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是名存实亡的武林盟主,是大局之下偶被错爱的棋子。 他曾为所爱之人禁欲,为所谓一生一世抛下一切。 他不过是个平凡人,只想偷得半日闲暇着两笔丹青。 可是被逼到最后,身心俱创人前受辱,待重掌大局他只能愤恨出一句,“我可以不动祁朝的江山,但坐皇位的人绝不可以是他!” 一副画像,一本秘籍残卷,一个将醒之人,一对红梅纹身,且看权欲恩仇背后,一场复仇与反复仇的相爱相杀。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正楠 ┃ 配角:萧天翊,柳杏生,纪阕,白雪 ┃ 其它:虐身虐心,HE 卷一:一枝艳 第一章:雨中少年 春潮带雨,卷着酥风软软,斑驳了一镇千灯。 “呵——”宋老四打了个长长的呵气,打了一夜的更,灯笼里的蜡烛已快燃尽,忽明忽暗,晃得人更疲倦了些。 桃红含雨,柳绿带烟,蒙蒙烟雨之中有什么人正徐徐而行。那脚步声轻轻,扣着黛色青砖婉转空灵。宋老四揉揉渴睡的眼,想不通什么人会这么早赶路。 素衫滚银边,玉带挽墨帘,来人怀抱三卷几乎有自己半人高的画,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少主,你还是快随我回去吧,春雨虽小淋久了还是会得病的啊——” 宋老四顺着这声音望去,只见一老者举着蜡黄的油纸伞,一脸焦急的追着少年的步子,无奈腿脚迟钝早已落了数丈之远。 少年停下步子,厚厚的睫毛颤了颤,将粉嫩的唇一嘟,似是不满老人的叮嘱。 “这样总行了吧——” 清甜的声音透着点倔强,宋老四还未来得及看,那少年已变了身形,足尖轻点衣袂翩跹,宛若被惊了的雨蝶,只是一瞬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宋老四张大了嘴,惊讶的发不出一个声,想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莫不是他偶结仙缘,看见了九重天上的神仙娃娃?他又揉揉眼,看向少年所去之处,清幽的灯火映着有些灰暗的天,静谧间有点脱离尘世的味道。 那是天下第一画斋,香杏楼。 ****** “柳先生。”人还未进画斋,这一声清脆的叫唤已让屋内的人甜到了心里。 被唤作“柳先生”的男子正是这间画斋的主人,年方二十名声早已响遍幽云六洲的玉面画师柳杏生。 他搁下手中的狼毫,偏过头看向门口满身风雨的少年,玉脂凝肌被雨水浸润得更加通透,仿佛弹指可破。身子虽较同龄人瘦小些,可武功底子摆在那,只衬得整个人越发的轻盈灵动。 柳杏生从怀中抽出方帕,细心的替少年擦拭脸上的雨水,莞尔道,“这次来又可以待多久?” 少年清澈的眸子闪烁了下,一瞬之后只剩下欣喜。他调皮的眨眨眼,“直到我尽兴。” “柳先生你不要信少主的话。”家奴收了伞,身上已经湿得寻不见一丝干处。“楠少主是连夜偷跑出来的,要是让傅先生发现……” “多嘴!”少年微恼,打断家奴的话。 柳杏生顿了顿,轻轻将手搭在少年的肩头。“都画好了吗?” 少年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将怀中的画轴恭敬的呈上,一脸的愠怒顷刻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柳杏生无奈地看看眼前喜怒无常的人,摇着头笑了笑。 谁能想到武林盟主的独子林正楠,不爱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偏偏爱缠着他这个无用画师学一两笔丹青。 他转身走回案前将画卷一一展开。 一副百花争春,一副踏雪寻梅,一副仕女簪花,明明只是十四岁的年纪,画艺却已显山露水,可见一斑,再过几年想必自己玉面画师的名号就要拱手让之于他了。 心里这样夸赞,手却指出画中一处瑕疵,柳杏生厉声道,“这里下笔拖沓犹豫,早就跟你说过作画应当存全貌于心,一旦提笔就当一气呵成,不然再怎么对画工精雕细琢也缺少了神韵。” 林正楠闻言低下头,咬着唇盯着柳杏生手指之处,一脸写不尽的羞愧与挫败。 柳杏生本只是想说些他的不足之处,以免他小小年纪心高气傲不潜心学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将话说重了,遂缓和口气道,“不过比起上个月的那副道春山行,你的技艺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少年抬眸,笑得似能溢出蜜来。 珠帘轻颤,环佩叮咚之间迎来了又一批踏晓而至的客人。 “玉面画师柳杏生是在这吗?”来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言辞却带着傲人的调调。 林正楠略有不快的看向搅了他与先生的罪魁祸首,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打装扮,骨骼分明,年纪虽小已掩饰不了逼人的英气。 “又是个蛮打蛮干的家伙。”他心里这样想着,对那黑衣少年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你就是玉面画师柳杏生?”说话的功夫少年已走到案前,目光炯炯,质问一般看着柳杏生。 “不得対柳先生无礼!”林正楠厌恶地退开一步,向柳杏生靠了靠。 少年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人儿,瞪了他一眼道,“本……我又没跟你说话,你……”蓦地顿住,眼睛愣愣的有些发直,两颊渐渐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咳……本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少年撇过头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已放缓了语气,“柳先生,我这次来是有幅画要你……请你修一修。”说着一把推开桌上的东西,从仆人的手里接过细致包裹的锦盒小心翼翼的呈在柳杏生面前。 他这一推却碰倒了柳杏生搁置一边的狼毫,狼毫顺势一滚,在林正楠的画上添上了一笔,恰巧落在了柳杏生刚刚所指的瑕疵处。 “我的画!”林正楠惊呼一声,慌忙捧起自己的那副踏雪寻梅,“你——” 少年看着林正楠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紧张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平日里呼风唤雨惯了,竟怕起林正楠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慌乱之间摸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坠子,想都没想,立刻拽了下来塞到林正楠手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赔给你……” “谁要你的东西!”林正楠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气得通红,说着就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好了!”从刚刚就一语不发的柳杏生突然开口,说话已透怒意。 林正楠看了一眼柳杏生,见他正一脸严肃的望着黑衣少年递上的锦盒,再不见刚刚对自己的那份耐心,只好收势将一肚子的怒气憋了回去。 不就是个盒子吗,有什么好看的。林正楠瞅了瞅那锦盒,确实与寻常所见略有不同,但也不至于让一向温和的柳杏生对他动怒。 柳杏生从锦盒里取出画轴,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一点点展开画轴,最终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敛着眉向少年问道,“画中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是我……” “少爷……”少年身边的家仆连忙上前俯在他耳边低语。 少年犹豫了会,继续道,“嗯……这是我家老爷珍藏的一幅画,我不小心弄脏了……”说到这不安的捏起手来,一改方才的不可一世,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柳杏生眯起眼将眼前的黑衣少年打量一番,“我知道了,请稍等。”说罢收起画走进了内室。 春雨已渐渐收了势,不温不火的太阳从云层间探出半个身子,大街上陆陆续续地喧闹起来,时不时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进出画斋,却都无一例外的被这一黑一白两个默不作声的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黑衣少年盯着内室的门帘焦急的张望,白衣少年则是盯着案桌上的锦盒若有所思。两个人都长得像画里走出的仙童般,尤其是那白衣少年红唇齿白可人得难区性别,让人忍不住遐想这二人长大之后会生成如何的模样。 “咕咕、咕咕” 画斋外传来几声鸽子的闷叫声,老者拿着一张纸鉴快步走至林正楠身边,焦急的附耳道,“少主,快回去吧,堂主已经发现了,此刻正帮你向傅先生遮掩呢。” 林正楠将视线从锦盒上收回,看着桌上几幅还未来得及给柳杏生细看的画,有些不甘心的挣扎,“好不容易才出来……”说着将黑衣少年瞪了一眼,却正好撞上了对方投来的目光。 少年自知理亏,红了脸嗫嚅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个坠子你好生收着,那可是我娘请人给我做的。” 林正楠这才注意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的坠子,此时仔细一看还真是精巧的异常。 这是枚拇指大小的音哨,虽小却是内藏乾坤,只要懂得把握气息便可吹出曲调,非能工巧匠不能打造。而这个质地上乘,做工精致,更是上品中的上品。 林正楠越看越喜欢,本来还想扔还给他,此时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于是将下巴一扬不再说话。 内室的门帘一阵作响,柳杏生拿着重新卷好的画走了出来。 黑衣少年立刻上前接过画卷,原来弄脏的地方此刻已修复一新,“柳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玉面画师!”连语气也不自觉的敬重起来,足见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少主,赶紧回去吧。”老者再次催促。 林正楠一脸幽怨的看向柳杏生,柳杏生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走上前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别难过,过几日我去看你可好?” 林正楠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他的话语,去看他又谈何容易。 “少爷,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现在外面可不太平啊。”那边黑衣少年的家仆也开始催促。 “那我就先告辞了。”少年对柳杏生抱了个拳,将画卷重新装入锦盒,示意家丁递上酬金。待走至门帘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林正楠说道,“坠子你收好了,说不定有一天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回来。”说罢抬起帘子走了出去。 “谁稀罕……”林正楠小声嘟哝一句,却把手里的音哨握得更紧了些。 柳杏生将林正楠送至门口,叮嘱道,“如果真的喜欢作画就不要放弃,知道吗?”林正楠郑重的点点头,目光坚定,“下次我不会再让你找到瑕疵的。” 日头晒干了青石路上最后一块湿印,暮春最后一场雨的痕迹随着蒸腾的水汽消失殆尽,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过那场雨,雨中又是否真的走出过两个少年。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背道而驰着,走向的是属于他们的截然不同的命运。然而倘若命运交织,还会是截然不同的吗? 柳杏生抬眼望向远方,那里是酝酿着一场浩劫的幽云六州,“会如何呢?”他喃喃自问道。 第二章:生死之战 七月天,日头毒辣,月余未落滴雨。 土地龟裂,宛若婴唇翕合,燥风一卷便是黄土漫天。 昔日繁荣富足的燕京都城,此刻却宛如人间炼狱,唯有那座高墙琉璃瓦的建筑依旧固执的坚持着自己可怜的威严。 皇城脚下不远处,本是商贾如云膏腴丰饶的锦枫街,此时安扎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帐篷。侠士们三五成群围着营火席地而坐,或擦拭兵器,包扎伤口,或闭眼打盹,用清水泡煮些干馍荞饼。许是太疲劳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做着自己的事,珍惜着大战前的最后一次修整。 为首的帐篷前,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修长,面容清俊,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在想什么?”着玄色袍子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青衣男子身后,抬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 青衣男子怔了怔,却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如海,这么做真的对吗?”他眯起眼望向朱门紧闭的皇城。 叫如海的男人垂下手,顺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望去。 桂殿兰宫,瑶台琼室,朱红宫墙巍耸,冷漠的隔绝了周遭的世界,从围墙的这一端看不见那一端。自古哪一个帝王不是给人这般高楼阁寒的疏离感?然而宫墙越建越高,挡住了载道的民怨,漫天的疾苦,却挡不住深宫院内的欢声笑语夜夜笙歌。 “都走到这一步了。”傅如海单手环上青衣男子的腰肢,将两人的身子拉得近了些,“江书,不管到什么地步都有我陪着你。哪怕是去见阎王。”他并起三个手指,故作认真的发誓道。 林江书转头见他一脸认真,禁不住笑出声。“嗯”他按下他的手轻轻应了声,神色终于松动了些。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昏庸无道的朝廷将天下搞得民不聊生,江湖与朝廷本身就十分微妙的伪和再也无法维持。以他为盟主的六大派对祁朝宣战,只是没想到那个近乎腐朽的朝廷在生死关头负隅顽抗,反祁之战一打就是两年。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义军流血牺牲,如果这场战争最初的目的是救民于水火,那么现在这样鸿遍野的场景是否又对这场正义之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傅如海说得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也无法回头了。今夜,只要攻下这座皇城,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打完这一仗我们可有一阵子清闲喽。”傅如海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轻松的口吻安慰着对方,“正楠那孩子也不用跟着我们东奔西走了,你看他最近都没怎么偷跑去画斋,看来是真的担心你。” “难得你没责备他画画。”林江书安心的闭起眼,眉宇间刻着倦色。 傅如海将下巴搁上他的肩,“我拦得住他吗,自从喻泉带着柳杏生来拜访你,他就和那个小画师形影不离了,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练功的时辰。” “他喜欢作画你何苦逼他,我知道是因为她……”林江书握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好了,不谈这个。江书……”傅如海打断道,在他发间深吸了一口气,“这仗打完后,不做武林盟主了好不好,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带着楠儿。那个时候我保证不再逼他练武,也不阻拦他作画,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远离这些人这些事……”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开。 “盟主,其他各派掌门请您前去议事。”哨兵单膝扣地,对林江书抱拳道。 林江书点头应了,回头对傅如海笑了笑,终是没说什么。 ****** 用来议事的帐篷灯火通明,此刻已经坐了五个人在等候。 天机宫宫主肖荆生,禅智寺方丈玄空,荀夏楼谷心萝,凌云帮雄傲天,锦阳府楚不复,还有他,君子堂堂主林江书。 两年的仗已让六人背负了满身的疲惫,今夜这关乎死生的一战终于可以为一切画上句点,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视死如归。 “林盟主。”谷心萝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向林江书致意,其他几位掌门只是向他微微颔首。毕竟六人之中林江书辈份最低,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 “各位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萧云川由我一人对付。”语气平淡,清清冷冷,仿佛说着他人的事,谈论着别人的生死。 几个掌门对视了几眼,心里大有舒了口气的意思,却还是免不了一番作伪劝阻。 “林盟主你可要想清楚了,萧云川的功力可不在你我六人之下,你现在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可不要勉强行事啊。” 林江书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凌云帮帮主雄傲天,明明是最觊觎他武林盟主之位的人,这番关心的说辞听在众人耳里委实有些可笑。 “雄帮主不要忘了,我是凭自己的本事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的,你口中的‘你我’还是有区别的。”说着逼人的话,脸上却挂着云淡风轻的笑。 雄傲天脸上一阵青紫,“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再摆不出好脸色,“你要死可没人拦着。” “江书……”站在一旁的傅如海捏紧袖中的手,终是忍不住开口。 “好了,傅先生。”林江书没有回头,将他的话打断。 傅如海一怔,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原本要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我次次都听你的,这一次就遵照我的意思吧。”林江书说得很小声,只是还是被众人听在了耳里。几个掌门暗暗的用眼神交流,尤其雄傲天的脸上更是写出了不屑的神情。 林江书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白衣少年。少年绞着十根手指,焦急的望着他,多少次想站起来,又强忍了回去。 “替我照顾好正楠。”他顿了顿,骤然放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帐篷。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固执己见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两年来他看到了太多的死望,他早已厌倦了,懊悔了。 萧云川的深浅他最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还有谁比他更懂对方的秉性?明明有那样的身手,却因为自己而背离了师门,做了狗皇帝的鹰犬,太子的太傅。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敌过萧云川,只是本来他就没想过要敌过他。 “玉儿,该还的债我会还给你的……”他抬眼望向暗红色的天空,喃喃低语。 ****** “傅先生,爹爹不会有事的。”明明是疑问的口吻,说到最后却成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林正楠拉着傅如海的衣袖静静的站着,漫天肆虐的火光盖住了眸中原本的清澈。 傅如海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安静端凝比他还多了几分冷静。这个孩子是林江书托付给自己的,不知怎的,看到这个孩子,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林江书走时眼中那份决绝,这让他原本处事不惊的心空洞得发慌。 江书,难道你想一个人去弥补我们犯下的罪过吗? 他想叫住他,想冲进去,可是他不能放开孩子的手。 “是啊,江书不会有事的。”握紧孩子的手,是附和对方的话,还是麻痹自己,傅如海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位于整个皇城至高点的明銮殿里,正上演着一场生死大战,而这场战斗将直接决定朝廷,江湖,乃至天下人的命运。 “你们看,明銮殿起火了!” 听到这一声喊,殿外争执不下的两方无一例外的停止了手头的打斗,望向那座雕梁画栋粉墙琉璃的宫殿。原本只是在窗户上戏谑的零星火点,转眼间鲸吞了整座明銮殿。浓烟叫嚣着,火光肆虐着,天空仿佛融化了一般扭曲。 “祁皇完蛋啦!”片刻的沉默后是冲天的欢呼。 一时间祁军丢兵弃甲溃不成军,然而杀戮却不会因为他们的投降而终止。两年的积怨,也许是更多年的怨愤,在这一夜注定要用鲜血洗净。 “江书!”傅如海望着已被火光吞噬的明銮殿,三魂丢了五魄般,踉跄着丢开林正楠的手,不顾身边众人的阻拦,一个扶摇轻晃冲向了明銮殿。 几个掌门见状也各自施展身形追了上去。 林正楠跌跌撞撞的在人群里跑着,声旁的人在欢呼,他却笑不出来。傅先生的表情让他害怕,他见过对自己冷酷的,严厉的傅先生,见过对爹爹温柔的,甚至有些宠溺的傅先生,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失火落魄心如死灰的他。那样的傅先生让他的心感到异常的压抑。 等他终于满身狼藉的跑至殿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傅先生抱着爹爹疯了一般喃喃低语的画面,时哭时笑,时喜时悲。 几个掌门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不远处横躺着三具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身形还有一个孩子。 “狗皇帝,萧云川,还有狗皇帝的儿子都死了,祁朝算是绝后了。”雄傲天讥笑着,却见另几个掌门不住的用眼神瞥向愣在一旁的林正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高兴有些不合时宜。“放心,你爹没死,只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估计是……醒不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算是安慰的话。 这些话林正楠听见了却又好像没听见,他一心看见的只有抱着爹爹的傅先生那副明明痛到极点却又那样隐忍平静的样子。 爹爹“醒不来了”的意思他不理解,也许是不想理解,傅先生也是吧,不然他不会一直抓着爹爹的手说话。 心口闷闷的感觉原来是心痛。 只是,傅先生,求你别哭。 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不会……不要你。 第三章:通慧残卷 光阴荏苒,四轮春夏弹指一晃。 小榭幽园佳气葱葱,串着翠竹松柏,缀着似锦繁花。清癯流水,穿过回廊小院,碧涟轻漾。 才子佳人各司琴棋书画,歌管萧萧,笔墨飘香,举手投足皆是君子风雅。此处便是君子堂,人与景同好。 回廊之上,有家仆行色匆匆,待在书房门外站定,他毕恭毕敬的朝门内敛首道,“盟主,各派掌门已经在聚义堂等候了。” “嗯。”门内的人轻轻的应了,放下手中残旧的书卷,重新收回机关盒,拨动盒身的机杼锁死,之后又转动墙上的壁画,将盒子收进了壁画后的暗格内。 衣架上的素色水云衫已用松木香熏过,轻纱织卷,素却不失雅。他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着。暗黄的镜面上映着男子的身形轮廓,不甚清晰却足以一窥风华。 “不男不女。”他勾起半边嘴角,镜中人也跟着轻蔑的笑。 “见过傅先生。”书房外又传来家仆的声音。 “嗯,先退下吧。”苍老浑厚的男声应了,书房的门随之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正楠还未来得及转身,目光已在镜中与来人交汇。 那人有着习武之人硬朗如刀削般的身形,只是那眼神空洞,空,却又不愿容下其他,只沉着些自责、执念还有叫人不忍直视的忧伤。 那是失去至宝的样子,是丢了灵魂的样子。 “傅先生。”林正楠回身,上前扶住他,“身体好些了吗?” 傅如海点点头,看了眼墙上那副壁画,“有没有看出什么?” 林正楠摇摇头,“缺了最重要的那一页,这本《通慧集》只是本废本。内功心法本就讲究筋脉相通,如果胡乱猜测,只会引火自焚。” 这本失传多年的至上心法《通慧集》,是几位掌门替林江书过功疗伤时在他衣袖里发现的。相传习得通慧功能助习武之人打通周身筋脉,使内力突飞猛进。内功是所有套路招式的根基,浑厚的内力辅以纯熟的招式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 江湖谣传 “得通慧者,武林尊者也”,因此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然而多少年来无人知晓《通慧集》究竟在何处,江湖传说也许终究只是个传说。 “江书拼用命换来的东西,怎么可以是本废本。”傅如海懊恼的捶向手边的茶台,神情激动仿佛又陷入了当年明銮殿那场大火里。 “傅先生放心,缺了的那一页我一定会找到,我不会让爹爹白白牺牲。” 林正楠轻轻抚上傅如海的背,像是安慰傅如海,也像是对自己许下什么诺言,只是这样淡淡的口吻让人感觉他在说一件简单不过势在必得的事。然而找到这一页,谈何容易,打探的人派出去一批又一批,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傅如海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被称作“武林盟主”的年轻男人,男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像极了林江书,只是那样的容貌却是林江书远远不及的。 “楠儿……别太勉强自己。”眼神里满是歉疚与心疼。 林正楠倒是有些诧异,毕竟傅如海从来只会逼他练武,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我知道,别为我担心。”他笑笑,报以安慰。 “武林大会在及,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势必将你视为眼中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傅如海忍不住叮嘱。 “无碍,这么多年我不也活过来了。”话语里微透着自嘲,“我的武功是你和爹亲手教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是怀疑你的武功,只是……”傅如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正楠拍了拍肩打断了。 傅如海常常在想,这样的林正楠一定不是林江书所希望的。 当年在林江书的身上发现《通慧集》后,五大掌门各自暗怀鬼胎,人人都想将这本江湖秘籍收归囊中,然后碍于武林正派的身份,谁都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在发现《通慧集》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章心法之后,五位掌门商议,由年仅十四岁的林正楠暂时接替林江书武林盟主的位置,等四年后的武林大会重新选举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再将《通慧集》交与新盟主保管。 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担任武林盟主是一件多么贻笑大方的事情。五位掌门的心思谁不明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要在四年里守住江湖人人觊觎的武林秘籍,别说是丢了秘籍,就连某一天突然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无非是一个给了他们这些武林正派四年的时间,既能暗中夺取秘籍,又能维护正派身份的“公平机会”。 这样荒唐的决定傅如海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依他所想他只求能带着林正楠和一直昏睡的林江书退隐江湖,将正楠抚养成人,然后陪着林江书一辈子。只是当时他因林江书的事一蹶不振,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而且答应这一切的正是林正楠本人。 往后的日子,林正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三天两头偷跑着去各处画斋,练功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偷懒,找尽各种理由躲起来画画。 傅如海一直不允许林正楠画画,因为那样总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临死前怨恨的眼神。 哪怕他真的很精于作画。 从前林江书知道傅如海的顾忌,对他俩一个严苛的制止一个百般的叛逆从来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两头打着圆场。对他来说,只要自己所爱之人能在身边就好,幸福就好。林江书是最符合君子堂堂主身份的人,永远那么恬恬淡淡波澜不惊。他没有傅如海的专横,也不懂的占有,却让这个男人甘愿终身不娶,将一生奉献给君子堂,奉献给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却为了所谓的天下人,所谓的武林正派,已在冰冷的寒玉床上昏睡了四轮春夏秋冬。 “江书……”傅如海看着林正楠的脸怔怔出神。 林正楠执起傅如海布满刀茧的手,拍了拍,“一定不会的。”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林正楠丢下傅如海,出了书房向聚义堂走去,那里等待他的是勾心斗角,是曲意逢迎,是虚与委蛇,也是命运的一次轮转。 有太多的疑问让他不能停下脚步,太多的负担压得他即使喘不过气也不能忘记微笑。 那场火,其实是个多余的存在。 林江书被发现时已重伤昏迷,至今都没有醒来。萧云川、祁皇、太子都已经葬身火海。那么那场火是谁放的? 林江书吗?不可能。就算是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不会用这样疏漏百出的方法。 萧云川吗?是想在临死之前毁掉最后一张残卷吗? 也不可能。最后一张残卷是被人极为工整的裁去的,不会是和林江书抢夺之中慌乱撕去的,极大的可能是祁皇怕人夺书,之前就已将残卷移至别处保管,那么萧云川就没有放火的理由。 最可疑的是林江书为什么没有被烧伤?昏迷的他明显被人移动过,整个明銮殿焚烧殆尽,祁皇三人也烧的面目全非,唯独林江书被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只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全身上下并没有严重的烧伤。 到底是想毁掉什么? 到底是谁放的火? 是不是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参与了明銮殿里的那场生死之战?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甩开脑中纷乱的头绪。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那轮略显无力的太阳,暮春三月的一切都是温和的,雨不急不骤,风不湿不冷,连太阳都只是恰到好处的给予人间足够的温度。 手不禁碰触到腰间挂着的小小的坠子,那是一枚精巧的音哨,本只是孩童之间玩闹的“赔偿”,却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的习惯,片刻不曾离身。不知当年那个少年现在可好,可有像他这样身不由己。 ****** 空荡荡的书房里,傅如海凝视着纤尘不染的书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画篓里几轴已经泛黄卷边的画卷,蹉跎的岁月在画纸上落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主人固执的不让任何人打扫,自己也不曾翻看,只是让那几卷画落寞的站着,黯然接受岁月的封印。只是无力的灰尘盖不去画卷的存在,就像荏苒的时光抹不去那段青葱的岁月。 画里画着的是一片白雪之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瑕疵之处有一笔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墨迹,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曾经最最质朴的梦想。然而一场大火却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只留得一株没有生命终结的红梅在雪地里黯然神伤,只留几卷染了尘埃的画卷在干净的书房里变成惹眼的存在,只留下一个少年执拗的想要忘记却越发深刻的印在心上的梦。 “江书啊,也许当年我真的不该逼他练武。他不开心啊。”傅如海缓缓关上书房的门,走进三月温暖的阳光中。 只是阳光驱不去他心中的寒冷,唤不醒寒玉床上昏睡的人,解不开画篓里岁月的封印。 第四章:极乐之谷 收了收心神,林正楠举步踏入聚义堂。堂内,其余五派的掌门早早的已经到了,正坐在两边自顾自的喝茶,他们各自端着心思,也没个说话的人。 “林盟主。”起身示意的是荀夏楼的楼主谷心萝,四十出头的女人穿一身杏黄色的罗纱群,相貌平平倒也难掩成熟端庄。其他四个掌门见状,也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施了个礼,比起当年对林江书的态度已好了太多。 雄傲天入座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咂了咂嘴。他心里想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比娘么还漂亮的男人,明明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如今却成了他成为武林盟主道路上的绊脚石。而且这颗绊脚石还是当年他亲手埋在自己家门口的。 雄傲天从来不屑以正派人士自居,他不像那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面子上对你以礼相待,背后却耍尽花招。他从来想要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怕别人知道。这四年来,他派下去暗算林正楠的杀手不在少数,却鲜有得逞。一开始总是遇到傅如海的百般阻挠,近一年来,不用傅如海出手,林正楠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有的时候他真恨不得自己出手,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凌云帮要立足于武林,有些规矩不得不守,有些事情非暗中不能做。好在新一届的武林大会就要到了,三个月后咱们手底下见真张。 雄傲天这一番天人交战林正楠尽收眼底。在他儿时这个人曾如同梦魇一般让他害怕得夜不能寐。虽然颇有气概的在明銮殿前答应了五大掌门荒谬的决定,但他终归是个少年,再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他才明白了死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而人是比死亡本生还要可怕的东西。 雄傲天就是这可怕的代名词,明里暗里都想对他下杀手。 只是经历了四年的磨洗,当年的噩梦如今在他眼里如同可怜的跳梁小丑,在众人面前叫嚣着自己的野心,却不知成了多少人利用的工具。要你命的人固然可怕,可是更可怕的是,有人从你身体里抽出刀的时候还在对你温柔的笑。 “侄儿今日身体可好?不要太勤于练功,伤了身子可不好。”字圆腔正,客套熟络拿捏的分毫不差。 林正楠向说话的人瞥去目光,天机宫宫主肖荆生。这个人自认与林江书有些交情,在林正楠越发出落的几年开始主动向他示好,三天两头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还亲昵的改了“林盟主”的称呼,转而称他为“贤侄”。 林正楠心下冷笑,表面上却已放下手中的杯盏,摆出一副恭谨谦逊的晚辈模样。他对着肖荆生作揖道,“承蒙世叔挂念,只是家父尚在昏睡当中,君子堂靠我与傅先生二人才勉强得以维持,何况小侄还肩负着守护《通慧集》的职责,日日需提防那些江湖宵小,勤练武学是片刻都耽误不得的。”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圆滑恭谦,只是特意加重的“江湖宵小”四字还是让几个掌门僵硬了笑容,尴尬得频频点头称赞。 “不过,等三个月后从五位前辈中选出新的盟主,小侄就可以将这重担转交给真正的有能之士了。”林正楠又端起茶,将一件重要的事说得不轻不重慢条斯理。 这并不是曲意逢迎的推挽之词,武林盟主的位置他从来不感兴趣,当年之所以答应了那个贻笑大方的决定,完全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不甘被人轻视的自尊作祟。 当年林江书重伤未愈,傅先生精神失常,他感觉整个天都塌在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明明他比别人瘦小,为什么天塌下来的时候却落在他的肩膀上呢? 三个月后,交出武林盟主的位置,他就可以从这些明争暗斗中脱身。他要的不是盟主的位置,也不是失传已久的秘籍,他只要一个真相。只有从身份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才能放开手脚转开所有人的注意,去做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几个掌门暗自揣测着林正楠的话,是真的不想要武林盟主的位置?还是故意用这番话让他们掉以轻心?要知道,林正楠的实力到底如何,到底会不会成为武林盟主之争中的一批黑马,他们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偌大的聚义堂一时间鸦雀无声,五位德高望重的掌门,正为晚辈的一句话苦恼,林正楠不知该庆幸自己有让别人担心的实力,还是该笑这些步步为营的掌门已被权利束缚的如同惊弓之鸟。 最先打破沉静的还是谷心萝,毕竟荀夏楼皆是女流之辈,对于权利看得自然比男子淡一些。 “四年前林盟主为了成全大局做出了牺牲,失去这样一个武学奇才是整个武林的损失。”她说着向林正楠颔首示意。“这四年来武林盟主虽然由林贤侄暂代,但江湖之中不免有众多非议之声,毕竟林贤侄的盟主之位不是通过武林规矩得来的。” 林正楠听到这里不禁觉得好笑,现在说他的位置来的不合规矩,那么当年提出这个决定的人难道不是现在厅上坐着的五位吗? “谷掌门有话不妨直说,不足之处小侄必当虚心悔改。”面子上说着虚心悔改,嘴角却毫不遮掩的翘起,心内所想不言而喻。就三个月了,陪这些人玩玩的耐心也快磨到头了。 谷心萝自然看出了林正楠脸上的意思,但还是气定神闲的将话说了下去,“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无比重要,事关整个武林未来的安定。可是半年前忽然出现的‘极乐谷’最近却活跃异常,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打着武林大会的注意。” “极乐谷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最近断水崖附近总是出现身份可疑的人,看行事作风很像是极乐谷的人。”锦阳府楚不复一脸正色的附和道。 一旁闷着头喝茶的雄傲天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消息一般,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摔,“断水崖?那个什么极乐谷的人去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做什么,难道是想做什么埋伏?这可不行,林盟主你可要把这帮人解决了,武林大会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众人对雄傲天这种颇没见识的话不以为意,一个整日觊觎盟主之位的人,消息这样闭塞,难道只光顾着做盟主的春秋大梦,连必要的江湖情报都忽视了吗。只是这个粗枝大叶的人说出了众人的心思——让林正楠解决极乐谷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门派。 林正楠看众人脸上的神色心下已明白了大半,不管他最后会不会竞争盟主之位,让他去打探这个不知虚实的极乐谷都会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极乐谷真的有意染指武林大会,那么林正楠和他们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五大派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极乐谷没有这个意思,那么就算林正楠要与他们争盟主的位置,实力受损的晚辈也不足为惧。 真是他的好世叔啊。 “极乐谷的事情小侄也略知一二。据传极乐谷门主萧天翊行事乖张,行踪诡异,除自己门内之人,江湖之中半年之久尚未有人见过的他的样貌。此人追求享乐,挥金如土,更是纵容门内人寻花问柳纸醉金迷。但是自成立以来也未曾听说过极乐谷做出什么有违武林道义的事情,如果真如几位前辈所言,极乐谷近日有些异常的举动,的确是叫人不得不妨啊。只是……” 林正楠微微蹙起一对弯眉,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样子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抽自己两巴掌,怨自己为何要破坏这等人间尤物的美好。 “林盟主有什么为难之处吗?”玄空方丈停下手中转动的珠串,嘴里还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林正楠起身,背手走至厅中央,尴尬的抵拳轻笑了几声,“我听说萧天翊生性怪诞,癖好也有些不同于常人……” 几个掌门面面相觑,突然明白了林正楠所指为何。 有传言萧天翊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实为人间难得的美男子,只是这美男子不爱红妆粉幔,不爱水蛇细腰,偏偏有龙阳之癖,断袖之爱,不知惹得多少妙龄少女扼腕垂泪。极乐谷里更是清一色的都是有龙阳之好的男子。虽然这些只是江湖传言,但还是给本身就极为神秘的极乐谷添上了一抹引人瞎想的绯色。 几个掌门不约而同的看向林正楠那张绝色倾城的脸,这样的男子若是与有龙阳之癖的萧天翊……想到这里,几个掌门陷入了沉默,各自天人交战遐想联翩。 “阿弥陀佛……”玄空方丈将众人从菲菲桃色中拉了回来,天机宫,锦阳府两位掌门端坐了身子握拳轻咳,雄傲天在座位上尴尬的抓耳挠腮,谷心萝的脸更是红到了耳根,闭起眼跟着玄空方丈,口中道佛声声。 林正楠隐忍着压住喉头的笑意,“几位前辈不必担心,小侄自有分寸,极乐谷的事情就交给侄儿处理了,还请前辈们为武林大会悉心准备,为了武林的安定做最大的努力。” “如此……就有劳林盟主了。”几个掌门道。 “堂主,有人送来了这个。”一旁的家仆小声附耳过来,递上一张红底金边的请帖。 林正楠挥手示意家仆退至一边,展开请帖,一股浓艳的香气便在空中弥漫开来,萦绕鼻尖。 几个掌门对视几眼,都不知林正楠所持何物。 “林盟主,可是与武林大会有关的事?”雄傲天伸着脖子张望。 林正楠不动声色的将请帖收回袖中,笑道,“只是故人请我去家中一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诸位掌门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去休息吧。极乐谷的事晚辈一定尽心尽力,势必不会让武林大会出什么差池。” 几个掌门点点头,虽有些怀疑,但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散了。 待人走光,林正楠才重新从袖中取出请帖。“极乐谷,萧天翊。”他念出请贴上的落款,微微蹙眉,“看来不得不走一趟了。” 第五章:一个故人 翌日,春光浓似醉,带着人的心情也疏朗了几分。用完早膳,林正楠照例进入书房研读《通慧集》的残卷。 虽然他对武林绝学江湖遗传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在这种人心不古弱肉强食的江湖,一技傍身总没有什么坏处,况且在林江书醒来之前,或许在他醒来之后,君子堂的重担都得由他一个人来挑。 心口又被这些沉重的事情压得烦躁,他深呼一口气,翻开手中的秘籍。 书中所述之法他基本已熟记于心。通读《通慧集》就会发现,这本内功心法与武林中现行的各种心法可谓大相径庭,甚至是背道而驰。武林各派的内功心法虽然各成一派,但万变不离其宗,依然遵从着十二路经脉以及大小周天的原理。然而通慧集所述的内功心法,几乎将这些脉络全部推翻,寻得尽是一些晦涩隐秘的穴位经脉。 这本残卷其实已经尽述完全,然而缺掉的那一张正是至关重要的走穴图。 皇帝老儿对武学一窍不通,能一眼看出《通慧集》中至关所在并将其裁去的必是位高手,很可能是萧云川。可是萧云川最终还是命丧火海,可见他本人虽有机会习得通慧功,但书中所记的离经叛道的内功心法,即使是萧云川这样的高手也不敢贸然尝试。 大略扫了几遍还是没什么发现,他将残卷放回机关盒,还未来得及锁入暗格,家仆突然来报。 “堂主,门外有人求见。” 闻言不禁有些诧异,想不到还会有人特意来见自己。这四年来他一直潜心武学,虽然担任武林盟主一职,却很少与江湖中人来往。像这样来而不报姓名的人,实属少见。 见房内半响无人应答,家仆又说道,“来人说堂主看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林正楠的好奇心算是被吊起来了,“进来吧。” 得了允许,家仆推门而入,弓身托手举着一物走至案前,那手中托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做工上乘的狼毫,一看就是大家惯用之物。 “此人现在何处?!”林正楠双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倏的起身,吓得家仆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在,在……” “哈哈,都是做武林盟主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 人为至声先到,听到这个声音,林正楠先前还有的几分不确信一扫而光,快步绕过桌案欲出门迎接。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一袭白衣,一把折扇,一根玉簪已步入书房。 “柳先生!”来人正是四年来音信全无的玉面画师柳杏生。 柳杏生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恍神,四年前还是个黄豆芽般的孩子,如今已经窜到他的眉眼高处,脱凡的样貌更是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柳杏生探扇而笑,本想习惯性的摸摸林正楠的头,却发现这样的动作好像已经不太适宜了,有些尴尬的将手收了回去。 “你长大了。”淑人君子,雅人深致,说不尽的才子风流,道不完的成熟稳重。 “怎么,以后再也不会说我是小孩子了吧。”林正楠笑得眉眼弯弯,比晴光还潋滟了三分。 “是。正楠是大人了,再不用缠着我作画了。”柳杏生打趣道。 林正楠撇撇嘴,“什么缠着你,说的好像你不愿意见着我似的。” “说笑说笑,不是正楠缠着我,是我日思夜念,就盼着你来找我。”说着将手中的扇子又摇了摇。 这把折扇甚为玲珑精致,玉牙石雕镂而成的扇骨出自巧匠之手,薄如纱幔,轻如纤羽,扇面涂有琼脂鲸膏,水火不侵;扇画只绘有一株苍劲的墨竹,简单不失大方,恰到好处的平衡了扇体的华奢。落款处提着“林正楠”三个圆润可爱的小楷,俏皮得透露出题字孩童的稚嫩。 这把扇子林正楠再熟悉不过了,四年前闻名天下的巧匠鬼手夏甫云游天下,机缘巧合借宿于君子堂,与以文人雅士着称的林江书相谈盛欢,更是觉得宛如仙童般的林正楠惊为天人,于是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玉牙扇赠与了林正楠。 恰巧是时他正在苦练柳杏生布置给自己的作业《墨竹图》,忽生玩心,将已于纸上练了百遍的墨竹提在了扇面上,送给了柳杏生。 只是那一次的赠扇竟成了漫漫四年中最后一次见面。 自己儿时所做之画虽然还过得去,但实在不能与“天下第一画师”的技艺相提并论,想不到他却时时刻刻将自己赠与他的扇子带在身边。 林正楠看着那扇子,心中经不住一阵感动。 仆人为二人送上两杯刚刚沏好的毛峰,水汽氤氲,散了一室清幽。柳杏生合上玉牙扇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与林正楠在桌边坐了,接过茶盏细细浅酌。 “四年里先生到底去哪了?”林正楠并不喝茶,目光流连在柳杏生的举手投足。这个宛如人间蒸发音信全无的人忽然就这样坐在了自己面前,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体验生活,游历山水”柳杏生莞尔,语气十分轻松。 “游历到人间蒸发一样吗?你知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画斋找你。” “我听画斋的伙计说了,所以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吗。没想到四年没见,你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了。”说话的人笑得越发开心,眼睛里满是打趣的味道。只不过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不曾回画斋,但是他的目的和他的心都要求他第一时间来见这个故人。 林正楠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四年的时间怎能这样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在刚刚当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年,傅先生神智不清,林江书昏迷不醒,多少个害怕的无法入眠的夜晚,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眼前这个人。 他从小不喜舞刀弄剑,一次喻泉来家中拜访爹爹,他便意外结实了喻泉唯一的入室弟子柳杏生。杏生年长他六岁,可是二人的性格却是一拍即合。林正楠从小在画画方面就颇有造诣,这么一来,他便常常缠着柳杏生教自己作画,一来二往二人成了又是朋友又算半个师徒的亲密关系。 在被傅如海逼迫着习武的童年里,只有眼前这个人给他一种生活的真实感,让他知道能忠于自己所好之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只是这个人竟然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 见林正楠闷着声不说话,柳杏生盖上茶盖,接着道,“我听说三个月后就是武林大会了,你可有把握继续守住《通慧集》?” 柳杏生问得这样单刀直入,连林正楠都难掩面上的惊讶。《通慧集》的秘密仅限六大派内,他这个画师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对方的疑惑,柳杏生忙解释道“你不要觉得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你们六大派将《通慧集》的存在隐瞒了四年之久,这个时候才泄露出来已经实属不易了。不过还有三个月就是武林大会,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要成定局了。” 是啊,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客栈听到两个醉酒的六派中人谈论武林大会的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通慧集》在君子堂手里,而且在他最在意的人的手里。 柳杏生说的不错,武林大会在即,除了六大派必然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其他蠢蠢欲动的门派也不在少数。明争不怕,就怕像极乐谷这样行事诡异可能暗怀鬼胎的。这个时候寻找内应放出《通慧集》的消息,引得更多人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制造混乱掩人耳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注定是鱼龙混杂,不过好在这浑水林正楠并不想趟。 “《通慧集》的去处我并关心,我倒是好奇你这个不问世事的才子画师怎么对武林之事热衷起来了。” 林正楠盯着柳杏生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蛛丝马迹。柳杏生突然到访,又刻意询问《通慧集》的事,这样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柳杏生。 柳杏生也不避讳他直直询问的目光,神色自然道,“我听说你当了武林盟主之后很担心你,便对这些事留意了些。”他瞥向桌边那个画篓,纤尘不染的书房,布满灰尘的画篓,明明是想忘记却因为太过执着而愈加鲜明。 那样惹眼的存在,他一踏进书房就看见了。 “多久没有画过画了?”声音温温柔柔却直击心底。 “那样的东西不需要。”林正楠执起杯,抿了一口茶。 “是吗?”柳杏生站起身就要往那画篓处走,“我倒是太久没看过你的画,都有些不大记得了。” “别——”林正楠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与柳杏生目光相撞之后又很快垂下眼,“都是些旧东西,就别看了,平白沾上一身灰。”末了,便不再说话。 柳杏生看了他良久,忽然在他身前蹲下,将他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我知道你很累,你从小就不喜欢练武,如今却做了武林之主。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束缚自己。” 林正楠怔了怔,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他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的多疑,蝇营狗苟之辈见多了,自己也不免多生了一颗防人之心。柳杏生还是柳杏生,除了爹和傅先生,他最相信的就是眼前这个既是良师又是益友的人。 “我知道,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我会的。”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柳杏生手上,“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相信你又要来缠着我了?”柳杏生笑。 林正楠正要嗤他,余光却扫到桌上一物,瞬时神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柳杏生问。 林正楠摇摇头,“你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先歇息吧,明日我再好好陪你。” 柳杏生自知他有事,也不多问。“嗯。明日和我好好聊聊,你这四年过得怎么样。” “好。”林正楠笑道。 送走了柳杏生,林正楠将书房的门轻掩上,又走回桌边重新坐下。光线透过门缝,在桌上的机关盒上投下条细长的光,林正楠将手伸向那光,光线在他指尖曲折划过他的手掌。 “只要我能找到你的残页。”他抚上机关盒,自言自语道。 第六章:剑拔弩张 念萝坝地处齐豫和云燕的交界之处,是幽云六州边境的一处峡谷。 这里四面环山,附岩走水,当地百姓大多以采集谷中奇珍植被,捕猎飞禽走兽为生。只是近半年来,入谷的男子多是一去不回,有胆大的亲友入谷寻找,也只能找到失踪男子的衣衫与劳作工具。 据家住附近的百姓说,每至深夜,谷中总有阵阵磬竹丝音与男子此起彼伏的娇喘呻吟之声,有时还能看见许多黑影如鬼魅般穿梭于夜幕之中。 渐渐的,有好事者谣传谷中有不愿投胎转世,留恋尘世云雨的女鬼作祟,女鬼食取男子精元之后,将男子变为自己的禁脔,夜夜寻欢作乐。 民间的迷信传来传去也就那么几套说辞,虽是陈词滥调但总能奏效。念萝坝于是成为人人不敢跨越的雷池,被孤立与一片烟波绿涛之中。 一树红叶烧,露重色浓,笼在微露的晨光之中,又显几分冷冷清清,就像选中它的主人。 “谷主,请帖已经发过去两天了,林正楠会不会不赴约?”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影卫敛首在紫檀玉榻旁,向榻上的男子做着请示。 男子侧躺在榻上,单肘支头,似是在闭目养神。宽大的黑色袍子衬出整个人的慵懒之态,腰间随意扎着的红色绸缎勾着他纤细的腰肢与好看的身形。烛火摇曳,流光于青丝上倾泻,映得墨衫上的暗线花色若隐若现。 这本是一副安静美丽的画面,只是下一个瞬间,男子微睁的双眼里转瞬即逝的一丝阴狠,还是透过厚厚的睫毛泄露出了主人周身肃杀的气场。 “他来也是死,不来也是死。只不过换个死法罢了。” 拖长了的音节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给原本低沉好听的男音添上了一笔邪佻的色彩。 影卫颔首退回黑暗之中,不敢再多说什么。 ****** 清泉潺潺,在青苔与鹅卵石上穿梭而过。木桥伐树而建,被随意地堆砌在零零落落的溪涧之上,只是随地取材,未经任何雕琢,杂而不乱,彰显着主人不拘小节的性格。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红枫执拗的缀满了枝头,浓艳似火,阻隔开周围绿色的汪洋,像一颗红色的宝石偶落其间,守护起这片宛如人间仙境般的存在。 林正楠摘下蒙住双眼的缎带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景色。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极乐谷,一直对外人隐瞒着自己的存在,就连他也是被要求蒙住双眼,再由接应之人带进来的。 远处树木繁密,枝桠交错,有几片粉幔随风缱绻,一舒一卷之间,便有交叠在一起的人影若影若现,才想捕捉,就只剩下一片颜色正好的红叶,施施然坠下。 林正楠不禁皱起了眉,有点质疑谷主的品味。 “林盟主,这边请。” 接应的人迈着急促琐碎的步子在前面带路,走过的回廊蜿蜒曲折,紫藤花缠绕在檐柱上,无人修剪,几乎盖住了全部的棱角。走到一间颇为敞亮的厅堂,侍从在厅堂前停下,转身、行礼、退下一套动作做得干净利落。 林正楠打亮了一会眼前的厅堂,虽说是敞亮,但也并无过多的修饰,从房梁到桌椅几乎全都是原生的粗木打造,只不过稍刻了些花纹做为简单的装饰。传说萧天翊挥金如土极尽奢侈看来只是江湖中人的臆想罢了。 他提了前摆步入厅堂,厅堂正央已站了一人,黑衣红带,负手而立,线条像刀削般流畅。虽然没有看见男子的正脸,但是仅凭这气势压人的背影,林正楠就确认此人是萧天翊无疑。 “萧谷主。”林正楠走了几步停下,款款施礼道。 果然那男子身形一动,慢慢转了身,“林盟主。”男子笑道。 一时间竟忘了回礼,林正楠只是盯着那人的脸愣了好一会神。都说极乐谷谷主长了一副好容貌,没想到竟然好到这般模样。 守在一旁的侍从忍不住看了看他俩的脸,吞了吞口水又连忙敛首下去。 “林盟主果然人如传言,样貌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企及的啊。”萧天翊说话的功夫已走至坐榻,提起衣摆斜坐了上去,还对林正楠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正楠捡了个靠近自己的位置坐下,也不计较什么主客之尊,推辞道,“萧谷主过奖了,萧谷主才是真正的气宇不凡,人中龙凤。”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着,听的一旁侍奉的人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直抱怨老天不公,将绝好的皮囊给了这两个人,一点好处都没让他沾着。 几句话毕,萧天翊击掌叫来侍者看茶,看茶的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单薄,容貌却是出奇的清秀。他小心翼翼的为林正楠奉上茶,只是双手极尽隐忍的颤抖没有逃过林正楠的眼睛。同时没有逃过林正楠眼睛的,还有在房梁上隐秘身形的一十二个影卫。 林正楠看着少年淳朴的模样,对手中接过的茶盏起了疑心。 是在茶盅里下了毒吗?那么萧天翊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房梁上的影卫藏匿的方式也太过容易暴露,不知萧天翊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是太小看他这个武林盟主了,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太有把握,连隐藏杀机都不屑做,认定了他逃不出他的极乐谷? 心下生疑,林正楠自然的将茶盏放在了一边。 此时房梁上的十二个影卫正密切的关注着萧天翊手中的杯盏。 按计划,只要萧天翊将杯盏打破,他们便合力将林正楠生擒,当然就地正法也无所谓。他们不需要考虑林正楠武功的深浅,论武功,少有人的功夫能在萧天翊之上,他们的这盘棋只是赌,赌林正楠会只身前来。就算这一次失败了也无所谓,就像萧天翊说的,林正楠的死只是方式和时间的问题。武林之中没有人知道极乐谷所在,他们有详尽的计划去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而所有计划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林正楠死,拿到《通慧集》的残卷。 林正楠也正在心中揣测着萧天翊的意图。他的确是只身前来的,因为他没有怕的理由。一来他对自己有信心,二来他觉得萧天翊不会这么傻,他已经放出消息,让六大派的人知道他今天赴约来到了极乐谷,如果萧天翊真的要杀了他这个武林盟主,那么极乐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武林立足了。 只是林正楠算错了一步,本就打算与全武林为敌的人,又怎么会在乎那可怜的立锥之地呢。 大厅安静得诡异,空气紧绷着仿佛一丝摩擦就能点燃,剑拔弩张的味道在两个绝美的男子之间来回游走。 老天终究是讲究万物平衡的,绝色倾城一个就够了,两个未免太招人嫉妒。 “叮——”玉石落地,一丝轻扣之声在房间里低回喃喃。林正楠的余光似乎可以瞥到几个影卫差点有所动作。 “哈哈,你看我,来的太匆忙,连玉坠松了都没有发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坠子,精巧的音哨,正是当年在画斋从黑衣少年那得来的赔偿之物。 萧天翊神情的细微变化,弯腰捡音哨的林正楠没有看到,但是一直密切注意着萧天翊动作的影卫看得一清二楚。谷主握住茶盏的手分明在看到音哨的那一刻顿了下,然而杯盏在一瞬颤抖之后,被稳稳的放在了茶几上。 谷主放弃计划了? 萧天翊眯起狭长的眸子,看着林正楠将那枚音哨小心擦拭之后重新挂回了腰间,眼里流光溢彩一闪而过。他趁着对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又将他重新细细打量了一番。 原来,他竟是个男儿身。 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而轻颤。 “林盟主这枚坠子倒是精巧的很。”萧天翊盯着那枚坠子,神色竟有些复杂。 林正楠不解他的反应,随口回道,“是故人赠与之物,心仪的很便一直带在身边。” “一直带在身边?”这一次,对方挑了眉,似乎对这回答很有兴趣。 林正楠只是笑着点头,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今日请林盟主前来不为他事。”萧天翊识趣,切入正题。到底是心机缜密之人,转眼已调整好情绪,摆出一副亲近友好的笑容。 “只因最近武林中人似乎对我们极乐谷颇有微词,认为我们极乐谷在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掸了掸衣袖,似是对所述之事极不在意。 林正楠以拳抵唇,略带尴尬的笑了笑,“传言林某也有所耳闻,不过看萧谷主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光明磊落便没有什么好忌惮的。”萧天翊以肘支头,眼神毫不回避,淡淡的落在堂下之人的脸上。“想我极乐谷只是区区一个小派,即使真的存有野心也没有这分实力。在下派人打探武林大会的事情不假,却只是想探探各派虚实。” “哦?萧谷主这样做又是为何?”林正楠含笑而对,一脸的从容。 “不瞒林盟主,在下有意参加武林大会。”萧天翊又道,“不过在下倒不是对武林盟主的位置敢兴趣,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门中人着想,为我极乐谷在江湖中争得一片立足之地。在下是个纵情享乐之人,对这些身份,秘籍从来没有半分兴趣,下这番功夫完全是为了门下之人,这份苦心还望林盟主能够体谅一二。”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但是从人嘴里说出的话从来只能信一半。 “萧谷主为门中之人着想的苦心确实叫林某钦佩。”林正楠拱手道,“只是近日武林大会在即,武林中的气氛本就紧张的很,再加上极乐谷行事隐秘,个大派会有所怀疑也是难免的。不过今日听得萧谷主一番肺腑之言,林某也稍稍放心了。萧谷主不为名利所动,相信这份诚心各派一定会谅解的。” 第七章:换个玩法 又寒暄了几盏茶的功夫,萧天翊也没有什么动作,这不免让林正楠有些疑惑。 如果只是为了说这番话,完全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将他这个武林盟主请来。而且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登门拜谒才对。 萧天翊一定还有什么目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不简单。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倘若林盟主不嫌弃,就在寒舍住上一晚如何?明日我再请人送林盟主出谷。”谈到无话,萧天翊出言挽留道。 林正楠瞥了眼厅外,天色已晚,回廊上挂起了盏盏红灯,树影鬼魅晃晃得叫人有点不寒而栗。这时候出谷估计还是要被蒙上眼睛,平白得添了几分危险,不如暂且在这住下,也好摸摸萧天翊的底细。 “既然萧谷主执意挽留,那林某便却之不恭了。”林正楠起身道。 萧天翊款步下了矮阶,站在他的身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盈盈的笑。“来人,给林盟主备房。对了,林盟主……”他说话时刻意凑近了些,唇几乎贴上林正楠的耳廓,“林盟主可需人服侍?只是谷中人不多,不知能不能入了林盟主的眼……” 林正楠被他逼得后退一步,仰着头一脸惊愕的看着他。萧天翊站直了身子,眼角翘着,满含笑意的等着他的回答。 “不……不需要了……”林正楠撇过脸避开对方的视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多谢萧谷主好意。” “哈哈哈……”见林正楠双颊泛红,萧天翊忍不住抵着嘴轻笑了出来,“方才不过和盟主开了个玩笑,我看盟主在我这里拘谨的很,弄得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林正楠闻言脸更红了几分,别人玩笑之话自己却当真,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好了,带林盟主休息去吧。”萧天翊正经了点,向侍从吩咐道。 林正楠抿着唇,对萧天翊略一点头算是道谢,便跟着侍从去厢房休息。 “谷主……”林正楠走后,十二个影卫单膝跪倒在萧天翊面前。 萧天翊抬手打断了他们话,眯着眼睛凝视着林正楠消失的地方,“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换个玩法了。”眼中寒光泛起,尽是想将人剥皮抽骨的杀意。 ****** “林盟主里面请。” 林正楠被侍从带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房内依旧只陈列着几件简单的木质家具,临窗的书案上放着几盆刚采摘下的九里青,沁人的芳香在不大的房间内充盈弥散,让人瞬间放松了心情。 “谷中的格局都是谁设定的?”脱离了尴尬的窘境,林正楠开始询问侍从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都是谷主亲自设计的。”侍从低着头如实答道。 “哦?”林正楠负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你家谷主倒是有几分闲情逸致。只是不知为何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建这样一处地方呢?” 他顺势问下去,只是这一次侍从低头不语。 林正楠看出对方的为难,想着自己也的确急功近利了点,萧天翊的底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打听出来。 “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侍从弓身行礼,退出了厢房。 他和衣躺在竹藤编制的床榻上,在脑中将白天与萧天翊的对话又细细琢磨了一番,也没有找出什么端倪。可是越是简单的表面,其背后往往更加复杂。 再次打量一番房间,愈发觉得这样简单的摆设倒是和自己的脾性有几分相投,要是没这么多嫌隙,还真想和这个人好好品茗畅谈一番。思考间不觉已闭上眼,思绪渐渐远去。 “嘚、嘚、嘚、嘚” 窸窣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穿梭,多年来紧绷的神经让林正楠警惕得从梦中清醒。其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这个底细不明的地方睡着了。 看看屋外,回廊上的灯还没有熄灭,屋外仿佛还有人走动的声音,看来自己并没有睡多久。 有规律的敲打声再次响起,他拿起身侧的佩剑,寻着声音走出厢房。 还是警惕点好。 敲打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并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厢房紧邻着一片树林,粉色的纱幔在月亮的银辉下暧昧的舒卷,正是自己白天经过的那片树林。 他脚下一滞,竟对这片树林有种难言的恐慌。那种恐慌不是因为性命受到威胁,而是一种陌生的不安,揪着他的心,却推搡着他的身体。 “嘚、嘚、嘚、嘚” 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在催促林正楠快点挑开这层薄纱的阻隔,去窥探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夜风难得的善解人意,粉幔微扬,揭开了两个世界最后一道屏障。 “嗬——”林正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纵使沉稳如他,也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退后了一步。 昏暗的月光下,一个男子双手环树弓着身盈盈的娇喘,站在他后方的男子托着他的腰肢,分身隐没在对方的股间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抽动。两人微闭着双眼,轻启双唇不停的喘息,似乎连林正楠的存在都没有注意到。 “快、再快点——”弓着身的男子扭动着腰肢向男子央求道。 二人身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即使在这寒冷的暮春之夜,也蒸腾为一丝丝青烟,朦胧了月色,朦胧了林正楠的双眼。 “嘚、嘚、嘚、嘚” 男子头上的玉质发冠随着身后的抽动一下一下撞击着树干,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林盟主?”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林正楠慌张的按上剑柄,转身戒备来人。 “林……盟主?”萧天翊再次询问道。 看清来人,林正楠放下握住剑柄的手,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已错乱得无法平息。 “林盟主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萧天翊语带关切。 听到这句话,林正楠下意识的回过头,只是哪里还有什么粉幔、男子。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稍微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定的胸口,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与旁人说呢,况且还不清楚是不是萧天翊玩的把戏。早就听说萧天翊有断袖之癖,怕不是空穴来风。 这片林子太诡异,极乐谷本身也存在了太多疑点。想到自己刚才方寸大乱的样子,林正楠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涉世太浅,竟被男子间的交欢媾和之事动摇成这个样子。 “有些失眠,出来走走,让萧谷主担心了。”他随便编了个理由。 萧天翊的神情十分懊恼,“都是萧某照顾不周,寒舍简陋,林盟主怕是无法适应。” 林正楠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言辞诚恳,竟找不出一丝惺惺作态的迹象。 “哪里,只是偶尔换了个环境,一时无法适应。不知萧谷主这么晚了到这里干什么?”林正楠道出心中疑惑。 萧天翊爽朗的一笑,侧过身子,露出背后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 林正楠颇感惊讶,毕竟这一天,在极乐谷所见都是各色的男人,这样一个女子在这里不得不叫人在意。 “白雪见过林盟主。”叫白雪的女子对林正楠福了福身,“白雪是谷主的贴身侍女,因为想到我们谷主一向崇尚简洁,怕厢房简陋怠慢了林盟主,这才擅作主张求谷主带着白雪来给林盟主送一床锦被。暮春微寒,盟主还是不要在这林子多待,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女子银铃般的声音仿佛炎夏里的一场小雨,清清凉凉的打在众人的心上。 林正楠注意到抱着锦被的白雪,娇小玲珑的身体,还不及萧天翊肩膀高,清秀的脸蛋算不上美艳,却给人一种舒适亲近的感觉。在这迷影重重的极乐谷里,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只是她的右手缠着一圈黑纱,与整个人清爽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女子竟能求得动萧天翊,看来在这极乐谷里的地位不一般。 林正楠谢过白雪与萧天翊,一行人来到林正楠的厢房。白雪为林正楠铺好床褥之后先行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林正楠与萧天翊两个人。 “那在下就不打扰林盟主休息了。”萧天翊说道。 “让萧谷主费心了。”林正楠道,却见萧天翊只是盯着他看,半响都没有反应。 “萧谷主?”他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后,萧天翊突然将手伸向他,直绕到了他的耳后。 “萧、萧谷主……”林正楠的心如擂鼓般的跳动,一时间方寸大乱。 萧天翊突然莞尔而笑,不失温柔的说道,“林间风大,树叶落在头发上了。”说着从林正楠的发丝里捻出一片红叶放在鼻尖轻嗅了几下。 “林盟主,萧某先告辞了,请林盟主好生歇息。”抱拳施礼,萧天翊为林正楠掩好了房门。 林正楠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耳边“咚咚”的心跳声还未平息。男子交欢的场景,还有萧天翊抚上他耳际的样子,走马灯一样的在他脑中交错。 自小腹处蔓延开的陌生的灼热感仿佛燃尽了身体的力气。意识慢慢的模糊起来。 夜越发的深了。 九里青清幽淡雅,有镇精凝神的功效,只是混合了红尾枫无色无味的尘梓,却能勾人情欲。虽然不及媚药的猛烈,但对于在情事方面一片空白的林正楠来说,这番体验足以让他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这些他不知道,萧天翊却是一清二楚。 第八章:浴泉风波 风扬花纷落,夹着淡淡的青草气味,吹进有些昏暗的幽室,吹走梦中人一夜的旖旎。 林正楠很不舒适的从梦中醒来,这一夜他睡得太不安稳。 摇摇头甩开脑中还残留着的香色画面,他打了个寒颤,已经凉透的汗水将单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了肌肤上,直冷到骨子里。 正想着,三声轻轻的扣门声扰了暮春清晨的幽静。 “林盟主可起来了?”白雪在门外小心的问道。 林正楠起身为她打开房门,柔和的日光下,娇小的少女粉黛未施,穿着鹅黄的群衫,梳着简单的发髻,没有半点做作的痕迹。比起昨夜一见,又多了几分灵动。 “白姑娘有什么事吗?”他不禁莞尔。 白雪皓齿轻启,掩着唇娇羞一笑,“林盟主叫我白雪就可以了,白雪只是个贴身侍女,林盟主不用这么拘谨。” 林正楠点点头,对这个女子的好感有多了几分。 白雪继续道,“昨日准备的太过匆忙,还未安排林盟主梳洗,谷主很是过意不去。所以一早就吩咐了白雪为林盟主准备好了浴泉,让白雪在屋外候着,等林盟主醒了就带您过去。”说罢,又双手递上怀中的包裹。 “这是谷主特意为林盟主准备的衣物。谷主说了,林盟主来的匆忙,定没有换洗的衣衫,所以让白雪拿出了上个月刚刚为谷主做的新衫,还没有穿过,希望林盟主可以将就将就。” 本来穿萧天翊的衣服,林正楠并不十分情愿。无奈衣衫被汗水浸湿,穿在身上极为不适。只是没想到萧天翊心细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再推辞,“那就请白姑娘替我谢谢萧谷主了。” 跟着白雪穿廊而过,走进一间房间,房间的正中嵌着一口不规则的浴泉。浴泉本身应是一处天然的泉眼,汩汩的水流从泉眼上涌,蒸腾的水汽晕开了一室的湿暖,让林正楠因寒冷而绷紧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不少。 白雪将衣物在浴池旁的木榻上一一排好,“白雪就在外面候着,林盟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有劳白姑娘了。” 将最后一件湿黏的衬衣脱下,他用赤裸光洁的小腿拨了拨池中的水。淡淡的硫磺味道刺激着神经,驱走了一夜浅眠留下的倦意。 “呼——”坐进浴池,林正楠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将有些麻木的肩膀也埋入了泉水之中。 水汽迷人眼,有晓风拂面而过,却冲不散满室的氤氲。 “林盟主的身子冷的很。”温热湿黏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林正楠惊觉转过头,撞上的是萧天翊近在咫尺的脸。 他心里大惊,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这个人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他刚想拉开和萧天翊的距离,可是对方的手已先他一步攀上了他的锁骨,明明只用了很小的力道,却让林正楠酥麻的做不出进一步的动作。 林正楠的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在下吓到林盟主了?”萧天翊的鼻尖轻擦过林正楠的额角,湿濡的气息悉数喷在了他的耳垂上。 “萧谷主的武功还真是令林某佩服,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强装镇定,不能让这个男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 “呵呵……”萧天翊轻笑着,“萧某这点功夫在林盟主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林盟主定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身体太乏了才没有注意到吧。” “不过,林盟主到底梦到了什么呢,连内衬都汗湿了……”他越过林正楠的肩颈,嘴角勾着笑看着林正楠故作镇定的侧脸。 这句话将昨夜那些旖旎的画面全数唤回了林正楠的脑海。林正楠死咬住牙关,呼吸已有些乱了。 萧天翊的手勾画着林正楠锁骨的轮廓,玩味的欣赏着他额角溢出的细密汗丝,仿佛这样还不能满足他的趣味,细长的手指慢慢下移,在他的胸前来回游走。 林正楠只觉得小腹处因萧天翊的触摸开始微微痉挛。 屡次三番陌生的感觉,好奇怪。 萧天翊将林正楠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他的手更加肆虐,有一下没一下的故意擦碰着林正楠胸前的红蕊。 林正楠抿着唇一声不啃。他不能动,也动不了,毕竟他现在不着存缕。 就在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萧天翊拿开了自己的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瞬间撤去的压力,让林正楠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毫无防备的松垮了下来。 “林盟主怎么了,身体不适吗?”萧天翊的声音里满是关切,只是上勾的唇角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畅快,不过林正楠并没有看到。 “没、没有……可能这里太闷了。”林正楠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萧谷主有什么事吗?” 萧天翊已在放衣服的竹塌上坐下,他拿起为林正楠准备的衣物,放在鼻尖轻嗅了一阵,才慢慢的抬头,冲池中乱了分寸的人一笑,“没什么,只是怕白雪对林盟主照顾不周,特意来看看林盟主有没有别的需要。” “别的需要?”林正楠惑道,突然想起昨日萧天翊也对他提过这四字,身上一热,所幸脸早已给热气熏红,才遮掩了自己的窘态。“多谢萧谷主挂念,林某没什么需要了,只希望自己能一个人清静清静。” “哦——”萧天翊特意拉长了音调,“倒是萧某唐突了,这就告辞,留林盟主一个人清静清静。” 好不容易沐浴完,原本提不上力气的身体越发的疲惫了。 林正楠跟在白雪身后准备去前厅用早膳。萧天翊肩膀比他宽,松大的黑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肩膀松垮的随时都有滑落的危险。想着刚才在浴池的一幕,他下意识的的扎紧了腰间的缎带。他此刻郁闷异常,却苦于没有发作的对象,只能在袖中将拳捏紧勉强维持面上的镇定。 前厅的早膳已经备好,林正楠入座,去没有见到萧天翊。他稍稍安了心,现在有点怕见到这个男人。 “林盟主,我家谷主说了,他临时有事出谷去了,不能来送林盟主,还望盟主海涵。”用完早膳,之前接应他入谷的人过来传话。 “既然萧谷主有事,我也不便在谷中讨饶了,还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出谷吧。”林正楠话语间有些喜不自禁。不来正好,遂了他的心。 接应双手奉上一条黑色的缎带,林正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过缎带蒙住双眼,在侍从的搀扶下坐进了轿子。 ****** 也不知道在路上颠簸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林盟主,已经到了。”轿外侍从恭敬的说道。 林正楠摘下蒙眼的缎带,挑帘走出轿子。眼前是一家名为“好再来”的酒馆。之前他也是按照请帖上所说,在这间酒馆等待极乐谷的人接应。林正楠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半点深山老林的踪迹。极乐谷做事还真是小心。 镇子上并没有多少住家,几间零星的商铺为镇上的人提供着日常补给。林正楠很是头疼,他得找个地方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正午的日头有些晒人,酒馆已经三五成群的坐了不少食客。 “春子,这边上壶酒!”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店的一角叫唤。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故意拖长尾音,为这间人声嘈杂的酒馆着上了浓浓的江湖色彩。 林正楠走进酒馆,原本还喧闹的酒馆,就像给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吧唧……” 刚才叫唤小二的莽汉张大了嘴看着店门口的林正楠,刚要送入口中的肥腻的红烧肉滚落到桌面上,留下一大块油渍。近处的几个正在喝酒吹牛的樵夫,也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林正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经过一路的颠簸,本就松垮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精致突兀的锁骨就那样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面前,只是在发尾稍稍绑住的乌丝,随意的披散在肩头。也难怪目无寸丁的小镇乡民会这个反应,林正楠这副样子,就是叫整日泡在烟柳巷里的情场老手看见了,也要恨自己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了那些人间的胭脂俗粉身上。 林正楠无奈的皱了皱眉,这身衣服果然片刻都穿不得。 “哎哟,这位公子您又回来了?是打尖还是住店?您看我们这店小,没有空余桌子了,您要是不介意,逮谁拼个桌?”春子认出了昨日刚来过的林正楠,满脸殷勤的迎了上来。 林正楠扫了一眼酒馆里的人,都一副如狼似虎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吞下去,好像并未注意到小二称呼自己的是“公子”而不是“小姐”。 “这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和在下同桌共饮吧。”店里临窗最偏僻的角落里,一个黑袍红带的男子正背对着大门酌酒。 林正楠的眼角抽搐了两下。 阴魂不散,怕什么来什么。 林正楠无视众人灼热的视线,款步走到萧天翊的那一桌,挑了个能够避开道道精光的位置坐了下来。 “萧谷主莫非是故意在这等我的?”林正楠开门见山,望着萧天翊的眼睛。 从树林,到浴池,再到酒馆。如果说萧天翊心里没有什么图谋,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如果我说是呢?”萧天翊笑眼盈盈。 林正楠将腰间的佩剑“啪”的一声扣在了桌子上,微恼道,“萧谷主有话不妨直说,这样藏着掖着的,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已经没有闲情跟萧天翊玩下去了,那样屡次三番方寸大乱的自己他从没见过。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没有把握还能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萧天翊拿起酒壶,不紧不慢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突兀的喉结随着酒水的下咽上下滑动,“林盟主不要误会,萧某的确是在这等林盟主的。因为萧某和林盟主,是同路的人。” “同路的人?”林正楠愠色不减。 “的确。萧某先前说过,为了参加武林大会,在下派了各路人马打探消息,本来只是出于为门人在武林求得一席之地的目的,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造成了各大派对我极乐谷的误会。”萧天翊放下酒杯,这一回替林正楠和自己都满上了一杯。 “所以呢?”林正楠继续问。 “所以昨晚萧某想了一夜。本来萧某只是不喜参与江湖的琐碎纷争,才将极乐谷建在了隐秘的地方,从不在江湖露面,做事也极为小心低调,没想到却给江湖中人留下了行事诡异的印象。所以这次想借与林盟主同行的机会,前往君子堂与五派掌门当面澄清嫌隙,也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天翊望着林正楠的眼睛,脸上尽是诚恳。 林正楠微缩瞳孔审视着面前的男人。的确,五大派掌门让自己去解决极乐谷的事,自己虽然去了,但也不能完全打消他们心头的疑虑,由萧天翊自己出面解释,不失为最稳妥的方法。 “林盟主如果能原谅在下这份苦心,就与萧某饮了这杯水酒吧。”萧天翊执起面前的酒杯,向林正楠敬酒。 林正楠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是林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萧谷主见笑了。”起身抱拳,向萧天翊赔了一礼。 萧天翊慌忙扶住林正楠,“哪里,林盟主处事谨慎,萧某应当多学习才是。” 二人坐下吃了些酒菜,又闲聊了一番。时过正午,酒馆里的人已逐渐散去。 “不知林盟主下一站要去哪里?”萧天翊问道。 林正楠这时才想到了什么,有些遮掩的轻咳了一声,“先找个店,买身衣服。” 萧天翊略显诧异的看向林正楠,片刻之后就明白了林正楠的意思,嘴角噙笑将林正楠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 “哈哈……咳……咳……”没能抑制住喉头的笑意。 林正楠被别人看破心思,耳根微热,忙给自己斟了杯酒遮掩。 “萧某倒是觉得,萧某的衣服,很适合林盟主啊……”娓娓道来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诱惑的味道。 林正楠被他说得只觉脸颊发烫,心里又开始咒骂起萧天翊来。这个人真是,刚刚对他有些放心,又让人不自觉的警惕起来了。 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第九章:男子之爱 饭毕,娇莺恰恰,杨柳荫荫。 他二人在小镇上晃悠了一个时辰,引得过往女子无不惊叹连连娇呼阵阵。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家境稍殷实的,他们花十两银子换了人家两匹尚说得过去的马驹,和一身新作的农服。 准备妥当,扬鞭上路。小镇离君子堂并不远,不出半日,二人已行至目的地。 “见过堂主!” 君子堂大门巍峨,明厅敞亮,四个护卫一字排开,向他们年轻的堂主敛首致敬。 “嗯。”林正楠匆匆应了一声,低着头疾步跨进门内。那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不知所以。 烟柳拂梦,芳菲清艳。戏蝶翩跹流连,啼鸟声声忘归,在这君子堂内享受春意缱绻。 萧天翊今日的心情看似极好,他慢条斯理的跟着林正楠的步子,饶有兴致的四处观赏。只是快步走在前面的林正楠黑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正楠!”刚绕过一处回廊,一袭白衫匆匆迎上。柳杏生本不打算在君子堂多做停留,只是那一日听说林正楠要只身前往极乐谷,他百般劝阻无果之后,便决定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今天一听到下人通报,他就在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一切顺利……”询问的话还没说完,柳杏生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半响没发出一个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跟在后面的萧天翊几乎憋出泪来,见柳杏生这副反应,再也忍不住,连形象都不再顾忌,捧腹大笑起来。 原来林正楠执意不肯再穿他的衣服,但是边陲小镇的百姓,本就是农耕织种自给自足,也没什么闲情去计较梳妆打扮,他们寻了半响也没有找见一家卖成衣的铺子。最后林正楠不得不穿了人家新作的农服,麻布衣服,袖口裤脚又紧紧扎着,穿在他身上十分的不协调。 但是最让萧天翊忍不住的,还是林正楠脚上穿着的那双云丝缎的靴子。 “不……不伦不类……哈哈哈……”萧天翊直笑得岔气。 为了节约路程,他们一路上取的都是人烟荒芜的僻静小道。萧天翊怕林正楠发飙,在没人的地方杀人泄愤,硬是强忍着憋了一路。现在看到柳杏生额角突跳的样子,他是怎么也忍不住,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林正楠一记眼刀直插身后人的命门,无奈现在就是拿把真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阻止不了他笑了。 柳杏生强压下嘴角的抽搐,忽视掉林正楠颇为新颖的打扮,问道,“这位是?” 已经失控了萧天翊不让人注意都不容易。 萧天翊极力克制住笑意,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极乐谷萧天翊,久仰玉面画师柳杏生的名号,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萧谷主乃一派之主,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文人,应当是柳某的荣幸才是。”柳杏生忙还一礼,将萧天翊扶起。 方才萧天翊笑得狂放,现在这样静下来又是在近处一看,柳杏生有些看呆,不禁微微张开了嘴。 “柳先生怎么了?”萧天翊疑惑道,虽然幼时与柳杏生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未有深交,柳杏生这个反应着实让人不解。 “哦,没什么,只是早就听说萧谷主一表人才是难得的美男子,今日一见发现遥胜传言三分,让柳某不禁自惭形秽。”柳杏生收了收神。 “柳先生过谦了,柳先生既然被誉为‘玉面’画师,仪表又怎会在萧某之下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江湖客套做的头头是道。 在他二人寒暄的功夫,有下人过来通报。 “堂主,子淳回来了。” “嗯,知道了,让他等会直接来墨池见我。”林正楠应道。 “子淳吗?”柳杏生插话道,“倒是许久没见过他了。” 林正楠睨他一眼,“你这许久还真是久了些,都是按年算的。你许久不见的又何止他一个。” 柳杏生抿唇一笑,“你又在气我不告而别了,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不下十次,可不要再怨我了。” “你再道歉个十次百次都不够,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快活逍遥,还好意思叫我原谅。”林正楠说话孩子气十足,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两位的感情真是不错。”萧天翊倚着假山石,吊着眉毛看他二人闲聊。“看来林盟主和在下还是生分的很,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对柳先生才是真性情。” 林正楠被他说的脸一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柳杏生都不好意思再看,口不择言道,“萧谷主哪里话,在下对萧谷主也是真心实意的。” 说完,才知语失,三人默契的陷入一阵沉默。半响之后,萧天翊才“哦——”了一声,那调调怪里怪气的,扬着尾音还拐了个弯弯,让林正楠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有为萧谷主注备厢房,是在下失误了。”林正楠忙转开话题,叫来下人吩咐道,“为萧谷主准备一间厢房,找人好生伺候,再给五大掌门发帖子,让他们来见我。” 下人一一应允,退下去着手准备。 “萧谷主请随意,等五大掌门到了之后,萧谷主一定可以解除误会的。”林正楠话虽说得正经,却不敢看萧天翊的眼睛。 “劳林盟主费心了,盟主的真心萧某感激不尽。”萧天翊满袖潇洒的一抱拳,跟着下人去了厢房,留下林正楠在原地死咬着牙,在心里将他骂了十遍有余。 “正楠,一切可都顺利?为什么萧天翊跟着你回来了。”此时只剩下柳杏生与林正楠两人,柳杏生不再遮掩自己的担忧,将心中的疑问一一道出。 林正楠看着柳杏生,两天来的疲惫紧张,在见到这个人时才算真真的得到的解脱,满心的劳累都附在一笑中散去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晚些时候去找你。这人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你也小心一点。”林正楠说着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先要去见一个人。” ****** 君子堂最初的创立者,是一位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他不仅习得一手精妙的剑法,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是武林难得的雅士。在他看来,武学不光光追求外在招式,习武之人的品行也是至关重要的。只有身正才能舞出真真的好剑。他将门派命名为君子堂,就是要门下之人修身养性,人人都做一个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眼前这方墨池,据说就是因为一代代的前辈勤习书法,长年累月在池中清洗笔砚,才将原本清澈的池水染成了今天这样的墨色。 林正楠换好衣服,延着墨池缓缓而行。池中晕着淡淡墨香,墨水之上沉着轮白玉月亮。墨池蜿蜒,延伸至一片雾竹林,那雾竹节节错错,将一处小小的洞穴隐秘其间。 “傅先生。”林正楠步入洞内,轻唤里面的人。 “回来了吗?”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应了他,但是说话之人却没有改变姿势,依然半跪在寒玉床边,紧紧握着床上人的手。 “嗯。”林正楠轻轻的走到他身后。这么多年来,没有事的时候,傅如海总会待在这里,握着林江书的手和他说话。 林正楠并不是没有介意过傅如海和林江书的感情。 他的记忆里没有娘亲的影子,打他记事起,就只有傅如海和林江书忙前忙后的照顾他。 林江书和傅如海总是如影随形,他看见过林江书将头枕在傅如海的肩膀,看见过傅如海从身后环住林江书的腰身。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单纯的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就会是像他们那样。 可是这样美好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多少年,随着他的长大,各处而来的非议之声将他埋没。他方知男子与男子不应当是那样的。他开始回避他们二人都在的场合,他抵触傅如海,有人说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娘。 他开始找寻一切娘亲的痕迹,最后在林江书的书房里,他发现了一箱锁着的画,据老仆说那是娘生前画的。 娘是一个倾城绝色的女子,是上一任掌的独女。她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作画。她画的画很漂亮,只是林正楠没有看过。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林江书,竟拒绝了他打开箱子的请求。 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学画,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向林江书和傅如海表达自己的抗议。渐渐的他对作画从一开始的有意为之,变成了真心喜欢。他似乎继承了娘亲在绘画方面的天赋,画出的画越来越惟妙惟肖。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傅如海的百般阻挠。 他不允许他画画,他逼他练武。 对傅如海的畏惧和恨意伴随了他整个童年。也许没有这个人,他就会拥有一个百般疼爱他的娘亲,教他作画,不会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恨一直持续到十四岁,直到明銮殿里的大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连同他的恨意。 很多年来午夜梦回,他还能看到那一夜明銮殿前,失魂落魄的傅如海抱着林江书疯癫了的样子。那一次他真的原谅他们了,他的心为他们而痛。 谁说男子和男子不能相爱呢?如果有一天他能主宰命运,也许他还会替林江书选择傅如海,因为有傅如海的爹笑得太幸福了。 他盼着林江书醒来,不仅为了他自己。 第十章:神笔判官 林正楠噤了声,俏俏的从石洞里退了出去,不再打扰执手的二人。 晚风簌簌,吹得墨池边的芒草沙沙作响,鸢尾折了骨朵,坠在玉盘的倒影里。清辉碎了一池,随波轻晃,再也抓不住同伴的手。 可是又有多少旁观者知道,人于之命运的洪流,也如同这满池的月华般,一朝松了手,就可能再也抓不住彼此了。 清冷的石洞里,傅如海附在林江书的耳畔低语。 “江书你放心吧,楠儿平安的回来了,你安心的再睡一会吧。”只是回答他的不是爱人的轻笑,只有满室的静谧徒留他一人哀伤到麻木。 握在手中的手刚才是动了吗? 傅如海没有去看,这样的幻觉他已有了太多次。希望落空到失望,失望却落不到绝望,于是固执的将一生的时间又单纯的交还给时间,在时间中往复循环,只求有朝一日能与梦中之人一同入梦。 ****** 林正楠走近墨池,墨池边站着个少年,人不高,腰间却挂了把长剑。 “子淳。”林正楠停下步子,噙着笑望着前方的少年。那少年转过身,月亮照得他的眸子闪闪的,清秀的脸上满是稚气。 “堂主。”刘子淳几步上前,正想抱住林正楠的胳膊,犹豫片刻之后,又单膝跪地,敛首而叩。月余未见,他向堂主行了一个大礼。 林正楠将地上的人扶起,替他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这少年虽不过十四五岁,却是他得力的心腹。 “查的怎么样了?”林正楠问着公事,却没有半分堂主的架子。 子淳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堂主猜的没错,神笔判官很可能还活着。” 判官宋博,二十年前江湖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判官笔出,阎王让路”说的就是那时候的他。宋博为人潇洒,广交天下朋友,他虽不是六派中人,却也是那时六派掌门的忘年之交。 据说二十年前,百姓崇尚武学,江湖势力因此得以壮大,甚至渗透到了朝堂之上。祁皇唯恐权位不保,下了一道荒谬的圣旨,命令百姓上街不得携带武器,家中有习武之人并参与江湖帮派的,家中赋税一律多加一倍。他这道圣旨一下,原本有志习武的年轻人都被泼了盆凉水,纷纷改道,回家种田务农。帮派招收不到新人,又不能与皇帝明着干,于是便有不服的人三天两头上街滋事。原本只是小范围的闹一闹,却不想有一日,一人居然潜进了皇宫,将刀架在了皇帝老儿的脖子上,要求他收回成命。 这人便是宋博。 那被刀架了脖子的皇帝当时满口答应,可待宋博一走,他立刻追下了多条圣旨,对江湖人的打压更甚,尤其要捉拿损了他皇威的宋博。于是原本的不和被激化,以六大派为首,双方在断水崖厮杀了一月有余。只是那时朝廷的实力不像四年前那样弱,两边打到最后都人疲马乏,不得不和书修好。 祁皇同意不再干涉江湖之事,江湖也允诺不涉足朝政,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却还是出了小小的变故。不知何故,宋博在一夜之间沦为朝廷在逃要犯,也因为六大派的沉默,整个武林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宋博说话。 从此一代枭雄就此销声匿迹,生死不明。 老一辈的事情从来只是林正楠这一代人儿时饭后闲聊的滋谈,只是没想到,在昏迷的林江书身上,竟然有判官笔留下的伤痕。 林江书是什么时候被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神笔判官所伤?是在明銮殿里的那场大战中吗?神笔判官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整整四年来林正楠一直在找答案,也一直在追查宋博的下落,可是似乎除了林江书身上的那道伤之外,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判官还活着。直到一个月前有探子查到了他的下落。 “接着说。”短暂的回忆之后,林正楠让子淳继续汇报探听到的结果。 “是。”子淳道,“属下根据各路探子回报的线索,在梅花岭一带打探到了判官笔的下落。梅花岭一带居住的多为普通百姓,很少有江湖人打斗的事情发生。可是一个月前,打更的人看见有两个人在夜空中追逐。乡野之人见识短浅,以为会飞的东西是鬼魅作祟,所以梅花岭闹鬼的事情一时间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 “宋博?”林正楠蹙眉。 “还不能断定。”子淳摇了摇头,“属下找到了自称看见鬼魂的打更人,在他所说的地方,发现多处屋顶上都有判官笔的痕迹。属下怀疑使判官笔的那人正追杀着什么人,在打斗中留下了这些痕迹。”刘子淳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林正楠陷入了沉思。 “属下无能,并未追查到宋博的行踪,查明老堂主昏迷的真相,请堂主责罚。”说着刘子淳又单膝跪倒,将头深深得埋下。 林正楠将他扶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顺了顺子淳的头发,动作很是亲昵。子淳不过刚刚束发的年纪,还称不上男子,可是对君子堂和他的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赴汤蹈火。 “这次去梅花岭,有没有顺道回去看看爷爷?”林正楠转了话题,语气温柔。 “嗯,爷爷他身体很好,多亏老堂主和堂主一直在接济。”刘子淳也笑了,没有了刚才属下长属下短的拘谨,像在和自己的兄长说话。 “身体好就行,以后你要多回去看看他。”林正楠眸光似水,仿佛一触即碎。 子淳忽然想起了寒玉床上的老堂主,心里有点酸,他知道林正楠一直都不开心。他说没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可是他却从小没了娘亲,现在连唯一的爹爹也昏迷不醒,并且可能永远都不会醒。子淳低下头,抿唇不语。 看出他在为自己难过,林正楠揉揉他的头,转过来安慰他。“好了,你也累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去看看师兄师妹他们吧。” “我留下来陪你。”子淳抬头望着他,一脸固执。 “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做就可以了。”他把子淳拦进怀里,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残月,“你呢,好好的长大就行了。” 夜幕中的月亮,高高在上,从来不用担心风会将自己吹散。 可是那样的月亮应该很寂寞吧? ****** 君子堂南面的一间雅室里,香炉内的兜娄婆在炽热的沉香木中燃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化作满室的幽香,极尽温柔,却抚不平男子心中被仇恨和屈辱刻下的一道道伤疤。她有些落寞的穿过窗边男子的发丝,投身进凄凄凉有些刺骨的风中。 柳杏生负手而立,抬头看着枝桠间那轮支离破碎的残月,只是进入他眼中的并不是这片景色,而是一场漫天的大火,和大火外满身狼籍的孩子,正茫茫然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四年里多少个夜晚,他都梦见自己冲了过去,抱住孩子瘦弱无助的肩膀,告诉他别怕,他一直在他身边。 只是梦里的孩子总是泪眼婆娑的问他,“是你杀了我爹吗?” 风吹了起来,调皮的玩弄起柳杏生落在肩上的碎发。善解人意的兜娄婆告诉风,不,你别打扰他。 这个男人的心很累。 良久,男人开口了,“他没有死吗……果然,你还是舍不得杀他,哪怕是为了我你也不肯……”他说着笑了起来,时轻时重,古怪的调子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 如果香料可以有眼泪,那么兜娄婆应该在哭吧。 求求你,不要让仇恨迷住了眼睛。 求求你,不要让过去束缚了腿脚。 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你所爱的人,伤害你自己。 风不耐烦的翻滚,冲散了兜娄婆的身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再也没有了说下去的机会。 柳杏生感到有一缕淡淡的残香在鼻尖一晃而过,他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哀伤着他的哀伤,甚至有一缕偶尔窥探到他内心的香气,在一个暮春的夜晚,为他流下过并不存在的眼泪。 ****** 回廊九曲蜿蜒,穿过一池菡萏,隐没在月亮照不到的暗影里。 萧天翊蜷着一条腿,阖眼倚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影卫轻轻落在他的身侧。黑色的夜行衣包裹着少年十五岁的瘦小身子,他静静的站着,并没有立刻说话。依旧是纯真清秀的面容,却没有那日在厅堂上送茶时刻意装出的生涩。 阖着眼的人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的戾气,夜色笼着他的脸,朦胧了精致的五官,安详宁静,给人一种莫名的想要亲近的感觉。 “消息放给百晓生了?”那双眼睛突然睁开,眸中寒光一现,驱走了方才的假象。 “嗯。”少年望着他,愣愣的应了一声。 “还有事?”又等了会,见少年还不退下,萧天翊侧过脸,眉稍敛,已有些不悦。 少年被这一看,宛若大梦初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谷主恕罪。” “恕什么罪?”萧天翊勾着嘴角,将蜷着的腿垂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 “属下……”少年惊慌失措的仰起头,还没说完,人已被萧天翊拽了起来,反身扣在怀里。 “恕你看我的罪?”萧天翊咬着少年的耳垂,手探进他的衣摆下,握着一处轻轻一捏。“你看我也不是一两回了,我岂能次次放过你?” “谷、谷主……嗯——”少年弓起身子,脸涨得通红,萧天翊的手攀着他敏感之处徐徐施力,折磨着他的神经。 “你喜欢我?”萧天翊看着身前呼吸大乱的人,问得不带感情。 “属、属下不敢……谷主……放开我……我、我……嗯……”少年颤抖着身子苦苦哀求,呻吟却背叛了自己的尊严,向男人展示了自己的卑微。 快感袭来前的最后一刻,少年忽然脚下一空,被萧天翊扔在了地上。 “你可别真以为我喜欢男色,少用那种眼神看我。”萧天翊望着他,连怜悯都不屑施舍。 少年慌忙跪好,将头埋进膝间,“是。谷主嗜好南风,是故意做给江湖人看的。谷主是为了让他们掉以轻心,好完成大计。” “你知道就好,别忘了交代你的事。”萧天翊冷冷丢下一句话,跨过少年朝那暗影之中走去。 少年颓坐在地上,望着萧天翊的背影怔怔出神。风撩起衣摆,将那湿濡一片的地方吹的冰凉,他裹了裹衣服,重新隐退回了黑暗之中。 月上梢头,年年相似,对渺渺苍生一视同仁。 那么高高在上的月亮,可不可以请你少一丝清冷,温暖温暖这些年轻却又各布伤痕的心呢? 第十一章:判官现身 因昨天穿那粗布衣服被萧天翊取笑透了,第二日林正楠特意起了个大早,将箱子里的各色衣衫挨个试了个遍,最后挑了件白底葱绿边的衫子,又将头发梳了三遍之后,才稍稍满意的出了门,去寄冬阁用早膳。到了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了,柳杏生和萧天翊都没来。 布菜的丫鬟看到他皆是一愣,觉得自家堂主今天看上去和平时不大一样,又具体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反正堂主永远都是那么好看。 林正楠在厅里转了一圈很是无聊,便叫丫鬟端了杯茶给他,自己在桌边坐了边喝边等。半杯茶还没下肚,柳杏生就睁着双微肿的眼睛进来了。 “怎么了?”林正楠放下茶杯,看看他的眼睛。 柳杏生抱歉的笑笑,“大概窗户没拴好,整夜吱吱呀呀的吵的人睡不好觉。” “我去拿热茶给你熏一熏。”林正楠说着,就要去给他倒茶。 “哈哎——”说话间,萧天翊打着哈气也走了进来。“窗户坏了,没睡好。”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关心他睡觉的问题,他自己先交代了。 几个丫鬟正在往桌上端早点,闻言忍不住撇过头偷笑起来。 柳杏生有些尴尬,接过丫鬟刚刚拧好的毛巾擦了擦手。 “看来我君子堂的窗户问题是大了,等会得叫管家好好看一看,免得以后咱们的名声坏在几扇窗户上。”林正楠这一打趣,弄得那些小丫头索性连嘴都不掩,毫无遮拦的笑了出来。有几个还不时偷瞄萧天翊几眼,看完之后脸一红,笑得也矜持了几分。 不知情的萧天翊一头雾水,干眨了半天的眼也没有人给他解释。 “好了好了,你们还是不要取笑我们的萧谷主了。”林正楠表面上这么说,嘴角的笑意却是有增无减。几个丫鬟压着笑朝桌上三人福了福身,应了一声“是”便推推搡搡的出了寄冬阁。 “什么呀。”萧天翊还是没弄明白,一脸无辜的看向林正楠,后者却只是还了他一个万分友好春光无限的笑容。 “丫鬟不懂规矩,萧谷主莫要见怪,早点已备好,我们便入座吧。”林正楠拂了拂葱花边的衣摆,那颜色绿油油的,衬得他的手腕更加白皙。 萧天翊看着那衣服愣了一会,顿时就明白过来了,武林盟主大人这是在记仇。于是他连忙恭维道,“林盟主不愧是林盟主,穿什么都别有一番韵味。昨日是萧某眼拙,没看出来……”话说到一半却想不到怎么往下接。 “没看出来什么?”林正楠眨眨眼。 萧天翊顿了顿,随即霍然一笑,“没看出来林盟主那是在玩新意。” “咳咳咳……”一旁喝茶的柳杏生被这一句话呛住,林正楠忙给他顺气,还不忘风度翩翩的刮了萧天翊一眼。 “吃饭吃饭。”萧天翊自己给自己打圆场。 檀身玉面的八仙桌上,盛在琉璃盏中的翡翠白玉粥已用冰水凉过,此时正是不烫不冷舒暖适中的温度,散着扑鼻的香气。围绕着琉璃盏,依次排开一盘茶食刀切、奶皮葡萄、翠玉豆糕、花盏龙眼,以及各式精致诱人的小点。 萧天翊看看一桌奢侈考究的早点,幽幽叹出一口长气,“君子堂不愧是武林大派,我极乐谷与之一比,顿时相形见绌了。” 林正楠正在给柳杏生夹菜,听萧天翊这么一说,才想起前日在极乐谷所见,皆是极尽节俭。就连所吃的膳食,也只算的是清淡合口,称不上是多么精良考究。这样一看自己这一桌早膳,确实是有些过分奢侈,反而显得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林正楠为萧天翊盛上一碗翡翠白玉粥,接话道,“萧谷主过谦了,这桌早膳是林某特意为二位准备的,二位远道而来,君子堂虽然不能做到万分周全,但衣食方面是万万不能亏待了二位的。其实林某倒是很中意极乐谷的生活,简单随意,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规矩束缚。” “既然林盟主中意我极乐谷闲云野鹤的生活,以后不妨长来谷中做客,你我二人也好品茗畅谈,增进增进感情。”萧天翊接过粥,一脸笑意的看着林正楠,眼中满含期待诚恳。 林正楠只觉得萧天翊“增进感情”四字极富内涵,眼角忍不住有点抽抽。虽然旁人如柳杏生看不出其中端倪,但萧天翊还是将林正楠脸上显出的半刻迟疑尽收眼底,内心不禁畅快淋漓。心想着,就林正楠那点小花花肠子,跟他斗还嫩了一点。 柳杏生看着二人各自天人交战,仿佛还有些暗中较劲的意思,心中顿生孤立之感,很不是滋味,于是从林正楠近手边的一盘装盛蜜饯果实的六角盒中,夹起一颗圆溜溜红灿灿的糖衣山楂,放进林正楠碗中。 林正楠眼角抽得更甚,大有一种大祸临头此命休矣的感觉。 果然,萧天翊的声音没有令人失望的响起了,“怎么早膳里会有山楂?”原来刚刚这盘山楂被琉璃盏挡着,萧天没有注意到。这时看见柳杏生给林正楠夹菜才觉得奇怪。 柳杏生不紧不慢的说道,“正楠从小喜食冰糖葫芦,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三餐都离不了。”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柳杏生没有称林正楠为林盟主,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萧天翊将两人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柳杏生气定神闲的执起汤匙喝了一口清粥,林正楠则是想要把桌面射穿一般,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糖葫芦吗?呵呵……”萧天翊的笑明媚得如同四月天的艳阳,纯净得就像碧波潭中清泉,可是在林正楠眼里却刺眼得仿佛湖面上的粼粼波光,直叫人想扔一颗石头下去,搅碎他的悠然自得。 “咳……吃饭吃饭……”林正楠也给自己打起了圆场。 于是,前来报信的家仆见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柳先生不断的给堂主碗里夹菜,堂主则是目不斜视的重复喝粥的动作,而萧谷主一直看着堂主的侧脸,笑得风轻云淡春风得意。 气氛真诡异…… 家仆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最后索性不进去了,在门口禀报道,“堂主,五派掌门已经到了。” 家仆的声音对林正楠来说宛如一棵救命稻草,他忙应道,“嗯,先带五位掌门去惯用的厢房歇息。” “是。”家仆行礼,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 “萧谷主,等会我就召集五派掌门去聚义堂议事,萧谷主不妨和我一道去,也好借此机会认识认识各派掌门。”林正楠道。 “如此最好,有劳林盟主了。”萧天翊道谢。 三人用完早膳,丫鬟递上茶水给他们漱口,水还没喝进口,忽听得屋外一声惨叫,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声音。 林正楠与萧天翊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一点头,拿起各自的佩剑施展轻功跃了出去。 寻声处一个丫鬟瘫坐在地上,托盘里的杯盏在她身边碎了一地。“有……有……人……”她似乎惊魂未定,颤颤巍巍的指着一个方向,说话句不成句。 林正楠和萧天翊顺着丫鬟的手一看,也都一脸的惊讶。寄东阁的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蒙面男子,男子拿着一只硕大的毛笔负手而立。 “判官笔!”林正楠认得那物。 那人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明明他们一听到叫声就冲了出来,他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到寄东阁的? 尖叫声此起彼伏,还在寄东阁收拾碗筷的丫鬟抱着头跑了出来,杯盏茶碗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只是那人并没有出手,他似乎带着目的而来,对不断从他身边逃走的丫鬟视而不见。 “不好!”林正楠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提气运功冲向那蒙面人。 柳杏生还在那里! 可是还没等林正楠赶到,蒙面男子已抽出判官笔,眼看架势已经摆出,笔落招封只是一瞬间的事。神笔判官,没有人看得见他出手,就可以夺人性命于无形。 “不可以!”林正楠几乎声嘶力竭。他的话音还没有落,身旁一阵劲风忽然略过,下一个瞬间已化作一道黑影冲进了寄东阁。 “杏生!”林正楠脚尖刚刚点地,宋博一个穿云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此时林正楠完全没有心思去追宋博,箭步跨进了寄东阁。 “杏生!”他又焦急的喊了一声,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顿时提不上气来。 “萧天翊!”林正楠手里的剑“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几步上前抱起趴在柳杏生身上的萧天翊,触手处一片温热湿黏,竟是一手的血。 萧天翊来不及制止判官出手,竟然在危急关头挡在了柳杏生的身前。 “萧天翊你醒醒!”林正楠摇晃着怀中的人,惊慌失措的感觉一瞬间冲向大脑。 萧天翊扯了扯嘴角,“林……咳咳咳……”一句话还没说话,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别说话!快来人,把萧谷主抬到我房里去。再把傅先生叫来!快!”林正楠一边按住萧天翊想要挣扎的身体,一边向下人发号施令。 第十二章:过多戒心 萧天翊趴在林正楠的床上,背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在黑色的锦袍上结成硬硬的一块。 林正楠将他的衣服一件件除下,内衬被血紧紧的黏合在了皮肤上,他轻轻一扯就触到了伤口,结好的血痂重新破了,鲜血直流。 昏迷中的萧天翊吃痛闷哼了一声,放在枕边的手无意识的一挥,正巧扣住了林正楠的手腕。林正楠一愣,将他的手拿开轻轻放回枕边,可是刚一放手萧天翊就难过的直哼哼,他叹了口气,只得把手抓了,又握进自己手里。 这伤口看来痛得很,床上的人已将眉毛皱成了一团,汗水将他额前的头发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林正楠弯下身去看那后心处的伤口,果见那里已呈现一片青紫之色。 判官笔疾如风,密如雨,但是最可怕的还是在于它所淬之毒无药可解。不过好在,二十年里江湖能人辈出,当年的夺命判官笔,如今已经有了可以应对的解药。 “楠儿。”正看着,傅如海疾步走了进来,左手还握着一只黑色的小瓷瓶。 “傅先生,解药拿来了吗?”林正楠直起身,急切的问道。 “嗯,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傅如海将手中的瓷瓶递到林正楠手里,余光不禁落在林正楠和萧天翊相握的手上,他稍显错愕,之后也没说什么就站在一旁看着。 四年前他们为林江书疗伤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林江书不仅受了很重的内伤,竟然还中了一种很少见的毒。他们几经寻医后才知晓,这毒居然是二十年前神笔判官惯用之毒。傅如海寻遍江湖名医,最终还是请了神医曲亭鹤,才配出了能解判官之毒的解药。此时拿来的这瓶药,就是当年为林江书解毒时剩下的。 林正楠对萧天翊的伤口略作清理,用嘴咬开瓶上的木塞,昏迷中的人似是有感应,不安的呻吟了一声,将林正楠的手握得更紧。林正楠拨开他额上的碎发,俯身在他耳边道了句,“没事,上了药就好了”。昏迷的人闻言,真的放松了一点。 “不对。”傅如海盯着萧天翊的伤口皱起了眉,“这不是判官笔的毒。” 林正楠诧异的撇过头看向傅如海,“怎么会,我的确见那蒙面人使的判官笔。” 傅如海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你爹伤口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受伤的地方呈青紫之色,血液发黑,可是你看他的伤口,虽然是青紫一片,但是血还是红色的。” “难道说……”林正楠回过头去看那伤口,一脸惑色。 “这不是判官惯用的毒,或者说这毒根本就不深,并不是想取人性命。”傅如海说完也陷入沉思之中。 神笔判官不惜被众人发现,也要潜入君子堂杀人,可是所用之毒又不想取人性命?那判官的目的何在? 林正楠在萧天翊身侧坐下,将事情经过又细细理了一遍。尖叫,寄冬阁,判官笔,萧天翊……忽而,他眸子一亮,想到了什么。 “杏生。”蒙面人要杀的人,或者说是要伤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柳杏生。 “柳杏生?”傅如海疑惑道。他一直反对林正楠画画,对他这个画友的印象自然不怎么好。 林正楠没有回答他,丢了萧天翊的手匆匆站起,“傅先生你替我照料一下他,我有事必须走一趟。”越是在意,越是要当面问清楚。 “嗯……”床上的人痛呓了一声,被放开的手胡乱的抓着,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他和你倒是挺像。”傅如海看着床上微微缩起的人,语气里透着怜惜。“你爹出事后的这几年,我常常夜里去看你,你也是这样,睡的一点都不安稳,就想找个人靠着一样。哎……”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傅如海的话让林正楠的心蓦地一紧,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四年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四年前,他不过十五岁,君子堂的两个核心骨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精神失常,所有的重担全都落在他的肩上。再算上他自愿被居心叵测之人冠上“武林盟主”的头衔,那时候扣在他肩上的,可以说是一个武林。 白天他装镇定装坚强,一面在几个长老的辅佐下处理堂内事物,一面为林江书和傅如海寻遍良医,晚上处理好一切还要练上整整三个时辰的武功。有的时候在林子里练功练睡着了,他就一个人在那里睡到天亮。深秋的夜晚,一觉醒来,人已经烧的看不清东西。 可是身体上的苦永远比不过心里的苦,那是不能与人道的。受了伤自己躲起来包扎,流了血自己清洗干净。想哭?眼泪只能往肚子流。傅如海说他看见自己睡觉睡的不安稳,那是他又梦见林江书了啊,还有柳杏生,这些人全都不在他身边。 现在,床上昏迷的那个人和平日简直判若两样,少了嚣张乖戾,无助得直教人心酸。他又是怎样的,他又梦到了什么,他心里那份不能与人道的苦又是什么?林正楠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他又走回床边摸了摸萧天翊的额头,眉头却骤然一敛,“怎么突然烧的这么厉害,刚才还没见这样。” “傅先生,可有解药能解萧天翊中的毒?”林正楠的视线再离不开萧天翊半分,那双因发热而有些干裂的唇一直在颤抖,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 傅如海也上来摸了摸萧天翊的额头,估计觉得情况严重,又搭住他的脉搏探究了好一会。 “没见过,虽然不是致命的毒,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解药。” 他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林正楠沉思片刻,终是不敢再拖延。他扶起萧天翊的身子对傅如海道,“傅先生,还请你帮我护功。” “你是想……”傅如海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过多的意外。 “嗯。”林正楠点点头。 虽是有些担心林正楠,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傅如海不再说什么,帮着林正楠将萧天翊扶坐起来。毕竟还不清楚这种毒的毒性,放任不管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用内力将毒逼出应该是此时最为稳妥的方法。 林正楠盘起腿与萧天翊对坐,又将自己与对方的衣物尽数褪至腰下。他用双手扣住萧天翊脉上三穴,气沉丹田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了过去。 “摒躁,清心,顺气,逆穴,我现在助你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你自己千万留心,不可逞强为之。”傅如海在林正楠身后坐下,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后背。林正楠点点头,额角已汨出了汗丝。 林正楠与萧天翊赤裸的身子上布满了水珠,内力催生出热气,将汗蒸成雾,包裹住二人的身子。萧天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痛苦好像已经减轻了不少。 “正楠……”门外,柳杏生收住了自己的脚。他看着床上扣手而坐的两个人,竟然没了进屋的勇气。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床上二人周身的水汽,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般,不允许任何去打扰。这种有些荒谬的想法让他的心闷痛,好像有什么注定要离开他的东西,已经步上了命运既定的轨道,将他的心一丝一丝的抽空。 他转身离开,不想再被房内的景象扰乱心神,只是握成拳的手还是颤抖了。 “什么都是你的……”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步朝另一个方向急急走去。 林正楠和傅如海都在这里,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天翊背上的伤口正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微微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对面的人紧锁眉头和唇色泛白,汗珠从发髻之中滑落,顺着好看的侧脸一直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在精致突兀的锁骨上。雪色肌肤因热力而微微泛红,如同略带青涩的果实,诱惑着食客的亲吻。 突然自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甜腥的热液涌上喉头,带着全身的疲惫和钝痛,一口气喷了出去。 身子一软,意识再一次远离。 林正楠抱住瘫软在自己身上的萧天翊,手轻轻抚上他后心处重新结痂的伤口。青紫之色已经散去,呈现出原本健康的麦色。 已经没事了。听着怀里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林正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萧天翊熟睡的脸宛若孩童般纯净安详,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没有浴池里的诱惑挑衅,也没有二人屡次三番暗中较劲的乖戾幼稚,只是很纯粹的没有戒心的睡着,哪怕是在他这个还分不清敌我的人的怀抱里。 或许一开始自己就对这个人存有了过多的戒心,林正楠看着他的脸,摇摇头笑了。 “还好吗?”过了半响,傅如海才开口,似乎不敢惊扰了二人。 “没事,休息片刻就好。”林正楠勉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对傅如海抱之一笑,以示安心。 第十三章:不能原谅 害怕别人牵动萧天翊的伤口,林正楠亲自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巾,细细擦拭萧天翊身上的汗水,而后又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些治疗皮外伤的药粉。 “你们先出去吧。” 遣散一房下人,林正楠将萧天翊剩下的衣物也悉数褪去,又从衣橱中取过一套自己的衣衫,小心的替他换上。手不慎碰触到敏感部位,耳根有些令人在意的发烫。林正楠摇了摇头甩开脑中奇怪的想法,可是越想回避有些东西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怎么红了?”一旁傅如海看出林正楠的异样,关切的问道。 “没有……可能一时消耗了太多的内力,身子有些不支。”林正楠搪塞着傅如海,继续手头的动作。 “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好。”傅如海坚持道。 “嗯……我把他的事处理好……”林正楠断断续续道。 “堂、堂主!不好了……”还没等林正楠说完,手下人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什么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正楠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雄……雄帮主他……” “到底什么事,慢慢说。”傅如海紧紧的蹙起眉头,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感觉这事情有些不妙。 “是、是、是。”下人镇定了一下,接着汇报,“雄帮主他,要见傅先生。” “见我?为什么?”不仅傅如海觉得奇怪,林正楠也觉得雄傲天这样的要求有点莫名其妙。明銮殿一战之后,傅如海早就退居身后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顶多就是在大事上做做林正楠的参谋,并没有和五大派有过直接的接触。 “因……因为……”那人迟疑道,一脸顾忌的瞥了几眼傅如海。 傅如海的耐心都快给磨完了,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恨不得一把揪住眼前这个人,把他的嘴撕开让他把该吐的话都吐出来。 “雄帮主说《通慧集》缺了的那页在傅先生手上,让傅先生交出来。”许是被傅如海眼中的风暴震住了,这次报信的人不再吞吞吐吐,将要说的话一口气说了个利索。 “什么?”林正楠和傅如海异口同声,都是一脸的诧异。 “是……是……是雄帮主自己说的,他现在正在聚义堂大闹呢,其他四派的掌门也在场,都坚持要傅先生出来和他们当面对质。” “荒谬。”林正楠斥道,将衣袖往身后一甩。 “这种话是谁造谣的!”傅如海一把揪起仆人的衣襟。清心寡欲的过了四年,此番动怒倒重现了几分当年的威风。 “小的也不知道,堂主还是去看看吧,雄帮主的样子怕是不见到傅先生是不会罢休的。” “哼!我倒要看看雄傲天能把我怎么样!”傅如海这番是真的怒了,当下就要冲到聚义堂去找雄傲天理论。 “傅先生慢着。”林正楠快他一步挡在了门口。 “怎么?”傅如海口气不善,怒气已经牵连到了其他人。 “傅先生还是先回避一下,先由我去探一探虚实。”林正楠沉声道。 傅如海不禁提高了嗓门,额角的青筋眼看就要爆出来,“雄傲天都指名道姓了,我现在回避不是做贼心虚吗?!” “雄傲天会有这样的说法,而且更奇怪的是,其他四个掌门也默认了,这其中必有蹊跷!”林正楠也急了,不觉加快了语速。他不能看着这样失控的傅如海白白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不信我?”傅如海一下子怔住了,看向林正楠的眼神有些凄楚,一瞬之后竟还多了几分怒意。 林正楠心中一痛,将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缓和了语气道,“傅先生,你的心情我都知道,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这么说你。” 傅如海闻言一僵,唇角紧抿着竟有些颤抖。他不能原谅,不能原谅雄傲天这样的污蔑。林江书用自己的命从狗皇帝那抢来了《通慧集》,现在江湖上的人却说是他偷藏了其中的残页!这是对他的侮辱,更是对他和江书感情的侮辱!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雄傲天本来就是阴险狡诈的人,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什么都做的出来。傅先生你现在这样的心态,去了只会中他的全套。”林正楠继续劝慰,见傅如海怔愣在原地没有反应,他伸手抱住他的身子,“我信你,爹也信你。不要让我和爹担心好吗?” 傅如海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他从来没想过那个他一直视为孩子的人,如今已经能够抱着他说出这样的话了。如果四年前他不是那么没用,被林江书的事打击得一蹶不振,他可以阻止很多事,改变很多事。至少,他不会让林正楠这么累,这么压抑,这么不留情的对自己。 林正楠说他担心自己,他和林江书一样担心自己。这是第一次他从这个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江书,楠儿是原谅我们了吧。 “可是,你的身体……”傅如海直起身,托住林正楠的胳膊。他刚刚为救萧天翊消耗了过多的内力,现下最应该好好休息。 “没事。”紧紧抱住怀中人已有些佝偻的背,林正楠安心的笑了笑。“这是堂主的命令。” 聚义堂大厅上,肖荆生和楚不复几个掌门分坐两边,气定神闲的喝着茶。说是气定神闲,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期待着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雄傲天气哼哼的在厅里来回的踱着步,口中咕咕哝哝,说着些骂人的混话。 “雄帮主为了什么事这么大动肝火,可是我君子堂照顾不周了?”林正楠含着笑,丝毫没有动怒的痕迹。 “哼!”雄傲天将手一甩转过身直面林正楠,“林堂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还请你让傅如海出来和我们对质!”雄傲天索性连“林盟主”的称呼也不用了。 林正楠走向主座,接过侍从递上的茶水细细品了一口,轻笑道“傅先生自明銮殿一战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不便见客,雄帮主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 “身体不适?我看是躲起来练功了吧。”雄傲天吊着眼角嗤笑道。 林正楠的脸色阴沉下去几分,口气也没有刚才那般客气,“人言可畏,雄帮主可不要信口开河。” 雄傲天从衣襟中抽出一张纸,“啪”的一声摔在林正楠手边的茶几上。“我信口开河?敢问林盟主,鬼谷百晓生的话什么时候也成了信口开河了?!” 林正楠瞥了眼手边的纸,真的是百晓生的手鉴。 鬼谷百晓生,江湖中最大的情报机构,小到市井农舍,大到武林门派,甚至已经被推翻的祁皇宫,到处都有鬼谷的眼线。百晓生的手鉴几乎代表着绝对的真相。经过几十年在江湖树立的威信,几乎没有人会去质疑这种“绝对”的合理性。 可是林正楠不信,他不相信傅先生会利用林江书做那样的事情。 “当年第一个发现林江书的就是傅如海,我看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怜。原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快人一步占了先机。”见林正楠迟疑,雄傲天一脸不屑的讥诮。 这句话将林正楠彻底激怒了。林江书和傅如海之间的感情,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之后才明白、接受,雄傲天一句话就将它玷污了。他将茶盏重重一摔,吓得雄傲天往后退了一步。 “雄帮主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如果你这么说那我倒是想问你,傅先生如果真的占了这份先机,为什么不将整本《通慧集》拿走?”略想了之后,又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道,“难不成五大掌门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武林盟主,并将《通慧集》与之保管的事都算到了?不然怎么会放心只留一张残页?!” 林正楠这番话已经不是对雄傲天一个人说的了。什么武林正派,什么五派掌门,道貌岸然的本性他已经看透了!虽然只是雄傲天一个人在这咄咄逼人,其他四个掌门难道不是默许了在这看好戏?真让他作呕!憋了四年的话,今天不妨吐个痛快! 听出林正楠这番话已经把他们其他几个掌门牵连进去了,天机宫的肖荆生这时候站出来打圆场,“百晓生的手鉴虽然在江湖的威信很高,但是正如林贤侄说的,还存在着颇多疑点,我看雄帮主也不要再闹了,还是查明真相之后再作打算吧。” 其实林正楠说的这些疑点平常人很容易就想到了,他们只是疑惑,为什么一向只是做着情报买卖的鬼谷,要发出这样空穴来风的消息。如果不是鬼谷在打《通慧集》的注意,那么在鬼谷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势力在监视着他们六大派的一举一动。雄傲天这等莽人想不到这些事情,他们正好借他的嘴探一探林正楠的虚实。 “哼,管他傅如海有没有拿残页,光是看他们两个男人搂搂抱抱就够我恶心了!”雄傲天见刚才还默许他的四大掌门此时都不再替他说话,又被林正楠指出了当年的事,一时气急,说了句侮辱人的话,将衣袖甩的猎猎作响的走了。 第十四章:落花飞英 用来凝神镇痛的乌沉香勾着几丝青烟,燃香的香炉被人移过,特意放在了近床的位置。床榻上,萧天翊的眼睛倏的睁开,眸子里是多年养成的戒备。水蓝色的床幔无风自垂,香料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终是燃尽。他支起身子,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谷主?”听见床上有窸窣之声,影卫轻轻的问了一句。 萧天翊的脸色蓦地一冷。“有事?” “属下……属下担心谷主的伤势……”少年说话已有些畏缩。 萧天翊没有接话的心思,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肩,伤口敷着厚厚的药,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事情进展的如何?”他挑开床幔,垂下一条腿。 “一切都按谷主的计划进行。”少年敛首。 “哼。”萧天翊冷嗤一声。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了背上的伤。“替我查一查柳杏生的底细。”他缩起瞳孔,这种意外让他不悦。 他要知道为什么神笔判官会重出江湖,为什么又要对一个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的画师下手。柳杏生这个人,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不过这样一来也好,林正楠多少消除了对他的疑虑,更加方便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强者之间的游戏,从来都是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他边说边挪了挪身子,一动就扯到了后心的伤,低头一看才发现袖子有些窄小。白衫如雪,带着似兰非兰的香气,是林正楠的味道。 “谷主,没事吧……”见萧天翊疼得皱眉,少年连尊卑也顾不上,伸手就要扶他。 萧天翊见他过来,抬手在他背上一敲,少年身子一软趴在了他的身上。“谷……谷主……”他惊愕的抬头,有什么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说过了,别用你那种眼神看我。”萧天翊捏着少年的下巴,将唇凑近他的脸,少年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眼中满是惧色。 “属下该死!”他双手一撑挣脱了萧天翊的手,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头低着,掩去眸中的凄楚。“谷主意外受伤,剩下的事不妨交给属下去做。” “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出马,用不着你多事。”萧天翊并不动怒,反而有几分玩味的看着地上的人。“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林正楠耗了那么多内力为我逼毒,我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林正楠会为自己过功逼毒,他本身也感觉到了,这毒的毒性虽然陌生,但根本没什么大碍,他调息几番便可以把毒逼出去。没想到林正楠这么心急,一刻也不敢耽误他的伤。 “还真是个……单纯到悲哀的家伙。”萧天翊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聚义堂大厅上,雄傲天走后,四大掌门陷入尴尬的沉默,唯有林正楠的心里是畅快的。什么武林,什么正派,什么天下人!如果让他选择,他只要林江书可以醒,只要傅先生可以振作,只要他能不问世事作他的画。 “各位掌门有所不知。”许久,林正楠缓缓开了口,“这次我请几位掌门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现在极乐谷的谷主萧天翊就在君子堂中,他这次来是想向各位掌门澄清武林中人对极乐谷的各种误会,不过萧谷主现在重伤未愈,应该是不能前来了。” “哦?萧天翊不是不从来不露面吗?怎么倒和林盟主一起回来了?”玄空本在转珠念佛,听了林正楠的话,睁开了眼。 “而且怎么好端端的就受了重伤?”谷心萝也惑道。 林正楠用手指轻叩着扶手,耐心的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才慢慢开口道,“至于他是怎么受伤的,就是我此番请各位掌门来的第二件事。”说完顿了顿,扫过众人的反应,“一个月前,我门人在梅花岭一带发现了神笔判官的下落。”果然,几个掌门都闻言大惊失色。 “不瞒各位掌门,四年前家父从明銮殿被救出后一直昏迷至今,但奇怪的是,明明他是与萧云川大战,可是身上居然有判官笔造成的伤痕。”林正楠说话间站起身来,没想到竟是一阵头晕目眩,他稍稍稳住了身形,不想被几个虎视眈眈的掌门看出自己现在的不适。 “什么?!”楚不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是说四年前宋博在明銮殿里伤了林堂主?!”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为宋博所伤,但的的确确是判官笔无疑。”林正楠不动声色的重新坐下。 “那现在呢?林盟主有没有打探到判官笔的下落?”一向处事不惊的谷心萝竟有几分焦虑之色。 “就在今天,有人用判官笔在我君子堂伤了萧谷主。”林正楠道。 “什……什么……宋博还活着,不……不可能……”肖荆生再不似之前那种大局在握的淡定样子,心神大乱,像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回忆。 各派掌门的异常没有逃过林正楠的眼睛,他就知道当年宋博失踪一定有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和堂下坐着的几个掌门都有关系。他这次说出这个消息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试探出宋博和六大派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一向不与人结仇的林江书会被判官笔所伤。 “为什么不可能?”林正楠眯起眼,审视着堂下四人,“我听说宋博和我们六派的关系一向很好,为什么几位听说他还活着,不但不欣喜,反倒有几分忌惮呢?” “我们……”楚不复想解释,却有些语塞,“宋博他……” “林正楠呢!林正楠你出来!我们要见林正楠!”堂外突然有人声骚动。 守门的家丁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下跪倒在林正楠面前。 “堂、堂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慢慢说!”林正楠喝道,怨这个家丁坏了时机。 “雄、雄帮主……被杀了!” “什么?!”其他四个掌门惊呼道。 “林正楠!你要给我们凌云帮一个交代!”聚义堂里忽然冲进来三五个短打装扮的男子,看样子都是凌云帮的人。没能拦住人的守卫跪倒在一边,低着头向林正楠请罪。 还没有等林正楠弄清怎么一回事,原本闯进来的男人已经折返回门口将雄傲天的尸体抬了进来。 一个年纪颇小的帮众跪倒在雄傲天的尸首旁呜呜的哭着,说起事情原委,“帮主从聚义堂回到厢房后就很生气的把自己锁在房里,一开始还能听到帮主骂骂咧咧的声音,可是突然的就安静了。我觉得奇怪,在门口注意了很久,结果都没有再听到帮主的声音,等我进去一看,帮主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呜……呜……帮主……” 他这一哭,另外几个男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正楠和几个掌门走近雄傲天的尸体,雄傲天眼球暴突,嘴巴大张着似乎想要呼救,只是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人割断了咽喉。他的身上剑痕密布,鲜红的皮肉外翻着,伤口处的血还没有干涸,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 “落花飞英剑!”玄空方丈惊呼道。 的确,这是他君子堂的独门剑法落花飞英剑。 “什么?落花飞英剑?” 凌云帮的众人听到玄空方丈说出落花飞英剑的名字,一下子明白过来。“好你个林正楠,我们帮主就是被你们君子堂的人害死的!” “傅如海现在在何处?”谷心萝问得一针见血。 林正楠大呵一声,气血顿时上涌,视线也模糊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紧紧捏住一旁的桌角,关节泛着白色。 谷心萝见林正楠这个样子,对跪在门口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迟疑了一下,匆忙退了出去。 “林盟主你应该清楚,这种程度的剑法,除去昏迷不醒的林老堂主不说,整个君子堂除了你和傅如海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使出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除了傅如海还能是谁?!”谷心萝质问道。 她的话林正楠自然明白,虽然整个君子堂的弟子都会使用落花飞英的招式,但是雄傲天身上的伤口,剑剑精准,招招到位,伤口的深度,不是有着林正楠和傅如海这样内力的人是使不出来的。但是不可能,他不相信! “傅如海一定是因为自己偷藏残卷的事败露了,对雄傲天起了报复之心,杀人灭口!”肖荆生见风使舵,又将话头转回了《通慧集》的事情上。 “肖荆生……你不要满口胡言……”林正楠咬住血色尽褪的唇,已经维持不住站姿。 “启……启禀堂主……”刚刚被谷心萝遣去找傅如海的门人回来了。 “说!”林正楠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对付这些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事情。 “傅先生不见了。还有……老堂主也不见了!” 第十五章:对我负责 傅先生不见了? 林江书也不见了? 林正楠不能相信听到的一切。 雄傲天突然滋事,一口咬定傅如海私藏了残页,紧接着就丧命于君子堂内,而且死于非他和傅如海不能使出的落花飞英剑之下。傅如海和林江书之间的事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现在傅如海不见了,还带走了昏迷不醒的林江书,这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他的固执说服不了任何一个人。 林正楠喉头一甜,膝盖一个支撑不住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众人见他这个样子,都以为他已经接受了事实,受不了打击,于是对眼前的事更加确信无疑。 好在谷心萝动了点恻隐之心,倒不想再为难他。“想必林盟主和我们一样对此事毫不知情,今日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时候不早,我们四派还是先回去商议一二,明日再来处理这件事吧。”她看了一眼雄傲天的尸体,抬步就要走。 “明天?明天傅如海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凌云帮的帮众抗议道。 谷心萝脚步滞了滞,和另外三位掌门互相对视了几眼,四人之后都把目光落向了林正楠。 “去取盟主印。”林正楠闭着眼睛,神色疲惫。 “堂主……”跪在一边的守卫颤着声抬头。 “去取!”林正楠怒呵一声,一拳砸在茶几上,随即咳了起来。 “是……”守卫再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君子堂傅如海杀凌云帮帮主雄傲天在逃,挟君子堂前堂主林江书为质,现,武林盟主林正楠,号令各路侠士合力讨之,势将此人生擒,交于六大派惩治。”林正楠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说的一字一句。“各位掌门,这样可还有异议?”他睁开眸子,淡淡扫了一圈堂内众人。 生擒,他只能帮傅如海帮到这一步了。 那凌云帮的帮众被这一眼看得心颤,默不作声算是应了。四掌门点了点头,好歹林正楠现在是武林盟主,再逼下去也有点过了。 写好英雄令,又盖了武林盟主的印信,林正楠将各项事宜一一吩咐好。凌云帮的帮众将雄傲天的尸体抬了回去,四派掌门也纷纷告辞,林正楠一个人坐在聚义堂里,身子使不出一丝力气,整个人都像空了似的。 “来人……”他撑着额角,招来侍卫。“去把柳先生请来。” 那侍卫敛首在身侧,嘴长了又合也没敢发出一个声。 “怎么了?”林正楠撑开眼睛。 “回……回堂主……”侍卫咬咬牙,虽不忍心再伤害他们堂主分毫,但也瞒不下去了。“柳先生今日中午就离开了。” “走了?”林正楠放下撑额的手,“没有说去哪吗?” “没、没有……”侍卫垂着头。 “下去吧。” “堂主?”那侍卫诧异的抬头,见林正楠只是轻笑了一下。 “下去吧,我没事。” “是……属下告退。”侍卫敛首退了出去。 “走了啊……”林正楠将头倚在椅背上,抬抬嘴角却笑不出来,“不是说欠了我四年要还的吗……呵……林正楠啊林正楠,你看看你现在还有谁?” 他想不通很多事,比如柳杏生。为什么四年前不告而别,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判官要杀他,现在又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走。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鬼谷要放出那样的消息,为什么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傅如海。 他更想不通,为什么他林正楠要面对这些。 又坐了一会勉强找回些力气,他出了聚义堂,放空脑子漫无目的的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回了房间。 萧天翊。他脚步滞了滞。 那人受了伤,还在他房中休息。 抬手推门,简单的动作做的有些急切。那一瞬间,竟有些希望看到这个人。 “嘶——”门一开,他便听到这一声。 萧天翊坐在床边,有些吃力的想要去摸后背的伤,许是弄疼了伤口,正一丝一丝抽着凉气。 “萧谷主……”林正楠顿在门边,“已经好了吗?怎么起来了。” “起来一会了。嘶……”萧天翊说着又抽了口气,疼得鼻子都皱了起来。“劳烦林盟主帮我看看,在下这伤疼得很。” 林正楠蹙眉,有些担心他的伤势。“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他越过身子去看萧天翊的伤口,那里早已鲜红一片,直渗到了外衫上。 萧天翊扁着嘴,故作委屈,“我不知道,我起来的时候就这样,也许睡觉的时候扯到了伤口。” 林正楠看他那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让他在床上重新躺好,自己转身去拿药和干净的衣服。 “林盟主的脸色不大好,出什么事了吗?”萧天翊趴在床上侧着脑袋看他。 林正楠拿药的手一顿,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帮萧谷主疗伤耗了点内力,休息一会就好。” “你……用内力给我逼毒了?”萧天翊撑起半个身子,佯装诧异。 林正楠笑笑,把药和衣服放在枕头边,自己在床边坐下。“萧谷主在我君子堂受了伤,是林某的过失。”说着,又把悬着身子看自己的人按到床上,“别动,我给你重新上药。” “多谢。”萧天翊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半响又把脑袋抽出来,眼巴巴的看着林正楠。“你救了我一命了,我们年纪也没差多少,以后别这么生分了,总是盟主谷主的。” 林正楠含笑点点头,动手脱起他的衣服。“萧……你这伤口怎么裂成这样。”他的手轻轻触了触萧天翊的伤口,那处皮肉已有些翻起,血到现在还没止住。“要不是你受了伤不能动,我还以为你出去和什么人打了一架。”他打趣道,拿过干净的毛巾擦拭伤口。 “疼、疼……”萧天翊嚷嚷着,还真不再和他生分,口气都有些撒娇的味道。 “别动。”林正楠叹了口气,屈肘压上他的肩膀,不让床上的人乱动再碰到伤口。“当心又裂开了……”他说着抬起头,挽在耳后的头发垂落,扫过萧天翊的脸。萧天翊愣愣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身上的人也愣愣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对、对不起……”林正楠慌乱的起身,脸已红了大半。刚才一时情急,竟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昵了些。可是双脚刚一落地,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起来,天旋地转在一瞬间袭来。 “当心!”萧天翊也顾不得伤口,下意识的拉过血色全无的林正楠,总算是在人摔倒前将他抱进了怀里。 “多谢……”林正楠有气无力的扯了扯唇角,再撑不住半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喂……”萧天翊拍拍他的脸,怀里人的脸抵着他的胸口,一点反应也没有。 “谷主……”影卫突然出现在床侧,萧天翊脸色一沉,慌忙抬手点了林正楠的睡穴。 “出来干什么!”萧天翊怒喝一句,要是林正楠没有晕,刚才他就暴露了。 “谷主,你的伤!”影卫并不在意萧天翊的怒火,一心一意全在他的伤口上。伤口经刚才那一用力,裂得更厉害了,血顺着后背留下,将腰间的衣服染红了大片。 “多事!你不知道他在场吗!”萧天翊冷声质问。 那少年抿了唇,垂眸看向萧天翊怀里的人,有些不甘心的捏紧了拳头,“他已经晕过去了。属下担心谷主的伤势,请谷主允许属下替谷主上药,之后谷主怎么惩罚,属下都没有怨言。” 萧天翊敛着眉打量眼前的人,这份倔强,许久未见过了吧。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怕是有两三年了吧,自己一直不允许他怜悯,不允许他动感情,他倒真的忍了这么久。萧天翊没说话,就任地上的人跪着。 怀里的人身子冰凉,呼吸也弱不可闻。萧天翊将人抱上床,又拉过被子替他盖好。“你倒是真大方,耗那么多内力救我。”他勾着林正楠的下巴,嘲讽的笑了笑,却又觉得这笑笑得有些别扭,摸了摸脸,心里躁躁的。 “起来。”他睨了一眼地上的人。 少年动了动身子,抬起脸望着他。“请让属下替谷主上药。”咬咬牙,说的无比坚定。 萧天翊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哪都这么不对味,又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此一次。下次你要是再这么不听命令,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是!”少年腾的站起来,笑得让人觉得心酸。 只是这么一点施舍,就够了吧。 ****** 手心好温暖。 “正楠。”梦里,柳杏生握着他的手,一声一声的唤他。林正楠朝他伸出手,想摸摸那张温暖的脸。这动作他想了很多年,却只有梦里可以如愿。而如今,即便在梦里也办不到了。那脸含着笑,不知何故,离他越来越远。 “杏生!”林正楠猛的坐起。窗户透着微光,天还没有大亮,整个房间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醒了啊。”萧天翊倚在床头,斜着脑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脸色有些阴沉。 “萧谷主……”房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林正楠猛地转过身子,惊讶的长大了嘴。 萧天翊一脸挫败,叹了口气道,“说好不再生分的,怎么又叫我萧谷主了。” “你、你怎么在这……”林正楠的注意力不在称呼上。 萧天翊朝他摊了摊手,“我受伤了,动不了。再说,你也不让我走。” 不让他走?林正楠愣了愣,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事。自己替他上药,一不小心做了暧昧的动作,然后……然后就昏倒了。他咽了咽口水看向萧天翊,不明白他的意思。 萧天翊见他不信,指了指自己的腿,那处衣服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压过。“你一直抱着我,还不停的说‘别走’、‘别走’。我不想吵醒你就坐了一夜,腰都要断了。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一切不言而喻。 林正楠的脸瞬间红了个透,连忙丢开他的手。原来刚才在梦里,是他握着自己。他在心里将自己一通狠骂,竟然在梦里做了这么丢脸的事。 “身体好些了吗?”萧天翊转了语气,关切道。哪知林正楠完全沉浸在了自我谴责中,没听到他这句话。 “喂,我又不会让你对我负责,你一副大难降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萧天翊提高了嗓门,一脸不满的看着林正楠。 林正楠听到“负责”二字,脸红得更通透了一番。倒不是他不能接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而是对方是萧天翊……让人捉摸不透的萧天翊。 “多谢萧谷主的照顾。”林正楠抱拳,翻身下了床。“萧谷主身上还有伤,请先歇息着。林某和各派掌门还有约,先走一步了。”说罢匆匆穿好衣服,逃也似的出了门。 萧天翊倚在床上,不禁笑了笑。“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倒有些舍不得玩你了。” 房门轻晃,阳光便这么一闪一闪的打进屋内,萧天翊打了个哈气,眼皮沉重,不久便睡着了。 第十六章:波澜再起 一口气跑出房,林正楠被风吹了个哆嗦,心神也收敛了不少。 雄傲天被杀。今日,其余四派一定会和他做个了断。 没有让任何人通报,林正楠一个人去了聚义堂。四个掌门阴沉着一张脸,原本雄傲天坐的位置空着,旁边站了三个人,应该是凌云帮派出的代表。 林正楠略施了礼,走到主座坐下。他并没有为今天这场“审判”做过多的准备,在他看来,他已如刀板上的鱼肉,全凭下刀的人如何冠冕堂皇的将他砍得漂亮。 执杯、抿茶,看一场主角是自己的花脸戏。 “阿弥陀佛。”玄空方丈捻转佛珠,眼睛都没有睁开,应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他来。“四年前,林江书林堂主心怀大义为天下牺牲,林盟主更是在年少之时就挑起了维系武林安定的重任。这四年里,林盟主守住《通慧集》,没有让江湖瑰宝落入贼人手里,这份胆识实属难得。可以说,整个武林都欠君子堂的。” 林正楠连嘴角都懒得抬,听出家之人继续他的场面话。 “只是无奈宵小之辈众多,雄帮主惨死君子堂门人之手,《通慧集》下落不明。武林大会在即,吾等商议之下,觉得为了大局安好,还是请林盟主……”玄空迟疑了一下,终是睁开眼看向主座之上的武林盟主。年轻的盟主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去了眸中一切色彩,让人窥探不清他内心所想。 “交出《通慧集》,让出武林盟主的位置?”嘴角扬起,林正楠颇为期待的看着玄空。 “呃……林盟主果然深明大义。”玄空煽煽然,又把眼睛闭上。手中转动的是佛珠,口中轻念的是禅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倘若一花一叶都能博得青睐,那么请问方丈,于你眼中,消散的人命又算什么? 林正楠兀自笑着,心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虽然他早就表明自己不会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但是这些掌门还是忌惮着的吧。交出《通慧集》,让出盟主的位置,斩草除根,杀人无形。不过这样更好,早点结束这些被外人扣上的身份,他就能从桎梏中得到解脱。 “雄帮主丧命于我君子堂,于情于理,我林正楠都没有脸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坐下去。至于《通慧集》,晚辈一直认为应该交于有能之士保管,此番由四位前辈接手,晚辈也能放心了。还望各位前辈继续为武林之事尽心尽力,我等晚辈也好从中获得一片荫泽。”林正楠不再多言,起身向堂下四位掌门施了一礼,“如此,晚辈这就去将《通慧集》取来交于各位。” “林堂主。”肖荆生起身拦道,“如今傅如海不知藏身于何处,还在觊觎着秘籍也很有可能,未免再生事端,我看还是我们几个掌门和林堂主一去取秘籍比较妥当吧。” “肖掌门做事永远都是这么滴水不漏。”林正楠笑道,神色坦然,看不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这是连他也怀疑了,怕他与傅如海串通一气,将《通慧集》纳为己有。 肖荆生知道他不是夸自己,但为了秘籍现在也不能发作。“还望林堂主体谅。”他作揖道。 出了聚义堂,四个掌门一路跟着林正楠。肖荆生尤甚,前前后后不离他三丈,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人跑了。 书房门的大门紧闭,门口没有半个守卫的影子,林正楠蹙了蹙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房门,阳光倾泻而入,门扇卷起一地灰尘,在阳光里翻滚飘浮。有些奇怪,他不过昨日一日没来,书房怎会多了这么多灰尘。 难道…… 再顾不得身后的人,林正楠快步走到壁画前,转动机关,打开暗格。 果然。 “林正楠!这你要怎么解释!”看到暗格内空无一物,肖荆生怒意顿生,一把按住林正楠的肩膀。 林正楠没去搭理他,他环顾一圈四周,书架、桌案、藤椅、到处都有细微的打斗痕迹。定是有人在这里放到了守卫,又将一切重新布置好掩人耳目。是什么人?明明只有他和傅先生知道的秘密,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秘籍在书房的? “林正楠!你少在这装傻!定是你纵容傅如海先偷走秘籍,带走林江书,然后你自己再想办法脱身,好将秘籍占为你君子堂私有!”肖荆生说着手中施力,将林正楠往桌子上扣。 林正楠双手一撑,本能的翻身跃至一旁,与肖荆生拉开了距离。可是这样的举动看在肖荆生眼里,分明是要畏罪而逃。 “不是我。”林正楠冷冷的丢下三个字,现在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哼!雄傲天死在你门里,傅如海带着林江书失踪,现在《通慧集》也没有下落,你敢说你一堂之主什么都不知道?”肖荆生咄咄逼人,右手摸上胯间的精钢扇,眼看就是一副要下手的样子。 “林堂主,事情蹊跷,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四大派走一趟的好。哪怕真的与林堂主没有干系,以你为人质,傅如海定会念及旧情现身救你的。林堂主大仁大义,不妨再为武林安定做一次牺牲吧。”楚不复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脚下却微步连连,已将林正楠的出路堵住。 武林安定?做出牺牲? 四年来林正楠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每每提到昏迷不醒的林江书,这些满口道义的正人君子们都会用上“武林安定”“做出牺牲”这样令他作呕的字眼。 “哼。”林正楠轻笑,“以我为质?你们确信能拦的住我吗?” 几个掌门对望一眼,倒是没见过这般自负的林正楠。“那就要试一试了。”楚不复冷笑道。 金属出鞘的声音划破空气。 肖荆生旋开精钢扇,脚下劲风忽起,直冲林正楠而来,“倘若我四人联手,还敌不过你这个黄毛小儿吗?” 精钢扇带起一阵风刃从林正楠鼻梁上掠过,他身形后仰,随即蹲身横扫想要夺去肖荆生的重心,只是还不未等他发力,背后已寒光四起,楚不复的暗器如雨点般密集的砸落。 “噌、噌、噌” 林正楠就地一滚,暗器悉数插入了身后的桌案上。楚不复出手的力气之大,几乎将暗器根根没入了木板之中。 “阿弥陀佛,林堂主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玄空保持着只手捻珠的模样,闭上眼睛一副仁者慈悲,不愿看见杀戮的样子。 “哼,什么无谓,被你们押为人质就是有谓了?”林正楠嘲讽道,翻手旋掌,向堵住门口的玄空掠去。 围攻于他不利,唯有破其一,损其二。 谷心萝就是在等他这一刻的疏漏,她将水袖一挥,袖间飞出三尺红绫,牢牢栓住了林正楠的左手。肖荆生抓住机会,精钢扇脱手,宛如阴鬼勾魂的锁链,鸣空叫嚣,直夺林正楠的命门。这一击哪是要将他扣住为质,分明是要夺他的性命! 身形被顾,避闪不易,林正楠暗中提气,想要以内力为辅,接下这不留余地的一招。顿觉腹下空无一物,这才想到昨日为萧天翊疗伤的事。转眼之间,精钢扇已扑至面门。他心头大骇,来不及再做思考,反扣住谷心萝的红绫,借住绫上之力,将自己往侧身处拉去,只是错过了最佳时机,这样的躲闪顶多能将要害避开,精钢扇余力不减自林正楠腹间拉开一道怵目惊心的血口。 “唔——”林正楠闷哼一声,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楚不复见机又甩出一把蚀骨钉,纷沓而至的暗器根本不想给林正楠片刻放松的机会。林正楠垂着头,他只觉得眼前道道寒光飞驰而来,可是腹间剧痛几乎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分毫都动弹不了。 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人在那一刻连死亡都忘了去体会,只是等待将要夺去你生命的东西比传达恐惧的神经更快一步的控制你的身体。 爹。 傅先生。 还有,杏生。 “嘭——”的一声巨响。窗户在一瞬间被震碎,光线争先恐后的扑进来,刺得屋内众人举手遮目。 “谁!”肖荆生大喝一声,精钢扇再次脱手,却没有击中来人,生生打断了门口的柱子。 死亡和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布帛断裂的声音。红绫被斩断,林正楠没了支撑力,身子往前一栽,却被人托住抱进怀里。 “当心……暗器……”失血过多,他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却还是喃喃的道了一句。抱着他的人身形一滞,眸中怒气暴涨,右臂一挥,长剑如虹出鞘,数十根蚀骨钉应声而断,被纷纷打回。 “啊——”楚不复惨叫一声,捂住左臂跪在了地上。 “没事了,我带你走。”有人伏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林正楠点点头,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了出去。 暖阳包裹住麻木的身子,逆着光的方向,他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下巴和一双黑炯有力的眼睛。然后好像放心了一般,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第十七章:王者归来 幽云六州,燕京故都。 战火的痕迹已被时间磨洗殆尽,都城燕京一如往昔的繁华。 通往祁皇宫的主城道上,一字排开着画栋雕梁的各式店铺,挑着扁担吆喝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来往,热闹、生机,使那座朱门紧闭、死气沉沉的皇宫,成了这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的莫大的笑话。 妍春居的大门紧闭着,白天的喧闹并不属于她。有些闷燥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浓浓的脂粉味道,向人们炫耀着昨夜一夜的纵欲欢愉。东北角最偏僻的客房中,没有留夜的客人,也没有刚刚睡下的姑娘,只有五位沧桑的老者带着一脸正色,与周围香艳的气氛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上茶的姑娘朝五位老者福了福身,退至门外,将门紧紧的掩上。 “王丞相!”待姑娘走后,为首的老人将茶盏重重的一摔,向临窗而立的老者怒喝道。“你再说一遍!” 老者动了动身子,却没有应他的话。他定睛望向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人人脸上的笑容都诉说着他们各自的幸福。 幸福,难道不是对一个治国者最大的肯定吗? “李太人你冷静一点。”御史大夫杨静启,虽也是一脸的失望之色,还是站出来打圆场。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他的话你没有听到吗!那是丞相该说出来的话吗!”李逸孟一拳砸在桌子上,年迈的身子因愤怒泛着一波波的颤栗。 “已经没有丞相了,祁朝已亡。你们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临窗老者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王昱州,先皇对你的恩德你都忘了吗?!”李逸孟所幸站起来,疾步走到王昱州面前,怒目圆睁。“你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 王昱州朝着皇宫的方向抱拳,也有几分怒了。“先皇的恩德我时刻铭记于心,但是先皇晚年昏庸无道,弃民于水火,江湖侠士起而反之是顺应天理,如今天下安定,你难道还要再看到一场腥风血雨才能满意吗!” “哼!什么江湖侠士,根本就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李逸孟背过身去,胸口起伏不定。 “李大人,希望你不要把个人恩怨说成是忠心!哼,你到底是为了先皇复国,还是为了你自己向江湖中人报私仇呢!”王昱州目光炯炯,审视的目光落在李逸孟的背上。 “你!”许是被人说中要害,李逸孟猛的转身,手指指向王昱州,指尖不住的颤抖。 “好了。”杨靖启按下李逸孟的手,叹了一口气道,“人各有志,如果王丞相真的无心复国,我们也不能勉强。只是希望丞相看在先皇昔日之恩的份上,不要将这件事与外人说道,也算是报了先皇的一片恩德了。” 王昱州看着眼前的人,口气软了下来,“你当真要跟他走这条路?你也不是贪图权利之人,何苦……” “丞相。”杨静启打断道,“朝廷纵有朝廷的不是,但静启为官一日,便要向朝廷效忠一日。我穿着官袍,却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付之一炬,我是如何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哎……”王昱州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我又何尝不是。但已经够了啊,杀戮早已就够了啊。” 杨静启垂下眼,不再接话。 语毕,王昱州对屋内四人一一抱了个拳,看向李逸孟时,他丢下一句“好自为之”,随后便走出了房间。 纱慢阻挡住了窗外的阳光,不知哪个姑娘正在梦中呓语,叫唤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王昱州微皱着眉,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然后一改方才的戾气,神情一瞬苍老了许多。 已经有些年岁的楼梯突然一阵吱呀作响,昏暗的光线中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王昱州有些讶异的望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深紫色的锦袍略显厚重,却压不住来人淡定却又逼人的气势,金质的发冠将所有的头发挽在头顶,干净利落不留一分随意。 纱帘中漏出一丝光线打在男子的脸上,平平常常的五官,却因为眉宇之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劲,让人好像被摄住了魂魄般转移不开视线。 男子停下脚步,朝他点头一笑,举止间尽是儒雅。 “你是……”王昱州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男子回笑,径自走了过去。 “大人,人到了。”守卫推门而入,伏在李逸孟耳边低语。 听了守卫的话,李逸孟本来阴沉的脸一亮,露出一份惊喜和希望,“在哪,快请进来。” 还没等他说完,一抹紫色的身影已经跨入房内,房中四位大臣见状,都顿了手头的动作。 “太……”一位大臣不自觉的站起身,眼看就要对来人行大礼,却被李逸孟伸手拦了回去。“慢着”,李逸孟眯起眼,审视着眼前的男子,“东西带来了吗?” 紫衣男子并不恼他的唐突,抿唇一笑,叫身后的随从递上一个细长的锦盒。 李逸孟将锦盒打开,取出盒内的物什仔细查看了一番,手不自知的颤抖起来。他将东西递给守卫,然后两手环至头前,“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身前。 “臣,李逸孟,叩见太子殿下!”老泪纵横,声音都哽咽了。 男子却只是淡淡的笑着。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其余三人也齐齐下跪行礼。 良久,像是终于尽兴了一般,男子缓缓说道,“起来吧。” 李逸孟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他含着泪凝视着眼前的人,那眼神不像是一个臣子对王者的尊崇,更像是一个父亲看见自己久别的儿子,满满的都是无言的欣慰。 如果他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应该长到这般光景了吧。如果没有那帮江湖宵小的话,如果没有那帮所谓的“正义之士”的话,他的儿子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他的身边,扶着他年迈的身子,不像现在下个跪都这么吃力。也许还有一个贤惠的儿媳,还有一个可爱的孙子。 “太子殿下,太好了,有您在,我朝复国指日可待了。”一位老臣神情激动道。 “启禀太子殿下。”李逸孟弓身行礼,“近一年来,臣等暗中召集了各路兵马,许多将军、大臣也都表示愿意为国效力。天可怜见,现在太子殿下又平安无事,只要时机成熟,我……” 李逸孟还想说下去,紫衣男子抬手制止了他。 “这些我都知道。”男子道。 “太子殿下……”李逸孟略显疑惑的看着他。 男子唇角微扬,“杀贼复国,这样的事我想了多少年了,李大人您为祁朝做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说着伸出双手将李逸孟扶起,不见先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笑得亲近诚恳,宛如慈儿。 几个老臣见到太子这样体恤他们的苦心,一时悲喜交加,还有人偷偷抹了抹眼角。 “太子殿下……”老臣们纷纷低诉。 “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做。”男子松了手,笑得意味深长。 杨靖启立刻上前敛首道,“太子殿下吩咐,臣等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紫衣男人看向窗外,三月的暖阳正好爬进窗户四四方方的框架里,在一片以天为背景的画布中,孤独的做着困兽之斗,想要避开男子嗜血的目光。 “呈上来。”他对随从吩咐道。 随从从怀里取出两幅画像,在四位大人面前一一展开。四个大人看看画像上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不知所以。 “这左边一个我认得,是现任武林盟主林正楠,也就是当年杀了先皇的林江书的儿子。”李逸孟道,望向男子。“不知这一个又是谁?” 男子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食指一勾,让侍从把画像递到自己手里。“这一个是极乐谷谷主萧天翊。” “极乐谷?我倒是有所耳闻。太子是想让我们……”杨静启道。 “抓了。”手一握,将画像捏成了团。“要活的。” 第十八章:风水轮流 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花香,似曾相识的味道。 还活着吗?林正楠在心里问自己。漫天的暗器,被束缚的手臂,还有腹间的伤…… 好像是唤醒了脑中的某根神经,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自下腹传来,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 眉蹙了蹙,林正楠挪开重如千金的眼皮,失了焦的瞳孔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水,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余光处的一抹鹅黄正快速的向他靠近。 “林盟主?”清脆的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像有一阵风吹散了眼前的雾霭,视线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白……姑娘?”林正楠有些艰难的从口中挤出三个字,声音小的如同蚊蝇。 白雪精致的小脸立刻多了一分欣喜的神采。“太好了,林盟主,你终于醒了。”她的笑让林正楠也无意识的勾起了嘴角,被一个只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关心,这种感觉让他动容。 林正楠抚上腹间的伤口,那里已经被缠上了厚厚的布带。昏迷前最后一刻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坚挺的下巴,有神的眼睛,他看到的是萧天翊的脸。 “是白姑娘一直在照顾我吗?”林正楠侧过头道。 “谷主吩咐我一直在您身边候着,只要林盟主醒了就去通知他。”本来还挂着笑的脸忽然红了红,白雪看着林正楠扶在伤口上的手,说话变得局促起来,“不过,换药这些事都是谷主亲自做的……”然后又觉得自己的补充有些多余,声音一点一点的小了下去。 林正楠看着白雪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就谢谢白姑娘与萧谷主了。” “啊,对了。”白雪突然转身,快步走至桌前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缠在右手上的黑色手纱在白色瓷碗的对比下,格外显眼。“谷主吩咐我每隔一个时辰就重新熬一次药,只要林盟主醒了就让林盟主把药喝了。” 林正楠有些诧异,萧天翊居然对自己细心到这个份上。 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萧天翊看了看白雪端在手中的药,诧异了片刻,随即疾步走到床边。“你醒了?” 林正楠含笑点点头,“嗯。” “药是什么时候的?”萧天翊转头问一旁的白雪, “刚刚送来,林盟主就醒了。” “嗯。把药喝了吧?”萧天翊低头看向林正楠,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只是一脸的严肃却像是命令。 不待人回答,他伸手穿过林正楠的腋下将他托起,尽量不让他因发力而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白雪有些犹豫的将药放在了萧天翊伸向自己的手上,神色黯然,退出了房间。 林正楠愣愣的看着萧天翊,见他执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又递到自己嘴边。许是动作半天没有得到自己的回应,他还将眼睛一瞪,投来了命令的目光。 “我自己可……”林正楠被他瞪得有些别扭,自己连忙伸手去接,但只是稍稍用力,腹部的疼痛就让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天翊无视他的挣扎,勺子一伸,蛮狠的撬开他的嘴。 “烫……咳咳咳……”这一勺药灌的太突然,激烈的疼痛让林正楠下意识的扣住萧天翊的手腕,过大的力道下,指尖到关节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剧烈的咳嗽牵动伤口,五脏六肺疼的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萧天翊一下子慌了手脚,将药碗一甩扔在了地上,几乎将林正楠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平,一下一下顺压他的胸口,让他平稳呼吸。 林正楠抬手盖上自己的眼睛,胸口的起伏一点一点平稳下来,唇角不禁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笑什么?”萧天翊在他身边坐下,用手巾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有点不爽他的反应。 “我在想几天前还是我在照顾你,转眼间就轮到我遭罪了。”林正楠打趣道。 萧天翊抿起唇,尽量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去和一个伤患计较“遭罪”二字背后的含义。他大手一挥,甩开林正楠放在胸前的手,然后开始扯他的衣襟。 “做、做什么……”林正楠挪开盖在眼睛上的手,一脸讶异的看向板着一张脸的萧天翊。 萧天翊也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他对望,片刻之后,突然笑得宛如三月的春风,一字一顿的说道。 “换、药。” ****** 以后无数个换药的日子林正楠都在想,也许当初死在楚不复的暗器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情。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小花向太阳问声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可是好日子中的林正楠只希望这样的好日子快些结束。 门又“吱呀”一声的开了,已经是今天第三次,萧天翊拿着金疮药和布条,优哉游哉的走进了林正楠的房间。 林正楠醒来已经有五六日,肖荆生想要取他性命的一击在他腹部留下了极深的伤口,现在也只是勉强愈合到不再破裂流血的程度。 萧天翊走到床边,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好像还没有醒。他延着床坐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打扰到林正楠休息,动手就开始扯他的腰带。 “……” “萧谷主……”林正楠的声音听着有些哀怨。 “嗯?”萧天翊诧异的抬头,脸上的神情在说 “原来你醒着啊”。 “在下伤的是腹部……” “嗯。”萧天翊满脸诚恳的点了点头。 “你没有必要……”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 “脱在下的裤子。” “哦……”萧天翊做恍然大悟状,顿了顿道,“那你自己来啊?” “……” 又是一番折腾,萧天翊终于为林正楠换好了药。想到今天还有两次,林正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越来越怀疑萧天翊的癖好了,竟然对替他换药这种事情达到了一种热衷的地步,有时萧天翊还会以天气热了,伤口需要通风为由,给他每日五次的刑罚再加上额外的一笔。 他试着提出过让下人帮他换药的事情,却在萧天翊招来满脸通红的白雪后,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换好药,萧天翊在桌子边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得意的瞅床上的人。林正楠叹了口气,以手遮眼摇了摇头。 “萧谷主。”他将手拿开,注视着头顶的床幔,“有什么消息吗?” “还是没有。”萧天翊放下手里的茶,敛了敛眉。 林正楠醒来第二天就拜托他打听傅如海和林江书的下落,可是别说林正楠要查的事情没有着落,萧天翊自己要调查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结果。人物,线索,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断了。 有什么人在暗中阻拦。 林正楠略显失落的闭上眼,整日躺在床上,除了脑子什么都不能动。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可是千丝万缕的头绪不但理不顺,反而越来越错综复杂。 是谁杀了雄傲天,谁拿走了《通慧集》,傅如海和林江书又去了哪里,柳杏生为什么会遭到判官笔的追杀?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林正楠死死的缠在里面,他感觉网的外面,有许许多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可是他看不出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的眼睛。 “你也别想太多,先把伤养好才是要紧的。”萧天翊道。 林正楠侧过头,对他一笑,“是。醒了这么久,还没好好跟你道过谢。多……” “你烦不烦。”萧天翊不耐烦的挑了挑眉,“你不是也救过我吗,我俩就算是扯平了。” 林正楠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萧天翊退出了房间,留林正楠好好休息。白雪远远的从回廊的另一端迎了上来,从萧天翊手中接过药和布条,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生气了?”萧天翊按住白雪的肩膀,将人圈进怀里,柔声道。 白雪不说话,只是抿了唇低头看他的手。 萧天翊将头埋进白雪颈间,用下巴摩挲她的肩膀,“你看你,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只是在骗他,你吃的哪门子的醋。” 白雪一听更气了几分,伸手一拍打开了他的手。 “别气了。”萧天翊宠溺的一笑,拉过白雪缠纱的右手。白雪下意识的往回缩,可是萧天翊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雪儿,我说过的,为了你这只手,我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小心的将黑纱一层一层的剥开,黑纱下的手不似左手的雪白纤细,形貌狰狞的可怕。变了形的肌肤几乎将五指连在了一起,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袖子里。 白雪撇过头去,眸子里已有些闪烁,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右手令人作呕的样子。“你演得太真了。”她说的很干脆,只是声音有分哽咽。 萧天翊低头吻上那只可怕的手,沉声道,“快了,快结束了。” 第十九章:将醒之人 天还没亮,天幕上挂着几丝寂寥的云,掩着星光渐弱。黑木泽上隆起一团灰色的烟雾,泽中水声汩汩,翻出一波波厚重的草药味。明明是一潭死水,却像通了灵性一般兀自翻滚,时不时炸开一两个水泡,啪的一声轻响,震落泽边花草上的几点露水。 坪地草丛里睡着个白眉老者,那老者也不惧春夜露重,只随便挑了块平滑的石头支肘而眠。他胸前挂了个竹篓框子,框子里塞满了各色草药,红黄参间,方圆不等,都是些奇异少见的东西。 云丝化开,天幕渐明,晨晓洒进陀曼谷,给林中水汽镀上层淡淡的冷金色。说也奇怪,见得这一丝亮,林间植被竟像活了一般,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白眉老者胡须一颤,眼睛忽的一睁,显出一双精亮的眸子。 “芎葵啊芎葵,老夫守了你三个晚上,总算叫我等到了啊。”老者说着一跃而起,一点都没有刚睡醒的迷糊劲,长袖一卷,手里已多了把小巧的三头镰。芎葵脱了墨绿色的叶子,露出深蓝色的花身,花尖上缀着一点绛红,甚是妖艳。 一声茎叶断裂的微响,那芎葵的花身一颤,落在老者手中时,花瓣全开,正是开得大好的时候。镰起花落,时机竟掌握的分毫不差。 老者取出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将芎葵小心的放进去。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笑得十分得意。 “师傅,师傅——”圆髻小童蹦跑而来,错综的藤蔓竟没有一个绊倒他的。 “孽障,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老者吹吹胡须,向小童子瞪了个眼。 那小童子摸摸脑袋,憨憨一笑,“嘿嘿,师傅,还真被您说准了,今早谷里来了两个人,说是请您医治。” 白胡子老者抽出把草药往小童子头上一敲,“来就来了,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还不快替为师拿着。”说罢,将檀木盒子往小童子怀里一塞。 “呀,师傅,你终于摘到芎葵了啊。”小童子在盒身上一通乱摸,一脸的惊喜。 白胡子闻言不悦了几分,又把小童子的头敲了一通,“哎呀呀,什么叫‘终于’,你师傅这是早就算好了时机,就等着这一天才取这芎葵的小命。真是孽障啊,孽障……” 小童子捂着脑袋,背过身做了个大鬼脸,心里直笑这老顽童死要面子。 一老一小穿过树林回到自家草堂,刚进庭院,就有一男子匆匆迎了出来,双膝一屈跪倒在老者面前。 “曲神医,还求您救救他。”男子面色焦急,拉住老者的衣摆。 “哼,亏你个傅小儿还记得我。”老者抽出衣摆,自顾自的往里间走,“四年前老夫不眠不休替你解了心上人的毒,你倒好,得了甜头就走人,逢年过节也不知道给我捎两壶好酒喝喝。” 傅如海慌了,连忙起身追上去,却被小童子拉过衣袖,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话。“曲老头逗你呢,他几天前就去给你准备药材了。” “几天前?”男子压着声惑道,“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小童子刚想说话,曲亭鹤已原路折了回来,拎起他一只耳朵道,“孽障,你当为师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吗,竟敢在背后嚼起为师的舌头根子了。 “哎哟,哎哟,师傅,徒儿错了,徒儿不敢了……”小童子五官挤作一团,疼得直哼哼。 “神医,到底……”傅如海一脸的惑色。 “哼。”曲亭鹤睨他一眼,胡子一抖,“还不快跟我进来。” 屋内,竹榻上卧着个男子,昏睡了四年一点都没有显老的痕迹,青衫琼簪,面若冠玉。男子眉毛蹙着,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丝。 傅如海握住林江书的手,举袖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神医,江书他先前醒了一次,可是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曲亭鹤不耐烦的打断道,“醒了一个时辰就昏了过去,然后便一直发热,流汗不止。” “神医,您是怎么知道的?”傅如海一脸讶异。 曲亭鹤不满的睨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了。四年前给他医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在那一日醒,你这小子也一定会再来找我。不然我怎么就放心不跟你要药钱,就放你出谷。” 傅如海更诧异了几分,起身道,“神医既然知道,为何当日不告诉我?” 曲亭鹤老脸一沉,鼻子直喷气,“你这个人烦不烦,你医他还是我医他?!” 小童子在一旁用衣袖掩了嘴小声道,“定是怕四年之后没给他算准,丢了他的面子。” 傅如海闻言,嘴张了半响,看看小童子又看看曲亭鹤,不知说些什么。曲亭鹤脸红了一圈,抬脚往小童子屁股上一踹,怒道,“孽障,昨日叫你分的草药分了没有,杵在这里做什么?!” 小童子吐了吐舌头,抱着屁股跑了。 屋内,气氛有些尴尬,曲亭鹤给人揭了老底,面子十分的挂不住,摸摸胡子顺顺衣服又去捣腾了一番草药。傅如海拱了手迎上去,“神医,既然您能算到江书会醒,可有办法将他彻底医好?” 曲亭鹤等的就是这个台阶,连忙顺顺溜溜的下了,还不忘给自己卖个乖,“废话,我是什么人。”随即拿起桌上的盒子道,“这里头装的芎葵,一年只开这一季,一季中又只在破晓前开那么半柱像的时间。我谷中统共不过种了三株,为了你这相好,可是把我的心头肉都给割了。” 傅如海闻言喜不自禁,又跪了下去,“神医大恩大德,如海没齿难忘。” 曲亭鹤捻着胡子打量地上的人,“你这人还跟四年前一样,为了这个林江书不知给老夫磕了多少个头。不过老夫倒是没想到,四年未见,你家那盟主娃娃居然这般狠心,给全武林下了英雄令,要捉他亲爹的老相好。” 傅如海叹了口气,幽幽的起了身,“这也不能怨他,他定是被那些人逼的。楠儿的秉性我最清楚,这四年来,我和江书再不容易也不及他一二。那孩子为我们牺牲太多了,所以……所以还请神医一定将江书医好,今后也不用楠儿一人挑这些担子。” 曲亭鹤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床上的人,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人。那时的林正楠为了求自己替林江书解判官笔之毒,和傅如海在门外跪了几天几夜,直到昏过去才作罢。那小人当时和年纪极不相符的坚强,叫他看了也十分的不忍。想到这,他心里不禁有些酸,“你也是,做了什么,竟到了被武林通缉的地步。” 傅如海闻言将头狠狠的摇了摇,“小人陷害,说我私藏秘籍残页,还杀了雄傲天泄愤。本来我应当留下与他们对质,却碰巧江书在这个时候醒了,我不敢被这些事情缠住,耽误了江书的病情,这才连夜逃了出来,却苦了楠儿了。” “你可知道你这一逃,你那盟主娃娃也成了武林通缉的要犯了?”曲亭鹤眉毛一挑,有些怒色。 “什么?怎么会?”傅如海诧异的抬头,他这几日只顾着带林江书躲避追捕,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楠儿好歹也是武林盟主,怎么会被通缉?” 曲亭鹤十分不满他的反应,将江湖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与他说了一番。秘籍失踪,武林盟主潜逃,极乐谷谷主暗中帮凶,二人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傅如海重复着这四个字,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上,满脸愧疚的看向昏睡中的林江书。 曲亭鹤极恼他这个样子,挥手就把他往屋外赶,“出去出去,我见你这个样子就来气。你赶紧出去让我医他,医好了就给我滚的远远的,好好照顾我那盟主娃娃去。” 傅如海抿了唇,知道他是好意,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极乐谷,枫林畔的厢房内,林正楠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萧天翊环臂在胸前,倚在墙上看他一瘸一拐的挪步子。“我说盟主大人,你非要这么心急吗。这伤才刚刚好就急着下地,你要去哪我抱你去就是了。” 林正楠正挪到桌子边上,听他这么一说脸又红了。自从见了萧天翊,他的脸就特别不争气的总是红。想到这几日,如厕,沐浴,更衣,样样都是萧天翊亲手为他操办,不说身子被看了个光,估计摸也给他摸了个遍。难得他想出去透个气,还是萧天翊将他抱在怀里坐在屋外透的。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看他们,又敛首匆匆的走过,竟然没一个表现出诧异。 林正楠撑着桌面站着,低着头尽量不让萧天翊看到他通红的脸。“我也想快点好,总是在床上躺着给你添麻烦。” “你要跟我客气到什么时候去。”萧天翊垂下手,语气透着不满,“你住在这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林正楠给他一句话噎着,心想这萧天翊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情事。“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放心傅先生。都这么久了,他和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他现在一定有危险。嘶——” 他说着皱起眉,腹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疼。 萧天翊看了他半响,突然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喂……”林正楠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萧天翊托了托他的身子往床边走,“你要真想好,就乖乖给我躺着休息。傅如海的事情我会帮你办,你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逞强。” 林正楠给他裹在被子里,挪挪身子把脑袋露出来,愣了会笑了出来,“嗯,多谢了。” 第二十章:新的开始 春色褪尽,五月初夏,蔷薇点点娇,古树盛绿,浓荫似水。 林正楠已在极乐谷养了大半月的时间,伤势痊愈,人愈发的管不住腿脚。每日连张椅子都坐不热,人就耐不住的要到处走动。萧天翊劝不住他,索性随他去了,只命谷中人小心跟着,也不限制他的去处,偌大的极乐谷随便他晃悠。 午后小憩方起,萧天翊在正堂坐着,手头无事,便命人取来一轴画卷拿在手中细看。正看着,侍卫匆匆来报。 “谷主。”来人敛首而跪。 萧天翊放下手中的画轴,侧身倚靠在软塌上,抬手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禀谷主,在念萝坝附近发现了谷内影卫的尸体。” 萧天翊的瞳孔缩了缩,将堂下之人打量了一番。死了人的事情很平常,没有必要特意汇报,除了发现尸体的地方有点令人在意。 “接着说。”他冷声道。 “据核实,此人应是前一阵子派出去打探傅如海下落的人。”侍卫言罢起身,从袖间抽出一轴画和一方锦帕呈给了萧天翊。“属下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萧天翊挑起锦帕一角,轻轻一抖,将东西展开。 “萧天翊亲启。”他轻念出帕上的字,面色渐沉了下去。这个人杀了他的手下,甚至一直追踪到了念萝坝的附近,杀人而后留书,用这样的方式将消息转达给他。 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先下去吧。”他略带愠色的吩咐,侍卫自然懂得看人脸色,道了声“是”,匆匆退了出去。 将锦帕放至一边,萧天翊起身,挑开画上的绦穗,画轴顺势一滚,卷中所画便呈现了出来。 “嘭——”执画的手蓦地一抖,画轴摔在了桌子上。“不可能……”他颤声道,拿起画又细细看了几遍,之后又拿出先前看的那幅画仔细比对。 “怎么可能……”他膝盖一软颓坐在软塌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幅画,无法相信摆在眼前的事。 “萧谷主?”林正楠刚晃悠进正堂,就看见萧天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唤了一声,见萧天翊竟然没有反应,只得走到他身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一垂,就看到了他手中的两幅画。 “你……你怎么到这来了,不是去林子里散心去了吗?”萧天翊收了收心神,掩去方才的失态。 “承蒙萧谷主照顾的周到,林某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所以特来道谢。”林正楠刻意端起生分的调子,并在“照顾”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天翊知道他这是故意拿话堵他,不禁失笑,手却不动声色的想要将两幅画收起。 “这是什么?”林正楠哪里肯放过他手上的动作,忙凑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东西打量了一番。画中的女子披着凤冠霞帔,噙着出嫁女子一贯的羞态,眸点星尘,靥若秋水,笑意从眼中一直衍生到心里,叫人也不禁跟着暖了心。 林正楠越看越觉得这画蹊跷,毫不客气的从萧天翊手里夺了过来,仔细的审度了一番。“这是喻泉的画?”他转头问萧天翊。虽然这幅画没有任何落款,但他好歹学了几年的画,名动幽云的大家手法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萧天翊闻言一脸的讶异,“喻泉?你是说十年前销声匿迹的画师喻泉?” 林正楠点头道,“我从小跟着柳杏生学画,他师傅喻泉的笔法我绝对不会认错。只是,怎么这幅画没有落款,画中的女子又是什么人?” 萧天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拿起了手中的另一副画。画中的女子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衫,虽然已能从她的脸上认出岁月的印记,但女子宛若出阁娇娘的笑依旧如初。 萧天翊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看向落款处,那里写的正是“喻泉”二字。他愈发的不解,这一副是娘亲的画像,多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为什么现在又有人送来另一副凤冠霞帔图,而且看画中人的年龄,两幅画至少隔了十几年的时间,却又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可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在年轻的时候见过喻泉?这个人大费周章的把这幅画送到他的手里,又是为了告诉他什么? 林正楠见萧天翊敛眉不语,探过身子想要去看手中的另一幅画,萧天翊忙侧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将手中的画匆匆卷起,随即有些抱歉的笑道,“没什么,这只是家母留下的两幅画像,今日拿出来看看,不禁有些伤感乱了心神。”说罢取过手边的锦盒,小心翼翼的将两幅画收起。 “这盒子……”林正楠盯着萧天翊手中的锦盒,那样精巧的做工他不会忘记。他诧异的长了嘴,凝视着萧天翊的脸半响吐不出一个字。 萧天翊察觉到林正楠的异样,已明白他是认出了当年的自己。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摆出一副与林正楠无异的惊讶神色,“真的是你……” 林正楠没有明白萧天翊这句话的意思,萧天翊却已经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解下了他寸步不离身的音哨,摆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小白兄还等着我将音哨赎回吗?”萧天翊戏谑道。 林正楠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是你……” “从你第一天在极乐谷把音哨拾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时碍于你对极乐谷还存有疑虑,我也不敢贸然相认,只觉得儿时的东西也许早就几经转手了。之后多次对你做出亲近甚至有些冒犯的举动,都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今天看到你认出这个锦盒,我也终于敢说出实情了。”萧天翊面色诚恳,话里没有一丝纰漏。 林正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感慨万分的看着他。那一年,他们都还是孩子,他还有林江书,柳杏生,傅如海。被傅如海逼着练武的日子虽然苦,但至少他还是个没有责任和担子的孩子,还能偷个闲暇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学画。他还能任性,还能和当年那个弄脏他画的黑衣少年斗斗嘴。 有的时候对他而言,这个音哨纪念了一段过往,那正是他最最珍惜的年华。 原来,当年那个黑衣少年,竟和他一样,也卷入了这些江湖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之中,而且也和自己一样救过对方的性命,在最后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他一片栖身之地。 林正楠不禁想笑,这是命吗?四年前就已经悄然开始的命运?如果真的是命,老天爷你这样刻意的安排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天晚上,萧天翊难得的好兴致,将林正楠拉到林子后的一处山坡上,与他席地而坐,把酒言欢。二人喝到尽兴,肩并着肩躺倒在草地上。 风清月白,夜色如洗,芒草迎风轻动,萤火点点,浮香幽幽。 “对了。”萧天翊望着夜幕,夜色化了一般融进他如墨的眸子里。“外面有消息了。” 林正楠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不想说话,神色竟有些倦怠。 “虽然不是傅如海和林老堂主的消息,但是有人在燕京那边发现了柳杏生的下落。我想你可能会关心。”他道,声音柔似水。“要去吗?” “嗯。”林正楠又将眼睛缓缓的闭上,眼角被酒气熏得有些发涩。脑海中又出现了柳杏生的影子,白衫一袭,墨扇一把,通脱清朗,宛若一派烟云水汽,眉宇带笑,顾盼风流。他曾经想过与那个人学一辈子的画,管他什么嫁娶迎亲儿女柔肠。只是如今,那个人却连一句告别的话都吝啬于他。 萧天翊见身边的人没了声响,便侧了脸去看他,却见他一脸的落寞,暗自神伤。 “音哨。”他笑道,随即伸出手。 林正楠也睁开眼睛侧过头与他对视,虽有些不解,还是解下腰间的音哨递了过去。 萧天翊将音哨的一端衔进嘴里,转头望向墨色的天幕,眸中微光点点,闪烁的不知是星光,还是醉酒之人眼中的朦胧。轻悠的小调在他的吐纳中潺潺流淌,正撞上林正楠沉沉的心,天地一瞬间静了,万物都敛了声响,静得好像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之后很多年,林正楠都会梦到这样一个夜晚。那一夜,天很高,星星很亮,月亮很暖。 他觉得那一刻的萧天翊,侧脸很好看。 他看了他很久,又缓缓转过脸仰望星空,是酒气熏红了眼睛吗?他第一次觉得清冷的月亮原来也可以这样柔和,这样温暖。 灯火幽黄,舒风卷涩,夏夜静谧沉沉,两个无眠之人比肩而卧。 他们不知道,等到东方第一抹鱼肚白亮起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卷一·一枝艳·完—— 卷二:朵朵双 第二十一章:戏说江湖 华灯初上,故都燕京热闹非凡,各色灯盏高悬,照的整条锦枫街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街市上人声鼎沸,有那闺阁绣女偷点花灯,遥会情郎,亦有青年才俊吟哦诵对,逐颜择芳。走江湖的艺人用石灰粉在人堆里圈了个圈,含脂吐火,博得喝彩满堂,赚得盆满钵满。 燕京最大的酒楼栈阳馆,就建在整个锦枫街最热闹的地段上。小二举着细长的竹竿,挑起今晚第一盏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门檐之下,这是今日晚场开始的信号。食客络绎不绝,鱼贯而入,有翩翩公子,窈窕淑女,也有游侠剑客,卦师樵夫。总之,这里是每个当地人或者偶尔路过的脚客都愿意花点小钱坐上一坐的地方。 “十七,今儿给爷几个说个什么段子啊?”大堂一楼招待的是一般散客,几个彪形大汉正歪七斜八的坐在条形板凳上,一边大声的咀嚼红衣白仁的花生米,一边冲着评书台上的伙计嚷嚷。 十七谄媚的向满满一堂的客人作了个揖,端起茶抿了抿,又煞有介事的清了声嗓子,“今天十七我就给大家伙讲一讲这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武林盟主林正楠和极乐谷谷主萧天翊的事情。” “切,我还以为什么新鲜玩意。”莽汉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了十七的段子,满口的唾沫星子四溅,“不就是一个盟主和一个谷主给各大派追杀吗,满墙的通缉令都飞上天了,你小子在这给我们嚼什么成芝麻烂谷子。” “哎,就是就是……” “十七换一个!换一个!”其他客人也纷纷附和。 “啪”响木一拍,十七猫起身子,故作神秘的扫了一圈堂下众人,“各位客观有所不知,十七今天讲的事情肯定是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都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等着他的下文。 十七接着道,“都说这武林盟主林正楠,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极乐谷谷主萧天翊那就更是行踪隐秘,见过他的人那是少之又少。谣传这二人都是人间少有的俊美男子,可是你们知道,他们到底俊美到什么程度吗?” “什么美不美的,老子只知道那妍春居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美的上天,他两个大男人长啥样干老子屁事。再说我看这满街的通缉令上,他们不就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我看还没老子长得好看咧。”莽汉再一次起哄,言语粗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张老三,你他妈想娘么想疯了吧,就你这德性,别说抱妍春居的姑娘,就是睡自家的炕头,你老婆也不一定待见你吧。”几桌之外的一个樵夫用筷子把碗碟敲得一阵作响,在众人越发沸腾的笑声中,一脸戏谑的对着莽汉张老三挤眉弄眼。 张老三把桌子一拍,指着樵夫的鼻子怒道,“你还别说,我家婆娘一直都说我长的貌比……貌比那个什么潘安,妍春居的臭娘们见了钱还敢不让爷进门?我管他妈什么林天翊,萧正楠的,大老爷么要是能长得比个姑娘好看,不是邪了门了吗!” “还真是……邪了门了。”有人突然结巴了一句。 张老三以为谁又想拆他的台,刚想找到人发作,却发现原本还热闹的众人,此刻都大气不出的看向他身后大门的方向,有几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姐看的连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张老三顺着众人的目光回过头去,半响吞了吞口水,摸了一把脑门子上的腥汗,“真他妈邪了门了。” 见众人反应异常,林正楠和萧天翊顿了步子,站在酒馆大门前面面相觑。片刻的愣神后,萧天翊一把扭过林正楠的肩膀,将他的脸摁进自己怀里,“你要是再敢女扮男装跑出去勾引男人,我就休了你!” 言罢,还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将怀里的人按得更死了一分。 “哦——”众人皆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林正楠低着头,任由着萧天翊将自己拉上二楼最靠里的桌子,其间眼角的余光异常敏锐的接收到了各路男人向自己投来的炽热目光,以及悉数小姐对萧天翊目送的道道秋波。 刚刚坐下,只听锃的一声响,林正楠将腰间的佩剑弹出,长剑出鞘,气势如虹。剑柄直直撞向了萧天翊的腹部。 “我要……休了你……”萧天翊握住剑柄,疼得弯下了腰,朝着林正楠一脸愤恨的从齿缝间挤出了五个字。 这一次林正楠索性将整个剑鞘推出,剑鞘套上剑身,又朝萧天翊腹部来了一击重击。 “唔——”萧天翊的脸几乎贴到了桌面上。林正楠笑的若无其事,一脸期待的看着他,还不忘风度翩翩的执起茶盏,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天翊只觉得脊背发凉,硬生生的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句“娘子息怒”憋回了肚子,识相的对林正楠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脸,“林大侠饶命……” 见楼下众人还留恋的看着二楼的楼梯口,十七把响木一拍,将堂内客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继续之前被再三打断的话题道,“都说那林盟主啊……” “哎!”张老三今天好像跟十七杠上了,“你丫的还讲什么美男子。老子本来以为老子的样貌天下第一,今天被那黑衣服的小子一比,啧啧啧,你看人家娘么都比我婆娘好看了十万八千倍,真他妈憋屈。”说着一脸愤慨的将手中吃空了的盘子往一桌的花生衣里一扔。 十七用袖子掖了掖脖子里的汗,这张老三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他是不敢得罪的。思忖片刻,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好段子。“哎哟张爷,您还别说,我这还真有一个新的段子,保管听的您一愣一愣的。” “你们可曾听说过那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神笔判官宋博?”十七将尾掉一扬,颇为得意的看着众人。 林正楠和萧天翊闻言都顿了手头的动作,两人互望一眼,点点头,侧耳去听说书伙计的话。 “那神笔判官当年可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武功盖世,气贯江湖……”十七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词,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传闻判官笔一勾,任你是大罗神仙还是观音菩萨都得乖乖的去阎王爷那走上一遭。可是二十年前反明一战过后,战功无数的宋大侠却成为了朝廷重金缉拿的要犯,更奇怪的是武林之中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施以援手。都说神笔判官早已惨死鹰犬之手,可是你们知道吗,事实并非如此。” 又是一声响木拍案,十七端起杯子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吊人胃口的时机拿捏的分毫不差。 “十七,你他妈的少糊弄人,这人都死了二十几年了,你个小东西才多大,宋博死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喝羊水呢吧。”又有几个人起哄,好像这样的抬杠也是听说书的一部分乐趣所在。 十七不以为意,放下茶杯接着道,“二十年前宋博被朝廷各路人马追杀,身负重伤,可就在危急关头,有人看见他为一个女子所救。这女子心地善良容貌姣好,对一表人才的宋大侠一见倾心,将他藏在自己家中的废弃柴房里悉心照料。宋博感激女子对自己的恩情,一来二往,两人居然心生爱意私定了终身。无奈东窗事发,女子的父母以宋博的性命相要挟,最终将女子送去了宫中参与秀女的竞选,宋博心灰意冷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再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踪迹。唉,江湖儿女,恩怨情长,真是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啊。”十七说着将头摇了几下,摆起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这说书人嘴里吐出的话从来只是三分真七分假,堂下众人又将十七嘲笑了一番,只道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一定是他编出来赚人赏银的。 一通嘻笑,十七又讲了几个段子,众人喝酒吃菜,兴头渐浓。掌柜的带着贵气的员外帽,“噔、噔、噔”的爬上了二楼,向客人们打着哈哈赔笑道,“各位爷,今天咱这书就说到这里,爷几个要是还想听,明日赶早,明日赶早。” 众人嘘声一片,丢了银子骂骂咧咧的出了栈阳馆。掌柜站在大门口点头哈腰,一直目送着人群离去,又转头走向林正楠与萧天翊那一桌。“两位贵客,时候不早了,小店也该打烊了,不知二位可要在这里留宿,小的好给二位准备客房去。”他凑到林正楠与萧天翊的跟前,摆出一脸商人谄媚讨好的笑容。 萧天翊看了一眼正一语不发若有所思的林正楠,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坏笑,趁林正楠还在神游的功夫,学着张老三等人的口气对掌柜说道,“给爷准备一间上房,今晚爷我要好好调教调教我的小娘子。” 第二十二章:幕后的人 十七连忙点头哈腰的给红妈妈赔不是,看对方也没有再刁难他的意思,他悄声附耳过去道,“告诉上面那位爷,他要找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正住在栈阳馆里。” 华灯逐熄,人去楼空,街冷巷落。 唯夜,独有妍春居红帐轻敞,莺歌燕舞,脂香胭浓,喜纳四方厢客逐云附雨。 门边,十七扒着门柱子怯生生的探头探脑,倚门接客的几个姑娘斜睨他,桃花眼一挑,嗤道,“土豹子,没钱就别上这来找乐子。” 十七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朵根子,自己不是能来这种地方的人他当然知道。 “红妈妈、红妈妈!”见到厅内浓妆艳的鸨母瞟了他一眼,十七忙压了声,朝那穿红戴绿的女人连连招手。 红妈妈咬唇瞪了他一眼,回过身将周围的客人招呼了一圈,才扭着浑圆的肥臀一步一步朝他踱过来。“你找死啊,站在大门口找人,你是怕别人看不到你是吧。”说着,用缠着手帕的手指在十七脑门子上狠狠一戳,疼得十七差点栽过去。 晚风薄冽,吹起一地飘絮。 红妈妈一把捂住了十七的嘴,满脸惧色,“什么那位爷,你是找死怎么着啊,你要死可别带着我,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抬手在脖子上重重一划。 十七吓得面如土灰,拉过她的胳膊连声讨饶,“红妈妈,我可不能死啊,我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我要是死了……”说着说着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红妈妈厌恶的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往地上一扔,怒道,“快滚!” “是、是、是。”十七捡起地上的银锭子,一溜烟的跑进了暗巷中。 与妍春居一街之隔的麒麟布坊,两个男子压着身形站在屋楞上,将十七与红妈妈方才的经过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二人一个淑人温雅,一个风流俊逸,正是林正楠与萧天翊。 “果然有人在背后指使。”林正楠看着十七的背影,沉声道。 萧天翊点头头算是赞同,目光落在街上酩酊淫靥的男子身上,不禁蹙了蹙眉。 “而且这个人现在就在妍春居里。”他补充道。 从十七在栈阳馆无缘无故的提到宋博开始,林正楠与萧天翊就意识到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了。宋博已经销声匿迹了二十多年,一个小小的酒馆伙计没有理由拿他作为博彩的段子,至少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十七并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除非,有人故意借十七的口把消息放给他们。 所以方才林正楠与萧天翊打发走了掌柜,便一路尾随十七来到了这里,结果果然如他们所料。 “我在想,这个人处心积虑的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故事,他的目的何在?”林正楠眉头深锁,紧盯着妍春居三楼的一扇窗户,屋内点着灯,可是窗户上却没有印出一个晃动的人影,和整座妍春居的欢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换句话说就是安静的出奇。 萧天翊顺着林正楠的视线望去,接过他的话继续分析道,“也不排除他只是随意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不过,至少他知道我们对宋博感兴趣,他掌握了我们的一举一动。”说罢,眸子里有寒光一闪而过。先是有人给他寄来了奇怪的画像,现在他和林正楠刚刚到了燕京就钻进了别人布好的局里,这样被人牵着走的感觉他不喜欢。 林正楠刚想说些什么,那扇异样的窗户上突然映出个男人的影子,影子越变越大,应是有人正向窗户边走。 “不好。”萧天翊低唤一声,连忙将林正楠按倒。二人屏住呼吸,紧贴在屋顶上掩藏身形。 几乎在他们趴下的同时,对面的窗户应声而启。一个男子临窗而立,握了杯清茶放在手中静静的品。他的余光扫过对面房檐的棱角,嘴角不着痕迹的勾起一抹浅笑。风撩起他紫色的衣袖,屋内烛火轻晃,照得男子头上金质的发冠忽明忽暗。 林正楠与萧天翊敛声静气的对望,他们很想看一看窗户那边是什么人,无奈此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动作。 良久才听到窗户阖上的声音,林正楠将头微微扭转了一个角度,确定窗边已无人。 “被发现了?”萧天翊道,隐隐有些怒气。 林正楠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或许是不敢知道。如果这个人连他们会跟踪十七而来都算计到了,那这个对手未免太可怕了。 萧天翊看得懂他的意思,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先回去吧。” 现在的情况闯进妍春居是不可能了,也许对方等的就是将他们引进去,然后再来一个瓮中捉鳖。既然对方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那么此时他们回到栈阳馆静待,按捺不住的敌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林正楠点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施展轻功回到了栈阳馆。掌柜一脸惊讶的看着本应待在屋里的二人,但行商之人到底圆滑,他很快收起讶色,招来小二点好蜡烛,将林正楠与萧天翊送回了房。 小二一走,萧天翊就捻灭了桌上的蜡烛,与林正楠在桌边坐下,全神贯注的注意起周遭的动静。果不出意料,才不过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窗户外头就有脚步声窸窣。二人将窗户推开一角,可是看清窗外的情况后,又是一脸的惑色。 “你怎么看?”萧天翊转过头问林正楠。 林正楠没有收回目光,眉宇之间也是不确定。“来的虽然是天机宫的人,但这么拐弯抹角不像是肖荆生的行事作风。” 话音未落,“噔、噔、噔”的爬楼声就传了上来,原本已经熄了灯的酒楼瞬间变得灯火通明。掌柜在堂中叫嚷道,“几位爷你们高抬贵手,我这真的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这都已经入夜客人们都歇下了,你们行行好回去吧。” 只是没有人理睬掌柜的劝阻,客房的门被一一踢开,女子的尖叫声,小孩的哭闹声,男人的咒骂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整个栈阳馆喧闹的如同白昼。 窗边,林正楠与萧天翊用眼神交流了几下,他们都明白在这里和天机宫的人正面交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到时候只会引来更多的门派对他们围攻。 “嘭——”最后一扇房门被粗鲁的踢开,可是屋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打开的窗户无风自动,“咯吱咯吱”的摇摆。 “他们跑了,快追!” 林正楠与萧天翊在沿街的屋顶上疾驰,他们的速度很快,可是身后的追兵却像尾巴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林正楠道。 萧天翊默认,脚下一转拐上另一条长街。街角一家店铺还亮着灯火,门口人声喧闹,看状十分的热闹。 “走!”他身形一收,从屋顶跃了下去。 林正楠紧随其后,一不留神撞在了萧天翊身上。他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打量店中情况,看了一眼,脸就红了个透。 一脸风情的小巧男人,拖着宽大的袍子攀在萧天翊身上,袍子上缀着大多大多繁盛的牡丹,在他身后铺了一地。他刻意露出大半个肩膀,胸前红蕊娇艳欲滴,有意无意的轻蹭萧天翊的发尾。“这位爷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让小青服侍你可好。”他翘起一双凤眼,语速慢到林正楠想要掐死他。 萧天翊连个正眼都没丢给小青,一把将人从身上推开,从腰间解下钱袋扔在地上,“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冷冷丢下一句,拉过傻愣在原地的林正楠疾步上了二楼。 很快,天机宫的人尾随而至,十几道黑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为首的男子向前挥手,带着身后众人冲进了魅生楼。突然闯进来这么多凶神恶煞,一时间,大厅的小倌与客人乱作一团,年纪稍小的直接抱头钻进了桌子下面。 黑衣人们在人群中四处搜索,将每个男人的脸与手中的画像仔细比对。 “说!刚才有没有两个男人进来了?”为首的黑衣男子一把揪过小青的衣襟,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着吓得面无血色的人。 “没……没有……”小青哆哆嗦嗦的回答。 “哼!”男子将小青扔出一尺开外,对手下人施令道,“给我上二楼搜!” 踹门声此起彼伏,这一次倒是没什么客人敢吱声。黑衣男子附耳在了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外,听了一会后,用眼神暗示几个手下守住门口,自己转身从挂在栏杆外面的灯笼里拔出一截蜡烛,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暗得看不清更深的地方,空气里充盈着切不开的香气,不时传来的湿濡的呼吸声,带着灼热的温度一下一下刺激着黑衣男子的耳膜。 他借着屋外的光线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摇曳的火光一点点驱散开浓重的黑色,在床上交叠的二人周身晕开一层浅浅的光晕。 第二十三章:再也不见 黑衣男子揉了揉眼睛,举着油灯又向床榻走近了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刮过,灯芯扑闪了一下就灭了。他忙转头去看窗户,明明关着。 脊背上爬起一阵恶寒,他状了胆子怒叱道,“你们俩个,给我出来!” 只是床上二人哪听得进他的话。 红粉鸾帐,销魂鸳鸯,二人唇舌相交,青丝纠缠,将五官都模糊去大半。亵衣被香汗濡湿,松垮在腰际,薄透朦胧,露出泛着潮红的身子。 床上的男子用膝盖夹着身下人的纤腰,水声轻荡,息喘交欢,葱指翘着剔玉般的指甲,划过对方的脊梁,一路向下,直埋进看不见的深处。被压着的人猛得一颤,腰身抬起,却是将两人的身子贴得更紧密了些。 “妈……妈的……给老子停下来!”黑衣男子霎时乱了方寸,大步一跨,就要去掀床上的人。 那上方的人早已情思深陷,手不知何时探入了对方的腿间,攀上令人赤根红面的高处,毫不留情拢指一握。 “嗯……” 明明是痛呼的一声,却因携着畏缩颤栗,听得人心里发酸,直酥到骨子里去。 黑衣男子手一软,油灯滚落在地,洒了一地的灯油。 “老、老大……”守在门口的手下早就看的喉咙眼发干,本来还担心这没出息的样子被老大训斥,见了他这个样,心里明白了这主也和他们一样,被两个男人怔住了。“您没事儿吧……” 黑衣男子被问得颜面尽失,一脚将油灯踢到那手下的腿肚子上,“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干男人啊!” 那手下抱着小腿一阵哀嚎,心想真他妈冤,看傻眼的何止他一个。 说话间,那黑衣男子已疾步出了房间,将门重重摔上,“腾腾腾”的跨下楼梯,一干手下愣在原地,跟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老大……不查了啊……”那被踢了腿的手下当真是个不怕死的命。 “查、查你个头!”黑衣男子顿下步子,本想吼两句给自己挽回些脸面,却不想话一出口就没说得利索。“你、你觉得一武林盟主和一谷主能在床上操啊,妈、妈的,明明两个男人,干的爽就算了,被干的都这么爽,真他妈邪行!”语毕,却见堂内众小倌和众厢客都一脸愤慨的瞅着他看,脸稀罕的更红了一圈,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魅生楼。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杂役连忙出来收拾残局,捶着胸口哭的,搂着小腰哄的,撅着小嘴亲的,该干嘛都干嘛去了。 小青揉揉肩从地上爬起来,他好歹是个角,自有龟公过来搀扶。“青花头,上面那两个……”龟公用眼睛瞟瞟二楼那间吓退了黑衣人的房间。 小青瞪他一眼,“你还敢管啊,就让他们在里头待着,我看啊都不是好惹的主。” 房内,香炉的火光微暖橙黄,香气浓烈,勾得一室沉静的气氛更暧昧了几分。萧天翊撑起身子,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走了。”他低头道。 被圈在身下的人用手背抵着唇,乱成一片的呼吸里带着颤抖,见萧天翊低头看他,他目光一闪,连忙撇过头去,唇角抿着,眸中水光一片。 萧天翊愣了愣,身子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窗纸上透进点清冷的光,落在林正楠的侧脸上,原本的玉脂凝肌被着了抹嫣红,秋水盈盈,微喘丝丝。 心里有种莫名的躁动和酸涩。 “对不起,一时情急……”萧天翊有些慌乱的支起身子,伸手为林正楠掩好亵服。手指只不过轻擦过他的肌肤,就引起身下人一阵颤栗。 “没、没关系……”林正楠挣坐起来,身子还微微抖着,“我先出去……”他垂眼轻声道了一句,迈腿下床,却踩着了方才黑衣男子打翻的灯油,脚下一滑人顺势向后仰去。 “当心!”幸好萧天翊手快,将人拉进了怀里。 “唔……” 林正楠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眸中盛满了慌恐。方才那一声娇媚的呻吟,竟是他发出的。 萧天翊圈着身前的人,发间的清香扫过鼻尖,直撩拨进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他的手不慎碰到林正楠的腹下,一片灼烫。 “你……是不是……没有过?”萧天翊凝视着林正楠的侧脸,说话有些犹豫。 林正楠的眼睛更闪烁了些,慌忙低下头躲过他的视线,声音微不可闻,“你放我下来……” “我来帮你吧。”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手已经动了起来,撩起了林正楠的亵服, “你自己不会……” “萧、萧天翊……不要!啊……”林正楠惊讶的弓起身子,可是那只手已欺入他的腿间,攀着他羞于示人的一处缓缓施力。 “不要、你……”说话断不成句,他瑟缩在萧天翊的怀里,极力挣扎却又欲罢不能。 第一次吗?这好像不是自己的第一次。 他想到大约两年前的夜晚,那一日他练习轻功,不甚摔进了竹林里。竹子割破衣服,在他身上划了数十道口子,痛极,却流不出血。拖着快散了的身子回到房间,又不想叫下人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他已经伪装了太久了,忘了怎么依靠别人。 胡乱爬上床,脱掉被刮得凌乱不堪的衣服,他拿出枕头下的药酒,一道一道擦洗自己的伤口。十七岁了,早就到了可以经人事的年纪,他却白得像一张纸,惊恐万分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双手的触碰下发生异样的反应。 他记得那一夜,药酒洒了一地,他却没有意识去捡。他倚在床头,用自己的手做着令他羞耻而又愉悦的事情。药酒的辛辣充斥着房间,遍布全身的伤口痛痒难耐,腿根、手里都是自己陌生的黏稠,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那个时候他脑子想的是一个人。 “杏生……” 被快感淹没的前一刻,林正楠仰起头,眸中氤氲一片。 屋子里忽然静的叫人害怕,连呼吸都没了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在了弦上,一触即断,两败俱伤。 自己刚才,叫了什么? “原来……”萧天翊的声音没有温度,却甩的他的脸火辣辣的疼。“林盟主把在下当作了别人。” 生疏的称呼,冰冷的口吻,让林正楠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笑着,却带着叫他莫名的怒气和杀意。 “不是的……”他慌乱的抬起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萧天翊只是勾着嘴角,笑不到眼睛里。 没有回答,腿间的手又重新动了起来,这一次再没有方才的小心和温柔,倒像是把刀子,想将他的自尊刮净。 “萧天翊……”林正楠几乎在讨饶,他扒着他的胳膊,身体却背叛意识兴奋的颤栗。“停、停下来……” “林盟主应该很喜欢吧,把我当作心爱的人,这种感觉不是欲仙欲死吗。”萧天翊在他耳边轻笑,笑得他心寒。 “不是的……放开我……我、我不行了……”林正楠死抿住唇,再多发一个声,背叛他的就不止是身体了。 “哦?林盟主放心,在下不会让你不行的。”萧天翊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在最后时刻到来的一瞬间,死死掐住了释放的出口。 “你……”林正楠瘫软在他怀里,身体仿佛要炸开一般难受。 “在下原以为林盟主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他咬上他的耳垂,用手捏起他的下巴,让他以不堪的样子仰着头,“林盟主是不是经常这样,一边想着自己的先生,一边用自己的手释放呢。啧啧啧,还真是难为我们林盟主了,不知道你的柳先生知道了这种事情,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不是……”林正楠拼命的摇头,想要将这些羞辱的字句从脑中甩去,“我只是,只是……” “只是欲求不满,沟壑难填。”萧天翊用舌头舔着他的脖子,留下一路水渍。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林正楠甩开他的手,把头埋进发间,身子颤抖,心里的痛早已大过了身下的痛。 “呵……在下倒是不介意被当作别人的替身,只是我看林盟主这么幸苦,不如……”萧天翊撩起他的头发,不让他遮掩自己的不堪,“让在下代替你的柳先生,带你游历一番云雨吧,绝对比用手来得蚀骨销魂。” “你要干什么……”林正楠还未说完,身子已被萧天翊压在身下,他心中大骇,下意识的抬掌拍向他胸口,刚出手就后悔,忙收回五分力,可是拍到他身上才发现根本连一分力都没有使出,手臂竟绵软的发不出力气。 萧天翊接下这一掌,心中躁意更甚,眸子里最后一丝清明一扫而空。“要是现在把你压在身下的,是你的那位柳先生,你还舍得打吗?”再不多言,扯过腰带,将林正楠的双手捆在了床头。 感到两片唇不由分说的压了上来,林正楠死咬住牙不让那舌头欺进嘴里。 萧天翊冷嗤一声,似乎并不留恋他的唇,一路向下,在他锁骨上一番啃噬。 “萧天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林正楠死死掐着自己的手,羞耻盖过了快感,他要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沦陷。 萧天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手捏住他胸前一点碾转掐揉。冰冷的手指点上滚烫的肌肤,却比岩浆还来的灼人。 “叫出来。”他停下动作,支起身,捏住林正楠的下巴。林正楠死咬住唇,脸上通红一片,唇上却血色全无。 “谁会……唔……”滚烫的舌头见势钻了进来,衔住他的唇舌一通厮磨。发丝落在林正楠的脸上,就像身上这个人的视线,冰冰凉凉。他侧脸想躲,他就按住他的后脑,锢得他动不了分毫。 “嗯……”萧天翊忽的闷哼一声,再起身时,唇上已挂了血丝。 “啪——”重重的巴掌落在林正楠脸上。 萧天翊坐在他的身上,手轻擦他的腹下,眉眼带笑,“林盟主是想玩点刺激的了。”言罢,从床侧的八宝盒中掏出一只绿色的瓷瓶,手指伸入瓶子搅弄了几番。 “萧天翊……”林正楠不安的缩起身子,唇已经在颤抖。 “怕就别看。”他脱下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往林正楠脸上一扔,盖住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得他心乱。 双腿被拉开,抬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他不敢相信的地方攻入了身体。一根变成三根,将私处塞的满胀,却一点一点抽空了他的心。 咬着唇,即使身体在出卖理智,他也不想再让身上的人听到一丝的声音。眼睛很酸很胀,久违的陌生的感觉。他有些佩服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其他,想到几年前天真任性,想到现在,连哭的感觉都许久未尝。 冰凉的东西抽出,取而代之的是…… 他死命的要紧牙,不让自己再去想。痛,说不出来的痛,烧起来一样,胜过任何肉体的伤,是刻在灵魂里的削骨的滋味。 脸颊上滑过一丝温热。 他抬抬嘴角,原来自己居然还会哭。 萧天翊的动作蓦地停住,他看着盖在林正楠眼睛上的衣角一点点变湿,直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滑落,映着月光微微一闪,而后缀在发迹里。脑子里忽然混沌一片,眼前的景象却清晰起来。 自己在做什么? 只记得身体里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只记得他在他怀里叫别人的名字。 “正楠……”他指尖微颤,挑起林正楠脸上的衣服,那一刻心竟有种绞在一起的感觉。“对不起……对不起……”他捧起他的脸,细碎的吻落在他的眼角,吻越多泪也越多。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林正楠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闭着眼睛,不想看身上的人,不敢看自己残破不堪白浊一片的身体。 “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第二十四章:我想要你 燕京郊外,星子零星的缀在天幕上,微茫渐弱,天还未大亮。手艺人裹着破袄蜷缩在院子里,特制的小土灶正熬着糖浆,浓稠黏腻,色泽焦黄。他打了个哈气,眼皮子搭着还没有大醒。 “啪” 哈气被这一声打断,他环顾四周,身侧盛满山楂的篓子里竟然落了锭白花花的银子。 “啊,这——”手艺人睁大了眼睛,这辈子还没有赚过这么多钱。 “乖乖听话,这银子就是你的。” 头顶上突然压下个清脆的声音,手艺人惊讶的抬头,面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穿着黑衣的少年。 “不然你的命就是我的。”见手艺人没有接话,少年又冷冷的道了一句。 那手艺人惊魂未定,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自己这是碰见“江湖中人”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个孩子。可是看那眉宇间淡漠的神态,又哪里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是是是……大侠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手艺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少年从怀里掏出包药粉,扔在土灶的台面上,“把这个加进去。” “啊?”手艺人心悸,这大概是谋财害命的勾当。 “要你放你就放。”转眼,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糖浆内的水已收干,在炭火的余温下冒着细碎的浆泡。少年坐在晾置竹编的架子上,轻得像没有重量一般,他晃着双腿,看着手艺人颤颤巍巍的将药粉倒在了糖浆里。 串起暗红的山楂,裹糖,晾凉,手艺人擦着脑门上的腥汗,将做好的冰糖葫芦一一呈在少年面前。 少年手一撑,轻轻的落了地。他在十几根糖葫芦里挑了一圈,捡了最红最大的一串。“其余的都扔了吧。” “啊?”手艺人再一次长大了嘴巴。 少年睨他一眼,“你要吃可以自己留着。” 手艺人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东西他是没福分消受的,不过好在这一锭银子够他好几年的开销了。 少年转身正准备走,目光却扫到院角的稻草靶子,靶子上插着四五串做好的冰糖葫芦,应该是昨天卖剩下的。 “喂……那个给我一串吧。”少年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手艺人正埋头跪着,哪里有闲心计较他说的一串是什么,连连点头称“是”。 ****** 魅生楼,纵欢一夜,小倌香客早已经歇下了。大厅静谧无声,只有四五个小厮归置着桌椅,收拾满厅的狼藉。朝日初升,阳光还没有什么温度,穿过没有阖死的门,洒了一厅的冷冷清清。 “哐——” 几个小厮停了手头的动作,望了望声音传来处,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怎么会……”林正楠一拳砸在等人高的铜镜上。铜镜镶着金边,雕鸾刻凤,正对着床的位置,映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魔症般的摸起自己的身子,从脖子到锁骨,从胸前到腹下,红白青紫让他几乎不能相信镜中的人是自己。他继续向下摸,手蓦地顿住,在身侧垂下紧紧的捏成了拳。 “客官起了吗?需要为您准备洗澡水吗?”门外,龟公敲了敲门,轻声问道。 声音来得太突然,林正楠慌乱的扯过衣服掩好自己的身子,明明隔着门,却有一种被别人窥探到不堪的羞耻感。双腿只不过微微一动,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腿根流了下来。他站在床边,自嘲的笑了笑。 “先备下吧,等会送到我房里来。” 穿好衣服,他特意将头发垂下,遮住脖子上的痕迹。杂役送来一桶洗澡水,水上飘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瓣,姹紫嫣红,透着妖艳。那人放下木桶,又转身为他收拾房内的东西,扫地,洒水,通风,倒出香炉里的香灰,点上新的熏香。 “这是什么香,倒是从来没有闻过。”林正楠为自己倒了杯茶,尽量表现得自然些。 那杂役听他这么一问,尴尬的摸了摸脸,“公子应当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这种香叫‘遗欢’,是专门给客人提神静气用的,晚上点的‘问情’虽然效用极好,但味道终归重了些,有些客人直说第二天早上还缓不过来,所以我们才给您换了香,保管您出了门还是神清气爽的……” 那杂役又说了很多,无非是夸自己馆子待客周全的说辞,只是林正楠一句都听不进。 问情,遗欢。昨夜,房里点了催情香。 “你先下去吧。”林正楠扶着桌面,脸上神色莫辩。那杂役正说到兴头上,冷不丁被他一打断,诧异的抬头,见他唇色发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行,您有事再叫我。”那杂役看得懂客人脸色,放下东西往房外退。 “哟,这位客观,您……”杂役突然顿了脚步,门关到一半,被人拦了下来。 “正楠……”萧天翊的声音。 林正楠手中的杯子“嘭”的一声摔在桌面上,茶水洒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知。 萧天翊站在门边,不敢再上前一步。杂役匆匆退了下去,不再搀和他二人的事。 “你还来干什么。”林正楠背过身去,不想看见这个人,却再说不出更重的话。 催情香,怪不得他一个人。 却也无法原谅,或者是无法面对。 “我……”萧天翊上前一步,林正楠下意识的一退。“我来给你送这个。你不是三餐离不了吗,昨天急着赶路,你都没吃上。”萧天翊看着他的戒备,尴尬的扯扯嘴角,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冰糖葫芦。 还记得那一次,萧天翊还有柳杏生,他们三人在寄冬阁用早点。那个时候萧天翊还为糖葫芦的事情取笑过他。没想到只那一次,萧天翊竟记下了他的小嗜好,就连在极乐谷养伤的日子,他也顿顿不落的让下人在每日的饭菜里多加一碟糖衣山楂。 林正楠看着那糖葫芦,亮红亮红的,看在他眼睛里却有点酸。除去昨夜的事,萧天翊对他真的很好。救他,收留他,帮他打探消息,陪他一起上路。 “萧天翊……”林正楠幽幽的开口,“你其实没有必要再陪着我了。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因为我,你被五派通缉,连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都没有了。你不是还想为极乐谷立名的吗?” 萧天翊微愕,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你伤势初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不用了。”林正楠打断道,眸光突然变得坚定,“以后不用了,在下不想再拖累萧谷主了。今后,我们分道扬镳吧。” 遗欢的香气温雅,全然不似问情的浓烈,清清幽幽,若有若无的扫过鼻尖。木桶里水气氤氲,将桶内的花香晕开,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的心不禁跟着一醉。 “好……”萧天翊轻轻道了一句,“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在下就此别过。” 房门被轻轻的关上,林正楠的身子应声软了下去。“嗯,这样最好了……”他拿起那串糖葫芦,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他喜欢吃糖葫芦,还是因为那个人。傅如海不会给他买,林江书不会违背傅如海的话。只有那个人,教他画画,带他逛花灯会,给他买其他孩子都有的东西。他给了他童年,却吝啬了现在。 他撕开糖纸,咬下一颗山楂含在嘴里。糖浆应是今天刚熬的,遇热即化,满齿香甜,只是不如往昔那样可以甜到心里。 他原本以为,柳杏生回来能一直陪着他,站在他身后陪他走完这一段风雨。他也以为,他找到了一个新的知己,那个人可以推心置腹,可以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他支持。 只是到头来,这些都只是他的原以为。他们一个拿走了他的心,一个拿走了他的身体。 山楂很酸,倒是酸到了他心里。 水汽更重了些,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同时唤醒了全身的钝痛。头突然有些晕,身子也越发的疲软,他放下手里的糖葫芦,准备沐浴把自己弄得干净些。 “嘭——”椅子被撞翻在地,他撑在木桶边,使劲的摇了摇头,眼前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模糊。“怎么……”他撑了撑,想要站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正楠!”房间的门被大力的推开,那人急匆匆的走进来,将林正楠从地上抱起。 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林正楠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不要,你放开我!”他像只惊慌失措的猫,全身都在颤抖。“萧天翊你别碰我,求你别碰我……”力气渐渐耗尽,他只能揪着萧天翊的衣襟,抵在他胸口不住讨饶。 他忍不住了,快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萧天翊将他按进自己怀里,轻轻顺压着他的背,“我走,我马上就走,我只是听到声音。” “不要……” 手突然被扣住,萧天翊诧异的低下头,怀里的人眼睛空洞,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看了一眼桌子,糖葫芦被咬了一块,药应该已经起作用了。 “别丢下我一个人了……” “好,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萧天翊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话。“你不用怕,你只是没办法面对,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林正楠仰起头,呆滞的重复他的话。 萧天翊轻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鼻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给我看?”林正楠惑道,萧天翊却已经动手解了他的腰带。“不要!”他又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抱着胳膊蹲在了地上。 萧天翊有些错愕,没想到吃了药,林正楠还这么害怕。明明那个药可以薄弱人的意志,让坚强的人卸下心防哭出来,让所谓的正人君子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不堪,放纵自己的欲望,可是这个人,竟然还这么害怕。 这个人的内心是有多脆弱。 “正楠。”萧天翊在他身边蹲下,把人圈进怀里。“别怕,我不会再强迫你了,我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心,看清楚是你的心和身体在渴望我,不是我逼迫你。那样你以后都不会再怕了。” “以后都不会再怕了吗?”林正楠怯生生的抬起头,畏惧里还带了一丝期待。 “来,我帮你脱衣服,帮你把身子洗干净。”萧天翊又动手脱他的衣服,面前的人虽然颤抖,却不再抵抗。 他把林正楠抱进木桶,自己又脱了衣服在他身后坐下,将人圈进自己的臂弯里。“正楠……”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林正楠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情事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你越是遮掩,它越是折磨你的心。所以你要面对它。”他笑着,握住林正楠的手,伸进林正楠的腿间。“所以你要在我的面前,用你自己的手释放给我看。” “怎么可以……”林正楠睁大了眼睛,羞赧的抿住了唇。 萧天翊知道他不会这么乖乖听话,于是握住了他的那处,不徐不疾的施起力来。林正楠被他刺激的一个哆嗦,紧紧贴在了他身上。 “萧、萧天翊……嗯……” 萧天翊自顾自的拿捏,还不忘舔一舔他的耳垂,再将他刺激一番。林正楠满面潮红,身子兴奋的颤栗。 “现在你自己来。”萧天翊忽然松了手,将下巴搁在林正楠的肩上,侧过脸对他浅浅的笑。 “我……”林正楠刚想拒绝,萧天翊已捉了他的手,握住已经被挑弄到不行的地方。一触碰就好像着了魔一般,林正楠生涩的动起自己的手,一波一波的兴奋冲过,身体比周围的水还要热。 “正楠做的很好,很乖……”萧天翊的嗓音魅惑低沉,只是一句话就让身前的人更有反应了些。他伸手取过桌上的糖葫芦,咬住林正楠的耳垂,“再乖点,把这个含进嘴里,不要咬,就用舌头融化它。” 糖葫芦被塞进嘴里,一直抵上喉咙口,林正楠不适的仰起头,融化了糖浆的津液从嘴角溢出,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滑下,润湿了锁骨。 “你真诱人……”萧天翊宠溺的笑着,埋头进他的脖子轻舔糖渍。林正楠被这个动作挑弄的不行,手底下的动作也停了,抑制不住的呻吟了几声。没有喝酒,眼睛里却满是醉意。 萧天翊一路向上,直吻到他嘴角,“说了不许停的,要惩罚。”说着,捏住林正楠胸前两处又是一番折磨。 嘴里,胸前,身下,三处同时被逗弄着,林正楠的呼吸乱成一片,手底下的动作也不禁快了些。一阵灼烫蹿过腿根,他忽的弓起身,而后瘫软在了萧天翊怀里。 萧天翊从他嘴里拿出糖葫芦,捧起他的脸细碎的亲吻。林正楠眯着水光一片的眼睛,看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尖,每一处都精致到让人不想移开眼睛。 “天翊……”林正楠含着他的舌头,轻轻嗫嚅了一句,用了从未用过的称呼。 萧天翊身子一顿,松开彼此的唇,“嗯。”他抵着他的额头轻笑。 林正楠看着这一笑,觉得一切都恍惚起来。他扭过身子,环臂勾上萧天翊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吻过他脸上每一处,最后落在唇上。 “天翊,我想要……”他在他唇上啄了啄,青涩得让人心动。 萧天翊唇角漏笑,刮了刮他的鼻子。“想要什么?” “想要你……” “我也想要你。”萧天翊叹了口气,把人抱起坐在自己身上,手探进林正楠紧致红肿的花蕾。 我也想要你,想要你记住自己这个样子,然后拉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第二十五章:落难公子 落日在客房里铺满一地橙红色的余辉,慵懒得让人连思考都想忘记。 萧天翊站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里,玉臂上红梅点点,在被子外头伸着,轻轻落在他刚刚起来的地方。 “都睡了快一天了,到底是有多累。”萧天翊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眉宇间的紧绷有些松动。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暖风不请自来。黑色的足尖在窗台上轻轻一点,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 “谷主。”来人单膝跪地,清秀的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萧天翊没有回头,有些不悦的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水。 “刚刚接到线人的回报,柳杏生已经离开了燕京,从他向别人问路的情况来看,他好像要去梅花岭一带。”少年静静的凝视桌边男子的背影,语气是和眼神不相称的生硬。 萧天翊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梅花岭?”有些熟悉的名字,却记不清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他转过身看向地上的少年,正撞上了对方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 少年惶恐的低下头,“属……属下……” “没什么事就出去。”萧天翊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一事!”少年连忙抬头道,“白姑娘刚刚传书过来,她……”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话里有些局促,“白姑娘提醒谷主不要忘了正事。” “多事。”萧天翊目光凌烈,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属下告退。”影卫悄声的退了出去,神情落寞。人群流动的大街,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就像他的生命,安静的来注定安静的走。 “嗯……”床上的人轻哼了一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萧天翊在床边坐下,笑容浅浅,看着林正楠睁开惺忪的睡眼。林正楠撞上他的视线,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房里还放着昨天送来的木桶,他们昨天在那里面,一直……做到晚上。说真的,要不是醒来看到萧天翊还在眼前,他真的不敢相信昨天那个抱着萧天翊扭动腰肢的人,是他自己。 “嗯?刚刚有人来过?”窗户无风自动,林正楠尽量表现得自然,想要将过去的两夜从他们的记忆里划去。 萧天翊看他这副忸怩的样子,无奈的笑笑,“我的影卫。” “影卫……”林正楠在脑中细细琢磨这两个字。他带着影卫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影卫的轻功当真了得。 “有什么事吗?”他向上拉了拉被子,继续伪装自然。 “柳杏生的消息,他好像去梅花岭了。”萧天翊道。 林正楠闻言诧异的抬头,又确认了一番,“梅花岭?杏生去了梅花岭?” “嗯,怎么了?”萧天翊撑着额角在床的另一端倚下,有些不满林正楠的反应。 “两个月前,我得到过消息,判官笔在梅花岭一带出现过。”林正楠从被子里钻出来,神色疲惫的靠在床头,他透过窗户看出去,天边一抹红霞正巧融在了他的眸子里。 “果然,他和判官的事有关。”林正楠的眼神暗了暗,心口重重的有些烦闷。一直怀疑的事终于有了定论,可是结果却让人感到越发的沉重。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魅生楼迎来了今天第一批客人。 二人整理梳洗一番之后,便匆匆下了楼。他们要趁夜色赶路,以免再遇到追捕的人。 大厅里十分的热闹,有小倌着了层纱质的衣服在鸾台上弹着幽靡的曲子。小青扭着细腰殷勤的迎向他二人,当然他殷勤的对象只有萧天翊。 “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小青还没有好好伺候公子呢。”说着,身子又往萧天翊身上靠。 萧天翊极不给面子的闪到一边,让小青扑了个空。林正楠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拦住小青还要跟过去的步子,客气的说道,“多谢小青公子这两天的照顾,我和兄长还有些急事,不能再做停留,来日路过,一定让兄长好好报答小青公子。”林正楠这话说的很有深意,让萧天翊的眉毛不自然的抽了两下。 哪知小青根本不领他的情,厌恶的将他拦在身前的手一摔,斜睨起凤眼瞪着他道,“哼,什么兄长,你把别人都当傻子吗。” 林正楠的脸被他说的一阵红白。是啊,两个大男人到了人家南风馆不点小倌,倒是要了间房间在里面呆了两天,期间还被门外的人听到各种声音。小青错了,他林正楠不是把别人当成傻子,而是他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萧天翊看林正楠吃瘪,心里很是痛快,走过去暧昧的揽过他的肩,还挑衅似的冲小青挑了挑眉,气的小青小脚一跺咬着手绢气呼呼的走了。 “妙哉,妙哉,贤弟这一招真是立竿见影,为兄佩服佩服。”萧天翊笑道。 闲话少叙,二人已来到街上。 繁星点点镶嵌在夜幕之中,天空宛如一条绵长的碎花扎染蓝布,从这一头铺展到那一头。三五成群的黄毛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戏,乖顺的儿媳扶着年迈的婆婆在小摊上挑拣着细弄杂响,街口蒸包子的伙计掀开第一锅笼屉,在蒸腾的水汽里扬起一串长长的吆喝。 林正楠跟在萧天翊的身后,延着街边向城郊缓步而行。路过马驿时,他叫住了萧天翊,“买两匹马吧,我们总不能走去梅花岭。”他们来时将马拴在了栈阳馆门口,现在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回去取马了。 萧天翊盯着林正楠的脸望了很久,忽然幽幽的叹出一口气,“为兄有一件事已经瞒了贤弟很久了。” 林正楠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萧天翊口中的“为兄”和“贤弟”。刚刚他只是为了打发小青随口编了个称呼,没想到平白落了萧天翊的短。“怎么了?”他耐着性子问。 “我们……没有银子了。”萧天翊万分哀怨的看着林正楠。 林正楠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三跳。他明明记得萧天翊出谷的时候在腰里挂了一个满当当的钱袋。“你不会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看向萧天翊,希望他能否定自己的猜想。 “哎……”又是一声长叹,“都怪为兄仓促,在魅生楼的时候全都丢给了小青公子。” 林正楠一时语塞,眼前又浮现了萧天翊从腰间解下钱袋,往地上豪爽一掷的一幕。嘴角抽搐,他尽量克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挤出一个笑脸道,“萧兄对小青公子果真是重情重义的很啊……” 二人继续步行渐渐出了官道,路上已没有什么人,只余一黑一白两个翩翩公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黄土路上走着。 “驾——驾——”木轮特殊的机杼声伴着“嘚嘚嘚”的马蹄声从身后越行越近,萧天翊眼中忽有精光闪过,他抬手一横,拦在了路中间。 “喂!”林正楠想去拉他,萧天翊却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吓得他将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让开!让开!”驾车的马夫老远的冲萧天翊挥手,然而萧天翊半分不动,一脸的气定神闲。 “驭——”亏得马夫有经验,在最后一刻及时的勒住了马缰。他指着萧天翊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不要命了啊!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车帘被挑起,一个梳着丫鬟头的姑娘一脸娇怒的探出身子,“老宋!你怎么赶车的!把小姐都吓着了!” 姓宋的马夫忙丢下萧天翊,凑到丫鬟面前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遇到两个不要命的,拦了车不让走。” 丫鬟这才注意到路中间的林正楠和萧天翊,夜色盖住了二人的身形,看不清真切。 萧天翊向前迈出一步朝丫鬟作揖道,“请恕在下鲁莽,在下与贤弟本是外出游玩的旅人,没想到途中遭遇歹人偷袭,抢去了我们仅有的盘缠。我二人出于无奈,只能拦下姑娘的马车,希望姑娘能带我们一程,日后于家中取来银两必定登门报答姑娘的恩情。” “切,你也不打听听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还稀罕你那点银子,我说你啊识相的还是……”丫鬟边说边提起灯笼照向萧天翊的脸,待看清他的长相后,要说的话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萧天翊见此招得逞,伸手拉过一旁的林正楠,又朝丫鬟作揖道,“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丫鬟瞅瞅林正楠又看看萧天翊,扶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收起刚才的凶悍样,细声细语道,“二位公子稍等,待我去问问我家小姐。”说罢钻进了帘子。 “小姐,我跟你说,不得了了,外面来了两个……” “什么?真的啊?真的啊?我看看我看看……” “哈哈……” 林正楠郁闷至极的听着帘子里主仆二人毫不避讳的对话,对萧天翊咬牙切齿道,“要坐你坐,我可不想靠色相骗人。” 萧天翊一脸委屈的扭过林正楠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水灵灵的眼睛,“贤弟,你这样叫为兄如何是好。为兄身上这点碎银子,怕是只够贤弟再吃一次冰、糖、葫、芦、了。”他说的一字一顿,林正楠的脸也跟着一红一白。 冰糖葫芦……林正楠只求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冰糖葫芦了。 “二位公子,我家小姐说了,萍水相逢既是有缘。二位公子遭遇这般不测,我家小姐实在不忍袖手旁观,还请二位公子不要嫌弃马车简陋,与我们同行吧。” “如此就谢谢小姐与姑娘了。”萧天翊笑的春光灿烂。 马车咯吱咯吱的上路了,承载了四个人重量的老马哼哧哼哧的用鼻子喷出一串串白气。 “公子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 “往哪里去……” “往去出去。” “公子好幽默哦……” “哪里哪里。” “公子生的好俊俏……” “姑娘才是国色天香。” …… 林正楠支肘撑头坐在窗边假寐,极力想要忽视另外三人没有内涵的谈话。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牙就快被自己咬碎了。 他挑起帘子看向窗外,小路蜿蜒而上,一直隐没在看不到的尽头。那尽处的黑暗像是压在他的心上,叫他有些喘不过气。心里有很多事,他却不想去想,因为怎么也想不清楚。比如身边这个男人,那样的事就算过去了吗?他强迫了自己,自己却又主动委身于他,在他面前把衣服连同自尊脱的一干二净。比如柳杏生,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对自己又隐瞒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闭起眼睛,其实比起他们,他更不懂的是他自己。 第二十六章:刘家老头 天灰蒙蒙的,乌云重得仿佛随时可以掉下来,压得人心口闷闷的喘不上气儿。 已经行了一夜了,莺歌丫鬟和小姐依偎在马车一边睡觉,下巴随着马车的颠簸鸡啄米似的点着。 林正楠掀起帘子向外看,桃红柳绿的朦胧之景中,依稀可辨一块刻着“烟雨庄”的州界牌子。眼角一抹黑影滑过,他警觉的回头,却只看到马车拖下的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从进了烟雨庄的州界开始,他明显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他放下帘子去看身边的萧天翊,他也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心情很不愉悦的样子。 马车缓缓的停了,老宋在帘子外面小心的向莺歌请示。“姑娘,已经进了烟雨庄了,您和小姐下马换换气儿,我去准备准备沿途的干粮,这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莺歌打发走了老宋,扶着自家小姐下了马车。林正楠和萧天翊也跟了下来。 “公子,累了吧,我家小姐请二位公子先喝点水,等老宋回来吃点干粮再上路。”莺歌笑嘻嘻的递过来一个水袋,趁机将林正楠和萧天翊又仔仔细细的欣赏了一遍。 萧天翊简单的向英歌道了谢,看起来他的心情真的不好,连和姑娘打趣的话都省了。 林正楠叹了口气,倚在马车上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雨要下不下,徒留地上的人白白的跟着烦躁。 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小吃摊上的伙计正张罗着摆好桌椅,没有店铺的小摊子纷纷撑起了大油伞,提前为这场注定来势不小的暴雨做好准备。偶尔经过他们的身边的路人无不小心的避开脚步,战战兢兢的像是避开什么穷凶恶极的歹人。 “堂……堂主?”少年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粗麻布衫,头发用头巾严严的包住,一副农家孩子的打扮。他瞪大眼睛看着马车边上的林正楠,全然没有注意到怀里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包子,早已白花花的滚了一地。 林正楠惊讶的抬眸,他将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将信将疑的问道,“子淳?” 刘子淳索性连油纸也扔了,几步上前握住林正楠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堂主,真的是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碍于他们现在处境特殊,有些话实在不便在外人面前多言。林正楠与萧天翊向莺歌与小姐作别,留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主仆二人,跟着刘子淳绕进了一条民巷。刘子淳在一间颇为宽敞的农舍前停了下来,进去不多会功夫,又带出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 老人家长得慈眉善目,虽然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但是腰板硬朗的很,脸上也是乐呵呵的极其红润,一看就知道晚年生活十分惬意舒心。老人家一眼认出了林正楠,激动的拉过他的手,一脸仿佛见了在世观音的虔诚。“林、林堂主啊!我们刘家的大恩人!我总算见到你了啊!” 林正楠被老人家的热情搞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态度恭敬的问道,“您就是刘老爹?” 刘老爹眼眶含泪的点点头,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感慨的在林正楠的手背上拍了拍。“是啊,多亏了您和林老堂主,不然我这把老骨头现在估计已经让黄土堆给埋了哦。” 刘子淳撅着嘴扯了扯老人家的衣袖,“爷爷,你看你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堂主一路肯定累了,你怎么就让人家在门口站着。” 刘老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懊恼的拍了拍自己光亮的脑门,二话不说就把林正楠往屋里拉,又一边招呼被晾在一边的萧天翊,“你看我这记性,来来来,快到里面来坐,还都没吃饭呢吧!” 林正楠与萧天翊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一张八仙桌坐下,刘子淳与他们沏茶倒水,刘老爹则乐呵呵的一头扎进了后院的厨房,忙着给他们张罗一桌丰盛的早饭。 “子淳,君子堂现在怎么样了?”林正楠的神色有些阴郁。他和傅先生一夜之间成为武林的众矢之的,君子堂的处境可想而知。只是他现在被各派通缉,回君子堂看看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子淳给他们二人倒了茶,也拉过一条凳子在林正楠身边坐下,像是早已习惯了和他这般亲近的样子。“那天堂主被萧谷主救走之后,四大派的掌门带人把君子堂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很多刚入门的新弟子看不过与他们起了争执,还好被辈份高的几位师兄压了下来。我们众人一番合计之后,觉得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分出了两路人,一路留在堂里镇守,一路出来打探堂主和傅先生的下落。”刘子淳说道这里红了红脸,“我一直打探了一个月也没有打探到堂主的下落,几天前想到好久没有回来看过爷爷,所以……没想到刚回来没几天就遇到堂主了!” 林正楠笑着摸了摸刘子淳裹着麻布的脑袋,“你们做的很好。是我连累大家了。” 刘子淳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怎么会,我们都相信堂主!都在等着堂主回来。啊,对了……”子淳说着,站起来走到萧天翊身边,恭恭敬敬的朝他鞠了一个躬,“多谢萧谷主救了我们堂主,萧谷主的恩情我们君子堂一定不会忘记的。” 萧天翊今天好像心不在焉,冷不丁给刘子淳一吓,怔愣了半响才弄明白怎么回事,扶起了刘子淳诡异的一笑,“哪里,我和你们堂主关系不一般。” 这话说的刘子淳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又说不清到底哪听着不对。他歪过头好奇的打量林正楠,然后破天荒的发现他们一向处事不惊的堂主给一口水呛住,憋红了脸咳了半天。 “哎哟,别光顾着说话了,来来来快吃点东西!”刘老爹手里拖着个大托盘,用背顶开帘子,热情的向三人招呼。 白米粥,葱油饼,卤牛肉,炒萝卜丝……不一会,小小的八仙桌就摆的满满的。 林正楠看着这一桌特地为他们破费的饭菜,抱歉的对刘老爹笑道,“让刘老爹费心了。” 憨厚的老人家一听这话就不乐了,把大腿一拍责备他道,“林堂主你这说的什么话,没有你和老堂主就不可能有我们子淳的今天,更不可能有我刘老头的今天。弄几个菜怎么了,你就是让我把这命给你我也没有半分怨言。” 刘子淳看自家爷爷说话几句不离“死”,拿起一张葱油饼往他嘴里一塞,然后咧开一个淘气的笑脸道,“吃——” 刘老爹拽出葱油饼,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佯装就要打他的小孙子,脸上却还是笑的十分宠溺。 一旁看着的萧天翊不禁抬了抬嘴角。这一幕正好撞进了林正楠眼里,握着粥碗的指尖仿佛有一股金色的流砂缓缓滑过,暖暖的叫人踏实。 饭后,刘老爹不顾林正楠和萧天翊的再三推辞,硬是将自己与刘子淳的铺盖搬到了不常用的小房间里,又拿出压箱底的新做被褥铺上让他们二人休息。 林正楠终究推却不了老人家的热情,客随主便进了房休息。他半靠在床边揉捏着自己的额角,这一番见到故人委实让他放松了不少。 “怎么了?”他看看倚门而立的萧天翊,问道。不是他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反常,只是他觉得以萧天翊的性子,如果他不想说,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问不出结果。 果然,萧天翊提了衣摆,淡淡的丢下一句“出去走走”,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 避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人群,萧天翊穿过两三条小巷,在一块四四方方的鱼塘边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他冷声道。 鱼塘边几个正在收网的农夫好奇的停下手里的活向萧天翊身边打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年已经跪倒在了他的脚边,好像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几个渔夫面面相觑的啧了啧舌,赶紧埋头作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萧天翊一脚将少年踢开,少年在地上滚了几圈,捂着胸口爬起来继续低头跪好。 “你差点就暴露了。”萧天翊的声音冷的像一把刀,眼睛却始终没有看向地上的人。从进了烟雨庄开始,他就发现他的这个手下身形破绽百出,好几次差点在林正楠面前暴露。虽然林正楠知道自己身边带着影卫,但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从不允许自己犯,更不会允许手下人犯。 少年把头埋得更深,几乎贴到了地面,垂下的头发沾上了泥土。“属下该死。” 萧天翊没有说话,少年也没有动,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良久萧天翊转过身,对着地上的人说道,“把头抬起来。” 像是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话,少年伏在地上的身子颤抖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敢抬起头。 “要我说第二遍吗?”萧天翊不悦。 少年颤巍巍的抬起脸与萧天翊对视,一双晶莹的眸子里除了敬畏居然还潜藏着几分欣喜。不知道多少年了,这个男人除了给他命令,给他责罚,给他厌恶的眼神,第一次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一句“把头抬起来”,但那也是肯定了他的存在,肯定了他作为一个特殊的人的而不只是一个工具的存在。 萧天翊静静的看着地上人白净的脸,和刘子淳相仿的年纪,只是地上的人从来没有过刘子淳那样无忧无虑的笑。也许有过,只是他模糊的记不清了。 “不想接近这个地方就滚。”萧天翊淡淡的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少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隐去身形,他跪在地上很久,一直等到萧天翊的身影完全淹没在背景里,他才慢慢的站起来。 他突然笑了,只是动作有些生涩。 阴霾的天轰隆隆的滚过几声闷雷,几个渔夫摘下蓑笠抬头看看天,抱怨道,“这什么鬼天,要下就下,给老子们来个痛快。” 少年也抬头望了望,厚的切不开的乌云在风的教唆下翻滚着,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在怒吼。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乌云越来越低,真的想要把他吞噬下去一般。他摇了摇头甩去这些莫名的想法,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占山官匪 萧天翊回来的时候,刘老头和刘子淳正蹲在院子里异常活泛的搓着玉米棒子。见萧天翊回来,刘老头抬手指了指房间的方向,对萧天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不亦乐乎的和刘子淳比起了搓玉米。 萧天翊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林正楠已经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敛了声走到床边蹲下,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他的睡脸,黛眉如墨,朱唇轻抿,色若春晓之花,美人清雅。 “就这样子,还当武林盟主?”萧天翊摸摸鼻子,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墨蝶似的睫毛忽然抖了抖,一展翅,露出仿佛吞了星光的眸子。林正楠抬手一个鹰爪扣住萧天翊的脖子,神色得意,笑弯了眼,“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林盟主睡觉从来只睡七分的?” 萧天翊嘴角一勾,趁着林正楠松懈的功夫,反手上扣,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他低下头勾了勾林正楠的下巴,动作轻佻,“不知道林盟主现在是醒了几分?” “下去。”碰到的下巴一阵酥麻,林正楠的脸蓦地一红,屈膝顶他的膝盖。 萧天翊轻笑着避开,不再逗他,翻过身与他并肩躺在床上,双手叠至脑后,闭上眼不再说话。林正楠侧过头,看他眉宇间不似先前那样严肃,忽而也有些轻松。“没事了?”他问道。 萧天翊没有睁眼,“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萧天翊……”林正楠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等说出口,自己却吓了一跳。 “嗯?”萧天翊侧过身,与他面对面躺着,吓得林正楠连忙垂下眼,心里跟小鹿似的乱撞。 “陪我找到他之后,你准备去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萧天翊竟抬手替他把垂下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不知道。”他口气随意,“你若是想我跟着我便跟着你,要是你想与你的柳先生走,我也不拦着。” “跟他走吗?”林正楠往后缩了缩,被萧天翊碰过的地方都跟火烧似的,最后索性转过身,不再看他,“即使我想与他走,他也不一定应我吧。我不是孩子了,他没必要再像以往那般对我处处迁就。” “那就随我回极乐谷。”萧天翊看着他落寞的神情,良久才道出一句话。“我可是个负责的人。” 林正楠不本懂他的意思,一转头见他嘴角噙着坏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嘴上却还逞强道,“你什么意……”话未说完,萧天翊已经捧起他的脸,一翻身吻了上来。 “萧……”林正楠睁大了眼睛,手揪住身下的被褥,抑制住脑子里莫名的,想要勾住他脖子的冲动。 “叫我天翊。”萧天翊停下来,用鼻尖点点他的鼻尖,“你昨天一直这样叫我的,我很喜欢,这样我才知道你要我的时候,是真的要我,而不是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说罢,又吻了下去。 “天翊……” “我想要你……” “你看清楚,是你的心和身体在渴望我,不是我逼迫你。” 压在心里的东西被翻了出来,林正楠心里乱成一片,比心还乱的是日渐陌生的身体。 “唔……”他轻哼了一声,撇过头躲开了萧天翊的吻,呼吸灼烫,烧得肺里难受。萧天翊也不近一步逼他,只是目光沉沉的垂头看着身下的人。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道。 ****** 烟雨庄是与燕京紧邻的州府,与其说是州府,这里四面环山的地理处势更像是一块天然的屏障,守护了皇都背面的要塞。烟雨庄的名字很雅,只是祁朝还在的时候,这里却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战士的葬身之所,是一块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罪恶之土。 也不知是祁皇太有修养还是太有想象力,一次雨中御驾亲临,他站在了望塔上远观战士浴血,烽火漫天的景象,突然雅兴难耐,为这片铁骨铮铮的男儿挥洒热血的地方取了一个极其阴柔的名字——烟雨庄。 祁朝落败,战火不再,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这片土地上安家落户,农耕织种。如今的烟雨庄绿柳成荫,清渠交纵,散布的农田像巧娘随意绣上的花簇,一朵一朵根据四季变换着色彩,装点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悼念那些过早凋谢的生命之花。 一座远离主城尚未开垦的山头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木头桩子围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寨子。寨子门口,两个守卫耷拉着脑袋,用怀里抱着的长杆支撑着身体的重心,还不时擦几下嘴角的口水。 山路蜿蜒,车轮辘辘,几个同样打扮的汉子用板车推着几个大麻袋。为首的男人在寨子门口停下,给两个睡得正香的守卫一人送了一脑崩,吓的两个守卫眼睛都没睁开就端起长杆摆好了架势。 男子破口大骂,“瞎了你们的狗眼,是老子回来了,还不开门!” 两个守卫这才揉了揉惺忪的核桃眼,一脸谄媚的点头哈腰道,“哟,王头回来了。怎么样,这次带回来几个?” 姓王的男人挺了挺腰板,让过身子露出板车上的大麻袋,得意的说道,“你王爷出马,带回来的那可都是水灵灵的上等货色,保管迷得你是连床都不愿意下。” 众人会意,一脸猥琐的笑了起来。 王头提脚往守卫胯间一踹,呵道,“你小子少在这做春梦,快给老子开门,等上头玩腻了,爷给你们留几个还喘气的,让你们也尝尝腥。” 守卫闻言大喜,屁颠屁颠的给他打开寨子大门。 ****** 林正楠与萧天翊这一觉睡的特别沉,如果不是刘老爹在院子里叫他们吃晚饭,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睡下去。 林正楠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好了,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 萧天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睡眼惺忪的瞅了身边人半响,揉了揉被他压麻的手臂,忽然玩味的露出一抹奸笑,“林盟主睡觉真不踏实。” 林正楠给了他一记眼刀,见怪不怪,连骂都懒得骂了。 起床后,萧天翊在院子里打了盆井水让林正楠擦了把脸,之后觉得十分稀奇,又给自己打了一桶把手和脸都洗了几遍。二人在早上那张八仙桌坐下,刘老爹已经摆好了一桌红红绿绿的菜,此刻正忙着给他们盛饭。林正楠瞄了一眼桌上那盘烧鸡,心里一整感动,刘老爹准是把自己家下蛋的母鸡给杀了。 萧天翊睡了一觉之后话变得特别多,拉过刘老爹天南地北的大唠家常,弄得老人家笑呵呵的直合不拢嘴,夸他年纪轻轻就懂的体贴老人家。林正楠心里冷笑几声,夹了片菜叶子当萧天翊放在嘴里一阵狂嚼。 “刘老爹,怎么不见子淳。”吞下一片烂叶子,林正楠突然发现刘子淳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 刘老爹闻言,脸上隐隐露出担忧之色,“这孩子,跟村里人上山剿匪去了。” “剿匪?”萧天翊接话道。 刘老爹叹了口气,“也不算是匪吧。一个月前突然来了批人,霸了村子外面一个山头。一开始大家相安无事也没在意,可是最近村里老是有人家丢了姑娘,这才发现山上那帮人一早就没安好心,准是踩好了点,等到现在才下手。” “那为什么又说不算是匪呢?”萧天翊又问。 “他们这帮人行事怪异的很,一般的土匪我们也见多了,大多都是一帮莽人十几个聚成一堆,也没什么组织。这帮人不一样,他们有分工,有阶位,而且他们还穿着统一的衣服。有看见过他们的街坊说啊……”刘老爹忽然凑到了林正楠和萧天翊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像是祁朝的官兵。” “官兵?”林正楠和萧天翊皱了皱眉。 刘老爹见自己平白搞坏了气氛,忙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说道,“你看我故意吓唬你们呢,多大的事啊,子淳那孩子我有底,这几年林堂主你们把他教好了,几个小贼难不倒他的。快吃饭吧,等会菜都要凉了。” 二人不语,各持心事的对望了一眼,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吃菜。 武林大会在即,秘籍下落不明,江湖正是人心不齐的时候,如果再生出祁朝这个枝端,怕是要出什么乱子了。林正楠放下碗筷,眉头紧锁。他必须快点找到柳杏生,必须快点查明雄傲天的死因,解决傅如海和林江书的事。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托着不合脚的大鞋子一溜烟窜进了刘家院子。小丫头也不管屋里还有其他人,拽住刘老爹的衣摆开口就急道,“刘老爹不好啦!子淳哥哥和村子里几个一起去救人的哥哥给山上那帮人逮住了!” 第二十八章:两位神人 “什么?”刘老爹手一松,手里的碗“嘭”的一声摔在地上,踉跄了几步,眼睛一翻眼瞅着一口气就要憋过去。 萧天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爷子,腹中提气将内力送了过去。老人家大口大口喘着气,急的眼泪直打转却无奈说不出一句话来。林正楠握了刘老爹的手安慰他道,“刘老爹你放心,子淳的功夫自保绝对没问题,我们现在就上山救人,一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刘老爹重重的点头,焦急的神情安定了不少。 林正楠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妹妹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见了林正楠迷死人的脸顿时好感直往上冒,拉了他的手道,“村里剩余的叔叔伯伯都行动起来了,现在就在村口等人齐了准备上山救人呢,美人哥哥你跟我来。”说罢就往外跑。 林正楠本来已经迈开了步子,听到最后一句,脚底下一滞。萧天翊在旁边一通憋笑,碍于气氛紧张,只能故作自然的抚了抚快翘起来的嘴角。 村口火光点点,几十个人聚在一处,对着远处的山头指指点点,骂咧之声于耳不绝。不懂事的孩子还以为大人们要干什么好玩的事,在人堆里散了欢的跑,被做娘的提起后领就着屁股就是一阵猛抽。 丫头拽着林正楠和萧天翊往人堆里钻,众人忽然就噤了声,纷纷散开,给他二人让了道。丫头把他们领到队伍首的中年男子面前,甜歪歪的眨着眼睛道,“李二叔,这是刘老爹家的客人,要和你们一起上山救哥哥姐姐们。” 李二虎抬头瞅了一眼林正楠和萧天翊,见他们一个身形挺拔,气势是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忒瘦,那窄腰好像一掐就能折了。另一个就更不用说,除了身高和打扮,化个妆站往人前一站,简直就像是给山上那帮人献美女去的。这刘老爹瞎掺乎个什么事儿。 李二虎无奈的摆摆手,“既然是刘老爹送来的人,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到了上面那可是生死未卜,自己把自己的命在裤腰带上拴紧了,出了事可没人有功夫救你们。” 哪知他这番话说完,萧天翊只是漫不经心的四处看了看,林正楠则是对他温温一笑。 李二虎撇撇嘴,心想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自求多福吧,遂招来个人将林正楠和萧天翊安排在了队伍后面。一帮人告别老弱妇孺,浩浩汤汤的往山头的寨子去了。 山路说陡不陡,说缓不缓,村民整日劳作身子骨结实,这点脚程难不倒他们。林正楠和萧天翊自小熟悉轻功,这点山路走起来也跟踩平地玩似的。于是他们这一帮人速度极快,没多久的功夫已经能看到寨子的大门。 李二虎将众人围过来,伏在草堆里做战前部署,看到林正楠和萧天翊这两个文弱书生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在队伍里跟着,心下对这两个人也生出了一点好感。李二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先把守们的解决,然后冲进去一口气把人救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林正楠和萧天翊面面相觑,心想这战前部署还真是通俗易懂目的性极强。 林正楠开口问道,“不知寨子里有多少?” 李二虎摸了把后脑勺,问问身边人也没有个人知道的。 林正楠闻言蹙了蹙眉,其实这个寨子还真让他在意。一来,他了解子淳的功夫,他年纪虽小,但是在几个师兄弟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能拦住他,要么是寨子里有高人,要么就是有除了什么意外。二来,刘老爹说这寨子里的人可能是前朝的官兵,祁朝已亡四年之久,官兵这个时候出现,难道是祁朝的旧臣在蠢蠢欲动? 他思索的功夫,李二虎已经派出两个壮丁放倒了门口打瞌睡的守卫。林正楠还真是为他们捏了把冷汗。这样一群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像这样没头没脑仅凭一句话部署就冲进底细不明的寨子救人,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见首战告捷,气势顿涨,一个个猫起身子鱼贯而入。刚进去,一群人就傻了眼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怎么想?”林正楠和萧天翊也跟了进来,林正楠打量了一下寨子的规模,问向身边的人。 “深挖沟浅筑梁,典型的防御阵势。看来这个寨子真的不简单。不过用这种阵势就说明……”萧天翊转过头看他。 “他们的人不多。”林正楠接过话。 萧天翊点头笑笑,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神情。 林正楠没去理会他的不正经,继续观察寨子里的布局。寨子本身不大,可是围绕中间三个主建筑,从寨门往前二十步,就是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渠,这种沟渠内道交纵,对于守方是极好的掩护,对于不熟悉地形的攻方,就算能躲过埋伏下到沟渠下面,也免不了还没捣到别人老窝就活活困死在里面。 这种布阵常常被朝廷的军队使用,因为从军之人练的大多都是扎扎实实的拳脚功夫,轻功好的极少,就算能遇上会飞的不要命的直接飞过去,战场上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更可恶的是,守方常常拿中间老巢作饵,主将没准躲在哪,给你背后放冷箭呢。 所以碰上这种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挖坑的主,除非你熟悉下面的地形,不然只有在上面和他慢慢耗的份。 村民们自然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看的下巴都要脱臼了,一下子炸了锅的拥到李二虎身边,向他请示下一步的动作。李二虎心里也没底,在寨子里扫了一圈,连个鸟都没有看见,这才想到队伍里有两个文化人,于是端了张笑脸贴到林正楠和萧天翊身边。 “军师,现在该如何是好?”李二虎笑的极其真挚,看得林正楠心里一阵感慨,心想这人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萧天翊却不理睬他,脚尖一点飞上了人家插旗子的竹竿,稳稳的落在了巴掌大的尖尖上。于是众人的下巴再一次脱臼了。 林正楠无奈的捏了捏额角,萧天翊这种直接省去过程看结果的心情他是理解的,但是你站这么高看人家的布局,别人也不是傻子啊。可是没办法,谁让人萧谷主有本事呢。 正想着,“嗖、嗖、嗖”三道冷箭直直射来,只是等冷箭插到杆子上的时候,萧天翊已经落地了。他蹲下身挑了块趁手的石头,在地上画好对方的布阵图,图画的十分干净利落,省去不必要的甬道,随意讲解了几句,就让村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尊他为神人。 “你们几个去这边,你们几个那边……”他有条不紊的给村民们分好工,拍拍手站起来对林正楠一笑,“你和我直接进去。” 林正楠冲他点点头,“你很懂这个。”深奥的兵法,武林中人很少会去关心,他也不过是出于好奇在林江书的书房了看了几本兵书。可是就萧天翊刚才那一番部署来看,这个人对兵法的了解绝不是表面上的一点两点。 萧天翊神态轻佻的搭上了林正楠的肩膀,“贤弟不用佩服,为兄从小看着兵书长大的。贤弟还是快快随为兄进去救人,为兄一定保得贤弟周全。” 他这一番话说的阴阳怪调,林正楠抬脚作势要踢,身边的人却已施展身形飞出去了,他摇摇头随后跟上。 地上的村民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没想到黑衣公子会飞,连长得那么妖的白衣公子也会飞,从下面射出来的弓箭见了他们都长了眼睛会绕道似的,连他们的衣摆都没蹭到。他们这回是遇到神人相助了,捣寨救人一定没问题。于是众人高举火把,大喊着口号,按照萧天翊的部署分头下到了沟渠里。 那边林萧二人不费功夫,几步就飞到了阵营中间的屋子,和他们想的一样,这里不过是一个饵,根本就没有人。刚要走,却听到屋子里有声响。 “堂主?”是刘子淳的声音。 萧天翊迈出步子向声音处走去,林正楠看了他一眼也不拦他,他觉得萧天翊从一开始就没把这里放在眼里,而且好像憋了口气似的,急于救出人再把寨子里的头头揪出来。 二人绕到柱子后面,果见刘子淳被五花大绑在那里。 刘子淳一见到林正楠,脸上一阵飙红,“堂……堂主,我……” 林正楠挑剑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替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尘,“没关系,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子淳正了正色,如实回道,“寨子的阵形我听堂主给我讲过,并不陌生,稍稍探究之后便找到了突破口,于是我带着人很容易的就找到了被绑去的姑娘。可是就在我们出来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穿紫衣的男人。他武功非常强,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紫衣男人?”萧天翊蹙眉。 还未待子淳回答,“嘭、嘭、嘭”三声响,门全都关上了。 第二十九章:紫衣男子 见门关上,林正楠和萧天翊倒是没有过多的惊讶,他们不会天真到以为简简单单闯进来就能把人带出去。这个人专挑了子淳在这里,矛头分明就是指向他们的。 半响没见什么动静,萧天翊在厅堂里漫不经心的踱着步子,就希望飞出几把暗器缓解缓解他的手痒。林正楠到底没有他这么有兴致,他检查了一下刘子淳身上的伤,确定他没什么大碍,才稍稍安了心,继续刚才的问题问道,“那个紫衣男人有什么特点?” 刘子淳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样貌没有什么特点,只是他好像不用兵器,仅凭掌法就把我制住了。” “不用兵器?”林正楠面色沉了几分。 掌法,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的套路,灵活多变,完全根据出招者的想法施展,用的好就等于将武器与自身合二为一,在过招中游刃有余。只是这种招式舍弃了利器的辅助,完全靠自身的内力化为掌风、掌刃来夺取对手的性命,也就是说掌法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施招者本身内功的层次。如果真的像子淳所说,他几招就制住了子淳的剑法,那么这个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萧天翊也稍稍收了玩心,退回二人身边静观其变。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如许清光幽然,凉天如水,树影婆娑。林正楠回头的时候,便见萧天翊站在那处影子里,身姿修长,面容清俊,气息清清冷冷,恍惚里觉得又是一个没有见过的他。 “谷主?”窗户纸上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林正楠看向萧天翊,这样的称呼应该是在叫他。影子里的人身形动了动,似是惊讶,话说出口已经听得出怒意。 “什么事?”萧天翊沉声道。屡次三番违抗命令,他当真以为自己舍不得制他吗? 门外的少年一下噤了声,踌躇了会又开口道,“我担心谷主遇到什么危险,属下无能被困在了外面。谷主没事吧,救……救的人呢?” 萧天翊侧身望了一眼刘子淳,受了惊吓的人倚在林正楠的怀里,听见少年的声音微微张了嘴。 “他没事。退下吧。”萧天翊闭上眼,语气淡淡。 “是……”门外的人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影卫?”林正楠问道。 萧天翊略一点头算是应了。 林正楠又不解了几分。影卫,不擅攻防,唯身法轻功上流。他们往往隐匿身形,紧跟主人左右,随时执行主人下达的命令。像刚才这样自己主动出来的,林正楠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为什么萧天翊要用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做影卫? “堂主,我怎么觉得身子有点软……”怀里的刘子淳耷拉着眼皮,身子晃悠了一下。 迷香。 这屋子里一直点着迷香,气味极弱。他们一进屋就有所察觉并尽力收住了气息,子淳年纪小没有经验,又被绑在这里太久,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林正楠托住子淳的身子,与萧天翊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慢慢朝门后的暗处退去。 屋外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忽的三声门响,十几个提刀的蒙面人破门而入。 “不好!”见屋内没有被迷倒的人,为首的蒙面人警觉回身,眼前一道剑光闪过,脖子一凉又涌上一股灼热,再想开口已经没了意识。 “走!” 他二人趁机夺门而出,施展轻功越过沟渠。还未待他们落地,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忽然跃至空中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又是迷香,又是绑人,等的就是他们带着刘子淳出招不便的时候吗? “名字?”萧天翊注视着那人,神色淡淡,倒是不见丝毫临敌的警惕。 男子闻言高傲的一挑眉,嗤笑道,“要死的人没必要知道。”袖间掌风忽起,先发制人。 萧天翊亦不多言,持剑迎上,剑身飞转,舞出凌乱的剑花,将如水月华割成一捧碎金。快但是准,美但是狠。只是这样气势逼人的招式竟被紫衣男子用真气悉数震开,连他的衣角都未伤到分毫。 “就这点本事?”男子嘴角含笑,毫不遮掩话中的挑衅。 萧天翊不为所动,唇角一勾,临空一个翻身将剑换至左手,舞出的竟然还是同一个招式,但威力丝毫不减。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形被打乱,足尖点空向后退了三步。 “就这点本事?”萧天翊挑眉,将男子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林正楠趁着二人交手的功夫,踏空至一片平坦的地方将刘子淳放好,之后拔剑从男子的背后迎了上去。 剑起惊鸿,落花飞英。舞出的剑和人一样美。 男子侧身一闪,避开了林正楠的招式。“堂堂武林盟主也会搞背后偷袭这种小人的伎俩吗?” 林正楠莞尔,宛若芙蕖孤傲,容不得半点污浊。“诱拐未出阁的女子,还用迷香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在下又何必与你计较君子小人?” 男子闻言一怔,袖间的手紧紧捏起,刚刚对萧天翊的挑衅不为所动,现在居然因为林正楠的一笑就动了气。 萧天翊抓住男子一瞬的破绽,步步紧逼,手中招式变化万千,招招刺向男子的要害。“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长剑一挑,指在了对方的喉间。 “我好像说过,要死的人没必要知道了吧。”男子眼里闪过一道阴冷,周身真气暴涨震开了萧天翊的剑,趁他身形不稳,抬手一掌劈在了他的左肩。这一掌实在厉害,萧天翊手一松脱了剑,身形失控,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腰一弓吐出一大口血。 “萧天翊!”林正楠惊呼一声,连忙追过去看他的伤势,只是紫衣男子似乎非置萧天翊于死地不可,快他一步落到地面,翻手又准备打上一掌。 “哐——” 林正楠用剑险险的替萧天翊接下了这一招,右手的虎口瞬间震裂,他死死咬住牙,不让剑从手里掉下。 “你不要命了吗?”音调平和,让人听不出情绪。 林正楠一怔,他本以为问这句话的人是萧天翊,没想到……他垂下剑,抬头注视眼前的男人,五官儒雅俊美,厚重的紫色没有压住人的气势,反而给他穿出了一种风范;镏金的发冠将所有头发挽的一丝不苟,举手投足皆是干净利落。武林什么时候出了一号这样厉害的人物? “你不要命了吗?”男子又问了一遍,这一次敛起了眉。 林正楠又举起了剑指向男子,“我不能让你杀他。” “哦?若我偏要取他性命呢?”男子眸中怒气忽现,翻掌而上,却被林正楠挡在了身前。 “你要杀他先过我这一关。”林正楠道,又向前逼了一步。 萧天翊捂住已经没有直觉的左肩,挣扎着坐起来,护在他身前的人背影挺拔,明明看上去是个要人保护的样子,保护起人来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别管我,想办法先走。”他咬着牙说出一句话。 紫衣男子见了萧天翊,拳头捏得更紧了些。 “让开。”他朝林正楠低呵。 林正楠自然不会听他的,以萧天翊现在的状态,坐着已经很勉强了,离开自己必然死路一条。他忍住虎口撕裂般的疼痛,将剑移又往男子喉间移了几寸,“为什么不杀我?” “难道你想死?”男子目光一凝,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正楠的眼睛。 “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是我也不会让他死。” 风有些急躁,吹起林正楠的衣摆,猎猎作响。他微仰着头与身前的男子对视,他身后的人则静静的看着他,眸中有情绪不明纠错。 我不想死。 我也不会让他死。 我不会让任何我在乎的人死。 木叶沙沙,尘梓迷人眼。一黑一紫,一个屈腿坐着,一个垂眸站着,看向的是同一个人。那人站在风里,素衣翩跹,青丝飞扬,一瞬间竟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好。那我就不杀他。”紫衣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居然真不纠缠,转身拂袖而去。 变故来得太快,林正楠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萧天翊却大叫了一声。“子淳!” 林正楠追目过去,见那紫衣男人确实已到了子淳身边。像是要验证萧天翊的话,男子右边的袖子渐渐鼓起,是在抬掌运气。 不可以! 林正楠几乎用自己极限的速度冲了出去,那一瞬间穿过他脑海的东西很多,有小时候和自己一起读书的刘子淳,有一脸乐呵呵现在还在家中等着孙子回去的刘老爹。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伤害子淳。 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在紫衣男子那一掌几乎已经掀起子淳额前的刘海时,子淳的身影突然一闪而逝,最后落在了一丈开外的黑衣少年怀里。 影卫,身轻如燕,快如惊雷。 少年胸口剧烈的起伏,脸上血色尽失,刚才那样的速度应当是拼尽了他的全力。 “竟然还带着影卫,我倒是疏忽了。”男子冷笑,目光嗜血。 下一个瞬间,仿佛画面重演,紫衣男子的身影也突然消失,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少年的身后,那黑衣少年一脸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膝盖一软,“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可能。他是怎样出手的?那是什么样的速度! 惊慌愤怒一瞬充斥大脑,看到少年跪倒在地的那一刻,林正楠那忽然有一种错觉,那是另一个子淳在他面前死去。 忘却了虎口的伤,手中的剑飞快的舞起,招招夺命。紫衣男子没料到他会做到如此地步,仓促之中右手急旋抵下他刺过来的死招,却不慎暴露了腹下的虚防,给林正楠见机拉出一条血口。 “唔——”男子闷哼一声,疾退三步,弱势之下竟也不忘反击,又向林正楠受伤的右手上打上一掌,将他的剑震落在地。 “林盟主倒是不像看上去那么温柔。”男子捂着伤口,明明伤的不轻,却还有兴致带笑调侃不见动怒。 “不许碰我在乎的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用最平淡的口吻说着,却不怒自威,震慑人心。林正楠捏紧失去知觉的手腕,将地上的剑重新捡起来,虎口流出的鲜血顺着手指留下,滑过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消失在黄土里。 他就那么站着,不喜不怒,白衣染了泥土和血渍,却丝毫挡不住他的清逸温雅。剑颤抖着举起,明明手已经失了感觉,还是固执的,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人,坚决的指向了对面的人。 他是不如一般男子刚毅,可是他不懦弱。 他是天生不喜舞刀弄剑,可是为了责任他从不懈怠。 他是心软,是矛盾,是口是心非,但那是因为对方是他信任的人,以心相交,便能宽恕一切。 他不过是个有点天真的凡人,总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 所以,他不允许仍何人伤害他在乎的人。 疾风飒飒,吹得天地混沌一片。男子脸上的笑早就无踪无影,他凝望着眼前持剑的人,漆黑的眸子像一块黑宝石,仿佛能把星月都吸进去。不只是他,萧天翊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林正楠。总以为他傻,他软弱,他表里不一,总以为能轻易的骗他,接近他,甚至俘获他,现在想想,也许这个人不过是太宽容了,宽容到什么伤害都不放在眼里。 萧天翊没发现自己在笑,而那笑居然干干净净毫无伪装。 只不过一瞬,男子的眼睛又乍现寒光,他嘴角一扬,笑得猖狂,“林盟主这一剑我记下了,来日一定再来讨教一二。”紫袍一翻踏空而去。 林正楠再维持不住手上的力气,剑“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得追紫衣男子,几步踉跄扶起少年瘫软的身子,“你怎么样?” 然后他愣住了,这个少年的脸和子淳未免太像。 第三十章:求你别哭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少年嘴里涌出,落在刘子淳的脸颊上。子淳的睫毛不安的抖动,像是在和控制自己的迷香抵抗。而后那双干净的眸子猛的睁开,虽然驱走了黑暗,但也许看到的是比黑暗还要恐怖的东西。 “哥……哥?”子淳的瞳孔蓦的放大,他挣扎着从少年怀里坐起,用手托住从少年嘴里涌出的鲜血,可是太多了,血穿过指缝在他的衣摆上点出一棵棵触目的红梅。豆大的眼泪断了线一般从子淳的眼睛里滚落,却怎么也冲不去脸颊上腥浓的血污。 “哥哥,你怎么了……”子淳的声音在颤抖。 少年吃力的扯出一抹笑,他用双手捧住子淳因害怕而颤抖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滚落的泪水,“别哭……”他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记忆里的脸和眼前的人重合。 “子淳别哭,哥哥很快就回来。” “哥哥你骗人,隔壁的婶婶说娘是要把你卖了,你回不来了。” “傻弟弟,哥哥怎么会骗你呢,你跟二娘回去,哥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娘……你不要卖哥哥,以后我什么都吃,我什么都不要,我帮你做活,你不要卖掉哥哥。娘……” …… “子淳别哭……哥哥不会有事的。”少年笑的很宠溺,只是染红了下巴和脖子的血让他的笑看上去那样苍白无力。 子淳将头摇的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他埋下头抵在少年瘦弱的胸膛上,“你……你骗人……我不要再相信你……哥哥是骗子……一直都是骗子……”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别哭……”他一遍一遍的低喃。 别哭。 求你别哭。 你和他的眼泪让我害怕。 林正楠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拉过少年的双手,疯了一般提串自己的内力。 “没用了……”萧天翊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林正楠甩开他的手,他听不见,他不允许这个和子淳一样的孩子在他面前死去。 少年抬起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他看着萧天翊的脸,是临死前的幻觉吗?那个人竟然在为自己悲伤。 “别哭……”失了焦的眼睛停留在萧天翊的脸上,不知道是说给怀里的人听还是说给他听。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在我面前哭呢,弟弟也是,你也是……你们的眼泪太重了,压的我无法呼吸。我想看到你们笑,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 求求你们别再哭了。 “轰隆——” 震天的巨响在寂静的四野里回荡,仿佛可以震碎人的心肺。珊珊来迟的暴雨发泄着它的愤怒和悲伤,砸在这片曾经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大地上,将少年的血晕成一片粉色的花海。粉色,何其年轻的色彩,多么美丽的色彩,充满幻想的色彩。 少年的眼睛缓缓的闭上,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撕心裂肺的叫他哥哥,好像自己渴望已久的那双手握住了自己,好像他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清了,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不重要了,到此为止吧,他累了,请让他睡一会。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梦里的少年从马车里下来,蹲在他的身前,他问,“你和我一样有家不能回吗?” 已经饿了三天的他无力的抬起头,那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脸。肮脏的他被抱进一个温暖干净的怀里,“那跟我走吧。” 他惊愕的抬头,他怕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然而没有,那少年只是在对他笑,笑的很深,深到他心里。 血被雨水冲散,融进一片泥泞之中,子淳伏在少年身上,他大张着嘴,哀嚎却被雷声淹没。只是人世的悲伤再不属于那个闭着眼睛的少年,他唇角带笑,笑得不再生涩。 ****** 暴雨如注,打在身上,刺进肉里,失了烟雨庄三字的含蓄。小巷道里积了黄浊的水,被打落的碎瓦砾嵌进泥沙里,枯叶在水面上打着圈,漂得落寞。 门外有淌水的声音,刘老爹冲出院子将门猛的一拉。 “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吓死爷爷了……”老爹跪在雨里,将子淳一把按进怀里。 林正楠和萧天翊在他二人身后站着,雨水将头发衣衫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雨顺着五官的轮廓胡乱的描画,模糊了二人脸上的神色。 “我先进去了。”萧天翊淡淡的丢下一句话,绕过他二人朝屋内走去。雨帘厚重,不过走出几步,他的背影已融在了这片真切到朦胧了的雨水里,一步一步,无波无澜,因为太平静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林正楠一直望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帘之后,才记得将目光收回。 死了的孩子是他的影卫。 影卫。 只是影卫吗? 为什么那个人看上去那样疲惫,或者说,那个人的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哀伤。 他一直觉得萧天翊是不完整的。他见过他乖戾,阴狠,动怒,嬉笑,甚至幼稚。他见过很多样的他,只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让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点都不真实。 现在他明白了,是哀伤。 一个人不可能不会哀伤。除非他没有心,亦或不愿有心。 而他相信萧天翊是后者。他不会没有心。 星月失色,灯火摇曳,窗户纸被雨打得一颤一颤,听得人心神恍惚。 空荡荡的房间里,萧天翊将头埋进热水里,窒息的感觉刺得肺生疼,却让埋在脑子里的那些画面愈发的清晰。 那个孩子。他的影卫。 他记得他把那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从那时起,那个孩子便总是用一种眼神看他。 怜悯。 他逼着自己一天一天的长大,练各种武功,培养手下,建立势力,埋没本性。周围的人一直在变,他也是,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让他们俯首在他的脚下,对他为首是瞻,他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变。那个孩子,和他的眼神。 他受伤的时候,那个孩子总是扒在门边俏俏的看他。他为数不多的哭泣,那个人也是躲在远处静静的陪着他。小的时候他不反感这个,反倒觉得安慰。只是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变强,他开始痛恨那个眼神。因为透过那双眼睛,他总能看到一些他设法忘记的东西。 现在那个人死了。那个眼神也再不会有了。 他应该高兴了。 可是心里却有什么碎了,好像是块强行竖着的屏障,陌生的感情席卷而来,措手不及到几乎将他淹没。 鼻子在水里喷出一长串水泡,萧天翊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气。冰凉的空气灌入鼻腔,咽喉割裂般的疼。 “不要那样看我。”他对着无人的房间低语。 ****** 天明初晴,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收住了势头,小雨淅淅沥沥,温柔的亲吻这片被它蹂躏了一夜的土地。 通往城郊坟地的路上,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撑着油纸伞在雨里依偎而行。老人将手搭在少年肩头小心的护着,生怕少年被泥沙陷了脚。 “子淳啊,今天又不是你爹娘的祭日,干什么要拉爷爷来上坟啊。”老人不解的问,可是脸上的笑意浓盛,将皱纹的沟壑填满,分明是愿意陪这少年做任何事。 刘子淳对着刘老爹甜甜的一笑,“我好久没回来了,去看看他们。” 老人欣慰的拍拍子淳的头,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坟地深一点的地方,整齐的排着三座坟头,刘子淳在三个坟头前摆好香烛供品,深深的叩了三个响头。刘老爹也上了三炷香,将傻愣在坟前的子淳从地上拉起,细细的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泥土。 春烟缭绕,充塞着雨后青草的气息。三座坟头后有一处新挖的土堆,那里插着一块木板,板上却没有写字。 “哎,子淳啊,你看那个新坟堆是谁的呀,也没听说村上哪家死了人啊。”刘老爹指着那处土堆问道。 刘子淳并不去看,只是回以淡淡一笑,“这是昨天寨子里死掉的一个小孩,我看他年纪小很可怜,就把他葬在这了。” 老人感慨的点点头,“哦……哎,还是个孩子就死了,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说他爹娘要是知道了,多伤心。”良久他搂过子淳的肩,“还好啊,你在爷爷身边,爷爷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爷爷,我们给他也上柱香吧。”刘子淳说。 老人应允,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新坟前,摸了摸那块无字的墓碑,怜惜的说道,“孩子啊,以后你就安心的在这里休息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老爷爷我会常来看看你的。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刘子淳紧抿着颤抖的嘴唇,他拿开伞仰起头,雨丝冰凉,冲去了他眼里的热度。 番外一:少年·影卫 我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娘,我先回去了,明年再来看你。” 我在树荫下找到已经睡熟了的子淳,几缕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打在他短短的睫毛上,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这是我最爱的弟弟。 我拍了拍他粉嘟嘟的小脸,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新做的衣服沾上了泥,我在意的皱了皱眉,好在骄阳将泥土烤成了一层灰,轻轻掸了掸也看不出什么痕迹。子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撅着小嘴迷迷糊糊的问我,“哥哥,你跟姨娘说完话了吗?” 我揉了一把他稀疏的头发,蹲下身让他伏在我背上,“说完了,我们回家吧。” 我背着他顺着湖边慢慢的走,尽量不让如火的太阳晒到他白嫩的皮肤。子淳不知道从哪里拔下了一根柳条,伸到我眼前晃来晃去玩的不亦乐乎。“哥哥,怎么每年我过生日,你都要跑来和姨娘说话啊。哥哥你也想过生日吗?” 我失笑,“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日啊,只是今天对哥哥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子淳长大了就懂了。”子淳只比我小一年零三个月,但是我就是喜欢宠着他,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样他就可以像现在一样,一直开开心心的笑着。 为了避阳绕了不少路,回来的时候二娘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正站在院子里焦急的张望。我有点害怕看到她,虽然她很年轻也很漂亮,虽然爹爹非常喜欢她。 “娘!娘!”子淳大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娘亲,两条小腿蹬的十分欢快。二娘急匆匆的跑过来从我背上抱下子淳,在他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我的小宝贝,你跑到哪去了,担心死娘了。” 子淳傻乎乎的咧开嘴笑了,“我跟哥哥去找姨娘说话了。” 二娘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伸出又细又长的手指在我的额头重重一戳,尖尖的指甲刮得我生疼。“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去看你那短命的娘。你挑哪天不行,偏偏要挑子淳的生日,你存心找他晦气是不是。”说罢,抬手又给了我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子淳吓得哇哇的哭起来,引来了正在厨房忙活的爷爷。爷爷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揉了揉我红肿的右脸,“你跟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今天是他娘的祭日,祭日还能挑日子的吗?”二娘翘起好看的兰花指指着爷爷的鼻尖尖声说道,“反正你们家没一个人看我们顺眼的,我现在就带着子淳走!” 很吵。这样的对话我已经听了好多遍,我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我只听到子淳在哭,看到他的眼泪在流。 “又怎么了啊!又怎么了啊!”刚从地里干完农活的爹爹丢下扁担匆匆的向我们跑来。二娘一头扎进爹爹怀里,握起绣花拳捶打他的胸口。“你们家一老一小又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呜……” 爹爹不由分说一把揪住我的头发,一记耳光直接把我掀翻了过去。耳光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肚子又挨了两脚却很奇怪的感觉不到痛。我闭起眼睛等待这场闹剧落幕。 身子突然一轻。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爷爷含泪的眸子,眼泪埋入眼角的沟壑半天也没有落下来。我看到爷爷的嘴一张一合,可是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能改变。 今天的午饭没有人叫我上桌,我咬了一口爷爷偷偷揣给我的馒头,却带动火辣辣的腮帮子撕心裂肺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子淳轻轻的叫醒。我看着他几乎贴到我面前的圆脸怔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竟然疼睡着了。他鼓起腮帮子,伸出肥肥的指头在我右脸上轻轻的戳了一戳,“疼吗……”豆大的泪珠在他眼眶里打转。我把他的手指握进我的手里,抬手拨掉他挂在嘴边的半根酱油面,“早就不疼了。”我用左半边脸扯出一个笑。 他闻言喜滋滋的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红的煮鸡蛋塞到我手里。“这是娘给我加的餐,我给哥哥吃。”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收拾好碗筷,晾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回屋子。屋子里黑黑的没有点灯,只有二娘和爹爹房里的烛光从帘子缝里透出来,让我稍稍能辨清点方向。 “当家的,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二娘尖锐的声音响起。 “嘘,你小声点,别给孩子听见了!” “我还怕他听不见呢,一个大拖油瓶,整天赖在家里白吃白喝,他多吃一口我家子淳不就少吃一口!” “你……他好歹也是晚凤和我的儿子……”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你那丑八怪老婆!你这次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带着子淳回娘家!呜……” “好好好,你别哭。明天先找张婶来看看行了吧!哎!” “我就知道你对我们好……那明天你负责把老头子带出去,要是让他知道,又要蛮不讲理的跟我吵。” 我站在自己的房间前愣了一会,之后还是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子淳已经睡着了,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条长长的口水印。我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他,他皱了皱小鼻子,在梦里吱吱唔唔的叫了声“哥哥”。 子淳,如果我走了,你会哭的吧。 第二天中午,张婶晃着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来到了我家。二娘热情的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饵饼一个劲的往张婶手里塞。张婶不屑的哼了一声,“哪一个啊?”她扫了我和子淳一眼。二娘连忙拽过我往张婶面前推,“这个这个,怎么样,长得不错吧,你可得给我们弄个好价钱。” “哼。”张婶又冷哼了一声,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前前后后转着圈看了个遍,“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瘦不拉几的禁不起折腾,我看顶多这个数。”她伸出五个手指在二娘面前晃了晃。 二娘不动声色的将张婶的手按了回去,“哎哟,这价钱好说,来来来,先在家里吃点饭,我给你把鸡杀了去……” 子淳不安的扯了扯我的衣角,仰起头撅着嘴问我,“哥哥,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二妞他们说的老妖婆啊,二妞的姐姐给她看了之后就不见了,哥哥你会不会也不见……” 我捏了捏他的脸蛋,“不会的,哥哥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子淳的。” 对不起,我在心里说,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午饭的时候,二娘破天荒的一个劲给我夹菜,我甚至看到她盛饭的时候偷偷抹了眼角。饭后我把子淳抱回房里哄睡着,张婶已经拉来一辆马车不耐烦的在门口催了好多遍。二娘给我换上为子淳准备的新衣服,又帮我梳了头发。临上车的时候,她把我搂在怀里,眼泪顺着她好看的侧脸一串串的往下掉,“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们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我拍拍她的背什么也没说,钻进了马车。 “哥哥!哇呜——”子淳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进我的耳朵,我只觉得那一瞬间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挑开马车的帘子冲着他笑,“子淳别哭,哥哥很快就回来。” 他在二娘怀里激烈的挣扎,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哥哥你骗人,隔壁的婶婶说娘是要把你卖了,你回不来了。” 我觉得我的眼睛发酸,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坚持住,“傻弟弟,哥哥怎么会骗你呢,你跟二娘回去,哥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说罢放下了帘子,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驾!”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娘……你不要卖哥哥,以后我什么都吃,我什么都不要,我帮你做活,你不要卖掉哥哥。娘……呜……”子淳的哭声越来越远,我抹了抹自己的脸,触手已是一片冰凉。 本来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了,原来不是。 对不起,子淳,我只是想让你们过的更好。 马车在不知名的官道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很久。我看了一眼蜷缩在我周围的十几个孩子,有的还在呜呜的哭着,有的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挑起帘子往马车外面看,路上好多穿的破破烂烂的人在急匆匆的赶路。车夫回头看了我一眼,准是觉得太无聊了,自顾自的和我说起了话,“这仗打了两年了都没打完,兵荒马乱的死了多少人,你们这些孩子其实是运气好,把那些有钱人伺候好了,保管你们吃喝不愁。” 我没有接他的话,探出身子继续看大街上的人。街边的房子已经烧了一大半,每个人的脸上都裹了一层泥低着头急匆匆的赶路,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前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我听到有人在高喊,“祁朝完蛋啦,祁朝完蛋啦!”然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人群里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我多希望我眼前的画面可以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因为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还活着。 喜悦还没有持续多久,欢呼声渐渐被惨叫声淹没。“是祁狗!祁狗来啦!大家快逃,快逃!”逆向奔跑的人流惊扰了马儿,马车向后仰起将我们全都甩了出去。身边的孩子开始发了疯的逃命。 车夫从地上爬起来拽住我的手,“你们不许走!你们走了我怎么和那边交代!”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条血路从他的头顶慢慢滑下来,我看着他瞪大眼睛在我面前缓缓跪下,露出了背后一个睁着腥红眼睛的男人。这样的装扮我认得,是官兵。 我挣脱开车夫的手,混在人群里没命的蹦跑。很多人从我身边倒下了,我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他们。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昏倒在地上。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一具压着一具的尸体。鲜血汇成了河,在我脚下流动。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明明刚才还在笑,明明刚才还在赶路,现在已经再也无缘日出日落。 我跌坐在血泊里,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听见有马车缓缓向我驶来,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的不想再动了不想再逃了。 马车在我面前停住了,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它,连害怕都忘记了。 一个穿黑衣服的少年从马车里走下来,他看上去比我大五六岁。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然后他在我的身前蹲下,问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和我一样有家不能回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事实是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把我抱在了他的怀里。我感到脖子里湿湿的,转过头看他。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哭,我曾经觉得子淳的哭最让我心疼,因为他总是张大嘴哭的很大声,撕心裂肺让我觉得心都碎了。可是眼前的人也在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眼泪就那么顺着他的脸颊安静的流,哭得没有一丝声音。 那一刻我突然好想保护他,虽然他比我大,看上去比我强。但是他的哭让我的心疼的失去了知觉。 很久之后,等他脸上的眼泪干了,他放开了我,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跟我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像个高高在上的皇者。 第三十一章:天降来客 正午,雨完全收了,来去匆匆叫人莫明。乌云还未散尽,拢在一处,掩着不温不火的日头。阳光穿云而过,叫人撕裂了一般一条一条,还未及地便消散于一片迷蒙雾气之中。 醒来时,满室清香。林正楠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他们睡到了什么时辰。 身侧的人还没有醒,呼吸声粗重,额角还泌着汗丝。 林正楠小心的解开他的衣服,被紫衣男子打得那一掌不轻,左肩处青紫一片,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胫骨。抬手再探了探额头,果然是在发热。 “贤弟对为兄真是体贴的紧。”声音带笑,如晴光微露。 放在额头的上突然被捉住,林正楠抽了几次却没能逃脱。 “受了伤还这么大的力气。”他在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又用另一只手替他掖好了被角。“你发烧了,今天好好歇着,不要再着凉了。” 萧天翊脸上笑意更深,耍赖似得勾住林正楠的胳膊,将人往身上拉。“那贤弟陪为兄一起休息吧。” 被戏弄多了,林正楠倒也习惯了,偶尔也会学着回他一两句,只是今天他没这个兴致。他垂着眼,眼底沉着浓云,映出的是萧天翊的眸子。 这个人,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出神间,他的指尖已扶上萧天翊的眉眼。那双眼含笑,却如春江水烟,醉人又飘渺的不真切。 萧天翊一怔,扶过他眼角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艾草香,穿过眼底聚在心间,他恍惚的抬头,却撞上林正楠的眼神,霎那间,卷起一地风沙搅了朦胧水烟。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声音冷若寒涧,话说出口才知语重,却又不好再收回,只能松了林正楠的手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那个眼神。 他本以为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要那样看他。看得他心乱。 林正楠的手还没收回,刚才的动作是略欠妥当,可是这个人的反应未免大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那个人不用再勉强自己笑。笑得真难看。 他叹了口气,又和衣躺下,从萧天翊那拽过点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萧天翊睁开眼,侧头不解的看他。 “陪你睡觉。”林正楠笑笑。再睡会吧,你看着挺累。 风启轩而过,送入满室清香,水气幽微,湿润而清凉。 萧天翊凝视着眼前这张脸,恬笑优雅,淡如秋山,孤高却不寂寥。那笑仿若超脱凡世,带着悲悯天下的慈念,任极恶穷凶也搅不碎他的心如止水淡若沉涧。其实何止是这个笑,这个人一直这么恬淡干净,干净的让他觉得自己不堪。 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在他身下承欢时的样子才应当是真实的。 “陪我睡觉?”他嘴角一勾,眼中兴味隐隐。 林正楠被那眼神看得心悸,刚想起身,已被萧天翊翻身压在了身下。 “你身上有伤。”他欲伸手抵他,才想起他左肩带伤,又将手收了回去。 萧天翊用鼻尖蹭着他的脖子,笑得时候喷出一阵热气,“我本来以为你会恼我,叫我滚下去,倒是没想到你心中所念都是我的伤。” 林正楠抿抿嘴,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萧天翊的唇一路向上,咬住林正楠的耳垂。他眯着眼睛打量身下人的反应,那人的脸红得真快,才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被挑弄的发抖了。 对,这才是你应有的样子。他满意的一笑,手攀上他的胸前,隔着衣服摩擦那一点。 林正楠撇过头,脑中一片混乱。他觉得这一切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一次自己要心甘情愿的和他行床第之事,为什么这一次他又要没来由的压上他的身子,为什么他狠不下心推他下去,为什么身子会在这个男人的挑弄下有反应。 “萧天翊,别……”他颤着声,只希望身上的人能好心放过他。 “堂主,你们起来了吗?”子淳的声音。 林正楠猛的坐起,却被萧天翊一把按回床上,手臂一挥,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 “堂……堂主……”说话间,子淳已挑了门帘,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呆呆的站在门口。 总觉得房里的气氛怪怪的。 林正楠睨着萧天翊,那人眼角弯弯,几乎被笑压垮,眼中兴味十足,有股浓浓的阴谋的味道。林正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绷直了背,双臂抱住萧天翊的腰,暗暗施力,以防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事实是,他真的太了解萧天翊了。 萧天翊朝他诡谲一笑,抽出一只手撑起自己身子,指了指林正楠,对子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夜里睡觉不安稳,现在还没醒。”他的声音沙哑魅惑,将一句话说得满是暧昧。 林正楠恨恨的咬着被角,无奈此时不能动身,只能用眼刀向旁边的人示威。萧天翊一边笑着向子淳解释,一遍无视掉了砸在他脸上的眼刀,趁着子淳不留神的功夫,挑衅的勾了勾林正楠的下巴,动着嘴型说道,“有本事你起来啊。” 子淳吞了吞口水,动作僵硬的把手里的脸盆放在桌子上,眼睛死死的抠住地面的一点,目不斜视的说道,“村……村里的人听说你们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要……要给你们摆宴席。” 萧天翊莞尔,毫不避讳子淳的在场,俯下身在林正楠耳边低喃,“正楠,听到了吧,快起来。” 刘子淳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炸开了,脸上一阵飙红,舌头在嘴里打结,“我、我、我先出去帮忙了。”说罢一溜烟的逃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猛抽自己的脸,“刘子淳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堂主和萧谷主都是男人,男人抱在一起睡觉怎么了,你怎么会觉得他们那样子很好看……” 子淳走后,林正楠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再不顾忌他有伤在身,二话不说就在他受伤的左肩重重上一按,疼的萧天翊一个劲的往床角里缩,嘴巴却还是极为欠扁的讨饶道,“娘……娘子息怒。”然后腹部不出意外的又受到了林正楠一记勾拳的款待。 二人一个打一个逃,一个讨饶然后又被打,于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林正楠和萧天翊才衣衫不怎么整洁的站在了刘子淳的面前。子淳的脸今天变得极其敏感,不一会双颊就红的滴血,眼睛不住的往眼前两个大男人脸上偷瞄。 林正楠按压住仰天长叹的冲动,继续维持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堂主式笑脸,抬手摸了摸刘子淳的脑袋,“走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村中集会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三张大大的圆桌,红布红纸铺了一地,俨然一副过节的气氛。几十个村名已经把圆桌围的满满的,男人们三五成群扎成一堆,有的划拳打混,有的闲话唠磕,妇女们则笑呵呵的忙着往桌上摆菜,每家每户都毫不吝啬的拿出他们最得意的手艺。 这一盆是刘姐连夜卤的老鹅,那一盆是张嫂的红烧鳊鱼,鱼是她家男人今天早上刚从鱼塘里捞的,李大娘刚刚挖出了她家后院埋了一年的黄酒……气氛极好,让人不禁跟着莞尔。 蒙在人堆里嗑瓜子的李二虎一眼发现了他们,一口啐掉嘴里的瓜子壳,拉起身边几个兄弟笑嘻嘻的迎了上来。“两位大侠,哎哟,你们可算是平安的回来了啊!这让我们一村老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啊!”李二虎激动的拍着萧天翊的手背,准是觉得这主脸上的表情怪吓人,他又恭恭敬敬的把萧天翊的手放下,转而拉过林正楠的手一顿猛拍。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林正楠和萧天翊这两个格外显眼的翩翩公子。像是预先演练过一般,众人纷纷起身,整齐的向他们抱拳,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叫了一声“大侠”。 主角都到了,村宴正式开始。李二虎领着林萧二人和刘家老小坐在了最上方的主位,一番觥筹交错,众人拉开了话匣子。 李二虎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上脸,他紧紧握住林正楠的手感慨万分的说道,“大侠你们不知道啊,那天我们照着你们说的下到坑里,那些个寨子里的人看见我们就跟看见鬼似的,眼睛瞪的都有、都有这么大,你看你看……”他说着放下酒杯,用手撑开眼睛,夸张的模仿引得个人一阵哄笑。 “然后啊,我们就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没多久就找到了被绑去的姑娘。可是回头上来一看,完了,发现你们俩不见了,倒是另外多出来一堆人在寨子门口埋伏,见到我们也不抓,就跪在那好像等他们老大的吩咐。就、就是一个穿紫衣服的男人。哎呀,我们当时就想啊,准完了啊,这么多人,就算两位大侠再厉害也是凶多吉少了。当时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各个吓得魂都没有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先把人送回来,回来之后这心里头啊一直不安,直到听说你们平安回来了,我们才,我们才……呜……”李二虎这次是真的醉了,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伏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林正楠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他和萧天翊各自看了对方一眼,从彼此眸中看到的都是一个人——紫衣男子。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置萧天翊于死地?为什么又对林正楠手下留情?最可怕的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敌人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 萧天翊面色阴沉,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握住酒杯的手渐渐收紧。左肩的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自己被人一招击倒的耻辱。 众人吃喝的尽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突然,邻桌的女人惊骇的指着天空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个白影从天而降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将结实的圆木桌砸成了两截,盘子杯具碎了一地。人群一下子散开,胆小的孩子和女人不约而同的聚在了林正楠与萧天翊的身后。 摔下来的人好像已经失去了直觉,一动不动的躺在瓷器与圆木的碎片中,汩汩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袍,顺着坡道缓缓的流到了林正楠与萧天翊的脚下。二人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一点一点的接近地上的人。 “杏生?!”林正楠惊呼道。 第三十二章:莫名愤怒 素来清静的刘家小院,这几天热闹到门槛都快给人踩平了。刘家几乎成了村子里的临时医疗点,因为整个村子乃至周围几个村子的郎中全都被请到了这里。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村里人的两位英雄和两位英雄身受重伤的朋友。 柳杏生伤的极重,先不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伤了不少肋骨,就是摔到地上之后被瓷器刮伤的伤口也有大小深浅几十多处。不过,最让这些郎中束手无策的,是这人中了毒,并且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解。 于是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英雄再一次发挥了英雄的本领。他们看到林正楠只是握着柳杏生的手在床上与他对坐了一个时辰,柳杏生体内的毒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林正楠自知不是神人,只是柳杏生中的毒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毒与那次萧天翊被判官所伤所中的毒一模一样。 房内充塞着浓浓的草药味,药盅药罐以及带血的布条堆了整整一桌。 林正楠坐在床边握着柳杏生的手,床上的人紧阖着双眼,唇色泛白,憔悴到让人心酸。以前那个总是温柔的摸他脑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作画的人,如今死了一般躺在床上。毒已经解了,外伤已经处理好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他把柳杏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凉,怎么焐也焐不热。 以前他怀疑过,也许判官的目标不是柳杏生,一切的误会不过是个巧合。只是现在,这个人躺在他面前,中了判官笔的毒。 “杏生,你瞒着我什么……”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满心的疲惫。 院子里,三四个留下来应急的郎中围着小八仙桌坐着,在暖和的太阳下喝着茶水闲聊。 院子一角,李二虎猫着身子,提心吊胆的给萧天翊的左肩换好了药,见这主再没提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逃命似得躲出去老远。萧天翊一张脸阴沉的能把乌云比的自惭形秽,于是周身三丈之内,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 子淳端着刚熬好的药匆匆的往柳杏生的屋子里赶,路过萧天翊身边时不自然的绕了个小道。 “慢着。”萧天翊突然出声制止了他。 刘子淳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把脚往萧天翊那边挪。“萧谷主,有事吗?” 萧天翊看了眼刘子淳手里的药,眼都没抬便问道,“他还在那?” 刘子淳愣了半天才明白萧天翊说的是谁,头还没点完,手里的药已被对方劈手夺过。他傻愣在原地,望着那人径自而去的背影,竟在这大太阳下打了个哆嗦。 萧天翊挑帘进房,床边坐着穿一袭白衣的林正楠,看着床上同样也是一袭白衣的柳杏生。 “还真是般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抬抬嘴角,笑得却不怎么好看。 刻意放重脚步走到林正楠身后,顺便伸手把药递了过去。床边的人接过药,也不回头看看来人,扶起柳杏生的身子就准备给他喂药。拿药碗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伤,是为救他被紫衣男人伤的,那伤口本已经好了,现在却又结了一层不均匀的血痂。估计又破了一次,可是手的主人竟浑然不知。 萧天翊看着那人憔悴的侧脸,想到前不久他在君子堂为自己过功逼毒的时候也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却也不像对柳杏生这样,日夜守在床边。心里突然窜出一股酸劲,至于缘由他却不想深究。思考之际,手已伸出将林正楠手上的药掀翻在地。他拉过那只受伤的右手将人从床边上拽了起来。 林正楠为了给柳杏生推毒,本来就消耗了不少内力,再加上这几天也没有好好合过眼,突然被萧天翊这么一拉,脸上的血色唰的退了一半,猛的一头扎进萧天翊的怀里。他一脸诧异的抬头,对上了萧天翊怒意深沉的眼睛。 “怎么是……”话还没说话,身子却已经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墙上。他支起身子刚想问明白,萧天翊已经欺身压了上来,双手托住他的大腿将他向上一提,强迫他将双腿环在他的腰上。 瞬间失去重心,林正楠本能的抬起双臂环上萧天翊的脖子。马上意识到了这种动作的暧昧,他极力扭动身子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放我下来,杏生还在那……”他压着声音道。 萧天翊被他挣扎得更烦了些,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只手将他的乱动不停的手锢在头顶,另一只手发泄似的扯开了他的衣襟。林正楠惊呼一声,按住他的人已侧过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力道似乎不见血不罢休。 林正楠疼得直吸气,不明白萧天翊这是怎么了。 “萧……唔……”皮肤有种撕裂的感觉,有什么灼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滑下,血腥味在二人之间若隐若现。可是咬在脖子上的牙齿还是不肯罢休,啃咬着像是想把他吞下去。林正楠不安的扭动被桎梏的双手,虎口的上的血痂又被撤裂,血顺着手臂滑下,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嫣红。 林正楠痛呼。 像是被这一声惊醒,萧天翊身子一顿,抬起眼看怀中的人。林正楠垂着头,唇轻启,呼吸声急促却又尽力压抑,像是怕被别人看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就是不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萧天翊拉过他的右臂,顺着鲜血的痕迹一路吮吸,直舔到受伤的虎口。张开嘴将伤口含在嘴里,先用舌头小心的濡湿,而后忽然一用力,探进伤口的肉里一阵搅弄。 “啊!萧……”虎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几乎让林正楠失控。可是房间的门大敞着,柳杏生还睡在床上,他怎么能叫出声。“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他咬着唇,极力忍受这没来由的施虐。 萧天翊停下口中的动作,衔着林正楠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眸中凝着怒色,声音沙哑低沉,“现在知道疼了?嗯?” 林正楠闻言一怔,将刚才的事想了一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你……在为这个生气?” 像是被人揭穿痛处,萧天翊气急败坏的封上他的唇,没受到什么阻碍,还沾着血的舌头欺进对方的嘴里,缠住他的舌头一阵吮吸厮磨。 带着血腥,这就是专属于萧天翊的方式。 支离破碎的喘息从林正楠喉间溢出,在寂静的房内回荡。薄薄的窗户纸上有人影晃动,随时都会有人进到房里看到现在的这一幕。他死命的抵上萧天翊的肩膀,身前的人身形一顿发出一声闷哼。 萧天翊抬头凝视林正楠的眼睛,两人的胸口都在剧烈起伏。林正楠刚才那一下正按上了他受伤的肩膀。他抬手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青紫一片的左肩,勾起嘴角轻描淡写的一笑,“不想叫出来,就咬着。” 林正楠愣在原地,那样的肩膀让他怎么咬的下去。像是要逼他走进绝境,没有任何征兆的,萧天翊的手探入他的下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解开亵裤,猛的握住了一处。 大脑瞬间停止了思考,林正楠急忙用手捂住嘴,将刚才几乎叫出的一声堵回了口中。 无数个熟悉的令他害怕却又迷恋的画面在脑海中变得鲜活。大手滚烫的温度诱惑着他的身体,他想收紧双腿抑制腹下的燥热,无奈在这个失控的人面前什么反抗都是徒劳。 “嗯……”娇喘不受控制的出卖了自己的内心,他再不做多想,低头狠狠的咬住了萧天翊受伤的左肩,血的浓腥混着草药的苦涩在口腔蔓延,有些奇妙有些酸涩。 萧天翊手下的动作一滞,身体因疼痛变得僵硬。怀中人的呼吸喷在他的伤口上,疼痛中带着点酥麻。 “对不起。”林正楠心里蓦地一酸,他松开紧咬的牙关,用湿濡柔软的舌头一寸一寸去安抚那块被他咬破的肌肤。 床上的人不合时宜的动了,林正楠的瞳孔骤然放大,写满了惊恐。柳杏生已挣扎着坐了起来,微眯的眼睛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睁开。 “正楠?”床上的人看着墙的方向低喃,可是等他完全能看清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 “嘭”的一声关门声响起,院子里忙活的众人闻声抬头,面面相觑。 “刚才是不是有阵风吹过去了?”李二虎纳闷道,回答他的是众人的一脸不解。 柴房昏暗,灰尘在窗纸边的阳光里飘动,雨后的柴火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林正楠趴在萧天翊的肩头无力的喘气,幸好,幸好萧天翊反应快,不然刚才那一幕一定会被柳杏生撞见。 心悸未过,身子突然被推到,裸露的肩膀感受到了木桌粗糙的质感。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萧天翊将他已经褪到膝盖的亵裤一把扯下,拉过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不要……”林正楠向后缩起身子,可是脚腕被扣得牢牢的,挣扎也是徒劳。 萧天翊品味着他脸上的惧色,忽然埋下头,将他饱胀的欲望含在了口中。 “啊……啊……,萧、萧天翊……啊……”抑制了太久的呻吟悉数爆发,从未有过的刺激淹没感官。林正楠死死抠住桌角,毛糙的木刺扎进肉里,疼痛却因为身下奇妙的快感变得微不足道。 萧天翊的舌头像一条滑腻的水蛇,带着他的不堪在欲火中缱绻。滚烫的口腔突然松开了他的昂扬,舌头延着大腿的浅沟一点点上移,在他腹前的浅穴里灵活的蠕动。蒸发的唾液带来一阵凉意,和腹下的灼热交替着刺激着他感受快感的神经。 “我说了,做的时候叫我天翊,我可不是你的柳先生。”话是不同于动作的冰冷。 “堂……堂主,你们在里面吗?”门口传来子淳的声音。 林正楠眼中的迷蒙一瞬清明,他看向萧天翊,眼中全是惊恐。 门没有锁,被推开时发出一阵吱呀的机杼声。光线争先恐后的涌进微敞的门缝,在林正楠的脸上落下一条窄窄的光斑。他抬臂横在自己眼前,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事。 萧天翊看了一眼桌上失火落魄的人,腿下带起一阵劲风。墙角边的长凳长了退似的,飞快的移动,嘭的一声将门顶了回去。 “你们堂主给柳杏生疗伤伤到了真气,我在给他过功,谁都别来打扰。”萧天翊的声音沉着而冷静,让人甚至怀疑他眼中奔腾的欲望是不是一种假象。 “……哦,我知道了,那有劳萧谷主了。”子淳回答的有些迟疑,但脚步声还是渐渐走远,离开了这里。 萧天翊扯开林正楠横在眼前的手臂,不让他有丝毫的遮掩。 林正楠撇过脸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不想让自己呼之欲出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两次差点被人看见,他的神经快受不了了。“快点结束。”他向妥协,向他讨饶。 萧天翊却没有动,他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嗯?为什么为了他这么伤害自己。” 林正楠一愣,萧天翊的话有一种别的味道。可是想到他这么没来由的对自己,各种滋味混杂一起让他分不清。 “他对我很重要。”他扭头甩开他的手,神情愤愤,不想与他对视。 身上的人勾起唇,似笑非笑间透着点残忍。他将抵住门的长凳勾到身前,翻过林正楠的身体拉下,让他的膝盖跪在凳子上,上身紧贴着桌面。像先前次次的侵犯,手指探进最令林正楠羞耻的地方,全然不理会已经很久没有经事而带来的紧致,粗壮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身下人早已为自己熟悉的敏感点,在指尖蹂躏碾压。 林正楠死死的咬住自己的衣襟,身下撕裂般的疼,心里也疼。比手指更粗大的异物侵入腿根,抵上余痛未消的小穴。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连呼吸都忘了出声。 “我会好好疼你的。”身后的人伏在他耳边,轻舔了一下他苍白一片的侧脸。 瞬间的饱胀几乎让他晕眩,他伸手握住萧天翊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想向那双给自己带来折磨和快乐的手索取一点安慰,可是那双手只是的将他甩开,压在两侧,更加疯狂的进行身下的抽动。 “你对我也很重要。”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将涌到眼角的热意压了回去。“如果受伤的是你,我也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 第三十三章:画师喻泉 柳杏生愣在床上,视线久久的落在眼前那堵灰白的泥墙上。光的残影刻在眼睛上,勾勒出两个模糊的身形,想要捕捉却又隔着一层光晕,怎么也看不清楚。耳边还残留着奇怪的喘息,熟悉的音色表达的却是他陌生的情绪。他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间,心里慌慌的,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柳先生你醒了吗!”子淳进来收拾药碗,见柳杏生已经坐起来了,几步跑到床边。他从小跟着林正楠,对柳杏生也有十分的好感,看到他醒了自然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柳杏生闻声抬起头。子淳的笑脸纯净真挚,让他有些恍惚,那样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总是缠在他身边的林正楠。他突然笑的很宠溺,手慢慢伸向子淳,想要摸一摸眼前人的脸。 “柳……柳先生?”子淳诧异,往后退了一步。 柳杏生的眼神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不动生色的用伸出去的手拍了拍刘子淳的头发,“上次去君子堂没见到你,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刘子淳笑得腼腆,浅浅的酒窝嵌在嘴角,带着少年特有的阳光与羞涩。他喜欢柳杏生,因为他总能让他的敬爱的堂主笑得很开心。 柳杏生环视了一眼空空的屋子,又将头偏向子淳。“正楠呢?” “堂主他……”子淳低下头,不自然的绞起手指,他想起了刚才堂主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被萧天翊抱出柴房的样子。 “他好像……好像身体不太好,被萧谷主抱回房休息了。” “是吗……那让他好好休息。”柳杏生笑的很勉强,眼睛又不自主的看向那堵让他颇为在意的墙,脑海里有什么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他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怎么可能呢,他不相信。 “子淳,带我去见见正楠吧。” “可是你刚醒……” “没关系,我想见见他。””柳杏生尽量维持举止的自然,以掩盖此刻慌乱无比的心。 出了房,院子里几个郎中见他不仅醒了还能下地,都惊呼着围过来将他上上下下看了遍,又挨个给他号了脉。见他余毒已清,只剩下些皮肉伤,连连称赞林正楠功夫了得。 柳杏生向几个郎中道了谢,跟着子淳去找林正楠。 门没有闩起,柳杏生迟疑了下,还是抬手轻叩了三声。 开门的是萧天翊,二人视线交汇,除了诧异竟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敌意。 “是谁来了?”林正楠靠在床头,向外探出身子,想要看清被萧天翊挡住的人。 萧天翊收回目光,也不招呼门口的人,走回他床边坐下。“别乱动,你现在没力气小心摔下来了。” 林正楠闻言脸上一红,抿着唇看向别处。萧天翊这个人真是阴晴不定,将他折腾得要死要活之后,又变得温柔体贴起来。他记得最后,他从背后抱住他,替他吻去脸上的眼泪,还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站在这暧昧不清的气氛里,柳杏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吸了一口气,挂着无比自然的笑走进房间,大病初愈的身子走路还有些吃力,只是他想尽快的见到这个人,他也不想在另外一个人面前示弱。 “正楠。”他立在桌边轻笑。 看清来人,林正楠再不顾萧天翊的阻拦,掀了被子就站要起来,可是绵软的双腿却支撑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一步未跨出又跌回了床上。一时之间,房里的三人都有一些尴尬。 萧天翊旁若无人的把林正楠垂在床边的双腿重新搬回床上,无视掉另外二人的不自然,扯过被子又将他盖好,还不忘回过头对柳杏生抱歉的一笑。 于是本来尴尬的气氛越发的尴尬了。 “杏生,你怎么刚醒就下床了?身子已经没事了吗?”说着话,却不感看他的眼睛。 柳杏生笑笑从袖子里掏出玉牙扇,这样的动作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觉得没什么大碍就想来见见你。倒是你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舒服了?” “他为了给你推毒消耗了过多的内力。”萧天翊接过柳杏生的话,毫不遮掩语气里的不悦,一边说着还不忘调整一下脸的角度,避开林正楠的眼刀。 柳杏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不知道此时最应该说些什么。向林正楠道谢吗?他们的关系不需要那种客套。默默的接受吗?可是萧天翊的在场又让这种沉默显得怯懦。柳杏生自嘲的勾勾唇,什么时候,他和林正楠已经疏远到要为一句话斤斤计较的地步了。 “杏生,为什么判官要出手伤你?”不愿再忍受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林正楠转过话题,单刀直入。这个问题他在意了太久了,从柳杏生失踪四年之后突然出现,从他对《通慧集》的事情格外上心,从他在君子堂第一次被判官追杀然后悄然离去,再到现在,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判官打在他身上的伤。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眼前,唯一缺少的就是柳杏生的一个答案。 柳杏生看着他,神色坦然,眼神却有些黯淡。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知道那个一直依赖他的少年已经不再无条件的相信他了。他缓缓合上手中的折扇,将那株苍劲的墨竹从自己的视线中移开,“神笔判官就是我的师傅,喻泉。” 听到喻泉这个名字,萧天翊的瞳孔骤然缩起,那个给娘亲画了两幅画像的画师居然就是神笔判官? 林正楠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印象里的喻泉,不似柳杏生这般风度翩翩,他永远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为人处事随性不羁,只为爱的人作画,为爱的景作画,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所以即使他的画技无人能敌,也没有像柳杏生这样被人尊誉为“天下第一画师”。那样一个人竟然是神笔判官? “为什么他要杀你?”突如其来的真相一下子塞给林正楠太多的疑问,到最后他只能问出这个最直接最实际的问题。 为什么喻泉要杀自己的爱徒? “因为我不仅发现了他的身份,还发现了他一直在觊觎《通慧集》。”柳杏生闭上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我回到你的身边,我怕他对你不利,可是最终我还是没能阻止他……” “你是说是喻泉拿走了《通慧集》?”林正楠的声音忽高。 雄傲天被杀,傅先生和林江书下落不明,《通慧集》不知所踪,他堂堂武林盟主沦为江湖通缉的对象。这些看似毫无联系但背后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阴谋,难道都是喻泉一人所为吗?他已经隐匿了二十多年,现在又回来要《通慧集》干什么?而且缺少那张残页他又能干什么? “现在我告诉了你答案,你打算怎么办?”柳杏生重新睁开眼睛,眸中已平静如水。 “找到他。”林正楠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手。喻泉成了现在唯一一个浮在水面上的线索,找到他也许就能打开一个突破口。 “我跟你一起去。”他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摸上林正楠的脸。“他毕竟顾念些师徒情谊,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你。” 林正楠怔怔的看着他,柳杏生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像小时候那样。“先生……” 久违的称呼让柳杏生轻轻一笑,身子却忽然一软,跌在了林正楠身上。 “杏生!”林正楠惊呼了一声,慌忙托住他的身体,转头对身边的萧天翊叫道,“快去把郎中请来。” 几个人合力将柳杏生抱上了床,郎中坐在床边细细的号脉,“无妨。身子虚而已,他下床下得太急了。”他抹抹胡子,就有小童上来记药方。 送走郎中,吩咐子淳抓药煎药,林正楠用手巾擦着柳杏生额头上的汗。床上的人睡得昏昏沉沉,眉蹙着,应该很难受。 他一直坐在床边看他,像这几天来一样。只是现在,怀疑的误会的说清了,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你。” 又想起柳杏生的话。从小他就是这么护他,虽然一个画师的武功根本不能和他相比,可是只要是这个人说的话,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对柳杏生的感觉一天和一天不同,他想不清楚,也不曾多想。直到他遇到了萧天翊。那个人,让他看到了一个从未看到过的自己。 所以,杏生,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喜欢他?”萧天翊倚在门边,半边脸埋在光线的阴影里。 林正楠讶异的回头,“什么……” “你喜欢他?”萧天翊垂下手,侧过脸看他。 听清是个问句,林正楠又转回身看床上的人。 我喜欢他? 是吗。不知道。只知道不能缺少,无比重要。 “萧天翊。”他突然叫门口的人。 “嗯?”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身体交缠的时候可以不带感情的吗?应该……不会的吧。 萧天翊一直看着说话人的背影,问出这种话,却没勇气回头看他。他抬抬嘴角,谁知道呢。什么关系。不过是想占了你的身体吞了你的心。可是现在他却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可以达到目的再全身而退。不是还有床上的那个人吗。 “你先弄清你和他的关系吧。”他丢下一句话,施施然的出了房。 屋内,林正楠摇摇头,嘴边浮起一丝苦笑。 ****** 又休息了三天,萧天翊肩上的伤已无大碍,柳杏生的外伤也基本痊愈。根据柳杏生提供的消息,他们三人准备今天上路,继续向梅花岭一带出发。 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来为他们送行。鸡蛋,馒头,烙饼各种干粮装了满满十几个篮子堆在院子里。刘老爹更上心,铁了心就是要给他们每人做一件厚衣服,说是天气冷热不定怕他们衣服单薄身体受不住。刘子淳磨了一夜嘴皮子才说服他放弃这个念头,最后用做衣服的钱在镇上换了两匹好马回来。 天一大亮,刘子淳就把林正楠单独拉到一边。“堂主……”他不舍的看着林正楠的眼睛,“真的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林正楠拍了拍他的脸,“这一路太危险了,我不想牵连到你。你还有爷爷,还有君子堂的师兄弟,帮我回去好好照顾他们。” 刘子淳懂事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裹递到林正楠手里。 “落花飞英剑,坐忘心法,还有……”林正楠看向刘子淳,他手里拿的正是君子堂的三本秘籍,这最后一本还是禁本。 “这是我出来的时候大师兄让我带走的。他说现在君子堂虽然表面上很安定,但其实怀有私心的很多,这三本秘籍与其放在堂里,不如让我带出来,至少没人想到秘籍会在我的身上。现在我找到了堂主,将秘籍交给堂主保管再好不过了。”刘子淳解释。 林正楠感慨的摸了摸三本秘籍的封面,这里面记载的都是历代前辈智慧与血的结晶。君子堂从创立然后一代一代的传到他的手里,如今他却没能打理好。林正楠拿着秘籍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必须,必须赶快找到喻泉,然后将一切谜底都解开。 马只有两匹,柳杏生身体还没有大好,于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和林正楠共骑。萧天翊闷声闷气的跟在二人身后,没走出去多少步,刘子淳叫住了他。 “萧谷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刘子淳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想别人听见。“柳先生刚醒来的时候就见过你和堂主了吗?” 萧天翊回想了一下,柳杏生刚醒来的时候他和林正楠应该在……不过他应该没看见吧。“没有啊,怎么这么问?”他装出不解的样子。 刘子淳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嘴唇,“我只是奇怪柳先生醒来看到我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他突然抬头笑开,“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我们救到一样。” 第三十四章:我的心情 五月的风静静的流,带着春的温婉,夏的热烈。 两匹马,三个人,一前一后在洛城古道上留下一串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已经走了三天了,人和马都有些乏了。 柳杏生内伤未愈,倚在林正楠怀里睡的很沉。驾马的人放慢了速度,不愿惊扰到怀里的人。 斜阳拖下条长长的影子,前面的人包裹在一片金色的余辉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背影。萧天翊夹了下马腹,跟上。侧过脸,瞥了一眼林正楠怀里的人,干净儒雅全都是书卷气。 这样一个人他在谋划着什么?又想起了子淳的话,但也许只是他们多虑了。可能性有很多,比如在昏迷的时候柳杏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又比如他醒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他和林正楠。 萧天翊吐出一口长气,收起杂乱的思绪不再多想。 “你怎么了”林正楠看了眼身边的人,语气有些拘谨。自从他问了他那个问题之后,萧天翊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累了。”平淡无奇的口吻,让人听不出感情,“你呢?要不要跟我换,这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林正楠托了托柳杏生下滑的身子,触手的肌肤有点发热。他抬头回了萧天翊一个稍显疲惫的笑容,“不用了,今天在洛城歇一晚上吧,杏生的身子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再走一天就能到桃花岭了,之前先做点准备也好。” 萧天翊沉默着算是应允,就算不为柳杏生,这个人快撑不住了吧,消耗的内力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就这样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柳杏生三天。 他挥了一下马鞭,先他们一步去城里找落脚的客栈。 林正楠看着那人的背影,马蹄在他身后扬起一片朦胧的灰尘,仿佛把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他突然觉得心里很慌,有一种错觉,这个人会就此丢下他离他远去。自嘲的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这么放不下萧天翊了。看来真的累了。 他们身上剩的银子不多,权宜之后还是只要了两间房间。萧天翊帮林正楠把柳杏生抬到床上,又让小二请了个大夫来为柳杏生看病。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言不发,林正楠好几次开口想说点什么,都被他冷冰冰的表情硬生生的把话赌了回去。 一切妥当,二人各自回房休息。洛城的繁华仅次于燕京,房间的摆设很雅致,香气幽微,窗纸上映着街上的五色彩灯,照的纸上鸾凤的暗雕栩栩如生。 萧天翊把佩剑解下扣在桌上,闭上眼睛抬手捏揉自己的额角。眉头习惯性的蹙起,烦躁。 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四分五裂,而每一块都在坚持各自的想法。柳杏生的存在让某种情绪失控,让他轻易的不悦、愤怒,甚至嫉妒。他在意林正楠看向柳杏生的眼神,在意林正楠为了他不眠不休,在意他们同乘一骑共处一室。而他的另一块心却又一遍遍的告诉他不对,这样不对。 “出来吧,你都跟了那么久了。”他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 晚风吹启窗户,卷入夜的清冷。一抹黑影宛如纤柔的鸿毛轻轻点地,无声无息像一只落在花上的黑蝴蝶。紧致的黑衣裹出来人玲珑较小的身体,衬出她白皙光滑的肌肤。她嫣然一笑足尖在窗槛和桌面上各自点了一下,最后轻轻的坐在萧天翊的腿上。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她拉过萧天翊撑在额头上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萧天翊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把人环在怀里,“怎么,你带出来那么多影卫,现在沦落到自己亲自上阵了?”鼻尖顺着身前人修长的脖颈缓缓下移,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落下轻轻一吻。白雪的呼吸一促,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让自己饱含思念的吻覆上他冰冷的唇。 唇舌纠缠,鼻息化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却没有以往日日夜夜的激情。她停下动作,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眸中秋水恍如碎金。“你不想杀他了是不是?” 心莫名的一颤,却不想在脸上表现分毫。萧天翊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我们的雪儿这是又吃醋了,是我不好,一直为了他的事,倒是把你冷落了。不如今天让你好好满足一次。” 他咬着她的唇,手勾着她的腰线来回摩挲。唇顺着颈侧下滑,皓齿掀开紧致的领口,一股女儿香气便散了出来。 “放开我。”白雪抵住他的肩,冷冷道了一句。“你不用勉强,本来你就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本来我们最根本的目的就不是他。”这是气话亦是实话,这种不带感情的交缠她不需要。 “你要我说多次,我对他只是做戏。”萧天翊面色沉了几分,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 白雪抬眸,怜悯一笑,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这好像早就超出我们的计划了吧。” 屋内很静,凝住了一般,唯有二人的呼吸交应。 萧天翊捂住眼睛,神色疲惫。 他没有忘掉自己要做的事,只是他在失控。有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哪一个自己才是真的。 “知道了,我会走的。”沙哑的嗓音略显无力,“找到喻泉,拿到《通慧集》,我就跟你回去。” “咚、咚、咚”,敲门声。 “天翊,出什么事了吗?”林正楠站在门口,心里忐忑。房里的动静让人在意。 听到林正楠的声音,萧天翊的心一紧,他看向白雪敛声道,“出去。” 白雪只是翘着嘴角,重新抬臂环住他的脖子,用柔软的唇瓣摩挲他的耳垂,“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就不用再留后路了。” 萧天翊看着她的笑,心中一片慌乱,下意识的伸手想把她推开。可是不给他这个机会,白雪提高了声音,“进来吧。” 叩门的手还悬在空中,林正楠愕然,女人的声音……他没有听错吧。手竟然迟疑了,有点不敢。他推开房门,一下子愣在了门边。 “白姑娘……你们……”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可是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枯萎凋谢了。 白雪笑吟吟的从萧天翊身上站起来,对林正楠福了福身,“林盟主久违了,我是来接任谷主身边影卫一职的。” “影卫……”林正楠想到了什么,勉强的回了白雪一笑。 对啊,影卫,萧天翊身边一直带着影卫,之前的少年已经不在了,现在由白雪接替,这没什么不对。可是真的没什么不对吗? 他将目光投向白雪身后那个沉默的背影,原来近在咫尺的人可以这么遥远。他无法忽视掉刚才白雪坐在萧天翊腿上的姿势,可是,那个人不想给他个解释。 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关系”。 “没想到白姑娘也会武功。”林正楠尽量维持语气的自然。 白雪调皮的一笑,“林盟主你不要小看我,我的轻功可是很厉害的。”言罢,又不满的朝一言不发的萧天翊撅了撅嘴,“我们谷主今天可能累了,林盟主不然明天再来吧。” 林正楠感觉自己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退去,勉强勾住的嘴角微微颤抖快要崩塌,“那我就不打扰天……萧谷主休息了。”他向白雪施礼,仓促转身。 关门的时候,他关的很慢,一直到萧天翊的背影变成了一条线,他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站起来,更没有拦住他给他一个解释。 卸下伪装,他无力的靠在墙上,手捂上自己的左胸,那里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 身后的房门静静的关上,白雪看了一眼桌边人紧绷的嘴角,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萧天翊一直坐在那里,那人声音里的颤抖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想象出他脸上一瞬间的震惊和苍白。 “看来我成功了啊。”他对着空气低低的笑出声,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是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嘲笑着自己的口是心非。 成功了,却没有意料中的喜悦。 天自顾自的亮了,毫不怜惜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合眼的人。 萧天翊站起来,坐了一夜,腿麻的几乎失去了直觉。 放空思考了一夜的脑子,身子已经遵从着本能站在了林正楠的房门口,他犹豫了很久准备抬手敲门,门却忽然开了。 林正楠微仰着头与他对视,脸上是比先前更疲惫的倦意。 “这么早去哪?”明明想问“你怎么没好好休息”,明明想说“你看上去不太好”,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么一句不平不淡的问候。 林正楠看着他的眼睛莞尔,笑得找不到一丝作伪的痕迹。也许,这是面对他的最好的姿态。 都是各自背负命运的人,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何苦给自己找这么多羁绊。也许这个人说的对,是自己的心和身体在渴求他,至于他,又有什么责任。 可是,请给我留一点骄傲,让我还有勇气站在你面前。留一点自尊,让我记得我还是一个男人,前方还有阴谋,仇恨甚至是死亡在等着我。 “去买点笔墨纸砚。”林正楠语气很平常。 笔墨纸砚?萧天翊神情疑惑。 林正楠侧过身子让出坐在床边的柳杏生。喝了药又睡了一夜,他脸上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柳杏生开口解释道,“这一路太拖累你们了,难得我今天精神不错,就想画几幅画卖给城里的画舫。”言罢不好意思的一笑,“天下第一画师的名号这个时候还是挺值钱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笔墨纸砚转眼已经备好。柳杏生在桌上铺开宣纸,稍作思考便执笔作画。那一边林正楠也找了一块空着的案几,用毛笔点了一点朱丹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萧天翊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去看他的画,鼻尖仿佛可以嗅到他淡淡的发香,宛若游丝撩拨着他心上的某一个角落。画上只有一株红梅,在白雪之中静悄悄的绽放。萧天翊觉得有些眼熟,刚想开口,林正楠却回过头与他对视,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湿濡的气息将干涩的嘴唇润湿。 林正楠撇过脸粲然一笑,将笔递到他的手中,然后握住他的手完成了画上的最后一笔。发丝垂在萧天翊的手臂上,凉凉的的触感让他突然有些心酸。 可是身边的人一直在笑,笑的很自然,笑的让他觉得恍惚。 第三十五章:调虎离山 画成,柳杏生招来小二,托他拿去画斋换些银两。一个时辰之后,小二不仅拿回了装的满满的钱袋,还带回了画斋老板和一干文人墨客在客栈楼下等着。三人无奈,只能从后门溜出去,骑了马直奔他们的目的地。 路上,林正楠的话多的不自然,萧天翊却是越发的沉默。柳杏生不时看看他二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偶尔附和附和林正楠不着边际的谈话。 气氛压抑,好在一天的路程不长。霞光橙暖,染了半边天幕,桃花岭已在眼前。桃花刚刚凋谢的季节,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过往行人的衣摆带起一两片,转个圈,又软软的贴回地上。已有人家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冉冉而上,融进一方水烟之中。 净土,却注定变得肮脏。 三人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客栈,经柳杏生提议,只得借宿到了当地的农户家里。家里的男人去外地做买卖了,只有年轻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紧张,既是因为举止古怪的林正楠与萧天翊,也是因为随时都可能出现的神笔判官。三人胡乱吃了点东西,柳杏生突然觉得身子乏回屋休息,林正楠和萧天翊则留在了院子里戒备。 晓月如钩,显得今夜天幕上的星星格外的明亮。林正楠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出神,萧天翊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我小时候很喜欢数星星。”林正楠又开始不厌其烦的说话,“傅先生就跟我爹说这孩子……” “你不累吗?”没有睁眼,萧天翊截断了他的话,嗓音和星光一样清冷。 林正楠无奈的撇撇嘴,自顾自把话说下去,“就跟我爹说这孩子脑子笨……”声音渐渐小下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天来他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他静不下来,安静会让他窒息。 草木沙沙,说话的人没了声响。萧天翊睁开眼睛,眸中漆黑一片。那人垂着头,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够了……”他走过去靠着林正楠坐下,揽过他的肩,将他的头抵在自己胸前。“睡一会吧。” 别逞强了,你装得太不像了。 林正楠仰着唇角又不像笑,他闭上眼睛把耳朵贴在萧天翊的心口,皮肤下是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着坚定。真好,他想,不像我这里是空的。 夜很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草丛无风自动,蛰伏着危险的味道。萧天翊摸上佩剑,怀里的人却少有的比他慢了半拍。 “不舒服?”他低下头,林正楠只是笑笑不做回答,他只得掰过他的手腕扣上脉搏,虚实不定,内息紊乱。 “你在这,我去。”放下手,萧天翊蹙眉道。 “我跟你一起去。”林正楠拉住他的胳膊,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不肯放开怀中的浮木。 怎么可以放手呢,也许一放手就再也找不到了。 说话间,草丛里窜出一条人影,没做任何停留便向反方向飞去,林正楠与萧天翊不敢再耽搁,纵身追上。 踏风疾行,身后的景色融在一起,星光连成一条银色的链子。穿过街道,越上屋顶,黑影始终没有停下与他们交手的意思。萧天翊回头看了一眼林正楠,微白的脸在月光下更显憔悴。 “跟的上吗?” 林正楠抿着唇点点头。 只不过是一个回头的功夫,追的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站在一处屋顶上,抵背而立随时戒备。 十丈开外,绿油油的叶子悄无声息的落下,二人眸色一沉,各自抬脚掀起一块瓦片从不同的方向射了过去。树影里响起一声闷哼,一个人从树上摔下滚落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两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 “喻泉?”林正楠俯视地上的人,黑布蒙面,手里拿的确是判官笔无二。 蒙面人啐了一口,摆出几分临死前的气魄,“要杀就杀,别这么多废话。” 长剑一挥,萧天翊挑起蒙面人脸上的黑布。黑布之下,一张脸带着长长的刀疤,从眉心一直划到鼻骨。 两柄长剑猛的一颤。“中计了!”萧天翊懊恼的低呵一声。他早该想到的,以判官的功夫,怎么只会一味的逃跑,而且这么轻易的就给他们制服了? 林正楠已经先他一步飞了出去。如果是计,那么柳杏生有危险。 “你别勉强。”萧天翊追上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却被一把甩开。他微微一愣,又把手收回。 “你不懂!”林正楠低呵道,“我不能让他出事。” 你不懂,现在他是惟一一个不会离开我的人。 萧天翊的心里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才刚刚听到滔天的呐喊,转眼就只剩下漫天的尘土飞扬,飘渺的抓不住一点影子。 他神色如常,单手穿过林正楠的腋下助他维持身形,再不似先前的犹豫挣扎,“如果这就是你想的,我会替你保住他。” ****** 小院寂静如常,除了柳杏生本来紧闭的房门此刻已经大敞。 月色沉沉,树影横斜在床畔男子沧桑淡漠的脸上,如剑的眉峰此刻收敛了所有的戾气,融化了月光的星眸里流淌的是深不见底的忧郁哀伤。他抬起粗糙的手抚上床上人的睡颜,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会……” “放开他!”单薄的白影跃进屋中,身形紊乱连必要的戒备都没有。林正楠持剑的手指微微的抖着,剑锋却执拗的不肯从男子脸上移开分毫。“真的是你……”语气平淡,没有过多的惊讶,倒是床畔的喻泉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你们怎么在这……”喻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看到萧天翊按下林正楠的剑,不动声色的将人护在自己身侧。 “判官大费周章的将我们引开,现在看到我们很出乎意料吗?”萧天翊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正楠,只在说话的时候向喻泉投去清冷的一瞥,仿佛在告诉他自己势在必得。 喻泉单手扣住柳杏生的肩膀将他反身桎梏在胸前,那副瘦削的身子瘫软若无骨,刺目的白肌在月光下泛起一层薄薄的青色,身体的冰冷仿佛用肉眼就能看到。除了那张脸还保持着柳杏生一贯的清俊儒雅,这样一个人看上去已与死人无二。喻泉眉峰紧蹙,刺骨的冰冷让他在临敌的状态下都忘了隐藏自己的慌张。“生儿……” “你对他做了什么!”林正楠的怒喝一声,真气不安定的在周身流窜,剑身颤抖撞在腰间的音哨上一阵叮当作响。 萧天翊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的锢住,剑身高举先他一步做好了实招的准备。“放开他。”声音沉着笃定不容辩驳。 “我要带他走……”喻泉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一点戾气都没有。 说话间,萧天翊的招式已使出。即使心中早已方寸大乱,喻泉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腰后的判官笔被真气催动“叮”的一声撞开萧天翊已经近身的剑锋,在昏暗的屋子里擦出一串清冷的火花。 金属撞击的声音让林正楠瞬间清醒,眸中的杀意悉数敛去,他注视着萧天翊的背影。冷漠决绝像那天在客栈一样,仿佛连一个转身都不愿给他就会这么一路走远。 他在干什么,他不要命了吗? “如果这就是你想的,我会替你保住他。”萧天翊的话在耳畔响起。 我想要的。 又是什么? 尖锐的擦碰声在空气里震出圈圈波纹,屋顶的灰尘噗噗的落下,窄小茅草屋不安分的颤栗像是再也不能承受任何多出的负荷。萧天翊在空中一个翻身回到林正楠身边,喻泉的出招根本没有要他命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蹊跷。他两指携住林正楠腋下,足尖一点真气提串,轻呵一声道,“走。” 像是对他这一声有感应,屋顶从中间撕裂,月光涌进照亮了房内四人的身形。石墙像是断了脊柱一般一截一截的坍塌,漫天的灰尘将他们瞬间吞没。 “不好!快走!”混乱之中,喻泉大呵一声。大地在剧烈的颤抖,三道人影齐齐从废墟之中窜出,可是比他们更快的,是平地而起的数百根铁柱,折叠,交错,对接,瞬间筑成一个巨大的黑铁牢笼将他们禁锢其间。 “嘭——”铁牢成形。 暴动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人已成瓮中之鳖,以剑着撑地,呼吸粗重不堪。 “怎么回事?”喻泉道。另外两人却没有办法回答。 夜幕幽沉,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淡淡的俯看渺渺众生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蝼蚁般的苟延残喘。 “啪——” “啪——” “啪——” 三声刻意拉长的击掌声打碎了凝滞的空气,火光一个接一个,从四周的灌木丛中涌现,慢慢聚拢,照亮了为首男子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紫色锦袍给人一种空前的压迫感,狭长的凤眸倒映出摇曳的火光,怜悯的看着笼中三只困兽。 嘴角扬起,慵懒妖冶的声音自唇边溢出,“三位不愧都是翘楚中的翘楚,能同时请到你们,真是花了在下不少功夫啊。” 第三十六章:以命换命 男子站定,火光在他身后聚拢,隐隐绰绰约有一百号人。 两个短打佩刀装扮的男人端来一张紫檀坐榻,其中一个谄媚的凑到他跟前讨好,“太子,请……啊唔……”含糊的惨叫声吞没在口中,模糊的血块顺着下巴滑落,软软的瘫在地上,竟是半条蠕动的舌头。被割了舌的男人扼住下巴在地上抽搐,狰狞的表情让同来的另一人吓得瘫软在地高声讨饶。 紫衣男子厌恶的掏出方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腥血,面色阴沉似被人搅了好心情。不待他施令,身旁的手下已将地上的两人拖走,连带那半条舌头,干净的不留一点痕迹。 铁笼中的三人难掩面上的错愕,刚才那一声“太子”他们听的十分真切。 “你是什么人?”萧天翊握紧手中的剑,眸中惑意丛生,紧紧盯着男子的脸。 男子抬眸,看向萧天翊的眼神似是嘲讽,“太子纪阕,怎么,萧谷主不能相信吗?” 纪阕?明銮殿梦魇一般的大火在脑中清晰,林正楠好像又看到了那三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难道被烧死的孩子只是一个替身? 此时唯有喻泉最为沉着,他将男子的脸审视良久,而后似是安心又是悲悯的一笑。原来是这样。将柳杏生在一旁放好,他讲林正楠与萧天翊护在身后。“敢问太子把我们三个关在这里,意欲何为?” 美人榻上的纪阕面若九尺沉潭,深不见底的目光在三人面上轻轻一扫,最后停在了萧天翊的脸上。“要他死。”语气毫无波澜,说的像是要捏死一只蚂蚁。 萧天翊挑眉,纪阕的话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太子殿下当真有这个把握?” “要是我拿他的命跟你换呢?”纪阕也回之一笑。 余音未歇,一条铁链从牢笼的缝隙中飞速穿入,缠住林正楠的腰身,将他顺势后拉,牢牢的锁在了铁笼的一角,转瞬之间,一把尖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纪阕蜷起一条腿,将手臂支在膝盖上撑起自己的下巴,嘴角含笑看向脸色阴沉的萧天翊,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出人意料,喻泉横过判官笔挡在萧天翊身前。 “哦?要是我拿他的命换呢?”又是一条铁链飞入,将躺在地上的柳杏生锁在了另一角。 喻泉的身子一震,眸中千万情绪闪过,判官笔却也没有离开萧天翊分毫。“你何苦这样逼我。” “哼!”纪阕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一声响指之后,铁链飞入锁住了喻泉。 三个人各占一角,将萧天翊围在中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改变过身形,目光紧紧锁在铁笼外的男人身上。 “萧谷主,我在等你的答案。”声音幽幽,眉宇间皆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从容。 萧天翊审视着眼前的人,林正楠就锁在他身后几步之远,他却没有回过头。他忽然勾起嘴角,“你就这么确信我会为了他死?” 身后的人一怔,话再明白不过,砸在心上,远胜过之前的疏离淡漠。 “不如我们试试?” 林正楠身后的侍卫得令,尖刀挑开他胸前的衣襟,刻意用了极慢的速度,将弹指可破的肌肤一寸寸的割开,让他感受皮肉分开的每一个细节。 林正楠死死抿住唇,这样的折磨比快进快出的一刀痛得不是一两分,可是他不想萧天翊为他动摇。他不想死,他更不想他死。 眼前的人没动,背影坚定而挺拔。 纪阕一脸赞许的拍了拍手,“没想到我们萧谷主原来这么铁石心肠,林盟主你可不能怪在下心狠手辣,实在是萧谷主不愿意救你啊。” 又是一个眼神递过去,侍卫得令。 刀身举起,这一次倒是给了个爽快,一下子插进了他的左肩。刀从皮肉里拔出来的声音格外刺耳,可是林正楠竟然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猛的一颤,而后靠着铁柱滑落在地上。剧痛让脸一瞬苍白,汗水朦胧了双眼,可是那个氤氲开的背影还是刀刻般没有移动分毫。他无力的扯出一抹苦笑,自嘲的情绪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什么时候开始,你吝啬到只愿给我一个背影了。 沾血的刀刃将月光反射到林正楠的脸上,一晃而过秒准下一个地方。他闭上眼睛,突然疲惫的不想再去思考。 “等等。” “慢着。” 刀在脚踝一寸处及时收住。林正楠撑开眼睛,纪阕正看着他,那眼神却是他读不懂的。 刚才纪阕和萧天翊同时开的口。 纪阕很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天翊,笑意已敛去了不少。“看来纪某是下错注了,我还以为萧谷主和林盟主患难与共,关系早就非同一般,还让我把盟主大人伤成这样,施礼的很。” 萧天翊看着纪阕,没有接话。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萧谷主到底在意谁呢?”指尖轻敲着下巴,纪阕的脸上满是玩味。“比如她?”长袖一挥,树上忽然掉下一个黑影,重重的摔在地上。 “雪儿!”萧天翊身子往前一跄,地上的人抬起头,嘴角挂着血丝,极其痛苦的样子。 “谷主……” “哦……”纪阕勾勾手指,便有手下将白雪拖到了他脚下,他捏着白雪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脸。“原来让萧谷主心神大乱的竟是个小小的影卫。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害纪某都不知道这第一刀要下在哪了。” “够了。”萧天翊捏起拳头,已现怒气,“放了她。” 纪阕松了手,重新撑起自己的下巴,“萧谷主应该知道怎么办。只要你一死,我会放了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心上人。” 白雪咬着唇拼命的摇头,纪阙按住她的下巴,让萧天翊看清那张泪渍斑驳的脸。 “我知道了。”萧天翊看了那张脸良久,忽然握住剑,“不过还请太子殿下容许我与林盟主告个别。” 不等纪阙同意他已转身,只看了一眼,脚步便顿住了。地上的人垂着头,肩上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手肘,鲜红,衬得他更加苍白。失焦的目光随便落在了地上一处,空洞得宛若失了灵魂。 有那么一瞬间,心不知道是忘了跳,还是骤痛到让人无法感知,总之是空了。 木叶沙沙,似情人低语。 林正楠坐在那里,却无心倾听周遭的声响。耳际残留的只有那人唤的一声“雪儿”,眼前刻着的是那人从未有过的惊慌。而那些他无权享有,甚至无权羡慕。 有人影向他一步步走来,直到将他包裹在另一个气息下,他却不想再看。 萧天翊蹲下,捧起林正楠的脸,可是那个人却没有抬眼。 本来他只是想告诉他自己的计策,可是看到眼前的人这个样子,心早就空得把什么都忘了。 “萧……”没有焦点的眼睛忽然清明,睁大,还未说完,萧天翊的唇已经覆了上来,湿暖的舌头将他冰冷的皓齿悉数包裹。没有进一步的深入,他吻的小心翼翼极尽温柔。 林正楠捏紧拳头,身子抖得如风中枯叶,说不清是酸涩还是痛苦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 这算什么。 啼鸟噤声,夜风驻足。在场的人鸦雀无声,不可思议的看着银辉之中吻的脉脉情深的两个人。星光为他们绝美的侧脸镀上一层光晕,让人忘神的不愿将目光移走。 也不知吻了多久,萧天翊终于放开,拥他入怀,唇瓣顺着脸颊滑至他的耳畔喃喃低语。 “萧……天翊……”林正楠突然慌乱的抬头,身前的人已丢下他重新站起。 他刚才说的是“诈死”? 萧天翊转过身直面纪阕,后者早已笑意全无。“萧谷主快点决定吧,要么杀了他,我放你走;要么你自我了断,我放了他们。” 萧天翊嘴角轻勾,右腕翻转将剑架上了脖子。 “不要!”另一边的喻泉突然一声大呵,千钧一发之际,判官笔如同受到感应,从右手之中飞快窜出,将萧天翊的剑打落在地。 “当心——”这一声是纪阕叫的。 可是已经迟了,喻泉的动作惊动了他身后的侍卫,长刀划破咽喉,血从动脉之中喷涌而出,一下子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纪阕从卧榻上腾的跃起,全身不可抑止的激烈颤抖,“快……快打开,快打开!”怒睁的双眼嗜血般的猩红。 手下一阵惊惶失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遵从命令打开了铁笼的机关,一瞬间数百根铁柱重新埋入地下,锁链纷纷从三人身上缓落。 “正楠!”萧天翊一把抱住瘫软的林正楠。白雪从地上爬起来,本想过去,却见到这一幕。手在袖子里捏了捏,转身趁乱离开了这里。 纪阕推开眼前众人,冲到喻泉身边像是想要将他抱住,可是手还是在伸出去的瞬间迟疑了。 “小……小子……”喻泉躺在地上,笑的安宁慈祥。 纪阕疯狂的摇头,像个无助的孩子低声喃喃,“不、不要……” 可是下一瞬间,他又猛的抬眼,充满杀意的眼睛如两道利刃直直的插在萧天翊的身上,“我杀了他!” 喻泉忽然拉住了他的下摆,力气在一丝一丝的抽离,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小子……算我求你……走吧……算我求你……” 杀意在一瞬间敛去,纪阕的视线凝在喻泉沾满鲜血的脸上,唇色褪尽,身子踉跄着一步一步倒退。 凭什么,你们都护着他。 “走……”良久,喉咙里传出哽咽之声。 手下面面相觑,好像不确信自己听到的话, “走!”他又怒吼一声,猛的转过身子,飞入了夜色之中。 暖色的火光渐渐远离,清冷的银辉将满院的狼藉侵吞,犹如生命从鲜活走向衰竭。 艾草萋萋,随风摇曳,于腥浓间勾入一丝甜蜜之气。 喻泉半个身子已被血浸透,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青紫色。喉管被切开,呼吸在衰竭,他的胸口高高的胀满又瘪瘪的收起,像一只搁浅的鱼做着生命中最后一次挣扎。 “林、林……”他抬起苍老的手,探向林正楠的方向。 林正楠有些诧异,不过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拔刀相向的敌人,可是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于临死前呼唤自己的名字。 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他由萧天翊扶着,勉强拖着步子走至喻泉身边。 喻泉慢慢的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连转动眼珠都好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我要拿真相,换你一个承诺。” 第三十七章:所谓真相 喻泉静静的凝视他的脸,“我要拿真相,换你一个承诺。” 真相? 这个词在林正楠脑海里轰的炸开,真相,他需要太多真相。 “四年前,明銮殿的火是我放的。”喻泉神色安宁,眸中有点点波光闪动,像是映出了记忆中的大火,也像是回光返照时的一丝清明。 林正楠的身子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喻泉所说的真相会是这个,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明銮殿中真的还有另外一人在场,而这个人竟是喻泉。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那场火!又为什么我爹会变成那样!”他话语激动,想要将喻泉拉起。萧天翊不得不加重双臂的力道,把怀中的人抱的更紧。 喻泉吃力的吸了几口气,说话带入的空气将他的肺割的生疼,“你爹是被萧云川打伤的,我去的时候已经这样了。皇帝、太子、萧云川还有你爹全都已经不省人事,应该是激战的时候两败俱伤的结果。” “那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放火?”林正楠唇角颤抖。 喻泉没有很快回答,他的视线扫过林正楠又落在萧天翊的脸上,似有几分不忍也有几分挣扎。而后他垂下眸,将所有影响自己的情绪掩盖,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武林与朝廷交战了数年仍没有结果,人疲马乏伤亡无数,两方最终选择了讲和。然而当时昏庸无道的皇帝不顾所有人的意见,一定要六大派额外答应一个条件才肯同意休战,否则就是倾明朝所有也要将战打下去。” “条件?”萧天翊挑眉,江湖传言倒是真的。 喻泉吸了口气,继续道,“这个条件就是要我的命,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失手杀了他最爱的妃子。”说到这,他嘴角勾起,笑得极为嘲讽。“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的条件,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居然真的就答应了,还满口仁义道德的对我说什么以天下苍生为重。哈哈哈……用我一个人的命,换他们六派相安无事,好啊,真好啊……” 他笑的很大声,喉管被切开,声音已经变了调,尖锐露骨。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在笑。六派掌门,曾经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朋友,为了各自的利益就轻易的将自己抛下,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被背叛,被丢弃,被追杀,隐姓埋名活了二十多年。这样,还笑得出来吗? 以天下苍生为重,太过耳熟的一句话。不正是因为这句话,喻泉,林江书,包括林正楠,才被那些人逼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咳咳……咳……”喻泉的脸因窒息扭曲,瞳孔涣散翻出越来越多的眼白。 林正楠慌忙蹲下拉住他的手,喻泉还不能死,他要的真相不止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放火报仇却没有烧死我爹?为什么太子没死?《通慧集》呢?!《通慧集》不是被你拿走了吗?!”林正楠几乎歇斯底里,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么简单的真相,如果真相只是这样,那么为之而死的那些人呢?为之成为全武林公敌的自己呢?为之一蹶不振的君子堂呢?这些,这些又算什么。 “答、答应我……”喻泉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他在和最后一口气挣扎,他还有一个承诺必须得到,“替我阻止杏生……他要……他要得到《通慧集》……他要报仇……求求你们最后放他一条生路,他、他是……他是我的儿子……” “……什么?”林正楠的眼里写满了震惊,不仅是他,萧天翊也是一脸的诧异。 手缓缓的垂下,喻泉突然笑得很安心。虽然他根本没有听到林正楠的回答,但似乎他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飘忽的视线最终落向萧天翊的方向,可是痴迷的神情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素素……”他轻唤一声,眸中的幸福成了他这一生最后的定格。 轻寒凛凛,夜色丛丛。 浮云遮去月华,为喻泉还未阖上的双眼打上一片阴影,宛若造化之手拂去他未尽的遗憾。 然而,这不过是茫茫上苍对渺渺众生偶尔,或许是唯一的一次怜悯。 “娘……”有孩子在坍塌的茅草堆中嘤嘤的抽泣。 萧天翊拔出长剑垂在身侧,“出来。” 年轻的女子闻言,从身后抱出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她面如死灰匆匆膝行至持剑人的脚下,拉住他的衣摆痛哭流涕,“他们拿孩子逼我,我没有办法。求求你绕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就行了,绕了我的孩子……” 萧天翊没有动,他静静的凝视女子布满泪痕的脸,明明剑就在离她一寸的地方,她口中心中念的却都是自己的孩子。还有喻泉,临死一刻,他求的是他们放柳杏生一命。 可是他会吗? “你们走吧。”萧天翊神色淡淡。女子一愣,俯首趴在地上千恩万谢。 他转过身将蹲在地上的林正楠拉进怀里,肩膀和胸口的血还没止住,可是怀里的人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他懊恼的蹙眉,点了几个穴道替他暂时封住伤口。 “你没有必要这样对我。”林正楠说的很平静,不卑不亢,像是在称述一个事实。 你没有必要这样对我,以陌生人的姿态出现在我身边,在所有人离开我的时候照顾我,对我好,让我误会。然后在我了解自己的心意时推开我。现在,又对我好。 我承受不起。 有风溜进树丛,惊扰起一阵沙沙低语,就如同萧天翊的心,四分五裂,每一块都在不厌其烦的低喃各自的想法。相触的指尖仿佛有激流穿过,叫人想要拿开却又不舍那种暧昧的酥麻感,于是握的更紧陷的更深。他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林正楠那张假装释怀的脸。 你不懂我吗?也许我比你更不懂我。 “师傅……”一袭白衣踉跄的在喻泉身畔跪倒。 林正楠诧异的回头,看向方才柳杏生被绑着的地方,刚才那个气若游丝躺在地上的人,怎么一个晃神之间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杏……”林正楠的疑惑还没道完,萧天翊已将长剑出鞘抵在了柳杏生的喉头。“不用装了,你爹已经告诉我们了。” 柳杏生错愕的看向萧天翊,微启的唇翕合,不见平日的处事不惊。而后他又低下头,淡然的看着眼前随时都可以取他性命的剑,唇角微扬自嘲的笑起来,“是吗……他都告诉你们了啊……哈哈……” “杏生你……到底是为什么?”林正楠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他没有看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柳杏生。如果他没有承认,也许他不会完全相信喻泉的话,可是现在这个人分明默认了一切。 柳杏生抬眸,眼中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敛去,他抬手扶上萧天翊的剑,眼睛却看着林正楠,“所以你会杀我吗?” “告诉我为什么……”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 长剑轻颤,在柳杏生的手心拉出一条血痕,剑尖又向喉咙探入了一点。萧天翊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片阴冷的肃杀之气中,眼中闪烁的像是两簇幽火,冷飕飕的不带一丝感情,“你不说我一样会让你死,我不喜欢被人耍得团团转。” 鲜血刺痛了林正楠的眼睛,他不想杀戮再一次在自己面前上演,尤其这个人还是他从小依恋的柳杏生。他拔剑挑开柳杏生喉前的剑,越过萧天翊将柳杏生挡在自己身后。 “够了……”他疲惫的垂眸,不想去看萧天翊眼中的愤怒。 被挑开的长剑宛若有千金重,不住的颤抖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暴怒之后是比之更加可怕的冷静,萧天翊不紧不慢的开口,“你要护他?” “够了,天翊……” “如果我一定要杀他呢?”萧天翊眼角弯弯的像是在笑,他一动不动的凝视林正楠低垂的脸,等着他做出回答。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把指向自己的剑,从犹豫的颤抖到坚定的决绝。 “你走吧。”林正楠回过头对柳杏生说。 天幕,有一颗星星忽的闪了一下,宛若地上三人的心,有的明,有的暗。 柳杏生沉默的抱起喻泉的身体,鲜血弄脏了素雅的白衣,和平素判若两人。临走时他看向林正楠,悲伤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难掩温柔,“不管我要做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白影翩然离去,转身仿佛便是一世。 一瞬间,墨蓝的夜幕下只余一柄剑,两个人。 “对不起……”林正楠低喃。长剑缓缓落下,却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 萧天翊将剑抵在自己心口,血从紧闭的指缝间溢出,顺着银白色的剑身一滴滴的落下。“杀了我。”手拽住剑身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入一分。 “萧天翊!”林正楠惊恐的吼了一声,剑从手中滑落,在萧天翊的手上拉开一条血口之后,叮的一声坠在地上。 “你杀了我吧,我不像他,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害你。”萧天翊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让林正楠觉得他在说一个事实,他永远都不会相信的事实。 我在害你,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害你。给我一剑,从此尘世累累形同陌路。 挽发的绸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三千青丝自肩头散开,于后背倾泻,任月光缱绻,与夜风缠绵。 发丝拂过萧天翊淡漠的侧脸,两片樱唇落上他冰冷的嘴角。林正楠的身子依附在萧天翊身上,像一只受伤的白鹭攀附落脚的黑岩。他的手自萧天翊腋下穿过将他紧紧的抱住,下巴微抬,眼帘低垂。他的吻的很有耐心,没有回应就继续吻,没有回应就继续吻。 萧天翊,我在你的面前把所有的自尊放下,我将我的心敞开给你看,我可以忍受你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不要将我的信仰击碎。 紧绷的脸一点一点的瓦解,萧天翊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却始终没有勇气抚上林正楠的背。 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你,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血一般的债谁来背。 良久,他按下林正楠的肩,让他离开了自己已经被摩挲的发烫的唇,他捡起地上的发带为他重新拢好头发,“累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第三十八章:杏打玲珑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白天的玲珑楼还在沉睡,在这间洛城最大的南风馆里,十几个孩子正颤巍巍的瑟缩在后院的一角。 杏花树下,二十出头的红衫男子正在小酌。左把花枝右把杯,花的幽香混进竹叶青的清冽中,使原本醉人的酒更添一分迷离。 “哎哟,我的岚祖宗唉,上头千交代完交代让你少喝点酒,你说你要喝坏了身子,那些大人可不要砸了我们玲珑楼的招牌吗。”相貌猥琐样的龟公伏在男子身侧痛心疾首的说道,举止之间尽是鼠辈之资。 岚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妖媚的凤眸轻轻扫过墙根处的孩子,声音慵懒,“哪一个?” 龟公见岚汀终于把心思放在了正事上,顿时心花怒放,一脸的褶子都笑得堆在了一起。“来来来,带上来!”不过是转了个身,他就挺直了腰板对下人呼风唤雨。 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孩子被打手拖到了岚汀面前。岚汀将酒杯微微移至身侧,龟公连忙点头哈腰的接了过去。他翘起兰花玉指挑起孩子的下巴,一成不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的神采。“这次还真给你找到个好的。”他抽出香帕擦了擦手指。 “嘿嘿,这小子家里估计穷的没法揭锅了,他爹只要了我五两银子就卖给我了。”龟公笑得颇为得意,还沉浸在这桩便宜买卖的喜悦里。五两银子,买到这么个难得的货色,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岚汀却蹙起柳眉,将地上的孩子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怎么舍得送到这里给人糟蹋。” 龟公是个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连忙敛去了笑容,“这哪能啊,听说这孩子是别人送给他们家的,哪有亲爹娘舍得把自己的孩子卖来当小倌的,就算送去干苦力也不能……”说着说着他连忙打了自己的嘴,偷瞄着岚汀的表情没什么异常,这才偷偷的咽了口口水不再多话。 “弄干净了送到我房里吧。”岚汀淡淡的丢下一句话,转身走进了楼馆。 一炷香之后,护院将一个洗的白白净净的小人送到了岚汀的房里。 “都出去吧。” “是。” 房门慢慢的关上,岚汀端起一盘点心递到孩子面前。孩子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花样繁多的糕点,口水吞了又吞,始终不敢抬手。 “你叫什么名字?”岚汀笑的十分亲切。 孩子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岚汀的眼睛又很快的垂下,“我叫二毛。” “二毛乖,把这盘点心吃了,等会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岚汀摸摸二毛的头,口气温和循循善诱。 吃吧,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以一个孩子的姿态享受点心了。也许从今以后,再好的糕点吃到你嘴里都不再是甜的。 二毛又将信将疑的把头抬起来,“是不是我乖乖做事,就可以吃这盘点心了?” 岚汀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乖巧。再把面前的小人看了一看,肤色天生的白皙,只是瘦得只剩下了把骨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嵌在又白又小的脸上,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想到刚才龟公说这孩子是从小被人送走的,真不知道做爹娘的要是有一日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被训养成了男人身下的玩物,还会不会为当初做的决定后悔。 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做爹娘的这样狠心,把这么一个小人送到别人家受苦。 岚汀愣神的功夫,二毛垂着头,眼睛却一直往那点心上瞟。这孩子,想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现在就可以吃,吃饱了我们好好做事好不好?”岚汀蹲下身,把糕点举到他面前。 二毛看着面前的点心,又看看岚汀,咽了好几下口水,最终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一手抓过一个点心狼吞虎咽起来。 “真好吃!”他话说得含糊不清,看向岚汀的眼神像是在看恩人。 岚汀拍拍他鼓鼓的脸颊,却笑不出来。 夜幕将至,华灯高点。穿着华丽的达官贵人,雅士公子陆陆续续的走进玲珑楼,不一会就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换了浓妆的岚汀急匆匆的跑向二楼,牡丹长摆在他身后铺开一路旖旎。 “怎么样了?”他问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 “很久前就没声了。”守卫如实回答。 岚汀推门而入,没有点灯的屋子里,一个全身赤裸的孩子被倒吊在房梁下,脚踝已经被麻绳勒出两条深深的血印。 他探手至孩子的腿间,原本软趴趴的地方已经变得坚挺,尖端渗出一点诱人的殷红。他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些。很好,这个孩子的身体应该很满足客人的要求。 他捧起孩子的脸,斑驳的泪痕还未干,嘴角甚至还有没擦干净的点心屑。前一刻还是一个纯真无暇的孩子,这一刻已经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岚汀脸上闪过不忍,他摸进孩子的股间,紧致的小穴中被插入了一根两指粗的特制藤条,藤条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是还未完全被吸收的催情药粉。岚汀咬咬牙,还是狠下心将藤条又往里插了几分。 “哇——”孩子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岚主子,你快点下去吧,马大人今个儿喝高了点了名要你,你再不去就要出乱子了。”龟公急匆匆的跑进来,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哭得快要断了气的孩子。 岚汀担心的看着孩子,眉头紧紧蹙起,现在走这孩子…… “岚儿,我的小岚儿……”屋里突然窜进一股熏天的酒气,大腹便便的男人扶着墙挪进屋来。 岚汀连忙迎了过去,纤腿软弱无骨缠上男人粗壮的腰肢,一瞬之间已换了一副魅人的姿态。 男人色迷迷的一笑,手探进岚汀的胯间狠狠的一掐,“小东西,还学会跟爷摆起架子了?” 岚汀原本清明的眼睛很快蒙上一层迷蒙的绯色,娇喘嘤嘤攀上男人的脖子。“大人,汀儿没有一刻不想大人的。” “我的好汀儿,给我说说你都是怎么想我的啊……”男人说着,隔着衣服在岚汀胸前一处狠狠一掐。 “嗯……大人……”岚汀嘤咛一声,身子软的几乎挂在了男人身上,“快到汀儿里面来,汀儿……嗯……汀儿等不及了……” “哈哈哈,你个小骚货。”男人满脸淫笑,也不顾龟公护院在场,就扯了岚汀的前襟在他身上一阵啃咬。 “咦,这是什么?”男人忽然顿了动作,眯起醉醺醺的眼睛望向房中。 岚汀顿时清醒,一边重新缠住男人的脖子,一边把他向外推。“大人,你还等什么呀,汀儿都快不行了。” “滚开!”男人一把推开前一刻还被他宠着的人,向屋子中间挪了几步。“哈哈哈,竟然是个娈童。”看清房内吊着的孩子,他笑容猥琐,眼睛里充满狰狞的情欲。 “大、大人……不行,他还是个孩子……”岚汀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拦住男人解绳索的手。 “啪——”火辣辣的耳光扇在他脸上,瞬间印出一个血红的手印。“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全洛城都要看老子的脸色,老子想玩个娈童你管的着吗?别以为平时宠着你点你就上天了,说到底不过是只千人骑的鸭子!” “大、大人……”岚汀还想阻止。 “哎,马大人您消消气,我们这就出去,这孩子您随便玩,玩死了都算咱们的,您消消气,消消气……”龟公连忙上前向马大人赔罪,转头向护院使了个眼色,把岚汀拖了出去。 那一晚,整个玲珑楼都能听到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瞬间的怜悯之后,玲珑楼又陷入了纸醉金迷的淫糜世界中。 第二天早上,一个气若游丝的孩子被扔在后院的杏花树下,几个龟公在他身边交头接耳。 “完了?” “下面都烂了,你说完没完?” “哎哟,我说这马大人下手也太狠了点了吧……” “谁说不是呢。我还以为捡回来个宝,这一夜之间就变成滩泥了,真可惜了我那五两银子哟。” “我说你还是积点口德吧……” 一朵白瓣红蕊的杏花落在孩子身上。只是从此之后,花亦非花,人亦非人。 ****** “嗬——” 柳杏生倒吸一口凉气从梦中惊醒,雨帘般的汗水从发鬓流下,打湿了他半数的衣衫。 他神情慌乱的抬手探进自己的胯间,随即自嘲的一笑。 窗外残月高悬,像一只眯起的眼睛窥探着房中人最羞于人知的内心。 他抱住自己的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里。 “到死你都护着他……到死你都不愿揭穿他吗?你倒是愿意揭穿我。哈哈哈……”凄惨的笑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回荡,回声将床上瑟缩的人紧紧的包裹,像是一个怜悯的拥抱。 良久,柳杏生抬起湿润的眸子,恍惚的看向天边那一轮寡素的残月。 他轻轻低喃,“娘,如果是你,我和他你会选谁呢?”问完,又低下头一笑。 “一定还是他吧。” 第三十九章:我的方式 务农的人总是起的很早。天微亮,男人们三五结对,已做好了下地的准备。铁锹擦过青石板砖,在静谧的桃花岭上空拉出一段长长的哨声。 萧天翊比林正楠醒的早,他检查了一下身边人的伤口,胸口的刀伤虽长但是不深,比较严重的是肩膀上那一刀。昨天夜深包扎的太仓促,今天必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萧天翊将他的衣服重新整理好,轻手轻脚的为他盖上被子。身边人睡的很不踏实,就连梦里都是蹙着眉的。 昨夜的一幕在脑中变得清晰。指向他的剑,主动送上的吻。 意料之中,又有点出乎意料。 “你都梦见什么了啊?”不允许自己再多想,他情不自禁的扶上那对拧起的眉,伸出的手却突然被握住。 “天翊……”刚刚睁开的眼睛还没有焦点,却习惯性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心不知怎么的,被这一声叫得慌乱,他下意识的抽回手,却没想到林正楠握的太紧,一扯牵动到了他肩上的伤。 躺着的人疼得一颤,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从迷蒙变成清冷,一瞬之后化为黯淡。 “对不起。”林正楠匆匆松了手,话说出口,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萧天翊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还有那人的温度,若有若无像自己的错觉,就像眼前这个人刚刚的脆弱,一闪而逝,又回归平淡。 “我去给你请大夫。”他起身就走,衣袖轻晃,散去了林正楠的余温。 “萧天翊。”林正楠突然叫住门口的人,生疏的称呼让萧天翊身形一顿。 “为什么要跟着我?”他仰面对着空气轻声低语,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是在问萧天翊,而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萧天翊转过身,床上人的侧脸温雅如初,只是太过淡漠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他没有说话等着林正楠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你只是陪我去燕京打探杏生的下落,现在杏生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跟着我?”林正楠侧过头看他,视线轻柔,却有想要洞悉一切的坚定和释然。 萧天翊避开那目光,转身将手搭上门栓,“因为我也要《通慧集》。” 《通慧集》,又是《通慧集》。 “原来如此。”林正楠淡淡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这样的答案居然已经激不起心中的波澜了。 “倒是叫萧谷主失望了,我这个武林盟主还真是拿不上台面,不仅没有帮萧谷主拿到秘籍,反而屡次受伤成了萧谷主的累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受伤的肩膀支起身子,伤口受不住这重量,重新裂开又涌出一股血。 他疼得敛眉,下意识的要去捂伤口,有一只手却已经先他一步覆了上来。 “你非把自己弄成这样才高兴吗?”萧天翊蹲在床边,掀开他肩上的衣服查看伤口的状况,丝绸般的肌肤上嵌着条狰狞的刀口,再往下看,胸前同样横着一条。这些伤都是为了自己,纪阕拿他的命逼自己死。 林正楠看着身前的人,手心的温度覆在他的伤口上,连疼痛也淡了。他突然想笑,可是笑到嘴边又变得凄凉无比。“你不是非看到我这样才高兴吗。” 如果你真的在乎,昨夜就不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会为白雪方寸大乱。但倘若你真的不在乎,现在这样紧张又是为了什么。 “萧天翊,你这是在施舍我。”他摸上他的侧脸,微弱的声音融进轻颤的气息里。 萧天翊抬起头,不待他看清,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白影,一个瞬间后他已被林正楠拉起压在身下。 “你……”一成不变的眸子里难得惊起一丝错愕,只是还没等他说完,林正楠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林正楠的吻总是淡淡的,鼻子摩挲鼻子,唇瓣濡湿唇瓣,简单得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害怕进一步的索取会被大人厌恶。 萧天翊看着林正楠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在看他。四目交对,没有情动的迷离,只有想将彼此看穿的深邃。只是一个寒似冰,一个沉如潭。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暗潮涌动。 平静的水面划开一圈涟漪,林正楠的眼睛蒙上一层诱迷茫的氤氲。他避开萧天翊那双让他心闷的眼睛,阖上眼睑开始吮吸他的嘴角,然后慢慢滑过脸颊,轻轻捻上耳垂。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笨贼,明明想要偷走对方的宝贝让他惊慌失措,却一不小心落下了自己的东西,反而在对方面前慌了心神。 呼吸一点点的焦躁,嘴唇离开不能满足他的耳垂,滑上萧天翊修长的脖子,用小巧的舌头品尝他突兀的喉结带来的雄性的霸气。修长的手伸入他的衣襟,他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拨弄那两颗诱人的红樱,一点一点注入自己的热情。 萧天翊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林正楠埋在他脖颈间的脸,像一个衣冠楚楚的君子赤裸裸的审视一个不着寸缕之人的难堪。 “够了。” 林正楠说服自己的自尊不要去介意这两个字,皓齿衔起身下人的衣襟,一点点的退到腰际,舌头缠住胸前的那一点,用自己的唇舌掀起一波接一波的轻浮水声,满身说不尽的风尘。他一直在舔,舔到舌尖几乎麻木,身下的人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衣衫凌乱不堪,他的自尊支离破碎,可是萧天翊连一丝呼吸都没有紊乱过,只是用那样平静到怜悯的目光将他赤裸的背刮得生疼。 “我说够了。” 一双手强硬的按住他的肩膀,甚至按进了他的伤口,只是他已经忘记了要疼。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没有抬头,伏在了那片明明有温度却让他冷得发颤的胸口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将脸埋进凌乱的发丝,遮住自己脸上迷乱的羞耻。 四周再一次陷入了安静,破晓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暖暖的将二人包裹。 萧天翊闭上眼睛,手慢慢松开,盖住林正楠血流不止的伤口。 他们谁都没说话,空气重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正楠……”萧天翊突然睁开眼睛,神色慌乱的支起身子去看伏在他身上的人。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落在他的胸口上,一点点刺进他的心里,却是冰冰凉凉的让他方寸大乱。他抱起林正楠软弱无骨的身体,拂去他脸上的发丝,心在瞬间收紧好像忘记了如何跳动。 “正楠……”他的声音难掩颤抖。他捧起林正楠的脸,那个一直假装坚强的人,那个一直吝啬自己眼泪的人,正在无声的哭泣。像一个断了线的人偶,眼中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为什么……”人偶低声哽咽,“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 “我明明只想安安静静的作画,可是傅先生让我习武。我明明不喜欢尔虞我诈,可是他们却逼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我明明是那个最不想要《通慧集》的人,可是我在乎的人却一个个的为了它背叛我利用我。我明明是个男人……” 粗重的吻盖去了他的声音,萧天翊摁住他的后脑,将自己积压了太久的情绪悉数埋进自己的吻里,唇舌在厮磨,带着萧天翊的气息将林正楠所有的委屈压倒。怀里的人还在哭,哭得他所有的理智都绞在了一起,疼的他只能一味的去吻,去夺取,去给予。 眼泪仿佛流成了惯性,将他们交叠的脸打得一片濡湿。林正楠送上舌头回应萧天翊的热烈,为他解开腰间的衣带脱去他全部的衣衫。他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想要这一刻。这一刻的萧天翊让他觉得真实,哪怕这样的真实带着屈辱。 他忽然推开吻得激烈的萧天翊,不顾他的惊讶与不解,身体后仰斜倚在了墙上。他撩起自己的下摆,将双腿对身前的人他大大的打开。 萧天翊一怔,那个从来清高桀骜的林正楠,如今正在他的面前,将自己的羞耻毫无保留的暴露。 林正楠握住自己腿间半昂的欲望,带着羞涩与胆怯轻抚,白皙的葱指半掩着湿漉的花蕾,像一滴胭脂晕在宣纸上,一点一点,从指尖蔓延到全身,透着暧昧的红潮。他毫不避讳的张着红唇,泛着水汽的眼睛眷恋着萧天翊的眼睛。他用尖端的甘露将手指濡湿,探下后方爱抚含苞欲放微微翕合的花蕾。 尝试着探进一根手指,自己第一次侵犯自己,让他的身体兴奋的一颤。手指慢慢被吞没,又贪婪的想要第二根,第三根。疼痛让他蹙起眉头,他还是不肯放手,一点点的伸入,直至手指根部完全被吞没,将狭窄的甬道撑满 “再、再等一会……”轻乱的喘息夹杂着娇痴,他对萧天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埋入甬道的手指开始扭动,让穴口变得更加松弛。手指像是碰到了什么地方,他忍不住弓起身,呼出一口灼烫湿濡的气息。 “天翊天翊……”情至乱处,他一遍遍轻喃他的名字。 他的美本就介于男女之间,半妖半魅,幸得生了个寡淡平和的性子,才将那份颠倒众生的气质压下去几分。可是现在,他毫不掩饰的将自己展现,脸上近乎乞讨的求欢让看着的人口干舌燥。 抽出湿黏的手指,他支起身跪坐在萧天翊的腿上,近乎恭谦的托起对方两腿间的昂扬,用自己尖端的蜜汁亲吻他的高峰,用娇嫩的臀瓣轻夹摩挲,腰肢簌簌的抖着,焦躁的唇点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唇上不舍离去。 他将他的高涨抵上自己的饥渴,自虐一般毫不留情的吞下。窄道被撑到极致,将之前所有的委屈自嘲逃避全都从心里挤出去,多想一分他就多坐下一寸,直到疼痛淹没思绪,只留下最原始的冲动和渴望。 身体被贯穿,却好像是被自己的心。 “嗯嗯……唔……”他伸出手臂紧紧环住萧天翊的背,想要掐进他的身体又舍不得,只能捏着自己的手指,把血色一点一点的驱逐。 “正楠……”萧天翊完全愣了,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正楠,诱人、固执,掀起他所有的欲望。 “别……别说话……”林正楠伏在他的肩头,用带血的手指封住他的唇,对着他苍白一笑。他在萧天翊嘴角轻轻一啄,而后伸手解开他束发的发带,捧起自己的高涨,安慰似的搓揉了两下,眼底滑过一丝坚决,伸手用发带将根部牢牢的扎紧。 “你干什么……”萧天翊大骇,想要阻止却被林正楠拦下。 林正楠对他粲然一笑,咬住他的耳垂轻声低喃,“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不带感情的对我产生情欲,我也可以不带情欲的对你产生感情。” 这句话从萧天翊的耳膜直穿进他的心里,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对我产生……感情。 林正楠将萧天翊紧紧的抱住,让两人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的贴合。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他,感受他埋在自己体内的滚烫。 “这是我的方式,没有血腥也不激烈,只是像这样让你进入我,让我拥有你……嗯……”身体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下面爆裂般的疼痛让他低哼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腿间压抑到狰狞的地方,轻轻抬唇,伸手又将它紧紧捆了一圈。 “林正楠,你疯了吗……”萧天翊的声音在颤抖,但是很快林正楠就覆上他的唇盖去了他的一切。 “唔……”下面越来越疼,林正楠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强迫自己笑,腰肢轻晃,一上一下移动自己的身体。 “别……别急,我会让你满足的……” “林……正楠……,你给我停下……” 快感在萧天翊身体里流窜,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去阻止林正楠这种不计后果的自虐,可是酥麻的感觉让他的手使不出一丝力气。 “停、停下……正楠……” 在这样下去他会出事的。 林正楠将萧天翊搂的更紧,唇重新覆上他的唇,让自己全部的声音淹没在他的唇舌里。他说过他可以不带欲望的爱他,他甚至可以不带情欲的去满足他的欲望,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叫出来。 他跪在他的面前,不着寸缕,通体雪白,嵌着两条狰狞的伤口,却丝毫阻碍不了他的媚。血顺着腿根留下,粘稠湿润,让萧天翊最后一丝欲望也猛得滑进了他的身体。他疼得几乎晕眩,脸上却还挂着笑。 疼痛多好,这样就不会再想。这样你才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嗯——” 冲上顶端的快感将萧天翊吞没。 一股滚烫的热量在林正楠体内翻滚,林正楠像个拿了糖果的孩子,满足的对着萧天翊一笑,“我说过我可以满足……” “啪——” 有力的耳光扇在他笑意未减的脸上,萧天翊的眼睛因愤怒变得腥红。 “你疯了吗!”他一把扯下林正楠束缚根部的发带。 林正楠的身子几乎跳起来,突然释放的热流带来的已经不是快感,他一口咬住萧天翊的肩膀,指甲深深的嵌进自己的手心,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身体内撕裂般的疼痛。 “你疯了吗……”萧天翊的声音慢慢温柔下来,他用留有纵欲余温的身体抱住林正楠冰凉的身体,手在他背后紧紧的握成拳。他完全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林正楠,他要怎样表达自己的心痛与愤怒。 时间在二人身边一点点游走,静悄悄的仿佛停止了一般。 然而只是仿佛,有些路不得不走。 林正楠松开牙齿,萧天翊的肩膀上已被他咬的鲜血一片,和他自己肩膀上的血融合在一起,妖艳狰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吻上萧天翊的唇角,嘴角含笑,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章:进退两难 暮雨丝丝,惊起湖中鸳鸯三两 烟波袅袅,点绿堤岸芜柳无数。 桃花岭郊外是大片的农田,农田旁的大榕树下有一间小茶水摊,此时只坐了一桌三个客人。三人皆拉低了遮雨的箬笠,凑在一起小心的谈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中间的男人压低了声音,神秘的眼神在另外二人脸上一扫。 左手边的男人闻言,拢了拢蓑衣道,“你是说陈家媳妇的事?我听说她家屋子塌了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和两个孩子哩。她男人今天刚刚回来,急的都快疯了。” 中间的男人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陈家媳妇的事早就传遍了,我是问你们,知不知道柳家大院里莫名其妙的多了座坟头?” “你是说那个荒了好多年的柳家?”右手边的男人大惊失色,嗓门都不自觉的高了几声。 “呸呸呸,你小声点!”中间的男人慌忙捂住他的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放下手接着小声说道,“可不就是那柳家吗,十几年前把自己女儿送去宫里当了娘娘,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了。祁朝一败,还不是树倒猴孙散吗。我家那娘们前几天想去那顺几张椅子回来用用,没想到在后院里发现一个新堆的坟头,坟头还供着香火,把她魂都下没了。” “唉唉唉,我跟你们说。”左手边的男人把吃剩下的油饼重新包好揣进怀里,故作神秘的对另外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聚在自己身边,“这事儿啊我还真知道。”他压低嗓门,满意的看了看另外两人期待的神情,“我前天夜里睡不着,就想再给地里的瓜施一遍肥,结果路过柳家的时候,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他故意卖起关子眨了眨眼。 “什么什么?哎哟,你快说!”另两个急不可耐的催到。 “我啊?我看见柳家那娘娘了……” “什么?!”中间的男人突然惊呼,“我可是听说柳家那娘娘几年前就去了,你这是大半夜见鬼了吗?!” 左手边的男人有些不满,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虽然没看个清,但也看了个大概。那人穿了一身白衣服,头发就这么散着,看打扮虽然是个男人,但那张气质和柳家娘娘可像了。” 另外两个人还是一脸的不相信,一边摇头一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几位,我给你们添点茶。”掌柜提着熏黑的铜壶,将三人的茶碗一一加满,“我说哥几个说话可小心点,那边……”他压低声音,侧过身瞟了瞟最外面的一桌,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个人。 玉脂凝肌遥胜苍苍皑雪,墨发三千宛若九尺银河。 暮雨如丝在他身畔笼成一块朦胧的烟幕,像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尘世隔绝,不容许渺渺众生染指他的半点芳华。他轻轻执起面前的杯盏,细长的凤眸在树下四人面上轻轻一扫,惊鸿一瞥让人舍不得将视线再移走分毫。 三个男人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请问三位兄台,你们口中的柳家在什么地方?”丹唇轻启,眸子里是沉谭一般的深不见底,摄人心魂却又缺了些生气,宛若死沼想将人吞没怠净。 左手边的男人魔症一般伸出手指向西南角的方向,“延着这条小道一直走,看见的最大的一家便是……” 男子闻言报之一笑,放下几两碎银子,翩然而去。纤尘不染的白衣轻轻扬起,像一根孤零零的翎羽飘进漫天纱一般的雨帘之中。 三个男人半响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宛若大梦初醒。 “哎,刚才那个就是……”右边的男人小心翼翼的问。 中间的男人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就是那天住在陈家的那几人之一,我看这些人一个个都长得跟神仙似的,看一眼就能勾人魂,突然聚在我们桃花岭肯定没什么好事。你看这些怪事不都是这帮人来了之后才发生的吗。” 左手边的人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过前天早上我看见跟他一起的那个黑衣人骑着马走了,他们不是一道的吗?” “谁管他们,这些人走一个好一个,别牵连到我们老百姓就好。”右边的男人哀叹。 三人又喝了会茶,雨势渐渐小了,太阳懒洋洋的挂回了天上。 “好了好了,下地了。活一天就得干一天活啊。”中间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招呼另外二人。 三人各自拿了工具准备下地,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忽然从天而降二十几个人影将小茶摊团团围住。 “说,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服长得很好看的男人。”话音未落,三把尖刀已经架在了三人的脖子上。 “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左边的男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我说我说,他、他往柳家那边去了。” “给我追!” “是!” ****** 高墙深院,琉瓦飞檐。 曾经显赫一时的柳家,如今人去楼空,门可罗雀。朱红的大门斑驳一片,绿锈斑斑的铜锁早已被撬开扔在了一旁的碎瓦堆里。 林正楠捂住胸口倚靠在墙边运气调息。他的面色惨白的与死人无异,可是比死人还可怕的是他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良久,面上浮起一点血色,他轻勾嘴角自嘲的一笑,“林正楠你还真是无药可救……”他摇摇头,看看自己如今不堪一击的身体,眼中尽是嘲讽。 萧天翊走了,这是给他的最直接的回答。 完全得到,抑或完全失去。在林正楠选择那样做时,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所以醒来看到身旁无人时,他平静的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只是他还是抱着希望等了三天,没有心思吃饭,更没有心思养伤。内伤久积,外伤未愈,身子还被自己发疯一般折腾的虚弱不堪。 不过这一次那个人没有带着糖葫芦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告诉他“别怕”。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像个垂暮的老人回忆他们过去的一点一滴。有的时候他会奇怪,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走进他心里的。是第一次在极乐谷里被他的气质吸引,还是在君子堂为他运功疗伤,又或者是多次为他所救?是与他一路走来相依相伴,还是自己的身体先迷恋上了他的身体?还是,其实早在儿时从他那里得到赔偿的音哨,他就对他有了一丝牵挂呢? 又或许只是那一次,他看到那个人对白雪的温柔。人总是会嫉妒,他也不例外。萧天翊对他好,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萧天翊也对他霸道,一次一次将他压在身下。一个人对你好,对你宣称占有,到最后却告诉你他心上的那个人不是你。也许自己只是不甘心的争一争,却一不小心陷了自己的心。 可是这么多也许有什么用,在结果面前,再多也许都是苍白。 在他默认接受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时,他就已经输了。 怪谁。 他垂头摸了摸腰间的音哨,四年多来形影不离,如今却冰冰凉凉的给他一种疏离感,就像他原来的物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运完最后一口气,同时收拾好凌乱的思绪,推门进入了废弃的柳宅。 “吱呀——” 推门声在院子里回荡了很久,却也是这里唯一的声音。院子里被人挑剩下的家具堆得到处都是,腐烂的木头散发出一股岁月的浓厚味道。 林正楠踢开脚边一张缺了腿的圆凳,绕过一地狼藉向茶棚三人所说的后院走去。已经枯死的藤条耷拉在墙头,灰黄的枯叶落了一地,踩上去一阵窸窣作响。 “林正楠就在里面,你们几个把门口给我收好了,其余的人进去给我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林正楠面色一惊,没想到在桃花岭居然还能遇上追兵。来不及多想,他翻身躲进了就近的一处房间。 “嘭——”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你们几个这边,你们几个那边,据说林正楠带着伤,他一定走不远!” “是!” 林正楠躲在背光处,挑开窗户纸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二十几个人各个佩刀,来者不善。“凌云帮的人……唔……”他按住胸口蹲在地上,一股腥涩之味在口中泛开。 现在这种状况不宜与他们交手,可是躲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 眼前这帮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知道他受了伤只带了二十几个人来拿他,好像连萧天翊已经不在他身边都算到了。 这么准确的消息是什么人泄露出去的? “唔……”鲜血从口中溢出,给苍白的唇着了点血色。他扶着墙勉强支起身子,环顾了一下所在的房间。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书房,根本没有他的藏身之处。 “这次没人来救我了吗?”他突然轻轻的笑起来,随即又狠狠的摇了摇头。居然这个时候,还在想他。 相邻的屋子一个接一个的被踢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正楠按上佩剑准备殊死一搏。 “这是最后一间了,给我搜!”门外有人大喊。 光线倾泻而入,刺的人睁不开眼。几乎与踢门声同时,书房的书架应声移开。林正楠刚想回头,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不待他挣扎,那人将他禁锢在怀中,翻身一转滚进了书架后的密室。 “别说话,是我。” 第四十一章:这里结束 “妈的,没人!”为首的男子怒道,揪过身旁人的衣襟,“你不是说林正楠受伤了吗,受伤的人怎么就从我们眼皮子地下跑了?!” 那人吓得面上一阵惨白,“那、那个人确实跟属下说林正楠和萧天翊在桃花岭这里,她说萧天翊刚刚离开,林正楠重伤未愈,现在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属、属下也只是把听到的如实禀报……” “哼!”男人一把扔开手中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放的消息,怎么这种好事就便宜我们他自己不来?!” 手下连忙爬起来跪好,“属下也不知,那人蒙着面,听、听声音是个女人……” “女人?!”男子大怒,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你他妈给娘么耍了吧!奶奶的,他君子堂的人杀了我们帮主,下次再让老子撞见,一定把他抽经剥皮碎尸万段!走!” 半响,追兵全部撤走。 身后的人拿开自己的手,小心的扶住林正楠的身子,“你没事吧?” 黑暗里,林正楠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部的重心都倚在那人怀里。“杏、杏生?”不用看长相,听声音闻气息他也能知道身后的人是柳杏生。 火石在黑暗里擦出一两点火花,蜡烛的光线慢慢驱走黑暗,柳杏生扶起林正楠,将蜡烛插进烛台固定好。 “后院的坟果然是喻泉的。”林正楠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说出自己的猜想。在茶棚听到那几个人说的话,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二。新坟、喻泉、柳杏生、柳家、娘娘,这些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柳杏生莞尔一笑并不回答他,反倒伸手将他搂进怀里,“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林正楠一愣,柳杏生轻轻柔柔的声音直撩进他心里,温暖踏实。不久前也有一个人常常这样抱着他,担心他的伤势,责备他的粗心。只是现在,抱着他的人成了柳杏生,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让他不禁觉得恍惚,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就像一场梦,午夜梦回身边人还是身边人。 但若真是梦,心里怎么会有疤。 柳杏生的怀抱很温暖,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倚靠。他将他轻轻推开,环顾四周。“这里怎么会有密室?” “柳家是皇亲国戚,暗中建个密室以备不测是常事。”柳杏生解释道。 林正楠抬眸,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密室。”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柳杏生一笑,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退去,竟让他觉得陌生。“跟我来吧。” 柳家后院,花盆的碎片铺了一地,竹竿编的花架横七竖八的插在泥土里,腐败的藤条缠在上面,像一只只枯死的断手怵目惊心。 花坛的正中间堆着一个坟头,新翻出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燥,在死气沉沉的空气里散发着青草的味道。虽然是掩盖死亡的泥土,却意外的给人一种生的气息。 柳杏生跪在坟前上了三炷香,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每一拜都拜的很深。“我是柳家的人。”不等林正楠开口,他开始娓娓道来,“当年我爹遭六大派追杀,重伤之际被我娘救下。他们私定终身珠胎暗结,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我娘已经怀上我了。” 他站起身,视线落在那块无字的墓碑上,“他们不能容忍我娘和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人在一起,所以他们要挟她,如果她不离开我爹,他们就把爹的下落告诉朝廷。等我生下来之后,他们把我送给了别人,买通关系让娘混入了当年同批的秀女送入宫中。所以……”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林正楠,忽然笑开,“我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风轻轻撩开云彩,一缕阳光打在柳杏生的脸上,虽然暖暖的却好像照不进那双笑着的眼睛里。他习惯性的取出墨竹扇摇了摇,依旧的温文尔雅却再不似从前那般超凡脱俗。满身疲惫,都是累累世俗绑上的沉沉枷锁。 林正楠的心里像是被撒下了一波青草的种子,快速的生根发芽,却不过长了寸长之后蓦的收住,明明有什么呼之欲出但终究尘埃落定。 “为什么要骗我?”良久,他只问出了这句话。 如果被人抛弃就是你难于向我开口的原因,那过往多少年的相知相伴算什么。如果你要《通慧集》替喻泉报仇,我不会阻拦你,哪怕你的敌人是整个武林,到时候我也只会静静的退出站在一旁,因为你不知道曾经是你给了我一路走下去的勇气。 可是你骗了我,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柳杏生注视着林正楠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一个少年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可是你不会懂,我比你想象的更见不得人。 “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明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而后又忽然轻轻一笑,补上一句,“如果没有他。” 脸上的平静只应一个“他”字就被打破,林正楠转过身避开柳杏生的视线,“这和别人无关。”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停在枯枝上的鸟扑腾了下翅膀,落下一根灰白的羽毛,转眼间淹没在交错的枯藤之中,就像这些年轻的心,柔软总是一闪而过,示于人前的永远是故作的坚强。 仅仅一墙之隔,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施展轻功,转眼已停在了一街之外的芜柳湖畔。他在树下负手而立,腰带的一抹亮红宛若一朵冷艳的牡丹,在绿柳之间孤傲的绽放。 “谷主,凌云帮的人已经离开桃花岭了。”娇小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他的身侧,看向他的眸子涌动着说不清的情愫。 萧天翊没有回头,印着湖面的眼睛比湖水还要深邃。“为什么要把他的消息透露给凌云帮的人?” 白雪闻言单膝跪地,“属下以为,谷主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那么从此以后他就是我们的敌人。让六派之人作鹬蚌相争,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起来!”萧天翊突然喝道,疲惫的闭上眼,“你不要这样逼我,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回头。” 白雪依旧维持跪姿,只是口气不再是下属的恭谨,“那为什么看到凌云帮的人进了桃花岭,就立刻折回来救他?” 萧天翊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白雪,也许是他不能回答。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握住她缠着手纱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有点乞求的味道。“给我点时间。”他淡淡的开口,“哪怕不为天下,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 晨露微寒,湿了一蕊娇花。 鸡鸣破晓,碎了谁人幽梦。 林正楠醒过来,他竟然在柳家废弃的卧房内和衣睡了一晚。身上盖着柳杏生的外衣,柳杏生蜷缩在床角还没有醒。 他掀开衣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力气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潮湿的空气让身上的外伤隐隐的有些痛痒。 “你去哪?”还没走到门边,柳杏生突然叫住了他。 他看着紧阖的房门怔愣了一会。去哪?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找《通慧集》,要找傅如海,可是偌大的一个江湖,人海茫茫去又应该去哪里寻找? 柳杏生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去子淳家吧。我送你去。”说完又连忙接道,“你伤的太重,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修养。你放心,把你送到之后我就走。” 林正楠转过身着他。何苦解释,我又没想过要怀疑你什么。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变得这么生疏了。 “那你呢?” “不知道。也许还会找下去,也许找个地方隐居。”柳杏生答道,脸上一片坦然。 林正楠倚靠在门边,盖住了门缝透进来的晨光,黑暗在他脸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影子,“杏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没必要变成现在这样。” 柳杏生忽然笑了,笑的有些悲凉,“你问问你的心,它对我没有芥蒂吗?” “你有事瞒着我,而你也不愿意说。” “对不起。”柳杏生闭上眼睛,“有些事我说不出口。” 霞光穿过云层,为粉色的花海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临走前,柳杏生在喻泉的坟前上了一炷香。他在坟头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狼毫。“这是当年我娘送给他的,他又送给了我。”柳杏生缓缓开口,音色沉沉,“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现在就在这里结束吧。” 狼毫被小心翼翼的放入浅坑中,一抔土轻轻的落上。 “等一下。”林正楠按住柳杏生的肩膀。他从腰间取下那枚形影不离的音哨交到柳杏生手里,似笑非笑,“替我一起结束了吧。” 依旧是一匹马,两个人,走的还是来时的路,带走的却不是来时的心。 ——卷二·朵朵双·完—— 卷三:春风唤 第四十二章:另外一人 “哒、哒、哒” 柴扉轻叩,惊的屋中四人面色一凝。 “你去开门,我带他们避一避。”刘老爹压低声音对子淳使了个眼色。子淳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俯耳在门边,却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吱呀——”他将门稍稍拉开了一条缝。 “堂主?!柳先生?!”待看清来人,他一把拉开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林正楠朝他莞尔,笑容有些无力。 “堂主,你怎么受伤了?”子淳一眼看出了端倪,急忙扶住林正楠的身子,向一旁的柳杏生投去询问的目光。 “说来话长,还是先带他进去休息吧。”柳杏生道。 片刻功夫,子淳已为林正楠腾出了房间,将他扶到床上休息。刘老爹挑帘走了进来,看到林正楠与柳杏生也是一脸的惊喜,“林堂主,柳先生!我们正要去找你们,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子淳就向他递了一个眼神。“堂主现在有伤在身,还是等会再说吧。” 刘老爹颇显为难,张了几次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他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子淳,出什么事了吗?”林正楠看着刘老爹出去的方向,这里有异样他感觉得到。 子淳对他示以安心一笑,拉过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堂主先休息,等你伤好点我再告诉你。对了……”他四处看了看,岔开话题“怎么不见萧谷主?” 柳杏生正在给林正楠倒茶,听子淳这么问,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 林正楠的眼神扫过柳杏生,又落到子淳身上,“萧谷主毕竟是一谷之主,总不能一直跟着我。”说得不着痕迹,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柳杏生看了,微微抬了嘴角。 子淳看看这两人脸上各含深意的笑,有点摸不着头脑。 “让他好好休息吧,子淳,麻烦你给他请个大夫,抓点治皮外伤的药。”柳杏生边说边将茶碗递给床上的人。 子淳看看他二人,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他偏过头询问柳杏生,“柳先生呢,要不要我给你收拾收拾,也休息一下。” “我在这陪他。”柳杏生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正楠。 “嗯……”子淳不再多说什么,犹犹豫豫的出了门。 门帘晃了会终于停下来,阳光被截了一半,静静的躺在地上。 林正楠闷着声喝了会水,再抬头发现柳杏生还在看他,微赧道,“你……” “我知道,等你好一点,我立刻就走。”柳杏生连忙截断他的话,竟有些惶恐不安。 林正楠一怔,微微垂了眼,“我是说,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你带着我走了三天三夜了。” “不用。”柳杏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明天我就走,让我再陪你一会。” 再没有人说话,林正楠把茶碗递还给他,倚在床头。我没说过让你走,你何苦这么一遍一遍的强调。 “睡一会吧。”柳杏生替他拢了拢被角。 “嗯。” ****** 夕阳西沉下,月上三杆斜。 一阵饭香飘来,睡梦中的人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杏生?”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回答的只有门帘被风撩起的扑扑声。“走了吗……”看看床边的椅子,空空的,心里居然有几分失落。 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自己睡了多久,一天?两天?不是说明天才走的吗。 “正楠。”思考之际,帘子突然被挑起,一点火光潜入黑暗,将来人的白衣染成一抹暖黄。 林正楠一愣,偏头向门边。 柳杏生径自用蜡烛点了桌上的油灯,回头看见床上人还在发呆,不禁失笑,“怎么了?天黑了,我去厨房拿了一根蜡烛。” 林正楠这才回了神,看看柳杏生手里的蜡烛,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患得患失。“我还以为你走了。” 拨灯芯的手一颤,映在眸子里的火光也跟着一碎。所以,刚才他脸上的难过是因为我走了?柳杏生忙转回头,把涌上眼睛的喜悦压回心底,既然决定要离开就不要再动摇。 下了床,林正楠跟着柳杏生去了厨房,子淳和刘老爹已经动了筷子,看见他们来了连忙将碗筷放下。 “林堂主,你好些了吗?”刘老爹起身急切道。 “无碍,就是些皮外伤。”林正楠报之一笑,眼睛扫了一圈桌上的饭菜,不过十几日没吃上,还真叫人怀念。他接过子淳递来的碗筷,也入了座,动筷之前想到了什么,“老爹,您今天想和我说什么?” 刘老爹一口饭噎在嘴里,眼神迟疑,在林正楠和刘子淳的脸上瞟了几圈。“傅唔林老唔……”他口中含饭说的含糊不清。 林正楠正听的不解,忽听到背后有人唤他,“楠儿……” “嘭——” 手中的碗摔在了桌面上,他僵坐着不敢回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楠儿,是我。” 身后的人又唤了一声,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傅先生……”林正楠慢慢抬头,目光一寸一寸流连在那人脸上,仿佛只是看着还不够真实。 “楠儿,你受苦了。”傅如海将他轻轻搂进怀中,竟和怀里的人一样微微颤抖。 不过一个瞬间,林正楠已推开了他,死死拽住他的衣摆,“傅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如海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却好像越过他落在了别的地方。“你爹他醒了。” 什么? 林正楠愣住,从未奢求过的喜悦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到不知是该喜悦还是震惊。他转过头向子淳和刘老爹确认,见他们点了点头,却没有该有的欣悦。 自傅如海和林江书下落不明,他就设想过千万种坏的结果,唯独没有想过再见面时,林江书已经苏醒了。 “林老堂主现在人呢?”柳杏生问道。 傅如海向说话的人投去淡漠一瞥,与对林正楠的态度截然不同。林正楠觉察出他反应中的蹊跷,但此刻也无心细究,“傅先生,我爹醒了,在哪?怎么不来见我……”他越说越慌乱,将傅如海的衣摆揪成一团。 傅如海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跟我来。” ****** 月生夜凉,烟雨庄却少有烟雨。天空很高,没有什么星光,辨不出是蓝是黑。 一行五人从后门出,穿过三尺窄巷绕至一处山脚下,拾阶而上。约摸半山腰的位置孤零零的立着一间小屋,处势极为隐秘。 林正楠站在小屋前,半响也没有勇气推门。傅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进去吧,你爹在等你。” 烛火划开一室的昏暗。卧榻之上,一个青衣男子倚墙而坐,墨发拢在耳后,衬出清瘦的侧脸贯如以往的云淡风轻,他静静的凝望窗外夜幕之上的玉牙弯月,眸中波光点点似吞下了一整个星河。 “爹……”林正楠轻轻跪倒在床边,十指颤抖着握住林江书的手。可是床上的人不为所动。 “你爹虽然醒了,但一直时好时坏,这一个月来也不过与我说过一次话。”傅如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会……”林正楠低喃出声,将林江书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那天雄傲天大闹君子堂,断言是我偷藏了《通慧集》的残页。为了暂避风头,我去了墨池后的竹林,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你爹醒了。”傅如海徐徐说道,“我正要找人通报你,却得知了雄傲天惨死落花飞英剑之下的消息。我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陷害于我,且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当时我心急于你爹的病情,料想留下来一定中了敌人的下怀,所以权益之下我只能带着你爹逃离了君子堂。”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我这一走居然连累到了你。楠儿……” 林正楠摇摇头,“他们本来就想除掉我,不过是多了一个借口罢了。傅先生你不必自责。”他的目光紧锁在林江书没有表情的脸上,语带哽咽,“只是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等了四年,如今林江书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看他了,可是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天爷你到底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傅如海叹了口气,“我带着你爹逃出去之后藏身于神医曲亭鹤处,他治了月余用了不下百余种药材,最终不过是让你爹恢复了些神智,与我说了不到一天的话。” “还有救吗?”林正楠回过头,目光似溺水之人般急切。 傅如海迟疑了一会,“该用的药都用了,现在就要看造化了。也许明天就能开口说话,也许一年、十年,又或者一辈子……” 一辈子,可能一辈子。 “林老堂主是大善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刘老爹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林正楠坐在林江书身边将他的脸看了又看,可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容得下月色,却容不下他。 “傅先生,我已经知道了。”他突然开口,“明銮殿的火是宋博放的,宋博就是喻泉。” “喻泉?”傅如海一怔。“画师喻泉?那不就是……”他看向柳杏生。柳杏生的眼神一暗。 “杏生他不知情。”林正楠抢过话,与柳杏生诧异的眼神相撞又匆匆避开,“你别误会他,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傅如海将他二人看了看,面色忽而凛冽,“但是楠儿,当年在明銮殿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四十三章:无法开口 是夜,林正楠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还有一个人。”他自言自语,却不知道已将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 据傅如海说,林江书醒来后和他谈过火场的事。那日明銮殿一战,林江书被萧云川重伤,意识弥留之际,他听到在场二人的谈话,这其中一人正是喻泉,还有一人,林江书没来得及说,就再次神智不清。 “小心柳杏生。”又想起傅如海的话。送他们回来的时候,傅先生特意将他拉到一边,给了他这样一句告诫。 “杏生,还有一个人是你吗?”他叹了口气,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咚、咚、咚”忽听三声极轻的敲门声,林正楠拉开被子,还未待他应声,黑影已翻身入屋。 “傅……”林正楠诧异,刚想起身,却被傅如海用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 “跟我来。” ****** 夏夜凉阴,闲人酣睡,萤火星星点点,芒草凄凄而动。 烟雨庄近郊的一座小山上,一道白影犹如离弦之箭,在齐腰的草丛中弓着身子疾驰。草丛深处隐着一间极简的茅屋,没有点灯,只映着月光显出一两笔轮廓。 白影收住步子,在小屋前驻足而立,晚风鼓起他的衣袖,也将他眼中的坚决吹散成犹豫。站了片刻,他忽然抬手,掌风无声无息推动门扉。白影一动,足尖轻点而上,转眼已静静的落在了床畔。 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勾出个人形,白影伸手挑开被角,手却蓦地一抖。 被子里只有一个棉枕,床上没有人。 “呲——” 火折子带起一簇火苗,烛火摇曳,暖暖的驱走一室的冷清。 桌案旁一个青衣男子执扇而立,扇送清风,吹起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 “真的是你。”男子的声音轻轻的,恍惚间仿佛越过了四个年头。 柳杏生转身,却没有形迹暴露之人该有的局促。他将桌边男子审视片刻,眼神忽然悲凉。“你是装的?” 林江书莞尔,温润如玉,“我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承认。”柳杏生将这两字细细斟酌一番,“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连如海都遣走了,我想听你说实话。”林江书言辞恳切。 “没什么好说的。”一改方才的淡然,柳杏生眸中寒意四起,“我是来杀你的,就这么简单。” “杀我?”林江书收起手中的扇子,向床边走近了一步,“既然想杀我,四年前又何必救我。” 柳杏生一怔。 “杏生,你和楠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明白,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明白。”见他神色有片刻松动,林江书叹了一口气,走回桌边坐下,“你和喻泉的话我都听见了,如果那些就是你不能开口的原因……” “住口!”柳杏生怒喝道,衣袖被掌风撩得猎猎作响,“你知道些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事评头论足!” “至少楠儿可以为你分担。”看着眼前近乎失控的人,林江书语透不忍。 “他……”听到这个名字,柳杏生自嘲一笑,掌风却也收起,“就算他明白又如何,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你觉得你认识的楠儿会在意这些吗?”林江书道,“如果那样,他还值得你背弃自己的原则救我吗?哪怕我也是六派中人,罪魁祸首。” “别说了。”被人窥透心思,最后一丝戾气也化作乌有。柳杏生闭起眼站了半响,袖间的手紧紧捏着像是在挣扎。“我是下不了手杀你,但我也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门应声而开。 柳杏生转头过去,看见门口的人,他下意识的向后一退,眼带震惊,更多的竟是痛楚。 “是我让如海叫他来的,你们好好谈谈吧。”林江书起身,拍了拍林正楠的肩膀,悄然退出屋去。 关门声落下,屋子里再没有一点声音。 柳杏生看着门边的林正楠,那个人却垂着头没有看他,阴影盖住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说不清的酸涩近乎将他淹没,他还是动了动身子往门边走了一步。“你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有傅先生他们在,我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他顾左右而言他。 门边的人依然不说话。 柳杏生抬了抬嘴角,淡淡一笑,手已搭上了门栓,“保重,以后别这么伤害自己。” 门被拉开一条缝,沉静的夏夜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窜进屋内,将门边二人的衣角撩开,纠纠缠缠的绕在一起。 “柳杏生。”垂着头的人淡淡开口。 搭在门上的手一滞。 “你要是踏出去一步,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脚已向外迈出一步。 “我就烧了所有的画,这辈子都不再碰。” 衣角落下,风声被关起的门隔在屋外。柳杏生倚在门后,视线落在那个人身上。 “别拿你自己逼我。”声音已经沙哑。 “我没逼你。”林正楠仰起头与他对视,忽然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穿白衣?” 柳杏生一愣,不知所以。 “因为你喜欢。”简简单单几个字。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偷偷跑去画斋?因为教我的那个人是你。”这一次不带柳杏生开口,他自己说了下去。 “我喜欢吃糖葫芦,因为你在花灯会上给我买过。明明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查,我偏偏从判官的行踪下手,因为他伤过你。为什么现在我这么怨你?”他顿了顿,似乎想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因为骗我的那个人,怎么可以是你啊。” “正楠……”柳杏生立起身子,仓促的向他靠近了一步。这些话,他从未听他说过,让他方寸大乱。他忽然伸出手,想把这个曾经依赖他的孩子抱进怀里。 “啪——”伸出去的手被打开。 “你们都是这样。”林正楠向后退了一步,唇角颤抖,“总是觉得一个拥抱一个吻就能让我原谅?我就这么好施舍吗?” 柳杏生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一个拥抱一个吻,是吗,原来你在想那个人。 “你想知道真相?”他垂下手,声音清清冷冷。 林正楠看着他,不置可否。 手抬起,握住自己束腰的缎带,柳杏生又向他走了一步,近到可以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丝神色。“那我就给你看真相。” 衣带落地,雪白的纱衣滑落到手肘,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林正楠下意识的撇过头后退一步,眸光闪烁,却被柳杏生一把拉回来靠在他身上。 “你不是要看真相吗?真相就在我身上。”抬手,最后一件衣服也被除下。 蜡烛的暖光忽闪忽闪的,打在那个赤裸的身子上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脖子修长,肤白如雪,可是及腰之下,却交错着数不清的细小伤口。尤其是腿根处,伤口多到让人辨不出原来的肤色。 “怎么会……”林正楠的眼睛睁大,几近惊恐。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玩我的吗?”柳杏生自顾自的说话。“用绳子把我的手脚吊起来,一个从后面进来,一个让我用嘴含着,做得不满意就拿鞭子抽,不放我下来。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吗?”他笑起来,迈开修长的腿向步步后退的林正楠逼近。 “一整座楼的人。” “什么……”林正楠的背抵在墙上,柳杏生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嘴角扬着,笑却让人觉得害怕。 “你还不懂吗,傻孩子。”柳杏生将颤抖的人抱进怀里。“我是娈童啊,你依赖的那个先生,那个纤尘不染被誉为玉面画师的人,小时候是个任人玩亵的娈童。” “不可能。”林正楠推开他,失魂落魄的去捡地上的衣服。“不可能……”他替他穿衣服,可是手颤抖到无法抑制,怎么穿都穿不上。 “不可能!”他突然大喊一声,扔了手上的东西,一把抱住柳杏生伤痕累累的身子,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替那个人守住支离破碎的尊严。 “怎么会这样。”他抵在柳杏生的胸口,心里痛得他几乎窒息。 “傻孩子,这就是你要的真相啊。” “为什么会这样?”林正楠抬头看他,目光无助的像个孩子。 柳杏生嘴角勾着一抹笑,轻轻拍打的他的背,“我生下来之后,柳家把我送给了别人,可是那家人把我卖进了南风馆。” “杏生……”林正楠捏紧他手臂,似乎不敢面对。 “之后是师傅将我赎了出来,收我为徒对我悉心照料。他告诉我他是娘亲的挚友,还给了我一张她的画像。”柳杏生徐徐说起往事,“直到有一天,有人以锦盒作为信物请师傅前去作画。师傅本来不会妥协于达官贵人之流,那一次他竟然额外破了例。可是这一去便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他抬手捋了捋林正楠额前的碎发,“整整两年我都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直到有一天有人送来一幅画与我修裱,而画中之人竟然是我的娘亲。” 第四十四章:火场真相(上) 四年前,千灯古镇,德林茶馆。 茶馆刚刚开门,来喝茶的客人并不多。二楼凭栏处的一张桌子,柳杏生要了一壶茶独自坐着,片刻的功夫,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匆匆上了二楼,他将帽檐压了压,小心的在柳杏生对面坐下。不急着说话,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腰牌推到柳杏生面前。 柳杏生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的东西。“锦衣卫?”他疑惑道。 男子点头,“你要我查的事我已经查到了,那幅画是宫里某个妃嫔的画像。” 柳杏生执杯的手蓦地一颤,“不能查到是哪个妃嫔吗?” “能。”男子斩钉截铁,“但是鬼谷的规矩,宫闱之事概不外泄,能帮你查到这一步我已经违反禁令了。” “想不到情报纵横整个江湖的鬼谷也会对朝廷有所忌惮。”柳杏生莞尔一笑,为男子倒了一杯茶,“陈兄的恩情我记下了。” 陈晋喝了一口茶,“这锦衣卫的腰牌你收着,如果你还想查可以凭这块腰牌混进宫去,到时候我会找人接应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他放下杯盏你,面色忽而凝重,“你要查的这个女人,身份不一般。” 同年七月,燕京,皇宫。 昔日富饶繁华的都城此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六大派与明朝一战打了两年之久,今日各派终于攻入了都城,百姓无不拖家带口携了家当细软出城逃命。 “陈晋已经跟我说了。”皇宫偏门,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拉了柳杏生躲在树后低声说话,“这是锦衣卫的衣服和佩刀,你穿好之后拿了腰牌进去,没人会拦你。” “有劳公公了。”柳杏生作揖道。 公公连忙将他扶起,“你也不用谢我,要是平时也不会这么顺利。现在皇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小到宫女太监,大到妃嫔娘娘,这上上下下啊全都忙活着买关系逃命呢。你现在进去怕的不是这宫里人,怕的是外面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进来,我劝你还是早点完事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多谢公公。”柳杏生再次道谢,“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请公公指点一二。”他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副临摹的画像呈到对方手上。 公公将画展开,待看清画上所画之物后,他的眼睛蓦地睁大,捧画的双手竟颤抖起来,“这、这、这……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想进宫的吧……” “公公可知这画上女子是谁?”柳杏生见他这副反应,语气也焦促起来。 “这我可不能说,”公公慌忙将画塞回他手里,面色焦虑直冲着他摇手,“你这幅画教别人看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行不行,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这搞不好会把命搭上的呀。” 柳杏生似乎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首饰盒子递到公公受手上,“公公你心里也清楚,明朝气数已尽,六派攻下皇城是迟早的事。正如公公所说,现在皇宫并不是安全的地方,我看公公也是个能人,何不为自己寻些门路离开这深宫大院呢?” 公公闻言将信将疑的打开盒子瞄了一眼,脸上喜色顿生,“柳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玉面画师,这出手……”他犹豫了片刻,警惕的扫了扫四周的情况,随后附在柳杏生耳边小声的说道,“您可不要跟别人说是我告诉您的,这画上的女子就是柳贵妃,当今太子的生生母亲!” 柳杏生的身子一震,连声音也跟着颤抖,“太子的……我听说贵妃娘娘已经……” “哎,两年前就去了。”公公叹了口气,随即又好奇起来,“我说您怎么会有这幅画的?贵妃娘娘带着凤冠霞披……这传出去可是坏了贞洁的大事啊。” 柳杏生不语,将折扇摇了一摇。 “哎哟,您看我!”公公连忙打自己的嘴,“一高兴起来就管不住嘴。我也不耽误您的事儿,这该给的我都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也都告诉您了,接下来就是您自己的事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这就先回去了,您多保重吧。” 公公说罢给柳杏生行了一礼,形色匆匆的进了宫门。 “太子……”柳杏生立在原地,仰望高高的朱红宫墙,宫墙之上是同样一片蓝天,可是一墙之隔却是两种人两种命运。他突然很想笑,只是笑到唇边又顿觉凄凉。 ****** 明皇喜奢。挂的是水晶玉璧珍珠帘,飞的是云顶檀木范金梁。 宠姬好花。摆的是牡丹海棠红扶桑,挂的是丁香紫薇白玉兰。 偌大的皇宫,沉得如同一潭死水,人还不及物的半点鲜活。 “这一支去栖霞殿,这一支去湘云阁,这一支去淑琴宫,快快快!剩下的人到我面前集合!”整肃有序的御林军正在接受将领的调遣,整个皇宫都处在高度戒备中。 “将军,又抓到一个逃跑的宫人。”一个御林军右手执刀,左手拽着宫女的衣领,把人拖到了将军面前。小宫女吓得面色惨白,手脚并用爬到将军脚边,抓住他的衣摆求饶,“将、将军,你放过我吧,我再也……” “呲——”长刀刺入胸腔,宫女还维持着脸上惊恐的表情,眼睛已经失去焦距,空洞洞的没有了神彩。 “现在六派已经攻入国都,皇宫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将军拔出长刀高高举过头顶,鲜血舔舐着白刃,残忍而又悲怆,“我们是镇守疆土的战士,是这座皇城最后的守卫。兄弟们与我,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震天的呐喊声回荡在整个皇宫上空,代表着绝对的服从和对死亡的觉悟。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上写着忠诚、热血和理想,只是剑起刀落之后,还能剩下些什么。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将军将滴着血的刀尖指向柳杏生的方向,双目因嗜血变得腥红, “所有锦衣卫都去明銮殿接受调署了,你是想逃跑吗?!” 柳杏生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属下正要前往。” “哼!”将军将刀收回鞘中,“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们想逃跑!来人啊,把他给我压到明銮殿去,把人给我盯紧了!” “是!”最近的两名御林军领命。 明銮殿,整个皇宫的至高点。 将士们已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誓死守卫皇城的中心。 “快走!”身后的御林军将柳杏生狠狠的推了一把,柳杏生就势混入了人群当中。 “咦,我怎么没见过你啊?”许是无聊,身旁的人与他搭讪。 柳杏生腼腆的冲他笑笑,“我前几天刚进宫。” “哦。”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哎,我说你也真是,这个时候人人都想逃命,你还往里面混。都以为我们这干的是个好差事,其实啊我们这些人吃的都是刀口上的饭,搞不好就……”他抬手在脖子上一抹。 柳杏生报之一笑,不与回答。 天色渐渐黑了。整整三个时辰,训话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此时又是一位不知名的老臣在前面慷慨陈词。 “兄弟,我有事去方便一下,你帮我应付应付。”柳杏生拉拉了身旁人的衣袖,低声道。 那人颇显为难,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行,你快点,老皇帝马上就要来了。” 柳杏生谢过那人,避开火把的亮光贴着明銮殿的外墙小心的移动,等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他探了探身后虚掩的门,就地一滚进入了殿内。 偌大的明銮殿此时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只有皇座上嵌着的几颗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几缕幽幽的白光,配着玉砖金柱散发出的股股寒气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他在殿内稍作搜寻却也没有什么收获。本来只是想进宫打探一些柳贵妃的事情,没想到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当他左思右想不得的时候,门口却聚起越来越多的火光,脚步声纷乱,像是有人要进来。他急中生智,连忙躲在了皇座之后。 只听“嘭”的一声,大门被人猛的踢开。 “快把萧太傅叫来!快!”皇帝老儿负手在身后急得原地打转,焦头烂额全然没有皇者的威严。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太子,眉头紧锁,显出几分与生而来的镇定自若。 “父皇,师傅前几日就受了伤,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小纪阕挡在跪倒的宫人身前,仰面与自己的父皇对视。 “你懂什么!那些人都快杀进来了!你父皇就快人头不保了!”老皇帝一把推开纪阕,拉着地上人的衣襟把人拽起,“快去,快去把萧太傅叫来!” “父皇,我可以保护你。”纪阕拉着皇帝的袖子,目光坚定。 可是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喧天的喊杀声。 “皇上不好了,六派已经攻进了宫门,现在正往明銮殿杀过来,请皇上和太子在这里静待,我等一定拼上性命守住皇宫!”将士匆匆的闯进来禀报,之后立刻转身投入了战斗。 “怎么办、怎么办……”皇帝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喃喃低语。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窗外,漫天的火光和肆虐的杀戮将整个极尽奢靡的皇宫吞噬。门外的将士走了一批,又有一批顶上,血顺着阶梯一层层流下,将这片曾经的乐土染得一片殷红。纪阕站在皇帝的身边,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悲痛。 “啊——”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白色的窗户纸上随即溅起一朵血花。 “该结束了。”青衣男子无声无息的落在皇帝面前,滴血的剑锋指着别人的眉心,可是眼中却不见一丝杀戮,只有悲天悯人的沉沉疲惫。“该结束了。”他又淡淡的说了一遍,像是在安抚心中的罪孽。 “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父皇的。”纪阕横臂挡在皇帝面前。 林江书垂眼看向身前的小人,剑眉深敛,星目含威,小小年纪已难掩霸者的威严。 可是…… 林江书疲惫的闭眼,腰间的剑鞘弹出,转瞬之间撞向纪阕的几处大穴,嘭的一声把人弹飞出去。“如果还能逃出去,就好好的活着吧。”他看向纪阕昏倒的方向,眸中流露几分不忍。 “饶、饶命……大侠饶命……”皇帝跪在地上,匍匐在林江书脚边颤巍巍的讨饶,“我、我把这本秘籍给你,你绕我一命吧。”他慌乱的从袖间取出《通慧集》高高举过头顶呈给林江书。 林江书接过秘籍,眉峰蓦地一蹙,将东西收进怀里。 第四十五章:火场真相(下) 身后,风声霍霍,剑花乍起,直逼林江书毫无防备的后背。 “叮——”长剑相撞,擦出一串冷光。 “师兄……”林江书转身将剑抵在胸前抵下了来人的一击。 “不要叫我!我早就不是君子堂的人了!”萧云川轻点三步与林正楠拉开距离,剑身高举指向林江书的左心。 “师兄,朝廷气数已尽,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林江书没有抬剑,说话竟少了平日的沉着冷静。 “哼!”萧云川冷哼,“从玉儿为了你们自杀那日起,我就发誓今生今世与你们势不两立!” “玉儿的死是我的错,和如海无关,更与天下无关。师兄求你收手吧,我把我的命给你,只求你不要再助纣为虐了,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如此。”丢开手中的剑,林江书向萧云川走近一步。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吗?!”萧云川大呵,抬手一掌拍上林正楠的心口。 “唔……”林江书接下,喉间涌上一口血,却没有向后退让的意思。 萧云川眼中闪过一阵慌乱,“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他怒吼,抬手又是一掌。 “师兄,不要再错下去了……”林江书跪倒在萧云川面前,鲜血一口口的涌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死在我手里了……”萧云川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林江书抬起头,脸色早已惨白,“师兄,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求你不要怪如海,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我门是真心的。” 这句话像一勺滚油浇在了萧云川火星四窜的心上,“什么真心!你们都是男人!说这样的话你还知道羞耻吗!”他双目腥红,忽然对着门外暗红的天空高吼,“玉儿!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他到死都没有爱过你!他到死都爱着那个男人!哈哈哈哈……” “师兄,求你……” “江书。”大笑的人收住声,忽然回头,“你欠了玉儿一辈子,不如现在我送你去陪她吧。你自己跪在她身边认错吧……” 掌风抬起,一步一步走向跪在地上的人。 “嗯。”林江书闭上眼睛,嘴角浮起解脱的笑。 玉儿,欠你的我拿命来还你。 如海,你一定能谅解我的吧。 还有正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掌刀落下,定得了茫茫的生死,却斩不断纠错的红线。 皇座之后,柳杏生握拳的手蓦地一紧。 “哈哈哈……”萧云川笑得失魂落魄,“江书啊,你们都走了,以前我们三个人不是总在一起的吗?如果没有傅如海,现在我们师兄妹三人应该活得很开心吧……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蹲下身捡起林江书身边的剑,剑上无数御林军的鲜血还没有干涸。“玉儿,我也去陪你们吧,以后我们三个人又可以在一起了。虽然你的眼里只有他,但只要我的眼里还能有你就好了。玉儿……”长剑缓缓抬起,架上自己的脖子。 他突然手下一滞,余光瞥到了地上的一抹黑色。他放下剑慢慢走到纪阕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如果不是你的父皇昏庸无道葬送了整个王朝,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吧。”他摸了摸小人温温的脸,嗓音沙哑低沉,“孩子,好好活下去。” 说罢抬剑划上了自己的脖子。 汗水顺着柳杏生的脊背缓缓滑下,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指的关节已给自己捏的一片惨白。 大殿外的御林军早就杀的七零八落,偌大的宫殿,只剩四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生命,走的是不是太过草率? 他吃力的支起身子,却不想这时又窜进两个人影。柳杏生慌忙躲回皇座之后,小心的探出身子打量来人。“师傅……”他的瞳孔蓦地放大。 “恩公,太子还有气。”一个十几岁的小宫女蹲在纪阕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搏。 “嗯。”喻泉应了一声,神色稍稍放松,“一切按计划来。” 小宫女一点头,不多时就从殿外拖进来一个小太监的尸体,她利索的剥下他和纪阕的衣服,将二人的穿着调换。 “以后他就拜托给你了。”喻泉看着纪阕昏睡的脸,面色有些凝重。 小宫女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跪倒在喻泉身前磕了一个响头,“娘娘于我有恩,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太子让他远离纷争,请您放心。”说罢又是一叩。 很快,一切妥当,小宫女郑重的向喻泉点了点头,扶起昏迷中的纪阕逃出了明銮殿。 “出来吧。”喻泉轻声说道,神色之间满是疲惫。 柳杏生从皇座之后走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喻泉,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师傅……到底……为什么?” “终究是瞒不住你,臭小子,竟然让你找到这个地方来了。”喻泉尽量维持着语气的轻松,可是看向柳杏生的眼睛里却写着说不出的歉疚与心痛。 “为什么……”柳杏生喃喃的追问。 “孩子,我是你爹。”喻泉淡淡的开口,眸子深邃的叫人看不见底,看不见他心里的汹涌澎湃。 柳杏生的身子一震,踉跄的扶住皇座的扶手。 “你娘怀了你之后,柳家将我们拆散,他们把你送人,又让你娘进宫成为秀女。”喻泉将往事娓娓道来,“我过了很久才知道你的存在,千方百计打听到你的下落把你留在身边。孩子,我怕你恨我,所以一直没告诉你真相。” 柳杏生的心好像停了,从小师傅告诉他,他的娘亲是因为体弱多病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爹爹早就过世,接生的产娘没办法把他送给别人抚养。最后那家人实在过不下去,才把他卖去当了小倌。师傅说他是娘的故交,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的存在,才把他赎出来收他为徒。 所以他没有恨过谁,他最难过的时候顶多去恨天,恨它给了他这样一个命运。他甚至感谢过,感谢过上天给了他一个师傅,待他如生父。 可是真相是这样吗? 他的娘没死,他的爹还在,他也许还有一大家子的亲人。可是这些人在他受尽凌辱的时候在哪不,不就是他们间接的将他推进了地狱的大门吗? “我娘就是柳贵妃吗?”柳杏生冷冷开口,太过平静的语气让喻泉的心一颤。 “孩子……”喻泉低唤出声。 “太子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柳杏生又问,“多好笑……”他突然低下头,嘴边在笑,声音却在颤抖,“我的弟弟是享尽荣华富贵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是受尽凌辱下身残缺的小倌……哈哈哈……” “你不恨吗?”他看向喻泉,竟带了几分怜悯。 喻泉的身子一顿。 “你不恨他们吗,他们抢走你心爱的女人……”柳杏生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吓昏过去的皇帝身边,蹲下身子鬼魅般的朝喻泉一笑。 “杏生,他是你娘的儿子,他没有错……”喻泉几乎在求他。 “我就不是吗?”柳杏生执起身边的剑缓缓的站起来,眼角已经湿了,他却浑然不知,“我有什么错?你告诉……爹。” “杏生……你要干什么?”喻泉的眸中一片慌乱,可是柳杏生并不回答他,拖着剑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你追不上他了!杏生,你有什么恨冲着我来,你放过他吧……你娘,不希望你们这样……错的是我们,是我们……”喻泉抓住他的手,涕泗横流。可是自己的儿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们杀了这狗皇帝好不好,是他、是他抢走了你娘……”喻泉几乎语无伦次。 柳杏生转过脸,不带温度的视线刮得喻泉生疼。 像是受到这个眼神的刺激,喻泉失魂落魄的在殿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倒在门口的火把上。“对,烧了这一切,杏生,我们把这一切都烧了,然后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爹会补偿你,爹会用一辈子补偿你……”他口中喃喃,执起地上的火把,手臂一掷扔在了皇帝的身上。 “啊——”惨叫声响起,从昏迷中惊醒的皇帝疼的满地打滚,却不过是杯水车薪转眼就被大火吞噬。 “还有这些人……”他的目光扫过林江书和萧云川,手慢慢的伸向腰间的判官笔,“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不是他们,我就不会被追杀,一切都不会发生……” “嗖、搜”几声,笔锋上的毒针悉数射进了林江书和萧云川的身体里。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良久,柳杏生开口,火光肆虐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声音。 喻泉恍惚的看着身前的人,一时间心中有无数种情绪压过。他踉跄着一步步的后退,涣散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柳杏生的脸,“是爹对不起你,爹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是爹对不起你……” 声音一点点的远去,就连皇帝的惨叫声也没有了。 柳杏生看着殿内的一切,大火熏黑了白玉地砖,融化了金石宝座,烧断了鲛绡宝罗帐。 你说烧了一切可以重来,可是已经失去的要怎么重来? 视线落在青衣人的身上,柳杏生看着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乎他,没有欺骗也没有谎言。可是自己配不上,自己太肮脏。 他走过去,抱起林江书的身子,将他放在了明銮大殿的门口。 他踉跄的走进厮杀的人群,鲜血溅在他的身上,刀锋划开他的皮肉,他却不为所动一步步的朝前走。一个穿白衫的小人从他身旁跑过,失魂落魄的跪倒在林江书身旁。柳杏生回头看向那单薄的背影,突然好想冲过去抱住他,可是他不能。 肆虐的火光扭曲了他身后暗红色的天空,还有他伤痕累累的心。 第四十六章:回到原点 柳杏生每回忆一件事,就将林正楠抱的更紧一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把心头的伤疤一道道的揭开,暴露于人前。 话说完,他将林正楠轻轻的推开。 “杏生……”林正楠拉住他的手。 此时他的心里也很乱,很多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爹是自愿败给萧云川的,娘是自杀的,还有纪阕,原来他是这样逃出来的。最让他痛心的还是柳杏生,他居然一个人将这个秘密背了四年。如果不是爹突然出现,他也许会就此离开,让他误会他一辈子。 “后来,我知道了《通慧集》的存在,知道了纪阕的下落,可是爹一直阻止我。正楠,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柳杏生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林正楠拉起那只手发在手里小心的摩挲。夏夜透着点凉,柳杏生的手也是。 “可是你爹说的对,纪阕是无辜的。” 柳杏生身子一僵,眸光忽然比身后的月色还清冷。 林正楠生怕他误会,将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你的心我懂,可是他跟你一样,他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 “你同情他?”柳杏生淡淡道。 林正楠摇头,“我只是在乎你,我不想看到你被仇恨迷了心智。从现在开始,你的伤有我和你一起背,杏生放手吧,那些真的不重要,你还有我。” 柳杏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一寸一寸的留恋他的神情。半响他问出一句话,“太子和我,你更在乎谁?” 林正楠失笑,“当然是你。” 柳杏生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当然是你。希望你知道全部的真相之后,还能记得这句话。 “好了,我替你把衣服穿好。”两人站了一会,林正楠推开他,转身去捡地上的衣服。 他蹲在他面前替他穿衣,眼神经过腿间的伤痕,手也情不自禁的一滞。刻在身上的不是疤,是屈辱。 不愿让他再看,柳杏生将地上的人拉起,林正楠一个没站稳,倒在了他身上。赤裸的胸膛被那个人的手一碰,心中居然窜过一丝异样,柳杏生垂下头,那人也正巧抬头看他,目光相视,又匆匆瞥去。 “回去吧,今晚你跟我睡一起。” “嗯?”柳杏生脚下一顿,疑惑得看他。 “子淳家没那么多床铺啊,不然你要睡院子里吗?”林正楠不自然的皱皱鼻子,引得柳杏生一笑。 “干嘛……” “嗯,就是觉得,有的时候你还没长大。” ****** 身边都是信赖的人,紧悬了月余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修养了十几天,林正楠的身体恢复的不错,除了总是时不时想起一个人,让他本来放松的心又是一沉。 “怎么了?”柳杏生端着药站在床边,可是床上的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这么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林正楠闻声抬眼,片刻的恍惚之后视线落在了柳杏生手中的药上。“怎么还要喝药?”他有些不满的朝柳杏生皱了皱眉。 柳杏生莞尔,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口气像是在哄孩子,“傅先生说这是最后一碗,喝完就没事了。” 林正楠不情愿的咽下一口汤药,抬头问道,“最近没什么消息吗?” “没有。”柳杏生没看他的眼睛,回答得不假思索。 五大派还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朝廷那边的人马也有了大动作,但是他明白林正楠正真在意的那个消息是什么,而他却不想让他分心影响到了伤势。他又喂了几口汤药,递上手帕让林正楠擦嘴,“喝完药去林堂主那边吧,他们好像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刚刚过了正午,暖风不徐不疾,吹起一地蒲公英,在暖暖的日头下慵懒的旋转。 半山腰的小屋前,林江书与傅如海比肩而立,傅如海揽过林江书的肩头让彼此靠的更近。 “爹,傅先生。”还未走近,林正楠就唤他们。 林江书闻声转过头,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还未褪去。蒲公英落在他的肩头,傅如海小心的为他拂去,眉宇之间尽是宠溺。林正楠看的有些痴,四年了,他又看见了林江书的笑,而傅如海也终于不再是守在寒玉床边的那个了无生气的空壳。 以前他不明白,现在他铭心刻骨。 不知不觉,自己也被感染,唇角扬起笑进了心里。他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恍神。 “爹,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林正楠很好的掩饰起自己的情绪。 林江书看向傅如海,傅如海也看向他,对视之后,傅如海开口说道,“我和你爹打算回君子堂。” 林正楠愕然,“现在武林各派都在追踪我们的下落,回君子堂不是羊入虎口吗?” “君子堂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的责任。”林江书说道,“毕竟我也是上一任堂主,四年了,我都没有好好守着他,我放心不下。” “你放心,君子堂虽然危险,但是估计他们也想不到我们还敢回去,我会保护好你爹的。”傅如海说着,将林江书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林正楠看着他二人,想要反驳却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毕竟躲在子淳家里只是权宜之计,江湖耳目众多,发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连累了刘老爹和村上众人。以前他和萧天翊一直带着目赶路,也没有好好想过这些问题,现在倒觉得林江书和傅如海的话不无道理。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思索片刻,林正楠道。“我是堂主,守护君子堂的责任应当由我承担。” 三人对细节稍做商议之后,林正楠先行下了山,将要回君子堂的消息告诉子淳等人。 “堂主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子淳拉住林正楠的胳膊,言辞恳切。一旁的刘老爹抿住唇,什么也没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小孙儿。 林正楠按下子淳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君子堂的身份还很尴尬,你还是留在这里陪爷爷吧。” “可是……”子淳回过头,出于习惯想要在爷爷那得到支持,可是看到爷爷脸上担忧的神色之后,他的话哽在喉咙口。 爷爷毕竟那么大了。爹娘还有哥哥都不在了,他是爷爷唯一的倚靠。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眼中尽是挣扎。老堂主待他如生父,林正楠待他如兄长,如今他们有难,他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林堂主啊。”刘老爹突然开口,“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爷爷,你在说什么呀!”子淳微怒。 林正楠也劝阻道,“刘老爹,如今君子堂被武林孤立,我们几个也是众人追杀的对象,我们怎么能把你也牵连进来呢。” 想他们几个人,林江书的身体很虚弱,柳杏生只会些防身的功夫,子淳毕竟年纪还小,要真的遇到什么意外,能够指望的只有他和傅先生,如果再带上一个年老又不会武功的老人,这一路就更加危险了。 刘老爹感慨的摸了摸子淳的头,“我知道子淳想跟你们走,但是他放心不下我,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我怎么会把你当成累赘呢!”子淳连忙反驳。 刘老爹欣慰的一笑,“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这么想,但是……”他顿了顿,眼中有泪光闪现,“因为我的大意,我已经失去你哥哥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如果可以,剩下的日子里爷爷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看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爷爷……”子淳哽咽。 “林堂主你放心,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不测,我谁都不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刘老爹看向林正楠,一向温顺慈祥的老人第一次表现出这般的坚定。 林正楠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决定很可能关乎到一个人的生死,而他已经无力承受。 “正楠。”柳杏生将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头,“与其失去之后后悔,不如趁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 柳杏生的话宛若一根纤羽落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转过头看他。子淳失去了哥哥,杏生失去了爹。而他,虽然肩负重担疲于奔命,但好在尘埃落定之后身边还有林江书,还有傅如海。转念一想,其实拥有最多的那个人竟是他。他是失去过一些人,可是不曾拥有,又谈何失去。也许眼前这些人才更有资格选择,他们比他更懂对待生命的方式。 当天晚上,刘老爹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并请来了平日里处的不错的几户人家,这其中就有先前带头打寨子救人的李二虎。李二虎握着刘老爹的手,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大汉忸怩的像个姑娘,一脸感慨满满的尽是不舍。 “老爹哟,都住了大半辈子了,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李二虎问。 刘老爹拍拍他的手笑道,“跟孙子享福去喽!二虎啊,赶紧给你家找娃个媳妇,以后等有了孙子就跟我一样快活喽,哈哈哈……” “什么孙子不孙子的,我家娃还没子淳大,要找媳妇也是子淳先找啊。”二虎打趣。 一边端菜的子淳闻言红了脸,微嗔道,“二虎叔你别尽拿我寻开心,丁壮可是跟我说他早就看上二丫了,以后一定要娶二丫当媳妇。” 二虎把大腿一拍,佯怒道,“这小兔崽子,怎么背着亲老子就把媳妇挑好了,回头看我把打断他的腿。”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转眼就不见了半点分别时的惆怅。 林正楠扶着林江书,跟着傅如海和柳杏生进了屋子。李二虎看到林正楠眼中里看大放喜色。“英雄啊,怎么回来了也没通知一声,你看我们还没给你接风洗尘你又要走了。”他也不曾问过林正楠的姓名,就一直英雄英雄的称呼他。 林正楠莞尔,许久不见李二虎倒也觉得他亲切起来,“路过而已,不想麻烦大家。” 李二虎又往他身后探了探,惑道,“怎么没见那位黑衫的英雄,那英雄武功可是了得啊,在天上呼呼的飞……”二虎边说边神情激动的向众人比划。 林正楠笑而不语,柳杏生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 一旁二虎媳妇拿胳膊肘捅了几下自己男人,骂道,“你少在这耍宝,还不快去给老爹帮忙。”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饭后,子淳将下午从镇子上买回的马车牵到门口拴好,刘老爹则将邻居送到门口告别。 “老爹你放心,你这屋子我还给你照料着,啥时候想回来了就住上几天……”二虎媳妇说着撇过头抹了抹眼角。 刘老爹也抽了几下鼻子。子淳不在的日子,就是这些邻居将他当亲爹一样的照料着,现在要走了,真的叫人很舍不得。可是为了子淳,为了能和子淳在一起,再不舍的东西他也要忍痛放下。 送走了村上众人,子淳从马车里取出几件粗布衣服让众人换上稍做伪装。一切都打点好,六人站在门口,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马车。 走出这一步,生死未仆。 只是好在,重要的人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