几年来你也看到了。”名曰摄政,实则何止摄政而已。如今整个海青的皇权,只怕都是他一手掌控。“这回王爷要我们接回将军,你现在可知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勾起两国的战祸?”唐宣想到聂远之说的话,暗自沉吟。他不喜欢战乱,这两年来更是讨厌。 唐哲摇头,“此事绝非那么简单。”他们躲避的不仅是北国的追兵,还有海青国内皇上暗自派来阻挠的杀手。王爷要接聂将军回去,皇上又分明不想让将军回海青。这其中的缘由,他现在还摸不准,但等回了海青后,定是能知道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放将军回去?”如果真如将军所言,那么为了避免两国战端,还是该将他送回北国去才对。 “这绝不可能。”这个傻弟弟,如果把将军送回去了,那自己就只能拿他们俩的人头交差了。他自己倒也没什么,可是他决不能让唐宣出事。 “大哥,为什么啊?” “别忘了将军身中七煞之毒,回王爷那儿才能拿到解药。” 唐宣恍然大悟。是了,如今将军这身子拖不得,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才是! 唐家兄弟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车内的远之听得断断续续,但有几句话还是听明白了。 他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心里知道:这回想要轻易回北国,避免这场纷争,恐怕是不能了。 又一日后,马车一路无阻地抵达了海青边关笠景城。入城之后,唐哲就先一步离开,说是去打点琐碎之事,顺便找一处安静的下榻客栈。 刚抵达笠景城,替他们拉车的那匹马儿也不行了。倒地不起,没多久就断了呼吸,是被活活累死了。 聂远之与唐宣都是武人,对马儿有着特殊的感情。马儿死后,唐宣安排聂远之在茶楼休息,自己则找了老板派了几名伙计,出钱让他们把那马儿好生安葬了。 进入了海青国内,虽然依旧是在北方,但空气中明显多了份湿意。比起北方的干冷,这种夹杂着潮湿感的冷风更容易钻骨地寒。 远之早时腿就不方便,在北国的那段日子经由白辞调理,膝盖的伤倒是没有发作。如今回到海青来才多久,风一吹便隐隐作痛起来。 他边揉着膝盖边环看四周,上一次来到这座城是时候,是他即将被送往北国的时候。途径此地时,他跟副将严武还在此地彻夜长谈,痛快地饮了一场。而再上次来到这座城,正是海青与北国边境摩擦,他前来替海青出战之时。 此番再回到这座城,让远之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他不再是将军的身份,也不是即将被送走的伏臣。那么此番,墨彻给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独自苦笑自嘲。 他与墨彻相识十载,却抵不过与琳琅瑜邪相识数月?了解一个人,当真如此困难? “将军,事都办完了。” 唐宣回来的时候,远之正依靠着二楼的窗口出神。风来撩起他乌黑的长发,苍白的侧脸在阳光映射下带出柔和的曲线,目光回转时的浅然一笑,让唐宣看得心头乱跳。他看直了眼,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他们家的将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漂亮了?过去的将军虽然也是美人,可因为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总带着煞气。可如今的将军,该怎么说呢?就是单纯的漂亮啊。 当然,唐宣还没傻到直说出口,他可还牢牢记得他们将军最讨厌的事便是别人称赞他漂亮。 “唐宣?” “是!”唐宣一惊,连忙回神,一脸严肃。 “你做什么?”远之被唐宣的反应逗笑,笑着直摇头。这有些木讷的性子,还真是没变呢。刚才的伤感被冲淡了些,还多亏了唐宣。 “没、没什么!”唐宣连连摆手,然后在远之的招手示意下走向他。“将军,你觉得身子怎么样?” 远之摇了摇头,随后想到唐宣刚才去办的事:“那马儿已经命人葬了吗?” “将军放心,都安排好了。” “嗯。”他端起桌上未凉的茶喝了一口,“这里不比在宫中,你还是别用那个称呼唤我,以免引来麻烦。”他若没猜错,这一路唐家兄弟除了提防北国来的追兵,还在防着另一批人。墨彻过去在海青便权倾朝野,如今该是一手遮天了才对。那么想与他为敌的人,这海青之中便只有一个。 “对了,皇上近来可好?” 唐宣不想远之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怔愣之下尚未答话,便听得茶楼楼梯口回想起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远之想知道皇上的情况,不妨让我来告诉你,如何?” 一道藏蓝色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唐宣与远之的视线中,前者目露震惊,而后者则是血色全无。 39、墨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聂远之心中日也想夜也想的人,这海青国一手遮天的摄政王爷——墨彻。聂远之看见他原本倚靠着窗台的身子一下便站直了,而他身旁的唐宣也是震惊有余,绷紧了身子。再看跟在他身后的唐哲低着头一言不发,那眉宇间还藏着几分忧心。看来,墨彻会出现在这边关笠景城,确是唐家兄弟两人都不得而知的。 这一来一回对视间,先错开眼神的自然是远之。初到北国他心中念着想着的都是他,此后虽也日夜念及眼前这个人,心境却是在一点一滴变化着。如今看见墨彻在此,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若是数月前在这笠景城相遇,远之必然心中动摇,不管墨彻说了些什么,他仍是会信。他自出生来便在海青帝都生活,后家逢突变,受尽人间冷暖,得了墨彻的赏识与栽培。远之心中有他是自然,以他未天亦是自然。 然而,就如同井底之蛙,一旦当他跃出了那口井,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广大,一切就变了。 是墨彻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在北国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人与事,让他认识了解了琳琅瑜邪这个人。 “远之,你没有话同本王说吗?”这座茶楼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四人,其余的客人早不知几时被清空。 远之张了张口,却依然发不出个音来。他本该有很多话同眼前的人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曾经,在初到北国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遥想着回到海青,回到这个男人身边。 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遥想,他不可能再回来。哪里会知道,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只是他的心境今非昔比,直到真的再次见到墨彻,他才明白自己心里对墨彻的感情是真的淡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张俊美无寿的脸,再也生不出心底的那股炙热。然而,他没有忘记眼前人的身份。于是伏下了身子,想要对墨彻行跪拜大礼。 身子在半途被人制止,远之默默地看着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并没有马上抬头。 “远之这是做什么?” 头顶上传来墨彻的平缓的声音,感觉到手臂被握得生疼的远之却笑了。此人就是这般,便是生气也叫人看不出。不,他哪里会为了自己生气?自己不过是个弃子罢了,他早已不再需要自己。 “本王说过,唯有你在本王面前无需行如此大礼。莫不是去了北国小住了段日子,便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王爷说笑了,伏臣远之哪里敢忘。只是,如今远之乃北国伏臣,不再是海青国的将军,对海青摄政王行礼是理所当然之事。” 墨彻一听,脸色不变,手中的力道却是又重了几分。远之被他握得手臂发抖,疼得额头渗出了汗,只觉得手骨快被生生折断。然而,他硬是没在墨彻面前吭一声。 “你这是在怨本王?”墨彻放缓语气,声音里透着冰冷:“本王当初也是莫可奈何才会出此下策。” 莫可奈何?好一句莫可奈何! “王爷的莫可奈何让将军成了伏臣,让海青的聂家出了个天下笑柄,让北国琳琅能肆意践踏我的尊严,让我在北国一度生不如死。”远之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到了最后,冷笑将尾音吞没在喉间,他低下头笑得有些凄凉,不再去看墨彻的模样。“王爷,我的用处不多了。但若王爷令我回到北国,那么在远之有生之年,定会护得海青不受北国战祸,平平安安。” 墨彻良久都没有开口接话,随后突然间的,他不顾唐哲唐宣在旁看着,一把将远之抱了起来。远之一惊,从未料到墨彻会做出这般举动。这个男人是何等的高傲自持,哪里会在外头与人做出这等亲密的举动?如今是怎么了? 他不说话不抵抗,明知道即便是自己挣扎了也是无用。便这样任由墨彻抱着下了楼,抱着同乘上了一匹马儿。 远之有些惊讶地抚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马是他熟悉的马,名叫炽烈,全身通红犹如烈焰,是匹上等的赤血马。 “远之还记得吗?这匹炽烈是你送给本王的寿礼。” 远之没有回答。他当然是记得的。这马儿是当年自己亲自驯服了送给墨彻的,在墨彻诞辰前夕。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墨彻收下了,很高兴,却一次也没有在之后骑过它。 “本王一直不舍得骑,一直将他藏在府里好生照顾着。要知道,这几年但凡本王出宫在外,哪次是太平无事?这马伤了,本王可是会心急的。”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几年但凡出宫在外,哪次是太平无事?远之心中疑惑,他从不知道墨彻在帝都发生过什么意外。整个海青,还有谁敢打他的注意?不……不对,整个海青,或许真的有一个人敢打他的注意,可是那个人绝无可能啊! 墨彻将下颚搁在聂远之的肩头,鼻间窜入令他熟悉香气,令他享受地眯起眼。 从很久前,他就喜欢闻远之身上的味道。送他去北国的这段日子,即便夜夜身侧有人相陪,却也无法令他满足。原以为一段日子没了聂远之,习惯便也就好。哪里知道日日无法入眠,直闹得他心头烦躁。只能将人找回来,绞尽脑汁、大费周章。 “不愧是远之,一如既往的聪明。昔日不与你说,是不想你搅合进来。你只需要成为海青的剑与盾便足以。而后不与你说,是因你不喜官场纷争,朝政之事对你来说十足皆是厌恶。不是吗?” 墨彻一直都知道,聂远之讨厌勾心斗角。 “你是他的皇叔。”远之忍不住开口,他想到当年那还是娃儿便登基称帝的孩子,在自己首次凯旋归国时,被墨彻牵着手,一同迎接自己回城。那时候,孩子的眼底清澈一片,还有着未退的稚气。 “是啊。我是他皇叔,所以这些年容他任性。”而如今,那人越来越放肆,竟敢阻挠自己去北国救人,还暗中设下对他的人设下埋伏。他一再再容忍放纵墨衡,看来是他错了。 远之深吸了口气,海青的这些事已与他无关了。以墨彻的手段,墨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也亲口说了么?是容他任性罢了。 他不想再牵扯在海青墨家的那些事里,不想再与墨家之人有过多的联系。 “王爷此番将远之找来不知所谓何事?又打算何时让远之回北国去?” 墨彻一听,心底的怒火终是没能忍住。他一言不发地猛挥马鞭,竟在城中飞驰起来。一路上也无人敢阻止,此城县太官早就被墨彻的手下招呼过,令城里的人这几日减少外出。故而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受到多大阻碍。 到了客栈,墨彻一路拖一路拽地将远之带上二楼厢房,踢开门,大步走入房内,随手便将人仍上床榻。 远之身体没能撑得住,被甩上床榻后,忍不住吐出口血来。墨彻关了门回头,便看见榻上的人嘴角沾着血,胸前红了一大片。原本蒸腾的怒气瞬间灭了大半。他大步走到床边,心中端得是无比震惊,还有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墨彻伸手替远之擦了唇角的血,他问了话,远之却没有回答。墨彻一皱眉,伸手拉过他的手就要把脉,奈何这一回远之挣扎了起来。 “聂远之,你别逼本王动手!”他知道聂远之没了武功,那一身武功是当着自己的面被他亲手废的。墨彻当时虽然不忍,但自己决不能容他带着一身武艺前往北国。何况,有没有武功不重要,他有那颗聪明的头脑,能懂得顺从自己便足够了。 可是如今怎地不同了?不过送去北国短短数月罢了,救回来的怎么就是个会与自己争、会怨自己、推拒自己的家伙了? “我怎敢……怎敢逼王爷您。”远之喘着气,硬是不让墨彻替他把脉。凡练武者皆通晓些医理,墨彻自然亦是。他虽知道自己身子的情况瞒不过墨彻,但他就是不愿让墨彻太多碰触自己。不知怎地,如今墨彻的碰触,竟让他觉得恶心。而那日在山洞与琳琅之间发生的,却并未如此。 果真是不同了,不过数月而已。 “你!”墨彻也明白聂远之的脾气,此人过去虽然顺从,但骨子里却是倔强得很。他知道聂远之既然打定主意反抗,就不会放弃。可他越看对方的脸色,心里就越觉得不对劲。 最后,墨彻出手点了远之的穴位,迫使他静止了挣扎的动作。 “嘶拉——”一声,他将远之衣襟撕裂,猛地拉开他胸前的衬衣,黑色的印迹瞬间一览无遗。 只须臾,房内响起前所未有的怒吼声:“唐哲唐宣,你们给本王滚进来!” 40、医治 唐哲与唐宣两兄弟跟着墨彻少说也有十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他们家王爷用如此大的声音吼人。俩人原先站的地方离厢房还有一段距离,正商量着日后该如何行事,不料墨彻这一声响吓得两个人脸色大变,不敢耽搁就进了屋去。 唐哲一进屋,这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沉了。他拉着一脸呆滞的唐宣,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冲着墨彻跪了下去。 墨彻见状,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他从小善于隐藏情绪,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暴怒过。今儿个见了聂远之开始就不对劲,他一路忍着耐着,结果还是没能忍住。 此刻见自己两个心腹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这模样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聂远之身中七煞之毒,心中更是气极。 “你们俩个倒是给本王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手还拽着远之的衣摆,双眼怒视着地上的两人。 “王爷,如您所见。”唐哲无话可说,既然事情都被王爷发现了,还他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事实上,的确就是他们带回了身中七煞之毒的将军。 “唐哲,本王让你带人回来,你却给本王带个半死不活的。你走前,本王说了什么?”这回墨彻倒是冷静下来,只是口气冷冷的,带着几分阴恻。 “回王爷。王爷让属下带回聂将军,定要护得将军周全,将他平安带回海青。”唐哲的声音坚定,并未受墨彻的影响。他早就料到了王爷会动怒,只是没料到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 谁道王爷不在乎将军? “好,既然你认了那便该知道我的处事之道。” 唐哲双手一握拳,猛地伏身磕了个头:“是属下失职,属下难辞其咎。但是此次行动唐宣并未参与,还请王爷饶他一回。” 唐哲与唐宣两兄弟墨彻也颇为了解,但凡行军打仗出任何,唐哲决定的事,唐宣定然顺从。这回唐哲这么说,倒不会是假话。 墨彻挥了挥手,唐宣的事就这么作罢吧。何况,失了唐哲,他还需要唐宣跟着保护远之。 唐哲心中凄然,侧脸看了一脸愁苦地唐宣一眼。这傻瓜弟弟,看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在他心里,只道王爷在动怒,却还不知王爷已对他们俩人动过一次杀念。 罢了,自己能护得弟弟安全也不枉这一回他们俩人同行。 唐哲又对墨彻磕了个头,“王爷,属下最后还有一事相求。” “你有什么资格求本王?”墨彻讽刺地挑眉,对一个失职的属下,他根本无需听从对方的恳求。只不过念着唐宣还有些用处,故而不想将事情做绝罢了。“你先说来听听。” “谢王爷。”唐哲又磕了头,额头上已沾了血。“属下恳求王爷能除了唐宣的官位,让唐宣守在将军身旁,保护聂将军。”唐宣为人太过老实,他根本不适合一个人在朝野打混。他往后都护不了唐宣,只能如此。 墨彻眼神闪烁,一径沉默。唐哲见状心急,又磕了几个头。直到墨彻背过身道:“你们俩起来吧。” 唐哲震惊地看着墨彻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本王让你们俩起来,是听不懂本王的话了吗?” 墨彻的声音又有些动怒的迹象,唐家兄弟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墨彻半侧过脸,眼神锐利地看向身后两人。他刚才心中是真的怒极,也真想让唐哲以死谢罪。然而不知怎地,他最后还是收手了。 身前的人刚才主动握上了自己的手,那握上自己的手带着颤抖,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般越握越紧。即使墨彻听不见也未曾看,心中却似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这次的事,本王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从此刻起,若远之再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别怪本王无情了。”言罢,回过头不再看身后两个:“出去。” 唐哲越过墨彻宽阔的肩看向床榻之上,眼中有着感激。他与唐宣默默地退出厢房,唐宣这时才敢放声喘息,他背后都湿透了,想起刚才王爷的样子,此刻还在后怕。 “哥,这……没事吧?” 唐哲明白唐宣在担心什么,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放心,一切有大哥在。”他心中有苦难言,恐怕这事没那么简单了事。王爷之后定会找上自己,将情况问个明白。 墨彻让远之服下宫中的秘药,亦是抑制七煞之毒的药。远之服下后片刻,身体的冰冷之感才缓缓褪去些。 “感觉怎么样?”墨彻明白此时再多追问也是无用,一切还待对方身子转好了再慢慢问。他让远之靠在自己身上,用棉被裹着对方的身子,让对方暖和些。 远之感觉好受些后便睁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眼底有些担忧,再细细一看,哪里有半分担忧,唯有平静无波的深沉。 “这事并非唐哲的错。”刚才那情况,自己毒发根本无法开口。 “都现在这时候了,还在考虑别人?”墨彻不知该说他什么,这个人从过去就如此,担心别人远过自己。而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性子。分明是自己的人,不该是除了自己,谁都上不了心才对吗?那燕离就是个好例子。 然而除了那燕离,墨彻却发现自己棋错一着。非但未能让远之心中只有自己,反而在彼此之间烙下了隔阂。这的确是他的失策,故而此番,他懂了变通。 “我只不愿别人受我牵连罢了。” “受牵连?”墨彻冷笑一声:“你身上的七煞之毒难不成北国还有?”他给了唐哲多少七煞他自己清楚的很。“倒是我的错,把你送去了北国。”这点他必须承认,他小看了聂远之对自己的影响。或许,他并不只是个棋子。所以他把人带回来,想找到答案。 “这毒不是他们下的,是我……” 远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截断了去。他抬头对上墨彻的眸,却依然看不透对方的丝毫想法。 “你莫要说,莫要在此时说。”他处于失控边缘,聂远之若是说了,自己怕是控制不能,此刻就将人在床榻上狠狠要了去。只是墨彻清楚,此刻对方的身子是绝对受不住的。 远之被墨彻抱得很紧,他看不清墨彻的表情,身体却在对方的怀中渐渐转暖。一股睡衣袭上头来,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睡吧,等醒来了一切就会回到过去的模样。” 远之心头本就有些推拒此时的睡意,听闻墨彻如此说心中恐慌起来。他不知道墨彻到底想做什么,回到过去的模样,他要如何做?奈何他抵不住身体的本能,意识还是在最后一刻陷入黑暗。 墨彻在远之昏睡后,唤来了自己的影卫,令他找来自己的另一心腹桑梓辛。桑梓辛是随墨彻前来笠景城的,他随着墨彻这些年也知道有个聂远之聂将军,却从没见过面。此时被墨彻唤入厢房,见了他怀里沉睡的那个人,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看够了吗?” 墨彻的声音不温不火,桑梓辛闻言抬头,一脸嬉笑:“不够。王爷藏了这么些年的美人儿,臣不过是看几眼罢了,就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哼。” “既然如此宝贝,何苦送到北国去受那么趟罪。” “梓辛,我可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桑梓辛不是墨彻单纯的下属,他只是与墨彻有个五年之约。而那五年之约,其实是桑梓辛真正的主人与墨彻定下的。所以对桑梓辛此人,墨彻不能用自己的权势官位来约束。 “啧啧啧,可惜了那么个美人儿。”桑梓辛只消几眼就能看出远之一身的毛病,“这身子可拖不过开春啊。” “所以本王才要你跟着来。” 桑梓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要我治他?” 墨彻挑眉:“有何不可?” “你知道我不医人只毒人。” “我自然是知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并非这能不能医人。” “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王爷的意思是你来替他来还?” 墨彻冷笑,“桑梓辛,你不就是想快些回去你那主子身边吗?本王答应你便是。只要你解了他身上的毒,医好了他,本王便让你走。” 桑梓辛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有了海青摄政王的亲口允诺,桑梓辛不怕他反悔。墨彻虽然为人阴险狠辣,心机深沉,但若是亲口许下的承诺,倒从没失约过。况且,人是他医的,他既能医活人,自然也能医死人。这一点,墨彻不会不明白。 “好好好,既然是王爷都这么说了,那么梓辛自然是会竭尽所能也要将聂将军如此海青栋梁给医好了。” “包括他那身武艺?” “这……”桑梓辛上前让墨彻让了位置,亲自探查了番远之身体的情况,随后苦着脸摇了摇头:“凭我一己之力,怕是不能。” “那也就是说并非不可能?”墨彻心底有了希望,“你说说,还需要谁才能做到此事?” 桑梓辛却是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他师承毒仙,他师父与那医圣向来是死敌,如何能让对方出手前来相助? “你不说,怎知不可能?”墨彻眼中有些强硬,非要桑梓辛将话说出来。无奈之下,桑梓辛才将师门之间的恩怨隔阂简单道出。 “所以,此事绝无可能。” 墨彻沉默半饷,忽而问:“那医圣可有弟子?如今人在何处?” 桑梓辛皱了皱眉,想了会儿才回道:“若我没记错,医圣在江湖上还有个称号,天下第一药师。早些年他隐退江湖,后迁居北国,确有一得意门生得其真传,名曰白辞。” 北国?白辞? 还竟是与那琳琅瑜邪脱不了干系的人呢。 墨彻收紧了手心,心中主意已定。 “你要找的人,我会替你带来。不过除了救人,我还要一事要你办。”墨彻看向桑梓辛,后者却是挑眉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浮烟’之毒,怕是你不陌生才对。”墨彻露出笑来,却不及眼底。 41、习惯 与桑梓辛谈完医治远之之事,墨彻在另一间厢房内再次唤来了唐哲,唐宣则被留守在远之那里。 “你且说说这次事情的前因后果。”墨彻此刻颇为冷静,他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远之留在身边,这回是不会再把人送回去了。 “按王爷您的意思,我们在北国与那济鲁特联手,也确实让琳琅瑜邪中了七煞之毒。只是……”唐哲说到这里,发现这话有些难以继续。 墨彻冷笑一声,替他把话说完:“只是没想到救回个同样中了七煞毒的聂将军。”七煞之毒本就是墨室皇族的密毒,所中者如何解毒渡毒,他心底自然一清二楚。故而刚才才会大发雷霆,不仅是因为聂远之与那琳琅之间的事,还有他那身伤病。 他将人送往北国的时候,可没伤得如此重。那个琳琅瑜邪,到底对远之做了什么? “你看这事是将军自愿的?” 唐哲因着这个问题半天没吭声,墨彻心里也有底,怕是不好说才会开不了口。他嘲讽地挑眉,“你莫要隐瞒,实话实说便罢。” “王爷是知道的,这七煞之毒如何渡毒救人,如非是自愿恐怕也不能成事。” 墨彻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的确是知道,远之难道真的对那琳琅瑜邪动了心?难道是自己失策了?以为将人送到北国一段日子,他会更念着自己,若自己把人接回来便能更依着自己。 “我有事要你去办。”墨彻想到刚才桑梓辛说的话,唐哲前阵子刚去了北国,对北国的事也比较清楚。况且他又是自己的心腹,派他出去办事自己也放心。 “王爷有何吩咐?” “你替本王再去北国走一趟。”墨彻说完这句又补上一句:“这次你一个人去,唐宣就留在这里。本王要他帮忙保护远之安全。” 唐哲心里明白,王爷这是在拿唐宣桎梏自己,可他偏是吃这一套。“王爷要属下前往所谓何事?”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并将他带回来。” “谁?” “白辞。” 唐哲一惊,此人可非比寻常。“不瞒王爷,此人来头不小,要带他回来单凭属下一人恐怕……” “你这次前往北国,觉得北国之人待将军态度如何?”墨彻没有接话,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唐哲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大部分朝臣还是排挤将军的多,但琳琅的那几个心腹,恐怕并非如此。” “这个你拿着。”墨彻将一封信交给唐哲,“若找不到白辞,你便以本王的名义去见琳琅王本人。把这封信交给他,看他是让白辞来还是不来。”这也是试探那琳琅瑜邪的一个好机会,他倒要看看,聂远之这三个字在对方心中占了多少分量。 唐哲默默的接过信,低头领命。 “你下去吧。”墨彻挥退了唐哲,待房内空无一人之时,他自斟自酌了好几杯,直到一丝醉意染上眼眸。 带着酒气又回到隔壁远之所在的厢房,推开门时,遣退了守在门口的唐宣。 谁道他海青摄政王毫无心事?他心里的那些事,即便是眼前床榻上的人也无法得知。他不说,又有谁能知?然而说了,只怕也无济于事。 伸手轻触远之的脸颊,眼眸有些迷茫,俯身凑近对方的脸颊,细细打量着对方沉睡的表情。突然之间,一张霸道蛮横却带着朝气的脸窜入脑海中,与眼前之人的面容渐渐重叠。一个晃神,墨彻猛地闭上眼,用手揉着额角。 是他喝得有些多了,才会将远之看做远在都城皇宫中的那人。这一次他会亲自前来,也是为了不让对方再任性而为。只有眼前床榻上的这个人,是他不容墨衡私自动手的。 墨彻一个人安静地打量着远之,不动不挣扎的他此刻苍白平静的模样竟让他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自己利用了十年,最后还是因着自己的谋划将他送去北国。他从来没怨更没说个恨字。 他心里知道,远之哪里是不怨不恨,只是自己利用了他对自己的感情,让他无法拒绝自己,对自己说出“不”字而已。 他是海青的摄政王,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但惟有儿女情长是沾染不得的。高处不胜寒,他早在肩负起摄政王之位起,便知道这条路惟有孤独。 而聂远之这个人,是个意外。他没有想到一时兴起的怜悯,竟会为自己铸就出一把利剑钢盾,替海青挡风遮雨数十载。他必须得承认,没有了聂远之的海青,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他看中了聂远之的才华,知道他喜欢着自己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感情。可是那只是利用,彼此之间的另一种交易。他给予聂远之想要的寄托,而对方同样要让自己看到属于海青战神的价值。 只是,墨彻从未想到。最后的最后,动摇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毒,比任何毒药都可怕。他习惯了眼前人的气味,习惯了他的体温,习惯有他相伴的日子。 一旦推开,一朝失去……才知道身边失去了他的冰冷,令人难以忍耐。 罢了。若是能让他忘了一切从新开始,那他便试着对他好一回。只要远之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一种习惯。 俯身,他吻上他的唇。 42、巧计(一) 从笠景城到北国并不远,唐哲日夜兼程两日,乘着第三日天色未暗抵达了北国。他没敢耽搁时间,尽管一路风尘仆仆,却只在城中换了匹马边继续赶路。 马贩子在替唐哲新买的马装鞍子,唐哲花了些铜钱买了些茶水和干粮。他心中想着墨彻给他的任务,虽然带着王爷给的信函,这一遭却是不好走。 听说琳琅瑜邪是个单凭喜欢做事之人,此番将军被劫走也不知他作何想法。若是他一个动怒直接杀了自己,那也是有可能的事。 罢了,他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再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一口喝光了茶碗中的水,唐哲刚从马贩子手中接过马缰,突然一阵晕眩之感冲上头顶。他脚下一个踉跄,视线模糊地倒了下去。心中暗叫不好,奈何自己大意,竟然没察觉这茶中有毒。 待唐哲失了意识,那马贩子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他身旁走出另一名白衣公子,此人正是白辞。 “小白,这种事往后还是别让我干了。”马贩子落下头巾擦了擦脸,显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脸来。 白辞闻言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没答话。那日琳琅回营,济鲁特阴谋败露,北国琳琅王再次叫众人看到了他的雷厉风行与非凡手段。最后待一切事都办完后,琳琅果然问起了聂远之的情况。 白辞、贺显与裴嗣衣三人合力才勉强隐瞒了住那日在营地发生的变故,白辞按着计划借故离离开宫中,而裴嗣衣才带来了此时身边的这名青年,让他作了自己的帮手。 白辞回到山上,得了其师父的指点,才来这边城埋伏。果然不出一日,唐哲就自动落网。 “小白,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办?” “燕离,我带你去海青国玩好吗?” “海青国?”外表稚嫩的青年粗了蹙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感觉,但心里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小白要带我离开北国啊?” “恩。咱们要去救一个人。” “我知道!”燕离一拍双手,笑道:“是叫聂远之是吗?” 白辞一点也不惊讶,裴嗣衣能把燕离带来就一定是把事情都跟族里的长老都说明白了。当初救下奄奄一息的燕离的人是自己,裴家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更何况,当年燕离跟着聂远之的时候,那名聂将军可不曾亏待燕离。只可惜海青国中奸人作祟,才会让燕离差点死在战场之上。 如今,燕离服了忘川,记忆回到了孩提时代。虽能让他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对白辞来说始终无法接受这样一名青年带着无知活一辈子。 如果不是裴嗣衣的要求…… “小白,我说的对吗?” “对。” 白辞回神,才想起自己与燕离不适合在此久留。于是带着昏迷的唐哲,回到俩人下榻的客栈。 唐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点伤,只是全身有种无力的感觉。一运功才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被人封了起来,心中大惊。 他没受到任何人的捆绑,刚下了榻,屋子的门被人一把推了开。唐哲与来人对了个照面,猛然震住的是唐哲。 “燕副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身边还跟着个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 “燕副将是谁?”燕离不明就里地反问,随后询问的眼神看向身旁的白辞。“小白,对方刚才是在喊谁?” 白辞侧脸对燕离笑了笑,回道:“是我过去的一个朋友。” “我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吗?” “恩,很像。所以这位兄台才会把你认错了。”白辞说到这里,眼神锐利地看向唐哲,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眼神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说是吗?唐兄。” 唐哲也察觉出了燕离的不对劲,随意地“嗯”了声。他此刻心中一团乱,武功被封也出不了手。眼前长得与燕副将一模一样的人真的不是燕离?一时间,唐哲也迷茫了。 “你先自己去玩,我跟这位唐兄有点话谈。”白辞故意支开燕离。 “嗯,那我待会儿再来找你,小白。” 燕离走后,白辞关上了门。他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唐哲,反而自顾自地来到桌边坐下。他心里不急,自然有人比他心急。 “这位朋友用如此手段把唐某请到这里,不知所谓何事?” 果然是唐哲先沉不住气,他此刻也从刚才的惊愣中回神。此时想到自身的遭遇与王爷托付的任务,口气不免不客气了些。 也是,遇到谁碰上这种事,口气都客气不了。 “咦?我以为你是特意来请我,我不过是如了你的愿罢了。”白辞瞥了唐哲一眼,眼底有着轻蔑的笑意。 幸好自己得了师父的指点前来堵人,若非如此,岂不是此人真要跑到琳琅面前将远之的事说破?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比谁倒霉,至少白辞不明白海青的墨彻到底是怎么想的。宁愿得罪琳琅掀起两国争端,也不愿意息事宁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哲一时间没有明白,他不曾正面见过白辞,自然没认出眼前的人即是自己此番前来所寻之人。然而唐哲也是个聪明人,通过对方的神色还有刚才神似燕离的那名男子对他的称呼,立刻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莫非,你就是白辞?” “不是莫非。”白辞冷笑一声,“我就是。” 唐哲有点发愣,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便是白辞?他哪里会想到此番前来北国会如此简单就寻到人。 “你来是为了远之的事吧。”白辞这口气已是肯定,“海青的摄政王当真是不顾海青与北国间的约定了?挑衅我王威严的事,我劝你海青墨王还是三思后行的好。” “笑话!”唐哲听不惯对方如此说三道四,王爷又岂是能容外人来评判的。“我们海青国的事还轮不到你北国的人来说话。” “那好,我白辞既是北国的人,为何要救你海青的将军?”白辞此话一出,只见唐哲脸色突变。他心中畅快,故意要挫挫对方锐气。见目的达到,话锋一转:“不过,远之早不是你海青的将军了。他如今可是我北国的栋梁,封了兵部参赞的。我琳琅王可要比你们那墨王爷惜才多了。” “你!”唐哲咬牙切齿,一时间想不到话反驳。 “难道不是?”白辞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你墨王想要用七煞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想谋害我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连累他曾经抛弃的爱将?他将‘无敌’将军送来北国,废了他一身武艺的时候,难道不是在提防我王?在提防对他赤胆忠心的远之吗?他如此心机城府地对待一个爱他之人,如今才想要挽回,不觉得可笑之极?我都替远之不值!” 唐哲被白辞说得无话可说。无怪他刚接回将军的时候,无法探查到将军的内力,还有那一身的伤病。原来并非是北国琳琅王所铸成,而是他家王爷亲手烙下的。 唐哲是了解墨彻的,如果是王爷,的确会如此心狠手辣,不念情面。可是,他一直以为王爷待将军是不同的,难道是他错了? “想必我说什么都是无用了。”白辞眼底闪烁不定,故意叹息地别开头去:“可怜远之孤身在我北国,好不容易得了我北国琳琅王的亲睐,却又被陷害带回海青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辞又是一阵冷笑:“你说什么意思呢?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以为墨彻为什么带回聂远之?他不过是在试探聂远之与我王的关系罢了。若是远之对我王尚有影响,那么他还能再利用远之一次,与我王重新定下两国新的协约。不过他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且不说远之身上的毒即便解了恐也活不了多久,而是若我王认定了聂远之与海青国墨王串通一气,害他差点在冬猎之中遇害。恐怕不多久,两国间的战火即将开启!” “荒唐!什么串通一气!此时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与济鲁特安排下了七煞之毒,琳琅王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来!”唐哲面红耳赤,彻底忘了此时自己还是名阶下囚。 白辞听闻倒是头一回正视了眼前这名海青青年,想不到对方还是个有骨气的,不愧是曾经跟过远之东征西战的大将。这般脾气,才能让自己继续设套下去。 白辞故意摇头:“行了,此话言之过早。” 唐哲一听,心中急切:“难道还有挽回余地?”他当真不希望情势往此方向发展,虽然万不可违背王爷的意思,但是若是因他而害了将军,他亦做不到。 “你以为我为何会在此?我王现在还不知道你家王爷带走了远之。” “这……” “是我瞒住了我王,扬言带远之上山求我师父医治顽疾。不过我的时日不多,也不过争取了半月。” “你愿意跟我回去替将军治病?为何?”他难道不是北国的臣子?为何心甘情愿愿意帮助海青的人? 白辞却是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会错意。他救远之,是因着我们间的情义。我惜他是当世之才,又重他是性情之人,更敬他声明大义。无论他是海青的将军还是北国的伏臣,我都会救他。” 唐哲心中的怒气来得快也去的快,如今听了白辞一番话,反而有些敬重眼前的人。 “何况我为人医者,救人是应该的。”白辞说到此,复又蹙眉:“只是我不喜欢你家王爷,这也是千真万确。” “王爷哪里得罪了……”唐哲此话说了一半便自知不妥噤了声。他见白辞此刻眯起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心中竟有些发虚。 “他得罪我的地方可多了。早在我救了燕离的时候,他就得罪我了。” 燕离?燕离! “燕副将!刚才的那个人果然是……” “他是谁不妨让我来说给唐兄知道?” 白辞笑得轻柔,但唐哲听得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姓裴,名燕离。乃如今北国当朝辅宰裴嗣衣的胞弟,也是江湖第一大家裴家原定的继任者。” 白辞看着唐哲渐渐发白的脸色,接着道:“不过那只是原定。如今的他只是裴家长老们宠爱的孙子,只是一名服了忘川,忘记前尘的稚儿。而这些,都是谁害得!想必唐兄就不用我道破了!” 唐哲恍然大悟,无怪乎刚才见到燕离的时候他是那般模样,却原来是服用了“忘川”之后的作用。 当年,燕副将与将军合作无间,破了多少敌阵扭转了多少场惊心动魄的战势。奈何在皇上亲征北伐的那场战役中,竟然战死沙场。唐哲心中一直觉得奇怪,他与唐宣都见过燕副将的武艺,决不再将军之下。怎会那么轻易就战死沙场? 奈何当初他与唐宣在西边抗寇,无法亲自见证罢了。其后,将军便变了。变得开始少说话,变得经常独自沉默。他们不知道那场战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见到将军的时候,将军的腿已经瘸了。 如今听眼前的白辞说来,莫非是王爷从中作梗,才会发生当年的事?只是……王爷如此惜才之人,可能吗? “王爷该是知道燕副将的出身,怎会……” “知道?对!他就是知道了,才会出此毒手!”白辞愤然地站起:“他知道燕离的性子,知道他在乎远之,知道他不会让远之为难,更知道燕离与远之间的那份情义!你以为什么?那墨王若想除去一个人,可不会那么明明白白。他就算动了手脚,也要瞒得住你们所有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我的主子,还是唐哲不得不追随的人!”唐哲摆明了立场,内心却是一阵悲戚。 “哼。”白辞冷哼一声,对唐哲他也不再咄咄逼人。他针对的是墨彻,而不是眼前这个同样值得人同情、身不由己的家伙。“我只问你,若是有机会,你可曾愿意带着你弟弟离开墨彻的掌控?” “你……”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连唐宣的事都知道? 白辞一派淡然,他既然想从唐哲身上下手,自然不能毫无准备。墨彻是会耍心机,可这一次,他是低估了要面对的对手。 他师父除了有个天下第一药师的称号,还曾被江湖人推崇为“医圣”。而师父还有个与他老人家性格南辕北辙的师妹,被江湖人称为“毒仙”。 两人出师后不曾在江湖相见,一人以医人为乐,一人以毒人为常。江湖人以为两人乃是死地,却不知退隐后,每年两人都要到彼此府上常住一段。 白辞此番能在北国遇上唐哲,从一开始便是自己与他那未曾蒙面的同门师弟联手布下的局。他得知桑师弟因某些原因不得不跟在墨彻身边为他所用,然而只要不伤到墨彻,他倒是不介意助自己这个师兄一把。故而,才出此下策。 若是能不惊动任何人救回远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而如今首要,便是说动眼前的人。 “别管我如何知道,我只想要你的回答。唐哲,你且想想跟着墨彻,到底值不值得。且不说远之过去待你俩兄弟如何,光说救命之恩,当初你与唐宣在战场上,难道没有受过远之的恩情?”这是白辞推测之说,他只是想赌一赌,看看自己是否猜对了。 唐哲一愣,显然心中动摇。白辞说得一点不错,若要说救命之恩,当初自己与唐宣初出茅庐,在战场上几番差点丧命,若非将军舍身相救,哪里还来得如今的兄弟两人。 只这一犹豫,白辞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看来这次要事成,并非不可能。 43、巧计(二) 墨彻见到白辞是在唐哲出发后的第五日,从这边城前往北国都城,一个往返花上四日,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更别提此时,唐哲还确确实实带回了白辞这人。 “看来墨王见到白辞很是惊讶?”白辞不卑不亢地站在墨彻面前,脸上挂着浅笑。微一拱手作揖,算是对眼前海青墨王的礼数。 墨彻微一挑眉,后看向唐哲。他对白辞此人的态度并未动怒,但对于他此刻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桩事,倒的确是有些吃惊。 “白先生能在短短四日内出现在本王面前,的确是让本人吃惊不小。看来白先生必然是得了谁的指点,才能主动找上前往贵国寻人的唐哲?” “墨王对白某的称呼似乎有些不妥。虽则不才区区在此并非我北国之境,但好歹白某在那北国还身居着一官半职。这‘先生’两字……” 白辞并未将话说满了,想必把话说到这份上,墨彻心中该是有数。 先生这个称呼,国之隐士受之,江湖奇才受之,他国浪客亦受之。偏生,他白辞乃是北国朝中之人,如何能受得? 若被墨彻称为先生而不置可否,岂不是心中对北国之王有了异心? “是本王的错,白大人说得是。”墨彻也不过是试探而已,没想到这白辞倒是精打细算,即便是身在他国还心中沉稳冷静。果然是一奇才,只可惜了不能为他所用。 “墨王严重了。”客套话谁都会说,只是说多了也就腻味了,“墨王让白辞来此的目的,白辞心中有数。”白辞忽而一笑,“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王并不知晓。” “哦?”墨彻眼底精光一闪而逝:“那么琳琅王他……” “哦,是这样的。”白辞微一笑,回道:“我家王上对将军怜惜之情慎重,白辞未免王上忧心过于忧虑,这才听从了家师指点,在那边城巧遇了唐兄。” 言下之意,也便是如此,如今他才会站在墨王眼前。 “墨王,既然聂将军如今乃是我北国之人,自然白辞今日来此是义不容辞的。您说,对是不对?” 好一个白辞!这是在逼他承认当初将远之送往北国之事,也是在一再提醒自己的立场与身份不是! 墨彻眯起眼,唇边泛起冷笑:“白大人,既然你并非是以北国朝中之臣的身份前来,我想此事也不该牵扯上贵国琳琅王身上才是。本王以为,这一路上该说的唐哲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本王并非是请你前来,而是你必须前来才对。” 冷哼一声,墨彻背过身去,“不瞒白大人,如今聂将军身中之毒乃是我海青的皇室秘毒。本王割爱将聂将军送往贵国维系两国和睦,却不知为何如今落得如此一身狼狈。你说,本王还该不该将人继续留在琳琅王那?怕是再留下去,回来的不是个人,而是尸体了!” “既然墨王也道是贵国宫中之毒,那此番话说来岂不可笑?” “白辞,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墨彻猛然回身,怒视白辞,却随即笑道:“好,好啊!白辞,你不愧是琳琅王身边之人。” 向前几步,墨彻直视着白辞,而后者临危不乱,依然坦然相对。 “人是我送到北国的,毒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送人的时候,是我亲眼看着他走出海青的,可中毒回来的人,却不是我看着回来的。这么说,白大人可明白?” “墨王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了?” “哈哈哈哈——”墨彻大笑,“此事如何能与我有关?该给我交代的,是琳琅王吧!” 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可此时的白辞却只能忍而不发,只为了能完成他的计划。 “墨王找白辞来此,想必也不想浪费时间。可否让白辞先见见聂将军?” “有和不可。”墨彻一个眼神示意唐哲带人下去。 “多谢墨王。”直到此刻,白辞才仿佛意识到刚才与自己对话之人的身份,也才低头行了该有的礼数。 “哼。”北国之人的傲骨,还真是令人心中不快。墨彻冷嗤一声,遂负手而去。 此人也不过是借来一用,待除了远之身上之毒,再给此人教训亦不迟。 白辞见到聂远之时,后者正闭目歇息。他娴熟地卷起袖管,搭探脉象。而床上之人被这轻微的动作惊扰,忽而睁开双眼。 “怎么是……你?” “正是我。”不知为何,听着聂远之的口气,想到聂远之的此时受苦的由来,他白辞就全然感到无力。他该怪聂远之不知死活的,可一来已是深知对方脾性,二来若没有聂远之的不知死活,恐怕如今不知死活的人就是他们的琳琅王了。于是,只能将一肚子苦水往回吞。“你这小命再折腾几次,恐怕连我的命都要赔上了。” “你……为何在此?”白辞在此,绝非偶然,难道琳琅他已经…… “诶,你可别胡思乱想。若是让王上知道了,你还能安然在这窝着?我还能如此淡定的替你把脉闲聊?你家那过去的主子还能像刚才那般在我面前颠倒黑白安然无恙?”难得他话那么多,纯粹是被气得。 每次一面对聂远之,他的脾气总是不怎么好。这聂远之与那裴嗣衣都是自己的克星。 “那……” “行了,你少说话,都快进气少出气多了。省着点元气,也好让我省着点力气。”白辞把完了脉,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让聂远之服下:“你别说话,听我说就行。” “好。”远之依言靠左在床头,听白辞替自己一一解惑。 “当日你不见之后,裴嗣衣一路追赶那些掳走你的人,可惜最终没能将你追回。那日回来,裴嗣衣便从那些黑衣人留下的佩饰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不管是墨彻还是墨衡,总之你的毒都与海青脱不了关系。”白辞说到这里,注意着聂远之的情绪变化,在确认对方并没有太过激动后,接着说:“你失踪不多久,王上就回来了。当然,你与皇上本就订好的计划天衣无缝,那济鲁特很快便被绳之于法。不过关于你的事情,我与裴嗣衣不得不隐瞒王上。” 白辞说到此,稍许一停。后面容一整,慎重地对聂远之道:“你要记住,他已失了心。若你有分毫差池,海青不保。” “我……”远之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化为了唇边苦涩的笑容。 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他是知道的,那日在山洞之中琳琅所言之词。其实,他早已信了。只是当日的他胆怯了,他怕给不起,怕一无所有的自己无法给琳琅所要的承诺。 可是当白辞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提及,他不禁产生了动摇。如果他还能活着,如果他还能回到北国,那么…… “你不该来这里。”聂远之看向白辞的眼神似乎下了某种决定,“明知道是他的圈套,为什么还来。” 原来,墨彻果然是在打这般主意。 白辞闻言,却反而笑了。 “圈套?还不知到底是谁套了谁。”白辞扶聂远之躺下,却被远之一把抓住袖袍。他安慰地拍了拍聂远之的手,示意他安心:“放心,我早有打算。既然不带你回去也是个死字,那我在此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和裴嗣衣都没有回头路。” “你们是他左右手,他不会真的对你们下手。” 不会?白辞心中摇头苦笑,只怕到时候谁也拦不住那头野兽,还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 “行了,我说了我有我的打算。如今我既然已经在此,你说再多也是无用。那人想将你留在此处,我白辞只问你。远之,如今你心中所想,是想留还是想走?如今你心中所念,是他还是吾王?” 白辞留下了他的问题后并没有急着要得到聂远之的答复,而是留下了聂远之一个人独自思考。 聂远之心中反复着白辞的问题,其实早在白辞问出这番话的下一刻,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急着追问,自己自然也不急着说。 然而那双带笑的眼底,却已然没有了当初的淡漠与阴霾。 44、巧计(三) “不愧是医圣嫡传弟子,果然见解非凡。” “哪里,桑兄也不差。” 行宫一侧的庭院之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亭中石桌上端得是一盘未分胜负的残局,两人谈的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 桑梓辛笑着摇头:“我本以为见你几无可能,不料白兄如此大度,愿来此相助。” 白辞听闻轻笑而叹:“哎,桑兄严重了。桑兄可知这海青大将军与我琳琅王之间的渊源?” 闻言,桑梓辛挑眉不语。白辞见状略一沉吟,压低了嗓子道:“如今在里头的人,可并非只是海青送来我北国的质子将军,而是我琳琅王想要册立的男妃。” “什么?!”桑梓辛一听大惊失色,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发出惊叹。白辞见状立刻拉住对方示意降低动静,而后两人便小声谈论起来。 “这海青的将军好本事,竟然能博得北方琳琅王的亲睐?” “桑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琳琅王眼光还会有差?” “白兄误会了啊。”桑梓辛一脸尴尬,“在下绝非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吃惊。想琳琅王虽未称帝,却已然是北国诸部落的统帅形同帝君无疑。如今要立个男妃,这天下岂不……” “想我琳琅王向来不在乎天下人的谈论,何况海青大将军过去那些事迹岂是有假?他的所作所为连我听闻都佩服得很。这段日子他在我北国,朝中一些武官已然倾向了他。即便届时有人反对,恐怕也起不了什么用。”白辞说到这里,脸上竟是得意:“这么说来,我还真待感谢海青墨王,送了这么个至宝给我北国。” 桑梓辛此时一脸欲言又止,白辞见状,话锋一转,询问道:“桑兄是否有话要说?” 桑梓辛一声长叹:“哎,我跟着王爷的时间虽短,不过也算是了解王爷的性子。这一次看来,恐怕琳琅王真是惹怒了王爷,这聂远之在王爷心中分量不轻呐。” “笑话!”白辞冷笑,“若是分量不轻,当初何能情义舍之?我看分明就是利用。” “作为臣子,你如何肯定那聂将军当初不是心甘情愿?” “这……”被桑梓辛这么一说,白辞到时一时间答不上来。 “为人臣子,忠君爱国是天经地义。聂将军作为海青大将,舍小为大之心必然长存。昔日忍辱负重前往北国,若是决意如此,就算是王爷反对怕也很难阻止吧。” “这……” “更何况昔日特殊时期。就我了解,那段日子海青发生了不少事,内忧外患。将军虽则勇猛,但是朝野对他不满之人诸多,年轻皇上无法拿主意,摄政王本就偏向将军更不能多加偏袒,令将军处于十分危险境地。若是将他送出海青反而是好事。” “那何必毁人一身武功?”白辞蹙眉反问。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桑梓辛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朝廷中的事我不怎么涉足,会跟在王爷身边办事也是机缘巧合。对了,家师也曾提及白兄师父的事,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自然是好得很。” 白辞与桑梓辛详谈甚欢,用过午膳后,两人相继做足了准备,前往聂远之房内诊治。一连几日下来,聂远之体内的毒性已被制住。白辞通过针灸之法将全身的毒性聚集在了胸口一处,而接下来就要看桑梓辛的以毒攻毒之法了。此法是铤而走险的一招险棋,故而他不得不在此之前找墨王商议一番。 这晚,唐哲依然奉命在墨彻房中禀报聂远之今日的身体情况。听闻桑梓辛与白辞两人已经让聂远之身体有了起色,墨彻脸上虽不见表情,但看得出他心中却颇为满意。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唐哲察言观色,看自家王爷心情不错,才敢提出此事。 “你说来听听。”墨彻喝茶的手一顿,随后浅饮一口,搁下杯盏。 “那日桑梓辛与白辞所言之事……”唐哲才起了个头,心中紧张地观察着墨彻的反应,见他面不改色,才敢继续:“王爷当初,真的把将军……” “你是想问,当日是否是我亲手将远之一身武功废除?”墨彻看着这名手下亲信,冷哼一声,“唐哲,我知道你敬佩远之。可你别忘了,你的主子究竟是谁,而背叛我的那些人,下场如何你也最清楚不过了。” 唐哲猛地跪倒在地,“王爷息怒,属下明白。” 墨彻漠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唐哲,良久才踱步来到唐哲身前,伸手扶起了。唐哲心中拿不定主意,却也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低着头恭敬地站在墨彻身前。 “我墨彻这辈子没后悔过任何事,唯独一件事,或许是真错了。”墨彻突然感慨地发出一声长叹,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唐哲,你说本王是不是变了?”墨彻背对着唐哲,令后者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他语气平缓,就像在谈论一件家常。 “属下惶恐,不知王爷所言何意。” “没什么。”墨彻抬手摇了摇,“行了,你还是继续给我盯着白辞,有什么动静务必第一时间呈报。” “属下明白。”唐哲领了命,却没有立刻告退。 “还有事?” “属下不知王爷对桑梓辛此人如何来看。” 唐家兄弟跟随墨彻的时候,王爷身边还没有这么个人。后来他们回到王爷身边时,也不曾见过此人,只偶尔听王爷提及。然而今日看来,此人对王爷来说亦是亲信之人,但对方的来历是否可信,唐哲便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他不可能背叛于我,若真有心背叛,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不过,他恐怕是没法与那人交代了。”墨彻对桑梓辛此人很有把握,似乎对方有什么把柄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哲也只能吞了心头疑虑,不再提及。“是,属下告退。” 唐哲刚出了墨彻房间,便又有一人无声无息的悄然出现。 “唐宣此刻在何处?” “按着王爷吩咐暗中跟随,现已前往北国。” “很好,把人给我盯住了,一有情况立刻来禀。” “是。”黑衣人领命,接着跪在地上的人起身来到墨彻身后几步之遥出,“王爷,那白辞身边跟随的少年不简单。” “我知道。”墨彻冷冷一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者,如何会简单?” “原来王爷已经看出来,那人易了容。”黑衣人语气中更显几分尊敬,“那人的武功也很高,是否要调动暗卫前来王爷身边?” “暗一,你是在质疑本王的能力?” “属下不敢!”黑衣人听闻,心中一颤,立刻屈膝跪下。 “你起来吧。”墨彻转身看向黑衣人,“京中有何动静?” “据说皇上已经三日不朝,大臣们都很是心急。而王爷来此之前又佯装卧病在床,一时间朝中大局都由着厉王把持。” “哼,看来厉王果然是狼子野心。” “王爷,您看皇上不朝这事……” 墨彻突然笑起来,“哈哈哈,暗一,本王果然是太宠着蘅儿了。也罢,也该是给蘅儿一个教训的时候了。想来,蘅儿也该是有段日子没见他师父了。” “您是说将军?” 墨彻略一点头,“皇上到底是不朝还是不能朝?暗一,你以为呢?” 暗一恍然大悟,“王爷是说皇上根本不在朝中?” “怕是已然三日有余了。”他那侄儿的性子,他还能不知?想来没几日,这边关就该更热闹了。 “王爷,属下还是不懂。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不加阻止?皇上对将军芥蒂颇深,否则也不会派人多方暗杀,还害得将军如今受苦。” “正因如此,本王才说要好好再教导他一番。让他懂得何为‘该’何为‘不该’。”那个厉王敢打他的主意动他的人,就别怪他不顾血缘亲情了。 这段日子墨彻不常来探望,然每次来探望必定是搞得两人间颇为尴尬。 墨彻喜欢让远之靠在他怀中说话,偶有过分亲密之行。倘若是昔日,聂远之心中自然高兴万分,可如今,却是令他浑身僵硬,不知所为。 于是每一次都会闹得墨彻心中不快,勾起远之心中那些苦痛过往。 一日,远之刚有力下得了床榻,便被墨彻唤了去。 远之来到墨彻所住的院子,见到守在院子门口的唐哲。几日不见,唐哲的脸色差了许多,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唐哲,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 “将军,身子可好些了?”避重就轻,唐哲并没有正面回答。 “好些了。”四下一望,随口问道:“唐宣呢?” 唐哲身子一震,脸上血色有褪去不少。聂远之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他如此,不由眉头紧蹙。看来,有些事情,他该找唐哲好好谈谈了。 “唐哲,你我好久没有把酒言欢了,是否还记得我最爱喝的酒?” “将军不可,将军现在的身子决不能沾酒啊。” “你可知我嗜酒如命的性子?” “唐哲怎会不知。”想当初将军就是军中最能喝的主,后来不知何时,将军更是爱喝酒到了一个几近疯狂的地步。幸好将军行事向来有分寸,但凡行军打仗从不会饮酒误事。但是那酒瘾,可是戒也戒不掉的啊。 “那便行了,待会去准备准备,晚上你我二人好好喝一杯。” “将军你……” “我的身子我最是清楚,桑先生与白大夫也说了,我体内的毒已无大碍。行了,我先去见王爷,你记着我的话。” 聂远之笑着拍了拍唐哲的肩,随后往墨彻的屋子走去。 45、皇帝 聂远之得了墨彻的应许进了屋子,这才发现屋子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几张熟面孔。要说桑梓辛在此他还能猜到几分意思,但那镇关莫将军在墨彻房里……莫非是边关出了什么事?难道说琳琅他…… 只不过须臾之间,远之已心思百转。虽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了墨彻。 “远之,来坐。”墨彻亲自起身迎了上去,将还愣站在门口的人拉到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坐下。这份宠幸看在周遭人眼里,心中自然各有各的想法。 聂远之不经意地略一蹙眉,后又状似无意地看向桑梓辛。后者接获他的眼神,回以浅笑。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墨彻仔细地打量了聂远之一番,才露出满意地笑,“看来是有起色了。” “多亏桑先生与白大夫的尽心医治。”聂远之谈及两人,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尊敬。 “梓辛今天向本王提了医治你体内余毒的方法,本王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才把自己喊来这里吗? 远之见墨彻神色自若,似乎确是为此事。可凭借过去对墨彻了解,或许并非只是如此。不过眼下之际,远之还是顺着墨彻的意思,将话接了过去。 “王爷请说。” “梓辛的意思是以毒攻毒,不过这方法总有些风险。本王也是斟酌了许久,既然是你自己的事,还该由你决定。” “远之体内之毒若非靠着桑先生对天下之毒的专精才有了今天的逆转,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如今既然是桑先生提出的方法,远之自当一搏。” “好。”墨彻转而看向桑梓辛,“这阵子辛苦你了,本王爱将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确保他安然无恙才行。否则……” “王爷说笑了,桑梓辛定当尽心尽力。”那个否则意欲为何,桑梓辛心中明白。他既然提出此种方法,便是有九成把握可行。而最后那不确定的一层因素,有了白辞在此恐也再无可惧。 他把这话说完,无意间看见了聂远之此刻脸上的表情,不免心中莞尔。 终究是风水轮流转,这些日子他打听的事情也不少,其中自然包括昔日墨彻与聂远之之间发生的种种。如今怎么看,这落花与流水,也整个颠倒了过来。 现在才想让聂远之回头,墨彻这番苦功怕是白费了心思。更何况以他对墨彻此人的了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是墨王为人处世之道。这样的人,若非过去聂远之甘之如殆,如今动摇了心思的他怕是决不可能不加反抗的。 “王爷,容在下先行离开准备药材。聂将军的毒拖延不得,明日在下就替将军驱毒。” 桑梓辛是聪明人,明白这里已没了他的事,也就不愿久留。况且另一头,还有人在等他商量“大计”。 “你下去吧。”墨彻一挥手,示意桑梓辛告退。待后者退下之后,一旁的远之默默站了起来。“远之?怎么?” “王爷既然已把事情说完了,那么我也告退了。” 远之声音透着冷淡疏离。而这一点,墨彻自然是看出来也听出来了。他,在对自己不满。 “先别那么急着走,本王还有事要与你说。” 远之抬头瞥了墨彻一眼,随后沉默地移开视线,等着对方开口。他心中犹有闷塞之感,为了墨彻刚才那几句话,还有那刺耳的“爱将”两字。 他哪里是墨彻的爱将,不管是过去还是如今,都不是!他爱的人永远之只有他自己罢了。 自从回到海青关内,远之也曾因思乡情切而动摇过,还有那几日墨彻一改以往般温柔的对待,他并非没有看到。曾经最渴望的东西,或许如今他可以得到? 然而,那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假设,容人一笑而过。 墨彻,终究是那个墨彻。 “浮烟”之毒啊,他墨王还真是好大手笔,只为了对付一个半死不残的弃子将军。 “远之可还记得这位莫将军?” “属下莫穹。” 远之自脑中一想,遂冲那将士点了点头道:“莫老将军的爱子,自然是记得。”莫穹的父亲莫武曾是先皇手下大将之一,莫家常年驻守边关,很少返京。然而,其威望却不下于京中一品大员。过去他还未提拔将军前,也曾在莫老将军麾下待过一阵子,对莫将军的为人很是敬佩。 “莫将军,莫武莫老将军可好?”过去在军中的那段日子,总是教他回忆颇多。远之忍不住询问。 “多谢聂将军关心,家父辞官返乡后身子还颇硬朗。” “那就好。”听到自己敬重之人身体健朗安康,远之心底也很高兴。一时间也没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称呼,这让一旁的墨彻眼底有了笑意。 “远之,这次莫将军来此可是有正事的。你没忘了莫家所驻守之处是在何方吧?” 聂远之一愣,墨彻说得没错。莫非果真是这边关出了什么事? 墨彻见聂远之表情露出忧虑之色,知他是在替海青担忧,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高兴。说到底,远之还是海青人,若真海青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莫穹,你自己告诉将军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何?” “是。”莫穹却没有远之那般忧色,反是面带几分笑意地冲聂远之拱手道:“将军,属下是奉命沿路随侍一人才来的此处。” 沿路随侍? 是什么人有这能耐,让当朝一品武将一路保护来这边关?况且莫穹在此之前还被派驻守边关要塞,岂是随便能擅离职守的? 除非……除非那人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能耐,更有这个必要! “此人现在何处?” 远之声音中透着颤音,谨慎再三地问道。 莫穹见王爷闲坐一旁,分明是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无奈下只能接了口,回道:“此人正在屋内。”说完,眼光朝着那通往内室的屏风望去。 那屏风后倏地响起一声冷哼,聂远之一听,心中猛然一跳。遂不顾身体的不适,起身朝着那屏风屈膝跪了下去。 “伏臣聂远之,参见海青皇上万岁万万岁。” “臣莫穹,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屏风后此时慢步走出一人,面如冠玉,眼如星子,生得俊俏非凡。他头戴紫金冠,身着金龙炮,脚踏祥云靴,一看便知其是何身份。 “莫穹,你起来吧。” “臣,谢皇上。” 墨彻见他从那屏风后走了出来,在聂远之身前停下却一动不动,不由蹙眉起身,对着那人弯腰躬身:“臣墨彻,参见皇上。” “皇叔,你何时也会对朕如此客套了?” 墨衡略带不满的看向墨彻,同时人也跟着走到墨彻身前,亲自双手扶直了他的身子。“皇叔对朕行此大礼,朕可受不得。” “皇上说笑了,皇上是君,墨彻毕竟是臣。”墨彻对墨衡笑了笑,“皇上,聂将军身上还带着伤。” “是吗?既然皇叔说了皇叔是臣朕是君,那么君要他聂将军跪着,皇叔却为何有所不满呢?” 墨衡此冷冷一言,却是令在场几人纷纷一愣。 46、抉择 “荒唐!”墨彻是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阵子没见,昔日对自己唯命是从皇帝,竟然敢当着众人面给自己难堪了。 他虽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确实无法反驳皇帝任何话。想把聂远之留在身边,就只能承认这份君臣关系。 “皇叔,这荒唐两字可是对朕不满?” “堂堂海青皇帝,如此作为难道不荒唐?”将气洒在一名臣子身上,而这气分明是冲着自己来。 “既然皇叔这么说,那么朕倒确觉得刚才话有所失言。”年轻皇帝将目光转投向依然跪在地上聂远之,走近几步,忽而弯腰虚扶向对方:“为海青如此牺牲过去聂将军,为北国琳琅王器重有佳现任聂大人,确是朕不是刁难了。” “皇上别这么说。”聂远之顺着对方手势起身,他不知道墨衡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对于刚才他与墨彻那番话,他却只是静观其变,不置评论。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墨衡这次前来,是不是冲着自己,还要看自己如何应对了。 “……!”墨彻愤然转身怒视墨衡,紧抿了唇却没有开口。面对眼前侄儿,他竟然觉得陌生非常。是何时起,他那侄儿竟然如此会说,如此能说?他分明是不想让聂远之回来! 眯起双眼,墨彻觉得他该好好跟墨衡谈谈了。 “皇上,远之他身子不适,让他先回房吧。” 这句话并不是在商量,而是带了十足十必然口吻。此大不敬行径对墨彻来说,却是自然而然。而墨衡也没有多加追究,挥了挥手,同意了墨彻说法。 “那么,远之告退了。”聂远之蹙了蹙眉头,随即一脸释然地抬起头。 他既已不再是海青臣子,那何须还做些毫无意义之事? 远之回到屋子时候,发现白辞与桑梓辛竟然都在。而白辞正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一封信。见聂远之进屋,脸上颜色亦没有好转几分。 “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让白辞露出如此表情? 桑梓辛似笑非笑看着白辞与聂远之,这件事可不是自己能插手,还非待白辞来说才行。 白辞抿了抿唇,该来还是躲不掉,百密必有一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计划会被一个人全然打破。 “远之,……自己看吧。” 白辞将信递给远之。 “这是今日拿到急件,此事恐怕千真万确。”毕竟,这封信可是源自裴嗣衣亲笔函,并由燕离亲手送到自己手中。 远之听出白辞语气中沉重,皱着眉看向手中信笺,这一看亦是脸色骤然大变。 他知道了!他还是知道了! 三十万大军,即日前来? 天!琳琅到底想干什么? “本不该如此,可谁知中途冒出个唐宣,真是……” “说唐宣?”远之打断白辞,面露焦急,“唐宣怎会去北国,他去北国又为何找琳琅?他……”远之才想问第三个问题,自己却先一步冷静下来。他怎地就问出了如此愚蠢问题,唐宣去北国,必然是受到墨彻命令,而他为何找琳琅,这个问题或许直接问墨彻更恰当。 一把捏皱了手中信,聂远之眉宇间沉重显而易见。 大军压境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结果。 “现在王上已知道人在海青,就裴嗣衣个性,若他能阻拦琳琅必然也不会如此十万火急令人送信前来。只恐怕此时裴嗣衣自身也是难保,才出此下策。”白辞得出结论便是如此。“唯今之计,唯有们离开此地,赶在琳琅来此前回到北国阻止,才有可能化解此战。” “们俩,别忘了他身上毒。”被晾在一旁许久桑梓辛此时开口,打断了俩人间对话。“他毒拖不得,如果回到北国再医治,恐怕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白辞脸色惨白,他知道桑梓辛说得没错。好不容易压制了远之体内毒,唯今之计只差桑梓辛那以毒攻毒之法。然而此法具有一定危险,若是贸然而行必然失败。 之所以没有按着原计划将远之带走,也正是因此。 “大局为重,若只有能阻止琳琅,那们今晚就行动。”他知道白辞说能带自己离开,那必然是有十足把握。他也知道,白辞此番来还带了一名高手,加上与桑梓辛达成协议,定能离开这里。 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看到两国兵戎相见,受苦唯有两国百姓。 “不可以,若出了什么事,王上还是会发兵攻打。这又有何意义?” “若他不知呢?” “什么意思?”白辞惊讶看着桑梓辛。 桑梓辛嗤笑一声,“二人之前将远之体内毒压制住,几年内必定是不会再发,然再发也必定是无药可救。这一点,二人是心知肚明。错过了这次医治最佳时间,那么就是再难救治。他日远之再次毒法,必然……”之后话,他不说也罢,“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这治与不治选择非在。聂将军心系天下,二人即便非要医治他,恐怕他也不会同意。这以毒攻毒之法,必是要患者心甘情愿配合,倘若非如此,也是徒劳无功之举。” 桑梓辛说到此处,又是一停。 “多几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以二人之力,研制出让王上忘了将军药,也并非不可能吧?” “……竟然……” 白辞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他心中悲愤交加,却又悲哀无奈。他知道,桑梓辛说得一切都是对,可这对王上也好,对远之也好,甚至是对自己来说……都太过残忍。 “桑先生说得极是。”相较于白辞,远之却轻然笑了。“这确是最好选择。” 不仅是为了这个天下,也是为了再见到他,见到琳琅——他还有很多话想亲口对琳琅说,那日在洞中选择,这些日子来想通事,还有自己对琳琅所动心与情…… 他想陪伴在他身边,即使只有短短几年,也足够让他完成他心愿。 愿得此一人,白首不相离。 过去心愿,如今在他抛下了一切后,便能得到。权势、地位、名利、金钱。他要,不过是一个能陪伴身边人。 而琳琅瑜邪,将是他最后选择。 “远之,再考虑一下。或许会有更好选择,……” “白大人,此事拖不得。是最懂琳琅人,该明白以他作风素来雷厉风行。想必裴相飞鸽传书之时,大军早已整军完毕,动身在即。如今时隔一两日,恐怕离海青边境也不远了。” 这才是远之最担忧地方。他了解琳琅,所以才更焦虑。 面对聂远之话,白辞终究再无反驳之力。既是如此,也该是让燕离与远之再见面时候了。 “远之,此番前来还带来一人。” “恩?”是什么人让白辞如此特意告诉自己? 白辞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小离,进来下。” 聂远之心中也有疑惑,视线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门前。 再之后,手中残留皱纸飘然。 47、终回 梦中的画面与现实交替出现,无论梦中亦或是现实,今日之前,他决计不会料到会再次遇见燕离,裴燕离。 可是,一切又那么理所当然。当他看见燕离与白辞并肩而立,看见燕离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有白辞那宠溺的表情。 即便有再多的疑问,又何需非要问出口呢?只要燕离还活着,只要他现能快乐的活着,就足够了。 按着计划,桑梓辛并未同行。他墨彻身边还能替白辞他们争取点时间,顺势观察情况。当然了,两之间约定了,一年之后北国国度再见。至于约定的意义为何,白辞清楚,桑梓辛清楚,聂远之也清楚。 从驿馆离开的第二日,身后预料之中的来了追兵,而领头之聂远之并不陌生。 “唐哲,别忘了之间的约定。”白辞与燕离护聂远之身前,不让唐哲的马再靠近分毫。 可恶,明明之差半日就能出关,奈何此时追兵赶到。墨彻派唐哲前来而非亲自出马,看来王上的行动已经很明显,而海青皇帝与摄政王是无暇分身了。 “唐哲奉王爷之命带回去,还请将军与白大束手就擒吧。”唐哲抽出佩剑,身下马儿不安地踏着碎步。 “想要?那还要看有没有这本是!”白辞武功不高,但自保足以。而有燕离,远之的安全不必担心。对方是来带,不是来杀,他们行动受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是命带回去,却也说了。若是他得不到的,即便毁了也无妨!”唐哲言毕,再次举剑指向白辞,“白大,可明白王爷的意思。” “哼,他墨彻如此绝情无义,莫怪得不到远之的,更不配得到他的心!”今日一战,看来是无法避免。而唐哲此……终究还是忠心之呐。 “好!”唐哲突然放声大笑,手中长剑猛然挥出,却是朝着身后追随自己的亲信而去!身后之措手不及,须臾间已被唐哲砍刀数。“白大说得极是!” 唐哲面无表情,却是头也不回,他举剑挡白辞身前,横剑而立。 “唐某今日唯有一事相求,望将军念及旧情,白大遵从约定,护得唐宣平安。此刻起,唐哲与他再无瓜葛,他亦不再是唐家!”言罢,扯下脖子里的挂玉,抛向身后。“这块玉,烦请两位转交唐宣。” “唐哲……”聂远之手中握着对方的玉佩,心中生痛。他明白唐哲这么做的意思,今日一别,恐怕活着再无相见之日。 “这个叛徒!胆敢背叛王爷,杀无赦!” 唐哲带来的马共四五十,个个都是高手。此时,一副手显然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立刻率领剩下的马向唐哲攻了过去。 “将军!保重!”唐哲一夹马腹,白马瞬间冲入对方阵势之中,扬起一片尘土。 “断后,小白带着大哥哥快走!”燕离此刻双眼一眯,眼底精光毕现,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远之,们……” “走!”聂远之咬牙切齿地调转马头,一挥手中马鞭,策马狂奔而去。 他不能不走,不能白费了唐哲甘愿用命换来的时间。若他不回北国,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 不顾身后短兵相接之声,耳畔的冷风将远之的心吹得冰冷生疼。他一路急赶,从日中到日落,即便明月当空亦不停歇。 他身后,白辞一路紧随。他心中也担心燕离,可是他不得不走。他知道,燕离的能力足以自保,只不过让燕离遇到危险,实非自己所愿意见到。 再者,他也未曾想到,远之会如此决然地选择离开。先前口中的劝说尚未出口,对方已为自己也做出了选择。 他对聂远之此的敬佩,因此而更深几分。 明大义,重轻缓,辩是非,心怀天下。 此之君子,当世无二。即便是他的君主北国琳琅王,恐也不及于他。 “白辞放心,就算燕离因而有所差池,也不会想不开。”身侧同样御马而行的聂远之似乎感觉到了白辞的心不焉,第一次如此称呼对方。 白辞一惊,侧脸看向对方。却见远之淡然一笑,后不再有所言语。然白辞心中明白,聂远之这句话中的意思:他不会让一切都白费,也不会让琳琅瑜邪出兵毁了好不容易两国建立起的平静。 “实不如。”白辞心中愧疚,当初对聂远之,他不该有所隐瞒与猜忌。若他早些让燕离与远之相见,让他早早解开心中之结,或许今日之事便不会演变成此般。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因走了白辞所领的另一条陌生路,两一路并未惊动任何,悄然的出了关。 然而出关之后,远之的马儿终究因为力竭而亡,坠马的远之也因为身体虚弱不堪而昏倒地。 “聂、远、之——!”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远之,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来?” 聂远之听见耳畔有对自己说话,可惜他全身无力,依然无法睁开眼睛。 “若再不醒来,便命砍了那姓唐的小子。还有,那被燕离带回来只有半条命的家伙也一起给砍了。” 他说的是……是唐宣?还有燕离……燕离没事 ,太好了。半条命的,是指唐哲吗? “还有胆敢欺骗本王的白辞和裴嗣衣,他们也要给陪葬!还有那海青千万,都必须为那墨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家伙……是疯了吧…… “没错,本王就是疯了,早就因为而疯了!若再不醒来,本王便下令攻城!明日一早,不,一个时辰后,本王便亲自披褂上阵!” 还真是……厉害啊……北国琳琅王亲自出征的战役,可是从未败绩的…… “……到底是醒不醒来。远之……求求醒来吧……” 这个男……哎,这个男啊……高高上的琳琅王,何时竟也用起了“求”这个字眼……罢了,罢了。若自己再不醒来,怕是自己也该心疼难耐吧。 辗转反侧,引得琳琅瑜邪一阵紧张与狂喜。远之朦胧中听见他匆匆离开传唤白辞的声音,再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醒来之时,远之的手还被紧紧琳琅瑜邪粗糙掌中。他微微蹙了蹙眉,因着对方掌心中那份灼热与汗湿。 “远之!” 对方见他醒来,似乎激动不已。远之微微扯动唇角,眉宇间的皱褶轻轻平复了。 “……吵。”他能说得,想说得第一句话,当真就这一个字呢。 三天后,三十万大军已经陆续撤离了驻地。这片驻地距离海青边关不过数里,海青也曾多次派前来查探北国军的动向。 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弱者都不敢轻举妄动。过去的海青不弱且有无敌将军坐镇,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想与北国为敌。何况如今的海青,面对的是怒火滔天的北国琳琅王,又如何敢主动出击? 然而僵持了三天三夜的局势,却因为一个的苏醒而转变了。 “答应撤兵,答应撤官,答应纳妃。就答应做这北国后位。” “前两者尚可答应,最后那个,绝不可能。”可恶,他竟然要自己纳妃,难道他不喜欢自己?为何要将他往外头推! “若不纳妃,便不得安宁。”北国还没有一统,但这剑事琳琅瑜邪手中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然而一统之后便是称帝,称帝之后便要考虑子嗣与传承问题。他作为一国之王尚且要有后,何况将来称帝? “看谁敢让不得安宁,除了。”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做,他琳琅瑜邪倒要看看。 “不要子嗣了?不保这打下的江山了?” “谁要谁拿去,只要他们有这个能耐,便是不做这王又如何!”琳琅瑜邪挑眉,忽然转身看向帐内的另外几个。“看这几个家伙胆子也挺大,也没把这王上放眼里。不如就他们就让给他们做吧。” 若非唐宣行刺闹得东窗事发,他如今恐怕还被蒙骨里,不知他心爱之差点重返虎口。今次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过那墨彻,他不会让墨彻再有机会接近远之。 “王上息怒!” “王上,这可开不得玩笑!” “王上,臣自觉有罪,请王上将臣打入天牢!” 博古尔、裴嗣衣、白辞三个一一言,最后纷纷跪倒地。 “何必为难他们。这是二之间的事。” “那又何必为难?”琳琅瑜邪直直地注视着靠自己怀里的,抿了唇不愿再多说。 远之幽幽一叹,继而扯了扯琳琅瑜邪的袖子,示意琳琅瑜邪低下头来。也不知他琳琅瑜邪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原本还一脸冷凝的突然之间就愣了原地,接着脸颊上竟不自然的泛起暗红。 “你们先下去,尽快准备封后大典的各项事宜!待回到都城那日,便是册封皇后之时!” “是!” 待三相继离开之后,琳琅瑜邪才接着看向聂远之。他踌躇了半天,才张开忐忑地问:“刚才所言当真?”此刻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令闻风丧胆的天下枭雄,反倒有些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聂远之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被对方一把死死抱紧。 “远之,有没有说过,很爱?”是,不是本王。是他琳琅瑜邪,而不是北国的琳琅王。 “恩?”聂远之有些惊愣,随后便被琳琅瑜邪封住了双唇。 愿得君一,白首不相离。 无论往后的他与他将会如何,至少此时此刻,远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有他身边,还有海青的那些记忆。 是喜是怒,是哀是乐。生百味,他早已尝遍。而如今不管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他都能任凭己心,活得逍遥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