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是晋国的修成君,雅擅音律,文武有成,生于繁华,半世无忧。 可惜,李慕维志在山水而非庙堂,恣意江湖才是其心所愿。 他,是晋国一才子,自小名扬天下,风流倜傥,文武双全,才华无双。 “修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顾云礼的才华太大,抱负太大,心机太深,青史留名才是他的追求。 一场阴差阳错的尴尬邂逅,让二人的命运从此相绊。 从初遇到心动,从情牵到相守…… 可惜在这乱世天下,叵测深宫,家国恩仇与阴谋权势,李慕维从来就难以逃离。 烽火连天、兵临城下,我为所爱甘愿他国受辱,却不料自己只是你阴谋叵测里的可悲棋子。 顾云礼,你是否真的爱我,还是更爱那,立于百官之上的冰冷权势…… 第1章:行侠仗义 晋永泰八年,晋王薨,谥襄,史称晋襄王。次年,襄王长子惠文太子继位,年号承乾,尊生母赵氏为太后,协理朝政。赵太后在襄王在时就协同理政,鼓励农桑、兴建水利、赏罚分明,虽因永泰末期因梁国挑唆而与魏国大战,并最终导致襄王的薨逝,但总体上晋国整体仍太平无事。 承乾四年,晋国都城盛阳。 因晋王和太后理政有方,固守领土、无心扩张,晋国在经历了永泰的休养生息后,继惠文太子继位国力继续加强,虽然与梁国和魏国这样的大国还有一段距离,但自立于韩国、鲁国等之上还是毫无难处的。国力的强盛使得盛阳渐渐成为一方重镇,往来商贾不绝,随之而来的秦楼楚馆也日渐发达,作为南北交流的重要中枢,盛阳繁荣可想而知。 在盛阳的众多青楼妓馆中,清怡阁作为翘楚每天慕名而来的名士风流不断,花魁级别人物的初夜赎身等也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听说了吗,清怡阁的如烟姑娘今晚要卖出初夜了,如有恩人出高价也可一并赎身……”一个粗豪大汉边嚼着牛肉边对旁边的人说道,大家听闻都来了精神,也没人顾及那口水四喷后的饭菜能不能再吃。 “不是说如烟姑娘色艺双绝,但卖艺不卖身吗?”一边的精瘦汉子闻言嚷道。 “你懂什么,都是老鸨抬价的手段,以前卖艺不卖身,大家见到吃不到,现在价格才高,有的是有钱的财主等着呢……” “大哥说的有理,真不知道哪个肥佬财主有福啦,听说如烟姑娘美若天仙,轻易还见不到呢!我要是能摸一次她的手半夜都能乐醒……”精瘦汉子艳羡的说道,猥琐的鼠目闪烁不停。 “呦,我还听说……” “小二,不吃了,结账!”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在一群正吐沫横飞大谈美女的男人里分外明显,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回过头来看这个异类。不过这个插曲并没影响大家的谈兴,在男人结账离去后,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今晚竞价的高低,并大胆的预测是哪位财主员外拔得头筹。 “殿下,殿下,你等等我……”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前面怒气冲冲的人喊道。 “我都说了,出来了别叫我殿下!”李慕维闻声回头冲着自己的近侍明轩低吼。“你是怕太后找我们找的不快吗?这次为了救如烟姐好不容易溜出来,你想前功尽弃吗?!” “是,殿……不,少爷,小的是一着急忘记了……” “我让你准备的马车和银钱都备好了?” “是,马车已经等在东门外的树林,车把式是小的同乡,为人老实,绝对可靠。小的把以前太后赏赐的几个物件拿出来卖了,可惜是宫里的东西正经家都不敢收,买的黑市价格压的厉害,加上向孝诚殿下借的,总数也有这个数。”明轩说着对李慕维比划五个手指。 “那些东西哪里值这点钱,都怪我们用急,母后为了不让我乱来又扣了我的月银,连二哥的钱算上才这点!如烟姐这些年应该也有些积蓄,平时看那姓吴的小子懦弱的很,除了吟诗作对毫无用处,没想到关键时候敢私奔,如烟姐还没看错人!那脓包小子家里也有些钱财,躲个三五年不成问题。”李慕维边说边咬牙切齿痛斥无良奸商趁人之危。 “少爷,我们走的方向不对,不是要去送如烟小姐和吴少爷吗,这不是向东呀?” “现在天色不早了,清怡阁肯定已经差不多要开始竞价,张妈妈一定会发现如烟姐失踪的事,他们跑不了多远,很可能被抓,我们要去拖延时间。” “哦……”明轩边答应边跟着自家主人向西边快走,至于到底如何拖延时间他是一头雾水,莫非是要竞价,但是没钱……莫非要砸场? 众人皆知,晋国的修成君李慕维向来以侠义为己任,怎奈身为先帝的三子,当今晋王的亲弟弟,约束颇多,难以恣意江湖。虽然无法远离朝堂快意恩仇,那在京城里行侠仗义也无不可吧。 “殿下,你要行侠仗义帮如烟姑娘私奔小的可以理解,但不用亲自男扮女装吧?!”李慕维的近侍明轩一边替李大侠换衣一边嘟囔道。 “话是如此,但是最近母后为了管束我,不仅宫禁加强,还克扣了好久月银,没法买下如烟初夜并赎身,助她人终成眷属,只有有人假扮才能拖延时间呀!再说大侠都是不拘小节的……” 说是男扮女装,实际上李慕维只是换了衣服,将头发打开在脑后挽成简单的发髻,因为如烟向来以才艺温婉闻名坊间,因此装束淡雅,并不过多粉饰,这次的衣服也只是由平时的月白鹅黄等清淡颜色变作了红色,做暗纹刺绣,装束艳丽中不失雅致,与其他花魁相比还是素雅的多了,因此穿在李慕维的身上不显得突兀花哨,倒更显得他少年清俊,气度不凡中又稍显魅然之姿,却又毫无女气。 “殿下,您穿这身可比如烟小姐好看的多……”明轩咽咽口水,看着变装后的李慕维说道。“呀,殿下不要打我的头……”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少管教了呀!等回去收拾你。想来如烟姐是淡雅之人,穿这艳红必定不好。”李慕维拿着自己的折扇轻巧明轩的头笑道。 “不是淡雅的问题……”明轩受了威胁,小声嘀咕道,怕再说下去殿下真是要罚自己了,忙住口不说,心里却暗道“如烟小姐可不如我家殿下多了”。 “好啦,别啰嗦了,快把面纱给我戴上,如果我没猜错,等下张妈妈必定让我在大厅的幔纱后演奏古琴,虽然远远的看不清我,但是还是小心为好!” 第2章:云礼倾音 当顾云礼踏入人声鼎沸的清怡阁大门时候,只闻一声琴音如清泉滴落,里面大厅的哗然瞬间变作了窃窃私语声,而那清泉滴水婉转而起,随着风动而鸣,悦动而起,虽是坊间歌姬长做曲目,却又在柔媚中不失一种铮铮的力量。闻音,顾云礼不觉微微扬起嘴角,轻道“柔中带刚,音由心生。” “本大爷说的不错,来清怡阁没错吧!这几年在山上和师父练功,清心寡欲的我都快疯了~你这一回来就想着歇息上任,本大爷可受不了。”一旁的高大男人闻言上挑剑眉,用充满男性磁性的嗓音笑道“好啦,别在这里感慨了,进去看看吧!听闻今天是花魁如烟出阁的日子,想来刚刚演奏的怕就是那如烟姑娘了……” 顾云礼微微挑眉,斜睨了身边咧嘴大笑的男人道:“你韩大爷在山上几年倒是真,不过清心寡欲可不见得吧~我看每次下山,村里上至买菜的大妈,下至玩耍的孩童,你没一个放过,日子过得潇洒的很。用不用我回去好好的向韩大人禀报禀报?” “哎呀,我只是和大家打个招呼罢了,话说我家小云这是吃醋了吗?”韩越闻言一把搂住顾云礼的肩膀,大笑起来。 “不想韩大人知道你提前半个月就回来了就把爪子松开……”顾云礼嘴角带笑,温柔的声音里说出的却是威胁的话语,狼爪的主人听闻后乖乖的松手。顾云礼刷的一下展开折扇,边走边对后面站着的韩越道“快进去吧,否则一曲就要结束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两人只是谈谈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韩越嘴角上挑,大跨几步跟上顾云礼进入清怡阁的正厅。 在韩顾二人步入大厅的时候,正是“如烟姑娘”一曲《望海潮》的尾音绕梁之时,只见那轻纱幔帐后的人轻轻欠身而起,转身回到了内室中,曼妙的身影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思。大厅的男人们在寂静后爆发出轰雷般的呼声,气氛高涨至极,老鸨张妈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但是有高兴的就有不爽的存在—— “如烟这狐媚子,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轻易不见客,还不是会勾引男人然后卖个好价钱,说不定伺候的好了连身都赎了!”清怡阁里的另一位花魁级别人物牡丹又艳羡又嫉妒的说。 “哎呀牡丹姐,人家才情我们哪里比的上,再说你不是还有陈员外这个大树靠着吗,赎身也是早晚的事儿。不过话说,那里带头叫好的可不就是你家陈员外吗?说不好过了今晚,如烟就要姓陈了也说不定呀~呵呵呵”一旁的妓女红燕轻笑的挑拨道,引得周围一种女人的窃窃低笑。 “你们可别取笑牡丹姐了,如烟她哪里比得上我们牡丹姐了,除了才情高了那么一点点,温柔多了那么一点点,陈员外不会被勾引去的,你们说是不是呀,呵呵呵~”又一个妓女绿菱故意加重那“点”字,引得刚刚低笑的众人大笑了起来。 “哼,红燕绿菱,你们两个给我记住!” “牡丹姐,抢你风头的又不是我们,不要迁怒呀!” “哼,如烟这个贱人,不就是温柔才情吗,你们等着瞧,我要让大家知道她才是真的妓女一个!”牡丹死盯住那帷幔后转身的人,恶狠狠的说道。 这边随着帷幔后的倩影消失,男人们的热情才稍微下降一点,这时只感门口一种压迫感而至,纷纷回头望向正厅门口,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嘴角带笑而入,双目一扫而过,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尽收眼底,气势不俗;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则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手摇折扇,风流潇洒至极,但是在沉静的眼中却不时闪过一种不明的笑意和玩味,让人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这两人的组合在一起确实是十分吸引眼球的,但是随着张妈妈的一句“今晚的如烟姑娘究竟花落谁家……”大家就纷纷收回目光,开始四顾交流起来,纷纷猜测今天是谁会赢得佳人归,对门口的两人不再理睬。 “看来这如烟的阵势真是不小呢……”韩越转头对身边风淡云轻的顾云礼说道。 “琴音确然脱俗,不知……” “恕在下冒昧,这位公子莫不是才名远播天下的顾云礼顾公子?”这时突然一个试探的声音插入了交谈中的两人。 闻声,顾云礼转过身来,看着身边一脸笑容的男人,合上折扇行礼道“在下正是顾云礼,不知阁下是……?” “啊,真是顾公子,在下是顾若臣大人的门生赵向思,以前就曾听闻公子才名,连先帝都亲赞公子才华,在下拜读公子的《清虚赋》后更是神往的很,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矮胖的男人听得真是顾云礼赶紧谄媚的夸道。 “原来是赵大人,在下小名不足挂齿,先帝那是看在家父面上爱屋及乌,听闻赵大人在外地为官,不知怎会在盛阳?” 赵向思听闻顾云礼认得自己,喜上眉梢,赶紧继续拉近关系说道“在下是进京补进言官,顺便拜见老师。” 顾云礼听闻后微不可闻的轻笑一下,“恭喜赵大人了,可已经见过家父了?” “不敢,是否能补上还没定夺,我已见过老师了,他老人家表示也未可知,嗯……”说到这里,赵向思停下来微叹口气,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顾云礼见状心下已有定夺,却只微笑的看着他。 赵向思又继续道“初次见面,还想请顾公子多在老师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此事若成赵某将感恩戴德。” “赵大人严重了,在下会帮你在家父面前提起的。” “啊~如此多谢公子了”本来赵向思看顾云礼一直平平淡淡的说话,想来不会答应,不料他一口同意,当下喜出望外,但又想不可说的太多反而招人嫌恶,赶紧转移话题,看着顾云礼身边的韩越说道“这位公子器宇轩昂,不知顾公子也可替赵某引荐。” “这位是韩越韩公子,是在下的好友。” “原来是太尉公子,失敬失敬。” 韩越本来看到赵向思一脸谄媚的与顾云礼拉近关系,已经很不耐烦,现在看他又满脸堆笑的看着自己,胖脸在烛火映照下仿佛都能泛出油光,更是嫌恶,只“嗯”了一声。 赵向思见状也不生气,又说道“两位今天是为如烟姑娘而来?” “我们只是恰好无事,只是来看看打发时间。”顾云礼说着做出一幅京城闲散公子无事可做的表情,如果不注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洞悉,真以为他就是一个终日混迹青楼的纨绔子弟。 “不过从琴音看,这如烟姑娘确然不俗,在下还真想一睹芳容,不过看今天是没什么机会了呢,来日方长。”顾云礼望着那佳人已去的幔帐说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哈哈,我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赵向思了然的笑笑,向顾云礼和韩越一行礼,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你还很耐得住性子和这赵胖子攀谈,这人一看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在外地还不知如何欺压百姓,还补言官,御史大夫大人必定不会同意的,我看你是不回去向顾大人参他一本就不错了吧,哈哈” “哦~这可不一定呢,我可是言而有信的君子,答应人的事要做。再说,有一种人,你要掌握了他的行迹才好控制呀,嗯~”顾云礼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对一旁的韩越微笑道。 韩越只觉得背脊一股凉气,不禁为那赵胖子的未来感伤一番——赵胖子,遇到顾云礼并和他拉关系是你这辈子最该后悔的事儿呀,没有之一。 第3章:借花献佛 作为一名王子,李慕维虽然常常做出违反宫规偷偷开溜的事儿,但王室的修养还是没有丢弃的,毕竟他崇拜的是侠义之道,性格仗义敢为,但并非草包,否则也不会想到偷梁换柱如烟,拖延时间让她顺利逃跑等等细节,而在诗词琴棋等造诣上他也是可圈可点的。 在李慕维弹奏完一曲《望海潮》后,起身转入内室,但是实际上从那里仍旧能够一览整个正厅全貌,看着那一张张贪婪美色、口水横流的嘴脸,李慕维深深觉得将如烟送走的明智性和及时性。 本来李慕维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想来现在如烟和吴家少爷已经走远,他的拖延目的已经达成,应该马上撤退并无声无息溜回宫里,防止宫中诸人的发现。但是看着那一张张可憎的面孔,李慕维觉得他应该教训教训这些脑满肠肥的色狼,否则都对不起他堂堂晋国修成君的名号。 “明轩你过来,按照我说的做……”李慕维坏笑着让明轩在如烟的房间里为今晚的赢家准备点特别的“惊喜”。 放心看着明轩去安排惊喜,李慕维回身看着正在竞价买下自己“初夜”的众人,起价是多少他没听到,但现在已经喊到650两白银,这个价格在整个盛阳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高价并没有将人们的热情减少分毫,价格还在慢慢攀升,看着那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的财主员外,李慕维就心里大爽,等下有你们好看的! “如烟姐姐,恭喜您创造了咱们盛阳城的花魁的新记录呀!不知是哪位大人有福得了您呢”一个甜蜜的女声说道。 李慕维正在心里暗爽等下可以狠狠收拾色狼,伸张正义,听到人声后微一愣,马上稍微转身装作羞涩,脸面向里侧窗户,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怕来人察觉他不是如烟本人。 “哎呀,如烟姐姐怎么如此紧张,我们沦落在这青楼的都会有这一天,姐姐不必太紧张,看这样子姐姐以后必定花落大富大贵的人家!来,咱们好姐妹一场,牡丹这先祝贺姐姐了。” 说着,牡丹将手里托盘中的酒壶拿起,姿态婀娜的将清白的液体倒入盘中的一个青瓷酒杯中,然后她轻轻旋转酒壶的盖子,又倒了一杯酒水。 “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先敬姐姐一杯,祝姐姐今后大富大贵。”说着牡丹将酒杯呈在李慕维身前。 李慕维站的地方比较暗,脸又微侧,牡丹很难发现当前的人不是如烟,但是时间久了难免有纰漏。李慕维在清怡阁曾听闻牡丹和如烟只是关系平平,但具体如何并不如何知晓,未免夜长梦多,他故作温柔的拿起离自己近的那杯酒,轻掩袖袍一饮而尽,然后低声道“多谢妹妹。”便不再言语。 牡丹自己也饮下了另一杯酒水,看如烟并不如何热络,心中更是不忿,以为她马上要富贵来临不屑于理睬自己。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多言,转身出去了。 李慕维见牡丹并没起疑,便将目光再次转到正厅中的竞价中。就这一会儿工夫,价格已经到了910两,并且暂时没有人再喊高价了。 清怡阁的张妈妈已经无法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不禁感慨这么多年没有白培养如烟,真是大大的摇钱树,虽然这喊价的陈员外一直是牡丹的恩客,不过,钱财都是一样赚的,如烟跟了他也必定富贵一生,便也不觉得陈员外的肥头大耳有碍观瞻了。 “看来这如烟姑娘今天是要落入猪手了,这人比刚刚那赵胖子还肥呀”韩越一边大刺刺的喝酒一边看着兴高采烈地陈员外说道。 “红颜薄命,佳人易逝~”顾云礼惋惜的望着那佳人不在的轻纱幔帐,眼中意外的满是柔情。 “看来你很中意如烟呀,得到我们顾公子的青睐很难得哦,因为琴音而知音了?”韩越见他如此揶揄道。 “刚刚那赵向思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我注定与这如烟姑娘无缘了,看那老鸨已经要定价了。” 确实,价格已经到了910两,确然很难再高了,老鸨已经十万个满意,说道“看来今天的赢家是我们陈……” “1000两”突然一个声音喊道。 “一……一千两!”老鸨已经激动地快晕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大手笔的人是谁,韩越和顾云礼也不禁望向是谁如此大方,结果,居然就是刚刚那一顿拉关系的候补言官赵向思! “这位大人出价1000两,还有没有更高的了?……没有了?那今晚佳人就是这位大人的了!” 听到花落谁家的消息,有人欣喜,有人不甘,有人嫉妒,有人暴怒……总之在这一瞬间,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仿佛一个浮世绘的全景。 “这赵胖子还真有钱,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韩越一脸轻蔑的向着赵向思的方向说道。 “呵~不过这赵大人的仪表和陈员外比还算是风度翩翩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顾云礼轻轻摇着折扇,向着正在向自己点头致意的赵向思微笑回礼。 当然,此时微笑的不仅仅是在场的诸位,还有在楼上的李慕维,原来是这只稍微瘦点的肥猪,很好很好……修成君乐的合不拢嘴,回身向如烟的房间走去,因为自己要好好招待这位恩客,必须要看看惊喜准备的妥当没有。 “好啦,今天的重头戏结束啦,本大爷要喝酒听曲了,要不这清怡阁岂不白来了~”韩越边说边起身,这时马上就有几位美艳的姑娘靠上来,毕竟韩越高大俊朗,顾云礼风流潇洒,早就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二人许久了。 顾云礼也正要起身随着韩越到内厅去,这时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对他行礼道“顾公子好,我家赵大人请您去二楼花厅,说是有要事对您说,请您与小人移步。” 顾云礼听后向韩越打了个招呼,就随着那小厮往二楼去了,想来是那赵向思为了事情保准,再拉拉关系、给些贿赂一类的将事情做实。 到了二楼,引路的小二打开一厅堂的大门,顾云礼抬头看了看那门上的牌匾,写着“烟雨如梦”四字,又听那小厮道,“顾公子,赵大人说拜托您的事儿无以为报,知道您是风雅之人,定不会和那些俗人一般在正厅争夺个风尘女子。但听闻你大赞知音,席间多次感怀红颜,想来如烟姑娘定配得起您的才名。赵大人一意孤行,没得到您的允许,在这里告罪了。那如烟姑娘的脱倡籍的文书等等赵大人都办好,顾公子喜欢就收了做个妾侍,不喜欢给几个钱打发就罢了。顾公子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吧。”这小厮想来是赵向思手下得意的仆人,口齿伶俐,说话间已经推出厅外,关上了大门。 第4章:阴差阳错 顾云礼暗笑这赵向思果然十分会做人,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收钱,又对这如烟赞许有加,便动了心思,还不让自己加入到竞价中失了身份,又得了佳人归,连后路都想好了,真真是体贴的不行。既然人家周全如此,自己又是确实来这青楼玩乐,而且确实要对父亲说起这赵向思之事,收下大礼也是理所应当;同时自己确实对这琴音不俗的如烟姑娘十分有兴趣,做个知音也无不可。 嘴角挂着顾云礼习惯性的微笑,他轻展折扇,推开了“烟雨如梦”内室的大门。 不过顾云礼在推开大门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大门微顿,当他跨入门的一瞬间,只见几个燃火的蜡烛从两侧直射过来。顾云礼见状微微挑眉,用折扇一扫,几根燃火的蜡烛瞬间断成几段。 在蜡烛还没掉落瞬间,门上隐藏的机关触动,只见水花四溅,白面飞天,是打算让来人变成个落汤鸡后再变成个浆糊。对一般人来说这机关是很难躲过,但顾云礼除了才名播于天下,实际上武功也不弱,但碍于才名太大,他的武功倒没几个人关注了。 顺势用扇子挡住水花和面粉,顾云礼向前飞快转身,躲过了浆糊的命运,不过手里的扇子却遭殃了。这把玉扇是顾云礼心爱之物之一,扇骨用料考究,他常年带在身边,不过看来这扇面是要换新的了。 不过现在不是顾云礼为自己的心爱扇子哀叹的时候,随着二关的躲过,顾云礼只觉一股劲风扑面,看来是制作这机关的主人出手了。 李慕维是万万没想到来人能够躲过自己的双重机关,刚刚在外头看那胖子没觉得他能如此身手敏捷,不过反正自己也要亲自出手整治这色鬼,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由于面粉纷飞,李慕维开始没看清来人,与其拆了五六招后,李慕维发现来人不是刚刚那买下自己“初夜”胖子,一愣之下李慕维身手略滞,被顾云礼找到机会一把拉住了手腕。顾云礼顺势一带将那身着红衣的蒙面人拉入怀里,然后右掌一推,将那人拍出几步,因为不知那人是谁,但觉得刚刚作为也并无恶意,只是恶作剧成分居多,因此顾云礼出手不重,但却在用劲中加了巧力,让被打的人只能直挺挺的飞出去。 李慕维被一拍而出,眼看就要跌下,他腰部使力向转身,不料用劲不对只能直挺挺的往下落,不过幸好顾云礼知道他没法转体,所以打得方向正好是落在床上。 随着李慕维“啪”的一声跌在床上,顾云礼顺势而上压在前者上方,并用擒拿控制住他的手腕不能乱动。 “你是谁?快放开你小爷我!”挣扎失效的李慕维怒气冲冲的对压在自己上方的这个一看就是衣冠禽兽的人吼道,这姿势有点诡异。 听得是个男子声音,这倒大出顾云礼意料之外了。轻笑着揭开面纱,映入顾云礼眼帘的是一张因生气变得有点粉红的俊秀脸庞,虽然长得很美但是却绝不女气,而是一种少年的英气蕴在眉间。因为刚刚的打斗,身下人正在微微喘息,一身红衣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点雪白的胸膛,让人忍不住想要揭开,看看里面究竟。 不过即使身在劣势,下面的人还不停的倔强向上挣扎,试图挣脱顾云礼的束缚。 “你不是如烟姑娘,恩~你是谁?”顾云礼玩味的看着身下人说道。 “是我先问你的,你是谁,刚刚竞价的那肥猪哪去了?”李慕维不爽的扭动,想要挣脱,而且,他突然感觉,今天这屋子怎么这么热呢,而且头昏昏的。 “咦,处于劣势的人没有理由发问吧?”顾云礼好笑的扬起嘴角,“恩,刚刚那曲《望海潮》也是你奏的?” “是小爷我演奏的,不然怎么能勾起你们这些色鬼的兴趣,嗯~我不是你要的如烟,快放了我!”奇怪,怎么越来越热了。 “那你告诉我,如烟姑娘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我放了她,你们这些色鬼就不要再想了!啊~”李慕维喘息着,不停地挣扎扭动让他的红衣前襟更开了,胸前的微凉让他感觉舒爽了很多,但并不能排除身体里上涌的奇怪燥热,而且随着燥热来的还有点头晕。 “恩~想不到你还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呢,不过,我的扇子被你搞坏了,而且如烟姑娘也确实应该今晚陪我,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你这个~色鬼~我可是~男人~而且我~不喜欢男人~恩~啊”突然溢出口的呻吟让李慕维有点迷糊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点,这……这是自己的声音?! “哦~”顾云礼揶揄的上调起声音,然后俯下身对着李慕维的耳边吹气般的低喃道,“不过你的反应似乎不是这样呢,呵~” 李慕维这才震惊的发现,他的身体的某个不该有反应的地方居然有反应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头,这个发现已经震惊到修成君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我~死色鬼,你摸哪里呢?!” 顾云礼说话间已经将李慕维的双手腕举到他头顶用一只手固定住,腾出来的另一只手灵活的深入李慕维已经散开的衣服前襟,逗弄掩藏在衣服下的小小茱萸。 胸前的抚弄使得李慕维的喘息更剧烈了,下体也更加亢奋,仿佛有一股火焰正向下冲击,并且随着胸前肆虐的双手有愈演愈烈之势。 “恩恩~哈~啊”令人羞耻的呻吟不断溢出,而李慕维的脑子也越来越迷糊了。 顾云礼的手不断向下,滑过平坦腹部,轻巧的松开红色华服的腰带,伸手握住了正在勃发的地方,轻轻套弄。身下人因为这个刺激而微颤的身体和绯红的脸色让顾云礼十分满意,真是可爱的反应呢。 “不~要~哈” “恩~是要还是不要呢?我看你喜欢的紧呢”顾云礼轻轻舔着李慕维的耳垂,边蛊惑的说。 “恩恩~啊~啊~啊哈” 随着顾云礼来到李慕维的胸膛开始亲吻,手中的动作也渐渐加快,李慕维只觉得自己整个胸膛都快炸了,但是头脑有昏昏沉沉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享受顾云礼的爱抚。 “啊~啊”随着一声高声尖叫,李慕维在顾云礼的手里达到了顶端,但随之而来的思维空白也让他整个人进入黑暗——他昏过去了。 看着眼前清俊的人昏过去了,顾云礼将束缚的手松开,凝视着身下人那因激动而绯红的脸庞,伸手将李慕维的下身和衣服整理好,无奈的发现,刚刚一番争斗,自己也有反应了。 轻轻扶额,顾云礼无奈的叹口气,清淡的眸子望着床上睡过去的人显出异样的华彩。 第5章:太子殿下 “维儿,听闻最近你除了早晚向本宫请安外,日日闭门不出,上午研读经典,下午习武骑射,突然规矩了许多。恩……可不是要和本宫耍什么新花样吧?” 当今晋国的太后娘娘,晋王的亲母赵太后边喝茶边对正对天愣神的李慕维问道。其实赵太后早就察觉,自从前几日早上被抓到又偷溜出宫一夜不归后,自己的二儿子神色奇怪,一会儿发愣望天,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神色羞愤,连偷溜出宫的性子都仿佛突然收敛。据赵太后对自己这儿子的了解,这反常的反应背后定然有十足问题。 被点名的人的似乎还在神游太虚,对赵太后的发问毫无反应,这引得在场的诸位都感诧异和尴尬。在寂静了片刻后,只听一声咳嗽,然后一个温润的声音道“母后,依寡人看,三弟可能是最近认真学习心切,身体欠安,才精神不佳的。”说话的正是当今的晋王,先帝襄王的长子李慕络。 晋王的咳嗽和发问似乎终于将神游太虚的修成君带回了现实,李慕维听的王兄替自己圆场解释,也赶紧顺着说道“啊~王兄所言甚是。回母后的话,儿臣近日突感时光如梭,从前时光虚度,因此最近发奋进学,望为晋国出一份力,为王兄和母后分忧。” 说这句话时,李慕维微低头,似乎是做谦卑受训之状,但如果在场的人看到他在袍袖中暗暗紧握的拳头,就知道实际上,晋国的堂堂修成殿下,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羞愤和尴尬,怕一时露在脸上,更难解释。 话说那日李慕维男扮女装,助如烟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还要顺便痛打色狼,行侠仗义。谁料到正义没有伸张,自己还被那衣冠禽兽的色鬼用手搞到高潮,而且居然还昏了过去。虽然事后李慕维冷静下来回想,那日突然奇怪的情动不已、头晕乏力很可能是喝了牡丹送来的那杯加料的酒,但羞愤不已的他已经把全部责任推在了那个看似翩翩君子,实际上道貌岸然的色鬼身上。 后来是在厅外守着的明轩进来叫醒了自己,事后李慕维十分后悔把明轩派出去望风,否则自己也不会遭到色鬼的毒手。其实,李慕维知道明轩在与不在作用并不大,但他就是无法面对自己被另一个同性搞到高潮的事实,更不会承认那色鬼的技术还不是一般的好! 奇耻大辱! 李慕维甚至对后来顾云礼没有趁人之危把他彻彻底底的吃了的事儿感到感激。只是被叫醒的自己当时过于震惊,只感觉全身疼痛(其实是打斗导致),大脑当时就想到八个大字“吃干抹净,晚节不保”! 李慕维当即带着满脸疑问的明轩狼狈的溜回宫里,趁着那色鬼没在快远离那个地方,结果回去还被侍卫抓个正着,遭了赵太后的训责。 后来李慕维自己回忆,深入感受,确定自己没被色鬼吃了,才稍微放下心来,不过一想起那双清明中带着玩味的双眼,李慕维就气不打一处来,最近痛定思痛,消停的许多,实际上白天拿着书也是愣神居多的,脑中不时闪过那日的镜头,令他更加羞愤难当,今天还被母后当众询问,差点失态。 让本殿下再遇到那衣冠禽兽,绝对要让他好看,否则就不是堂堂晋国的修成君! 听了李慕维的一番慷慨陈词,赵太后半信半疑的对晋王李慕络说“希望如此,那就是我晋国之福,是大王的福气!”边说边又看了看大厅中空着的最末的位子——自己的小儿子长安君李慕绚又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真是一个个都不能省心。 “我晋国洪福齐天,王兄和太后康健,必定基业长青!”说话的正是晋国的孝诚君李慕绵。 赵太后微微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说话的男子,嘴边冷冷一笑,却并不搭话,只是将袍袖一展,对在坐诸人朗声说道“今儿就散了吧,本宫也累了……” 众王子见状,纷纷起身行礼,恭送赵太后。 众人出得太后所居的芳华殿后,晋王李慕络转身对随后的两位弟弟说“寡人还有些政事没有处理完,孝诚君和修成君两位自便吧。”说完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崇明宫前殿去了。 李慕维望着自己王兄远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到,那被一群人所簇拥的身影,其实是如此的孤独。 自从李慕络继任晋王以来,不管在任何场合,都自称“寡人如何如何”,恪守着作为王的一切规矩和礼仪,在政事上也十分勤政,经常夜夜操劳;也不再像从前,总是用那把平静却暗含宠溺的声音叫着“绵儿,维儿,绚儿,等等王兄”了。 实际上,李慕络并不是十分聪明的人,和其他几位王子比,他显得十分普通且正经,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李慕络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人,宁静的日子,平静的生活更加适合他。但是偏偏天意让他身为晋国的王长子,自小就肩负国家的未来与兴衰。从被立为太子起,李慕络就发奋能够达到赵太后对他的期望;即位以来,更是如此,生怕言行有一丝不妥。但是李慕维知道,李慕络还是自己的那个,会在雪天让弟弟们注意路滑,在母亲发怒时候保护幼弟们的大哥。刚刚他虽然“寡人”自居,仿佛拒人千里,但是本性中的温文还是在后一句“自便”中透露——真的孤高之主,是不会对臣子如此温柔有礼的。 实际上,在李慕维的心中,真正适合坐这王座的,应该是现在自己身边望着晋王远去身影的二哥李慕绵。无论从才学、气度,李慕绵无疑是天生的王者,只可惜,作为先帝的宠姬齐夫人所生的庶子,再如何努力也终究与王座无缘。李慕维知道,二哥的能力不应是做着闲散的孝诚君,他本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只有炫目的光彩才能匹配他的才华。但这只孔雀如今却不得不收敛华美的羽毛,为了要在这深宫生存,他必须如此。 第6章:孔雀被尘 齐夫人是在李慕绵11岁时候突然暴毙的,当时的死因十分蹊跷,但因为当时晋国的强邻梁国来犯,先帝无暇顾及,只是交给当时监国的王后,也就是现在的赵太后处理。赵王后只是草草收拾,查了是当时太医的失职误诊导致只是得了风寒的齐夫人突然死亡,随后按照夫人的礼仪殡葬,便再没有人提及此事。 其实李慕维不止一次的听闻过宫中流传,是赵王后下毒害死了齐夫人,因为齐夫人的宠爱和二殿下的才华威胁了太子的地位。 李慕维很小就听过这个说法,虽然训斥了传播谣言的宫人,但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怀疑是母亲下毒害死了齐夫人,因为以赵后的手段和为人风格,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小小的李慕维第一次注意自己的二哥,也是在齐夫人出殡的那天,只有11岁的男孩倔强的咬着下唇,眼中没有一滴泪水,素白的丧服在猎猎的寒风中显得更加戚戚。李慕维记得自己当时看着满天的飞雪和众人的白衣混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雪让这场草草的葬礼显得更加凄凉,还是这葬礼本就寥落的让人心里发紧。 当时赵后不允许自己和哥哥去参加齐夫人的出殡,但是李慕维还是缠着自己的太子哥哥,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看。温柔守礼的太子听完弟弟的请求,也只是微一沉吟,就同意了,这大概也是李慕络第一次违抗母亲的意思,当时李慕维恍惚在太子哥哥那想来宁静恭谨的眼里看到一种伤感与愧疚。 望着寒风中的李慕绵,李慕维的心里只感到那单薄的肩膀虽小却坚韧,身上素白的衣衫也掩不住明珠玓瓅的光华。 李慕维认为李慕绵最后是会忍不住哭的,但是他终究没有在自己的二哥眼里看到泪水的痕迹。 望着母妃的棺木远去,那黑色的在这素白的天里显得十分遥远而荒凉。李慕绵知道,再也没有人保护自己了,今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去走,生或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回过身,李慕绵背对着风。凛冽的寒气吹动着雪絮打在自己的背后,在一片白茫茫中,李慕绵看到了远处站立的两个身影,那是晋国太子殿下和他的弟弟。看到这一幕,李慕绵笑了,虽然是微不可闻的。 他缓步朝风雪中的两人走去,虽然风很大,而他也是顺风而行,但步子仍旧很稳,并没因为风的原因而被吹的有些许的踉跄。 李慕维望着走来的二哥,突然放开了正牵着自己的太子的手,飞快的逆风冲向李慕绵,因为跑的太急,雪又很厚,就在李慕维差点摔倒的时候,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他。 “弟弟,在雪天要小心了。”李慕绵的声音在风雪中也有一种岿然力量。 “我是维儿,二王兄可以叫我维儿!” “恩,好的,维儿”李慕绵在一瞬间的停滞后答应道。 “绵,你……我……对不起”从后面走过来的李慕络嚅嗫的说道。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臣弟听不懂。” “绵……你……恩,麻烦你替我把维儿送回明德宫吧” “臣弟遵命” “维儿,你在想什么,刚刚被太后说教又出神了。”一旁的李慕绵看着又在愣神的李慕维揶揄的道。 “啊~啊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最近钻研孔孟,修齐治平。”李慕绵的声音将陷于回忆中的李慕维来回现实。 当年的倔强男孩如今已经长成翩翩公子,虽然韬光养晦多年,但李慕绵身上独有的气度是如何也掩不住的,他总是在某个瞬间闪过,然后又迅速消失,变成那个大家印象中的闲散孝诚君。 孝诚君,是的,这是李慕绵的封号,但也是最近几年的事了,在连最小的李慕绚都被封为长安君的时候,晋襄王的二儿子还只是大家口中的公子绵。在襄王薨后,公子绵才被按礼法升为孝诚君——孝诚,真是一个完美的称号。 当李慕绵受封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着接受了,是的,因为现在的他只能接受,那不可一世的赵太后加于他身的桎梏。 但李慕维始终觉得,自己的二哥就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不管如何限制,他羽毛的华彩也依旧不减;即使他饱受冷眼,即使他毫无实权,即使……他与母亲那种不能言表的畸形的宫闱关系——是的,李慕维不止一次的看到子时左右,自己的二哥,从自己的母后的寝殿里悄悄出来,那还仍有些散乱的衣衫但却清冷的眼眸,李慕维不愿意再往下多想,因为这是自己的二哥,骄傲如孔雀,才华无与伦比的天之骄子。 “说到修齐治平,我听闻下午的太学将会来一位新的少傅给众王子讲学,你猜猜是谁?” “那我哪里猜得到,咱们朝中别的不多,老夫子最多了!” “这次来的可不是老夫子呀,可是一位年轻的少傅,应该比太子殿下长不了几岁,而且在十五岁就已经才名远播天下,他的《清虚赋》还被父王夸赞不已。”李慕绵轻笑着对满脸诧异的李慕维说道。 “莫非……是御史大夫的公子顾云礼?” “除了他还能有谁?” 说起这位顾云礼顾大才子,在晋国甚至整个中原都是无人不知的,年少便才学出众,曾被无数的名家夸赞,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而且据说这顾公子不仅才学出众,外表也是出众不凡,曾经还传出哪位大人的小姐因见了顾云礼的人品相貌和文章后立誓非君不嫁。不过这位才子李慕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几年前就入山随高人学习,难道最近下山了? 带着满满的好奇,李慕维对满眼笑意的二哥道“那我真要会会这位传说中的顾公子了,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的那么神!” “我以前曾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真真是风流倜傥,学富五车。” “连二哥都这么说了,那定然是有才学的了,不过才学是不是天下独步,我要亲自看了才知道哦,哈哈” 李慕绵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弟弟兴致勃勃的样子,微挑的凤眼闪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玩味的笑意。 第7章:冤家路窄 李慕绵对顾云礼的不吝夸赞让李慕维对这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晋国一才子产生了浓厚兴趣,毕竟能够得到孝诚君如此盛赞的人寥寥可数。 带着满腹的兴味,李慕维和李慕绵快步往太学院走去。 刚刚迈进太学院正堂的大门,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太学生在座了。他们的祖上多是开国功臣,又或是现在的权臣贵胄,因此才有机会能够进得太学读书,虽然只是侍读身份,实际上也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见到孝诚君和修成君两位殿下一同前来,在座的几个官宦之子都起身行礼,但是实际上李慕维明白,这其中多半还是冲着自己的面子——势力的官场,向来是不拘于在社稷朝堂上演自己趋炎附势的把戏的,对于没有靠山的孝诚君,他们只是不得不面上恭谨一些,但背地里的不屑与轻蔑实际上也是向来不加掩饰的。 在向众人寒暄一番后,李慕维发现了某个没有向自己和李慕绵行礼的人,准确的说,是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某位。 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李慕维在睡得正香的某位面前停下,结下腰间的玉佩,然后将穗子在瞌睡虫的脸上轻轻抚弄。后者感觉到了脸上东西的骚扰,挥手想要把那扰人清梦的东西扫去,结果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嘟囔道“别吵,别吵”。 “太后娘娘驾到……”见那人还是不肯起来,李慕维故意尖着嗓子大声说道。 果然,睡觉的人一听太后驾到,立马清醒,身体仿佛装了弹簧一般迅速弹起,就在这瞬间,脸上已经做好了大大的谄媚笑容,可谓大敌当前,准备完全! “哈哈哈”李慕维看到自己最小的弟弟、赵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长安街李慕绚那一副大敌当前、又谄媚不已的笑脸时,笑得前仰后合——其实大家都知道,宫里最喜欢捉弄长安君的就是修成殿下,而除了赵太后外,最宠李慕绚的也就数李慕维了。 “三哥,又是你捉弄我!” “谁让你今天给母后请安时候又缺席,我猜就是不知道躲在哪里偷懒,作为长辈教训你是应该的。”笑闹间,李慕维用手宠溺的揉着李慕绚的头发,边笑边躲着后者的进攻。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二哥,你快管管三哥,他最听你的了……” “天天瞌睡还说不是小孩……” 咳咳…… 就在众人的嬉闹之间,只听一声威严的咳嗽声,这下仿佛坚冰落地,在喧闹的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纷纷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不过李慕绚还是趁机把那打扰自己睡眠的玉佩抢了过来,一把扔进外头的水塘里。 对于任性的长安君,刘太傅也只能选择无奈的叹口气,毕竟,这个太后的心肝宝贝是谁也惹不起的活祖宗。 “今天,老夫将为各位殿下介绍一位名士,他的才华令老夫也折服不已,只可惜我二人年龄差的太大,否则必定携手共游江湖……真是英雄出少年呀……言归正传,他将在未来的日子成为各位的少傅,与老夫一道教导各位殿下和各位公子的学习。顾少傅,请进吧……” 刘太傅对着站在门口背对众人,正悠然的摇着折扇的顾云礼说道。 后者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合扇转身,用一贯的如天边流云般淡雅的笑容向刘太傅和在座的各位显贵贵胄长揖行礼,在抬头的瞬间,朝着眼前已经惊得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的李慕维微微眨了眨眼。 居然……居然是那个在清怡阁轻薄自己,害得自己差点失身,这些天来让自己寝食难安的死色鬼!死色鬼竟然是新任的少傅!就是得父王夸赞,二哥仰慕,太傅抱恨,天下闻名的晋国一才子顾云礼! 顾云礼就是死色鬼的事实带给当今晋国修成殿下的震惊可与前几日在清怡阁醒来的时刻相提并论,李慕维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发的意外而僵直了,心脏狂乱的跳着仿佛快从胸膛里蹦出。 不过从顾云礼看来,李慕维只是看到自己太过“惊喜”了,以至于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各种颜色……还是这么可爱的反应呢,亦如那晚在自己身下奋力挣扎,情动后娇喘呻吟的样子。 一边向正在夸赞自己的刘太傅还礼客套,一边在心里玩味那晚的顾云礼,双目其实一直没有离开李慕维。虽然不是直勾勾的盯着,但是每每转头的瞬间,那流云般的双目就会扫过李慕维五彩变换的面庞,在李慕维感觉,这眼光就像是一根手指,不停拨动着自己本来就混乱的心弦。 实际上在晋国三位殿下嬉闹的时候,顾云礼就已经随着刘太傅来到了太学的门口,看到了正戏耍自己弟弟的“佳人”。 认出这位身着王子服饰的美人就是前几天的“如烟”,顾云礼也有一刹那的惊讶,听那被戏弄的少年叫他“三哥”,原来是那修成殿下呀。但是看着嬉闹中的可爱人儿,顾云礼瞬间就恢复了镇静,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呀,即使是王子身份还是这么“好动”。 那日顾云礼在李慕维晕过去之后,草草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便去找正被众多女子以崇拜目光凝视的韩越简略说明了下情况,让他自便;不过还是被韩越拉住听了几个歌姬依依呀呀的弹唱几曲,转身离去时还被深陷温柔乡的某位痛斥“重色轻友”。 在顾云礼再回到“烟雨如梦”的时候,床上的那抹红色人影就已经消失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怕也不是这清怡阁的人,顾云礼再次无奈的抚额长叹。 没想到天意莫测,自己多方询问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而且马上将成为自己的学生之一。那赵向思已经将“如烟”送给了自己,既然真如烟不在了,那作为义薄云天、大侠自居的人,应该负起责任,自己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呢。 “学生一直听闻顾少傅的大名,但从不得亲眼得见,今日一见,果然人品不凡……不过学生最近闭门读书,对王道仁政颇有一些感悟,想向顾少傅请教,还望少傅不要嫌弃学生愚钝……”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的李慕维决定今天就搓搓这死色鬼的锐气,哼,晋国一才子,还不就是个连男人都会感兴趣的无节操色狼! 第8章:针锋相对 “学生听闻,顾少傅不仅文采风流,对礼乐也是颇多造诣的。”李慕维想到顾云礼那日在清怡阁压住自己的时候,特意问到《望海潮》一曲,并显出十分的兴趣,便打算要在这礼乐上驳倒对方。 “不错,微臣确实熟悉礼乐。不过微臣也听闻,修成殿下对礼乐也是有颇多涉猎的,如果殿下不嫌弃微臣琴技鄙陋,不吝赐教,说不定也能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话。”顾云礼说着,露出一种谦卑恭谨的态度,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清风拂面,刘太傅尤其对他这种恃才而不骄的态度最为赞赏,想如今名浮于世的人比比皆是,如顾云礼这般真君子少之又少。 在众人都被顾云礼的风貌倾倒时候,李慕维只感到一身恶寒——这个伪君子。 “顾少傅过谦了,学生的琴技实在平常的紧。况且学生并非好那清幽雅乐,偏偏就是喜好世俗之乐。”李慕维就是要恶心这伪君子,你爱好风雅,我就是俗人一个。 “哦~那如此,微臣要在这里替我晋国感谢上苍了。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修成殿下贵为晋国王子,国之栋梁,能够从亚圣而取众乐,王道存焉,真乃国之大幸!”顾云礼说着长揖为礼,一番说辞下来滴水不漏。 “你……你这是诡辩,俗乐怎可称王道?” “那微臣要问修成殿下,你的演奏是曲高和寡的好,还是众人共赏同乐的好?” “那自然是众人共赏同乐好……” “试想,假如大王奏乐,百姓听到大王鸣钟击鼓之音,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好礼乐,为何我们还会如此困窘?连年征战,妻离子散。’假如王室围猎,百姓听到大王车马喧嚣,仪仗华美,相互诉苦说:‘我晋国好围猎,为何我们还会如此困窘?家破人亡时有发生。’这没有别的原因,就在于独乐而非众乐。但是,假如大王奏乐,王室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王室锦旗华彩,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身体康健,要不怎么能围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正是由于和民众一起共赏礼乐的缘故。假若大王能和百姓同乐,那成就王道,统一天下也就指日可待了。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云礼一番说辞下来,步步紧逼,因利势导,把一心要他出丑的李慕维辩的哑口无言,刘太傅频频点头,太学院一片倾倒敬服,本来几个目高于顶的也不敢再怀疑顾云礼的才学。 “说的好!顾少傅真乃国士。” “母后所言甚是,一番论断令寡人也受益匪浅。” 说话的正是当今的晋国大王李慕络和赵太后二人,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只因顾李二人论战激烈,在场的人都没发现大王和太后驾到。 “免礼平身,只因论战精彩,寡人与母后便未让通报,否则也听不到如此高见。”晋国的大王用他那特有的温润嗓音微笑向在场的惶恐众人解释,“母后真高见,邀寡人同来。否则寡人只会埋头政务,错过大论。” “大王言重了。一别数年,顾少傅风采依旧,才学更胜往昔,想先帝就对顾少傅才学赞许有加,本宫真真不如先帝远见呢。” “太后谬赞了,微臣惶恐。” 赵太后这时回身,锐利的双眼扫过在场的众人,在看到长安君李慕绚时微一挑眉,后者马上屏气凝神,心道“这下遭了”却只得任命。 在看到还愣在当地,满脸不甘的李慕维时,想到他平日的作为,赵太后朗声道“刚刚听闻修成君与顾少傅说到礼乐同乐……修成君有空便与顾少傅切磋切磋琴艺吧,如果真能成就知音佳话,也是我晋国之福。”言下之意就是要将李慕维交给顾云礼多加教导,以收敛心性。 “母后,儿臣不需……” “修成君,这几年来你屡屡违抗本宫命令任性妄为,本宫看本宫的手段是管你不住,还是请大德之人教导,望你收敛心性,以后能好好辅佐你王兄为好。” 看到母后如此坚决,李慕维只好用眼神向当今的晋王求救,但后者也只能微笑摇头,无能为力。 “顾少傅,望你能好好教导本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安君,你也好自为之吧。”赵太后说着,在晋王的陪伴下步出太学院,往崇明宫方向去了,看来是晋国的事务繁忙,要与李慕络一同会见众臣,商议国事。 “微臣谨遵圣命,定不辱使命。” 看着打开折扇,微笑看向自己的顾云礼,李慕维只感觉,无边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与李慕绵一同回到自己的明德宫,李慕维一路上都是脸色臭的可以,引得李慕绵频频侧目。 “维儿,顾少傅国士之才,你应当高兴才是,太后管教也是为了你好,二哥想有这机会也是不可得的。” “二哥,我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但是为什么偏偏是顾云礼!” “这……” “启禀二位殿下,顾少傅求见。” “既然如此,那维儿,二哥就先回宫了,你与顾少傅好好聊聊,不可因今天他让你下不来台就难为人家。”李慕绵说着起身告辞。 在走出明德宫的大门后,李慕绵回头望着正进入正堂的顾云礼,嘴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显得整个脸孔魅惑异常却又透着一种邪性,转头对身后一直默不作声跟着的子易说道“我们先不回宫,先去个别的地方,见一个人。” 在顾云礼进入到明德宫后,就看到了一脸铁青的李慕维正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摆出一副王室贵胄的架子来,也不招呼顾云礼入座。 低头一笑,顾云礼自顾自的坐在下手一个位子,轻轻抚摸手里的折扇,开口道“那晚殿下将微臣最心爱的折扇弄坏……” “等等……你……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没我的命令不需进来,我要与顾少傅商谈要事。”李慕维听到顾云礼上来开口就提那晚之事,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茶,赶紧将侍从都支开了,生怕顾云礼讲出什么过火的事。 在偌大的正堂只剩下李顾两人的时候,李慕维再也绷不住了,一拳向笑意焉然的顾云礼打过去——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顾云礼用折扇拆解李慕维的进攻,笑的还是一脸的欠揍,恨的李慕维牙痒痒的,还拿他毫无办法,不由得怒从心起,但因贪功冒进,招式过急,渐渐落于下风。十招过后,顾云礼一个翻掌回撤,李慕维避闪不及,被对方抓住手腕顺势一带,身形不稳,不偏不倚正跌坐在了顾云礼的腿上,让两人的姿势显得十分暧昧。 这个死色鬼绝对是故意的! 顾云礼双手控制住要挣扎起身的修成君,在他耳边轻轻道:“几日不见,修成君想我不想,云礼可是想修成君想的紧呢……”因为离得太近,顾云礼的鼻息轻轻喷在李慕维的耳中,仿佛用一根羽毛逗弄一般,搞得后者瞬时涨的满脸通红。 “你……你这个死色鬼,快放开本殿下。” “殿下对云礼真是冷淡的很,明明那天热情如火,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许再提那天的事!” “哦~修成君嘴上不让提,但是身体却记得很清楚呢”顾云礼说着,轻轻亲吻怀中人的脸颊,右手悄悄拂过李慕维的下身,看到后者的身体一个激灵加脸色瞬间红到耳根的反应,顾云礼满意的笑了——这幅身体还是那么敏感呢。 第9章:初次心动 “顾……顾云礼,本殿下警告你,这里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清怡阁,这是我晋国的王宫,是我修成君的明德宫……你……你这是以下犯上!如若我禀告太后和大王,管你国士才子,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放开本殿下……”李慕维色厉内荏的对着正在用指腹轻抚玩弄自己嘴唇的顾云礼低吼道,因为怕声音太大引来宫人的关注,李慕维不敢过于大声,这就使得本来威胁的话语瞬间变得像是对顾云礼置气撒娇一般,毫无威慑之力,一时二人间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看着眼前因自己的玩弄而变得艳丽的唇瓣以及满脸因紧张和气愤而涨红的俊秀脸庞,顾云礼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毫无征兆的漏跳了一下,突然有一种想要用嘴去堵住某个正说着威胁话语的嘴巴。 轻抿嘴唇,顾云礼在李慕维耳边轻柔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耳语低喃道“维儿……” “三哥……三哥……不好了,母后这次是来真的了……”一个焦躁的声音突然在明德宫的前院广场上气急败坏的喊道。 “是绚儿……快快……快放开我……”李慕维听到是自己的弟弟的声音,吓得开始在顾云礼怀里奋力挣扎。 “三哥……你在吗?……人都哪去了?”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李慕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死色鬼,今天我李慕维要是心疾猝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慕绚知道,向来以做事果决著名的母后对自己的处罚绝不会只是一句“长安君好自为之”这么轻描淡写,只是碍于对自己的宠爱,才没落得和三哥一样当众被下旨管教的下场。 果然,在自己想出宫散心玩耍的时候,被重华门的侍卫告知“奉大王旨意,长安君今后需得到金牌方可进出”。哼,什么大王旨意,明明就是母后的主意。知道去求恳大哥肯定是没戏的,这旨意就是他下的;去求二哥,太后素来不喜二哥……就剩下三哥了,虽然今天他也才被管教,即使求情不行,跟着学怎么偷溜还是靠谱的。 李慕绚思来想去,还是去找李慕维最为可靠。但是今天的明德宫怎么怪怪的,殿门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大呼几声,仍旧没人出来应答。 一贯直来直往惯了的长安君也不去理会为什么今天明德宫这么奇怪,直奔正堂去找李慕维商议抗敌对策为先,让自己总呆在宫里,憋都憋死了! 一把推开大门紧闭的正堂朱门,李慕绚进入屋里四处寻找李慕维的影子。在书房里,焦急的长安君找到了自己的三哥,者正坐在古琴前认真看着琴谱,神情专注至极,连自己进来都没有抬头;他的身侧跪坐着今天在太学院大出风头的顾云礼顾少傅,正用手中的玉柄折扇轻轻拨弄几下琴弦,发出“铮铮”的暗哑单音。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顾云礼抬头,然后从容的站起身来向李慕绚行礼道“微臣参见长安君”。 李慕绚朝顾云礼微一点头作为回礼,向着仍旧低头死盯着琴谱,仿佛要把那本书册看穿的李慕维道“三哥,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母后禁了我的足……” “啊……是绚儿呀……你说……母后禁了你的足……?”李慕维仿佛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李慕绚的话,声音细听还有些颤抖,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是呀,这次来真的了……咦,三哥,你生病了吗?脸色这么红?”看到李慕维的大红脸,李慕绚奇怪的问。 “没有……是……是天气太热了,对,是天气太热了……呵呵” 李慕维摸着自己的脸尴尬的笑笑。 “热吗?现在都九月了,已然入秋,三哥你居然觉得热?” “应该是刚刚我与修成殿下交流礼乐,门窗未开,气闷导致……”神色平静的顾云礼微笑的向满脸疑问的长安君解释道。 “是……是,正如顾少傅所言,是气闷……啊,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母后要禁足?”李慕维见顾云礼替自己解释,赶紧顺势转移话题,免得这个问题越谈越糟,不过又忍不住心中腹诽“我脸这么红还不是你顾云礼的错!” “对呀!母后让大王下旨,没有金牌我不得出宫!过几天怕不会也派哪个书呆子老学来专门看着我吧……不会是刘太傅吧……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长安君说着突然想起事件中的某位当事人还在场,正微笑听着自己的抱怨,对被称为“书呆子”或“老学究”也没露出丝毫不满。 “顾少傅安心,我不是在说你呀……” “殿下严重了,不过微臣确实是书生一名呀……看二位殿下还有要事商谈,微臣就不打扰了。微臣告退。” 看着退出殿外的顾云礼,李慕绚回头对还正襟危坐在琴榻旁的修成君说“顾少傅看起来人不错呀,恭喜三哥,要是我肯定是被刘太傅看着了!” 李慕维看着还在愁眉苦脸的天真弟弟,嘴上强撤出一抹苦笑,心中咆哮“你们都被这衣冠禽兽骗了!!” 出得明德宫来,顾云礼由甬道往重华门而去,一路上众多宫人见他风姿卓绝,清俊潇洒,莫不侧目低语,顾云礼也一一微笑回礼,毫无架子,引得众多宫女芳心暗动,倾慕不已。 但是实际上,虽然顾云礼表面一派从容,心中却在为刚刚自己抱着李慕维时候情不自禁的瞬间心动而踯躅不已。回想与李慕维这阵子的相遇,从开始的为琴音而好奇,到清怡阁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夜;从自己找不到李慕维时那几天的心情抑郁,到与那人的再见和论战,以至于刚刚的莫名心动……顾云礼实际上还说不清对李慕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是喜欢吗?是,又似乎不是;是单单的兴趣吗?又好像要多点什么莫名的冲动和情愫在里面。 “很少看见我家小云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呀,啧啧……”正为自己奇怪的心意而哭笑不得顾云礼一抬头就见到了那个笑得没心没肺、一脸阳光的高大男人。 心情不爽的人最讨厌看到的就是如此阳光的笑容:“被太尉大人抓到你提前回来还能笑得这么高兴……新任的韩郎中大人。” 听到顾云礼这么叫自己,韩越那令无数少女魂牵梦绕的充满男性魅力的俊脸马上怂拉下来,一脸无奈地抱怨“我家老头子的能力真不是吹的,做他儿子真是不容易。” “看来你已经见过太中大夫了……”望着前面不远处头发灰白的老人,顾云礼对身边那正用自己磁性男声唉声叹气的某男促狭的笑道,“恭喜韩大人新官上任,早日荣升光禄勋。” “话说,你回来后见过那人了没有?”在一路笑闹后,韩越突然十分正经的对身边的顾云礼说。 “恩……今天在太学院见到了,但并未单独说话……不过我想,现在你我有机会能够和他私下谈谈了……”望着重华门侧负手而立的孝诚君李慕绵和他身边如影随形,神情淡漠的子易,顾云礼对着身边眼神变换的韩越低声说道。 第10章:夙夜难忘 韩越第一次见到李慕绵的时候,他还不是晋国的孝诚君,而只是丧母无依的公子绵。 韩越还记得,那是在永泰七年的冬天,晋国王室会例行前往离宫修养避寒。当然王室出宫,随行的还有大批达官显贵和他们的家眷,韩越作为太尉韩广之子,自然也在行列之中。 当时的韩越刚刚行完冠礼,正是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年龄,对于围猎出行兴味十足,自然忍受不了整日陪着母亲姐妹们与那些体态臃肿的夫人们闲聊度日,只要一有机会,韩越就会和其他显贵斗鸡走狗,过那逍遥日子。 韩越还记得当时,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友顾云礼正在周游列国,自十五岁名噪京城开始,他就四处游学,广结天下名士,因此连续多年的离宫之行他都没有参与。 韩越自小和顾云礼一起长大,每日斗嘴争风,闲来大打出手,日子过得也颇有乐趣。这次顾云礼又是游学未归,韩越便觉得日日与那些纨绔子弟厮混虽然刺激,但是时间长了也索然无味起来。 就是在这种百无聊赖之际,在韩越又一次忍受完夫人们七嘴八舌和王孙公子的赌局歌舞后,他决定一个人骑上自己的爱马墨云,去旷野上疾驰一番。 要去离宫远处的草原,就必须穿过一小片丛林,反正漫漫长夜闲来无事,韩越控制着墨云悠然的行走在高大的云杉之间。夜晚的凉风吹过,韩越只觉心中舒畅,连近日来郁结在胸中的那股浮华瘴气都仿佛消散了不少。 正在闲庭信步之时,韩越突然发现在远处的密林中间,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孤独而立,正静静的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如水的月色透过高耸入云的杉树,形成一条条令人赏心悦目的光柱,其中的一条正不偏不倚照在远处那傲雪独立的人身上,沁的那人周身仿佛晕出一抹淡柔的光泽,美不胜收。 当此美景,韩越拉扯缰绳停下脚步,静静的欣赏着月色佳人。只见那白衣人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脸孔,韩越才突然醒悟到,这被自己窥视良久的佳人原来是个男子。 实际上,从那白衣人的身高体型,就能看出绝非女子,但韩越当时沉湎于美景,居然毫无察觉。不过虽然是个男子,韩越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美丽的男人。 用美丽来形容男人其实是不合适的,而且那白衣男子的长相也并不阴柔,凤目上挑,鬓如刀裁,薄唇轮廓鲜明,一看就是典型的男子长相。但是晕着这月光,加上男子由内而发的独特气质,即使白衣胜雪,韩越还是不自觉的感到,他仿佛一只色彩华美的候鸟,卓然而立。 但是此时白衣人的眼中却透露出一种哀伤与无奈,让韩越也不自觉的觉得戚戚不已。 这时已经不再抬头望月的白衣人仿佛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轻轻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在一株大树的后面搜寻了一下后,手中捧着一直刚出生的幼鸟站了起来。 白衣人看着手中嗷嗷啼叫的幼鸟,眼中的哀伤更重了,但是又透露着一股温柔,让远处的韩越心中一动。他开口自顾自的对那只落巢的幼鸟说了几句话,然后抬头扫视云杉树顶,突然纵跃而起,借了几棵大树之力跃到那株有鸟巢的云杉上,轻轻将幼鸟放归巢里,并把鸟巢往里放了放,防止再有幼鸟落下;而后白衣人跳下树来,潇洒的一跃上马跑远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胜雪白衣,韩越只觉得仿佛在梦境一般,愣了好一会儿神,才骑马返回离宫,连那草原之行都忘在脑后。 几天后,在晋王的酒宴上,韩越又再次见到了那白衣男子。不过这次的他并未着白衣素服,而是和其他王子一样着王子服饰,且神色收敛恭谨,前夜那独傲于世的气息隐藏的一丝不漏。 问了周围的王孙公子,韩越才知道那就是前几年莫名死去的齐夫人的独子,当今晋王的二儿子公子绵。 虽然同贵为王子,公子绵的地位明显要低的很多,不仅没有封号,席位也相对更偏。 仿佛注意到了韩越那过于直接的眼光,一直低头颔首的公子绵突然抬头看向韩越所在的地方,那一瞬间而逝的眼中华彩,令韩越再难忘怀。 看到呆愣的韩越,李慕绵微微点头行礼,神色十分恭谨,一下子就变回了平常大家眼中的公子绵,但是韩越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李慕绵——真正的李慕绵是那夜的独立于世,是转瞬的傲然天下,正如他的名字绵,绵里藏针,才是真的他。 酒宴过后,韩越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自己的房里,脑中却全是李慕绵的影子——他的微笑、他的回礼、他的隐忍、他的温柔……韩越只觉心中有把火焰在燃烧,他需要冷静冷静,顺便去去这一身酒气。 说到这里,韩越起身,慢慢踱步来到位于离宫东侧的林颐殿温泉。 晋国王族之所以选择在此地修建行宫,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此地地下火山众多,气候相对温暖,温泉的泉眼也便于开凿使用。 韩越来到林颐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看守的宫人都三三两两的在门口打瞌睡。耸耸肩,韩越轻轻走进偏殿,并没有叫人来伺候。 随意的脱下沾满酒气的外衫袍褂,韩越只着亵裤内衫转过屏风,来到林颐温泉的门口。 轻轻推开半掩的竹门,一股混着硫磺味道的冷风吹过衣衫半敞的光裸前胸,韩越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胸中的酒气又要上涌,便赶紧下的水来,去去满身的晦气。 刚刚把全身置入温泉的韩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温泉的高热让他四体通泰。轻轻用手拂过额前落下的碎发,韩越突然发现,在温泉烟雾缭绕之中,林颐殿的竹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高瘦的身影——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令自己这几日夙夜难忘的李慕绵! 李慕绵似乎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也在泡温泉,抱歉的一颔首,便下水慢慢走到离韩越一丈远的另一块石头侧,轻轻倚着,享受温泉的热度,嘴中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李慕绵这一声喟叹可好,令本来就饮酒加温泉的某人热血上涌,只觉得全身的热量都汹涌的奔向下身的某个部位——韩越懊恼的发现,因为李慕绵的一声叹息,他硬了。 第11章:与子成悦 发现自己下身反应的韩越尴尬的僵直了身体,眼睛又想望着不远处那令自己口干舌燥的男性胴体,又怕自己过于侵染欲望的眼神暴露出此时的尴尬境况。 就这样僵持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只间或的听到远处树林里隐约的鸟鸣,也只是一瞬而逝,更让二人之间诡异的静默显得突兀。 “呵……”正在努力压制自己欲望的韩越突然听到那人没头没脑的一声轻笑,紧张之下转过头来,正迎上李慕绵那透着促狭和玩味的笑容。顺着后者的眼光看去,韩越发现因为夜晚冷风的吹拂,那萦绕于二者之间的水雾已经稍有消散,加上林颐殿那清澈的池水,韩越下身的反应已经被李慕绵尽收眼底。 尴尬的扶额,韩越干笑着解释说“今天酒宴多喝了几杯,再加上这池水太热……男人嘛……哈哈哈”其实韩越知道这个解释实在有够牵强,别人不说,对面这位也是饮酒温泉,也不见人家如何激动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李慕绵收敛笑容,微微点头抱歉道“是我僭越了,还请见谅。”然后就闭目养神,免得韩越尴尬。 气氛又一次进入诡异,停了片刻,韩越想反正李慕绵都发现了,自己做那扭捏之态倒显得小气。说实话,作为太尉公子,韩越打小什么没见过,游戏花丛、左右逢源可谓手到擒来,否则也不会招那些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如此青睐。谁知到了李慕绵这,自己竟变成了连说法都费劲的毛头小子一个。 为了挽回自己韩大少的颜面,潜意识里也为了给李慕绵一个好印象,韩越用自己平时那迷倒众多女性的、充满磁性的嗓音对正闭目养神的人说:“其实……我在前几天的离宫云杉林里,见到过你……救了一只落巢的幼鸟,那时的你,很温柔。” 听到这话的男人全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虽然眼中那说不清的惊讶、迷惑和迟疑只有一瞬,但韩越还是发现了。不过不到片刻,那双实际应洞悉敏慧的双眼又变得平淡无奇,李慕绵看着注视自己的韩越开口道“那天是我母妃的忌日……不过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了……父王怕是记得的,只是碍于王后,身体也不是很好,便没什么祭祀。我那日也只是看雏鸟失母,有感而发。我那日在树上恍惚看到远处阴影里有个人影,原来是你……” “你走后二天,我又去那片云杉林了。你当时走的太急,虽然把鸟巢往里移动了,但其实幼鸟还是会掉下来的。我用了些树枝做了的架子平台,这次幼鸟肯定不会有问题了。” 听到这里,李慕绵上挑的凤目微微一蹙,用极低沉的声音喃喃道“命这种东西真是造化……” 沉吟片刻,李慕绵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略带探寻的目光,起身淌过池水走近韩越,那身因浸水而湿透的内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半散的衣襟下是令韩越遐思连篇的胸膛。 说实话,男人那平坦的胸对以前的韩越是没什么美感的,比如自己的好哥们顾云礼,也算是迷倒万千人众的美男,不过对韩越来说,那就和一块面板没什么实质区别。虽然自己“小云小云”的叫着,还经常伸出狼爪对顾云礼动手动脚,但实际上,韩越是因为说不过顾云礼,只能动手惩治了。 但是望着渐行渐近的那人,韩越本来已经稍微平复下来的某处又再次悲剧。韩越欲哭无泪的看着已经来到自己身前,微微踮起脚将嘴唇贴近自己耳朵的李慕绵,后者正用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替我救了那只雏鸟,它无以为报,那就让我替它感谢你吧……” 说着,李慕绵伸手,一下握住了韩越的勃发。 韩越本来见到越靠越近的李慕绵就全身热血沸腾,当那只手握住自己时,韩越只觉得刚刚涌入大脑的血迅速向下流窜,瞬间在李慕绵手里又胀大了一圈,变得坚硬如铁。 “你……你……我……” 望着语无伦次的韩越,李慕绵一边轻轻套弄手里的硬热,一边揶揄的笑道“如果说开始是因为喝酒,那刚刚我走过来的时候这里为什么也这么激动呢?” “不……是……” “那看来是我会错意了,你是不需要的我的感谢了?”说着那只惹火的手瞬间放开了韩越,说话的人也作势背转过去要走开。 不料韩越在一愣神后,突然大力的一把拉过回身要走人的手腕,顺势一带,将李慕绵禁锢在自己和池边的岩石之间。 望着眼前人那微挑的凤眼,韩越俯下身去,用力吻上了那遐想已久的薄唇。 舌头伸入口腔肆虐,毫无喘息的机会,李慕绵只觉得,自己的唇都快给韩越那激烈的吻弄破了。 一吻结束,韩越望着身下脸色绯红、不断喘息的人,只觉得现在就是李慕绵喊停,自己也是停不下来的。 伸手前探,韩越的手如灵蛇一般深入李慕绵已经散开的衣衫中,轻轻抚摸那令人贪恋的肌肤。隔着身下人已经湿透的亵裤,韩越用自己的昂扬慢慢摩擦着李慕绵也已经有了反应的男性器官,满意的看着后者因情动而迷离的双目——原来除了假装平淡和转瞬的精明,李慕绵还会露出如此诱人的眸光。 感觉到韩越炙热如铁的下体不断顶弄着自己的,李慕绵禁不住微微颤抖,因为这样摩擦带来的那种酥麻的快感,是他自己凭手感觉不到的。手肘抵着背后的岩石,李慕绵享受着韩越带给他的不同体验,任其所为。 这时韩越见李慕绵已经有点支撑不住,就伸手半拖他的腰部,另一只手褪下两人全湿的亵裤,爱抚着自己和身下人的炙热。 随着动作的加快,李慕绵情不自禁的跟着韩越的节奏扭动起腰,他只觉一股热流渐渐汇聚在腹部下方。 看着李慕绵那酡红的俊脸,韩越坏笑的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李慕绵已然情动,不满的睁开眼,看着韩越,顶端片刻,突然伸手用力一按使坏人的肩膀,把他向下带去,用浸染欲念的高傲语气说“帮我舔……” 看着既脆弱,却又如王者一般优雅的李慕绵下达命令,韩越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谄媚的答道“是,我的女王。” 李慕绵刚想对韩越叫自己的口吻抗议,却因为接下来那入口的湿热而将抱怨变成了叹息。居高临下,李慕绵望着那在下摇动的黑色头颅,健硕的臂膀给人一种蕴含无穷力量的感觉,性感非常。有时韩越会抬头偷瞄李慕绵的脸色,那漆黑的眼眸浸淫着欲望,让李慕绵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下来,喘息越来越快,终于在韩越用力一吸之下,到达了顶端。 释放过后的李慕绵懒懒的依着池边,冲着韩越暧昧的一笑,就闭上眼睛任其所为了。 韩越将慵懒的李慕绵转了过去,让他背对自己,然后就着温泉水,将一根手指温柔的探入到那销魂蚀骨的所在。 身下人身体不自觉的因为手指的进入而轻轻颤抖,从手指的感觉韩越知道,李慕绵这应该是第一次。随着手指的渐渐增多,李慕绵又开始发出一点点破碎的呻吟,韩越见状伸手向前,开始抚慰那又有了反应的器官。 前后都被伺候的李慕绵焦躁的开始扭动腰肢,似乎已经忍受不了韩越的挑弄,红着脸咬牙道“进来”,仍旧是霸气十足,魅惑不已。 听到这句命令加邀请的声音,韩越再也按耐不住,圈住李慕绵的腰身,一个顶送,进入了后者的体内。 “啊——恩~” 因为前戏充分,加上池水润滑,李慕绵并没有忍受多大痛苦,而韩越已经爽翻了天——那股湿热紧致,是韩越从前在女人身上难以想象的。 经过少许的适应后,韩越开始大力抽插起来,一边动作着一边用他磁性低沉的嗓音说着“我的女王,还满意吗?” “你——你住口~啊哈~恩……”李慕绵忍住体内升腾的快感喘息的回嘴。 “还还有精神回嘴,看来是微臣伺候的不够了……”韩越说着将李慕绵就着相连的姿势转过身来,抬起他的一条腿,又开始大力律动。 李慕绵因为这翻转的动作全身都跟着颤抖了,为了稳住身体,他伸手扶抱住正埋头苦干的某人,淫靡的呻吟从微张的薄唇里不断溢出。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李慕绵开始努力控制自己的呻吟,这在韩越看来就仿佛王者傲气的李慕绵和平时脆弱的公子绵的合体,不禁低下头来再次吻住那性感的唇瓣,将后者的喘息吞进这个绵长而激烈的吻里,终于一吻未尽,韩越低吼着释放在李慕绵的体内,而后者也随之达到了高潮。 看着身下因高温和缺氧已经昏厥的俊美脸庞,那种脆弱与坚强让人心醉,韩越轻轻抱起李慕绵,在他耳边轻柔的道“李慕绵,我韩越这辈子跟定你了!” 第12章:誓言不负 在林颐殿的一夜缠绵后,韩越在二天迫切的想要见到李慕绵,就仿佛刚刚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等着心上人的秋波流转,是真真明白“寤寐思服”的苦楚。可惜事与愿违,在随后的连续几天里,韩越都没有见到李慕绵,虽然近日宫中纷纷流传,说大王突然病重,恐怕本次冬季离宫之行要提前结束,但韩越觉得,这并不是李慕绵突然失踪的原因。 果然传言不虚,大王的病果真重了许多,并且与梁国的边境最近不十分太平,整个晋国王室都笼罩在一片阴霾的气氛里,自然无心玩乐。不过幸好还有赵王后和惠文太子李慕络主持,倒也相安无事。 在回程的那日早晨,韩越才再一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晋国二王子李慕绵,后者正随在大王的龙撵后策马而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当时的韩越正扶着自己的母亲上车,周围仆从成群,李慕绵自然没有注意到他。 “那不是齐夫人的儿子公子绵吗?没想到齐夫人死后他还能活这么久,按照王后娘娘的手段,这样的孩子根本不能留。”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在一旁窃窃私语,韩越听到这,对驾车的侍从嘱咐几句,就假装走到那附近的一帮王孙贵胄中,实际是想多听听关于李慕绵的事。 “呦,你还不知道那传言吗?” “什么传言?” “都言大王在与魏国一战中箭后体力大不如前,身体每况愈下,早不能和王后行那周公之礼。想王后那样的女人,真真和男人一般性格,怎耐得寂寞,早几年就有面首伺候的传言,大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传言我也知晓,那和公子绵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真是人头猪脑,那公子绵年少风流,又和王后没有血缘……怕早就是赵王后的入幕之宾了……这才得保性命……” “那……那岂不是不伦……” “你小点声,这事儿大王都不管,你操的什么心……” 后面那几个长舌妇人说些什么,韩越只觉得如浮云过耳,但那几句“入幕之宾”“不伦”却如当头一棒击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活命,难道甘为自己的杀母仇人的娈童面首,想这传言已经时间不短,那今年还不及弱冠的李慕绵,是什么时候就沦为要靠自己身体活命的男宠? 韩越不敢再想下去……那胜雪白衣、温柔低语、抵死缠绵的李慕绵,或者为活命而不顾廉耻,自轻自贱、不择手段的公子绵……高傲如孔雀,低贱如蜩鸴,自己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韩越看不明白。 冬去春来,不觉几月,韩越始终没有再见到李慕绵,虽然心中百般疑问,但韩越知道,自己对李慕绵的思念并没有分毫减少,反而与日俱增。不过幸好,游学归来的顾云礼给了每天愁云惨淡的韩越带来了惊喜。 “小云,你终于肯回来了……”韩越冲着刚进太尉府的顾云礼嗔怪道,语气是十足的怨妇,与他那高大健硕的身材和磁性声音十分不符。仆从们对他俩这种见面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仅有几个侍女在看到顾云礼时候羞红的脸蛋证明,大家是听到二人对话的。 完全无视某人的顾云礼自顾自的进入正堂拜见了太尉大人,然后对着一脸“伤心”的韩越说“游学中为你寻觅到了一把宝剑,去你房中看吧……” 跟着顾云礼回到自己的书房中,韩越接过好友递过来的宝剑,看着剑身上的“凌雀”二字,忽然就想到了李慕绵——这把宝剑配那人真是相得益彰。 想到这里的韩越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容,虽然在顾云礼的眼中傻气十足,但他还是保持一贯温文的语气肯定的说“你有心上人了。”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小云……但我却看不懂他” 白了做忧郁状的韩越一眼,顾云礼说“宝剑是你的了,想送可以送她……” “好了不说我的事儿了……说说吧,游学如何?” “访遍名士,遍识豪杰,这一去让我对王道所云又有了更深感悟……韩越,我决定带你去见一个人。” 对顾云礼的建议毫无异议,毕竟得顾云礼赞赏引荐的人必定是不凡。韩越郑重的将“凌雀”挂于腰带,然后随着顾云礼步出太尉府的大门,策马绝尘而去。 随着顾云礼直奔盛阳的东门,奔驰在城外的狂野上,韩越心中纳闷究竟要见何人还要出城门这么神秘。 待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顾云礼带着韩越来到了一个山庄门口。抬头看着大门上“无畏双华”的牌匾,韩越下马随着顾云礼来到庄中一处盛开木棉的院落。 在那繁花盛开的地方,韩越见到了那令自己这几个月来寝食难安、朝思暮想的人——晋国二王子李慕绵正负手而立,望着满树繁华。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李慕绵回头迎上,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在离宫宴席上的恭谨和低沉,而是真正如一只傲立的孔雀,伸展自己华美的羽毛,立于万人之上。 “这位就是我要给你引荐的人,晋国的二殿下李慕绵,也是这山庄的主人,或者也可以称他——‘畏’主。”顾云礼侧身而立,向韩越介绍今天的山庄主人。 听到这个名字,本来就因激动错愕而呆立的韩越转头看着顾云礼,嚅嗫的说“你是说,那传闻中神出鬼没的刺客和情报组织‘畏’?” “没错,正是,你现在所在的这山庄,就是它在晋国的联络地点,韩公子。”一直微笑而立的李慕绵突然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韩越记得,虽然二人已经肌肤相亲,但是那晚自始至终,韩越也没用自我介绍,后来他还因此十分苦恼了一阵。 李慕绵微笑不语,算是默认。 “是最近才知道……还是……那时候就知道了?” “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你是晋国太尉韩广大人的亲子,韩越。” 望着眼前凤目含笑,语气清冷傲然的李慕绵,韩越在一瞬间的蹙眉后笑了。解下腰间悬着的宝剑“凌雀”,双手奉上,韩越郑重的对面前的李慕绵道“微臣韩越,见过二殿下。来的匆忙,未备礼物,此剑名‘凌雀’,望殿下收下。自今日起,我韩越愿誓死追随二殿下,刀山火海,绝不相负。” 看着微笑接下“凌雀”的李慕绵,顾云礼深深的看了那用从所未有的正经语气立誓的韩越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载不见,二位可好?还没恭喜韩大人和顾大人上任之喜。”重华门侧等候多时的李慕绵对着慢慢走过来的韩顾两人行礼说道。 “微臣见过孝诚殿下。” “二位大人多礼了。”李慕绵边向前扶起躬身行礼的两人,边将一张丝绢塞入韩越的手中。身边的子易仿佛早就知晓主人的行动,侧身向前,挡住了重华门守卫的视线。 “二位大人学成归来,又走马上任,怕是十分疲惫了,绵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谦恭的寒暄言语,李慕绵带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子易回身,往荣坤殿方向去了。 出得重华门来,韩越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李慕绵塞给他的纸条,本以为会说什么贴己言语,没想到丝绢上只有八个字“梁使于晋,冰列于中”。 仿佛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失望的韩越看着了然微笑的顾云礼,问道“这几个字什么意思?是说过阵子梁国派使者来我晋的事儿?那是众人皆知的呀” 顾云礼转身望着西方梁国的方向,神秘的笑道“看来要有一位我们意想不到的客人要来啦……” 第13章:情窦初开 自那日名动一时的太学院论战之后,转眼已是一月有余。这段日子里,修成君李慕维是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 明明是想要让顾云礼出丑,没想到反而促成了他在众多京城名士才子中的知名度和认可度——自古所谓“文人相轻”,想顾云礼少年时便名满天下,欣赏拜服的人确实不少,但艳羡嫉恨的人怕也绝不在少数。再加上某人近两年来在不知哪个“深山老林”闭门苦修,许多新进的学子本来并不如何买这位顾少傅的面子,预备拆台之人比比皆是。 谁料自己一番报仇苦心,却为他人做嫁衣,自己还落得个被顾少傅“特殊”教导的下场。 说到“特殊”教导,那真真特殊的可以——除了顾云礼为众太学生讲授经典、协助帝师王太傅给大王李慕络讲学以及宫禁时段外,李慕维这一个月来是时时刻刻与顾云礼同出同行;如若哪日赵太后再一个奇思妙想,连宫禁都可以对顾少傅拖后的话,那李慕维相信,他绝对需要与这死色鬼秉烛夜谈,同塌而眠了。就连向来以恣意妄为著名的长安君,都因为见识了这教导的严酷性,引以为鉴,这阵子着实消停了不少。 其实这特殊教导,除了如影随形、讲授经典和琴音切磋以外,还附带了许多令修成君想起来就羞愧难当、脸红心跳的“教导”。 就比如几日前的琴榻旁,正在与顾少傅研习《高山流水》的修成君—— “啊——顾……云礼,别……别摸那里……”被华丽的腰带蒙住眼睛、衣衫散乱的李慕维颤抖的抓住那正在自己胸前乳尖惹火的手,微微喘息的说道,因为被蒙了双眼的缘故,黑暗中李慕维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兴奋和敏感。 “不可以呀,修成殿下,您的一曲还没弹完。殿下不是一向在大王和太后面前夸口,说自己的《高山流水》曲天下独步,只可惜未觅知音吗?”恶劣的将反抗的手抓出放回到琴弦上的顾云礼边舔弄着李慕维的耳垂,边语带教导的说道。 “啊——恩恩……话是如此,但是能不能……先把蒙在眼上的腰带松开……这样我看不到……” “殿下太谦了,微臣早知殿下琴技已达到闭目而奏的程度,并且《高山流水》曲中‘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的境界只有摒弃感官才能演奏入神……微臣这是为了殿下好……” 正在谈论风雅的人手中做着的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事,而李慕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弹奏那已经时断时续几次的《高山流水》。顾云礼的一只手渐行渐下,挑逗的隔着亵裤抚摸李慕维已经有了反应的部位,惹得后者急喘不止,只听“嘣”的一声,纤细的马鬃弦应声而断。 “咦,这已经是这阵子来殿下弄断的五根琴弦了……作为不专心的学生,是不是该接受少傅的惩罚呢……” 随后,四周毫无侍卫宫人的明德宫书房,就传来了微不可闻、但是又让人脸红心跳的不明声音。 “哎……”李慕维想到那天之事,一顿咬牙切齿,接着又轻轻抿唇,羞愤而无奈的叹气。他面前的几上展开了四卷书简,可惜阅读者却只是手支着下巴,望着雕龙画壁的明德宫屋顶一会儿面红耳赤、一会儿蹙眉哀叹。 正端茶进来的明轩见到自家主子又在望天发呆,无奈的将新沏的茶盏放在堆满书的矮几上,试探的向李慕维道“殿下,恕小的直言,这是您今天自起床后叹的八声气了……自顾少傅因梁国遣使一事被大王和太后调去协助大鸿胪大人安排接洽事宜后,您就开始天天发呆叹气……小人看您是想顾少傅了吧?……” “胡说……我哪里有天天唉声叹气……更没想他……我巴不得他消失呢!”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一震,张牙舞爪的反驳。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小的知道,自顾少傅忙于鸿胪馆的事务后,殿下您奏琴演武,都兴味缺缺……也不似从前想方设法偷溜出宫了……” “明轩真是深得我心呀……说的太对了……三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向来进门不通报的李慕绚人还没到就听到在外室击掌赞同的声音。 “还以为你消停了几日,心性变了,原来是本性难移呀……”李慕维对已经跨进书房的弟弟调笑。 “咱兄弟二人是彼此彼此好不好……三哥,最近大哥和母后都忙于梁国遣使的事务,母后最近季节更替身体欠安,无心关注我们,倒不如趁此良机,溜出宫去玩玩……” “说的轻巧,自上次我跑出去被抓,母后就加强了宫禁,凡是我经常翻越的宫墙都加高了或者加派人守卫。当然这也是为了保卫王宫,但是我出去可就难了。现在你也要金牌才能出宫,这事情不好办呀,绚儿。”李慕维在说道被抓时候,心里又咒骂了某个死色狼一番。 “话虽如此,不过近日大哥和母后忙于政事,进出频繁,崇明宫和芳华殿守卫相对也松了,总之金牌不在大哥那就在母后那……我们就拿了金牌堂而皇之的出去,你说怎么样?” “如果在崇明宫那事情就好办,我们求恳大哥一番,他肯定会答应……如果再母后那……” “那就要劳烦三哥您出马了……我那三脚猫功夫不提也罢,三哥你可是侠义之辈,去芳华殿偷金牌还不易如反掌……”看到微微迟疑的哥哥,长安君使出最拿手的撒娇耍赖手段,无奈的李慕维只好答应弟弟的请求,谁让自己宠他呢。 既然决定了就马上动手,维绚二人向李慕络的崇明宫而去。 崇明宫的大殿里,李慕络正在召见丞相杜平原,太尉韩广,御史大夫顾若臣等三公以及诸大臣,就梁国遣使一事进行商讨,赵太后因身体欠安因此没有参加。 当维绚二人到达时候,就被侍卫拦下,二人心照不宣,立马从后殿偷偷溜进去,正所谓找金牌要紧。 二人分头行动,李慕维主要负责盯着前殿的情况,如果李慕络散朝就立马询问金牌的事儿;李慕绚则闲不住,就便翻翻大哥的领地,能找到最好啦。 悄悄潜行到大殿侧面帷幔之后,李慕维偷偷揭开一点缝隙向内张望。只见大殿上一中年矮小男人正在向李慕络禀报什么,因为距离稍远,听不太清楚,但看服色等,应该就是主管使节外交事务的大鸿胪大人。在他身旁颔首而立的,正是令堂堂晋国修成君气愤不已又总发呆冥想的顾少傅——顾云礼。 第14章:心猿意马 只见大鸿胪向李慕络禀报完之后,微微一侧身,作势让顾云礼上前,想是某些细微末节要顾云礼具体汇报给大王的意思。 顾云礼向前先行过礼后,便从容潇洒的侃侃而谈,引得上至丞相杜平原,下至大鸿胪等九卿高管频频点头,当然这里最是神采奕奕的当属顾云礼的父亲,御史大夫顾大人了。 李慕维在帷幕后看着这样的顾云礼,那一张一合吐尽风流的少年才子,永远风轻云淡的微笑和从容不迫的双眸,居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李慕维第一次看到朝堂上的顾云礼,那仿佛洞察万物的眼睛此时正眸光流转,又似乎浅淡无云。一时间李慕维只感觉偌大的崇明宫仿佛只剩下那玉树临风的身影,以及心脏不受控制跃动不止的自己。 看着看着,李慕维情不自禁的回忆起那人带给自己的心猿意马,每一次若有似无的呢喃,每一次暧昧不明的挑逗,都让晋国的修成君面红心跳——如果说前不久的顾云礼带给自己的是身体上的颤栗,那今次就是灵魂上的悸动。 待顾云礼禀报完,李慕维还在帷幕后发呆,他开始第一次思考,自己与顾云礼,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仅仅是因为那次清怡阁的阴差阳错,顾云礼就对自己肆意非礼轻薄,又或是顾云礼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因莫名的情动而彷徨无措……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太女性化,好似扭捏的少女,李慕维赶紧收摄心神,专心关注周围动静为先,为了能近距离了解李慕络的动向,李慕维轻移到距离众大臣较近的玉柱后,这里已经能够听清众人的谈话。 此时众大臣正在讨论梁国遣使来的动机和目的,只听太尉韩广用他那亮如洪钟的声音道;“陛下明鉴,想那梁国自百年前梁桓王变法以来,国力大增……如今已历四世,去年孝王薨逝,武成太子冽继位。想那太子冽不及弱冠就已现王者之风,成年后更是勇不可挡。永泰六年的莹池会约就是他代替孝王参加,将会主魏国搞得铩羽而归,可见一般。当时陛下临危受命,代替病榻上的先帝前去,对那梁冽的厉害也是知晓的。这次新君继位,便遣使来我晋国商讨边境城池归属,可见狼子野心,我们虽以礼相待,但陛下不可不防呀!再者因先帝和魏国一役,晋魏关系紧张,让梁国有机可乘。” 众人听过都点头称是,等着晋王陛下的指示。 但是王座上的李慕络在听到当年的武成太子、现任的梁国国君梁冽的名字时,身体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仿佛很忌惮这个名字,幸好当时诸大臣都专心听太尉的分析,没有注意到李慕络的失态。 不过李慕络毕竟是一国之君,虽然性格温文,终究居于主位多年,瞬间就调整了坐姿端坐于王座之上,用清朗的声音道“太尉分析的是,我们晋国敬他梁国,但是绝不会怕他。他们遣使我们以礼相待,但他们想要吞并我晋国的一寸土地,寡人也是不答应的。”声音是出奇的坚定。 “陛下圣明!”在众人的赞誉下,只有顾云礼了然的看着高台上的李慕络,那不禁颤栗的原因,是瞒不过“畏”的眼睛的。 接下来各位将军又向上禀报了晋国边境军力部署等细节,李慕维见朝会已尽尾声,众大臣已经在丞相的带领下向李慕络齐齐行礼,目送大王下朝,随后众人便边说话边往殿外撤去,他便悄悄回身,想要去后殿与弟弟汇合。 正在这时,只听那老当益壮、声音洪亮的韩太尉看着已经先行走远的御史大夫和顾云礼,对周围的人赞道“云礼这几年不见,越发清俊了,才华也更胜当年。只可惜我老韩没有女儿,只有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不能招他为婿。听闻吕大人有女待字闺中,当年吕小姐就曾为云礼茶饭不思,一事传为佳话,不知……” 那吕大人正是刚刚对顾云礼也赞赏有加的大鸿胪,见太尉如此问,只得道“实不相瞒,小女这些年过去,还是一往情深,任老夫怎么劝说也不肯嫁人……眼见就要二十出头,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叹了一口气。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贤侄女如此钟情,不如老韩我去和老顾说说,促成这姻缘如何?” “那真是多谢太尉大人!” 望着走远的诸人,李慕维想,原来那情痴于顾云礼的小姐真的存在,以前只是听说,不想竟是大鸿胪家的小姐。如果真的成了,那真真成了一段佳话。 但是不知怎的,李慕维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仿佛有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心里,虽然不是甚疼,却让人不舒服。又突然想到刚刚看到顾云礼那君子如玉,风流卓越的样子,自己还想入非非,李慕维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最近太闲脑子停滞了,才会妄想自己和顾云礼之间能发生点什么——但李慕维不知道,如果有一面镜子让他看到自己此刻那眉头紧锁,又有些醋味的脸孔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转入后殿时,正碰上一脸失望的长安君,后者愁眉苦脸的说大哥表示金牌不在自己这里,都交给芳华殿了,就是母后怕自己心软放自己出去。 “不过大哥仿佛有点魂不守舍的,刚刚朝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说了梁国新君遣使,和晋梁边境城池的事儿……想来那梁王冽怕是蛮横嚣张的紧,反正梁国一贯如此,也见怪不怪,大哥过虑了。” 既然连李慕络都说金牌在赵太后那里,就只能摸进芳华殿盗取金牌。实际上在李慕维心里,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本来兴致高昂的出宫念想已经消失殆尽,但是看着踌躇满志仿佛是要一闯龙潭虎穴的李慕绚,向来宠爱弟弟的修成君也只能打起精神,发挥侠义精神,拯救长安君于“水火”。 商议一番的二人决定在傍晚芳华殿守卫换班时候由身手敏捷的李慕维出马盗取金牌,而作为该次行动的发起者和组织人,长安君将负责在关键时刻拖住,当然如果母后一直没发现,长安君作为最近一直深居简出的楷模,就不露面了。李慕维听了他的计划后扶额长叹“你真是撇的一干二净”——谁让我是哥哥呢。 “关键时刻我会去救三哥你的,放心放心。” 终于等到了夕阳西下,李慕维身着夜行衣,从芳华殿的后侧潜入,果然在换班时期,宫殿守卫相对松懈,并没有人发现有外人进入——实际上,能够进入宫内就已经不易,更别提太后的芳华殿了,好在李慕维本来就在宫里,因此难度大大降低。 按照李慕绚提供的母后藏匿信物的几个暗格,李慕维一顿翻查后终于在位于芳华殿正殿的匾额后找到了出宫的金牌,除此之外还有能够调动军队的虎符也同在暗格中。李慕维觉得这地方确实隐秘的很,如若不是李慕绚深得母后溺爱,什么事都不瞒着长安君,否则自己是真真找不到这金牌。 正在李慕维准备偷偷原路返回的时候,只听宫外广场一声内监的吆喝,接着芳华殿的大门就被打开,赵太后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进入大殿。 为了防止众人发觉自己,李慕维赶紧隐身在牌匾之后,想来众人不会在大殿久留,只要人员变少,就可以伺机开溜——至于号称能拯救自己的李慕绚,修成君只期望他能够言而有信。 赵太后进入大殿坐定后,用威仪肃穆的声音吩咐“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下吧,只留下玉心、易昌等人伺候就可。” 听到玉心、易昌的名字,潜伏在牌匾后的李慕维嘴角露出一抹轻蔑和嫌恶的冷笑——两个靠着皮相在母后面前献媚争宠的优伶面首,仗着宠爱,骄傲跋扈,李慕维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只是碍于母后面子才没有出面惩治。 待众人走后,只听赵太后居高临下的声音说“孝诚君,本宫希望接下来的事,你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到李慕绵的名字,隐身暗处的李慕维全身一震,从匾额后向下偷偷望去,只见自己的二哥低头颔首立于大殿中央,那感觉他似乎不是晋国的二殿下,只是一个供高台上的人亵玩的优宠,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他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对刚刚赵太后所言完全无动于衷。 第15章:意外发现 “听闻你与朝中顾大人、韩大人、刘大人等贵胄公子相交甚笃……当然,本宫也不是跋扈之人,结朋交友之事自然是你孝诚君自己的事,本宫是无权过问的,但你所交者多是王孙名士,本宫最恨人背着本宫耍手段搞阴谋,做些结党营私之事……月前,有人看到你与顾少傅、韩郎中在重华门侧相谈甚欢,可有此事?”赵太后虽面有病容,但神色凛冽,在说到“阴谋、结党”时语气颇重,已是极为不快。 “微臣月前确与顾少傅韩郎中在重华门外相见,但只是普通寒暄,当时众多大臣路过,都可证明并无私藏。” 赵太后听后眯缝着眼睛,仿佛在判断殿下人所言的真假,李慕绵仍旧耸肩垂首,恭谨而立,做出一副不反抗的示弱态度。其实赵太后内心也并没有十足把握李慕绵敢做那谋逆结党之事,只是听闻了传言,又想李慕绵明知自己是杀母仇人,仍旧肯屈身而下,以色事人,如果不是为了活命而自甘下贱,便是胆识过人,忍常人所不能。 如果是前者,那赵太后并不介意多养一直漂亮而听话的狗,但如果是后者,那无疑是养了一直随时会反扑的饿狼猛虎。 按照从前的手段,那自然不管是狼是狗,杀之而快。但因为当年齐夫人之死,李慕绵得到了朝中多派势力的同情,加上自己近年总览朝政,在李慕络已经成年仍旧不肯放权,已经引起多方势力不满,表面平静的朝堂实际上暗波涌动,外敌梁国等也虎视眈眈。在此时贸然害死李慕绵,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便是李慕络,怕是也不会答应。 况且,从自己的探子回报情况看,李慕绵除了结交些王孙贵胄外,却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与那些人的交往,也往往是些纨绔子弟的消遣。 想到这里,赵太后渐渐收敛全身杀气,但李慕绵的行为还是需要给些教训的,便轻笑的对旁边侍立的两个美貌青年道“看来是本宫误会孝诚君了,不过本宫还是要劝殿下,想拉拢他们,怕也不容易。顾御史一门四世三公,忠心不二;韩太尉的大儿子韩赴更尚本宫荣华公主,贵为驸马,你就不要痴心妄想,有所作为了。玉心、易昌,来,按照老规矩,去好好伺候孝诚殿下,算是替本宫致歉了……” 二人听后,都掩嘴媚笑,走下阶梯来到仍低头站立不动的李慕绵身前语带轻蔑却又貌似恭谨的道“小的们奉太后旨,侍奉孝诚殿下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一直躲在匾额后的李慕维自然不知道这“伺候”是指的什么,但听那两个小人的语气,怕不会是好事。 果然李慕绵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候,拳头不自觉的在长垂的袖中握紧,心道接下来的羞辱和痛苦又要来了,但为了自己的大计,再大的苦楚羞辱也要忍耐。 只见那纤细身材的玉心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李慕绵道“是殿下自己吃这和合散,还是我二人喂您吃?”说着嗤嗤的笑起来,语气轻佻无比。 李慕绵抬头看了那玉手中的白色一眼,就接过瓶子一饮而尽,接着对面前二人说“是你二人谁动手?”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感情。接着正在一脸惊讶、震怒的李慕维就看到那身材稍微高大些的易昌自后殿取出绳子,边说“得罪了”边作势要绑住李慕绵。 其实李慕维不知道,这所谓的伺候,是赵太后身边的面首想出来折磨羞辱李慕绵的手段——让他喝下烈性春药,然后绑住手脚在椅子上,挑逗李慕绵的敏感,等他药性发作却任其忍受折磨、自生自灭的方法,这对于恨透齐夫人、不喜李慕绵的赵太后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方式。那种从内心深处的羞辱折磨,足以让任何顽固的灵魂崩溃。 就在绳子已经套在李慕绵脖子上的时候,只听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和“母后、母后”的大叫,李慕绚飞奔入芳华殿,对着赵太后欢喜道“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身体欠安,儿臣刚刚浅眠时候梦到一天人,说到如要母后安康,需您到绚儿宫中居住三日,而绚儿在母后宫中三日闭门不出,沐浴更衣,向天诚心祈祷,方可痊愈。”说着毫不理会旁边对己行礼的玉心、易昌,拉着赵太后就往大门走。 匾额后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李慕维见弟弟冲进来及时解救了李慕绵,否则自己管他天大罪责,也不能看着二哥受此屈辱——虽然李慕维心内知道,从前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二哥所受的侮辱又何止这些,但他不愿去想:一个是自己的亲母后,一个是自己敬爱的二哥,无论是谁,他都不愿意伤害,更不愿意看到二者相残。 看了眼被众人簇拥远去的长安君和赵太后,李慕维悲伤的看着殿中仍旧站立的孝诚君,那孤傲而隐忍的身体,因为药性而微微颤抖。李慕维想要下去扶住他,但是知道现下如果自己出去,那刚刚的一切就表明自己全都知道了,这无疑会给内心倔强的二哥带来更大的痛苦——李慕维是知道的,那平时掩藏的风华,是不允许自己去践踏的骄傲。 目送着举步维艰、喘息不止走出芳华殿的二哥,李慕维有一瞬间的晃神,内心隐隐觉得,自己最爱的两个人,终究会同室操戈,而自己究竟应该帮谁,李慕维不知道。 收回纷乱的心绪,李慕维决定自己虽然不露面,但绝对要看着李慕绵安全回到荣坤殿才能放心。就这自己愣神的一阵功夫,李慕绵早已经走出了芳华殿的前广场,看不见了。 慌乱和担心之下,李慕维展开身形,几个跳窜来到了靠近宫殿外墙边的一株大树上,这里视野高,定能够看到没有走远的李慕绵。 果然,在芳华殿围墙外的甬道里,李慕维找到了二哥的身影。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那里并不仅仅只有李慕绵一个人,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高大男人,从穿着铠甲样式看,该是此时执勤、负责王宫警卫调动的郎中大人,只见他正拉住李慕绵焦急的对他说着什么,而一旁的李慕绵正扶着墙壁,后背起伏不定,看是在忍耐药性。 因为距离较远,李慕维听不清楚,只见两人拉拉扯扯,隐约听到“带你回宫”“不用你可怜”等等词句。为了防止该人对李慕绵不利,李慕维偷偷摸进,以防有变好解救后者,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皮肉拍击声,急喘的李慕绵对着被闪了一耳光的高大男人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以为和本殿下上过几次床就可以随意插手我的事,韩越,你以为你是谁,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16章:贪嗔痴怨 听到李慕绵这声断喝,不仅躲在暗处的李慕维惊得一震,韩越也愣在当场,一时气氛诡异尴尬到极点,除了李慕绵焦躁而隐忍的喘息时断时续,四周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轻轻拂过嘴角的血迹,韩越看了一眼手上的殷红,艳丽的凄迷,恰如李慕绵带给他的感觉。很好很好,这个人终于不当他是空气了。 自从韩越和顾云礼回来后,除了月前在重华门的短暂相遇外,李慕绵就仿佛是故意躲着自己一般,即使是轮到自己执勤领队巡视到荣坤殿附近巧遇李慕绵,对方也是简短答礼而过,只要是韩越想多说几句,李慕绵就会推托有事,面色冷淡的匆匆而去。前几日还借子易的嘴转告自己“后疑,勿见”,也不知是原话就这么说,还是因为从来惜字如金的子易自动省略。 明白李慕绵和自己这些人所谋之事确实凶险异常,如果让赵太后找到蛛丝马迹,那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韩越虽直爽豪迈,也知道轻重缓急。但是当自己听到孝诚君被赵太后一干人带走的消息,韩越还是忍不住,简单交代了自己副官几句,他就只身赶赴芳华殿。 不料自己还是来晚了,在大殿墙外的狭窄甬道见到了脚步踉跄、脸色酡红的李慕绵,韩越意识到,对方应该是被下药了,而且药性极烈。隐隐的想到了当年那关于李慕绵和赵太后的关系传言,但韩越并不想质问当事人这事情的真假——无论如何,韩越是爱李慕绵的,从当年在“畏”把凌雀剑奉给那人开始,或许更早到第一次见到月下白衣胜雪的李慕绵,韩越就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人了。 握拳抹掉掌心的血迹,韩越一把抱起已经双腿开始颤栗但兀自不肯屈服的李慕绵,霸道的笑道“你管我是谁,既然上过了床,我韩越就是个负责到底的男人。”说着便展开身形,飞速的向荣坤殿方向去了。 望着远去的二人,李慕维只感觉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一时调整不过情绪:自己与顾云礼的关系,顾云礼与那吕小姐的纠葛,母后对二哥令人发指的羞辱以及刚刚这韩越和李慕绵的暧昧。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仿佛走马灯一样让李慕维连停下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赤裸裸的将这偌大宫闱下隐藏的东西一一呈现。 怀着一种抑郁愤懑的心情,李慕维回到自己的明德宫,得手的金牌只能明日再想办法交给李慕绚了,因为此刻只怕赵太后整在泰康殿中,而李慕维暂时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这位母后,毕竟亲眼所见和从前的怀疑以及道听途说是不同的。 悄悄的从殿外围墙纵身跳入,李慕维不想惊动明轩等宫人,准确的说他谁也不想见,只想静静的自己呆着,或许奏琴看书或者睡一觉起来明天就是崭新的吧。自欺欺人的想着,李慕维推开书房的门。 此时已是酉时,晚秋时分天色暗的很早。在李慕维去芳华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如今早就全黑下来。不过好在宫人们都训练有素,早就将烛火点燃,因此在李慕维开启房门时,赫然就看到了那坐在自己的书几旁正低头看书的俊雅男人。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忙着鸿胪馆的事,一向外表一丝不苟的人今天眼眶下泛着明显的青色,但从精神状态看还是很好的,那风华无匹的双眸正兴味十足的盯着手里的书卷。 听到开门的声音,本来专注于书本的人抬起头来,对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李慕维笑道“这些天一直忙着梁国的事,都没有空来这明德宫看看你……怎样,最近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呀?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维儿呀”语气暧昧的人边说边站起身来,走向低头呆立的李慕维。 说到“想我”这句话时候,李慕维脑中不受控制的突然想到了那素未蒙面的情痴吕小姐,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嫉妒、压抑瞬间侵占了全部心房,李慕维突然抬起头来,阴阳怪气的对已经来到身前的顾云礼道“顾少傅如此风流倜傥,想你的怕不止我一个。我李慕维又何德何能,劳烦你顾少傅想念?顾少傅有想我的时间,不如好好帮未来岳父大人的忙,顺便想想未来妻子的好!”李慕维边说边推开面前惊讶不已的顾云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轻佻的笑看着转过身来的男人。 沉吟了一下刚刚的一席话,顾云礼来到歪坐着的李慕维面前,看着故意做出纨绔子弟架势的人沉声的道“你所指代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无论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无稽之谈,我都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和吕大人的千金岚依小姐只是诗文上的朋友。确实,曾经有过她非君不嫁的传言,但我当时就已经对她表示无意于此,她也接受了。” “哼~说什么传言,又说无意,岚依小姐,叫的真亲热呀!那就是说真有非君不嫁的佳话了,顾少傅?”知道自己说的话太矫情,像个乱发脾气的泼妇,但李慕维今天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确有此事不假,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眯缝了一下眼睛,顾云礼突然口气淡然的对着面前的小兽道“而且,这似乎是云礼的私事,殿下无权过问吧。” “哈……哈……是,是,我哪里敢过问顾少傅的事……天色也不早了,顾少傅请回吧。”被气到极致的李慕维突然怒极而笑,但那逐客令却泄露了此时他的恼怒和不忿。 “那微臣告退了。” 刚刚迈出明德宫正殿的大门,一直保持公式化微笑的顾云礼突然嘴角大大上扬,回头看向那被狠狠甩上的书房大门,轻展折扇,潇洒的向宫外走去。一路上见到他的宫人都觉得,今天顾少傅的心情似乎十分的好,连笑容都热烈的许多。 其实,自顾云礼那日对着怀中的李慕维心悸不可自控以来,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对这仗义敢为,实际根本不知人性险恶、个性又十分别扭的修成君产生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人的情愫。开始时,顾云礼并不以为那是爱情,也可能只是无聊生活里的一点点冲动和乐趣。但是渐渐的,顾云礼发现自己每天都渴望见到那个人气愤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脸、听到那羞愧又假装高高在上的声音……不知多少次,顾云礼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按捺住将眼前人拆吃入腹的冲动……在每天见不到的时候,他会在自己的书房里回忆与李慕维的点点滴滴;给太学生讲经时,视线里总追寻那个人的身影。这期间,对着别人的笑也多了些暖意,就连韩越都惊怪的对自己说“小云,你……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连韩越这样傻到爱上不该爱的人的一根筋(韩越:喂,我那是情有独钟!),都发现自己的变化,但李慕维就是迟钝的只想着找自己“报仇”,却从来不去正视自己的心意。深谙人心的顾云礼知道,李慕维看似热爱行侠仗义,其实在遇到很多自己无法控制的问题时却是偏爱于逃避的,因此就必须给他下一剂猛药,让修成君正视自己的心,正视他顾云礼的爱。 第17章:倾慕之心 一想到那句“无权过问”,李慕维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在那怒气之外的,却是一种潜藏的伤心和嫉妒。因此当李慕绚冲进明德宫的时候,就看到一脸铁青的三哥正死死的抓着面前古琴的细弦,仿佛那是他的什么仇人一般。 尴尬的打声哈哈,李慕绚知道此刻自己的三哥心情十分不好,不过没关系,等下拿着金牌溜出宫去,心情自然就变好了。 “三哥,金牌拿到了?” 见是弟弟到来,李慕维强自咽下怒火,但仍旧声音干涩的问道“昨日算你有义气,没有丢下你三哥不管,金牌自然手到擒来。不过……”在心内酝酿了下语言,李慕维边递出金牌边试探的问“昨日二哥因些小事触怒了母后,想来母后是病中心情不好才责罚二哥的,你……知道二哥昨日到底怎么回事吗?” 李慕绚把玩着手里的金牌,见李慕维问起昨天之事,便道“本来是怕三哥失手,我一直在殿外侯着。后来看母后回来,我就担心要遭,又不敢贸然进去。好不容易想到了个托辞,才冲进去的,没想到没有帮到三哥倒救了二哥一次。” 仔细观察李慕绚的口气脸色,看似确实全然不知李慕绵被迫喝下和合散等等被羞辱事宜,李慕维才暗暗安下心来。 “既然金牌到手,咱们就快溜吧!”长安君兴奋地快飞起来了。 “恩……你昨日诳母后说什么天人祈福,三日为限,如今能出去吗?” “原来你都听到了,你没听我说在芳华殿我要三日静修,不可有人打扰吗,没人会知道的。不过我刚刚在芳华殿确实为母后祈福,算是将功赎罪。”听到贪玩任性的弟弟还是以孝为先,李慕维赞同的点头。 “不过三哥昨日连闯那崇明芳华二宫,着实有些累了,今日便你自己去玩吧……”李慕维实在是没有心情玩乐,本以为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可惜事与愿违,因为那可恶的死色鬼,修成君可是一夜失眠,更别提什么忘记了。其实在李慕维心里还有一个难以言表的希望,那就是今天顾云礼会不会来向自己解释道歉一番。 看着确实脸色欠佳的三哥,李慕绚只能遗憾的自己出宫了。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都到了掌灯时分,那抹风轻云淡的身影也没有出现。李慕维只觉得自己的怒气已经上升至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但是心却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和痛感。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因为怒气攻心的正常反应,无需大惊小怪。 在李慕绚再次踏入明德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三哥那早上铁青的脸如今已经完全黑如锅底,便忧心忡忡的试探:“三哥,我看你不是生病,倒像是和谁生气呢?”本来李慕绚是担心李慕维身体,因此早早回宫,但目前看来,这似乎不是生病问题这么简单。 “我……生气?没有,我没有生气……”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李慕维嘲弄的说道。 “恩……三哥,不如我说些今天在外面的趣闻轶事给你听,让你也高兴高兴……”知道对方肯定毫无反应,便接着道“你猜今天盛阳都在传闻什么,咱们的顾少傅,传说要和鸿胪大人的千金定亲啦……听说那鸿胪小姐都快二十了就是不嫁,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便是为了等顾少傅呢……三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绚儿,三哥突然觉得身体大好了,你出宫没有三哥多,明天就让三哥带你去京城各处转转,咱兄弟好好玩玩。”对于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修成君,李慕绚只能机械的点点头,奇怪的看着自己笑容诡异的哥哥。 顾云礼,你以为我会为你生气吗?怎么可能,我明天就出门花天酒地,过的比谁都逍遥自在! 二天,仗着金牌开路,维绚两人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守卫森严的重华门,穿过宫前广场和宣德门,来到了盛阳的集市。因为今日有对方陪伴,二人均没有带侍从随行。 在各大酒楼和集市胡吃海喝一天后,傍晚时分,二人来到晋国京城最大的舞坊楚云楼二楼坐定,继续这纨绔子弟的生活。李慕绚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喧闹和台上舞姬曼妙的身姿,兴奋异常——虽然自己也会出宫,但是这风月场所却从来没有来过。 在欣赏完几段歌舞弹唱后,看惯了这些的李慕维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结果说巧不巧,正好瞟见了顾云礼和一众风流雅士进到这楚云楼来。众歌舞姬仿佛和一众公子都很熟络,见面后就打情骂俏不止,有两个舞姬似乎特别钟情于顾云礼,见他也在众人之列显得十分激动,赶紧含羞带怯的上去行礼施媚,而顾云礼也坦然而受,仿佛还不亦乐乎。 其实在白天的各处酒肆集市,关于顾云礼和那吕小姐的传言就不停钻入李慕维的耳朵——对于茶余饭后无事可做的人们,这种诗文里才有的佳话向来是被津津乐道的。 看着那楼下左右逢源的潇洒身影,李慕维只觉得为那痴情不已的吕小姐感到悲哀,居然倾心于这么一个衣冠禽兽的男人,却也不管堂堂修成君自己,也是一副醋味十足的脸孔。沉吟半晌,李慕维觉得自己作为侠义之辈,应当替天行道,也替当年的自己伸冤报仇。既然武功上打不过顾云礼,在口舌上取胜的把握还是有的。不过冒进的修成君忘记了,在太学院自己连口舌,也是没有胜过这位晋国一才子的。 对还在全神贯注欣赏歌舞的李慕绚交代几句,李慕维就起身整整衣服,展开手中折扇,一派从容潇洒的下楼,走向正被艳伎包围的众人。 顾云礼看到缓步而来的李慕维时显得比较意外,应该是没料到同被禁足的修成君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但看到那故作从容、实际早就面色铁青的脸,顾云礼知道,自己这剂猛药已经起了十足的效果,只待浇上一把油,那烈火就会熊熊燃烧起来,想灭都灭不了。 在一众子弟中有几个也是在太学院做侍读的王孙公子,见到修成君到来纷纷起身行礼。虽然对被禁足管教的李慕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奇怪,但既然“监管人”顾云礼在这,那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顾少傅真是好福气,听闻得了吕家小姐的倾慕,成亲只怕是迟早的事,却又来这楚云楼逍遥自在,当真艳福不浅。”李慕维没怎么理会众人的行礼,语气揶揄的讽刺顾云礼道。 “居然连深宫里的修成君都知道了这事儿,云礼兄,看来此事不虚呀!” “恩,确有其事,前几日韩大人和吕大人已经拜会家父,但是云礼有事不在,也是后来听说。” “那要恭喜云礼兄了。”一众好事者赶紧恭喜道。 “不过……云礼今日已经去亲自拜见吕大人和韩大人,并对吕小姐明言,云礼已经有了心上人,恐怕要辜负大家一番美意了。好在鸿胪大人和吕小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确也并未为难云礼。” “咦,想那吕小姐已经是盛阳著名的才女佳人,居然都未得倾心。那到底是怎样一位佳人有幸得到云礼兄的倾慕,怕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吧?”神往不已的众风流雅士们全都盯着顾云礼,只等他下文。 “在我眼里,他确然是最美的。尤其在看他演奏那《高山流水》曲时,更是风姿卓绝,让云礼欲罢不能。但可惜的是,云礼的爱意却只是自己的绮念,那人现下对云礼怕是恨多于爱了吧。”边说边目光炯炯盯着李慕维的顾云礼深情的诉说着对自己心上人的爱慕。 已经意识到顾云礼言下之意的李慕维完全愣在当场,心中那夹杂着震惊、喜悦、羞怯、愤慨和矛盾的各种感情在瞬间喷薄而出,惊得他差点踉跄,好在一直在关注李慕维的顾云礼见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顾云礼,作势对在座众人道“好了,不说云礼的私事了。我看修成君似乎身体不适,但想来宣德重华等门已闭,回宫是不可能了。作为少傅,理应不负大王和太后嘱托,各位,云礼就先行带修成殿下去御史大夫府休息,告辞了。” 说着,就手扶着李慕维的出了楚云楼的大门,仿佛十分关注自己这学生的病情。 第18章:互诉衷肠 出了楚云楼的大门拐到附近民宅的小巷里,顾云礼松开拉着李慕维的手,但是从始至终,后面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不反抗也不顺从,仿佛一个木偶般的跟着顾云礼,机械的迈动双腿。 回身望着眼前低头不语的人,因为四周昏暗,只有细微的烛火从民家的窗格中渗出,更显得沉默的李慕维寂静的可怕。 本来成竹在胸的顾云礼突然心底有了一丝的动摇,莫非自己这剂猛药下的有点过了火儿,本来用一通冷言冷语把李慕维气的半死、激得那外表敢为实际避世的人忍不住在众人面前仿佛吃醋的怨妇一般阴阳怪气,自己又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明白暗示心有所属的真正对象是你,再加上以前的那说不清的纠葛调戏……怕是会让眼前人觉得,自己是有意在玩弄他李慕维的感情一般。 陷在爱情中的人,对自己与所爱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存在着某种试探和不自觉因试探而带来的伤害,这种情况即便是聪明绝顶的顾云礼,也是很难把握的透的。微一皱眉,顾云礼试探的开口“维儿……实际我……” 还没等开口解释,只觉眼前一闪,顾云礼就被突然抬头的人结结实实的揍了一拳。紧接着,那被打得偏向一边的脸孔就被粗鲁的扳过来,送上了令被揍者渴慕已久的炽热嘴唇和疯狂的唇舌交缠。 李慕维就仿佛是在一边报仇雪恨一边倾吐衷肠一般吻着面前的顾云礼,因为动作太猛,顾云礼被李慕维推到了墙上,后者那略显生涩的舌头执拗地舔过顾云礼带有血腥气的口腔,侵染血色的感觉使得李慕维似乎更加兴奋了!因为身高稍低,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他昂起的下巴流下,使得这个吻在狂暴中又多了份淫靡的色彩。 毫不反抗任其所为的顾云礼承受着眼前人的激情和愤怒,他知道现在回击只能给嘴唇带来更残酷的蹂躏,毕竟也是自己激怒李慕维在前,虽然是为了成全二人,让李慕维正视自己的感情,但终究是伤了心上人。 终于在感觉到嘴唇一疼后,李慕维结束了这个令自己颤栗而兴奋的吻。 用食指轻轻抚着自己被咬破的嘴唇,顾云礼宠溺的轻笑道“维儿还真是一只凶残的小兽呢,都咬出血了……怎样,现在不生气了吧?我的殿下。” “你给我闭嘴,死色鬼……别以为笑笑,说几句好话就能蒙混过关!别以为我刚刚吻了你就代表一切,我告诉你……” “我爱你!” 突然,顾云礼正色而立,对着正在对自己发飙的李慕维深情而郑重的字字说道“李慕维,我顾云礼是真真正正的爱上你了!” 咬着唇低头看着墙角,李慕维红着脸低头对面前仍旧神情肃穆、一本正经盯着自己的顾云礼道“废话真多,活该被揍!” 听着李慕维这嘴硬中带着打情骂俏意味的话语,顾云礼伸手钳住眼前人的下巴,将脸靠近想要挣扎转头的李慕维,伸出舌尖轻轻描绘那因刚刚热吻而殷红的嘴唇,然后突然转为充满魅惑嗓音,在李慕维耳边道“那云礼只能靠殿下的唇来堵住这张废话的嘴巴了……” 不等到对方反驳的话出口,顾云礼就吻住了李慕维,用湿热的舌头轻扫对方的牙床,引得后者身体不自禁的一阵颤栗。紧接着,顾云礼扶住李慕维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与刚刚比过于缠绵悱恻的湿吻,挑逗着那生涩的舌头,攫取对方口中的空气,感受那湿滑触感带给自己心灵的满足。完全不给李慕维任何得以喘息的机会,唇舌交缠中,顾云礼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对方传达着自己的深情,直到李慕维因为兴奋和缺氧而微微颤抖时,他才轻轻后撤,结束了这个让对方心脏狂跳的温柔深吻。 微笑看着因为自己而变得气息不稳的李慕维,顾云礼拇指轻抚那泛着水色的双唇,只感觉人生喜慰不过如此。微一沉吟,顾云礼神秘的对李慕维道“维儿,我决定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看夜景最好不过,是吟风弄月的好去处,我一直想和心爱的人同去赋诗几首唱和……” 实际上因为刚刚那缠绵的深吻已经微微情动的李慕维以为,接下来应该会与顾云礼发生点什么,毕竟二人早就肌肤相亲数次,也不是什么懵懂未知的少年,现下又互诉衷肠,两情相悦,就算不是干柴烈火,也算是靠近这边缘了。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饥渴难耐的淫娃荡妇,但是正常人被心上人这么吻也是会有反应的吧。结果这死色鬼居然这时候做起君子来了,要看星星看月亮,还要吟诗作对!以前读书奏琴怎不见他这么风雅有礼了——果然伪君子就是伪君子,就算是爱上了,也他妈的还是个衣冠禽兽! 不过心内狂爆粗口的修成君现在可不能对着旁边彬彬有礼、潇洒而行的顾云礼说什么自己已经按耐不住了的话,否则连自己都能扇自己一巴掌。话说刚刚那拳打得真过瘾,早就想揍那天天笑的云淡风轻的俊脸,本来听到顾云礼对自己那句深情的“我爱你”后,还有点过意不去,偷瞄发现伤的不中,只是嘴角裂开了,现下真是后悔怎么不再补上一拳,直接达成乌眼青,看他怎么上朝见大哥! 纵身跨上自己的爱马“逐风”,顾云礼一把将立在马下看似生着闷气、实际是在压制自己欲念的李慕维拉上自己身前坐定,接着便纵马而行,向着城东门而去。 因为逐风脚力甚快,在向守城侍卫出示了鸿胪馆的腰牌后,顾云礼带着因羞愧而僵硬的李慕维成功出城,奔驰在城外的密林里。 因为那大幅度的动作和摩擦,李慕维只感觉自己刚刚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又抬头了。行进中的他尴尬的夹紧马肚,向前倾身,想要缓解那种磨人的快感。就在这时,就只感到背后一片温暖,顾云礼俯身贴在自己背上,而后将缰绳束在右手,左手前伸,灵巧的钻进自己衣襟下摆,然后用十足的魅惑声音笑道“原来维儿这里已经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刚刚在巷子里……你乱舔乱吻”被发现了尴尬的某人羞愤的狡辩道。 “我记得是维儿先吻我的呀……” “你管我那么多……恩……”因为顾云礼的抚摸,本来就十分敏感的李慕维自嘴中溢出甜腻的呻吟。向后依靠着,李慕维咬着嘴唇,忍耐着这腻人的厮磨,只感觉因为那只放肆的手掌,一股火焰正在自全身向下流窜,燃烧着他的理智。 但是偏偏那手的速度十分缓慢轻柔,只是若有似无的套弄,这样只能增加李慕维的欲念,却无法使他真正释放。 难受的扭动着身子,李慕维只想赶紧脱离这让人发疯的感觉,竟不由自主的跟随顾云礼那使坏的节奏轻轻律动,急于想要解脱。知道李慕维意图的顾云礼坏笑的放开缰绳,小腿用力夹紧马肚子并蹬稳马鞍,自如的控制住“逐风”,而后用右手圈住身前那乱动的纤腰,控制他自给自足的活动。低头凑近已经禁不住靠在自己肩上之人的耳朵,顾云礼揶揄道“没想到维儿还有这么淫荡的时候,以前可想也想不到呢,不过现在不行哦,我们还没到可以看夜景的地方呢,呵呵” 幸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密林渐渐被一丛高竹取代,而那掩于竹林中央的草庐,就是顾云礼此行的目的地。 意识到终于到了的李慕维缓缓睁开因情动而迷离的双眼,看着顾云礼潇洒的一跃下马,而后命令逐风半蹲下身体,一把将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的李慕维抱起,缓缓踏上草庐前的木梯,并对紧闭着眼睛催眠自己的修成君道“维儿,这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如今也经常独自前来。除了我,你是二个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了。” 虽然全身敏感的不行,但李慕维还是十分好奇这草庐和看星星看月亮有什么联系。不过当进入那外表看似简朴,实际内部很是精细雅致的草庐后,望着正上方那故意修缮成圆形的缺口以及满天璀璨繁星后,李慕维真的相信,这确实是个吟风弄月的好去处。 当然,看着眼前俊雅男子那看向自己的幽深眼眸,李慕维知道,晋国的一才子,自己的少傅兼爱人顾云礼,并不仅仅是要带自己来这里赋诗唱和这么单纯的…… 第19章:结庐人境 顾云礼的气息拂在李慕维的脸上,似乎是在感受怀中的真实一般。二人此时靠的很近,已经几乎到了鼻尖碰鼻尖的程度,温柔一笑,顾云礼细细用唇舌描绘眼前人的眉宇、眼睛、鼻子、下巴……仿佛李慕维是什么珍贵而易碎的玉器,过大的力气会让其消失不见一般,这在一贯潇洒自如的顾云礼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反应。 感受到了顾云礼对自己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李慕维主动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微微弓起身子,在那人耳边低喃了一声“来吧……我……准备好了……”就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得到了对方的这句话,顾云礼那一向骄傲的自持差点瞬间瓦解,但是考虑到李慕维是第一次,温柔的顾云礼按耐下化身为兽的冲动,还是决定将前戏做足,让对方好好享受这只有自己才能带给他的鱼水之欢和销魂蚀骨。 头上是浩瀚璀璨的星辰斗转,四周是静谧悠然的竹林草庐,身前是心中所爱,李慕维只觉得,他今生的愿望也不过如此……远离朝堂、和所爱的人泛舟五湖,间或行侠一番,也不为扬名立万,只图安心喜乐。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放落,出乎意外的是后背并不是硬实的木板地面,而是一片温暖柔软,诧异的睁眼看向顾云礼,后者尴尬的解释道“昨日没见你便是来这里小憩散心,因此东西没撤……” “你倒好,在这世外桃源悠闲自在,让我在宫里生气上火。” “不气气你,哪里有今日呢”打情骂俏一般的语气,再引不起对方怒火。 放脱了李慕维,顾云礼边亲吻着爱人的眉眼和嘴唇,边轻轻解开那身绣着暗纹的素雅腰带。随着腰间束缚的解除,李慕维的身体渐渐在顾云礼眼前呈现。虽然从前已经多次作出亲密的举动,但这次李慕维知道顾云礼不会再停滞不前。明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过对这方面经验几乎是零的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身下的羊毛厚垫,身体不禁绷紧。 知道身下人紧张,顾云礼温柔的舔过李慕维的胸前,用舌尖细细描绘那已经因为兴奋而挺立的小小茱萸。坏心的一咬,满意的看到身下人因为刺激而微启的双唇,顾云礼只觉得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自制力还是避免不了土崩瓦解的命运。 一把扯脱了李慕维的亵裤,伸手覆上了那已经挺立已久的炙热源头。下身突然的赤裸肌肤因秋夜的寒气而颤栗起细小汗毛,但是胸前和下腹的火热又烧的李慕维一阵喘息不止,冰火两重天的难熬让他不自禁的弓起腰腹,仿佛如此就能缓解那全身沸腾的血液。 知道身下人已经激动的快不行,顾云礼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并身体前倾用力堵住那急速喘息的嘴巴,用舌头极尽所能的挑逗对方口中的柔软。终于,在唇舌和富有技巧的手的联合作用下,随着一声含在嘴里的闷哼和全身战抖,李慕维达到了今夜第一次高潮。 释放后的李慕维只觉得全身酥软,因为忍耐的时间太久,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不过还没等缓过神来,就觉得那只刚刚把自己送上极乐的手,悄悄伸到了自己的身后某处,并意图暧昧的来回抚弄,将刚刚自己的液体全都润在那个自己难以启口的羞耻之处。 一边磨蹭,一边用另一只手解开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衫,露出外表看似纤瘦,实则肌理分明的上身,顾云礼潇洒的把衣服抛在不远处的茶室矮几上,盖住了一盘还未下完的珍珑。 毫不理会散落的棋子声音和那钻研许久的棋局,顾云礼试探着将一根手指探入到那宵想许久的禁地,轻轻按压着那未经人事的甬道。从第一次在清怡阁开始,顾云礼就曾无数次的想到进入的感觉,但是当那湿热的紧致箍住自己的手指时,他还是觉得全身一股电流疾驰而过,让他已经勃发的地方更加坚硬了。 而李慕维在开始的一震后就努力平复着后处的不适感,尽量放松身体配合顾云礼更多手指的探入,前后抽送加上那渐渐响起的淫靡水声,李慕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因刺激和羞耻而炸开了,伴随着不适却又渐渐涌上来的快感也让高潮后的身体再次起了反应。 就在李慕维觉得自己已经要适应了那手指的侵入时,顾云礼突然快速抽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忍耐许久的男性象征。 因为和手指相比二者的差距毕竟过大,李慕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进入痛感而不禁瞬间瞪大了眼睛,高声呻吟出声。 那急速映入迷离双眼的浩瀚星空,苍穹似乎幽深到没有尽头,好像要把人吞进其中一般,正如眼下那人带给自己的感觉。 因为刚刚的呻吟出口,加上那浩荡琼宇带给自己的悸动,李慕维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回荡在这林间草庐中,刺激着正律动中的人。 表面看顾云礼仿佛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他的武功不弱,因此那蕴藏在身体里的巨大力量似乎要把李慕维刺穿一般。不过随着交融的进行,李慕维渐渐从那痛感中觉出一股酥麻从尾椎流窜而出,延伸到四肢百骸,甚至连脚趾都禁不住因为这纤细的暖流而弯曲,才能缓解那难耐的感觉。 “啊……啊——恩……那里——别……哈啊……” 因为身体里的某点被触及,李慕维突然全身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急速喘息的让一句话都难以说完整。 暗暗的一笑,顾云礼加快进攻的速度,而且专门往那里狠狠顶入,手上抚弄李慕维下身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终于在一声尖锐的吟叫后,手中的坚硬再次喷射出白浊的液体,而随后不久,顾云礼也在低沉的喘息中达到了高潮。 激情过后,顾云礼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后起身,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笑着看向仍有点微微失神的望向天空的李慕维,另一只空闲的手伸出,爱抚那被汗水打湿的额前碎发。 夜晚一股凉风袭过,因为刚刚情事而全身汗水淋漓的两人都轻轻打了个寒战,顾云礼慵懒起身,赤裸的身体让回过神的李慕维很是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是被看光过多次看全身赤裸的顾云礼倒是第一次,还真是玉树临风,稍微锻炼出的一点点肌肉也如这人一般平和的分布全身,毫无那种肌肉发达膨胀的粗暴感。 毫不理会那人的目光,顾云礼坦然的进入内室,捧出几床被子盖在李慕维身上,然后拉过李慕维坏笑着给他做了简单的清理,惹的那人又一阵颤栗难忍,才笑吟吟的钻进被里,伸手搂住只有手臂上挂着内衫的美妙身体。 那因为裸露而微凉的体温很中李慕维的意,挪动几下在顾云礼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仿佛心意相通的二人一同仰躺着望着头上广袤深邃的深空星辰,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幽静悠然,让人沉湎其中,不想起身…… 第20章:琴瑟和谐 李慕维望了那浩然无穷的星空一会儿,用胳膊肘轻轻一杵身边人的胸膛,开口打趣道“没想到你还真会享受呀,寻到这种好地方……” “嗯……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以前没有草庐,只有这片竹林,我常常在这林中望着星空,便觉得胸臆舒畅。后来年岁大了,便请了工匠做这草庐,就可以常常在这里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也没有带其他人来过……维儿可是一个呀!” “盛阳城外还有这个好去处真是没想到呀……我觉得晋国的宫殿虽华丽富贵,倒不如这儿了……” 搂着怀中的爱侣,顾云礼望着苍穹笑道“晋宫自然也是好的,那高台玉阶、雕梁画壁是一种美,这里的清雅寂静、自由自在也是一种美,只是人人的喜好不同罢了。况且人生于世,即使不求出将入相,也断不可寂寂无闻。维儿自小见惯繁华,自然对这朴实宁远产生了向往……” “嗯……也许吧……”盯着虚空,李慕维幽幽说道。 后来的事,李慕维就没有多大的印象了,那时只感觉头上星辰浩淼,身边人怀抱温暖平和,耳边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轻响和逐风间或的嘶鸣,不知何时眼皮沉重,便在顾云礼的怀中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不知道是何时辰,顾云礼也已不在身边。微微起身,李慕维只感觉全身酸痛,毕竟自己是第一次这样,便又颓废的倒回到温暖的床铺上去了。 说到床铺,他扭头看向四周,发现这里不是昨晚和顾云礼欢爱并相拥赏星的地方,看这摆设应该是草庐的内室,想来昨天那被子就是从这儿拿出去的。 又静静躺了一会儿,李慕维终究是决定起身了,自己总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吧。忍住身体的酸痛和后面某处的不适,李慕维起身扶着房中的柱子,拿起椅子上疑似顾云礼的外衫,凑合的套在身上,虽然自己身材相对顾云礼矮了一点,但是实际上也没有差的很多。在找不到自己衣服又不能赤身裸体的情况下,可怜的修成君穿着别人的衣服颤颤巍巍的走出房门,始终有种双腿打颤且合不拢的感觉。 终于挪动到了室外,只穿了一件外衫的李慕维被秋日和煦的阳光照的全身温暖,连身体都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 在不远处的竹林侧,赫然穿着李慕维外衫的顾云礼正在刷马。 因为昨晚的狂奔,逐风身上出了细微的汗水,而顾云礼昨晚和李慕维又情动难耐,下了马后就没有让其入住后院的马厩。秋夜虽然不如冬季寒冷,但吹了一夜风的逐风还是有点萎靡了,恰如正扶着腰盯着神清气爽干活的顾云礼的某位。 似乎是觉察到背后哀怨的目光,顾云礼将刷子扔回到木桶里,回身来到李慕维身前。 “看你睡的很好就没有叫你,恰好逐风有点不舒服,就给他打理下,说不定会好些……你也好久没吃东西了吧,屋后厨房有我昨天带来的干粮,维儿凑合吃点,我们回盛阳再好好吃一顿饭食……”又沉吟了一会儿,目光盯着李慕维的腰部以下顾云礼又嚅嗫的道“其实这几天你还是少吃点饭,会好受一点……” 本来就全身不爽的李慕维看着穿着自己稍小点的衣服也显得玉树临风、神采奕奕的顾云礼,咬牙切齿的道“死色鬼,终有一天我也让你尝尝这在下面的滋味!” 简单吃了点干粮,顾云礼帮李慕维穿好衣服,中间还混合着神秘兮兮的笑容,不过总算知道后者确实身体不适,穿衣过程顾云礼还是很规矩的。 扶着疼的龇牙咧嘴的人上马侧坐在鞍上,顾云礼纵身一跃也上了逐风的后背。因为眼前的这一人一马都处于不舒服的状态,顾云礼只是由着逐风缓步前行,因此直到午后,二人一马才回到晋国宣德门外。 在行进中就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和李慕绚打完招呼后就全然失踪的李慕维,现在真是很怕长安君的质问。笑着宽慰正愁眉苦脸的人,顾云礼信心十足的道“维儿放心,长安君为人率直,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我昨日和那些官宦公子们说你不舒服,带你离开,想来长安君找你也会听闻到的。现下我和你一起回来,大家不会起疑。” 只能听天由命的李慕维随着顾云礼缓步穿过重华门,踱回自己的明德宫。 还没等自己走近,时时在门口张望的明轩就赶紧带着一众宫人飞奔过来,对李慕维和顾云礼行礼后关切说道“今早上听回来的长安殿下说殿下病了,幸好有顾少傅在,殿下才没出什么大事,否则我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现下看殿下归来,小的们才放心。小的现在就去芳华殿告诉长安殿下,殿下回来了。” 看着还没听到自己回复就一溜烟跑走的明轩,李慕维只想仰天长叹,自己怕什么来什么,本来弟弟没来,这下还有主动请来的。 果然不一会儿,李慕绚就跟着明轩悄悄来到明德宫,之所以要悄悄的,因为现在按理他还处于闭关祈福的阶段。 “三哥,你身体不要紧吧?以后病没好就不要陪我出宫了,我自己没问题的!”看着脸色确实不佳的李慕维,长安君紧张的说。 “绚儿过虑了,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在楚云楼突然头昏,幸好有顾少傅在……” “那要多谢顾少傅了……” “微臣应尽职责,殿下多礼了。”看着罪魁祸首受着自己弟弟的感谢,李慕维只觉得欲哭无泪。 还在紧张三哥病情的长安君在道谢后就扶着举步维艰的李慕维进去休息,又要传唤御医来看看,吓得李慕维赶紧说自己没什么事。 “三哥,御史大夫的府邸里是还有蚊子吗?你这里怎么有几个红点?”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慕维,李慕绚奇怪的问。 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人尴尬的拉了拉衣领,用眼神示意站在李慕绚后面笑得老神在在的顾云礼赶紧解释,怪不得给自己穿衣时候就笑得神秘兮兮,真是可恶。 “启禀殿下,微臣家中池水众多,可能是不知名的小虫叮咬的吧……”听到那潇洒俊朗的人自称畜生小虫,李慕维才觉得这几天被折腾的身心都有了一点点补偿。 自从和顾云礼互诉衷曲,两情相悦以来,修成君只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逍遥。平日一起奏琴演笛,演习骑射,或者听顾云礼解析经文,偶尔出宫去草庐小憩,生活过得很是闲适。随着二人身体契合度的提高,情事后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感觉仿佛被马车碾过那么难受了,再加上顾云礼的温柔,二人真是如鱼得水,赴会巫山,李慕维就不怎么执着于上下的问题。 不过李慕绚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出宫过于频繁,终究还是被赵太后发现。坚称金牌是自己所盗,被罚在泰康殿面壁思过并罚抄祖训一个月的责罚,也因为大王李慕络的出面求情而减少为十天。实际一月处罚也并不严重,长安君终究还是赵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 深秋过后,天气渐寒,不觉间,晋国承乾五年的新年如约来临。不过这次,晋国宫廷上下不仅仅要忙碌于准备这盛大的节日和祭祀等事宜,梁国使节来访的日子也随着新年喜庆的余温而来到了。 第21章:强梁使晋 其实说到这梁国遣使一事,已经沸沸扬扬的传了快大半年了。本该定于承乾四年十一月的觐见也因为梁国毫无理由的拖后到了承乾五年的正月进行,这使得本就忙于年节祭祀和饮宴等等的崇明宫更加忙碌异常,晋王李慕络更是因政务繁忙而近三日未眠,人明显憔悴了很多。 其实关于梁国延后遣使日期的原因这天下诸国都心知肚明——作为这乱世一强国,梁国自来目中无人,再加上原来的武成太子,现在的梁王梁冽,自继位后便讨伐了不听话的属国莒国。就在晋国承乾四年的十二月,莒国都城宜京破,莒王自缢身亡,而这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小国也自然被全然纳入了梁国的版图。 当然,莒国亡国自然和其国君藐视梁新君继位有关,但是究其深层的政治原因,还是在于梁国和同为大国的晋国之间关于边境那十座城池的归属问题。梁国正是在遣使来晋这敏感的时刻,果断的灭掉莒国,给了天下一个信号——凡是不从我梁国者,必亡之。 实际上,如果晋国和同为大国的魏国联手,再加上周围的鲁国、韩国等,抵抗梁国进犯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因为几年前晋襄王因奸人挑唆而与魏国大战,此战不仅破坏了两国长久建立的半似盟友的关系,更导致晋襄王中箭,进而一病不起而薨逝的悲剧。虽然事后查明那奸人为梁国所派,但因为晋王因此而逝,晋魏两国的关系从此进入冰封时期。 虽然自惠文太子李慕络登基以来,在他和赵太后的治理下,晋国国力恢复不少,相对于先帝永泰时期还有所发展,仍旧十分有限。以前独力就难以抗衡梁国,如今失去魏国这个盟友,恐怕难以在这次与梁国的谈判中占上便宜。 每每一想到这,当今晋王那向来宁静的脸上就会显出一种忧虑来,不仅仅是为这边境的土地百姓,更为晋国的整体未来而夜不能寐。不过这只有是在李慕络独自一人坐在那空荡的崇明宫时才会如此,否则群臣大乱,这国家如何自持?再加上赵太后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所有的政务都压在年轻的晋王一个人肩上,李慕络只感觉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李慕络一直知道自己作为君王实在是不够格的,不说那无与伦比却只能明珠被尘的李慕绵,便是才学和胆识,相比于两个同母弟弟,也是大大不足的。 但是他终究是王长子,是现在的晋王,他要维持住这晋国的江山,这祖先耗尽心血打下的基业,不能在李慕络的手里亡国。哪怕在心中,他是始终希望李慕绵能够接替他做这晋国的王的!……但是碍于母后,李慕络做不了主也开不了口——从前的惠文太子做不了,当今的晋王也做不了。 伸出手指轻轻压着太阳穴,李慕络唤来自己寝宫的宫人,让她们给自己更换今天迎宾的华丽王服。那沉重的王冠压的本来就有点疼痛的头更难受了,但李慕络还是咬牙忍住了不适,并吩咐宫人去给他准备包了冰的冷袋,好伏在穴位上缓解下痛感。 今天是梁国使者来到盛阳的日子,李慕络作为一国之君,却要亲自出城去迎接这仅仅是个臣子的梁使,想来真是贻笑大方。但是没有办法,现在的梁国风头正盛,晋魏两国关系紧张,天下更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公开逆其龙鳞,便是年老却果敢依旧的魏国国君,怕也不敢对梁国少了礼节。而且不仅仅是忌惮梁国的强大和专横,只要一想到当年的武成太子,现在的梁王梁冽,那透着精明和邪魅的鹰眼,满身散发的霸道锐然气息,还有仿佛嗅到猎物一般,看着代表病重父王参加莹池会约的自己的诡秘眼神,这些都令李慕络不寒而栗。 不过幸好,他二者此后是再难有机会相见了,除非是在战场上,而那时李慕络也将以一个王者的姿态来面对这位霸道之主!毕竟,李慕络再温文有礼也是堂堂的晋国国君,是万民跪拜仰视的王。 在众王公贵族和大臣的簇拥下,李慕络乘龙撵来到了盛阳西门,远远的便见兵士列队,银甲在冬日的阳光下刺目的很,那崭新的矛戟,正无声宣告着晋国不可亵渎的尊严。 满意的对韩太尉等将军点头,李慕络在宫人的搀扶下,踏下龙撵的脚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晋国的众人只见西方远处尘土飞扬,一纵马队向这边等候的人们奔驰过来。微微皱眉,李慕络询问的看向身边侍候的大鸿胪吕大人,仿佛对这情况感到十分诧异。 实际上,这吕大人也是一头雾水。按理说,这前途一路都有晋国的重兵把守,除了梁国的使者车队不可能有其他人前来;要说这马队就是梁使,那天下还真没见过全体策马而来的使者团。 见到吕大人急得满头大汗,另一侧的韩广赶紧答道“陛下宽心,不管来者何人,都有我晋国官兵控制,还怕他们放肆不成!” 丞相杜平原也道“韩大人所言甚是,想他梁王再跋扈,也终究是在我晋国的土地上,由不得他的使者胡作非为。” 听到众大人都如此说,李慕络便正身而立,目光静穆的望向那迫近的飞扬尘土,一派凛然之姿。众人看自己的国君如此镇定自若,也都静静侍立,不现一丝慌乱。 马队跑到近前,便都减下了速度,但即便如此,那尘土仍旧溅在了李慕络一丝不苟的锦缎王服的下摆上。不悦一闪而过,李慕络看着那一跃下马的梁国使者来到自己的身前。 见到这阵势的吕大人和属官赶紧上前,接住这直冲王面的无礼行为,用官方气息浓厚的腔调道“梁国使者聂修远,还不快拜见我晋王陛下!” 那聂修远听到鸿胪大人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礼,对着李慕络躬身抱拳行礼道“梁国使者,谒者仆射聂修远,参见晋王陛下。”却并不行君臣跪拜之礼。 李慕络身后众官吏见他如此无礼,不仅刚刚冲撞王面,现在更只是躬身做礼,毫无恭谨态度,耿直些的将军便要大声呵斥,便是众文官也面露不悦。 这时却只见李慕络一挥袍袖,制止众人的喧闹,接着对那无礼的聂修远道“大人远来辛苦,晋国有失远迎,还请担待则个。” “呵,陛下客气了。”语气却毫无客气之感。 “寡人还有一事请问聂大人,听得今年梁国有些城池地方遭受旱灾,不知梁国收成是否还好?百姓可还安居乐业?”李慕络仍旧一派宁静的问道。 “恕修远直言,陛下真真本末倒置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不先问候我大王的安康,却先问这无关紧要的小事,真真可笑的很!”聂修远身后的众梁国使者听后都做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来,只有其中一个随行兵士微微蹙眉,铠甲下的锐利眼睛始终盯着仍旧从容不迫的李慕络。 “聂大人难道不知,这梁国虽是梁王的天下,但如若梁国收成欠佳,百姓居无定所、饿殍遍野,又何来梁王的君位?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想来如果梁王陛下在此,也会赞同寡人的问话。”一番话不卑不亢,虽然没有明显反驳梁使的言语,却也没有显得晋国低声下气,俯首称臣一般。 轻咬了下嘴唇,聂修远知道眼前这位晋王陛下李慕络,虽然是有名的性格温文,看似平淡无奇,执政很少苛责下属,但整个晋国这几年却也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其中不乏那向来以果敢狠辣著名的赵太后辅佐之功,可这李慕络就算是无法开创盛世基业,但固守王土还是可能的。 知道自己确实失礼在前,聂修远当即单膝跪地,对李慕络俯首道“刚刚微臣多有得罪,还望晋王陛下见谅。回陛下的话,梁国遭灾地区很小,并没造成过大的后果。”后面梁国一众随行人员看到使者大人都跪拜晋王,便立马跪地,齐声参见,那刚刚蹙眉的小兵也在其列。只见铠甲掩盖下的他正低头玩味的轻笑,眼中的光芒仿佛猎鹰在高空发现猎物一般犀利“惠文太子,你还是这么让人充满惊喜呀……” 第22章:夜宴风波 在盛阳西门口的一番大国博弈之后,李慕络吩咐鸿胪馆众人按礼节将梁国使者一行安排在驿站行馆,并表示后日的晚上将在晋王宫大宴宾客,为梁国一行接风洗尘,请这两天梁国众人好生休息,这折腾了快一天的迎接事宜才算落下帷幕。 坐在回宫的龙撵中,李慕络只感觉四肢疲惫,头也有些隐隐作痛,仿佛打了一场大仗一般。 是的,虽然没有刀光剑戟、铁马金戈,但这实际上就是一场无声的君王间战役——是他晋王李慕络与梁王梁冽之间远隔千山万水的博弈。 其实李慕络还是心中暗幸的,毕竟那必须直面的人是梁国使者聂修远,如果是梁冽真身到场,他断无刚刚的那份凛然从容,亦如当年莹池之畔,还是武成太子的那人,对当众驳斥他梁冽言论后离席的自己嚣张宣言“不要说莒蔡等弹丸小国,便是晋国和你惠文太子,将来也必是我的囊中之物!” 如今莒国已经国破覆灭,晋国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倾国力而力战,纵然是御驾亲征、战场对垒,李慕络也绝不会退缩,正如当年的仗剑一战,虽败却不会退——因为李慕络是王,王在战场便只有死,没有退。 二天的崇明宫,听完众大臣对梁国的不满和牢骚后,李慕络仍旧如平时一般温和静听,然后安抚一众人的不满情绪。遣散了众臣后,李慕络吩咐宫人,要在寝宫召孝诚君、修成君和长安君觐见,说道好久没见众兄弟,要抽空一聚。 不久,晋国的三位殿下便侍立在晋王寝宫的外殿,等待着静坐在高台上的王开口。 目光扫过台下的三人,李慕络只感觉时光如梭,转眼间那几个追在自己后面叫着自己“大哥”的稚嫩孩童都长成了俊秀的青年,再也不会拉着自己的袍袖躲避母后的责骂,而自己也终究必须“称孤道寡”,坐上了这高台。尤其是李慕绵,自十一岁那年齐夫人去世,他就不再叫自己“大哥”,而是永远恭敬的颔首称“太子殿下”。 对于齐夫人的暴毙,李慕络是知道原因的,但他也只能在那个雪天含糊的说句“对不起……绵……”甚至不如当时年幼的维儿,会牵起那命运多舛的二殿下的手,安慰他外表坚强实际悲伤的灵魂,便是后来种种,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的帮他尽量避免一些东西,却也不敢让他知道。 收拾起这些感慨,李慕络柔声对台下三个弟弟道“寡人今日宣三位王弟前来,无有他因,只为那晋梁边境十座城池之事。想来梁国新灭莒国,风头大盛,当下遣使来我晋国,无非是要借暴力威胁我等就范。想来明晚的饮宴,那梁使聂修远必会借故提及此事……现下寡人见诸大臣都因梁国无礼而气愤不已,因此决定召见你三人,听听你们的意见。” 在听完了李慕维和李慕绚的分析后,李慕络微笑点头“二位王弟所言有理,看来平日也不是整日只知道玩闹游戏”接着又话锋一转,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慕绵道“不过寡人最想听的,还是孝诚君对此事的看法。” 惊诧的抬头,李慕绵探寻着台上人那永远温文的面容里所隐藏的含义,不过虽然努力,但是终究没有从中找出什么试探与狡诈的成分,因为从他认识李慕络那天起,他便是如此的一个人,仿佛永远谦和守礼,却又心性有节、为他人着想。 沉吟了一会儿,李慕绵脑中各种思绪纷飞,终于他抬头,对上那双望向自己的平和眼眸,声音郑重的道“恕微臣直言,陛下请在明日夜宴前,想好应对那聂修远借故提及……已逝王后的事儿,毕竟她身份特殊,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仍有可能被梁国抓了把柄……微臣僭越,请陛下定夺……” 听到李慕绵提到亡妻,李慕络心中一动,便想起了那自从嫁给自己后不久,就因流产而一直缠绵病榻的小小人儿,便是到死,她也再没有下过床来,更没有活到自己继位的那一天。 其实李慕络和自己的发妻,是典型的政治联姻,双方都是做不得主的。但是好在双方都是性格温柔的人,自大婚后就相敬如宾,友情是多于那所谓爱情的,或者说维系二人间的,便只是那因命运相同而产生的惺惺相惜罢了。 虽然去世多年,今天被突然提起,李慕络也是有颇多感怀的,也因为那种似知音般的友情,让他在发妻去世后,就没有再迎娶新的王后。 说到这位已故王后的身份,确实是有几分尴尬,她虽然是鲁国公主,但是母亲却是那已经被梁国吞并的莒国三公主殿下,而上吊自缢的莒王,正是莒国公主的父亲,是李慕络王后的外祖父! 虽然所谓出嫁从夫,晋国和莒国更是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是如果有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也不是不可为的。深知这其中利害,李慕络点头对仍旧颔首而立的李慕绵赞赏道“孝诚君言之有理,确然会被梁国钻了这空子,说我们与那莒国勾结,怂恿莒王对新任梁王不敬,甚至可以给我们扣上暗中教唆梁国属国莒反叛的罪名!” “陛下分析的正是。” “大哥,幸好二哥机智,料到梁国这反咬一口的阴谋,让我晋国无回旋余地,为表清白只能牺牲那十座城池……”李慕维和李慕绚听到二人分析,也连连称是。 “孝诚君确然很有机智远见,恩……以后便常来寡人处,商谈些琐碎事宜……这是寡人自己的决定,与太后无关。为防止她老人家病中多思,孝诚君,你以后从边门悄悄前来便可,无需宫人通报。”李慕络故意绕开赵太后起用李慕绵,说是说些琐碎事宜,实际上就是让他作为晋王掌书侍中,参与国事。 李慕绵在听到李慕络的话后,上挑的凤眼中露出疑惑的光,神情复杂的望着那王座上笑着为自己体贴安排的人,停了一会儿后躬身回到“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日后,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晋国的凤临阁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只见忙碌的宫人穿梭其中,安排着今天关于宴请梁国使者的一切事宜,从陈设到宴席,从歌舞到演乐,莫不准备齐全,只待主人的入席,这一场富丽繁华的夜宴才算揭开了它外表欢歌笑语实则暗藏玄机的面纱。 随着宫人一声宣喝,晋国众王宫贵族和梁国的使者一行都站起身来,迎接今天这夜宴的主人,晋国国君李慕络的到来。 不同于前日迎接的郑重礼服,今晚的李慕络着的是刺绣繁复华美的宴请服饰,那红黑双色的完美搭配,使晋王在保持威仪之外,还透出一股稍显奢靡繁盛的气息,更加符合今次夜宴的宏大与富丽。 在一段歌舞助兴后,梁国使者聂修远举杯,向着台上微笑独坐的李慕络道“陛下的夜宴真是盛大之极,修远虽然也曾出使其他国家,都不如陛下的气魄,想来天下只有我梁王的宴请,能与晋国相提并论了。”虽然不敢轻视李慕络,但聂修远还是不喜以微臣自称,前日是自己一时情急,竟落了下风。 “聂大人过奖了,寡人宫中平时饮宴其实也平常,像今日这种少见的很,哪里有梁国的富丽堂皇。”言下之意颇有数落梁冽平日骄奢淫逸,却又表现了晋国对梁的尊重,才做这大型夜宴。 开口就没讨到好处的聂修远喝下手中的酒,并没有因此慌乱,而是望着李慕络身侧的空位道“听闻陛下自多年前王后去世,便再没有迎娶,便是嫔妃都是一个也没有,想是与王后伉俪情深所致吧?” “寡人确然是十分思念亡妻的,可怜天妒我二人,大婚后几年便阴阳两隔,寡人确然是心有戚戚,难以忘怀……”说着举起几上酒杯,一饮而尽,转头对着看向自己的聂修远轻描淡写的扯开话题道“不说寡人的事了。不过听说贵国梁王陛下现今年龄也不小了,怎么也没有听说他迎娶王后,不知何故?” “我梁王陛下人品风流,相貌非凡,向来有我梁国一美男子之称,再加上陛下精于骑射,勇武异常,真真是人中龙凤。都城洪都,真是数不尽的大家闺秀、贵胄千金等着我大王一倾芳泽,只可惜现在陛下也没选出一个真正自己所爱的人封为王后,几乎成了我梁国坊间闺中一大谜团。” “想来梁王陛下是至情至性之人,只希望与真正所爱共结连理,不从那王室俗套了。” “说到至情至性,还是晋王陛下深情感动天地。不过修远也听说,那令陛下念念不忘的王后,却是我梁国属下叛逆莒国国君的亲外孙女,而那莒国以前向来是安分的很,不知怎的我新君继位,这莒国就突然出言不逊,还密谋反叛……修远不才,想斗胆听听陛下的分析,不知可否?” 第23章:白衣圣师 聂修远句句紧逼,果然如李慕绵所料把问题绕到已故王后身世上去了。如果这难题猝然抛来,李慕络关心则乱,可能就被聂修远找到空子,使晋国处于不利。 虽然是要驳斥梁国别有用意的暗示和威胁,但李慕络想到自己的发妻,面上的思念忧伤之情还是并非作伪,有些愠怒且黯然道“寡人发妻景宁公主,确然是莒国三公主之女。但公主嫁于鲁国,便不再算那莒国子民,况且景宁本就是鲁国公主,嫁于我晋国便更与莒国毫无瓜葛,聂大人真真混淆视听。今日本来是寡人宴请梁国众人的大喜日子,聂大人张口闭口提及寡人之亡妻,诋毁我晋国,不知所谓何意?”虽然李慕络没有拂袖大怒,但对向来温文的他来说脸色已十分难看。 一时之间,场上气氛尴尬至极,在座众人都紧张的盯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谁也不敢贸然出来打破这僵局。只有那早先出言提醒的人唇边带着一抹微不可闻的笑,左手暗暗把玩着一朵金质琉璃木棉花,那五裂的红色花瓣中,一片却被萃为碧色,使这精美的玩物显出一种道不清的诡异和戾气。 对峙中,凤临阁顶悬挂的巨型红烛发出刺刺的灯花爆裂声,仿佛是为这暗流涌动的夜宴增加一点催化的东西,将马上就要剑戟相向的双方神经绷到了最紧。 就在李慕络以为对方就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只见一直坐在聂修远侧位,全身裹在一袭月白色大氅中,头面也被同色亚麻巾所罩住的人,举起双手附在自己额上,接着深深低下头来,对着自己做了一个礼节性的动作。 看到这装扮特异的人对李慕络做了这个动作,聂修远等人都震动不已,一愣之下纷纷跟从。晋国众人见梁国一行如此,都赶紧转头看向上首而坐的李慕络,想知他如何答复。 只见李慕络渐渐松开紧握酒盏的手,用克制而平板的语调答道“既然老圣师带头道歉,此事便两厢作罢,不过寡人希望梁国今后不要再拿此事大做文章,诋毁寡人亡妻清誉!” 一旁满头大汗的众宫人见自家大王松口,赶紧呼唤重整宴席,优伶献艺、丝竹歌舞又再次回荡在凤临阁中。 其实之所以李慕络在那白衣客行礼后便做罢,是因为天下众人皆知,梁国素来虔信神明,而最现实的神灵化身便是历任梁国国君。自国君以下,宗族的德高长老或者国内大德大贤成为身披不同服饰的圣师,颜色越浅越净,则德行威望越高。不过这些人地位虽高,却都是虚衔,常常会随时节出访作为国家的象征,在朝不会直接参与国政事务;而且做到那高位,也大多是耄耋之年了。 李慕络在前日盛阳西门与聂修远博弈时,便见到他身旁的这白衣圣师。从被寒风吹起的覆面罩巾下看去,是个青白脸色的老者,看他服色纹饰,地位已然不低;而他刚刚所行之礼,也是梁国在祭祀中很大的致歉礼仪,因为并不想真的把事情闹大的李慕络见机便收,想来圣师亲自致歉,已经是很大的礼遇。 接下来的夜宴,梁国的聂修远便没有什么明显的嚣张言语,仿佛因为刚刚的对亡者不敬,倒有些愧疚似的,不停向王座上的李慕络敬酒道歉;不过那言语间不自禁流露的对梁冽英姿和胆识的称颂,还是一样的率直无忌,倒也并非全然吹捧——毕竟武成太子少年时候的才华魄力就已经震动诸国,也算实至名归。 终于,一场可能危机四伏的夜宴在丝竹喧闹中落下帷幕,已是亥时。 随着一众酒气醺然的大臣出得凤临阁,李慕维只觉空气都突然清新了很多,不过因为刚刚那晋梁夜宴的暗流汹涌再加上后来的酒宴繁华,使得最近过惯安逸随性日子的修成君觉得紧张异常。 现在李慕维最想做的,就是能和顾云礼去那林中草庐,看着漫天繁星、窝在暖和的怀抱中舒服的睡一觉。现在时间太晚,出宫怕是不可能了,而且最近顾云礼必定还要忙于梁国事宜,没有更多时间陪伴自己读书演武。 站在高阶上四处寻觅顾云礼的身影,那抹潇洒俊逸没找到,倒在人群中一眼瞥见了韩越。因为身材相对于普通人都高,又全副铠甲,韩越在众大臣中是很显眼的。而他拉着说话的人,果然不出所料,是自己的二哥——孝诚君李慕绵。 其实李慕维真正和韩越认识也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因为顾云礼说要把他最好的朋友介绍给自己,气气这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虽然心中腹诽这伪君子还能有朋友,而且你找到心中所爱,还是个同性,和气朋友有什么关系?虽然现在王孙子弟豢养娈童之风很盛,许多国君与宠爱的臣子间也多存在暧昧不明,但毕竟作为爱人白头偕老的少之又少。 不过当李慕维见到这位高大俊朗的朋友时,心中疑虑瞬间解开——看那韩越对自己的二哥真是爱之颇深,可惜后者似乎不怎么领情,毕竟高傲的孔雀不会轻易对别人低头,更何况展开自己璀璨的羽翼取悦旁人。 其实与韩越接触下来,李慕维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虽然豪放却绝不粗鄙,恰恰相反是显出一种豁达爽利的风姿,粗中有细,刚中有柔,最难得是对李慕绵一往情深——不过自己可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口风中鼓励韩越要追求心中所爱。不过当顾云礼听到这类对话时,多是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各安天命。 今夜李慕绵的心情似乎很好,连带着对韩越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凤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光彩,而这时的孝诚君,恰恰是最耀眼夺目的。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李慕维仿佛能从那高大身躯穿着的坚硬铠甲下,看到韩越仿佛猎犬一般激动摇摆的尾巴。 微笑着继续调转目光,李慕维终于在一丛朱紫华服中找到了顾云礼,那人正被几位大人围住谈笑风生,不时作揖回礼。这次的梁国遣使事宜,顾云礼出功不少,虽然目前还没全然结束,但从鸿胪馆的职责看,做的还是可圈可点的。 似乎察觉到了爱人的目光,顾云礼从人群里微微抬起头,对上了李慕维望来的眼眸。看到对方让自己过来的手势,顾云礼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努嘴示意走不开,便又淹没在众大人的拍肩夸奖中了。 哎,看来今次都有约了!至于向来不喜约束的长安君,在夜宴后半段就悄悄和自己打了招呼开溜,说是要去探望下还在病中的母后。 赵太后的病是旧疾,只得慢慢将养。长安君怕是看完了赵太后又不知去哪里快活,早忘了回来。说到母后,李慕维想来也有四五天没有去看望了,如今自己没事,便去芳华殿看看赵太后吧。 对身后侍立的直打瞌睡的明轩吩咐自己去觐见太后,便不用跟着了,李慕维脚步轻快转入凤临阁后的曲径长廊,往芳华殿方向走去。 因为凤临阁自来是用作饮宴歌舞等的宫室,建造相对其他宫殿更加曼妙多变,更因为名曰“凤临”,因此在后面栽植了许多梧桐,取《诗经》中“凤凰呜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意境。 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季,梧桐落尽,但独自走在这林间小径,也别有一番风韵,倒恍惚是走在那城外草庐外的密林。 正在优哉游哉、闲庭信步的李慕维正在脑中绮想自己和顾云礼的逍遥生活,冷不防突然被从林侧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踉跄不稳。 堪堪稳住了身形,李慕维只觉酒气熏染,想来那人定是刚刚夜宴上的哪家王孙公子,喝的多了迷失道路,走到这梧桐林中。 不料那人见到撞了人,仿佛更加慌张了,赶紧后撤稳住身形,还下意识的侧头看向后面,仿佛是被什么恶灵凶神追赶一般。 这一照面,李慕维惊讶的发现,刚刚和自己撞了满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哥,晋国国君李慕络! 李慕络见是三弟修成君李慕维,似乎更加慌乱了,但是好在他向来克己惯了,马上镇定下心神,不着边际的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华服衣襟,沉声道“恩……原来是修成君,这么晚了怎不回明德宫休息,还在凤临阁四周闲逛?” 奇怪的盯着那还是有些歪斜的华丽王服,红黑的色彩显得因喝酒而脸色微红的李慕络那温润如玉的脸透出某种不一样的风韵,李慕维行礼道“臣弟想去探望病中母后,因此路过这宫后梧桐林。恩……大哥深夜怎独身在此,那侍候的宫人都哪去了?……” “是寡人突然思念景宁公主,她从前很爱这片梧桐林,还曾问寡人是否真有凤来栖。寡人便遣退众宫人独来看看,不想有人打扰……好了,寡人明日还要召见朝臣,先回宫了。”像是怕三弟纠缠不清,李慕络赶紧寒暄便了,就匆匆向自己寝宫方向而去。 满腹狐疑的望着走远的大哥,李慕维只觉得满心奇怪。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突然感到侧后刚刚李慕络冲出来的林中,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以及李慕络远去的方向。警觉的转过身,李慕维看到了那刚刚在夜宴上一身月白衣衫的梁国圣师。在李慕维的常识里,梁国的这些圣师大都是如刘太傅一般年纪的老人家,没想到还有如此锐利的眼神。 想到他刚刚在宴席上首先行礼致歉,李慕维对他的好感还是有些的,便行礼道“在下晋国李慕维,刚刚在席上多谢老圣师侠义笃厚、高风亮节,解了两国的尴尬,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白衣圣师突然大笑起来,而后用那令李慕维意想不到的、充满邪气的低沉嗓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晋国的修成殿下……在洪都就听闻襄王三子李慕维侠义忠肝,率真敢为……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呀……”鹰隼般修长的眼尾上挑,暧昧的望向李慕络远去的方向,玩味的沉吟道“和那人可不像……” 蹙眉盯着那只露出嚣张双目的侧面,李慕维想张口询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般对峙而立。冬夜的寒风吹过,将那白衣圣师淡色的月白袍吹的衣抉纷飞,也风动了他覆面的罩巾——那是一张俊逸非凡、却又充满张力的年轻的脸,大概三十岁上下,自信与俾睨天下的霸道跃然眉间,却又有点道不清的邪气挂在正勾起的嘴角,使得这张脸生动不已,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由心而发的忌惮,仿佛一切的力量都含在那有点邪魅的眼角唇边,让你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李慕维不得不承认,这是张让人看过就很难忘记的脸,也是一张极其富有魅力的成熟男人的脸,但是他却不喜欢这张脸和他的主人——因为他的身上正洋溢着一种危险而暧昧的气息,看向李慕络远去的方向。 第24章:疑窦丛生 一时之间,盯着不同方向的二人各自无话,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只不过一个疑窦丛生,一个势在必得罢了。 终于在李慕络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那拥有与年龄不相符地位的白衣圣师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向蹙眉审视自己的李慕维,懒洋洋的伸指揭掉那覆面的碍事亚麻布巾。随着一抹白色随劲风而去,那张拥有鹰隼般修长眼尾的邪气面孔就彻底展现在李慕维的眼前,大方的任人观赏。 虽然不喜欢眼前人,但李慕维还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直视别人的脸太过失礼。轻轻咳嗽一声,李慕维沉声道“想不到阁下如此年轻便成为身披月白服色的圣师,看来德行的高低与年龄并不一定相关……” 仿佛在玩味眼前人这句话中是夸奖的成分多,还是嘲弄的成分多,那年轻的白衣圣师没有立即回答李慕维的话,而是细细的用眼光描摹李慕维的面部,而后突然开口道“想晋国的顾少傅,亦是年少而高才,让人不自禁被其风姿倾倒,因此这德行和年纪怕是没什么相关的吧……”虽然这句话说的自然无比,似乎只是举个例子来赞同李慕维刚刚的话,但那诡异的神情却又像是了然李慕维和顾云礼非比寻常的关系,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顾少傅年少便名满天下,这是众人皆知的,可看圣师大人似乎也是年少有为,恕在下冒昧,敢问圣师高名?” 似乎已经对二人的对话有些疲烦了,白衣圣师边走向刚刚李慕络经过的小径,边头也不回地答着李慕维的问话,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从漫不经心的语气中便知道,那人心不在此:“在下梁冽,修成君,后会有期……” 疑惑的望着走远的白色身影,李慕维回身轻轻复述着那个名字“梁冽……梁冽……”突然惊恐的抬头,修成君的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名号,莫非……是他?! 虽然此事确然不可思议,但想到平素听到晋国众人说起那人的作为,似乎又不是不可能——假扮成圣师前来敌国,在敌人面前自报家名,对于一贯以做事嚣张果决且狠辣邪妄著名的梁国大王来说,确然是可能之极的。 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性,李慕维不再前往芳华殿,而是直接运起身形穿梭在梧桐林中,往李慕络的寝宫方向而去。 但是行到了半路,李慕维又渐渐慢下速度来,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说那白衣圣师真的就是梁王梁冽假扮,那刚刚从同一方向出来的大哥肯定应该见过这人,而且凭借梁冽的嚣张,说不定李慕络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才慌忙走脱;梁冽既然都百无禁忌的在自己面前吐露真身,那定是有恃无恐……怕不是有什么阴谋要对晋国不利吧?而大哥如果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不是另有打算,那必定要立马召见诸臣商议对策,可从刚刚经过的地方看,并没有丝毫这般动向,那大哥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思来想去都没有结果,李慕维又怕耽误了时机,咬咬牙他向着凤临阁方向而去。 李慕维离开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当他重回凤临阁殿前广场时,还好人群仍没有彻底散去。询问了几个宫人是否看到过顾少傅,李慕维终于在鸿胪馆一众官员中找到了顾云礼。 笑向几位大人行礼致歉,李慕维将顾云礼拉到凤临阁的廊下,转过身来对着笑得一脸玩味宠溺的人道“别胡思乱想,我有正事!” 见李慕维少见的一脸肃然,顾云礼也收起调笑的腔调,左手轻抚折扇玉柄,听着眼前人的下文。 “刚刚要去芳华殿看望母后,在路上遇到了那刚刚为我们解围的梁国圣师,他自称梁冽,我怀疑是那梁王假扮,意图对我晋国和大哥不利,而大哥也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却又毫无行动!”因为事情紧急,李慕维只是说了重点,其他遇到李慕络以及那自称梁冽之人望向大哥的掠夺般眼神都没有对顾云礼说明。 在听完自己一席话后,顾云礼似乎并没有李慕维想象中的那么吃惊,也没有多问更多细节,但是从那左手轻捏扇柄的下意识动作看,他也并非毫无震动。探索的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爱人,顾云礼用清朗镇定的声线道“此事不容我等多加揣测,无论如何,先禀报陛下,再行定夺!” 赶往晋王的寝宫,却意外的被宫人告知大王现在在崇明宫大殿中,李慕维和顾云礼面面相觑,只得再赶赴前殿。幸好崇明宫和晋王寝宫相距不太远,顾李二人经通报后进入,参见正独自一人坐于空荡寂静的崇明宫大殿的李慕络。 虽然对大哥今天一系列的行为感到十分诧异,但李慕维现在没有时间探寻这深层的原因,便言简意赅的对自己大哥、当今的晋王陛下说明了刚刚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因为崇明宫中的多数烛火没有点燃,从台下看,李慕络所坐的地方恰巧陷在一片阴影中,使得殿下禀报的二人看不清王座上人此时的表情。 一时之间大殿中静默异常,似乎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到一般,台上的人诡异的沉默,台下的人焦急等待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在场的三人都因为那压抑的沉默觉得时间慢的可怕。终于台上的王立起身来,温和嗓音里是一种莫名的决心“传寡人的命令,即刻传丞相杜平原、太尉韩广、御史大夫顾若臣以及太常、光禄勋、卫尉等众臣,来崇明宫议事……并传令执金吾,封锁都城所有城门,没有寡人命令,一切人等不得出盛阳!” 下完了命令,李慕络轻轻坐回王座中,让顾云礼先行退下,只留下李慕维一人面圣。 以为大哥会对自己说什么,却不料二人又陷入沉默。最后李慕络挥挥手,让三弟退下,似乎本来是想对他交代什么的,临到了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般。 出得宫来,李慕维只觉得今天一切人一切事都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了,四处眺望寻找顾云礼的身影想要一吐不快,只见后者正从一株靠近宫墙生长的劲松上翩然落下,而后潇洒的弹掉粘在衣抉边的松针。 走近那无比依恋的爱人,李慕维不着边际的抬头扫了一眼粗犷的树干,在那一片黑褐色中,有一点金红灿然生辉——那是一朵一裂花瓣被萃为碧色的赤金木棉,正静静的被钉在树上,闪着绮丽的华彩。 “陛下,老臣以为,即便那梁王现下确定在我盛阳,但所谓两军对垒,不斩来使,更何况目前为止梁国还没有对边境事宜采取任何明确的态度。我们这样做,怕不仅引来梁国不满,也会引来其他国家的非议!”丞相杜平原听完修成君的一席描述后老成持重的说,引来一众文官附和。 “丞相此言差矣,想那梁国觊觎我晋国领土多年,便是争议也仅是那临沂君投晋时候的四座城池,如今时过境迁,那梁冽竟然狮子大开口,连周边的其他六座城池也想鲸吞,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如今他狂妄自大深入我国,正是自寻死路。梁冽在时,梁国固若金汤;如他不在,那宗室里只忌惮他的野心之人怕就会内乱,正中我晋国下怀!”光禄卿方大人听得丞相言论不屑一顾,引得众武将齐声称是。 一时间朝上议论纷纷,各执己见,最后只听那王座上的温雅青年用静静的嗓音在一众喧哗里宣布道“寡人已经传令执金吾,封锁城门,怕是一会儿就会有消息。到底是战是和,各位稍安勿躁,一会儿便知。” 大概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宫人禀报李慕络执金吾大人殿外求见。 传唤后,只见一袭戎装的执金吾上前跪拜,低声对王座上温柔微笑的人道“微臣该死,让那梁国一行走脱。想他们是早有预谋,在夜宴结束后便直接托故说要出城乘兴赛马。当时守城的将士以为是达官公子恣意妄为惯了,况且因为迎接梁国使节今日宵禁取消,便放了他们出城,他们一行没有车队,如今看来怕是已经走远了!” 似乎也并没有期望能抓到那虽然邪气嚣张实则精明透顶的人,李慕络又问执金吾“寡人还让你等搜查梁国一行的行馆,可有发现?” “回禀陛下,确然有发现。虽然梁国一行人去楼空,但本该过后日上递的国书却用金线悬在梁上,请陛下过目。”说着执金吾将梁使国书交给身边的宫人。 打开那丝帛,上文的寒暄后果然是要求晋国将百年前临沂君反叛后带走的四座城池归还,连带的还要周边本就是晋国国土的六座城池,说是风俗教化想通,不可分割,而后便是后果自负一类的言语。在文书的最后,是用另一种字体书写的几个文字,看那力透纸背的劲力和还没干透的部分痕迹,是后来加上去的——惠文如故,冽心甚慰;落英剑虹,莹言誓报。 看着那嚣张的字和言语,李慕络甚至可以想象到梁冽写这几个字时候脸上势在必得和邪气横生的笑,看来这一战是终究避免不了的——自当年落英一剑,当时已浑身浴血的李慕络就知道,这刺入的人,睚眦必报;这不仅是晋梁之战,也是他李慕络与梁冽的双王一战。 第25章:阴谋涌动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以梁国的骄横和实力,在李慕络回书明确拒绝其无理的要求后,此战必定会在短期内打响。 但是出乎意料的,梁国并没有出兵强势胁迫或者直接拿下边境十座城池,而只是像一只午后饱食的狮子,慵懒的在享受早春四月的阳光,不急于对眼前的猎物下手;亦如它的掌控者梁冽,虽然精明强势,但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人脸上却常常挂着漫不经心乃至有点无赖的表情,那股眉眼间说不明的邪魅气息,怕也是因此而来。 不过梁国不出手,并不代表他不会让别人去骚扰这猎物的安详,有时看着猎物被一群豺狼骚扰,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况且凡是他梁冽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终究是走脱不掉的。 “启禀陛下,寒岬关来报,言曹国因去年的蝗灾,而导致一批流民入山为寇,近日多次冲击我关内外城池村落,烧杀抢掠。鸿胪馆所递交给曹的国书,曹王陛下答复曰流匪猖獗,且在晋曹边境,难以控制……” “那曹王襄明明就是推搪,想他小小曹国,与晋梁魏鲁都有接壤,怎地偏偏流匪便只来我晋国骚扰抢掠?谁不知曹国为梁属国,早就俯首称臣,定是梁国吩咐,放纵匪患扰我晋国!”众人听虎贲将军如此说,都点头称是。 “其实又何止曹国,凡是与我有接壤的,除了东北部魏国、鲁国和蔡国,最近都有所行动,怕就是梁冽所暗示,想要用他们先消耗我晋国精力,然后他梁国再一举进攻,夺下我边境十城。”太尉韩广也对现在局势表示忧虑不已。 “太尉大人所言极是,依微臣拙见,现在除了晋军调集,严阵以待外……” “丞相大人可直言……”注意到杜平原欲言又止,李慕络温和的答道。 “恕微臣无礼,想要从根本上牵制梁国,解了燃眉之急,也为今后事宜考虑,微臣建议还是与魏国……摒弃前嫌,一同抗敌……” “杜大人此言差矣!想那魏国与我晋国有杀主之仇,与本宫有夺夫之痛,怎可同气连枝?况且……咳咳……我两国已起间隙,不是我晋国肯他魏国便无二心的;魏国与梁国又无接壤,犯不着为此得罪梁冽!”一直抱病的赵太后已经多月不曾上朝,但因为近日多国异动,便拖着病体前来议政,但主要还是李慕络主持。 “太后明鉴,想那魏国国君随年岁已高,但仍不糊涂。况且魏国昭仁太子常年抱病,现在魏国多由魏王二子信宁君魏驰主事。微臣曾与信宁殿下有过数面之缘,确然是王者风范,深有远见,天下将他和梁冽相比者也大有人在。想我两国,唇亡齿寒,魏国定不会……” “此事本宫意已决,丞相无需多言!其他大人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赵太后虽病中,但积威仍在,众人便不敢多言。 其实李慕络早就料到母后不会同意与魏国再次结盟,因此自己早就做好了独力与梁国一战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梁冽居然并不心急,现在仍是按兵不动,只叫些小喽啰骚扰,不知有何图谋?如果真是为了那十座城池,犯不着如此大费周折。现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做好守势。 就在晋国上下一边要防备梁国的突然出击,一边又要解决与其他国家的小纠葛之时,千里之外的梁国都城洪都,却是一片太平安逸的景象。 一只手慵懒的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池中亭台上蹁跹起舞的美丽舞姬,那栽植于歌舞坊周围的桃花开得正艳,风过则落英飘洒,加上烛火掩映,衬得正飞旋身姿的曼妙美人更加艳丽动人,勾魂的眼眸像羽毛一般时时飘向高台上的王。相信凡是男人都抵挡不了这媚人的诱惑,果然引得许多从旁侍卫明知僭越,也忍不住偷偷侧目。 不过歪斜靠在王座上的人却仍是兴致不大,随意的勾起嘴角回应那池中美人的无声勾引,梁冽把玩着手中的玉樽,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 旁边侍候的众美姬看梁王似乎仍旧是兴味缺缺,心中讥笑那舞台上卖力献媚的狐狸精,但个个脸上仍旧笑靥如花,身体如蛇般扭动,酥胸似有似无的磨蹭着梁冽的手臂和大腿;更有大胆的,玉手前伸,暧昧的抚摸那微敞衣襟下健美的胸膛,耳边吹气如兰道“陛下……” 似乎终于对这些极尽诱惑的挑逗有了点兴趣,梁冽挽起那正抚摸自己的美人秀发,拿在手中把玩,修长的眼尾上挑,暧昧的斜睨那激动不已的美人,口中问道“叫什么名字?” “贱妾璎珞……恩……” 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手下一紧,扯得那美艳之人痛的轻呼。一直目光懒散的梁王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而后迅速消失不见,仍旧用调笑的语气道“缨络……好名字,头发也如丝般滑腻呢……” “回陛下,贱妾是玉旁的璎珞……” “哦……”上挑的语气后,轻瞟另一个正抚摸自己大腿内侧的美人,继续道“虽为一物,却终究不同啊……” 放下手中秀发,梁冽从温香软玉中抽出腿来,突然对后面侍候的宫人道“歌舞停了,让她们都退下吧……传唤侍中杨慎和谒者仆射聂修远来华英阁觐见。” 奇怪于自己说错了什么,那叫璎珞的美姬和其他一众美人在宫人的引导下静静退出了华英阁。 “修远,自上次我等从晋国回来已经过了多久了?”终于坐正了身姿的王问着台下自己的心腹。 “回陛下,大概三月有余……”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都三个月过去了,我还感觉仿佛是昨日呢?”口中感慨时间飞逝的人面上却没什么遗憾的表情。 “杨慎,吩咐让曹国、卫国他们做的事情怎么样了?”毫不在意的口吻却掩不住鹰目中眼眸的关注。 “回陛下,曹、卫等国部分军队已经悄悄集结,平素的搔动也还在继续。想来晋国正在安抚流窜的匪患,并没有注意军队的行动,况且就算发现,也会以为是剿灭匪寇而已。”打扮对一个男人来说过于美艳的人躬身答着梁冽的问话,说完还轻轻理了下褶皱的衣带,看来是十分在意外表。 “很好,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晋国境内一步!但是也尽量不要让晋国察觉他们的军力行动。” “陛下,恕微臣直言,要收回那边境的十座城池,是否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只要我梁国出兵,怕是梁晋边境的二十座城池都不在话下,何需曹国他们插手?” “聂修远,说你笨你是一点也不冤枉!陛下如果单单为那临沂君带走的几座城池,自然不用大费周折。不过如果为了紧逼盛阳,兵锋直指京城,引得那晋王御驾亲征,却非得曹卫几国从其他方向围攻不可,否则即便没了魏国的协助,要逼得李慕络出来怕也是难上加难的。”转过头嗤笑地看着恍然大悟的聂修远,杨慎潇洒的冲他抛了个媚眼。 气鼓鼓的转头,聂修远决定继续听梁冽的吩咐,不去搭理这个妆化的比大王身边的美姬还妖、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纪的人,尤其是那脸侧鬓边、一直描绘到脖颈衣领中的红莲,真是死娘娘腔——这种人怎么还能做上侍中,还这幅打扮堂而皇之上朝,不知道大王怎么想的。 说起奇怪,实际上梁冽自己也很不同。向来各国的国君都会自称“寡人”,而梁冽自登基后仍旧自称“我”,连“本王”都很少使用,和自己认识他还是武成太子的时候一样,而这是不合礼数的。曾有一次聂修远大着胆子问了问心情很好的梁冽这个疑惑很久的问题,后者边逗弄身边一个侍妾的下巴,引得那美人“咯咯”娇笑,边望着东方的虚空道“做王如果只为‘寡人’,怕是在那高台上也是寂寞而身不由己的吧”,也不知道是在回谁的问话。 “陛下,我们也要谨防那晋国又与魏国勾结在一起,到时候就不好办了。是否需要微臣再行反间计,令二者为敌?”看来当年计谋扰乱晋魏关系的,便是这眼前妖媚的侍中杨慎。 “此计已用,怕是李慕络和魏国众人都难再上当。想来以赵太后的脾性,就算李慕络有心与魏国重修旧好,老太婆也是不答应的,我们不必担心。恩……草拟一份诏书给怀化将军翟拓夫,让他暗中集结兵将,开赴梁晋边境;另修书给曹、卫等国,让他们加紧非兵骚扰,让晋国尽量无暇注意到梁国异动;连带给那人也飞鸽传书,告知下情况。明日朝会,我将和三公等诸大臣具体再议出兵事宜。” 在王座上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梁冽斜睨墙上挂着的宝剑“英虹”,危险地喃喃道“戏弄猎物的时间也够久了,收网的时候到了……惠文太子……” 第26章:打抱不平 虽然连日来晋国边境并不安宁,但总体仍旧没有对这个国家机器的运作产生什么根本的影响,毕竟在纷繁复杂的乱世,边境地区是向来难以平静的。除了李慕络和群臣越发忙碌的身影外,晋国的都城仍旧如往昔一般人头攒动,往来商贾不断。 在盛阳城中最大的酒楼仙客来,掌柜的算盘拨动声、小二穿堂的吆喝声与食客们的咀嚼谈天交织在一起,尽显这晋国都城富丽繁盛。 在仙客来二楼靠近栏杆处,几个商贾打扮的人正在用饭,看他们的年纪多是在二十岁上下,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暗示了他们生意的门路。 在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但是那沉稳的气质却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睿智。此时,他正低头认真听着一个押运师打扮的人的汇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替的轻轻敲击着桌面,虽然此时他没有佩戴兵器,但是从那略有薄茧的手来看,绝对是个拿惯刀剑的老手。 在押运师说完后,他停下敲击的手指,沉思了一会儿,朗声回复道“恩,此行恐怕难以有再大的收获,家里又催促,药材的事情就这样吧。贪狼,稍后通知各处采药家丁,后日我们动身回祖宅。好啦,现在先吃饭吧,坐!”说着一指旁侧的空位。 虽然穿着只是普通采办商贾的服饰,但他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你不可违抗的威仪和魄力。 听到主上下令,那叫贪狼的男人十分恭谨的点头,便坐下吃饭。但从用食的频率,还是可以看出他虽十分尊敬身边这位主人,但肚子也是极饿的了。 笑看狼吞虎咽的人,边用眼角余光四处观察。只见楼梯口处,一个少女搀扶着一个老者走上楼来,看那老者手拿古琴,女子娇羞颔首,穿着虽简朴但是好在干净清爽,看来是一对卖艺的父女。 按理说这卖艺之人是不允许上得二楼来的,因为二楼主客都是那付了高价的有钱主儿,仙客来的老板怕扰了贵客,向来只允许一楼卖唱卖艺。但是这几日那贩药青年多次见到这对父女来此卖唱,怕是已经有些时候,人也老实本分,掌柜的才破例让他们上来,毕竟楼上的主儿都是更有钱些的。 向在座客人行礼后,那老者将琴架起,便铮铮的弹起一曲《眼儿媚》,在旁的女子边依依呀呀的吟唱起来,歌声虽然不至绕梁三日,但也算婉转动听。 几曲完毕,那老者在女儿的搀扶下起身给众人行礼,便分头和女儿拿着小竹篮收取赏钱。当那女子来到贩卖药材的青年这桌时,那为首的青年轻咳一声,对着另一旁正贼笑着看贪狼饕餮的人道“十三,看赏。” 那拥有一双讨喜笑眼、被唤作十三的人吐吐舌头,冲着满嘴饭食抬头气鼓鼓瞪了自己一眼的贪狼做了个鬼脸,边取钱袋边抱怨“主上不能怪十三笑,是某只大野狼的吃相太美观了,让十三叹为观止呀!” “卓十三你给我等着,这笔账等我办完了正事再和你算!主上,以后一定给他找个厉害老婆,才能管住这张烂嘴!”终于直着脖子咽下一口饭的贪狼大声反驳仍在嬉笑的某人。 “我找老婆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啦……大野狼,脏死了,都喷出来了!”…… 看着天天斗嘴的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被称作“主上”的那人无奈的扶了下额,以后还是别把这两人放在一起带出来为好。 这边的两人还在剑拔弩张,只听远处突然一阵喧闹,顺着声音的来头,这边的几人才发现刚刚那弹琴的老者已被踢翻在地,要来的一点银钱也“噼噼啪啪”的散了一地。那女子见父亲被打,急的已是红了眼眶,赶紧跑过去要扶起父亲。 只见那内室晃晃悠悠的出来几个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四周家丁个个膀阔腰粗,看是有些本事的。其中那为首的恶少本来是想让几个家丁揍这不识趣的老儿几下,不料看到那唱曲的女子梨花带雨的跑来,虽然不是什么倾城之姿,但这种小家碧玉比起那清怡阁的姐儿却是新鲜的许多,当下淫心便起,嬉笑的道“呦,原来这老儿是小娘子的爹,那赵某还真是多有得罪了,唐突了佳人……不如小姐到府上,让本少爷亲自赔礼,才对的起小姐不是……”说着便要来拉那小姐的手。 本来那父女两人看这一众人便不好惹,但听的这华服的少爷言语还有几分礼,刚要暗自放心,不料却也是个孟浪之徒,当下慌在当地。待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被姓赵的恶少拉到了怀里,便要轻薄。 后头的几个纨绔子弟见到,都高声起哄。那几个家丁也是常见这事儿的,马上就半包围起那父女两人,防止有人打扰少爷的好事。 仙客来的老板听到喧闹早早就奔上楼来,赔笑想要化解这场事故,不料却被那家丁一把推在圈外,差点摔倒在地。 这面哭闹求恳和调笑声此起彼伏,贪狼和卓十三早已停了打闹,见到这不平倒是颇有默契的想要一跃而出去教训教训这花花公子,但是又不敢唐突,便齐齐盯着那主事的青年,想等他下命令,便去救那苦命父女。 那被称为“主上”的青年斜睨了一眼喧闹的那边,沉下声音对身边两个蓄势待发的属下道“此时我等是在晋国,不是在魏国上京,大局为重,不要生事……” “可是主上……”刚刚还吵到翻天的二人齐声反驳道。 “没有可是……世上的弱者千千万万,你们哪里救得完,那便是他们的命……”平静的拿起桌上的那盏茶,青年沉声,淡然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的动容,有的只是坚毅。 就在这混乱之际,只听得“铮”的一声古琴弦鸣,在这喧哗中显得分外响亮,仿佛挑衅一般打断了拉扯哭闹的众人。那姓赵的一众纨绔子弟和家丁一起停下回头,看是谁又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见那打闹中被撇在一旁的古琴,此时被一个穿鹅黄锦衣的公子抱在手里,旁边的小厮正扶起那老者刚刚坐过的凳子,放上刺绣的团垫,让这风度卓然的青年坐下细细看琴。恰恰的不偏不倚,这主仆二人正坐在那赵姓恶少雅间的必经之路上,摆明了是挑衅。 满怀兴趣与好奇的看着一展袍袖坐在凳上的隽秀青年,那本来坚毅沉稳的面容也稍微松懈了丁点,转头对已经坐下的贪狼和十三道“看来不用我等出手,打抱不平的人就来了……” 第27章:维心所愿 那老者的琴在争抢中实际上已经断了几根弦,使得本就残旧的乐器变得更加破败。但是那锦衣公子却并不理会,仍是用手指轻轻拨弄,只听几个音节连续而起,堪堪就是那老者刚刚弹奏的《眼儿媚》,但是这青年公子竟然能用几根残弦弹奏,可见古琴造诣之高。 “明轩,这琴虽然不是什么名品,但是想来年岁旧长,倒有些味道……”看也不看那一众凶神恶煞,李慕维回头对侍立在旁的明轩笑道。 “嘿,哪来的小子不长眼,敢挡了我们赵大少的道儿!”家丁们一看这两人文的文,小的小,刚刚以为有人来砸场的怀疑瞬间释然,马上断喝起来。 “看这小子唇红齿白,长得比这唱曲儿的妞儿还美,怕不是哪家的相公兔爷儿吧,哈哈哈!” 轻轻皱眉,李慕维并没有马上生气,仍旧低头拨弄着琴弦,口气淡然的道“我是谁的兔爷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既然打烂了这父女俩的琴,便是要赔的!不仅要赔钱,还要当场赔礼,才算完!” “哼,小子口气不小!看你眉清目秀,打坏了倒可惜了,我赵某人最会怜香惜玉,识相的快闪开!”这姓赵的恶少虽然猥琐下流,却也不是草包,看李慕维打扮,怕不是平头百姓人家的,倒也不想平白结仇,只让他快点闪开。 “如果我说,我不想闪开呢?”仍在拨动琴弦,李慕维头也不抬的冷冷道。 “哼,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这赵乾赵大少的名号,他爹便是当今侍御史大人赵向思,现今御史大夫顾大人的门生,就是那名声遍天下的一才子顾云礼顾行丞大人,见到我们赵大少也要称一声赵兄。识相的快闪开,别挡了爷们的道儿!”那一众纨绔子弟里一人见李慕维有恃无恐,便搬出名号想要吓退对方,顺便拍拍赵干的马屁。果然那赵大少听后十分受用,连头都抬的高了几分。 本来李慕维因为顾云礼最近改任鸿胪馆的大行丞令后就很不爽快!虽然爱人不到而立便升任大鸿胪的副丞,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但毕竟因为最近的边境不稳,鸿胪馆也倍加忙碌起来,二人仍是常常见面,但如从前那般形影不离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每每想到那人用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维儿,我便是一时不见你就想的五内俱焚,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妖术”的时候,李慕维都能从那看似调笑的话里体会到顾云礼对自己深深的眷恋。 不过可恨之处也有,那人号称公务繁忙,欢爱时说累的不想动,要李慕维自己坐到他顾云礼身上来自力更生,不过看事后清爽而出的某人,李慕维深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真是十足的色鬼附身! 平素一副正人君子,实则真是一肚子坏水,偏偏自己还就是吃这套! 今天因为百无聊赖,心情郁闷,才又出宫散心来了,现今一听这死色鬼居然还和这等流氓货色称兄道弟,真是欠揍。 这可是你自己撞到我李大侠的枪口上的,可怪我不得。 勾唇一笑,随手将古琴交给侍立的明轩,李慕维突然从座位上纵身而起,直取那仍在自命不凡的赵乾,只听“啪啪啪”几声肉响,李慕维毫不客气的给了这人头猪脑几个耳光,并一把将那受困的女子从恶少怀里拉了出来。 潇洒的几个转身,李慕维已经带着受惊不已的女人回到了刚刚的位子。温柔的让那女子坐下,李慕维转过身来冷笑道“我打的就是那顾云礼的兄弟!来吧,是一起上还是单挑,我随时奉陪。” 只能说当憋了一肚子火的小猫发起飙来,也是堪比猛虎的。只见李慕维灵活的穿梭在那魁梧的家丁之中,下手虽不如身影一般潇洒,却是招招狠辣,毫无留情,专挑人体的软肋下手,片刻间仙客来就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捂着肚子蜷缩的大汉。 抓着那姓赵的败类几人一顿棒揍,李慕维只觉得今天不仅行侠仗义,还着实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押着那几个被打的嘴脸歪斜的纨绔子弟来到老者和女子面前,李慕维开口道“要怎么做不用我吩咐吧!” “是是,老丈小姐饶命,是我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惊扰了二位,真是罪该万死……这点钱财算是小人一点赔偿,望二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下吧……”边说边偷瞄李慕维的脸色,只怕一言不合又挨上几拳。 战战兢兢的父女二人早愣在当场,眼望着李慕维望他拿主意。 “钱留下,哼……赵乾,你父亲是什么侍御史赵向思,好好……本大爷我记住了,会记得牢牢的!现在都给我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赶走了一众恶少,李慕维回身对已是跪在地上磕头的父女二人道“二位不必行此大礼,锄强扶弱,本就是我侠义道该做的。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拿上这些钱财和我这玉佩,快快离开盛阳,去乡下做点买卖也比这卖唱好。今日我在他们不敢把你们如何,他日可就不好说了。快走快走!” 望着解下玉佩的俊秀青年,这边贩卖药材的那主事青年认可的点了点头,心道这人倒不是个光会行侠仗义的草莽之徒,早就想到了那赵乾会想办法报复这父女,为他们铺好了后路,想的倒也周全。 “是立志锄强扶弱吗?有趣”细细的看着那微笑答礼的人,文秀的外表下不料武功却也不弱,倒是出乎所料了,不过那玉佩…… 对卓十三使了个眼色,那身形灵活的小人儿便一眯笑眼,又冲着贪狼做个鬼脸,起身下楼而去。 “这位大哥,可以坐吗?”颇为意外的看到刚刚打抱不平的人主动与自己打招呼,主事青年微一点头,让对方就坐。 “刚刚在下救那父女前,见到满楼宾客,只有你们这桌的二位站起来想要出手。在商贾里,你等这般侠义心肠的人是很少见的。在下李维,很是倾慕几位侠肝义胆,是否可以交个朋友?” “李公子谬赞了,在下魏国人鬼马,这是家人贪狼,刚刚出门那位卓蜂,我们都称他十三。我等只是贩卖药材的小商人,出来的多了会些功夫防身,不足挂齿,怎么能与公子相比。刚刚情势紧急,幸好公子仗义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低头作揖,那自称鬼马的人向李慕维介绍着随行的几位。 “鬼马大哥过谦了,锄强扶弱不是看武功的,关键是是否有为侠义的心。” 微笑看着眼前这外表文秀卓然、语气却豪气冲天的人,鬼马颇感兴趣的道“李公子说的有理,只是这世上不平之事太多,我们哪里管的完呢?况且我等出力也只是行些小义,便如那强梁对其他国家动武威胁,我等小民又能如何呢?” 想到近日来大哥为国事操劳那疲惫的身影,李慕维深深点头:“鬼马大哥所言极是,我等现今所为也确实是如沧海一粟。不过但凡有那报效国家之时,我定然奋不顾身,便是再大苦难折辱,也必当死而后已!待晋国乃至天下大定,我才可以逍遥山林,过那自在日子。” “李公子太言重了,鬼马也是说说罢了,怎么当真了呢……来来,我们喝酒。” 目送那一来二去已经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人下楼,鬼马对掩身在帷幕后的十三道“查到那块玉佩了吗?” “是,十三已经从那父女手中买下玉佩,请行家看过……竟然说是出自晋宫玉雕师之手。” “哦?拿来我看看那玉佩。” 把玩着那触手升温的美玉,那叫鬼马的青年轻轻用指尖勾勒玉坠边角处细小的“修成”二字,嘴边挂着了然的微笑道“李维……原来是晋国的修成殿下,倒真是出乎意料!不过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锄强扶弱,呵呵……有趣” “贪狼、十三!” “属下在!” “收拾收拾,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回上京!” “是,主上。” 望着晋国西方那乱世霸主的方向,鬼马静静的笑了——李慕维,也许我们还会再见也说不定呢,也许那时我魏驰才能见证你口中锄强扶弱、奋不顾身誓言和理想。 第28章:危机四伏 今天锄强扶弱,又结识了鬼马等人,李慕维只觉得自己又突然找回了向往的恣意江湖、逍遥山水之感。尤其是那鬼马为人豪达善言,虽然间或也会说几句市侩闲言,却又不似寻常商贾那般满嘴铜臭,话语倒是颇有些见地的。 李慕维从总体上看还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现状的人,虽然身为王族,却是无心于政治与权势的,因此如今能够和顾云礼时时见上一面,平日又可在宫外结交些朋友,生活便快慰不已。 趁着夕阳落下前,慢慢的和明轩踱回明德宫,刚到宫门口便被告知顾云礼早来了,正在书房等候。虽然口上抱怨不迭,李慕维心里还是欢喜不已的。 在门口控制住表情,李慕维轻轻推开自己书房的大门,一眼就见到了那正坐在侧座上饮茶的人。假装无视,李慕维径直走过顾云礼的身旁,一甩外衫下摆,坐到自己的主位上去。 无奈的看向假装冷淡的人,那唇边忍不住的笑意还是暴露了此刻的真正心意,自己的维儿还是那样心思单纯透明呀。 顾云礼总是感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还能有李慕维这样的人存在,真是很不容易,大概就是赵太后和李慕络等人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吧。 不过顾云礼就是很迷恋这样的李慕维,仿佛他便是自己的另一个化身一样,一个纯净的化身,却又不同——自己是自愿将纯白侵染在这污浊的染缸中的;而李慕维虽身在墨中,却仍能保持自我,即便没有母亲和大哥的保护,顾云礼相信,李慕维也仍旧是白莲一般的人;不像那人,生来便是一朵骄傲的木棉,便是从树端花托落下,在空中也要保持风姿,花体不变,绝不因一时的凋零而褪色枯萎,而那绚烂的红,怕也是这深宫的那些不可告人带给他的痕迹。因此自己只会跟从那红,却不会爱恋。 黑与白,这样的反差也许就是让顾云礼越来越离不开李慕维的原因,这种徘徊于两种极端的美,便是一种无声的魅惑。 即便黑和白,也许本就不该在一起。 但是当首次的悸动开始,顾云礼就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理智在情感面前是多么无力和苍白,他终于有些理解起韩越对李慕绵的执着了。因此从来不会放纵感情的他,第一次强烈的想拥抱那具身体,亲吻那倔强的唇,让他只能为自己而呻吟颤抖。 起身缓步走到李慕维面前,顾云礼的身影在那鹅黄色的锦袍上投下一片阴影。抬头斜睨,李慕维故作生气的道“我告诉你,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 “维儿,刚刚吕大人告知我,因为边境诸国的异象,我要出使鲁蔡等国,巩固这剩下几国的心意。因为这次任务艰巨,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低沉的声音中满是眷恋和不舍。 欢喜就这样被赤裸裸的击碎,李慕维从座上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眼前仍旧保持温柔浅笑的顾云礼,一时二人无话。 “最迟多久?” “快则两个月,慢则一年……或者更久……如若战事爆发,也可能……永远回不来。” “恩。”平板的回答,听不出波动。 一阵沉默。 “维儿……” “宫禁快到了……我想去城外的草庐。” “好。” 竹叶潇潇,宝马嘶鸣,幽静的夜与璀璨的星光亦如昨年,那室中火热缠绵的躯体,似乎也恰似昨昔,只可惜当年是初通款曲的欢心,如今却因为离别而染上了一抹悲伤。 顾云礼疯狂的亲吻着怀中战抖的身体,仿佛这样才能把这人深深揉进体内,化成骨血。进入的那一刻,李慕维抱紧顾云礼的背脊,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留住这珍爱的人,才能在未来的等待中留下更多念想,才能回避很多困扰自己的阴霾——李慕维第一次觉得,也许失去是这样的容易。 情事后,李慕维像往常一样窝在顾云礼的怀中,四腿交叠。 伸手轻轻搔刮着顾云礼的后腰侧,李慕维知道,那里有一朵纹绘精巧的红花,碧绿的一瓣与另外的花瓣交相辉映,显得美丽异常。以前就见过很多次了,对于顾云礼这样风轻云淡的形貌,这朵花确实显得突兀异常,但是李慕维却并不想去询问,也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有些事,不知道也许更快乐。 “你说,战事是真的要起了吗?”李慕维轻抚那片碧绿的花瓣,开口幽幽的问道。 想起前日在无畏山庄里,那坐在庭中的人,用碧血木棉戳起碎屑细细喂着左臂上停靠的信鸽,对着身后的韩越和刚刚进来的自己说“云礼,我已知会杜丞相明日举荐你作为出使鲁蔡燕等国的使者,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顾云礼对怀里的人点头道“恩,梁国不会善罢甘休的,战事怕不会太久了。” “……最长一年,便会回来的吧?” “恩,最长一年。” 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前人心脏的搏动和呼吸的起伏,李慕维便只想这样沉沉睡去而已,仿佛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拥有眼前的这刻,这人。 果然如顾云礼一语成谶,在他出使后大概三个月,梁国联合晋国周边的曹卫韩三国,突然向晋国的西部和南部边境发起进攻。尤其是梁国,由怀化将军翟拓夫领兵,不到两个月就连下晋梁边境十四座城池,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抵晋国一大河天阳河畔,才因为晋军仗着河水天堑和奋起反击,攻势有所阻挠。但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想来攻克天阳关主力守军直逼盛阳也只是时间问题,正所谓“天阳失守,晋都不保”,李慕络命令太尉韩广,一定要死守天阳关,力战到底! 同时,在晋国的南部边陲,曹卫韩三国同时出兵呼应梁国的进军,虽然进攻势头并不猛烈,但因为晋国多数兵力都投在西部对梁的作战上,导致南部兵力相对薄弱,使得四座城池也被三国兵力联合攻陷,所幸韩广派大将刘训及时出援,有效抵挡了曹卫韩的进军,但两线作战仍旧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顾云礼也正奔走于北部和东北地区蔡鲁等国,期望能有效稳住局面。假如使得晋国进入三面作战,则大势去也。 在晋梁进入天阳关守卫战大概四个月后,晋国细作传回消息,梁王冽已从洪都出发赶往前线亲自指挥作战,号称要在两个月内拿下天阳关,直逼晋都盛阳。 “陛下,此事确然不假,天阳关闵力行将军传回消息,言十日前梁军中军大营已经竖起王旗,梁国军士因此士气大增,前日起已经有部分军力突破,渡过天阳河浅谈,开始围攻天阳关。照此形势,如若不救,只怕不到两月,便是围也围死了天阳守军!”太尉韩广那如虹的嗓音也因为最近战事的不利而显得暗哑,连头发也似乎在几个月内灰白了许多。 沉吟一会儿,李慕络扫视在场众官,神情肃穆的道“太尉所言极是,不知在座众卿可有良策解此危难?” “陛下明鉴,当下之际,最好的便是请求出使魏国,让魏王派兵来救,则合我两国之力,便可使梁冽退兵固守。消耗战开始,对远赴晋国的梁冽来说,胜算极小,天阳之围自解。但太后执意于晋魏嫌忌,日前多次驳斥出使魏国,怕是不会答应。还有一法,不过……风险极大……” “杜丞相但说无妨!” “想来如此形势,天阳之围是必救的,但是形势对我们还是十分不利。当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仿效那梁国,由陛下领援军御驾亲征,则天阳士气大增,必然殊死抵抗以报君恩。只是此法成则成矣,败则……” “杜丞相此法风险太大,请陛下三思。想那梁冽围攻天阳关,便是要击我晋国必救之处,怕就是要引得援军到来,群起而攻之,使那‘围点打援’之法呀!陛下御驾亲征太危险了,请陛下三思!”御史大夫顾若臣在朝上一般很少发表观点,但一出口向来切中要害。果然听后,众大臣都陷入沉思。 “顾御史思虑的极是,但是如今天阳关危机,如果我们放任不管,那盛阳危矣。” “薄少府顾虑的也是,救我们是一定要救的,顾大人的意思是我等不需非要陛下御驾亲征,可另寻良将救援天阳……” “吕大人,如今不要说大将都在前线作战,便是太尉大人亲自出马,也不及陛下的威望和作用给军士的带来的鼓舞大,况且那梁国……” 高坐在王座上看着殿中众臣七嘴八舌,各持己见,实际上李慕络已经早早下了决定,从作为王的那天起他便已经有了这种觉悟,温润的声线道出的却是凛然的话语“各位大人,此事无需再议了,寡人已有定夺——便听从杜丞相之言,由寡人御驾亲征,去救那天阳之围!” 第9章:天阳大战 虽然已经在脑中勾勒过千百遍,自己脱下那繁复的王服,一身戎装提剑上马的时刻。但当真正面对眼前数万双坚毅与敬慕的眼神,在艳阳下专注的凝望你时,那甲胄分明、战马嘶鸣、王旗猎猎,仍旧使得李慕络感到一种太大的责任与压力。 作为这军队的灵魂,作为万千子民的希冀,作为自己家族的当家之人,去保卫这片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沃土,李慕络不知何时起,便已经有了这种自觉与责任。他知道,他的性格太过温和、他的肩膀还太单薄,他的手掌没有因练剑而磨出厚厚的茧子,甚至他没有,上过一次真正的战场,亲手杀过一个人。 但李慕络从成为晋王的那一天开始,甚至更早,便知道这是家国交给他的责任,从他登上那崇明宫的高台起,便身不由己。 称孤道寡,成了王便是永远的孤家寡人。在危难前,众臣万民都在仰仗着你的引领与救赎,却从没有人想过,这高台上的王,是否也需要有一个臂膀可以支撑,可以依靠…… “络儿,你没得选择……” 这是父王在临终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便因为过重的伤病而耗尽元神而逝,那个坚毅的男人,终究是为了这家国而献出了全部,而自己,也逃不过这宿命。 正如告知母后时,她悲恸与无奈的眼神,却只能无声点头。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军士,李慕络突然想到了这次的对手,梁冽。 他,怕是最享受这种时刻的吧。天生的王,绝不会如自己这般,在开赴前线时,感到那身甲胄的沉重。 运劲右臂,拔剑出鞘,清冷的剑光映着先行的路,或生……或是……死…… 晋承乾六年,因梁国国君梁冽亲率大军二十万,围攻晋国战略要地天阳关,兵锋直逼晋都盛阳。晋王李慕络领精兵六万,开赴前线,救援陷入水深火热的天阳关,梁晋在天阳河边布下重兵对峙,史称梁晋天阳之战。 两军会战伊始,晋军援军六万对战梁国二十万精兵勇将,事态对晋国一方很不利,既要解救天水之围,又要守住关卡,任务颇重。先期部队与梁国大将狄林统领的先锋骑兵一万交锋而损失惨重,梁冽果然在晋国援兵到来之处布下精锐,想要围点打援,从根本上瓦解晋国兵力。好在李慕络亲自坐镇前线,晋军顽强突围,使得双方都没有因此而有明显的进退,战事仍旧处于胶着状态。 “启禀陛下,我军前线回报,因此次狄林所部骑兵为梁国精锐,本次突围我军死伤六千余人,双方战况局势仍不明朗,但如果时间继续拖延,无法合兵一处,恐怕天阳关内军心浮动,不攻自破,则晋国危矣。”已经多年不出征的太尉韩广,因情势危急,李慕络御驾亲征,因此也赶到前线,以为万全。 “太尉大人所言寡人也知晓,只是现今我们自保尚可,想要突围和天阳关闵力行将军合为一处,恐怕难上加难……”在厂众将也知道如此形势,都摇头忧虑不已。 “陛下明鉴,就目前形势看,我军主要问题是敌众我寡,而又时间紧迫……恕臣等无能,现尚无良策,只能以守为先,再图大计。”骠骑将军徐练向面有忧容的李慕络说道。 就在众将都束手无策之时,突然太尉身后的一个声音道“恕微臣僭越,微臣不同意徐将军的话!”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众将都纷纷看向太尉身后那高大的身影,惊愕于是谁敢于公然挑衅骠骑将军乃至太尉大人的话语。 “陛下恕罪,这是微臣末子,现任羽林中郎将的韩越。因今次出征,光禄勋大人恰派犬子担任护卫,微臣也是昨日得知。小子粗鄙无理,还请陛下和徐将军恕罪。” “太尉大人言重了,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况且老徐我听说太尉末子几年前与顾大人之子并入山学艺,怕也是所成归来,便听听他的意见吧。”骠骑将军生性豁达,喜爱良才,听到韩越反驳自己,反而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想看看这年轻人的本事。 “陛下,各位大人,正如徐将军所言,我军现在情势很不利。问题就在于兵少而时间紧迫。现在微臣有一良策,但还需陛下和众将军参详。” 在得到李慕络的首肯后,韩越便娓娓道来自己心中所想,引得在场众将频频点头,都对这位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对军心和战局的把握惊愕不已。 二日,晋王李慕络发布诏书,天阳大战形势非常,因此凡是无功勋者,可自报于各部领将,选拔后交由骠骑将军徐练和副将羽林中郎将韩越统领,突袭梁军。本次突袭中有大功者,论功行赏,不仅将士本人,包括家人亲属皆有赏赐;对死难将士家属,每年将派使者慰问,赏赐他们的父母,以示不忘。 此令一出,满军哗然振奋,争相报名者不计其数。最后经各部选拔出三万名骁勇兵士,联合战车五百辆,骑兵三千人,由徐韩二人领兵,决定于四日后对梁军先头的围城十万大军展开交锋突袭,以解天阳之围。 在出征前,灯火通明,照射有如白昼。韩越拍马上前,拔出腰间的宝剑“凌雀”,看着那剑尾处的空挡,微一沉吟后,收敛住眼中深情,用他那特有的男性磁音坚定的对几万将士高言:“本次出征乃浴血之战,成则万事功名,我等定不辜负大王对我等的厚爱!本次天阳大战,徐将军和我韩越誓与大家共存亡!陛下虽对我等体恤,但三军中,如果车兵不能缴获敌人的战车,骑兵不能俘获敌人的战马,步兵不能俘获敌人的步兵,即使打败敌人,何谈有功?如何对得起陛下厚恩!” “韩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必誓死报国,以报王恩!现在,出发!”随着骠骑将军一声令下,近四万名甲胄分明,如狼似虎的晋军便向围城十万梁军发起猛烈进攻,那响彻夜空的隆隆战鼓,便如同震耳雷鸣在天地间回荡一般,振聋发聩。 骑兵扫荡,战车压顶,便是一向傲视天下的大梁雄兵也在那震天与血腥的嘶吼中颤栗了心肺。 只见韩越一马当先,带领先锋骑兵冲入敌阵,将梁军铁桶般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徐练在中军派左右将军带队由两侧包抄,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只有敌人数量一半的晋军仿佛冲入羊群的恶狼,血红的双眼在灯火下分外吓人,屠戮着大惊失色的梁军。 前面的战友倒下,自己的戈矛断裂,都不能阻挡这四万晋军的步伐。刀口卷了,便捡起死者的矛盾,踏着成片的尸体继续拼杀,一时间这天阳关外便成了那梁军的修罗炼狱。 见到城外的杀声震天,城中的大将闵力行也借势率部突围,带领城中一万骑兵与城外援军呼应夹击,将本就大惊失色的梁军杀的一时溃散四逃,互相踩踏之声不绝于耳。 在战鼓震天中,血色浸染了猎猎招展的军旗。晋军已经如地狱里初生的魔鬼,踩踏着尸体前行,迸溅的血液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残肢断臂也无法阻碍他们的行进。便在这凌烈萧杀中,由徐练和韩越领导的天阳关大战取得了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收缴敌军战马和车辆无数,便是那敌军大将狄林,也死于乱军之中,天阳之围顿解。 “启禀陛下,那晋军已经突围进天阳关,如今杀声震天,我军四散溃败,死伤过半,狄林将军也已死在乱军之中……陛下……您”正在回禀的聂修远见到自家大王的反应和幽深眼神,惊的全身一阵。 “无事!”随着一声玉器碎裂之声,正在河对岸中军王帐中的梁冽闻此大变,竟生生将手中的玉盏捏碎。 低哑着声音,梁冽问正单膝跪地的聂修远道:“修远,此次晋国带兵突袭的是谁?” “回陛下,微臣听闻是骠骑将军徐练和羽林中郎将韩越。” 听到韩越的名字,梁冽本来的冲天愤怒倒反而突然被浇灭了一些。坐回王座,细细的思量了半晌眼前形势,梁冽勾起嘴角,修长的眼尾危险的眯起,轻轻对身边侍立的妖艳男人道“好!好个韩越!哼,李慕绵,韩越!杨慎,既然他们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我要让他李慕绵知道,想要利用我梁冽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陛下。我们要的人终究是逃不掉的,想要坐收渔利的人也终究是要还的。微臣心中已有计较,只等陛下吩咐,呵呵呵呵……”斜倚王座的红衣男子望着河对岸的冲天火光发出魅惑十足笑声,那延伸入颈的红莲仿佛也因为他的微颤而愈发绽放艳媚,却又不自觉让人后怕。 天阳一战,晋军以不到对方一半的兵力,大获全胜,杀的一强国梁国铩羽固守天阳河对岸,一时间震动天下。韩越也因此而一战成名,被晋王李慕络破例升为右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上卿,继续和骠骑将军徐练合力领兵左翼,作为本次晋梁大战的主将参与战事谋略。 天阳大捷的消息传回盛阳,王都之迫亦解。一时间上至晋宫权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涨。赵太后还特另赐本次首功之臣韩越加号给事中,韩越年二十八而封将拜相,在晋国武将中是绝无仅有的。天下都言,晋国“文顾武韩”,将顾云礼和韩越并称双杰。 在晋国的荣坤殿中,李慕绵边听着子易的禀告,边把玩着一块看来本该镶嵌在宝剑利器上的碧石,薄唇边挂着笑意,凤眸之中流光溢彩。而这,却是子易以前很少在自家主上眼中看到的,除却韬光养晦和精明强干之外的缱绻温柔,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第30章:夜袭阴乡 天阳大捷使得整个前线晋军士气大增,再加上援军与天阳关的四万守军合兵一处,总数十万之众,而梁国相对的死伤,使得二者间的差距明显缩小。虽然在兵力上仍有不足,但好在晋军新胜,士气高涨,再加上李慕络听从韩越的奖赏制度,使得晋军个个以一当十,摩拳擦掌,想要在接下来的战役中立功扬名。 李慕络也因为盛阳危机解除,此时兵锋对己方有礼,那连月来的愁容也舒展了很多,加上他本性中的温文一面,虽然居高位多年而不骄,商议战略也不因自己是大王而固执己见,反而颇多接纳各个将军的意见和经验,整个军营可谓主将和谐、团结齐心,共抗大敌。 “启禀陛下,从洪都的细作传回消息,梁军最近增兵动向明显,驻守在嘉荫关的大将倪非似乎正在集结手下七万大军,准备开赴天阳前线增援梁冽和翟拓夫。看来天阳大捷让梁冽恼羞成怒,准备起大军讨伐我国,如果让其增援部队赶到,我军将又陷入被动。”太尉韩广拿着新传回的情报文书,脸上忧虑仍没消除。 “确实如太尉所言,我军新胜,正应该借此良机,一鼓作气将梁国赶回洪都,否则大局仍是对我方不利……寡人想听听徐将军和韩将军有何想法?” “微臣最近也与小韩将军对此事忧心,虽然新胜,但毕竟梁军未撤。自武成太子之名威震天下起,梁冽还没有败在谁手里过,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让倪非的援军到来,我军危矣。”徐练也表示同意韩广的推测,沉吟后继续道“为今之计,小韩将军建议,我们应马上抄后路偷袭阴乡,断其粮草补给,才是釜底抽薪之法。到时即便倪非的大军到来,粮草不足,也不得不退兵。微臣与向将军、闵将军等商讨,认为此法可行,只待陛下定夺。” “恩……阴乡是其粮草囤积重地,定然守备森严,寡人只怕……” “陛下顾虑的是,但据微臣探明,那守卫阴乡的范恩生,虽然骁勇却无智谋。况且梁冽托大,不会料到我们敢绕到他大军后面偷袭粮仓,只派了一万军士守卫。微臣建议,由陛下亲率精锐骑兵六千人,向将军和微臣从旁协助夜袭阴乡,父亲和徐将军等镇守大营,我军在陛下带领下士气高涨,则一战可退梁军,解我晋国之危!”韩越听得李慕络口气松动,虽然自己对现今的陛下并无好恶,但为了心爱之人的大计,须坚定其前往决心。 因梁军新败,士气低迷,为了迷惑梁冽,晋军仍旧会出兵对峙。而由李慕络、护军将军向缅和韩越等人带领的六千骑兵终在两日后的月黑之夜,自天阳河东起,绕路包抄,直奔阴乡而去。虽然此路相对更远,但好在沿路都是密林掩护,因此未遇梁冽别寨,有三两军士发现也被立斩马下。 到了阴乡已经接近四更天,不过有李慕络亲临,将士都士气高涨、不觉疲惫。 在此,韩越将军队兵分两路,李慕络与向缅一路,自己一路,从双向包抄阴乡。 瞬时间战鼓齐鸣,喊杀震天,熊熊火光照亮了前来屠戮的众人。晋军六千骑兵冲入还不知觉的阴乡,来回扫荡,斩杀反抗的敌军。刹时只见火光漫天,梁军的粮草便燃了起来。 正在全军为夜袭成功高兴之际,只听外侧突然擂鼓震天,火把同明,照射有如白日,那火光之中,只见写有“梁”字的战旗迎风而舞,正如他的主人一般嚣张无比,彰显着自己志在必得的决心。 等到大家回过神来,外侧的骑兵已经冲进阴乡,而那本来已经燃烧的粮草却也奇怪的渐渐开始熄灭,紧接着由寨内涌入多队钩镰手,专门对付晋军骑兵,一时间形势立转,人呼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已经全然冲入阴乡的晋军俨然成了猎手围捕的猎物。 “陛下,不好,我们中计了!陛下,由微臣保护陛下突围出去!”向缅对震惊不已的李慕络大吼,一边砍倒几个冲过来的敌军。 当李慕络听到“中计了”几个字时,本来因为刚刚突然出现的逆转而惊恐不已的心境,突然倒静下来不少,仿佛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我们中计了”而已。 死在战场,这是李慕络出征时便有过的觉悟,因此当战局转换,他被向缅牵引着在乱军中机械的挥舞着长剑时,那一向温润的面容因为浸染血液而格外触目惊心,竟显出一种决绝的美丽与气魄来。 李慕络心中已经做下了必死的决心,因此当身边的向缅中箭落马时,他被火光照的苍白的脸孔上只是悲伤,而没有恐惧——就像父王临死时说的“你没得选择”,正如他的一生背负太多,从来就没有为自己做过选择。 “你没得选择,因为你是王!”这是李慕络在陷入黑暗前脑中回荡的最后一句话。 收回张开的硬弓,转手交给从旁的聂修远,梁冽凌冽的眼神扫过那仍旧在乱军中厮杀的身影,亦如当年在莹池桃林,即便明知无胜的希望,还在为了那该死的尊严而耗尽最后一滴血。 真是傻瓜! 脚下用力蹬于马蹬之上,眼过万军,梁冽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落英下也是如今天这般满身浴血的人,只不过那年,只是两人,如今却是千军对垒——而这次,没有他李慕络妄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机会了。 看到聂修远已经冲入敌阵将已经被团团包围的猎物击昏,梁冽修长眼尾滑过一抹笑意。拉过缰绳,调转马头后,对一旁马上巧笑嫣然的杨慎道“李慕络醒后,让随行御医给他好好处理下伤势,然后将他带到我中军王帐中……在这之前他要是敢寻死,那你杨慎颈上的这支莲花怕也要跟着折断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和范将军了,记得给李慕绵和韩越一个教训。” “陛下对人家真狠心,对晋王陛下倒温柔的不行呢。” “你的话太多了!” 了然的笑看着绝尘而去的梁冽,杨慎轻轻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对身边一脸虬髯、形态粗莽的范恩生道“范将军,是否已经围住敌军?” “回杨侍中,因为那韩越谙熟兵法,已经组织了有效突围……因此尚未……”一句话未必,只感到一阵凌厉的羽箭锋芒,杨慎刚刚缕过的鬓发应声而断。 用指腹抹了一把微微刺痛的颧骨,杨慎眯起媚然的眼睛,看着那一丝鲜红,抬眼看着将弓箭置于马侧,已经带着百十铁骑突出包围的韩越,勾起唇角。 “韩越,以前倒是小看你了呢。很好,很好……看来以后日子不无聊啦,呵呵呵……” 掩袖轻笑,美丽的男人转头,唇形完美的嘴巴说出的却是残忍的话语:“范将军,传梁王指令,击杀晋军残余,一个不留!有乞降者,就地坑杀。” 回头望着已经策马跑远的高大身影,杨慎缓缓举起手掌,舔过那沾了血迹的指尖,那颈间绵延至脸颊的红莲仿佛因舌尖的动作而绽放开来。闭眼细细体味了那久违的血腥气息后,杨慎冷然道: “除此之外,马上对外放出消息,言晋王李慕络夜袭被俘,晋军六千铁骑全军覆没,而韩越,便是那出卖主上的叛徒!” 第31章:赵襄王后 “夜袭失败,晋王被俘!” “主将韩越,背主求荣!” “梁军压境,势情危急!” 这一个个流言仿佛一柄直刺心窝的利剑,狠狠冲击着晋国的王都盛阳,残忍的豁开那帝国的胸膛,便是最为刚强的信念,也无力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钝痛。 刚刚还为天阳大捷欢欣鼓舞的人们,就似从炎炎夏日瞬间直坠数九寒冬,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只感前途无光,国难当头。 但是在这所有人里,只怕有一个人是伤的最重的,那便是这晋国权力角逐的中心,宫闱斗争的胜利者,威仪慑于天下的晋襄王后,当今晋王的母亲,那素以果敢狠辣着称的赵太后。 尽管天下言其辣手无情、祸乱宫廷、不守妇道;即便国内诟病其干预朝政、淫威冠主、排除异己,但是同样的,没有人敢于轻视这位赵太后对于晋国的作用和在政治上的成就——襄王在时,她辅君监国;襄王薨逝,她力压逆己,辅佐新君。无论天下悠悠众口如何评价,赵太后都可以一女子之身,立于各大枭雄之列。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即便她强悍精明、不让须眉,可终究,她也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五个孩子的母亲。 在丈夫离世时,她没有嚎啕痛哭,而只是在王陵中独自守护了十天,回来便雷厉风行铲除某些不服新君的公侯权贵。 曝尸三日,是她的作为。 但是这次,她老了,将近七年的光阴虽然不长,但对于一个中年丧夫、常年纠葛于权力纷争中的女人,突闻长子被俘,生死未卜;外来强敌压境,国家危在旦夕…… 这一切,足以让这个近年来隐疾缠身的女中枭杰,五内俱焚,鲜血再也不受控制的从那对于女人来说过于刚毅的唇边溢出,滴落在太后玄黑的锦袍上,没入无尽的黑色中去。 在崇明宫众臣的惊呼中,赵太后袍袖挥展,止住台下已经慌乱的众人。 轻轻阖眼,压抑住胸中还在翻滚的血腥,赵太后沉声道“国难当头,百姓已然慌乱,众卿再如此惶急,这晋国何以自持!” “太后明鉴,如今陛下陷于敌营,生死未卜,还望太后保重凤体!微臣已经令天阳大军速速擒获韩越,为陛下报仇。” 紧握扶手凤头,赵太后审视的眼光扫过丞相杜平原恭谨的身影,又不着边际的看向那列于王公贵族末尾的孝诚君李慕绵,此时那人也是垂首而立,显得卑微之极。 眼中闪过疑惑,最近赵太后间或得到密报,言孝诚君最近与丞相府往来颇多,似有异动。 其实,从李慕绵小时候起,赵太后就不喜欢他,当然这很大程度与齐夫人的受宠有关。后来,齐夫人猝死,天下都道是赵后所为。 此言不虚,她也不屑于欲盖弥彰。 本来是要再想方设法毒死那狐媚的儿子,但是先帝襄王虽不追究自己,却也从此处处暗中保护李慕绵,便是自己的长子惠文太子和三子修成君,也在言语里暗示希望自己放过那苦命之人。 其实所谓齐氏一族,虽然地位低微,但却世代经商有道,是晋国有名的商贾大族。在襄王还是不是太子时,便跟从支持,也算为其即位立下汗马功劳。不过为了限制权势,齐氏无人在朝为官,仍旧混迹商贾,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襄王病情渐渐沉重,那自齐夫人死后便卑微之极、悄无声息的李慕绵居然自愿找上自己,甘为面首禁脔,只为苟且偷安。 几年不见,当时的赵王后发现,当年的稚嫩孩童如今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李慕绵成功传承了母亲的美貌和襄王的英挺。不过虽然面容俊美却没有丝毫女气,英眉凤目,与那环绕身边的面首男宠相比,卓然超群。 望着恭谨的李慕绵,赵后似乎能在他眉眼中看到襄王的影子,恰似一个恭顺陪在自己身边的爱人。但是自己真正的丈夫,对自己的敬却多于爱,他们更像是政治上的同盟,而不是夫妻。便是自己找再多的风流少年,自己的丈夫也只是一笑而过。 当时的赵王后知道自己对李慕绵的情感是矛盾的,既希望这眉目间有自己丈夫影子的少年在自己身边,又痛恨他的母亲夺取了自己丈夫的爱,除此之外,也要忌惮他为了报仇雪恨威胁自己和李慕络的权位。 其实越是美丽的东西,强者越想击碎这种美好,尤其是美丽无法自保,控制在自己手里时。从此,赵太后经常让自己的面首等人羞辱折磨李慕绵,一为试探、二为震慑、三为报复。 在襄王死后,觉察李慕绵与朝中某些官宦子弟有所联系的赵太后,决定无论是纨绔子弟的消遣,还是别有密谋,杀之而后快,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晋王李慕络。 赵太后知道李慕络不是一个完美的君主,论才干、论魄力、论性格都不适合这王位,做的也并不快乐。但是作为长子,这是他的责任、他的命运。 不过令赵太后欣慰的是,李慕络自即位起便强制隐去自己温文性格,上朝下朝都始终“寡人”自称,而且在内心深处,李慕络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使得他虽无法取得什么开疆拓土的成就,做一个固守江山的君主还是可以的。 因此,凡是威胁者,必诛之! 但是,因为自己当年戕害齐夫人以及在朝政上的颇多干涉、诛杀异己,已经引起多派势力的不满,而此时毒杀李慕绵,无疑会给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以借口发动宫变。 好在李慕绵平静多年,与那些王孙子弟也多是斗鸡走马之交,年前质问他与顾云礼、韩越、刘则等权贵子弟的关系,也是试探和震慑为多。 但是当发现李慕绵与丞相府也有些微交往时,赵太后心中警钟大作。不过从那杜平原极力鼓动擒获韩越来看,李慕绵与韩越等人倒似乎并非一伙儿。 况且丞相杜平原一派和太尉韩广一派素来不睦,明争暗斗之事时有发生。 多年来,韩广一直对襄王和自己忠心不二,他的的大儿子韩赴更尚自己的女儿荣华公主,韩越实在犯不着和李慕绵勾结。 就在不久前,韩越扬名天下,连升数级,荣宠备至,所谓背主求荣一说中,疑点颇多,并不能一概而论,还需要与韩越本人对峙,才可见分晓。况且李慕络被俘,晋军士气大损,还需要韩越智谋带兵,鼓舞士气。 想到此处,赵太后凛然道“杜丞相所言也有理,但是如今梁冽兵临城下,南部曹卫韩三国又不断骚扰,如何退敌并救出晋王陛下才是当今大计。”言语中便是偏袒韩越为多。 “太后顾虑的是,韩越到底是忠是奸,现在他也是生死未卜,还要等他出现才可知……为今之计,微臣斗胆再言,请太后放下恩怨,以国事为重,速速求援于魏国,方为上策。”御史大夫顾若臣与韩广素来交好,此时赶紧为韩越开脱。 在这个问题上,杜平原倒也是同意对方意见的,忙率领一班大臣幕僚跟着请愿。毕竟派系斗争只是内部的,现今大敌当前,同仇敌忾才可避免亡国命运。 望着台下跪了一地的朱紫肱骨,赵太后转头看向那居中的空荡王座,阖眼道“速给魏王传书,言晋王兵败被俘,晋国危矣。再另书一函给信宁君魏驰,晋魏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望他以大义为先,劝说魏王出兵援晋。”说完这一段话,赵太后用力扶着凤头金椅站起身来,黯淡的血又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渗出,在虽然保养良好却已现松弛的唇下划出一道血色的暗线。 但赵太后却没有注意,她的眼神越过众人望向千里之外的西方,李慕络出征的地方。 跪在最末,微微抬眼看着台上那凛然坚毅的女人,李慕绵在袍袖中握紧一直攥在手心的剑柄碧石。 “韩越,你以为,我算计了梁冽后,你将李慕络亲手奉上,死在乱军中,我李慕绵就会一辈子记得你、感激你吗?错!你说过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只会记得对我有用的活人,所以,想要我记得你,就不许死!” 想起那平时在“畏”,一有机会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男人味十足的英俊面容却做出可怜兮兮或无赖痞贱的表情,假装无意的对自己上下其手,被呵斥后的厚颜无耻…… 紧咬下唇,本来淡色的一片因过于用力的抿咬而变得殷红异常,几欲出血。 “韩越,你我的账还没有算完!所以,我不准你死!” 第32章:再见不见 在李慕维的眼中,自从顾云礼走后的这将近一年时间里,自己就仿佛是一直活在一场叫做“离别”的幻梦中。 顾云礼出使的那天李慕维没有去送,因为他不喜欢见离别的场景,难道非要挤出几滴泪水才算做是道别的证明吗?他只是静静躺在城外林中的草庐,望着顶棚镂空处的白云掠过,等着那人的归来——即便他说,可能回不来。 几个月后战事打响,自己的大哥被坚执锐,领着数万雄师开赴天阳关前线,便是韩越也因为调配而随军而去。这天,李慕维随着无数王公大臣去给晋国的大王送行,其实李慕维特别想问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二哥,看到韩越一身戎装离去时候的感觉,可惜他不能问,也问不出口。 天阳关大捷,李慕维和所有人一样欢欣鼓舞。尤其是韩越一战闻名,和顾云礼并称“晋国双杰”,李慕维脑中不自禁的就想到,那如今全晋国百姓口中的英雄,回来后一口一个“小云”“双杰”来烦顾云礼时候的场景,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晋王被俘、韩越反叛、兵临城下,这些将还在翘首期盼的李慕维击得粉碎。顾云礼,你在异国他乡知道这些吗,你相信韩越会反叛吗?你……还活着吗? 对于败国之使,向来是不乏落井下石的。 到了如今,李慕维觉得,应该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来击垮他已经七零八落的精神了…… 可惜,上苍就是喜爱“祸不单行”的伎俩。 “我魏王陛下已经同意出兵十万援救晋国,共抗强梁。想我二国自来同仇敌忾,唇齿相依。但是为了保证两国毫无嫌隙,魏王陛下要求,让襄王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末子长安君殿下随同小使一同回魏国,盘庚些时日,待两国逼退那梁冽,再行归国。”自称连让的魏国使者对脸色铁青,端坐于崇明宫侧位的赵太后言道。 “哼……看来魏王陛下是不相信晋国和本宫了” “太后娘娘过虑了,长安君来我魏国,对双方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那如果本宫说,本宫不愿意呢?” “太后须知,那梁冽如今正在集结大军,嘉荫关大将倪非的七万大军,据我方细作回报最晚五日后就可到达前线。魏王陛下是不急的,只是不知太后娘娘和诸位大人急不急?那现在还陷于梁冽之手的晋王陛下……急不急?”这魏国连让表面看是个笑面憨厚之人,说出的话却句句戳中晋国的痛处,尤其说到最后的李慕络,故意一顿,更是偏偏在那伤口上撒盐。 森然看着台下微笑质问的连让,赵太后撤出一抹笑容,对在场的大鸿胪道“吕大人,须知连大人远来辛苦,先让他在行馆休息则个,明日再来觐见细谈。” 连让知道这赵太后是要与众大臣商议对策,便也不再多言,行礼下殿而去。 “太后,那连让虽然颇多无礼,但所言非虚。为今之计,只能委屈长安君……” “长安君乃本宫和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本宫生他颇多磨难,差点难产而亡。所幸上天保佑,我母子平安。让长安君去魏国为质,本宫决不答应!” “太后三思!”只见诸位王公大臣纷纷跪下请愿,只盼太后松口。如今情势危急,不能再拖延了。 “现在谁再敢提让长安君去魏国为质子之事,便是与本宫过不去,与先帝过不去!”在这件问题上,赵太后是出奇的顽固和决绝。 当李慕维踏入芳华殿的大门时,恰巧碰见刚刚由内而出的李慕绚,后者一贯嬉笑的脸上此时全无笑容,只略一停身,沉声道“我已听闻魏国的要求,可惜便是我自愿请命,母后竟也不肯答应。”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和坚定。 看着如此反常的李慕绚,李慕维突然觉得有一股奇怪的陌生由心内而发,也许长安君也不是表面那每日只是闯祸的顽童。 不过再陌生,这人也终究是自己最宠爱的弟弟,轻拍对方肩膀,李慕维微笑道“此时崇明宫大殿广场外,不知有多少臣子跪地请命,却也毫无用处。此事怕母后心意已决,实难从命。” 目送弟弟走远的身影,李慕维回身看着芳华殿那静穆而幽深的宫门,走上前去。 经由宫人通报,赵太后还是召见了意图游说的修成君。不过开门一句话,便是森然的拒绝。 “维儿,如果是要说质子一事,母后是绝不答应的。刚刚绚儿亲自请命,本宫也是如此说辞。” “是,儿臣知晓母后心思,便是儿臣对绚儿,也是不舍得的。”已经见多了离别,便不想再见。 “到头来,最了解本宫心意的,却是我们平日最远离庙堂的修成君。” “儿臣平日确实只是恣意妄为,引得母后和大哥挂念,便是那社稷之事,也是绝少参与,不能为母后分忧。”顿了一顿,李慕维突然抬头望向正看着自己的赵太后,一字一句道“因此,今次大劫,儿臣不才,愿代替长安君出质魏国,以解母后之忧,解社稷之忧!” 见多了离别,便不想再见,因此,便让我做那离别的人吧。 听闻李慕维如此言语,赵太后神情复杂的看下台下毅然却又有些说不明情绪的三子。 “维儿,本宫不舍让长安君出质于魏国,确然是对其偏爱异常,割舍不下……那寄人篱下的日子……究竟怎样,你我都知晓……本宫割舍不了绚儿受苦……那……你去,本宫便舍得了吗!”虽然语气森冷,但那含在话语中的深情也是显而易见的。 已经失去了大儿子,再失去剩下的谁,作为一个母亲,都是承受不起的打击。 虽然权倾朝野,但终究,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母后,你还记得当年大姐出嫁蔡国的事情吗?儿臣记得她走的那晚,你也是彻夜不眠。”赵太后共有三子二女,长女华阳公主下嫁蔡国太子,现今已经贵为蔡后。 “是,华阳的婚事虽是本宫一手操办,却也不舍得她远嫁,但为了她的将来,不得不如此。” “母后明知大姐远嫁异乡,但是为了晋国和她自己的前途,却也甘愿如此,儿臣当时年幼不懂,现在想来,这是为大姐的后生铺平道路。现如今,国难当头,母后竟不如当年决绝果断。即使母后身为人母,不为社稷考虑,但为了我们兄妹的今后,竟也毫不考虑了吗?” 见到赵太后震惊的看着自己,那百转千回的眼光,是一个母亲的犹豫和不舍。 明白说下去,便是逼迫自己的生母,有时候太过的爱竟也成了伤人的凶器,但李慕维知道,有些东西,他终究要面对。 “其实儿臣多年来,一直向往江湖而不爱庙堂,倾慕那锄强扶弱的英雄。现如今,国家危难,母后危难,兄弟危难,儿臣无能,不能杀敌于战场,可谓妄为侠义,妄为人子,妄为人臣!长安君离去,母后不舍,便是儿臣,也是不舍的。作为兄长,儿臣恳请母后,成全儿臣的请求,代替长安君,出质魏国!” 出得芳华殿来,那时值正午的刺目阳光晃得李慕维不禁眯起眼光。轻轻抬手遮蔽这艳阳,抬头望向那天边的几簇流云——顾云礼,你会原谅我的唐突和任性吗?我走了,为了国家,为了亲人,也为了……你…… 只要……你能平安归来…… 当赵太后对诸臣宣布自己决定由修成君代替长安君出质魏国时,只见满朝哗然。当听得是修成君李慕维自愿求恳,代替弟弟作为质子时,满朝的大臣似乎都第一次,对眼前正静立于崇明宫大殿,从前却始终游离于朝堂外、看似不务正业的身影,产生了一丝别样的看法和敬畏。 那魏国的使者连让,在听闻修成君自愿出质于魏国后,似乎玩味而多于惊讶,回禀道“小使出得上京时,信宁殿下曾言,如果晋国提出由修成君出质,便也由小使一并答应。当时小使只是颇感奇怪,如今看来,信宁殿下倒是仿佛会料到修成君会自荐出质一样。莫非修成君认识我信宁殿下?” 对魏驰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李慕维回礼道“早听闻信宁君少有大才,怕是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过确实无缘得见高颜,并不认识。” 听到李慕维表示不认识魏驰,连让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反正信宁君确然足智多谋,沉着睿智早就闻于天下,便对赵太后道“既然修成君如此高义,便定于三日后我等启程。小使现在就传书回国,回复王命,以解晋国危急。” 第33章:但为君故 就在朝堂上众臣商议修成君出质魏国,魏军十万救援前线时,一队伤痕累累、穿着晋国服色的骑兵慢慢来到天阳关下,那满身血污、铠甲乌黑无声的昭示了这支队伍成功归来的艰难。 为首的副将张成一只眼睛被灰黑的纱布包裹,从那渗出的殷红可知,眼睛怕是已经废掉了。他露在铠甲外的衣衫多有被火焰烧过的痕迹,与身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黑红一片。 幸好现在恰逢初春,天气仍有些寒冷,伤口的形势还能得到控制,如果在盛夏,怕是更为严重。 回头望了一眼那伏在马背上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主将,张成拍马来到城楼下,对当值的守军说明了情况。 不久,以太尉和骠骑将军为首的一众高层将领疾步来到天阳关城门。 当韩广一眼看到那了无生气的韩越时,纵使多年来见惯生死,却也不禁眼眶微红。 但是作为肱骨老将,韩广知道此时便是再担心自己的儿子,也不能露出一丝的护子之态,毕竟现在韩越身份不清,局势紧急,自己如果偏袒只会让军心更乱,因此只能强忍悲痛,对护送的张成道“张副将,现在老夫便只问一句:韩越到底有没有卖主求荣?” 虽然语气刚硬,但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还是暴露了这位老臣的紧张和爱子之情。 “回太尉,阴乡之计是那梁国早已安排,与韩将军无关。韩将军也因带我等突围而负伤,因他和众兄弟受伤太重,还要避开梁军追击,因此才耽搁颇久。” 剩下的负伤将士听完张成描述,都点头称是,纷纷表示多亏韩越才能突围出来。 听到这里,韩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对张成长揖道“张副将请受老夫一拜。” “大人,小人担待不起呀!” “你这一席话,便是韩越的再造父母,也为我韩家洗清不忠罪名!想我韩家一门忠烈,如果韩越真做出那背上谋逆之行,老夫定然亲自清理门户!” 原来那天韩越在射杨慎一箭时,腹部就已受重伤,为了震慑对方,他才不顾伤情,强行拉弓。 本来以韩越的百步穿杨之功,射下一身红衣、标记明显的杨慎并不为难,但受伤处在胸腹之间处,拉弓艰难异常,才堪堪失了准头,只擦杨慎脸颊而过。 其实韩越早知,阴乡乃梁国屯粮重地,梁冽虽嚣张霸道却精明有谋,绝不会冒然托大只派一个匹夫镇守。虽然派遣的守兵达到一万,但主将如此粗鄙草莽,实在不像梁冽风格……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必是梁冽身边那妖艳美丽,素有“毒莲”之称的杨慎诡计。 虽然在“畏”时候,仅见过那美艳的男人一次,但是杨慎绝对是那种让你见了一次就很难忘记的人——这不仅仅是体现在他别具一格的装扮上,更在于那惑人的眼神和洞察的敏锐。 查阅凡是关于杨慎随军参与的战役,用兵布阵亮点颇多。韩越发现这“毒莲”确然厉害非常,将用兵中那虚虚实实发挥的淋漓尽致。 派遣一漏洞颇大的武将镇守,引诱你夜袭之心;却又设置合理兵源,让你在受诱惑时不会注意到特意的不合理——虚虚实实,这便是“毒莲”的恐怖,借洁净而藏鸩毒。 现今李慕绵倒打一耙,梁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恨李慕绵与自己入骨。 韩越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中那杨慎计谋,一报还一报。反正对于梁冽,李慕络是志在必得,没有了李慕绵的协助,也一样生擒,倒不如自己顺水推舟,亡羊补牢。 毕竟梁冽可以没有李慕绵的帮助,但李慕绵却是惹不起对方的,再加上远在异国的顾云礼音讯全无、那起事之日便无准信……韩越明白李慕绵的长远顾虑,因此让自己设计挫挫梁冽锐气,但如今…… 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那光亮,韩越看清了眼前一双双关切的眼睛,尤其是守在自己床边、线条刚毅的那人,在韩越的记忆里,他永远是爽朗而不知疲倦的,如今竟也的满目血丝,似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爹……”韩越开口发出微弱的哑音。 韩越苏醒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军,大家已经将这青年将领当做了晋军的一股灵魂和魄气,似乎有他在,便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便没有突围不了战场。 晋王兵败被俘,连带向缅在内全军覆没;而分兵二路的韩越却突围十面埋伏带回百十骑,且在已经身受重伤情况下,还射伤对方侍中的传奇已经自幸存的军士口中传遍全军。 在强者为尊的军队里,勇力和强者便是信服的代名词。 瞬时间,前不久那韩越反叛的流言便不攻自破,新的传奇让低迷的士气突然又高涨起来。 病中听闻修成君自愿请缨出质魏国,韩越不可谓不吃惊。 在韩越脑中,李慕维是个随性自由的人,不喜欢设身宫闱斗争之中,虽然身份尊贵,却总有意无意的远离朝堂漩涡。 韩越不知道,李慕维对顾云礼的所谋所为知道多少。 但是选择了顾云礼的爱,便脱不掉那黑色的漩涡。 韩越很好奇,那远在千里的顾云礼是否知道这个消息,知道后又将作何反应? 又或者,假如顾云礼没有出使,面对李慕维的质子命运,他会阻止……还是赞成 韩越不知道。 他只能确定如果是李慕绵,他会拼命阻止……而顾云礼……韩越拿不准…… 顾云礼对于李慕维,韩越知道他是极认真的,甚至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执念蕴含在那爱里。对从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晋国一才子来说,李慕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但是,那个永远笑得风轻云淡的人,有太深的心机,太大的才华,太多的抱负——而这些,恰恰是下在那感情里的鸩毒。 也许顾云礼不在是件好事吧……如此看来。 所谓质子,说的好听是一国的常驻使节;不好听,便是命悬一线的蒲草。如果两国盟约相安无事,质子在他国还算好过些;如果一方劣势,那质子便是任人践踏的对象。 而如今,晋魏两国高低明显,且嫌隙颇深。 在李慕维答应为质子前,不是没有想过去了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为了某些人、某些事,他下了决心。 远行那日,亦是文武相送,让李慕维思绪万千的突然想到了大哥出征的那天,而他现在生死不明。 想起那天夜宴后梧桐小径时见过的白衣圣师,或者应该叫他梁王陛下更为贴切,那双鹰隼般锐然的眼睛看向李慕络时候的危险和玩味,都令李慕维不寒而栗。 收摄心神,向眼前送别的李慕绵和李慕绚微笑。想到韩越平安归来,并且洗清嫌疑,李慕维禁不住在这离别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对面色凝重的人道: “二哥,维儿去了。” 站在车上,晋国的修成君最后望向那幽洞般深远的重华门,仿佛想要透过那一座座庄严的宫室看到芳华殿的踪迹。 母后,没有来送他。 恰如他,没有去送顾云礼一样。 第34章:苦中作乐 来到魏国不觉已经快十日,因为整日呆在质子府,李慕维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漫长无比,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连让告知自己最近不要随意走动,因为太子魏骕最近由于节气变化,身体又有反复,信宁君不仅要忙于政事,关注魏晋和梁国的前线情况,还要不定期照拂这位病弱太子,因此不知何时才能召见自己,只让自己静候。 听到这安排,修成君也不便有什么异议,毕竟自己如今寄人篱下。 闲来无事,只能了解了解自己未来不知要生活多久的地方。 来到的一日李慕维便听那脸色蜡黄、胡子上还沾有饭粒的老管家说,这里原来是代国公子年的质子府,去年公子年病逝异乡,这里便小半年空着,无人居住。 在说到这李慕维素未蒙面的代国质子时,那老管家昏黄的眼似乎有点黯然,言语闪烁,几句便代过那命运戚戚之人的过往,似乎对他病逝的细节不想多说;说话时看着眼前修成君的表情里也透出些奇怪来,仿佛是想告诉些什么,却也只是抹一把灰脏的胡子,领着李慕维走遍这萧索的院落。 其实这质子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前前后后的房屋也有七八间,花园柴房等等是一应俱全,看来以前也是个公侯的府邸。 不过由于质子的待遇不可能与公侯相当,银钱少,那人也便相应的少很多,房屋一半多是空置的了,平时并不启用,也供应不起,实际住人的也只是四间。 来到以前公子年以前住的正房,推门而入的寒气让李慕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并不害怕所谓幽魂作祟,这死过人的宅子给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但首次踏入那死因扑朔的苦命质子以前住过的地方,李慕维还是心有戚戚的。 因为初春阳光的透入,这阴冷的屋子似乎也多了一丝暖意。微微眯眼,看着四散的灰尘在光束里乱舞,李慕维只感到一种无着落的空荡。 用手指抹了抹桌面,并没有什么大的灰尘,看来是事前这府邸得了通知,知道又要有人住进来了,便匆匆做了打扫。 回身看了一眼那寥寥的几个仆从,不算跟着自己前来的明轩和那老管家,便只有五人。 耸耸肩,李慕维继续观察这前主人的领地——没有什么繁复讲究的陈设,一切只是按最常规的来,看着那挂在墙上的十几幅字画,署名都是萧年,看来都是出自这代国质子之手。 望着这些遗作,端正隽秀的感觉,其中画梅兰竹菊颇多,想来是个文质彬彬的人物。 不过在这其中,有一幅画不由引起李慕维的注意,那红黑的双色,在一片素白的水墨中显得突兀异常——画中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远眺着代国的都城宣阳,那宣阳城楼似乎蒙在一股烟云背后,看不真切,只能读出那“宣阳”二字;在近处是一片连绵的枫叶林,红烈的显出一股凄厉来,仿佛正吞噬着这个想念故乡而不得的少年。 这幅画的笔法也相对更凌厉,看来是一时发感而做。越看那红,李慕维越觉出一股恐怖而暴戾的气息蕴在里面,久久不散。 因为看到这幅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李慕维吩咐明轩将此画收起放在大海缸里,其他的还保持原位。 十日过去,李慕维便也渐渐适应了这质子的生活——银钱稀少,仆从稀少,屋室稀少,前方消息稀少,认识的人,也十分稀少。 因此修成君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屋中闲坐,间或去那无人打理的花园舞剑练功。 在萧年的屋中,对着那一室的画作架起自己的古琴自娱自乐一番,这时李慕维便会不由得想起和顾云礼在一起的日子,对着空处傻笑。恍惚的,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如今唯一的朋友便是这早已不在人世的代国质子,在幽空处听听自己的琴声、自己的傻笑。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十四日的下午被打破,那天李慕维正坐在质子府里靠近外墙的一株繁花盛开的桃树上,望着西方晋国的方向。 “也许这宅子中的人怕都以为自己是个疯子吧……”李慕维抚摸着手中玉柄温润折扇想。这把扇子是顾云礼的心爱之物,是在离别前的那晚缠绵后他留下的。 正在心中想着顾云礼、母后、大哥等等所有人,突然李慕维一瞥眼,看到一个身穿青色外衫的青年从巷口转过来。 本来这样一个人过来本也没什么,但是眼见着这人来到自己质子府门口,低头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台阶,想是来叩门的。 果然,大门传来了金属敲击的声音,李慕维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升上心肺,他回身下跃,几个旋转后稳稳落地,最后还不忘一展折扇,学足了顾云礼平时对外的玉树临风派头——一般大家看到这样的顾云礼,都是好感丛生,蜂拥而上。 已经进门的青年看到的就是正轻展折扇、立于花下的李慕维,一时竟看呆了。 感觉到自己的唐突,那人掩饰的理了下自己的衣带,走上前来对李慕维行礼道“在下卫国卫雅铎,见过晋国修成君。刚刚多有得罪,还请修成君不要见怪。” 望着眼前这穿着有些过于不修边幅的青衫来客,李慕维看他行礼后抬起的脸上勉强扯出笑容,看来还在为刚刚而尴尬,竟显得有点滑稽起来。 看来是个很有趣的人,便回礼道“原来是卫国的二殿下安平君,失敬失敬。” “没想到修成君还知道在下,像我这样多年为质子之人,怕是卫国都快忘了还有我这个二殿下了。”虽然说得话语很黯然,但是看那卫雅铎无所谓的表情,怕是早就看开了。 “卫灵王只有二子,除了现在的卫王便是安平君,安平君不要妄自菲薄了。” 实际上卫国现今多是跟从那梁国的调遣,这次梁国为边境十座城池攻打晋国,那卫国也做了帮凶。但是由于和魏国相邻,卫国便也不能不顾及这面的感受。 随便的耸耸肩,卫雅铎勾起嘴角,做了个无所谓的笑——父王在时,自己便做了质子,如今大哥继位,那自己更是别想回去。不过这些年来,卫雅铎都习惯了寄人篱下,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笑了之,做人也随遇而安的很。 “好啦,别什么安平君、妄自菲薄的了,这又不是在朝上文绉绉的,同为质子,如果修成君不嫌弃便称呼我雅铎便是了。”眨眨眼睛,卫雅铎豁达的对李慕维道。 “恩,看咱二人岁数,我便称呼你卫大哥吧,你叫我慕维、小维、维儿都可。” “你叫我大哥,那便称你小维了。” 熟络的定了称呼,又随便的谈笑了片刻,在说到李慕维现在居住的地方时,卫雅铎嚅嗫了下,突然眼神有点黯然的道“小维,实不相瞒,我是听闻晋国修成君质子于魏,就住在小年原来的宅子,突然想起他,才来看看的。” “恩,我来时见他屋中画作颇多,应是个清雅的人物,又颇多四君子,想来性子也是有节有定,可惜英年早逝。” 听完李慕维的感慨,卫雅铎抬眼望着那萧年住过的屋子,又转头看着眼前的人,便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自从认识了卫雅铎,李慕维才突然觉得自己这质子生活有了点色彩。虽然生活还是拮据的很,又不能出上京,但自从有了这位卫大哥为伴,李慕维便可出去走走了,终于摆脱了整日对着虚空怅然的生活。 因为卫雅铎在魏国为质已经很多年,对魏国的了解怕是比自己的母国还多。 寄希望的问了问卫雅铎知不知道晋梁前线的消息,后者表示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闻因为魏国出兵,梁国加紧了攻势,想要趁魏国大军到来前拿下天阳关。那一战闻名的韩越似乎当众断发明志,要与梁国抗争到底一类的事。至于被俘的晋王,仍旧生死不明。 听到大哥仍是没有消息,李慕维不免黯然,卫雅铎也不知如何开导,便提出去上京集市酒楼等处转转,希望能排解李慕维的忧思。 当李慕维表示连让要自己等在府邸,等候昭仁太子或者信宁君召见自己时,卫雅铎仿佛看到什么大笑话一样的看着一脸茫然的李慕维。 听到昭仁太子和信宁君的名号,卫雅铎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显出一股说不清的促狭表情,然后面带同情的拍拍李慕维的肩膀,眼中全是笑意,却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的道: “小维,据你卫大哥多年经验看来,近几年你都没有见到这二位殿下的可能,他俩忙的很,哪有时间管一个质子的死活,让鸿胪馆照应下便不错了。那连让是让你老实点,别来了就给他惹麻烦,才诳你的。什么最近别出去,听他的大头鬼!”说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眼前一脸吃瘪的李慕维,卫雅铎拉着这初来乍到的晋国质子,决定让他见见这上京的富丽繁华,也让这只有质子才知道的苦闷生活多一点点缀,算是苦中作乐吧。 第35章:卫君风流 上京作为东部一大城,虽然也是富庶繁华,但是建筑风格更显厚重大气,既不像晋国盛阳精巧雕琢,又不似梁国洪都旖旎风华,可谓各有千秋,气象不同。 和卫雅铎在上京各大集市闲晃,李慕维不觉便想到一年多前和四弟李慕绚结伴共游盛阳的光景,只感到人世变幻莫测,谁又能料到当初自由自在的日子瞬间便被打破,如今只能天各一方。 看着身边兴致勃勃替自己介绍的卫雅铎,李慕维只能嘴角扯开笑容,配合着他的热情。 这一路走来,李慕维只感觉卫雅铎似乎和许多店铺商贾相熟,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颇有点八面玲珑的感觉。 无奈的笑笑,卫雅铎表示质子生活不好过,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容易些,也可以随时了解外界情况,李慕维问他的信息便是在这闹市酒肆中而来。 再者质子本来就命如蒲草,便是死了也是通报回国,如果王族还念着旧情,便殓尸回国;如果早就将你忘到九霄云外,便只能埋骨他乡。 “不过也不排除突然就喜从天降,让你回去登基继位,飞上枝头变凤凰。”说着艳羡的话,不过卫雅铎的语气里对那王座却十分的随便,仿佛说着一个烧饼从天而降一般。 对于权力纷争还是习惯于避而不谈的李慕维只是笑笑,并没有作答,毕竟大哥应该还没有死,如今的晋国国君还是他,也应当一直是他,直到李慕络平安归来。 跟着卫雅铎在一家酒肆坐定,如今二人囊中羞涩,便没有到那二楼雅间,只在一楼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吃点饭食。 “嘿,听说前阵子落星馆新来了一批舞姬,我认识那馆里的琴师老于,说是是晋国来的,个个漂亮的紧。早就听闻晋国男俊女俏,这几个舞姬说是原来楚云楼的红牌,只是最近晋国不太平,便来到我们这儿寻个着落。”一个贩马汉子边嚼着花生,边喝酒道。 “我也听说了,只是那落星馆是什么地方,上京一舞坊,都是些公子哥儿厮混的温柔乡,哪里是我们能去的。我呀,能去红巷找姑娘就不错了,落星馆,想都别想!”李慕维听卫雅铎说过,红巷是这一带暗娼活动的地方,多是些破落汉子光顾。 “王胡子,别没出息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哥哥我今天就领哥儿几个去落星馆开开眼!”那贩马汉子说着挤挤眼,暗示自己有些门路的样子。 “那老于头和我熟的很,从后门溜进去看个热闹怕什么,哈哈。”那桌听到这消息的几人都眉开眼笑,赶紧给那大汉斟酒奉承,间或飘出几句下流玩笑,引得从旁几人都哈哈大笑。 看着李慕维听到晋国楚云楼,便转过头聚精会神的听那几个大汉闲侃,卫雅铎知道李慕维是动心想去落星馆看看,只是……那几个人会不会也在。 望着李慕维的侧脸,卫雅铎有一丝的迟疑,不禁想起那死去的代国质子萧年。 “什么病逝。” 卫雅铎向来懒散随便且笑容满面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和愤恨。 但这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当李慕维转过头来时,卫雅铎的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懒散。 “卫大哥,听那些人说来似乎很有趣,反正闲来无事,我们也去逛逛吧。”其实李慕维是听到晋国,便想去看看。 “小维,那落星馆也没什么,想来与盛阳的楚云楼相比差的远了。上京好玩的地方很多,我带你去。”语气是十分的坚决,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去落星馆。 听的卫雅铎这么说,李慕维便也没有坚持,但是心里总有点念想,便也抛到脑后。 吃过饭继续在上京闲逛,倒也有趣的很,卫雅铎口齿伶俐,人也豁达有趣,很合李慕维的喜好。 在途中路过一栋华美的红楼,李慕维一眼便看到了那“落星繁天”几个字,便不由的慢了脚步,有些恋恋的看着那雕梁画壁,想到当时跟着自己欢天喜地的李慕绚,以及在那楚云楼外的巷子里,自己给了那人一拳后的互诉衷肠,想来当时自己真是被顾云礼气的昏了头脑。 想起这些,李慕维竟有些痴痴的望着眼前高楼。 “看你真是想去这落星馆……好,便去看看,不过小维,你要答应紧跟着我,不要乱跑。”沉吟半晌,卫雅铎对着眼前人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就遇到,那舞姬也来了一阵的,怕是那几人早便腻了。 奇怪的看着走在前面的卫雅铎,李慕维跟着走进落星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去个舞坊还不许自己乱跑,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自己本来也没有乱跑的打算。 因为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如落星馆这样的风月之处便渐渐红火起来。 不过当卫李二人踏入落星馆的大门起便意识到,这晋国楚云楼的舞姬真的很受欢迎。李慕维以前在盛阳,也算是见惯风流,这个时间舞坊人流就如此之多,是很少见的,一般来说要再过的一两个时辰,才是门庭若市之时。 现在台上便已经有舞姬在伸展曼妙的身体,舞动起翩跹的身姿,伴着那轻慢的乐曲,拨动着观看者的心悬。 声色犬马,本来已经是李慕维看惯的繁华,对于他来说也并不十分的沉迷其中。 只是如今踏进这落星馆,李慕维却有种恍惚,突然希望自顾云礼走后的日子,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醒了,大哥仍在、家国无恙。顾云礼,也还是如往常一样用那温暖的胸膛怀抱着自己,笑看着自己睡醒的样子。 不过,向来是美梦乍醒,却发现只是黄粱一梦,只叹息这美好太短;而噩梦,却长的可怕,甚至于,从来噩梦就是现实,让你永远醒不过来。 卫雅铎看来对这里也是熟络的很,真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不受欢迎的。 “呀~安平君好些日子没来了,燕如都想你了呢。”一个穿着红衣的舞姬看到卫雅铎就靠过来打招呼,其他的几个女子也随着跟上,将两人半围在中间。 “我也想你呀,不过最近手头紧,哪好意思来捧场,都是要攒足了银钱,才好出门呀。”说着卫雅铎自袖中取出一副玉镯,呈给叫燕如的舞姬。 那燕如本来巧笑嫣然,见了玉镯却突然如遭重击,怔怔的看着,沉默片刻,轻轻咬着下唇道“你……你怎知道……我当了这镯子……”一行泪竟没忍住落了下来。 “听了绿绮他们说你爹病重,前几日……发了丧,你把你娘留下给你做嫁妆的玉镯当了。我有些闲钱,便赎了回来,怕你以后没了嫁妆嫁不出去怎么办。”卫雅铎嘴里虽然说着无赖般的俏皮言语,但眼中却都是温柔神色,将那对镯子塞进燕如手里。 “嫁不出去不是还有安平君吗?”接着镯子,燕如扯出笑容,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下满施粉黛铅华的脸颊,印下几道痕迹。 “妆都花了,不漂亮我卫雅铎可不要呀~” 微笑看着转头跑进内室的燕如,卫雅铎转过身来又和几个舞姬调笑几句,又问了几个人来没来之类的话语。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卫雅铎似乎松了一口气,与几个舞姬道别后,领着李慕维来到一个比较偏的楼柱旁的位子坐下,欣赏台上歌舞。 对着促狭看着自己的李慕维,卫雅铎赶紧解释“你可别误会,我是看那燕如的娘死的早,爹又是个瘫子,下不来地,都是她一个女人顶着家。她本来也是良家女子,为了爹娘才沦落风尘,可怜的很。” 李慕维并不知道那镯子价值多少,但是质子的银钱向来不富裕,卫雅铎怕也是没少花费,却装得若无其事,心下便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所谓侠义,多是顺境而为,便是遇到天大的难处,用修成君的名号,便也压得多去。这样消遣任性居多的行为,与眼前这看起来为人风流轻佻且不修边幅的卫国安平君所为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静静欣赏台上歌舞,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听一阵人头骚动,五个身材曼妙的舞姬上的台来,行礼后便随着一曲《玉堂春》翩跹起舞,果真美不胜收——听得议论,便是那楚云楼的舞姬了。 看着舞蹈,李慕维只觉得这来到上京后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些,他本就是个不过于奢求、满于现状的人,宅邸的破败、囊中的羞涩、礼数的不周、魏君的冷淡等等,便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正在自己陶醉在歌舞中时,李慕维只感觉旁边的卫雅铎惶急的拉起自己的手,将自己扯离了座位,便要经由廊下暗处向那门外溜去。看他偷眼回瞧的样子,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一般。 三步两步来到落星馆的大门,卫雅铎拉着李慕维正要跨出那门槛,只听得后面一个语气高傲无比、还带有三分轻蔑的男子声音道“呦,看这是谁呀,偷偷摸摸仿佛做贼一样,哎呀,怕不是前几个月去你家,要领着你才纳的那小贱人私奔的安平君吗?对了,枫儿,那贱人叫什么来着,本殿下记性可不好……”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李慕维只觉得刺耳。 “玉蝶那贱人,我早将她卖到红巷里最贱的窑子,让他好好享受享受,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另一个阴狠的声音答着刚刚人的问话,临末还轻蔑的哼了一声,仿佛提到那名字都脏了他的嘴一般。 李慕维只感到卫雅铎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但是转过身来,脸上却堆起最谄媚的笑,对着那一群趾高气扬、衣饰华贵的公子低声下气道“广和殿下,高公子,好久不见了。那些小事还劳您记着,都说了是误会,误会。” 第36章:横生枝节 实际上李慕维在来魏国前,对魏国的情况作了大致的了解——这被卫雅铎称为广和殿下的人,是当今魏王宠妃高夫人的独子、魏国的三殿下广和君魏骊,而听广和君叫那姓高的公子为“枫儿”,应该就是当今魏国丞相高书伟的小儿子、魏骊的亲表弟高枫。 “误会不误会的本殿下不知道,不过你偷偷潜入丞相府带玉蝶出走,可是被当场捉住的。这事儿要不是二哥出面,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殿下说的是,那不,信宁殿下明察秋毫,知道这都是误会。不过为惩处雅铎孟浪,也关了一个多月的禁闭,算是处罚。”卫雅铎说到“明察秋毫”的时候,特别加强了点语气,引得那边两人变了颜色,似乎十分忌惮魏驰。 “卫雅铎,别以为我二哥保你,你就无事了。哼,萧年那是死的早,要不这事儿便是他的了。” 提到代国质子萧年的名字,李慕维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只因他也察觉到,无论是老管家还是卫雅铎,在说到萧年的死时都支支吾吾,不愿多说,仿佛里头藏着天大的秘密一样。虽然不是好奇心强大的人,但是毕竟在李慕维心中,已经把这命运多舛的代国质子当成了半个朋友,因此当提到他的死,便不由关注起来。 正在李慕维等着这几位说起下文的时候,只听那声音阴狠的高枫突然望着自己,对一旁低头哈腰的卫雅铎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似乎以前没有见过。安平君,还不给引见引见。”声音里透着一种让李慕维很不舒服的感觉,便赶紧是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窥视着自己一般。 其实这丞相公子高枫是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年轻人,衣着打扮非常考究潇洒,只是眉宇间总含着一股阴戾之气,让人望而却步。 似乎忍着什么一般,卫雅铎缓缓抬起头,看着身边的李慕维,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悔恨和担忧的光。沉吟了片刻,卫雅铎答道“这位是刚刚来上京的晋国修成殿下,李慕维。” 故意避开质子这个词,李慕维明白卫雅铎的好意。 “广和殿下,高公子,众位公子好,在下晋国李慕维,是因此次魏国出兵助晋而派遣的质子。”躬身做礼,堂堂修成君从前是只对赵太后和晋王李慕络等寥寥几人行礼的。 听得是晋国修成君,除了魏骊和高枫外的几人都赶紧回礼,毕竟晋国也是大国,虽然如今被梁国逼入险境,但威仪尚在,今后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听到修成君的名号,高枫眼中放出一种别样的光来,如果李慕维没看错的话,那是可以称之为“怨恨”的情绪。 奇怪于自己以前与这丞相之子素未蒙面,也无冤仇,为何报名后那湿漉漉的窥视瞬间变成了恨意——虽然两者自己都很不喜欢,也很费解。不过接下来的话,足以让李慕维明白为什么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高公子,会对自己如此怨恨。 “啊哈……原来是修成殿下,魏骊久仰大名。听得一年多前,修成君与当时任少傅的云礼兄在太学院论战王道,真真精彩绝伦,让本殿下也受益匪浅。听闻之后,赵太后便让云礼兄专门督导修成君进学,我等都羡慕的紧。想当年晋国一才子来我魏国游学论道,也是语惊四座,风采冠绝天下……你说是不是呀,枫儿,我记得你那时便对云礼兄倾慕的很,这些年也忘不了。” “云礼哥哥风姿卓绝,自然无人可比,当年枫儿便一见如故,只恨父亲管的太紧,否则我必定随着他周游列国。”说道顾云礼,高枫那隐含在眉间暴戾的仿佛也收敛了一些,面上显出难得一见的柔情和痴缠来。 不过,那句“云礼哥哥”,还是让李慕维背脊发冷,寒毛直竖,瞬间有血液逆行之感——自己和顾云礼两情相悦,多亲密的行为也都做过了,也没这么肉麻的叫过呀! 压下心中的违和感,李慕维仔细估摸了现下的情况——看这眼前几人的反应,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和顾云礼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只是简单的嫉妒自己和顾少傅接触较多。但是看高枫那怨恨之外的玩味眼神,李慕维却总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可也一时说不出来。 “在魏国在下便曾听闻,晋国的修成君雅擅音律,古琴造诣不俗。如今得见真容,便给大家演奏一曲,正好今日楚云楼的舞姬也在,歌舞助兴,让我等也听听那绕梁之音。”口中话语虽然文雅,但是高枫语气轻佻的很,眼光描摹着李慕维的脸部轮廓,便如蛇信舔嗜一般,言下之意就是将李慕维和那以色事人的舞姬归为一类。 虽然自己当年为救如烟脱困,曾在清怡阁演奏,但性质却是不同的——现今这高枫如此挑衅,便是有意要羞辱李慕维了。 李慕维长到二十一岁,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公开辱没过! 看着那周围的王孙公子,似乎也摘下刚刚虚伪的恭谨面具,一个个脸现轻浮调笑之色,李慕维还隐隐听到有人下流的嬉笑: “这修成君可比那代国的小子标致多了……”一个声音啧啧赞叹, “阳旭兄有兴趣了?你家中漂亮的男孩子不少,与这相比如何呀?都说晋国男子俊俏,果不其然……呵呵” 仗着有广和君和丞相之子撑腰,这为首的都对李慕维无礼调戏,剩下的人便也肆无忌惮起来——一个质子还能翻了天,哪怕是原来晋国上下荣宠备至的修成君,如今也只能就范。 看着自己的表弟无理胡闹,魏骊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懒懒的回身,轻甩暗纹精致的外衫下摆。坐下后,瞟了眼脸色阴沉的李慕维,便自顾自和身边簇拥上来的几个女子调笑起来。 如此这般,便是默示了高枫等人随意,出事自己担着。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李慕维握紧袍袖里的手,身体微微颤抖,按捺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可恨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要是从前早就三拳两脚撂倒众人。 看着脸色难看的李慕维,卫雅铎知道他正在强自忍耐。第一次见面,自己看过这外表文弱的人自树上潇洒而下,身形轻捷,应该是会武功的……只是如今身份尴尬,才没有动手。 正在悔恨自己就应该坚决的不带他来这是非之地,如今骑虎难下,局势尴尬,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偏就有人乐于趟这尴尬浑水,刚刚那被称为“阳旭兄”的男人,看着李慕维那因为愤慨和受到羞辱而蹙起的眉头和微微涨红的清俊面庞,只感一阵心痒难搔,自己家中豢养的娈童哪里有修成君这样的风姿,走上前来便要动手动脚。 手刚要触及李慕维的脸颊,突然就被抓住往旁边扯去。 那大司农的长子邢旭阳满心准备一倾芳泽,结果被人打断,愤慨的转头,便看到一脸谄媚贱笑的卫雅铎正抓住自己手腕,赔笑道:“谁不知邢大少家中美姬娈童无数,修成君毕竟是晋国三殿下,便……” “姓卫的,别不识好歹。晋国殿下便如何,那萧年也是当今代王的五殿下,不也被我们哥儿几个手到擒来。要知道,这上京是谁的天下!”说着便瞥了一眼那兀自喝茶的广和君。 卫雅铎知道如今在座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平时自己便算了,如今李慕维也在……而且看这众人觊觎美貌,淫心已起……想到萧年被辱惨死的遭遇,胸中早就有愤懑之气,便没有放脱邢旭阳的手。 “姓卫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着还不放脱自己的卫雅铎,邢旭阳另一只空着的手便拳风呼啸而来,下手颇重。 眼见卫雅铎便要遭殃,四周的一众人都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谁知拳风刚勇的邢旭阳一拳到中途,便生生换了方向——原来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慕维突然一晃,挡在卫雅铎的面前,似乎要替他受这一拳的样子。邢旭阳见到眼前的隽秀面孔,便临时改了方向。 “既然大家雅兴如此高,那慕维便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 回头对身后一脸担忧的卫雅铎笑笑,李慕维暗暗握紧手中的玉柄折扇,似是下了决心,便缓步走到舞台侧位的古琴旁展袖而坐,与四周几位琴师和舞姬等人低声交流几句后,李慕维目送舞姬在台中站定,便一拨琴弦,演奏起一曲《临江仙》来。 一时之间,落星馆里丝竹再起,歌舞重开,仿佛刚刚的小插曲没有发生一般。包括高枫、邢旭阳在内的一众王孙公子也回到魏骊身边坐下,看着台上舞蹈和那静静鼓琴的人。 摒弃嘈杂,李慕维只一心盯着身前的折扇,脑中回忆起那人在明德宫自己的琴几前演奏这曲《临江仙》时的风华绝代——在他心中,这曲只为知音而奏。 一曲终了,在座众人都为那台上的舞蹈和这清越的琴音而痴迷,李慕维抬头扫过魏骊众人,只觉没人脸上神色不同,魏骊仍旧倨傲散漫;高枫似是通过李慕维看着别人,脸上神色变幻;而邢旭阳却直接的多,占有性目光直射李慕维。 凛然不惧的颔首回礼后,李慕维便想起身,谁知本来一直盯着自己的高枫突然大声调侃道“修成君只奏这《临江仙》一曲,可不衬现在这景儿……大家来这落星馆都是找乐子的,可不是来诗情画意的。”一席话就是仍旧找李慕维的茬儿,让他演奏淫词艳曲。 当下众人纷纷附和,落星馆一片哄闹之声。 刚刚李慕维忍怒演奏一曲,是为了卫雅铎不至于太为难,如今这欺人太甚,如果自己一再退让,看那邢旭阳等人的目光,怕是就要和萧年一个下场——从刚刚众人字里行间,加上那幅凄厉的画作,李慕维已经隐约猜到这死因蹊跷的公子年生前所遭受的折辱。 压紧牙关,李慕维捏紧手中折扇,沉声道“高枫,不要欺人太甚!” “哈,修成君的脾气好大呀,弹个曲子便也不肯,是不给我们广和君、丞相府、大司农等面子了?” 眼见的一场恶斗就在顷刻,虽然敌众我寡,但李慕维仍旧不惧。至于打完后如何,他一时也顾不得了。 况且无论自己怎么退让,对方都不会放过自己了——视为优伶已经是奇耻大辱,最后难道还要沦为这些人的禁脔,供人狎玩?! 第37章:弱肉强食 正在两相对峙时,一直坐着的广和君魏骊慢吞吞的举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啧了一口茶水后,只听瓷器“啪”的碎裂声,那立在王孙公子后、早就跃跃欲试的打手家丁便要一拥而上。 看着眼前这十多号膀大腰圆的汉子,李慕维知道这其中一些都是练过手的,并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家丁,加上人数又多,自己实在没有完全取胜的把握,只能瞅准时机,带着卫雅铎且战且退。 正要拼尽全力开打之际,李慕维突觉一阵劲风拂面,面前便多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只见那离自己稍远的那个高个男子一挥剑鞘,便逼退了十几个大汉,看来武功是极高的。 这两个从天而降的人应该是从二楼跳下来的,看他俩背对背而立,应该是配合多年,默契天成。当下那面对自己的人,看面容和身材应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手持两把匕首似的短刀,冲着自己眨着那双讨喜的笑眼,古灵精怪的脸上笑容四溢。 看到这两人现身,那一直悠然而坐的魏骊神色微变,站起身来看着正自二楼缓步而下的高大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不甘。 其实这人的出现不仅仅令刚刚一个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公子吃惊不已,就连还在台上的李慕维也意外不已——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自己在盛阳结识的鬼马! 听得刚刚喧闹的人都躬身对那已经下到一楼的沉稳男人行礼道“参加信宁殿下”,又见刚刚倨傲到不可一世的魏骊也低下头来恨恨的说着“没想到二哥也有此雅兴,真是意外”之类的话语,李慕维只感觉那双墨黑色的眼眸像利剑一般扫过众人,而后停在自己脸上,默然的审视了片刻,而后对着魏骊道:“广和君是否忘记了前阵子答应太子和我的话语?是否需要二哥再给你重复一遍呢?” “不劳二哥费心了,骊儿记得。” “骊儿记得便好,那三百遍《道德经》,太子和我将亲自过目。” 魏驰教训完弟弟,转过头来对着李慕维和卫雅铎冷冷道“修成君、安平君二位,公然蔑视我魏国法纪,在这落星馆逞凶斗狠,不知又作何解释?” 望着眼前这肃穆威严的信宁君魏驰,李慕维实在很难把他与自己印象中那豪迈沉稳、温柔练达的鬼马重叠起来。只是见到了那一剑逼退众汉的剑客,李慕维记得他是叫贪狼的,再加上鬼马的名字,便确定眼前人正是那谎称来盛阳贩药材的魏国人无疑。 “回信宁君的话,其实是一场误会……只是大家听闻修成君雅擅音律,便弹琴共赏。谁知后来高公子提出的曲子修成君不会,一时激动才有些摩擦,哪里有什么逞凶斗狠。”卫雅铎见李慕维看到魏驰后便呆立一旁,神色变幻不定,赶紧回答。虽然说是误会,不过话中明显是把责任推在高枫等人身上。 “安平君能言善辩,更胜往昔。不过在下一直在旁观看,似乎并不完全如安平君所言。正所谓‘孤掌难鸣’,怕是有些道理的。”言下之意便是对双方都施加惩戒。 “既然信宁殿下一直在二楼观看,那对这一切一切的是非过失,应该比我等更有数才对。不知我和安平君又犯了什么过失?”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慕维这时突然插话,目光直视魏驰幽深的黑眸,仿佛要在那里找出什么东西来一般。 “修成君问的好,二位殿下作为质子不思在质子府勤勉进学、安分守己,来这落星馆冲撞我魏国氏族肱骨之后,过错一;犯错后又想逞凶斗狠,便是过错二;如今又来对本殿下无礼,便是过错三。修成君,我记得你我共同认识的一位朋友说过‘这世上不平之事太多,我们哪里管的完’,如今在下要再补上一句:强弱之差,弱者便应守着自己的本分,否则就是沦为强者的猎物!如今敌强我弱,又何来锄强扶弱?”魏驰一字一句,都戳着李慕维的痛处而来。 “信宁殿下想也知道我从前作为,确只是秉著名头武力,任性妄为……”顿了一顿,李慕维看着身边的卫雅铎又慢慢道“不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锄强扶弱者,原是不分强弱的……如都如殿下所言,弱肉强食,人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既然如此……明日起,修成君和安平君,身为质子无故在落星馆与人私斗,且无礼犯上,禁足一个月,这个月的俸禄,便也免了。鸣鹿,明日起还是由你去卫质子府,代为看管安平君……至于修成君……”魏驰看着身侧负剑而立的贪狼,刚想开口吩咐,就只听另一侧的某个兴奋声音道“十三主动请缨,请主上将看管修成君之事交给属下!” 挑了挑眉,魏驰心下暗笑,点头答应了这请求。 听到禁足罚俸,李慕维原来在晋国也受过,便也泰然了,只是对魏驰如此不公,心有不满罢了;但是一直心胸开阔的卫雅铎,在听到由鸣鹿看管自己,便如临大敌,大呼“不要”,也不知道这看着面无表情的剑客有什么恐怖之处。 已经定下了处罚,魏驰眼神又一一扫过在场的高枫、邢旭阳等众人,看的众人都冷汗津津,不知要如何对自己。 正在魏驰要开口之时,贪狼突然走上前来在信宁君耳边说了几句,魏驰回身看向门口几个东宫侍卫服色的人,露出担心的神色,便没有再言语,只回身往大门走去,贪狼、鸣鹿和卓十三也紧跟其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魏驰确然要走而松了一口气时,那浑厚却冷然的声音又道“今日之事,广和君已受处罚,我便不再深究。不过,修成君一席话虽然大谬,却有一句可取:弱肉强食,人与禽兽又有何分别……希望各位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的出门上马,绝尘而去,看那方向,是往魏宫方向去了。 目送离去的信宁君,魏骊本来恭谨的面容消失,鼻中冷哼道“大哥来唤,便忙不迭的去了,还真是兄友弟恭呀。”语气说不出的嘲弄。 “广和君此言差矣,如旭阳也能得太子殿下招呼,定比信宁殿下去的更快!”说着艳羡的舔了舔嘴唇,语气轻佻的很。 “刚刚二哥的警告看来对你没什么用处呀……旭阳兄,本殿下劝你还是管住自己的嘴,我二哥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太子殿下风华绝代……啧啧” 冷哼一声,魏骊回身,向落星馆外走去,高枫、邢旭阳等人见状也赶紧跟上。 路过李慕维和卫雅铎的身边时,高枫又用那种阴狠眼神瞪了李慕维一眼,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轻叹一口气,这场节外生枝的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李慕维转过头来看着仍在为未来一个月禁足叹息的卫雅铎,揶揄道“从来看卫大哥豁达的很,没有看不开的事儿,怎的一听禁足便如此犯愁,不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一个月不是重点,关键是鸣鹿呀!鸣鹿看着我一个月!” “我看那鸣鹿是有点冷酷,想是不爱说话,也少的唠叨,就是闷些吧。” “不是呀……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上次……他……那个我……他……”愁眉苦脸的卫雅铎“我、他”了好久,也没出个下文,只是继续唉声叹气,也不知道鸣鹿有什么可怕,让他这样。 为了排解卫雅铎的郁闷,李慕维就转换话题问道:“刚刚信宁君突然离去,听广和君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招他,但是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莫非……太子和信宁君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好,只是权力上的阳奉阴违?” 听到李慕维这样问,卫雅铎愣愣的盯着修成君看了会儿,仿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虽然仍旧愁云惨淡的面孔,但他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表情虽滑稽却不惹人厌,倒显得这个人生动的许多。 拍拍一脸茫然之人的肩膀,卫雅铎冲李慕维挤挤眼睛,而后神神秘秘的道“太子殿下和信宁君的关系……不能说好或者不好……阳奉阴违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恩……小维你也应该听说过,魏国的太子殿下虽身体羸弱,风姿却可谓倾世绝代,当世怕也找不出二个来……而外界都道,魏国信宁君又是英雄了得、血气方刚……恩……” 卫雅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促狭的做了一个表情。 惊讶的看着卫雅铎,李慕维声音颤抖的道“他……他们俩……不是亲兄弟吗?” “这样只是外界传说,到底怎样我又不是当事人,哪里知道……不过信宁君为了太子苦研医术,尽力辅佐,并因为太子殿下缠绵病榻多年,至今没有迎娶太子妃的关系,自己坚称‘长幼有序’,也没有婚娶;而只要朝中有非议信宁僭越的,太子卧床也会放话力挺。像刚刚这样突然召唤,可能便是太子病发,信宁君才匆匆回去。” 宫闱隐晦之事向来传言纷飞,李慕维也是深宫长大,自然明白,这言中确是真假参半的——正如李慕维自己和顾云礼、李慕绵与韩越、甚至李慕绵和自己母后等等,便是确然的。 而这眼下的事儿,如非亲眼得见,是难辨真伪的很。 在街市上回首望向那森然而立的魏宫,幽深的阔达就和魏驰的眼眸一般。 李慕维只感到,这看似相安无事的魏国,也是疑团重重,让人捉摸不透。 第38章:难言之爱 确如魏骊等人所言,魏驰听得贪狼传话,太子本来好好的在东宫庭院散步,谁知突然眩晕昏厥,全身颤抖。魏驰怕是那寒毒又发作了,便抛下落星馆众人,策马奔回宫中。 外界都说,昭仁太子自小体弱多病,打娘胎里就是落下病的,看这情势,定活不过而立之年。而自己为延长太子寿命,奔走多年遍访名医,便是为这沉疴旧疾。 实际上,在魏驰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太子哥哥是健康如常人的,只因为王夫人下毒,才让魏骕从此缠绵病榻,并非因为什么先天不足、体弱旧疾。 因王夫人下毒一事,魏国牵扯出了太尉谋反的惊天大案。那时刚继位不久的魏良干练而迅速的平定谋逆,遏止了兵变发生,使得魏国得免于一场浩劫。随后魏良诛杀了太尉等一批野心勃勃且位高权重之人,雷厉风行震慑朝野。 但后来的传言都说,是魏王故意牺牲太子而引出太尉一党的。 虽然不知此事真假,但那时的魏驰就知道,从此每天病卧在床、不能和同龄孩子尽情玩耍、甚至有一段时间走路都艰难异常的太子哥哥,再也不能牵着自己的手,用他那和煦如春风的嗓音为自己读经诵诗、在自己摔倒时温柔的扶起自己了。 病痛让他原本玉瓷般的面色附上了苍白、淡色的眉从此常常微蹙,墨染的双眸因昏睡而紧闭……所有人都知道,暮色已经笼罩了本该英气勃发的年轻身体——便如冬日里出生的彩蝶,拥有最美丽的外表,生不逢时,只能在风霜里凋零——这一切,是为了社稷、为了魏国、为了家族。 从此,小小的魏驰立志要做强者,保护那虽病容满面,却仍难掩绝世风华的太子哥哥——便是在病情最沉重的时候,魏骕也会在间歇的苏醒中提醒自己加餐加衣、勤勉进学,恰如一位尽职尽责的大哥般督导弟弟,又劝慰亲人不要难过。 那一年,魏骕十二岁,魏驰十岁。 十几年的岁月里,每次见到魏骕昏厥,那苍白中微微颤抖的柔长睫毛,因寒毒疼痛而咬噬出血的嘴唇,都令魏驰惊心,只怕那双明眸不能再睁开,关心而又略带忧愁的望着自己——照顾和保护自己这位受尽苦难的兄长,似乎成为魏驰人生中的一项责任与使命。 为了稍减病痛,魏驰遍访天下制毒高手、圣手名医,虽然他医术平平,但是就毒学一道却浸淫颇深。但因为魏骕中毒时间过久,寒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蚕食他的健康,如今只能尽力拖延,让他活的尽量接近于普通人——至于长寿和子嗣,都已经与他无缘。 通过这些年自己的努力医治,亲自为魏骕疗毒驱寒,太子昏厥的次数和时间都少了很多,每次的痛楚也略有缓解,偶尔也可以参与祭祀、朝会和饮宴。 但是魏驰明白,这不是长远之计,再多十年,便是神农再世,也无力回天。 关于宫闱坊间传闻自己与太子之间那种香艳而不伦的关系,魏驰是知道的。 正所谓“清者自清”,自己之于魏骕,实是亲情与责任、怜悯与心痛为多。十几年来,二者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共同体——睿智沉稳的信宁君背后,永远静静坐着那倾世无双的魏国昭仁太子。 再加上太子中毒的背景,让魏驰只感觉自己如今的一切,包括魏国与父王的基业,当初都是牺牲魏骕而来,必须一生保护这位大哥,哪怕倾尽所有。 这便是他需要背负的责任,是他自小立下的誓言。 便如父王将家国交给他时,魏骕也是托付给自己的最重要的嘱托。 当魏驰踏进东宫寝殿时,只见王太医等几个胡须花白的老太医正往外走,想是已经给魏骕诊过脉。 询问了太子的病情,几位太医都表示是因为春天节气变化,太子体内寒毒因阳气上升而有所反复,才导致晕厥,并无大碍。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应继续按照魏驰所习疗毒方法,以热汤配以金针渡穴,疏导寒毒。 太医们行礼告辞后,魏驰轻轻走入内室。因为这次病情并不严重,魏骕已经转醒,不过他并没有听从太医的嘱咐静躺,而是斜靠在枕上床头,一手支撑着身体,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皎洁月光静静射入,在魏骕风华无匹的脸上洒下一片光晕,使得本来因为病痛而苍白的面容笼罩在柔光中,几缕黑发散在胸前颊边,更倒衬得肌肤胜雪。 听到脚步声,本来看着窗外的魏骕转过头来,冲着一脸忧色的弟弟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让他宽心。 “这病也多年了,我也早就习惯……不必每次都来看看……恩……”看着魏驰走进,斜倚着身的太子想举起支撑身体的右臂让座,不料因为杵的久了,身体半边已经酥麻,不动还没好,一动便感觉全身无力,径直向床边倒去。 “小心了!”见到那人要倒,魏驰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魏骕圈在怀中,才堪堪没有磕倒。 头靠在弟弟宽阔的胸前,魏骕伸手扶着魏驰稳住身形,回倚到枕上,笑道“幸好小驰眼疾手快,否则便要遭了。我倒没什么,你肯定要责罚这东宫中人了。” 虽然眼前的魏驰早就长成高大沉稳的成熟男人,不是当初的孩童模样,但是太子仍旧爱用“小驰”称呼,一如往昔——怕是整个魏国,也只有昭仁太子敢用如此稚嫩而亲昵的称谓称呼眼前这人人敬畏的信宁君了。 “照顾太子不周,自然是要罚的。”笑着回身坐在榻前的矮椅上,魏驰吩咐伺候的宫人准备热汤,等下还要给太子殿下疗毒。 “我问了太医,只是节气变化,没什么大碍,便不必劳师动众吧。” “突然昏厥,可小可大,想来自上次金针渡穴也有一月多了。”温言中,却有着不可抗的威仪,让你不能拒绝。 闲坐着说些家常话,魏驰说到刚刚在落星馆魏骊、李慕维、卫雅铎等人的争斗,表示已经小施惩戒,如果魏骕最近精神尚可,便看看魏骊的抄文,管教管教他倨傲的性子。 含笑听完这场纠葛,魏骕勾起嘴角,和魏驰相似的墨色眼眸转过眼前人笑意甚浓的面庞。 “这修成君便是你上次自盛阳回来后和我说起的那位公子吧?恩……他的一席话虽过于理想大同……但如果人人都恃强凌弱,这天下便也无公理和道义可言了。”言下之意,倒是赞成李慕维的言论。 “那是太子和他一样,自小生于繁华盛世,没有受过人间不平,哪知人心险恶,才会有此言论。” “说的在理,不过小驰真如嘴上说的‘遇强则强,遇弱不顾’,那又为何在关键时刻出面救了修成君和安平君,还派鸣鹿和卓蜂保护他俩?”其实魏骕更想说,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弱的弱者,再加上这张惹祸的脸孔,更是奇货可居。 “我也只是怕双方都把事儿闹大,现在毕竟晋国情势还不明朗,细作回报说晋王李慕络确实没有死,现在仍在梁王手中,也不知他要如何处置……如果李慕络死了,那修成君就很有可能回去继位;就算赵太后更偏爱长安君,李慕维回国后的地位也只会高不会低。” “真要讨好修成君,你便不会救了他们又罚他们了。我看你就是在和这晋国的修成君置气斗法,心中明明有些赞同他的观点,又拉不下脸承认。恩……小驰好像很在意这位修成殿下,上次回来便和我说过多次……”少有的揶揄口吻从那形状优美的唇中吐出,尾音拉长,显得别有深意。 抬手随意拨弄额前垂下的碎发,手臂恰好遮住半边脸颊——没有人看到,太子刚刚含笑的眼中,此时却有一抹微不可查却满含温柔的忧伤,一闪而逝。 “太子看来确然是大好了,还有精神打趣弟弟。一会儿金针渡穴时喊痛喊冷,我便不管啦。” 看着进来通报热汤等准备完毕的宫人,魏驰站起身来边脱下外袍,边对床上那人佯装恼怒。 不过,俯下身来打横抱魏骕时的温柔,还是一如既往。 手臂勾住魏驰,那被天下人绮想联翩的昭仁太子,俊丽无双的脸颊此时正靠在自己弟弟宽厚的胸前。锆石一般的美目微阖,沉默的听着这颊边胸膛中沉稳而雄健的心跳——这独属于自己弟弟魏驰的心跳。 我对你的心意世所不容……我自知命不久长,如果真有人能够替我爱你,而你也爱他,那便够了。 沉稳的心跳,是魏骕的缱绻与眷恋。 那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意中,便只有所愿而已。 第39章:魏氏双华 被魏驰抱着转入内室屏风,魏骕看到宫人已经在大木桶内盛满热水。氤氲环绕的室内药香环绕,隐隐还有一股硫磺的气味,看来这水中应是加了辅助疗毒的药材,并不只是简单的热汤那么简单。 先试了试水温,魏驰叮嘱过水温后,便将太子轻轻放入木桶中。 “恩……” 骤然遇热,使得常年体温偏低的魏骕发出喟叹的低吟,那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因为热气的蒸腾而显出一点血色来;因为浸水,素白的丝绵内衫紧紧贴服在魏骕身上,更显腰肢纤细; 再加上因为水温过热而抿紧的唇,让这一幕显出种艳魅的气息。 见到这令人血脉贲张的场面,魏驰暗暗收摄心神,转身将药箱内金针等物取出,放在木桶前的案子上——虽然自己对魏骕并没有超越兄弟的情分,但昭仁太子风华无双的名头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即使已经如此治疗多年,但魏驰会为这种炫目的美而全身一震。 慢慢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放在一边,魏驰仅着亵裤走到木桶旁,伸腿跨入,却没有浸入水中,而只是坐在桶延,转身拿起插满金针的皮革。 这个木桶体积不小,容纳一人显得过于空旷,两人便也正正好好,只是魏驰相对体型健硕,一入水中就会显得拥挤,因此他每次都是先坐在外侧,给魏骕针灸刺穴。 这样虽然方便的多,不过此时自己的腰腹恰好是与魏骕视线平齐的。魏驰知道此时自己下身已经起了微微的反应,毕竟作为正常人,这种温度和情景确实十分暧昧。 知道魏骕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反应,魏驰无奈打趣道“每次都这样,想来大哥已经看烦了。”明白接下来对方要遭受的痛苦,魏驰自嘲以让其放轻松。 “看来信宁殿下的定力还需加强呀……”揶揄的轻笑,免得双方尴尬。 最后仰起头冲着弟弟信任的一笑,魏骕回靠在桶壁,任其所为。 金针入体,魏骕轻轻的“恩”了一声,便抿住唇不再出声,只有他知道,随着针数量的增多,胸腹中那股总也驱散不了的寒流又开始在四肢百骸流窜。相应的,金针刺入的地方反而涌出一片热流,与这肆虐的寒毒对抗。 伴随着剧烈的阴阳冲突,剧痛也随之而来,魏骕紧紧扒着木桶外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身不住颤抖,痛感的呻吟再也忍耐不住,从唇齿间溢出。 魏驰知道此时身前人正在遭受的痛苦,却也只能继续施为。 终于最后的几根金针刺入,魏骕全身一震,锆石般墨黑的双眸毫无焦点的散开,剧烈痉挛开始蔓延,额上冷汗津津,那素白的唇因为无意识的撕咬而泛出血色,便如想要破茧的蝶,挣扎彷徨中显出凄然的美丽。 待得金针刺完,魏驰一探身紧紧抱住正在忍受剧痛的哥哥,伸手将桶边紧绷的双手抓住放在自己的背后,让他牢牢抱住自己。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魏骕禁不住颤抖的身体,破碎的低吟回荡在整个屋内,让人揪心不已。 搂紧怀中人,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魏驰感到背后突然一痛,魏骕全身卸力一般趴伏在自己怀里,瞳孔涣散,一次痛苦非常的医治才算告一段落。 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魏骕静的仿佛已经不在人世。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魏驰感到怀中人轻轻一动,才安下心来。 静静的拥抱着,是魏骕每次忍受这病痛折磨后最快慰的时刻,仿佛之前受得折磨也有了价值。 可惜梦总要醒的,魏驰感到桶中水已温,便伸手打横抱起太子,跨出木桶。这时便有一众宫人前来伺候,替全身湿透的二人更衣。 望着脱下亵裤后那男性特有的部位,此时已经平复如常,不再隆起刚刚在布料下的形状。魏骕知道刚刚魏驰的反应实属正常,并非对自己有什么绮念。 几年来这种情况时有发生,魏驰已经把这个当做一个小小的插曲,如刚刚那样一笑了之,让自己不要见怪。 但是只有魏骕自己才知道,当自己每每见到,裸露着肌理分明上身的魏驰向自己走来、坐下后眼前那微微隆起的地方所代表的含义时,热汤之下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会产生一股热流,冲向那平时寂静无声的部位——虽然不能有子嗣,但是魏骕在其他方面的功能还是如常人的,只是自己身体不好、又清心寡欲惯了,除了对着魏驰,魏骕从来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当自己第一次看着魏驰而情动不已时,魏骕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收摄心神,躺在床上假寐,魏骕知道换好衣服后的弟弟正站在榻边看着自己。 感受到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额头,而后替自己盖好被子。 安静片刻,魏骕微微睁眼,看到信宁君已经向门口走去,并轻声吩咐宫人不可让自己吹风等语。 这时魏骕听到有人禀报,鸣鹿和卓蜂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不知信宁君是否现在可以召见。 只听一贯语调威仪低沉的信宁君此时声线中带着罕见的兴味,答应道“恩,是关于修成君和安平君禁足之事,让他二人去含章殿等我。”然后又吩咐了东宫宫人几句,便寂静无声,想来是往含章殿去了。 睁眼盯着雕梁画壁的顶棚一会儿,魏骕泰然的合上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 修成君,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现下已经回到质子府的李慕维可能并不知道,落星馆一事后,自己已经引发了魏国很多人对他的兴趣,只不过这几人对他的关注点不同罢了。 目前他只知道,一觉醒来感觉胸前被什么东西压着难受,下意识的动了下四肢,却发现有个温热的活物反而缠上了自己,还越收越紧。 活物? 活物! 李慕维这下彻底醒了,低头一看,一个发髻蓬乱的人正压在自己胸前,呼呼大睡。 微微散开的衣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人呼吸均匀温热,仿佛十分舒服似的,睡的正香;抱着自己腰的手臂轻轻收紧,显得依恋十足,像是抱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般不肯撒手。 虽然打扰别人的清梦是不太好,但如今这情况诡异,不好也要为之了。 抓住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膝盖上顶,让同样不老实的细白小腿离开自己大腿,李慕维不得不感慨,压得太久自己下半身都微麻了。 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唤醒了睡的香甜的人,李慕维看着眼前像餍足的小猫一样伸着懒腰的卓蜂,衣衫不整、前襟大开,只感觉自来魏国后,与人打交道不是被调戏怨恨,比如高枫等人,要么就是亲近异常,比如面前这正笑眼盈盈盯着自己的人。 细想起来,李慕维只见过卓蜂两面——第一次是在盛阳,那对父女受到欺辱,卓蜂曾经义愤填膺的站起身来,后来被魏驰制止;另一次,就是昨晚在落星馆从天而降,化解自己的危机。 因此,李慕维对眼前这可爱小人儿的印象还是十分不错的,只是一想到他那颠倒黑白的主上,便又激不起初见时的热络了。 礼节味道十足的对卓蜂一颔首,李慕维边整理内衫,边下床想要叫明轩进来伺候。 还没开口,突然想到自己床上现在还有位“美人”未起,看他那大开的前襟,这情景不想歪都难,便没有贸然叫人,决定自行穿衣盥洗。 因为质子的待遇有限,这面巾器具便也简朴的紧,随便洗洗换衣,李慕维最近的早上便如此过了。 无视紧跟在后面的某人,修成君要用自己同样“简朴”的早膳,或者称早饭更贴切些也未可知。 有礼的一让座,十三笑吟吟的坐到桌前,冲一片默然的修成君眨眨眼,似乎自己脸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因为床上来个不速之客,李慕维起的比往常要早,这饭食还没上桌,空空荡荡的更显拮据。刚想唤明轩上饭,岂料自己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了,冲着自家主子比划道: “殿下……那个……那个府里……” “府里东西稀少,又被扣了月历,是委屈了卓护卫,但质子府早饭只有这些,便悉数上来吧。” “不是,殿下……是刚刚新来三五个人,说是信宁殿下派来照应殿下的,正在后厨忙乎呢。”说着明轩还舔了舔嘴唇,一副食指大动的样子——自来后,这主子的饭食刚刚类似明德宫宫人的,明轩他们的伙食待遇可想而知。 转头望着那双讨喜的笑眼,卓蜂确实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在心内叹口气,李慕维只感觉,魏驰是算准了自己硬不起心肠对十三冷言冷语——信宁君看起来魁伟勇武,实在是个洞悉人性的老手,再加上由内散发出的豪迈和睿智,深谙攻心为上,难怪多方豪杰纷纷臣服在那双黑眸之下,愿凭驱使。 魏驰便是这么一个让你难以拒绝的人。 第40章:代国遗孤 盯着自起床见面起就一直守礼却沉默的人,和记忆中那神采飞扬、锄强扶弱的修成君相去甚远。十三明白,李慕维如今身为晋国质子、家国危急,昨日又受到极大羞辱,而主上却没有主持公道,是个人都会愤懑,包括自己也很不满魏骊等人一贯作为,因此才抢了大野狼的差事——大野狼这么呆的人,只会听主上的话老实看着修成君而已。 “修成君,其实昨日主上罚你和安平君,也是为了你们好,想那广和殿下和高……” “卓护卫,昨日的事已经过去,便不要再提了。慕维虽不爱官场争斗,却也明白这权衡的道理,信宁殿下这么做无可厚非,如果换位而处,想来我也是要这么做的。至于这些许弥补,慕维今时不同往日,便如质子惯例即可。” 其实李慕维十分明白,如果不罚自己和卫雅铎,魏骊高枫一众必然更加恨己入骨,便是如今,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一想到自那鬼马大哥口中说出“弱者各安天命”一类的话,便有些黯然,因为在李慕维的内心深处,已经将那豪迈干练之人当做了朋友。 盯着李慕维的脸色,十三难得收起自己跳脱的口吻,笃定的道“十三觉得,修成君口中说着明白,心中却并不明白。如果主上真是如此之人,便不会让十三照拂修成君,阿鹿也不会二度入安平君府邸,试想一个质子禁足,何须我等看管,只随便派遣几个侍卫便罢了。” 动了动身子,慢慢靠近端坐的李慕维,十三又续道:“二则主上本也没因为和修成君认识在前,便特殊对待,只是昨天之事,已经不仅仅是逞凶斗狠那么简单……主上作为修成君的好友,便不得不管。他如此是对广和殿下宣告,你二人不是他们能随便动的;而克扣饷银一月,魏国可没这么轻如儿戏的处罚;至于三……” 不知十三何时动的手,李慕维平时形影不离的玉柄折扇此时正捻在那一贯把玩匕首暗器的手里,上下翻腾出繁杂的花样把戏。 “这三嘛……听得晋国一才子顾云礼,自大半年前出使蔡鲁等国,便杳无音讯……不过昨日主上对十三说……说……恩……”卖着关子,十三故意拖着调子,一双笑眼盯着李慕维,只是不言下文。 听到顾云礼的名字,李慕维只觉得心头如遭重击,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探身子,双目热切的盯着故作神秘的卓十三,仿佛要把他看出个窟窿来才罢休。 “鬼……恩,信宁殿下知道……顾……顾行丞的行踪?”一时之间欢喜、思念、忧虑、侥幸等各种情绪喷薄而出,李慕维只能尽力控制住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声音颤抖。 “恩……主上便只说了顾云礼的消息,可没说什么劳什子顾行丞……”狡黠的眨眼,十三轻轻抚摸折扇,继续卖关子。 “顾行丞便是顾云礼……我知道信宁君耳目众多,自是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实际上,在修成君心中,顾云礼和自己的关系除了韩越,便是明德宫等人大约知道。每次和顾云礼在殿中欢好后,明轩等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暧昧不已,李慕维有次还无意听到明轩和其他人争辩谁上谁下的问题,让自己不知该赏赐明轩高估他家殿下,还是应该责罚这些笑容诡异的人们。 此时乍然发现魏驰等人也早就得知,李慕维还是有点尴尬和羞赧。 笑着回身,十三缓步走到窗前,“唰”的一展折扇,故作风雅的道“主上言道,顾大人应是一个多月前到的代国,谁知刚进宣阳城门,便被抓住,只因晋王陛下兵败被俘、生死未卜,晋国形势危急,代王怕得罪梁国,便将顾大人投下大狱……” 听得顾云礼为国无端受那牢狱之灾,李慕维只感觉自己的那点折辱,便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听得顾大人在狱中泰然自若,还击柱赋诗,真是潇洒的很。后来修成君出质魏国,再加上韩将军断发明志,联军士气大盛,听得梁国已经自天阳河退兵六十里固守,想来收复失地也指日可待。那代王便将顾大人放出,以上宾礼节对待,现在应当还在代国,想来不日就会回到晋都盛阳。” 知道顾云礼在他国安好,晋国前线也转危为安,除了大哥还是全无消息外,其他都是喜报,自己做这质子便也没有白做。 至于自己出质之事,顾云礼在狱中不知,出来后怕是必定知晓的,现下定在怨自己恣意妄为了。 心下暗暗吐吐舌头,等战事结束自己回国后再解释吧,最多……最多自己在欢好后少点牢骚,少计较点上下便是了。 十三在旁笑吟吟的看着这有趣的修成君,忽而窃喜,忽而忧愁;忽而脸红,忽而犯愁的脸色,只感觉和昨日那义正言辞舌战魏驰之时大相径庭,怪不得连主上都格外关注他呢。 刚刚说到顾云礼时提到了代国,使得李慕维又不自觉的想到那死因扑朔的萧年,虽然已经大致猜到前因后果,但具体的情况还是一头雾水,卫雅铎也隐隐的对此事避而不谈。 收摄绮念,抬起眼来郑重的看着十三道“这宅子听说从前乃代国公子年所居,我这多日在此,也隐隐与他成了小半个知己朋友,不知……” 垂下眼来,十三止住了李慕维的话语道“十三知道修成君对公子年的死产生了疑虑,以殿下睿智,想来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其实十三这次来,除了替主上保护修成君,再有就是十三的一点私心……” 顿了顿,十三仰头盯着李慕维,道“实话实说,十三很钦佩修成君锄强扶弱的志向。十三从前闯祸,还连累的大野狼一起受罚,差点惊动我本家。”说到本家,十三不知道想到了谁,憋了憋嘴,显得忌惮不已。 “幸好当时公子年知情,向主上说明情况,事情虽不大,十三是一直感念的。想来为公子年报仇是不可得了,只是那玉蝶,从前是公子年心爱之人,她被送入丞相府时已经怀有一个多月身孕……” 李慕维见十三咬紧下唇,续道“后来公子年去高府求恳放过玉蝶,不料竟被高枫、邢旭阳等一众王孙公子……恩……欺辱,回来便一病不起、含恨而终,只恨十三当时不在上京,救不了他。后来安平君潜入丞相府,想来也是为了玉蝶和孩子……不过当时玉蝶坚称是胀气,还是被高枫丢进了红巷勾栏里,加倍折辱。” 想到昨日高枫说到那玉蝶时候戾气十足,李慕维只觉不寒而栗。 “当时十三并不知道玉蝶的事情,幸好安平君出钱买通,才保住玉蝶免受折磨,孩子也暂时保住了。昨日高枫说什么不予理睬,实际上暗中早就疑心,定期派人巡探的。以他的性子,若知道前因后果,玉蝶也是活不成的。我这也是听阿鹿后来说的,似乎当时安平君躲他偷跑去红巷看玉蝶,被阿鹿抓到以为是安平君……恩……白日宣淫。不过看那天阿鹿回来后神情也怪怪的,怕是那红巷可怕的紧……” 看着一会儿愤慨的牙痒痒、一会儿又露出天真样子的十三,李慕维知道他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才说那红巷可怕的小孩子话语。 不过听得高枫等恶行,李慕维只感觉有一股怒气在胸中盘旋、无处发泄。 “你便是要我和你一起救出玉蝶,保住去世的公子年唯一的子嗣?” “正是,救人之事主上并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让十三乱来,定是要从长计议。话是没错,但是……十三想来想去便是修成君敢和主上对着干,大野狼、阿鹿和老牛鼻子他们最听主上的,真是没义气!”说着正义凛然的话,可是十三这一串名号下来,气势还是差了不止那么一点点。 虽然自己如今身份特殊,就该伏低做小,实在不应该再趟这浑水。但是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就发生在这间屋子里!李慕维只觉,如果连玉蝶都救不出,实在妄为人。如今自己和十三已经足够忍耐,没有找那罪魁祸首报仇,现在只救个故人遗孀,自也牵扯不到什么国家大计,便一拍十三的肩膀,郑重道: “十三,敢不敢和信宁君对着干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忙,我帮了!” “十三果然没有看错人!实不相瞒,十三已经定下计较,便是等寒食节动手,那日上京禁火,我们也容易脱身。” 第41章:寒食突变 自李慕维和卓蜂定下计较后,为防止他人觉察,二人除了每日夜间出府调查行动路线,十三白日间或回去取来行动用具和毒药暗器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里做些习武玩乐的勾当,掩人耳目。 “贪狼,十三被主上派去看管修成君,怎么没事就回来拿他那点宝贝?还是小孩子心性坐不住,想鸣鹿去卫质子府后可一次也没回来。”囚牛看着大包小包的十三,对身边盯着那忙碌身影的贪狼道。 “十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是安定的下来,定是拉着修成君玩乐演武……上次咱府里一池子锦鲤不就是十三试他的新毒毒死的……唉。”想起回来后对着主上的铁青脸孔还能笑的一脸无辜的小人儿,贪狼叹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却又有点宠溺的成分蕴含其中。 “颍泉卓家的小祖宗本来就无法无天惯了,主上都要管他不住,贪狼你又惯着他,上次还替他顶罪……依我看,就该让卓七少来,好好管教这个弟弟!” “‘毒蝉’出马,那十三可能直接就毒死了,况且十三最怕就是他七哥……他就是年龄小,大了就好了。”摇头望着这呆狼,囚牛只能无声叹气。 十三进进出出,实际上每次拿的东西都不多,也是为了让大家觉得自己贪玩,否则日日不出反而不符合自己性格。 在寒食节到来的前三天,李慕维和十三悄悄潜入卫质子府,毕竟一直是卫雅铎照料的玉蝶,而玉蝶也只相信安平君一人,必须躲过鸣鹿而让卫雅铎事前知会玉蝶,才好行动。 只见十三光明正大的从府门而入,大叫大嚷的喊着要找鸣鹿玩,说是看管修成君闷的难受,真真十足的顽童形象。 “唰”的一声,卫雅铎主屋的房门被神色冷然的鸣鹿一把推开,隐含怒气的眼光盯着那拉他去玩的十三一阵,无奈的叹气,僵直着去了——毕竟要对十三发怒,首先要过他那讨喜的笑眼这关。 躲在暗处的李慕维望着鸣鹿的脸色只觉得有那么点面熟——似乎有次在明德宫里,自己和顾云礼正准备有所‘行动’而被李慕绚冲进来打断时,那云淡风轻之人的实际脸色就和眼前的鸣鹿差不多。 赶紧遏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李慕维悄悄潜进卫雅铎的屋子,如果忽略那有点蓬乱的发髻和紊乱的呼吸的话,安平君是十分正常的坐在自己书房里看书的。 从梁上跃下,李慕维对眼前吃惊不已的卫雅铎说明了来意和自己与十三的计较。 “此法确也可行,其实我也早想带玉蝶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惜我武功不行,上次失败后高枫便把玉蝶送去红巷,加上仍有人盯梢,我只能用钱财疏通,也是有限的很。不过小维,你们虽然计较已定,但高枫为人狡猾,每次都是不定期的派人,你们也不可大意。” “我和十三行动那日是寒食节,禁火冷食,高枫不会在这日晚上派人来看的,放心吧。”点头让大哥安心,李慕维沉吟后又道:“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诉鸣鹿,只怕信宁君会插手阻止,你只骗鸣鹿正常去看玉蝶便可。” 说到鸣鹿时,李慕维忍不住偷看卫雅铎的脸色,果然见到卫雅铎听到鸣鹿的名字后身体不自禁抖了一下,而后努力保持平稳的声音说“我今晚就和他说,我二人去……去红巷转告玉蝶。” 看这两人目前光景,再加上事前卫雅铎听到鸣鹿看着自己时的反应,李慕维只能在肚子里偷笑。不过如今正事为大,鸣鹿和卫雅铎的关系便等以后再计较吧。 其实安平君在这魏国为质子多年,对这魏国众人的性格了解也真是颇多。果然如他所言,高枫狡猾的很,自那日落星馆风波后几日,便派人来看那玉蝶死活近况,幸好卫雅铎给那老鸨的银钱虽不多,却是源源不断,这老虔婆也乐得做便宜差事,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高枫派来的人。 卫雅铎和鸣鹿去告知玉蝶行动的当晚,就有突击检查,还好都和以前一样蒙混过关。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时,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寒食节的前一天晚,卫雅铎辗转传来消息,言高枫竟然亲自去了红巷,发现了玉蝶有了身孕的事实后,居然没有当场处死她,而是把她带回了丞相府,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李慕维和十三听到突变,一时惊在当场,二人相视,心中都犹豫不定。 按理说如此行动就必须取消,潜入丞相府实在过于危险,而且李慕维身份特殊,如果失败,很容易就被扣上罪名——本来晋魏两国就互有芥蒂,如果李慕维贸然行事,牵连甚大。 十三也很明白这其中利害,看着沉吟的李慕维,慨然道“修成君不必烦恼,想来丞相府又不是火海地狱,便十三一个人吧。” “不可,丞相府非同小可,不要救不出玉蝶,你反而遭了毒手……那高枫可绝不是草包,这里头不知有什么计较……再者你毕竟是信宁君手下,高丞相和信宁君貌合神离众人皆知,你一旦被擒便有了把柄。恩……错过了寒食节禁火,确实更难救出玉蝶,但目前看高枫并没有加害玉蝶,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总之,明日你绝不可单独前去!” 低头听着李慕维的告诫,十三点头,但暗中咬紧的牙齿还是暴露了此时他的气恼。 到了寒食节夕阳西下时分,全城因为寒食节禁火之令,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宫门城楼守卫处能见光亮,便是往常灯火通明的魏宫,也黯淡了不少。 就在这片漆黑夜色的保护下,一道黑色而灵敏的身影窜入同样毫无灯光的丞相府。 十三纵身跃进围墙后,麻利的解决几个必经之路上的守卫,而后伏在暗处观察片刻,便如飞鼠流窜,行动迅捷无比。 实际上十三昨晚就已经来这丞相府探查过关押之处和侍卫换岗等情况,他已经决定,以自己之力救出玉蝶——想自己更难的任务都完成过,何惧丞相府? 抹近那关押的屋子,十三本来便是飞檐潜行的高手,三两下便用暗器撂倒了守卫,轻身一跃进入玉蝶的房间。 其实玉蝶怀胎已经七个多月,肚子已然不小,行动实不灵便。见到有陌生黑衣人进入,下意识的就要叫唤,但一想大概就是安平君前几日交代来救自己的人,赶紧捂嘴生生止住,只瞪大双眼看着来人。 十三见玉蝶反应,就知道她心下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抱拳小声道“玉蝶姑娘,在下是安平君吩咐来救你之人。”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玦,交给玉蝶。 接过玉玦,玉蝶本来机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凄迷和眷恋,眼中不自禁已经噙满泪水,但是想到如今形势,实在不是为那苦命爱人伤心之时,她自己早就是贱命一条,便只为了孩子才苟且偷生到现在。 抹去泪水,玉蝶凛然对十三道“少侠高义,玉蝶这条命没什么。如果今日得救固然是好,如果失败,便请少侠直接杀了我和孩子,让我二人随五殿下而去。高枫这个禽兽昨日抓而不杀,便言到要养活我这孩儿继续作践……” 只听话语未尽,屋外便想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十三听了这声后急速回身,双短剑抽出做戒备之态,一动不动盯着门口。 “玉蝶,妄我高枫不杀你,还要保住你的孩儿,你这贱人还是如此不识抬举……” 只见本来关闭的房门被大力猛然踢开,高枫被一众侍卫围在中心,冷眼瞧着房里的二人,俊俏的脸上戾气尽显。 十三心下暗呼“糟糕”,护住玉蝶后,立即将双短剑剑柄合起,置于右手戒备,左手已经悄然摸到腰侧放置暗器毒针所在,却故意尖着嗓子变声道“高公子说我等不识抬举真真有理,想人让禽兽抬举,当不起的很!”话音未落,只见漫天银光飞舞,几簇淬毒的蜂针便射向高枫一众。 侍卫见状早已用盾牌护住高枫,却只听砰砰几声,最前面的五六人已经中针倒地,一个个扭动魁梧身躯,哀嚎大呼,显得痛苦异常,实难想象那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针竟然如此大威力。 “大家小心,这小子针上有毒!” 待得大家反应过来,只见人影一晃,那身材矮小之人竟打横抱着玉蝶飞掠而过,往庭院而去,速度奇快无比,可见轻功之绝妙,可谓一等一的高手。 但是实际上,十三毕竟是夜行刺杀为专长,虽然作为男人抱着娇小的玉蝶并不为难,但现下玉蝶不仅有孕,而且负重奔波不是十三所长,因此突出包围转入丞相府庭院后,他就已经气喘吁吁,额上见汗。 玉蝶见十三一击成功,心下便有些许希望,但感到正抱着自己的人气息沉重,恐怕自己仍旧难以脱身,而四方火光流窜,看来已经惊动大批护卫前来。 看着全身戒备的十三,玉蝶微一挣扎,从那人怀里脱出,暗道“少侠便听玉蝶的话,等下成全我母子,没了我拖累,以你身法脱身应该不难。” 不答玉蝶之话,十三一贯嫣然微笑的眼睛此时精光四射,观察四周情况,想那脱身之计。 盯着渐渐包围的人群,和那火光人群中徐徐走出的俊俏青年,十三冷笑道“寒食节禁火冷食,丞相府便可破例吗?真真不将法度放在眼里。” “哼,小贼,想你插翅也难飞,就让你死个明白。我高家四世三公,从先帝起便特准寒食灯火,以表恩宠。只是自太尉谋反后,父亲谦逊,才绝少在寒食节点灯罢了。” 抿着下唇看着一脸嚣张的高枫,十三在肚子里直把那糊涂先帝骂个半死,也不管什么大不敬之罪了。 “我看这先帝恩宠倒是其次,怕是高丞相老奸巨猾,仗着姐姐为陛下宠妃,也想行那谋反之事,如今只是惺惺作态罢了!”脑中思虑对策,嘴上可是不饶人的。 “哼,小贼想激将,我可不会上当。今天你是插翅难飞!众护卫,给本少爷上,无论男女,一个不留!” 就在高枫一声令下之时,只见银光耀眼,几柄飞刀呼啸而过,瞬间戳倒高枫身边贴身保护的四个侍卫。低头看那几人,都是被直刺咽喉,一刀毙命,手段果决,毫不留情。 正在众人一愣之际,只见另一个黑影一掠而入,剑锋直指高枫,一招便将后者制住,威胁着包围人群向后撤去,竟是生生僻处一条道路来。 十三一见来人,只觉胸中热血激荡——那正把剑架在高枫颈上,慢慢撤回自己身边的蒙面侠客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老实呆在质子府的修成君李慕维! 第42章:天罗地网 昨日十三低头答应,李慕维便怕他自己一个人行动,一再告诫强调不可任性,因此到晚饭为止那古灵精怪之人都没有什么异动,还吩咐从信宁君府上来的人多做几个菜,防止明天寒食节没饭吃。 后来李慕维便有些迷迷糊糊了,一觉醒来只感到四周昏黄黯淡。 本来以为是早上了,结果出门问了明轩,此时居然已经是傍晚时分,自己是足足昏睡了一天。 问起卓护卫的行踪,明轩说十三告诉众人修成君病了,今日都要静养,自己回信宁君府通报主上,让他派大夫前来看看。 心下已经知道,这嫉恶如仇又任性的十三必定是为了不连累自己,给自己下药后去救玉蝶了……想那高丞相府龙潭虎穴,十三便是潜行高手,带个孕妇也肯定难以脱身! 其实李慕维说卓十三任性,自己平素做事那也是有些任性的,虽然在某些暧昧处总潜意识回避,但如果真有大事当前,需要杀伐决断,他也是狠得下心的。想他决定以自身出质魏国,那种坚定和决绝,便是最好证明,毕竟他也是那以狠辣果敢闻名的赵太后之子。 计较已定,李慕维带上事前准备的暗器宝剑,匆匆换上夜行衣,便也往丞相府而来。 直接在屋檐上纵跃,李慕维脚下发力,只怕去的晚了十三已经遭了毒手——其实不仅是身份,想到萧年遭遇,李慕维就不寒而栗。 好在自己所住之处离丞相府不算太远。但还没到,李慕维就隐约看到那方向灯火流窜,在这一片死寂黑暗中扎眼的很。 此时李慕维已大约猜到高府位高权重,怕是会有传灯的格外恩宠,倒是自己欠了考虑。 眼见就要奔到华丽府邸近旁,却只见那一丛灯火涌动,纷纷转向府邸中部,正是通向大门的必经之路。 看那团团围住的阵势,想来十三还没有彻底沦陷被俘,李慕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人还在明面上,就还有逃走的机会。 奔到近前纵身一跃,李慕维俯身潜进丞相花园的假山石后,从高处偷眼看底下形势——只见十三正用言语激那高枫,只盼他恼羞嗔怒有些破绽可循,但是从十三说话气喘的程度,以及他身后体态累赘、如今正扶着肚子脸色苍白的女人,看来刚刚是有场恶斗的。 十三能带个孕妇冲到此处已经十分不易。 移目四顾,李慕维心下盘算逃走的路线和机会,算来算去自己这边都胜算很小,除非出其不意攻其首领,否则很难全身而退。 看着高枫腰间并没有佩戴武器,而且始终藏身在众侍卫中,想来就是会武艺也很是一般,只要干净利落击杀四周几人,他应该很好控制。 打定了主意,李慕维自腰上皮带摸出暗器,耳听得高枫胸有成竹的一声令下,便飞刀出手,紧接着纵身而出,剑锋直指高枫而去。 将剑架在那满脸怒气的青年颈上退回十三身边,李慕维暗道“等下出门,你先带着玉蝶走,往那对街民宅里去,他们不好找寻……” 正等着十三答应,却只听得一边的玉蝶咬牙颤抖的道“二位高义,五殿下和玉蝶无以为报,但是恐怕玉蝶今日走不了了……我……嗯……孩子恐怕……” 此时已退到丞相府大门边的李慕维和卓蜂惊诧回头,只见本来就脸色苍白的玉蝶,此时冷汗满额,脸部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但是她生性刚烈,一直强忍住痛哼,只怕他们分心,但自裙底流下的鲜红血液还是无声昭示着发生的突变。 “她要早产!快带她走,这里有我!”李慕维冲着已呆住的十三低吼,却不想身前正被控制的人袖里寒光一闪,兵刃的破风之声迎面而来。 “嗯……” 刺骨的疼痛瞬间传遍李慕维的右臂,刚刚那高枫持匕首是直刺自己胸膛的,下手绝不留情。好在李慕维反应灵敏,身子微侧,才躲过了致命一击,但是手臂还是因此受伤,利剑脱手,从如今这疼痛程度看伤口颇深、几近骨骼,鲜血瞬间就浸透衣衫。只是李慕维穿着黑色、天色又暗,倒也看不清楚。 高枫一击不中,顺势拔出匕首,二次袭击又来,立誓要把眼前人杀死才作罢。 十三眼见着李慕维武器已经脱手,右臂又受伤,虽然看不清伤势,但是从滴下的鲜血看,伤的不轻。如今自己扶着全身战抖的玉蝶,一时竟也无能为力,眼见高枫匕首就要插入李慕维的胸膛要害。 就在高枫相信眼前这人必死无疑、毫无还手之力时,只听得刀劈纸片、金玉相击之声,那本该刺入对手胸膛的匕首,此时正插在眼前人用左手持着展开的折扇扇面和扇骨之间——只见那扇骨为美玉制成、精巧异常,扇面墨字氤然,灯火照耀下,书的正是《诗经》“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处,而那落款“云礼”二字的隽秀潇洒,除了是自己当年一见难忘的顾云礼之外,还能有谁? 实际上这扇子此面诗文乃李慕维所书,而由顾云礼署名;靠着李慕维这面是顾云礼所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署名的却是李慕维。这是他二人在草庐无事,想起当年李慕维在清怡阁戏弄顾云礼而毁了他的扇面,最后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如今那尴尬的初遇想来恍如隔世,才写了这扇子——想来顾云礼也不会堂而皇之的自夸自卖,李慕维也不会把“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么肉麻的话公然宣于口。 高枫再细看那扇子,确然是顾云礼时时刻刻拿在手上的心爱之物,不知怎么在这人手里,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想当年自己痴缠顾云礼而不可得,高枫便觉得,那风轻云淡、才华无双的云礼哥哥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对谁另眼看待,自己便也没那么难受了。 可对于顾云礼的执念,却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开而减少分毫,即便自己娇妻美妾成群、美丽娈童无数,也不抵那人的万分。 其实高枫知道,自己对顾云礼的痴念早已经进入一种偏执的境地,便如萧年,实际上只是因为身上的文雅气息和顾云礼有那么些类似;或者如那日落星馆奏琴的修成君,都让高枫恍惚看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爱人。 那日看着来自己面前求恳放过玉蝶的萧年,高枫便想到自己当年对顾云礼求恳表白时,那人虽温文却坚定的拒绝——想要得到这个人,当时高枫便只有这个想法。 用暴虐的手段强取豪夺,事后的高枫盯着身下恍惚的代国质子——他,终究不是自己爱的那个他。 顾云礼是从来不会露出恍然悲恸的表情的,他永远那么潇洒如流云,怎会惶惶不可自处。 看着眼前目光空洞的萧年,高枫只觉得心中更增烦闷。任由邢旭阳等人把他拉走,高枫只是看着,便也没有阻拦,虽然他当时是有一丝犹豫的。 自己的顾云礼,永远是不能让人亵渎的存在。冒牌货,便让他自生自灭吧…… 如此自欺欺人,但人总是这样想的: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便也是好的。 可是,如今眼前这蒙面男人似乎与顾云礼关系非同一般,高枫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嫉妒和恨意从胸中喷薄而出,那多年来的平衡似乎就要打破——抓住这个人,尽情凌辱,然后……杀了他! 放脱已经被合拢回撤的扇子夹住的匕首利刃,高枫眉宇间戾气更重,森然的对四周的侍卫道:“抓住这个人,我要活的!” 眼见如今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李慕维左手持着高枫刚刚那把匕首,与背后的十三使个眼色,二人扯着腹痛如绞的玉蝶运起身形,已经抢出丞相府门外,要往那对面民宅退去。 但是还没等三人退进胡同,丞相府的侍卫已经抢出,又团团把几人围住——现如今,只李慕维和十三二人脱困,还有可能,只是带上就要早产的玉蝶,实在难上加难。 玉蝶看看眼前还在滴血的李慕维和抱着自己的十三,忍着钻心疼痛凛然道“便请二位动手,成全玉蝶吧!”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放弃!”李慕维转头低吼,而后死盯着那用占有和阴戾眼神看着自己的高枫,他刚刚见到折扇后那句“我要活的”,便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幸好书着自己姓名的一面他没见到,否则当即就能活剐了自己——顾云礼,你如今远在天边,这风流债居然也要我给你受着! 心中虽腹诽不已,但如今这天罗地网的形势,能不能安然回去,李慕维实在不知。 第43章:祸不单行 面对高枫等人的团团包围,李慕维和十三既要全力应战,又要保护玉蝶,实在是为难的很,尤其李慕维右臂受伤,左手持匕首对敌只能将将自保。幸好丞相府众人还忌惮着十三的毒针,二人一时还可勉强支撑。 只见十三又一把银针挥出,打倒要偷袭李慕维右侧的几个魁伟侍卫,挥动短剑抵住面前强攻,心下忧虑不已——自己的毒针所剩不多,看玉蝶那腿间鲜血,如果再不突围,怕是救出去,她母子二人也活不成的。 心下一急,十三的双剑舞动就有些急躁,招式就显出了点虚浮来。 “恩……” 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自己左手虎口剧痛,十三吃痛的后退两步,一柄短剑已被眼前大汉朴刀震飞。 勉力支撑,慢慢后退到李慕维身边,与他背对御敌,十三的左手虎口也正噗噗流血,与李慕维右臂的血色混在一起,滴在二人脚边,竟渐渐形成了个圈子。 又和对手拆了十几招,十三只觉得自己右手已经有点酸痛,麻木的挥动抵御,突然又一股劲风袭来,十三明知抵不住,但也只能闭眼向上力挺,心下已知右手短剑脱不了震飞脱手的命运。 就在此刻,便只听“咔”的一声金属相击声,十三预想中的虎口疼痛没有发生,而那劲风竟也被化解。 诧异睁眼,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一背影硬朗的剑客,正护着自己与前面几个丞相府侍卫战斗,只几招便逼退了刚刚来势凶猛的袭击,可见武功之高强。 虽然灯火昏暗,那人又蒙面黑衣,但这背影和使剑的手段,却是十三再熟悉不已的。一时之间,他只觉一股暖流直冲大脑,口中颤抖的道“大……大野狼……你来救我了吗……” 那黑衣剑客闻声回头,虽然蒙着面看不到表情,但从那露出的明澈双眼,十三仍旧看到了那只呆狼特有的踏实而温暖的目光。 虽然自己常常作弄他,但十三不知从何时起,每每自己回头,背后都立着那木讷却坚毅的身影,偶尔僵硬的给自己夹菜、撑伞…… 举剑横扫,贪狼对还在呆愣的十三道“不是我是谁……不仅我,大家都来了!” 回过神来惊诧四顾,十三看到火光掩映下,鸣鹿、囚牛也在战斗中,而那正扶住李慕维的高大身影,如果十三没有看错,便是信宁君魏驰本人。 实际上不仅十三战的体乏,李慕维自己左手也早就僵硬,再加上伤势,已经有些许恍惚。 正在全力抵御的当儿,李慕维突然只觉自己腰间一紧,脚下不自觉的后退几步,后背随之就贴上了一个强壮厚实的胸膛。 抬头上望,那人一对墨色眼眸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敌人,只见他一剑逼退强攻的五人,而后压低声音对四周的手下吩咐“不要恋战,鹿牛带玉蝶,狼护蜂,分开,撤!” 话音刚落,李慕维便感觉脚下一轻,自己已经被那人打横抱起,飞跃入民宿窄巷之中,在如迷宫般的幽深巷子里穿梭不停。 李慕维此时双臂早就有些麻木,虽觉得自己个大男人如此被抱着有点不妥,但失血已经让他感到乏力,双臂只能老实放于胸前,整个人倒像是窝在那蒙面人的怀里一般。 耳听得那喊杀声渐渐弱了不少,想到刚刚耳边生风,这救了自己的人想来武功极高,怀里抱着个成年男子还能身形如飞,李慕维自己是决然做不到的。 终于转到一处漆黑的巷口,李慕维听那丞相府的杀喊声已经几不可闻,只能零星见到火光流动,看来是已经成功摆脱了追击,那人也停下脚步侧耳静听,手中却仍是没有放脱李慕维的意思。 “多谢信宁殿下解救,但不知可否先把在下放下来?”刚刚途中脑里回想这人的话语,李慕维已经猜出此人的身份。 拉下覆面黑巾,魏驰带笑看着怀中有些尴尬的李慕维,低声道“修成君好眼力,一下就看出我的身份。不过恕魏某无礼,还得再让修成君忍耐一会儿……” 纵身一跃,魏驰运起身形,带着李慕维在民宅房顶飞驰,看那方向正是要往质子府方向去。 觉察到怀中人尴尬和好奇的目光,魏驰一边纵跃,一边气息平稳的解释道: “高枫自小聪明绝顶,他思来想去,来救玉蝶的便只可能是安平君,而你修成君李慕维又与其交好,怕不一会儿就会来人搜查,必须尽快赶回府邸。你先把这药吃了,伤口自然止血!”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把一颗药丸塞进李慕维的嘴中。 药丸入口,李慕维只觉得苦辣无比,差点被呛到。只是想到自己如果不吃,说不定真快流血而死,只能直着脖子咽下去,小声嘀咕“这什么药,如此难吃?!” 不过这药虽然难吃的很,却有奇效,只一会儿李慕维就觉得右臂那湿滑止了,而腹内更升起一股暖意,怕这药不仅仅是止血这么简单,还有提气补益之效。 据李慕维所知,一般外伤药都是外用,这内服已经少见,此药还兼有疗伤功用,可见制药师的手段非为凡类。 看到头上那人笑看自己,李慕维假装嗔怪:“信宁殿下莫不是为那日落星馆我公然顶撞你,在今日拿这难吃至极之物来报仇吧?”嘴里虽然刻薄,眼中却是含着笑意的。 “李公子还是如从前一般嘴上不饶人呀,鬼马大哥甘拜下风。不过这制药的人可是那“七绝毒蝉”,如听到你诋毁他的杰作,怕是会再给你多下几味‘好药’呢。” “世人都道‘毒蝉’面冷心冷,只怕根本不会理会慕维的刁难。倒是信宁君,倒记仇的很,不知怎么来救我这弱者?”盯着魏驰,李慕维虽然感谢他来救自己,但那日落星馆之事,还是让自己有些黯然。 低头对上李慕维审视的双目,魏驰一贯波澜不惊的眼中似乎也有些情绪荡漾开来,顿了一顿,用十分郑重的语气道:“作为信宁君,我有责任保护你修成殿下在魏国的安危;作为你的好友兄弟,我有义务在好兄弟有难时伸出援手……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也算是你半个长辈,小维,非是大哥说你,今日你与十三所行之事,实在危险的很,鲁莽的很!如果不是安平君实在放心不下,告诉了鸣鹿你们的行动,今日你们俩就定定要陷在丞相府。你便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晋国!真到那时,便是我信宁君要保你,怕也无能为力!” 虽然魏驰语气肃然,但李慕维还是能在其中听到他一片关心至诚,实在是真的担心自己安危。因此这些日子来对他的一点不满和黯然,也便释然了。 实际上他如今心下也有些后怕,自己和十三今天被抓,安上个谋刺丞相的罪也不为过,尤其再想到高枫看自己的眼神,那如毒蛇一般的恨戾,真真不寒而栗。 李慕维心下已经后悔,听完魏驰训斥,低下头来,小声道歉道“大哥教训的是,小维记住了……”便不再言语。 盯着低头认错的李慕维,魏驰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也是有点狠了,他其实已经知道李慕维并非和十三一起出发,也是担心十三才贸然前去的。 轻轻叹了一声,魏驰抱着李慕维自质子府的后院墙跃进庭院,进了他的屋内。 将怀中人放在椅子上,魏驰接着月光回身拿来布巾和剪刀等物,小心的剪开肩胛处的布料,为李慕维擦拭右臂上的血迹,又用纱布细细包扎伤口。一整套动作下来都温柔细致无比,实难想象是出自他这个外表高大魁梧的男人之手。 看着面前仍低头自责、又暗暗忍痛的李慕维,魏驰一边包扎一边温言道“你知道以后不可鲁莽便好。其实这次救人也是情非得已,那女人陷在丞相府,确实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十三又贸然去了……” 魏驰话音未毕,只听得外边质子府大门一阵急促的打门声,似乎不开门就要破门而入一般。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粗豪嗓门大吼道“快开门,丞相府大公子高枫高郎中前来拜见修成殿下。”话中说着“拜见”,可这阵势语气怎么看也不似“拜见”。 听到外头大喊,再加上那扎眼的火光,魏驰和李慕维面面相觑,魏驰暗道“没想到高枫来的这么快,居然还亲身前来……我本来以为他会先去卫质子府的。” “他刚刚看到了云礼给我的扇子,怕是细想便会怀疑到我身上……凭他对顾云礼的执念,玉蝶之事倒是其次了!” 蹙眉看着李慕维,魏驰点点头,心下盘算该如何躲过高枫一行搜查——为今之计最好的便是继续躲藏,但是凭外头火光冲天的阵势,高枫必定是要掘地三尺、誓不罢休。 另一个办法便是以信宁君之名出去劝退高枫,但是眼下自己和李慕维都身穿夜行衣,李慕维更有伤在身,自然也不能如此退敌。 就在这沉吟的当口,外头一丛繁杂的脚步声响起,想来丞相府众人已经冲入庭院,只听得高枫冷冷的倨傲声音道:“在下和旭阳兄前几日冲撞了修成殿下,心下惶惶,现下特来赔礼。不知修成君现在何处?请他移驾出来,与我二人一见!” 李慕维听到高枫话语,想来那看着自己时,眼神下流的大司农公子也来了——真是一个高枫已经够受,这又来一个凑热闹的。 看这架势,那是不出去不行了!但是自己如今这模样,只能躲了。 刚要开口对魏驰说话,只见那刚刚一直沉吟不语的信宁君抬手止住自己,沉声道:“要躲肯定不行,高枫没这么好对付……我先下有个计较,能够让他们知难而退,只是……怕是要委屈小维你了……” “魏大哥有话请说,如今这情势,也管不得许多了!” 盯着眼前全然信任自己的人,魏驰伸手扶住李慕维肩膀,俯下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小维,此事乃权宜之计,你我兄弟之情,大哥绝非要累你清誉……” 耳听得魏驰的计策,李慕维只觉得尴尬不已,他面皮向来薄,脸上已经不自觉红了,但现在也只能如此,最后只悄声道:“便听大哥所言……也委屈魏大哥了!” 第44章:晋国娈宠 灯火掩映之下,高枫和邢旭阳咄咄逼人的架势,惊得老管家和明轩等一众愣在当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轩心下知道自己主子换了夜行衣而去,今日定有事情发生。现在这丞相府众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什么来道歉拜见的,定与主子出门之事有关。 现在李慕维也不知身在何处,可明轩绝不敢说自家主子今天不在一类的话语,只得敷衍道:“我家殿下今日身乏,早就歇下了,便是卓护卫也叫我等不要打扰……”自己可没扯谎,卓护卫走时候便是如此说辞,至于主子后来自己好了出门了,明轩便学那孔夫子做春秋,记而不叙,能省就省。 “修成君好大的架子,便是不想见我等了……旭阳可想他的紧呢……我看他是根本不在,怕不是睡了吧……”口气依旧轻佻。 因大司农府距离丞相府邸不远,这边如此动静邢旭阳便也来凑凑热闹,尤其这事儿还和那令他宵想不已的修成君有关。 “不必多言了,今天本少爷便定要见见这修成君……来人,上!”高枫一挥衣袖,四周早就蠢蠢欲动的众侍卫一拥而上,推开想要阻拦的明轩等人,冲着大门紧闭的质子府主屋而去。 就在几个打头的侍卫马上就要登上屋前的石阶时,只见那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由内被猛然推开。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魏驰煞气凛然的走出屋子,寒潭深目冷冷扫过在场众人,这帝王临朝一般的威仪使得满院人众全部噤声,只燃烧的火把爆裂声充斥在空气中而已。 魏驰最后目光锁定在为首的高枫和邢旭阳身上,口气冷然而不悦的道“不知二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修成君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说吧!” 满心要抓李慕维的高枫和邢旭阳见到信宁君出来,都吃惊不已。但是细看他衣冠不整,又仅着内衫从李慕维的房中出来……再加上这十分不悦的语气。 在场众人虽然没有人敢挑明,但一个个暧昧而诡异的眼神分明都在传达一个意思—— 晋国的修成君李慕维,怕早已是信宁殿下的入幕之宾了。 而刚刚这信宁君异常的愤怒,正是好事被打断后的正常反应! 当此尴尬之境,高枫轻咳一声,冲台上的魏驰行礼道“不知信宁君在此,枫儿唐突了……枫儿与旭阳兄只是想到那日落星馆之事,当真对修成君无礼了,因此想要来当面给修成君赔罪,不知他在否?” 虽然慑于信宁君威严,不敢如刚刚一样横冲直撞,但高枫仍旧不死心,言下之意是非要见见李慕维不可。 听到高枫如此,魏驰眉头一紧,刚要开口训斥,却只听屋内一个透着慵懒的年轻男子声音道“殿下,想来高公子和邢公子是真的想要给慕维致歉,不要为难他二人。”语气是十足十的娇嗔绵柔。 众人抬头,只见魏驰背后屋门大开的房中,缓步走出一个披着狐裘大氅的俊秀青年。只见他白中透红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美丽异常,便如那三月里初生的桃花般动人心魄,却又全然不似女子的阴柔媚态,而是显出种男子的玉润英姿来。再加上狐裘包裹着细白的脖颈,在这隽然中又透出一股华贵风仪,让在场众人脑中都不自觉的想到四个大字: 美人如玉 许是没有适应这院里明晃晃的火把,那青年公子一时有点晃神,便要侧边歪倒,却被身边高大男人一把搂在怀中,如珍宝一般圈在怀里,轻柔道“维儿出来做什么?春寒料峭,小心着了凉。”口气是十足的宠溺。 偷眼看着台下满脸惊艳、愕然和暧昧交杂的高邢二人,李慕维头靠在魏驰胸前,听平时一派威仪的魏大哥用如此肉麻的声音对自己说话,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背脊,却也只能强自忍住,心中腹诽道“我这是伤后失血太多,才一时没站稳,在他们看来,倒像是承欢雨露后的乏力了。” 转念又想,戏都演了,如今惟妙惟肖更好,最好赶紧打发了这些人,还不知十三和玉蝶他们如何了,右臂伤口也开始泛疼,便故作娇羞道“殿下过虑了,维儿……只是身体有些乏了,没什么大碍。” 言下之意就是,魏驰你赶紧把这些人弄走! 其实这身体困乏倒没什么,春天都有些困顿反应,但是如今这奇异而暧昧的场景下,不得不让在场众人往歪了方面想——向来听闻信宁君弓马娴熟、勇武非常,这床上功夫嘛……怕也是厉害的紧,竟把这也是武艺傍身的晋国修成君折腾的如此虚软,可见一般! 高枫盯着台上缠绵的二人,郎情妾意、恩爱异常,又见李慕维一幅刚刚承欢雨露的模样,面色白中透着粉嫩,应该不是刚刚那出手果决之人;想他和信宁君有染,原来怀疑李慕维和顾云礼的关系,也烟消云散。仔细想想魏驰那日出手救这晋国质子,便反常的很,原来竟早有一腿。 高枫身边的邢旭阳见了李慕维如此风姿,更与那日落星馆的翩如流云全然不同,两种神采合二为一,更让他欲罢不能。一时只觉得心痒难搔,便是自己屋内美貌少年无数,宠过的小倌优伶再多,也不抵这修成君万分。 只可惜现在李慕维是信宁君娈宠,想要下手怕是不容易了。 台下众人思虑流转,这台上做戏的二人,心思也自不同。 魏驰搂住李慕维,只感觉胸前人仿若无骨般靠在自己身上,显得娇弱异常,和刚刚那浴血奋战中凛然不惧、得救后还能和自己斗上几句嘴的修成君判若两人,却又明明是一个人。 魏驰感到李慕维温热呼吸喷在自己微微散开衣襟下的胸膛,便似有一根羽毛拂过心间,竟突然产生不想放开这怀中之人、如能真的永远拥着他,携手指点江山、共享人间繁华的冲动。 并不知道这几人的心思,李慕维直感觉自己的右臂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的疼,想是刚刚匆忙脱夜行衣时候伤口裂开了,不过自己服了那“毒蝉”的超难吃苦药,狐裘穿的又厚,流血怕也一时看不出来。 可心内还是想丞相府的人赶紧走,如今见到自己了,魏大哥赶紧再下逐客令呀!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各想各的心思,谁都没有说话。 似乎是忍够了这诡异沉默,李慕维手肘轻轻杵了下搂着自己的人,把那还在愣神的信宁君拉回当下。 魏驰感到怀中人动作,才自那突发的奇异冥想中回过神来,暗道自己这时还胡思乱想,对象还是视如兄弟的李慕维,真真不似平日威严有度的信宁君所为。 清清喉咙,魏驰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对台下众人道“既然已经见到了,维儿也算受了二位的致歉。现在也不早了,二位就请回吧!”话音刚落,便不再理会众人,拉着李慕维的手转身回入屋内,关上了大门。 高枫和邢旭阳等见李慕维确然在此,刚刚怕是正和信宁君翻云覆雨,现下如此着急轰自己走,应该是重赴巫山,做那颠鸾倒凤之事去了。便也悻悻的收了队伍,继续别处搜查了。 可惜事实和众人的香艳构想大相径庭——进屋之后,李慕维不禁捂住右臂:还真不是一般的疼! 魏驰见状,帮着李慕维脱下狐裘大氅,只见本已经止血的伤口,殷红又侵染纱布。 小心的解下包扎,魏驰点燃灯烛细看,只见李慕维手臂上半截被划了极深的一道口子,那一刀如再使劲下去,怕是便要触及骨头,可见出手之人的狠辣。 其实“毒蝉”的伤药虽灵,却还是内用应急,不能和外用金创相比,再加上李慕维这外伤较重,又拉扯不停,因此才再次渗血。 耳听院内人都散去了,魏驰重又打开屋门,叫进一脸尴尬的明轩和几个仆从,吩咐准备伤药热水等物,为李慕维治疗伤势。 “魏大哥,我这伤虽重,可也只是皮外伤,死不了人……只是不知玉蝶他们如何了,我看她刚刚是早产之兆,恐怕……” “我来时便吩咐鸣鹿囚牛,让他们救人后直接去信宁君府或见机行事,想来丞相府再跋扈,也不敢公然搜我魏驰的宅院。小维,你这伤可轻可重,不小心处理怕是今后用剑不灵便。” 李慕维见魏驰做事思虑周全、沉着冷静,手下又都是精兵强将,便也放下心来,让他给自己处理伤口。 盯着魏驰小心查看自己手臂,沉吟伤势情况,李慕维想到刚刚自己被一众人误会为信宁君娈宠,还觉得有点尴尬。如今看他小心伺候,自己这以色事君的人倒成了大爷,突觉的有几分可笑,忍不住学那邢旭阳在落星馆对着自己的腔调:“不料信宁君细看,倒也有几分姿色,不如给本殿下做小,伺候的好了便带你回盛阳,吃香的喝辣的。” 脑中幻想这权势滔天的信宁君伏低做小的样子,越想越有趣,后来已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手臂又痛,那笑便十足的别扭难看,和刚刚颠倒众生的面容可谓相去甚远。 第45章:恨无常到 话说这边明轩,本来刚刚见到主子和这信宁君在一起缠绵异常,自然惊愕无比,想到李慕维要弃顾云礼而去,心下竟然有点伤心——顾云礼对明德宫一众宫人十分亲厚,想是爱屋及乌,连那一贯淡然的笑容都多了几分暖意,赏赐也多一些。 如今进门一看,主子正捂住右臂呼痛,而刚刚那暧昧不清的信宁君,此时正一脸严肃的吩咐自己准备伤药。 后来听了二人对话神情,自家主子乐不可支、刚刚不可一世的信宁君哭笑不得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如众人以为的李慕维以色侍君、娈童豢养关系。 但是刚刚二人的戏又委实做的逼真,搞得明轩如今一头雾水。 其实不仅仅明轩,仔细看全屋人的面色,那都是既暧昧又好奇,就连老眼昏花的管家,都立在门侧,看着这刚刚大秀恩爱的一对。 为方便治疗,李慕维索性脱了上衣,赤着上身伸臂,让对方给自己重新上药包扎。 想那金疮药一上,真是钻心之痛。转头咬牙忍痛,李慕维一眼瞥见了正一脸好奇、欲言又止的明轩,看他那诡异的脸色,怕已经误会自己和魏驰不清不白,为那不知在哪里逍遥的顾云礼鸣不平。 “明轩,看你一脸促狭,怕是正在肚里怨你主子我风流无度吧?!”暗暗叹气,李慕维觉得还是稍微做点澄清为好。 “殿下明鉴,明轩哪里敢……只是明轩突然想起顾少傅如今在此,必定是要伤心的。”虽然顾云礼早就晋升行人令丞,但明轩还是习惯称他少傅官名。 “你这鬼灵精,什么不敢……本殿下看你是敢的很呢,句句含沙射影……”李慕维语气故作严肃,对着身边还在给自己包扎的魏驰眨眨眼,让他帮着自己逗弄明轩,顺便解释二人关系。 不料魏驰只是抬头冲他淡淡一笑,并没接话,低下头又继续给他处理伤口,刚刚对着高枫等人气势非凡的墨染双眸如今霸气收敛,专注异常。 魏驰不配合,那只能自己解释啦,轻轻咳嗽,李慕维故作豪气凌然道“本殿下知道,明轩你这是见了刚刚你家主子我在丞相府众人前和男人卿卿我我,为有些人鸣不平……但是如今救人自保为大,便是被误认为娈童之流,也是无可奈何。只要我李慕维问心无愧,和魏大哥是清清白白的好兄弟,便够了。你说是吧,魏大哥?” 对着包扎好伤口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魏驰,李慕维撑开一个江湖豪客般粗豪的笑容,想到自己如今赤膊上阵,倒真有几分豪侠之态,笑容渐大,衬着他那张如墨如画的脸神采飞扬、生动无比。 听得李慕维问自己,魏驰微微一愣,那令人见之难忘的黑瞳静如寒潭,对上李慕维的粲然双眸,沉默片刻,而后嘴角轻扬,算是默认了对方的问话。 正在屋内众人嬉笑之际,只听得院内衣带御风之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落下地来,却是贪狼和十三二人。 李慕维见是他二人,也不顾内衫还没穿上,赶紧迎出门外,想要询问玉蝶等人情况。谁料还没开口,便见十三已是眼圈通红,贪狼也是一脸凝重,不发一言。 见到二人这幅场景,李慕维只觉那逃过一劫欢喜瞬间烟消云散,也不顾明轩想要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上前几步,声音颤抖的问:“她……她……母子二人……”说到这,便觉话语哽在喉中,硬是说不出那个“死”字。 贪狼默然看了十三一眼,抱剑回禀道:“主上、修成君,公子年和玉蝶的孩子算是保住了,只是……玉蝶……怕是不行了……药材吊着,便也是这一日半日的事……” 听得那刚烈女子便只剩一日不到性命,李慕维突然觉得,死亡真真是如此简单——先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只几个时辰,便不行了;本以为来了这魏国便不见别离,没想到,别离是从来不会远离自己的。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慕维越来越觉得,片刻的欢欣都难以维系,手缝中能够抓紧的东西仿佛流沙齑粉,再如何努力,无常到时,也止不住;生离死别,竟渐渐成了生命中的常态。 回避着不愿承认,那转折,是与自己心中那无时或忘、心心念念的名字牵扯不断的。 跟着贪狼和十三赶到信宁君府,李慕维见玉蝶屋里除了囚牛在,便是几个郎中和稳婆,想来因为高枫搜查,卫雅铎和鸣鹿不能前来。 走近玉蝶,李慕维只觉刚刚还一脸决绝的女人如今已经气若游丝,因为大出血而惨白的脸色已经显出死亡的颓败,而她身旁躺着的小小婴孩儿,即使因早产而瘦小羸弱,却仍焕发着生的活力。 似乎是感觉到李慕维和十三的目光,玉蝶缓缓睁开眼来,冲着来人微微一笑。 按理说她是没有见过李慕维的面容,但那笑容里却分明显出相识的意味,也许是死亡让她对很多事有一种清明。 只见她略平了平呼吸,而后虚弱的道“玉蝶替我这孩儿多谢救命之恩,替五殿下多谢修成君和卓护卫保住这唯一血脉。” 微微动了胳膊,爱怜的抚摸着初生婴儿的褶皱小脸,玉蝶突然勉力撑起身子,便要对着李慕维等人行礼。 见到她如此动作,李慕维和十三赶紧上去扶住,却听她阻住二人后喘气道“玉蝶知道,二位救孩子一命已经不易。但玉蝶命不久长,现在只能再厚着脸皮求恳修成君一事!” 顿了顿,玉蝶续道“便请修成君收留这个孩子,五殿下和玉蝶都感激不尽。” 听了玉蝶的求恳,大家都十分惊愕,毕竟如今魏驰在此,相对来说,便是不在场的安平君也要亲厚些,却不知为何玉蝶独独选中李慕维。 知道众人疑问,玉蝶黯然道“信宁殿下和安平殿下高义,玉蝶感恩在心,无以为报。只是这孩子父亲……死……死在魏国……又死的那么惨……玉蝶实在心下不忍,不想让这孩子留在魏国。玉蝶知道修成君出质,只是权宜之计,想那战事结束,便也回的国去。希望修成殿下能够答应玉蝶请求,将这孩子带回晋国,便是为奴为婢,玉蝶也无怨言!” 听到玉蝶如此求恳,又联想到萧年惨死,李慕维只觉得一股悲恸萦绕心间,重重点头道“多谢夫人信任,实不相瞒,慕维与萧年兄,也算神交……慕维定然不辜负嘱托,将这孩子视如亲子,带回晋国,教养成人。” 听得李慕维如此说,玉蝶最后撑开一抹艳丽的笑容,而后突然向后仰躺,侧摔在枕席之上,便是生命的最后也生怕压到孩子——便如她和萧年那卑微的爱情,虽然短暂,却无不充满细心与至诚、忠贞与坚守。 一个多月后,在一处种满桃花的小丘,不知何时一座新坟悄然而起,静静的傍着旁边稍大的墓穴,仿佛依恋爱人的女子,缱绻而凄迷。 落英散尽,粉白色的碎片伏在青色的石碑和土丘上,似要尽力掩盖住这肃然的悲怆。 微微侧头看着萧年和玉蝶坟冢上的残红,想来萧年生前是爱桃夭的,否则质子府的围墙边又怎来那些株桃树,画作里也不会多表现桃花。 可惜碧桃花下最感流年易逝,突然想到喜爱桃花之人似乎都带些俗世无奈,近了如这已经不在的萧年;远了,便如那不知生死的大哥李慕络——曾经的东宫,每到春日也是灼灼其华的繁盛。 想到萧年随之而到李慕络,李慕维只觉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低头举起酒坛,他此时便只想醉过去。 轻轻的有脚步声临近,李慕维知道是谁来了。 没有抬头,咽下热辣的液体,自己从前是没有这么喝过的,不知怎的前几日听到晋梁前线战事大捷这样的喜讯,欢欣固然有,但仍是冲不散那盘踞在心间的阴霾——也许是因为李慕络仍没有消息,也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这质子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遭受什么……也许是……自己仍不知何时可以与顾云礼团聚。 李慕维如今总感觉身边似有谶语笼罩,让他不敢奢望。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如今就饮烈酒怕是不好!”魏驰走到那眼望落花之人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侧靠墓碑的人,声线温柔:“自寒食节后,你就总有心事。安平君与公子年最为交好,都劝你不要自责。听得魏晋联军大捷,你似乎也难以开怀……” 听到魏驰如此说,李慕维赧然笑道“倒让大家担心了。安平君和十三他们都劝我,说修成君与公子年素昧谋面,助他救他,还收养他的孩子,早就是仁至义尽。” 轻轻抚着身旁石碑,李慕维又续道:“对他和玉蝶的事情,我确然伤心,尤其那孩子,我必定视如己出。只是……自晋梁大战开始,我便总觉得身边凡事无常,便如这对苦命人……听得前线好消息,我却更没来由的心慌。” “如果大哥没有猜错……是因为顾云礼吗?” 似乎没有料到魏驰会提到顾云礼,李慕维微怔了下,继而又猛灌了一口酒,仰头看着背光而立、表情模糊的信宁君,惨笑道:“让大哥见笑了,小维说着豪侠,却天天做这小儿女之态,想的还是个男人。看来还是魏大哥最了解我……是,我听到云礼已经启程回国的消息,可惜,我却不在了。”口气是深深的思念和眷恋。 “你如想回去见他,我可以替你安排……” “前月你我二人做戏,虽然咱们这些人知情,你我二人无私,但想那坊间,却也是议论纷纷吧……说我李慕维以色侍君,怪不得主动请缨来魏国云云。如今你再为我如此,便是监国理政,可也落下话柄……再者……”李慕维似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尴尬的听了言语。 “小维有话但说无妨。” “我在魏国这些日……恩……很多人说……说”嚅嗫良久,李慕维终于一口气吐出心中疑问“说大哥和昭仁太子殿下有私,如今再和我不清不楚,怕是不好。” 第46章:太子的命 似是没有料到李慕维会突然提到魏骕,魏驰一时无话。 李慕维以为他二人真有那不伦情愫,自己这贸然一说,实在唐突的很,便赶紧解释道:“世间都道昭仁太子当世无双,爱美之心,大哥便是真喜欢太子殿下,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小维并不如那俗世众人,竟想些腌臜事……便是我自己,不也是和自己少傅……”李慕维只怕魏驰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把他和魏骕的兄弟不伦视如下流,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把自己和顾云礼的也赶紧归入其类。 本来李慕维的酒量就平平,如今紧张之下脸更是涨的通红,却仍不见魏驰言语,赶紧放下酒坛站起身来,想看魏驰脸色。 魏驰看着手足无措的李慕维,那偷看自己脸色的惶急,虽然刚刚言语是有些无礼,不过那一番感怀无常繁世的阴郁,倒也因此散了不少,不再如刚刚一般猛喝闷酒。 现如今,魏驰听得李慕维问到自己,突然萌生了想要和他说说自己与魏骕的那些旧事的念头,而他从前是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说起过的。 关于自己和魏骕的关系,他向来听到风传,想来能到自己耳中,自然也能到太子耳中。 二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其实魏驰一直有些拿不准。 是亲兄弟,却又亲密无间的过分,甚至自己也曾在看到那风华无双的人时产生过男人的冲动。 但魏驰不以为这便是爱。 有一种想要把握住这个人的冲动,因他的欢喜而欢喜、因他的忧愁而忧愁,倾尽所有便只为爱人一笑,在他看来才是爱。 而他之于魏骕,怜惜和责任外,心的悸动似乎是没有的。 那绵长的相互扶持后,魏驰和魏骕,更多的是一种互相理解和患难与共。 其实魏驰有时候想,天下都言信宁君堪当大任,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如果爱上一个人,只怕会是个昏君。 不过也须知,强者无爱;而他也立志了,要为强者。 看着低头走过自己身边的魏驰,李慕维只觉得想咬断自己这乱说话的舌头。刚想继续解释,只听那已经坐下的人温言道:“既然小维这么好奇我和太子的关系,魏大哥就和你讲讲我俩的故事……” 听着魏家二兄弟小时候的嬉闹顽皮,到后来魏骕中毒而从此缠绵病榻,从魏驰看着大哥日日忍受寒毒折磨的无能为力,到魏骕在辗转的苏醒中对弟弟的关怀。 听得太多,感到太多,至于魏驰的这种感情是否关乎到爱情,李慕维反而说不准——如说是仿佛少些悸动;如说不是又多了太多缱绻和不舍。 李慕维静静的听着,虽然他没有见过那令世人都艳羡的昭仁太子,但是从魏驰的讲述与深情中,李慕维只觉得,如果自己也是魏骕的弟弟,又或是与他产生瓜葛的任何人,怕也会为他赴汤蹈火——因为这样美好的人,你不舍得他离开这人世。 心里这样想着,李慕维就不自觉对着魏驰说了出来。 听着未见面而已神往的痴语,魏驰笑道:“这我没有多想,也许是与大哥相伴太久,自然放他不下。不过要说旁人,我倒真认识一个冷面冷心、不屑一顾的。记得我当时已经拜会过很多名医圣手,只想减减大哥痛苦,那人便是这其中翘楚。好在我从前便与他交好,他才同意看上一看。想他第一次诊病后便对我道‘一个活死人,用的这些人费这许多虚妄心力,便可知红颜祸水。’就不愿再来,说没得浪费精力。” “那这人怕是瞎子聋子,要么就是形容丑陋或被世人憎恨,内心嫉妒,否则怎么会这样说!”李慕维听这人语气凉薄,便心有不满。 “小维你还真真料错了,这人不瞎不聋,不仅不丑陋,反而是相貌过人、翩若谪仙,似你我这等,也不值一提了,想来便只似大哥等寥寥几人,可与争锋;至于世人憎恨,怕也是有的,不过更多的是忌惮、崇敬和仰仗。” “这样刻薄无情的人还要仰仗崇敬,那这世人真真糊涂的很。”李慕维很是不以为然。 “别说世人,便是修成君你,不久前也沾了他的光。‘七绝毒蝉’的郁凝丸,虽然难吃,疗伤可有奇效。” 二次听到“毒蝉”的名字,李慕维心内一震。不过想来要是这人,江湖上平素说到他,确实没人敢放肆,而冷面冷心,更是众人皆知。 但凡涉足些江湖的人,都知道武林有三股势力最为神秘,却也十分让人忌惮。 一是那行踪不定,传说中兵法武功、奇门遁甲等神乎其神的白石道人,传说他武艺独步,用兵如神,却从不为谁所用,而且收徒规矩奇怪,很少有人中他的意;二是最近几年突然壮大的杀手刺客组织“畏”,它的首脑“畏主”少有人见,江湖上有的他传是个弱冠少年、有的说是白发老人、更有人说是女子,只因相貌丑陋才不出面,平时都是由称为“易”的使者负责联络部署,总之莫衷一是;而这三,便是素有“七绝毒蝉”之称,颍泉卓家的七少爷卓蝉了。 众所周知,颍泉卓家世代以制毒、暗器和轻功闻名,其中以毒药为最。只不过卓家的上任当家卓不凡,年轻时候是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真不知欠下多少风流债,引得多少闺怨相思。 也可能是年少时候孽障太深,卓不凡妻妾连续生了六个都是女儿,就是没有儿子。 没有儿子,谁来继承衣钵。 后来卓家请来玄家密道,得知确实是孽缘太多,阴气太重。 后来卓不凡收心补过,大为善事,完全变了个人,终于在快近四十岁上得了卓蝉。 说起卓蝉,那卓家上下都云是千载难逢的奇才,自小慧心过人,不仅卓家三样学的青出于蓝,其他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药石卜卦等等更是触类旁通。说他七绝,有一层含义便是赞他“毒、药、医、武、器、乐、奇”七绝。 后来连卓不凡都云,自己儿子十岁便抵得上自己弱冠之年成就,现今自己更是不及太多。 不过说到脾气性格,父子二人却差得多了。 卓不凡虽然风流债众多,但那女子个个都是难忘君恩,自己也是怜香惜玉,不然哪来这许多妾室子女。 而卓蝉,风流倜傥倒很有乃父之风,又生的如此容貌才华,也算温柔乡里寻常客。后来找上门来的名媛美姬也是不少,不过管你女子如何痴缠不放、一往情深,卓蝉一律好生招待,奉若上宾,而后打发去了——爱财的给钱,痴情的绝情。 真真是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外号含义的另一层,就是说卓家老七,为人绝情冷心,让他动容动心,恐怕比登天还难。 卓老爷思来想去,倒是老来所得幼子更似自己有情有义,不过那孩子又执着的很,风流便不似自己了。 真真都生了些不肖子孙! 后来卓老爷也乐得清闲,管不了那许多,在卓蝉行过冠礼便把家主之位相传,自己带着妻妾逍遥快活去了。 “我听说他七绝名号,别人都赞他‘毒、药、医、武、器、乐、奇’七绝,魏大哥觉得他可当的?”李慕维素来倾慕江湖,颇知江湖俗事。 “如说用毒药石,卓蝉无愧当世独步。但七绝中他并非样样一,如那礼乐文采,怕是就不如你那晋国一才子的多;刺杀实战,怕也不如‘畏’的干练狠辣……不过对比我等,那是可谓‘绝’了。”魏驰想到自己这好友,确然是实至名归。 “那想来他是有傲气的资本……不过也太狠心无情了些!那后来昭仁太子的病就是你一个人料理?”终究李慕维还是关心魏骕。 “他本来是不愿多费心思在大哥身上,不过后来他有求于我照顾他弟弟,才肯每年六月来魏宫一个月,也是寥寥的。到时你想见他,要一吐不快,也使得了。” “他这种人,不见也罢,正所谓朽木不可雕,省得费我口舌。有时间见他,不如去拜见太子殿下!” 其实李慕维总觉得最近有些一语成谶,倒真有些根据。 在他和魏驰结束那次促膝长叹后,李慕维想着大家关心自己,也就尽力抛开阴郁念头,又念着玉蝶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孩子,小婴儿已经被李慕维起名为李萧,在乳母照顾下长得水灵剔透,实在难以看出他出生时的艰难。 至于李萧的真实身世,他如今的父亲,晋国的修成君将永远将其埋葬。 每天逗逗萧儿、和卫雅铎闲逛、与信宁君府等人演武,魏驰间或告诉他些晋国和顾云礼的消息,日子过的也算充实。 平静的日子过了许久,那失踪多月的连让突访质子府,言到昭仁太子听闻魏晋联军前线大捷,梁国已经同意退兵,心感甚喜;虽然晋王陛下仍旧不能归国,颇为遗憾,因此想召见修成君,以表慰问。 实际李慕维已经从魏驰处听说大捷之事,联军夺回多数被梁国侵占的晋国城池,但边境有争议的城池中,仍旧有八座被梁国占领,看来非短时间内可以攻下。 战事拖得太久,对三国都十分不利,晋国作为耗损最大者可谓倾全力勉力支持,不过在两国联军下梁国也没有得到什么甜头。 作为既得利益者,梁国实在犯不着继续咄咄逼人,十日前已经致书表示愿意退兵,那边境八座城池言道本来就是己物,自然不会归还。 晋国如今实在不宜再久战,魏国又从旁调停,便也同意暂时退兵,做长远打算。 不过至始至终,晋王李慕络的归国问题梁冽都毫无表示,似乎当这晋王也如那被霸占的城池般,本来就是己物。 在政治权衡中,一个王的生死往往也会变成舍弃的对象,尤其又是一个兵败被俘、丢了国家颜面的王。 如今晋国,上到贵胄,下至妇孺,只知得那晋国双杰之一、新封征西将军的韩越之名——是小韩将军在天阳大战中挫败强敌、在阴乡夜袭中力战带回众多精兵、在大厦将倾时断发明志,力挽狂澜! 李慕络,只能是国家耻辱的象征! 面对晋国上下的退兵呼声,赵太后也只能被迫牺牲长子。 李慕维抱着萧儿听得这消息,一时之间五味俱杂。任由泪水浸满眼眶、滑下面颊,李慕维只感觉自己救得萧年的孩子,却救不得挚爱亲人的命——大哥的命运,怕也真真应了那落尽残红的谶劫。 死,只是早晚的事。 从成为太子的那日起,李慕络的命便从由不得自己。 第47章:痴人说梦 随着连让踏上东宫的阶梯,李慕维下意识抬头,申时的阳光虽然不如午时的毒辣,但因如今炎夏来临,便是下午的日头也灼人的很。 微微眯眼看着宫殿屋顶蹲坐的螭吻,那排排而立、俯视人间的森严无情,突然令自小长在宫廷的李慕维,产生一种逃离感。 再加上魏国的建筑更偏于恢宏肃穆,这太子东宫,居于高台之上,凛然生威、让人不敢靠近——便是集万千优渥的昭仁太子,即便没有病痛,过的也无法快活。 李慕维只感觉,住在这里,便是好人也会给憋坏了。 如此看来,从前的惠文太子忙里偷闲所种的桃林,倒给晋国的东宫添了几分人间暖意。 在来之前,连让就言太子身体欠佳,现在应还有医者在旁,大臣们平素如见太子都如此,请修成君不要见怪。 上次与魏驰长谈这昭仁太子后,李慕维对这昭仁太子可谓知之良多。 魏驰便曾言道,如果连自己也不在上京,而大臣有急事禀报,魏骕经常会让医者在屏风后悬丝诊脉,汤药也在后殿熬好直接呈上,毕竟喝药对他来说就如饮茶一般,日日常例。 而现如今,因为晋梁战事告一段落,魏军先头已经返回。作为实质掌权者的魏驰,日前已经离开上京,出百里迎接大军凯旋,因此近日朝内事务暂时由魏骕代为料理。 听到宫人请自己和连让进殿,李慕维整整衣衫,随着引行宫人进入这静穆东宫。 静静的坐在东宫大殿的主位,魏骕微笑目送这令他颇感兴趣的晋国修成君步入殿中。 看着台下人低头行礼毕,魏骕开口道“修成殿下来我魏国许久,本该一早便见礼,只因为我身体一向不好,便一拖再拖。听得梁国退兵,盛阳危机已除,我心甚喜,便想一见修成君。仓促传见,我这病又需诊治,真真失礼了,还望修成君担待则个,不要怪我魏国怠慢之罪。”看着那台下行礼后抬头看向自己,而后一脸惊艳动容的李慕维,魏骕和煦一笑,颔首做礼。 “太子……太子殿下多礼了,殿下病中召见,慕维感激不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李慕维赶紧收摄心神,不过脸还是有些微红。 “这病也非一天两天了,于我已是常态。”斜睨那正由松弛而微绷的金丝,魏骕伸手轻抚左腕,将那金丝摆正些,便于医者诊脉。 “殿下得天地庇佑,想来必会有大圣大贤,医好殿下的病。” “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人力再行,也难违天意。”沉吟了片刻,魏骕续道:“听得晋王陛下仍龙困浅滩,不得归国……此事目前也是无可奈何……还望修成君看开些,便是不久后回到盛阳,也要多多宽慰太后娘娘。” 其实如今天下皆知,陷于梁冽之手的晋王,等待他的只会是永远幽禁;间或宴请,也会是梁国众贵族戏耍的对象;甚至可能等不到寿终,便会被梁冽下毒杀死——这最末一项,倒反而是个解脱。 李慕维很清楚等待大哥的将会是什么,听到魏骕只言“龙困浅滩”便一笔带过,已经是十分照顾自己这小小质子的心情,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颔首答道“谢殿下宽慰,想我晋王陛下乃为国蒙难,血染沙场,无愧于列祖列宗,母后也会为他骄傲的。” 流光美目扫过台下人,虽悲恸而不失国威,修成君确然不同凡响。 沉默了一阵,优雅和润的声音吐出今日心内一个人疑问: “如今晋国形势……恕昭仁冒昧僭越,便是修成君和长安君最宜秉承祖制,以振朝纲……不知修成殿下心内作何想法?” “想来殿下也素听闻,慕维向来不喜庙堂之事,此非推诿,实在是力不从心。长安君天性敏慧,应堪当大任,必会励精图治,雪家国之耻。”实际这几日抱着李萧纳凉时,李慕维就常在心内盘旋,虽然最适合王位的应是那明珠被尘的孝诚君,但想到母后,便知此事枉然。 “那如此看来,修成殿下即便……即便回归盛阳,也不会久居辅佐……甚至,甚至不让长安君为难,恕昭仁推测,修成君甚至会……会长期留在上京,再作打算?”如此问时,一直端坐在太子主位的魏骕仿佛是想要确定什么,向前微微探出身子,虽然尽力保持语气平和,但那优雅的声线仍旧不自禁颤抖。 感受到太子不同寻常的情绪,那轻轻绕在他玉腕上的金丝突然勒紧,仿佛在提醒对方克制情绪。 实际上魏骕此话问出,众人都觉有些过于僭越——刚刚问李慕维想法,还可算是询问,修成君可答可不答;现在如此直接定下别国大统,更出口问这权力中心者未来是否干政,实在不是异国太子所应该关心的。 圆滑世故如连让,已经暗暗摇头,心道虽然太子殿下因为身体缘故甚少参与政事,面容也不够威仪,但从来御下有方、进退有度,今日不知怎地竟屡屡失言。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仪,赧然之下,魏骕那如上等白玉的皮肤透出些许红潮,锆石般黑澈的水眸波光滟潋,满是惶急和愧色。 这番反应出自旁人倒也罢了,结果偏偏源自倾城绝世的昭仁太子,在场之人一时间便觉那人面庞如春花吐露,明艳不可方物,倒盖过了对刚刚无礼之言的非议。 注意到那美丽优雅的人因自己的僭越失礼而无措,李慕维知道他确然只是关心此事,并非想要干预晋国的政事,便温言答道“多谢殿下关心慕维。实不相瞒,慕维私心之下确然只想逍遥山水、相忘江湖,便是为此而暂留上京,也是可能的。”言下之意便是把魏骕的询问归结于私事,免了他的尴尬。 听到李慕维如此回答,魏骕便知他是为自己开脱。之前二人素昧谋面,他就为个陌生人如此担待,可见为人浩荡纯良、急人之难,对人对事都是一片至诚、坦诚相待,心下就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构想,于是收摄心神回礼道“多谢修成君不计较昭仁僭越。” 顿了顿,已经恢复平静的太子突然转头对一直侍立在旁的连让朗声道“听闻近日鸿胪馆事务繁忙,自大鸿胪开始往下都辛苦的很,想来连大人也是颇多受累。现下已经是未时,东宫这里也无事,连大人便先回府休息吧,东宫自然会派人送修成君回去。” 连让为使者多年,可谓官场老狐狸一个,见太子下令自己先退下,看来是有话要单独对这修成君说,便识相的行礼退下,连带着将其他伺候的宫人也遣走了,真真有眼力的很。 一时间空荡的大殿便只剩下台上默然静坐的昭仁太子和台下一脸疑问的李慕维。 “其实,昭仁对修成君之名也非近日才得知,怕是自殿下与信宁君在盛阳相识后不久,我就听他说到修成君义举。后来修成君屈尊来我魏国为质,以及而后发生的种种变故、种种豪侠之举,昭仁也从信宁君处听过良多……”沉吟了下,魏骕接着道“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便只有他一个,作为大哥,他向来对我言无不尽,而我也算是最懂他的心意。” 盯着李慕维狐疑的双眼,魏骕撤脱金丝,扶住雕龙扶手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出铺垫良久,今日是他最想说、也是唯一想说的话语: “据昭仁浅见,我魏国的信宁殿下,对修成君已经产生了某种超越友情的情愫。我相信以他的睿智,毋庸置疑,自己是早就知道的。但是因为一些昭仁未知的原因,他似乎并不想对殿下明言这种感情。作为大哥,我了解他的性格,但却更希望他幸福,尤其是如殿下这般人品……因此修成君,刚刚你已经言道对晋王之位并无眷恋,昭仁在此最后僭越,殿下是否可以长久的留在上京,伴君左右?” 似乎全然没有料到文雅内敛如魏骕,居然能够公然对自己问出这等话语,李慕维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内更如千万战鼓齐敲,一时惊得他无话可答。 其实昭仁太子一番话下来令李慕维震惊不已之处颇多,但最引得他脑内轰鸣的却是那句“对修成君已经产生了某种超越友情的情愫”。 魏驰?自己的魏大哥?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情愫?而且自己早就知道! 虽然魏骕言语不是直接到彻底,但是个人也不会错会他的含义。 定了定神,李慕维尽力维持住声音、肃然答道“殿下之言,慕维确然从所未想,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如今魏大哥对我究竟是什么情愫,我们先不论。但就单单论慕维自己,对魏大哥只有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仅此而已!因此太子所愿,李慕维恐难实现!” “如果昭仁没有猜错,修成君是为了顾云礼顾行丞吗?” 对于魏国众人知悉自己与顾云礼的关系,李慕维已经见怪不怪,因此当魏骕问时,只是一怔后,决然的盯着台上之人的墨色美目道“是,我与顾云礼早已是两情相悦,誓不相负。实不相瞒,慕维此生心愿,便是能和他一同逍遥山水,再不理朝堂俗事,我就此生无憾了。” 看着浩然宣誓自己爱情的李慕维,魏骕心内竟有一丝羡慕和动容,但是想到自己的命数和挚爱之人幸福,本来激荡的心魂瞬间又归于死寂。 虽然不想伤害眼前人,台上人还是佯装冷然道“昭仁与顾大人,也有过一面之缘。据我所见,顾大人志在高远,恐怕不会是寂然于世、只求那逍遥一生的人!修成君真真痴人说梦,怕也只是一厢情愿吧?” 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这完美无缺的人会说出如此凉薄无情的话语,李慕维只感觉一股怒气勃然而生,自胸襟冲上大脑,如烈火燎原般灼尽理智与克己,刻薄的话语竟克制不住冲口而出: “我是否痴人说梦他人说不得,自只有顾云礼能印证!不过我也听说,世上都言魏国昭仁太子殿下与信宁君倒有些情愫说不清道不明,李慕维不才,如今正主在此,倒要讨教印证一番!敢问殿下,是爱上自己的亲弟弟了吗?” 其实坊间虽然传魏国二人的香艳之情,但多是说信宁君对那风华绝代的大哥产了绮念,想来美丽如斯,确然也只有被觊觎,世人潜意识都武断以为:昭仁太子拥有如此风仪,是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因为世上就没有和他风姿匹配的人。 李慕维如今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却不料恰恰说到了魏骕的心事。 只见台上那穿着薄薄夏衫的身体微微颤抖,继而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趔趄的差点跌回座位,好在魏骕一直手扶着雕龙把手,才堪堪稳住身形,可一张绝美的脸已煞白无色,神色忧伤凄绝已极。 咳声回荡在肃穆东宫的大殿,却又被强自忍住,变为暗哑的嘶鸣,更让人心惊心碎。 实际上李慕维气话出口便已然后悔,看到魏骕如此更想上去搀扶,可碍于二人刚刚的对峙,一时愣在当地,进退两难。 魏骕刚刚话语虽然有不妥,但自己如此声嘶力竭的攻击顶撞,实在是因为就内心而言,李慕维知道,那人的猜测,并非毫无依据,便是他自己心内,也曾流转琢磨。 “人生于世,即使不求出将入相,也断不可寂寂无闻。” 第一次欢好后,二人盯着满天繁星,顾云礼便是搂着自己如此说道。 “殿下,今日的药已经备好了,请趁热喝了吧。” 正在殿中气氛尴尬诡谲的时候,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侧锦帐后传出。 只见一个身着淡青衣衫的人端着托盘,缓步走向高台,路过李慕维身边时,蜡黄平庸的面孔毫无表情,烟色的双眸斜睨一眼,便寂然收回,盯着那扶住胸口喘息的魏骕,仍是听不出感情的声音道:“修成君明鉴,太子殿下身体违和,今日召见怕只能到此,还请见谅。” 虽是彬彬有礼的词句,但是对上那平板的面容和声音,尤其一双眼睛,似有烟雾缭绕般清淡森冷,李慕维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背脊。 对台上人躬身行礼,李慕维默默退出东宫大殿。 “多……咳咳……多……多谢,破了我二人尴尬。”坐回椅中,魏骕目送着走出殿外的李慕维,又喘息几下,伸手接过眼前人的汤药,举到唇边。 “小心,药烫。”仍是淡然的声音。 对出声提醒之人报以感谢一笑,魏骕捧着药碗,目光看向东宫的虚空处,沉默了许久后幽幽道:“卓蝉,小驰以前没有对谁如此注意过。我……我活不久了……但是……我如此是不是做错了……”没头没尾的言语,似乎是在问身边人,又似乎只是自问自答的呢喃。 面容呆板的医师居高临下盯住眼前绝美无伦的脸庞,那与僵硬面容极不相配的水烟色眼眸似乎在描摹魏骕的神情眉眼,以此来感受他的心情一般。 而后他目光顺着太子看去的方向,淡淡道“为情所困,几多痴人说梦。”也不知是在说眼前的昭仁太子,还是那不在上京的信宁君,亦或是……刚刚无名怒火的晋国修成君。 一时无话。 魏骕怅然叹气后举起汤药,慢慢的喝下,看那紧蹙的眉心,怕是难喝的很,竟让这把药当饭之人也暗暗叫苦。 喝药毕,唤来宫人取净巾和清茶,昭仁太子喝下后,才感觉口中苦味消散了些。 口苦心更苦。 似乎是厌倦了几次的沉默萧索,魏骕看着身边翩然而立之人的背影,故意转换话题道:“为何卓药师每次前来魏宫诊病,凡在大殿都戴面具,而且每次不同,是何缘故?” “十三见我则避,因此易容。” “那是卓药师对弟弟太苛责了,昭仁倒觉得十三为人慷慨豁达,只是年纪小好动了些,会闯些祸事。只是谁没有那时候,卓药师在十几岁的年纪,怕也是如此吧。” 回身盯住那笑靥如花之人,卓蝉蹙眉,心内转过自己少年时那些风流孽债,只怪自己少年气盛,男女不忌,如今想来真真无奈,不过因为戴了人皮面具因此脸上毫无变化,停了片刻道:“我俩不同。”便再无后话。 “想来卓药师少年老成,龙生九子,十三只是现下如此,也不要太苛责了。想来小驰小时候,也顽皮的紧,现下也好了。”昭仁太子可不知卓蝉那句“我俩不同”不是说一个闯祸一个安分,而是闯祸性质不同。 还想再劝几句,这时只听宫人进入禀报道,信宁君府的卓蜂卓护卫在殿外求见,说是从京外赶回来,信宁君有要事传达。 目送全副铠甲的卓蜂上殿行礼,坐在主位的昭仁太子和侍立的卓蝉本都在想这跳脱小人的糊涂事,却只见平时那双盈盈笑眼此时一派严肃,卓蜂将书信呈给宫人后低头凛然禀道“传信宁殿下口信,晋国都城盛阳发生政变,赵襄王后被杀,新君李慕绵继位大统……具体请见信宁殿下书信。” 想到刚刚还劝慰李慕维回去宽慰母后,如今政变突起,魏骕一时愣在当场。 正所谓世事变幻,人念不及。 第48章:惊天巨变 出得东宫,李慕维随着引行宫人往魏宫外而去。 一路而来,李慕维心中一直琢磨昭仁太子刚刚对自己的一席话,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胸中仿佛有些东西要喷薄而出,却又不知道如何宣泄。 尤其想到顾魏二人,一个是自己挚爱,一个是自己好兄弟,都是割舍不下的人,可是二人身上又都有说不明之心意。 顾云礼的抱负远大,李慕维明白。不过……那钉在树上的木棉花,腰上的诡异纹身等等,究竟是什么含义,还是只是自己多想。 虽然李慕维知道这些和魏骕所言毫无关系,可以前从不去想的事儿如今便如蛊虫入脑,怎样也挥之不去, 而魏驰,这如兄长一般的存在,虽然开始有些不快,但李慕维清楚的知道,他所作之事无不是为自己着想:从落星馆解围到质子府庇护,从高府解救到在众人面前上演的娈宠戏码;因为高枫之恨、玉蝶的死,加上晋国诸事,自己很长时间陷入抑郁,也是魏驰默默陪伴相劝。但是这些难道不是兄弟间应该的相互扶持吗? 李慕维从前不愿去想的事情如今纷至沓来。 路过长平门时,脑中混乱的李慕维一抬头,好巧不巧,正与进宫的广和君魏骊、高枫和邢旭阳一众碰个正着。 本来就心中郁闷,见到这些煞星李慕维唯恐避之不及,可是如今打个照面,不寒暄是不行了,只能强打精神,笑脸相迎。 总体说来,这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没什么大变化——魏骊倨傲、高枫阴戾,至于邢旭阳,仍旧是色胚的下流。 浑身恶寒还要强颜欢笑,李慕维长揖做礼。 仿佛没有看到晋国的修成君一般,魏骊兀自由李慕维身边走过,鼻中冷哼,似乎那日让他当众被魏驰训斥的仇还没忘记,才故意作态;高枫只是对李慕维简单一点头,算是看到这人,却也没有回礼;至于走在最末的人,李慕维对他的口哨轻薄忽略不计。 心中侥幸这三个煞星今日没找自己麻烦,却不料刚刚走出十几步远的魏骊突然停下回身,笑容诡谲的突然道:“修成君,本殿下当日落星馆见你,本以为你也有些骨气……不料这么快就爬上我二哥的床,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呢,知道晋国大变在即。” 说完这句轻蔑之极的话后,魏骊转身,仿佛多看李慕维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一般,与身边几人一径去了。 听着广和君嘲弄侮辱的言语,李慕维自嘲的耸肩,便随着宫人出得长平门,乘车回质子府去了。 回程途中车子摇摇晃晃,因为一直在集市穿梭,行的并不快。 李慕维本来就心绪烦乱,听着外面酒肆茶座、小贩商贾吆喝招揽声此起彼伏,更增烦闷,下车回府后就看过李萧,就回屋闭门,连晚饭也没用。 翻来覆去的一夜无眠,窗外蒙蒙亮了李慕维才将将睡着。这一觉直睡到过了正午,李慕维才醒,此时便只觉头昏脑胀,精神不济的很。 明轩小心翼翼的在门外侯着,一有动静就问主子起身没有,是否需要伺候梳洗。 其实李慕维是真真只想着自己静静,把昨天昭仁太子和他说的话理出些头绪来,但是想到昨日自己就莫名其妙发闷,今日再不出去,怕又引来卫雅铎他们一众人担心,以为自己又和前阵子一样,便强打起精神,叫了明轩进来伺候。 简单梳洗完毕,出去外厅堂用饭,意外的卫雅铎居然也在。见得自己出来,那一贯懒散不羁的安平君居然“嚯”的站起身来,紧盯着自己。 实际上,李慕维从刚刚开始就觉得今日众人看自己、服侍自己时候全都战战兢兢,说话也闪闪烁烁,尤其明轩,更似在哪里受了委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如今卫雅铎也一脸僵硬,真真奇怪。 与卫雅铎寒暄后,请他一起坐定用饭。李慕维亲自盛了一碗银耳雪梨汤递给正襟危坐的安平君,让对方降暑。 “明轩,你小子,看你这一副受气包模样,是不是谁家府邸的小厮又欺负你是质子府的?有话就说,本殿下给你做主!”本来自己心情就有些烦闷,见这几人如此奇怪,李慕维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别想烦心事。 “没……没有……有信宁殿下照应,哪里再有欺负明轩的,巴结都来不及呢……啊,啊,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这嘴就是该打。”李慕维知道自从和魏驰做戏后,很多魏国公侯都以为自己确实和那权倾朝野的信宁君有染,虽然表面上不说,肚子里怕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小倌之流,主动爬上魏驰的床,甘为禁脔。 魏骊昨日,不就当众嘲弄了自己一番。 当时那么做也是万不得已,不过因此救了萧年和玉蝶的孩子,李慕维觉得也是十分值得的。 清者自清,天下流言那许多,自己哪里管的完。退一万步说,昭仁太子受的谣言远过自己,不也过耳便罢……倒是自己昨日拿这话伤他,真真不该!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昨天事儿,李慕维烦躁的用勺子拨弄碗中的雪梨,把好好的一碗汤搅的浑浊不已,续问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无心。我看你一直有话要对我说似的,才问问你,无事便罢了。” “小……小的,确有事儿,想问问主子……恩”越过李慕维又看了看卫雅铎,为难的咽了口唾沫,嚅嗫良久后,明轩声音竟然带着些哽咽,道“小的……小的最近……恩……有些思乡心切,不知主子……昨日去东宫面见太子,可……可听的什么晋国消息?”问完之后,明轩低头轻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再抬头时眼眶已经微红,却又略显惶急的盯住自己。 而李慕维感觉身后射来的那道目光,似乎也是紧盯着自己不放。 “没什么新消息,陛下还在那梁冽手中,没有音讯。” “便……便只这些?”终于身后人忍不住开口发问,听到这消息的口吻却反常的如遇大赦一般。 “卫大哥、明轩,你们今日说话有些奇奇怪怪的……是有什么事儿?” “哪有哪有……我是好奇太子传你入宫有什么消息。明轩昨日传话来给我说你回来后就十分反常,不吃不喝的,我想你前阵子为了那事儿就很抑郁。我们是担心你,既然没事那最好了,哈哈哈。喝汤喝汤。”卫雅铎嘴里打着哈哈,赶紧举起自己那碗动都没动的汤水,一股脑的灌下去。 “安平君,你能骗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修成君一世吧?”突然自大门口传来的清冷声音,惊得正喝着汤的卫雅铎一口气没顺,继而开始剧烈咳嗽。 不过还没等着众人来照拂痛苦不堪的卫雅铎,一个白色人影瞬间自门口飞纵而来,手中玉笛利落,点了他几处穴道,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只听卫雅铎一声闷哼,又咳了几声,便止住了。 又帮卫雅铎顺了顺气,李慕维抬头看向刚刚那出手利落之人,只见他手持玉笛翩然而立,容貌清绝俊雅,从所未见。虽然表情淡然,仍旧难掩倜傥风流之姿,如凤来仪,如玉端方。 只见那翩然如仙之人烟色的双眸流转,神情虽淡,但整个人却焕发出一众让你不可忽视的气息,昭示他的存在。 见到这对少有的烟色瞳仁和这遗世独立的风姿,李慕维突然想到,这人便是昨日在东宫中解了自己和太子尴尬的医师。 昨日这医师悄然而来,话语稀少,然而气势不凡,与那平板僵硬的面孔确实极为不配,如今看来,这张清雅俊朗的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想来可能是因为太惹眼,才会在宫里易容行事。 不过这些并不是李慕维现在关心的问题。 刚刚这太子医师说卫雅铎有事瞒着自己,而看他们今日反应也确然有事,便对眼前人道:“慕维多谢阁下昨日替我解围。刚刚阁下说安平君有事瞒着我,不知可否见告一二?” “此事在下也是昨日才知,想来安平君等也是不甚了解,只听了风声便来阻着……不过魏兄已派使者前来告知修成殿下,在下只是陪着弟弟,恐他情绪激动,失了礼节。” 听着这白衣青年叫魏驰为魏兄,想来二者关系非同一般。顺着他玉笛方向看去,花园中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应该在城外、和信宁君一起迎接凯旋大军的卓蜂。 见到十三,又听刚刚言语,李慕维脑中已经知道这谪仙般人物是谁。 “多谢毒蝉费心。” 走过卓蝉身边,挥手止住欲言又止的卫雅铎阻拦,李慕维缓步走向院中表情肃然、全无笑意的十三。 想到魏骊昨日的话,直觉告诉李慕维,有些盘旋他心内已久的事,今日便可见分晓。 哪怕这代价,是将自己的心撕开……血淋淋的。 伸手接过十三低头递过来的东西,展开魏驰的书信,李慕维只觉白绢之上墨迹突地显得狰狞无比。 如今正值夏日,他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随着那墨色纵横而渐渐冰冷: “征西将军韩越行兵至盛阳郊外时围城兵变” “太尉韩广等被控制,虎符左劈已被韩越所夺” “光禄卿刘民泽持太后虎符,控制了城内守军,执金吾王坤不从符节被杀” “孝诚君携光禄卿和羽林大军攻占崇明宫” “丞相杜平原等拥立,孝诚君李慕绵宣布承继大位” ……闭了闭眼,李慕维艰难的睁开,眼睛酸涩的看向最末几行文字: “赵襄王后饮鸩酒自尽身亡” …… “长安君李慕绚现下落不明” …… 第49章:情殇言誓 当魏驰星夜赶回上京,踏入晋质子府的大门时,已是将近子时。看到自己,这满院的人都仿佛看到救星一样赶紧围拢上来。 只见自卫雅铎向下众人,无不是眉头紧锁、一脸忧色,尤其卫雅铎和十三,更是眼圈乌青,看来是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二人不休息,那自然说明,魏驰最担心的人,也一直不眠不休。 “主……主上,你可回来了……修成君……他……他”十三看到自己,声音又禁不住哽咽起来,断断续续的说不连贯。 “殿下,卓护卫情绪激动,还是让雅铎说吧。那日小维……得知晋国消息后,一时急火攻心,内息紊乱,幸好卓七少在,才没出大事儿。我们当下就劝他休息,他也没反应,后来也听话躺下了。二日清晨我们去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跃上屋顶,就那么呆呆坐着,坐到后半夜,然后就回屋对着古琴发呆;二天清晨再去屋顶坐着,不吃不喝,我们怎么劝也没用……” 抬头盯着那月色下寂寥落寞的身影,魏驰皱眉问道:“他这样几天了?” “快三天了……他本来就内息紊乱而吐血……现在又这样……殿下,小维在魏国与你关系最好,他也最听你的话,我和卓护卫已经没办法了……” “囚牛,你现去东宫,请毒蝉来下,如果太子睡了便不用告他,我自然会向他禀报……去吧。”魏驰边下令,便将外袍、佩剑等物交给身边的鸣鹿——看他一身信宁君正式朝服,脸有风霜之色,应是犒军后连夜奔回上京,连衣服都没有换。 沉声吩咐卫雅铎等人先去休息,只贪狼和鸣鹿留守便可,魏驰走到质子府主屋廊下,一个纵身跃上房顶,缓步走近那抬头盯着夜空的李慕维。 静静的坐下,魏驰转头,墨色眼眸扫过身边神情木然的人,只觉心内瞬间充满酸楚和心痛。 李慕维如今只着内衫、光脚坐在瓦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昏黄的残月,目光空洞,浑浑噩噩,唇边隐隐的还沾着血污,应是自吐血后也不知觉。如果不是间或转动下手里的玉柄折扇,甚至恍惚让人以为他已经离魂躯体。 魏驰也是通得医理,明白虽然现在正值夏季,但后半夜也有些露寒之气,最是伤身,便温言道“小维……你身体不好……听大哥话,跟……” 还没等自己那后半句“跟大哥下去休息”说完,刚刚一直呆愣的李慕维把玩折扇的手突然停下,仍盯着虚空,沙哑而平板的道:“魏大哥,可有什么绚儿的消息吗。”虽然是个问句,但那口气却毫无起伏。 “长安君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有消息,大哥会一时间告诉你。” “哦。”平板的单音。 “小维,大哥明白你……” “母后死后,尸身有人收殓吗。”仿佛没有听到魏驰的话语,李慕维只是干涩的问着自己的问题。 “李慕绵和赵太后恩怨纠葛你应也知晓……焚尸散魂,殓入妃陵。” “恩。这是劫报,母后那样对他,怨不得二哥……怨不得他……怨不得……” 看不得李慕维幽幽的重复那“怨不得”,魏驰猛的抓住他单薄的双肩,将对方身体转过面对自己,打断他道:“小维,你既然连谋逆篡位的李慕绵都能谅解,还有什么看不开!你这样失魂落魄,不顾自己……你……” 还没等魏驰说完,自转身后就低头的李慕维突然抬起头来,冷冷道“魏大哥,小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作答!”顿了顿,握紧手中折扇,李慕维道“我想知道,顾云礼在这次谋逆宫变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我让十三带回来的函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魏大哥以为小维是三岁的孩子吗?信函中没有顾云礼的名字……哈哈哈哈,是,没有他的名字。但是大哥再神机妙算、消息灵通也不知道,太后所持虎符右劈,只怕连晋王陛下都不一定清楚在哪里,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无意撞见。而我之后,也只告诉了顾行丞……顾云礼……这个我李慕维最爱的人……只有他……还知道!” 李慕维说这番话时神色冰冷,语气森然,但在说到“顾云礼”时,那自双目中滑下的清泪却无声昭示他此刻的心碎与悲恸。 实在是没有料到顾云礼和李慕维之间还有这段插曲,魏驰抿紧嘴唇,寒潭深目因那两行清泪而泛起涟漪,却没有答话。 “我了解他,以他的才智既然参与到二哥的阴谋里,便不可能只献出虎符如此简单……大哥,难道你……也想和他一样……骗我……瞒我……利用我?”说到这句话,泪水已经不受控制的滚下脸颊,恐惧和伤痛浸染李慕维的魂灵,让他的身体禁不住开始颤抖,脸色青白的吓人。 “不……不……我怎么会骗你、更不会利用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那身体抖的仿佛萧索秋叶般的人,魏驰紧紧拥着,仿佛护着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一般。 停了好一会,待到那身体的颤抖稍微减缓,魏驰安抚已经因为激动而站起来的李慕维坐下,扶住他双肩盯住那双满是忧伤的眼睛,郑重道“小维,魏大哥不会骗你瞒你,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并不知道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细节,如果这里有,大哥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度过、一起分担……” 听着魏驰的讲述,什么李慕绵和顾云礼、韩越、刘则等应该早就相识;什么传言李慕绵便可能是“畏”的幕后之人;什么李慕绵极有可能就是外号“碧血木棉”的畏主;什么鲁蔡等姻邦因为顾云礼出使威慑而中立,不肯派兵镇压;什么政变时韩越罔顾父恩囚禁韩广夺得虎符……等等,等等。 对于那些血腥的宫廷权斗,李慕维感觉自己似乎置若罔闻,脑中空洞的仿佛黑色旋涡,只有一朵精巧的红花盘旋不去,那碧绿的一瓣与另外的花瓣交相辉映,显得美丽异常。 如今想来,这朵花第一次清楚的见到是在崇明宫、被那人钉在宫墙边的树上;平日便是纹绘在那人的后腰侧,自己每次和那人欢好都会见到——现下才知,这花……叫做“碧血木棉”。 红色的木棉,沾染碧血,怕是妖艳的诡异而危险。 李慕维突然觉得这花怎么会是木棉,明明就该是一株黑色的罂粟,让人上瘾、让人中毒、让人痛苦——而他,还有个名字,叫做顾云礼! 原来自己最相信的人,期许一生的挚爱,心心念念甘愿放弃所有的爱人,从开始便是在骗自己、谋划自己、利用自己! 浸染权力,自己从来就不是顾云礼生命的中心。 可笑自己还以为,我以卿为全部、卿当以我为知音。 什么逍遥山水、泛舟五湖……哈哈……都是屁话,都是屁话! 知音……从来便是二音,如何知音! 原来你轻言别离,只为了给权力的争夺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维儿,刚刚吕大人告知我,因为边境诸国的异象,我要出使鲁蔡等国,巩固这剩下几国的心意。因为这次任务艰巨,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快则两个月,慢则一年……或者更久……如若战事爆发,也可能……永远回不来。” 便是那缱绻而眷恋的清雅嗓音,自己忘不了、着了魔! 而对方只把自己用如棋子、弃如敝履。 “小维!你做什么!放开!” 魏驰盯着眼前突然立起身,势若癫狂、流泪而笑的李慕维,那不自觉用力捏断的一片扇骨,狠狠戳入掌心。 眼前人仿佛不知觉一般,还在用力想捏断二根。 鲜血涌出,瞬间染红素绢扇面,溅在“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耳鬓厮磨上,殷红了过往。 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轻轻滴在乌色瓦片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而后没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去。 劈手夺下那在自残身体之人手里的扇子,这曾经被李慕维视如珍宝的东西,现在浸染血色,残片美玉清雅的碧色和扎眼温热的红混在一起,凄迷而悲绝。 狠狠把那满手鲜血、泪流满面的人揉进怀里,魏驰只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怀中人的战抖而痛着,那哀伤的低泣,像是一双无形的手,一刻不停的揉搓魏驰那颗本来刚硬的心,让他显出褶皱,现出柔软。 “小维……小维……”轻轻的呢喃,向来波澜不惊的黑瞳如今满是柔情和忧伤,似是在诉说道不明的情愫和珍视。 感受到怀抱的温暖与宽厚,李慕维突然像一个找到家的孩子般大声痛哭起来,嘶鸣声如受伤的小兽般凄厉,仿佛这样才能吐尽满腹的悲伤和怨恨。 静静拥着怀中悲痛欲绝的人,魏驰突然有一种要永远把握住这个人的醒觉。 从前因为顾云礼的存在,他有意无意的去规避这种东西,想要维系兄弟的情谊。 因他的欢喜而欢喜、因他的忧愁而忧愁,倾尽所有便只为他一笑……魏驰从前不知道这样的人在哪里,但是如今、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那日做戏时的悸动、甚至更早,对李慕维的情意就生根发芽,如今正蔓延在自己心中。 顾云礼,从来只是个借口。 自己不知从何时产生的关注、关心,已经超越了自以为的兄弟之情,如今李慕维为了家国爱恨,痛不欲生,魏驰只觉得恨不得倾尽所有换他能重获笑容。 爱上一个人,也许自己就是个昏君。 魏驰知道,但是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放不开这怀中悲戚到半昏厥的人了。 禁不住低头,吻了浑身颤抖、泪眼婆娑的李慕维,只是浅浅的,一触即罢,更似是一种庄重的仪式。 “小维,从今以后,将由我魏驰保护你,不再让你流泪,让你忘了悲伤……永不相负!”打横抱起李慕维,深沉的话语在这时说来似乎不是时候,但魏驰已经控制不住。 夜阑如斯,魏驰吻去李慕维眼角的残泪,那为别的男人而悲痛的晶莹,映出此刻魏驰决绝的肃容。 是的! 何须言爱…… 那人许给你的爱,如今成了伤你的凶刀! 我魏驰对你李慕维 只有 永不相负! 第50章:太子与蝉 抱着已经因倦极而昏厥过去的李慕维,魏驰轻轻跃下屋顶。把李慕维放在床榻上,魏驰坐到床尾,给已经从宫里赶来的卓蝉让出一点地方。 清逸的面庞转向自己,淡色如云中烟雨的双眸似在探察对方脸上的情感和心意。 魏驰冲蹙眉的卓蝉笑笑,挥摆衣袖道:“毒蝉还是先诊病为先,有话等下再说。” 敢这么戏谑而亲昵的叫自己外号且毫无敬意的人,怕也只有魏驰了。唇边挂着无奈,卓蝉低头开始专心为李慕维诊脉。 实际上李慕维前几日吐血时自己就已经为他看过,当时他情绪激动导致内息紊乱奔腾,幸好自己运内力替他疏导,才不致伤及内质。 可惜这人不知爱惜自己,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加上悲伤过度,被强制压下的内息如今诡异的忽强忽弱,极难料理,如果仍旧如前几日那样强自压制,恐非良策。 “魏兄,我已将他天灵、缺盆等大穴封闭,因此他内息在最近一月会停滞。虽然武功算是暂失,但也免了他再气血逆行的危机。服药后望修成君静养几日,情绪尽量平和。”对李慕维施针后,卓蝉写下方子,递给魏驰,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起伏。 看了看药方,递给侍立在旁的贪狼准备,魏驰起身摸了摸李慕维的额头,在夏日也觉触手冰冷,而后替他盖好被子,又回床尾,似乎准备一直陪着李慕维的样子。 目光扫过床上昏睡的人和他身边一脸温柔的魏驰,卓蝉突然想到自己来时,整夜咳喘不止、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才有点睡意的昭仁太子撑着那残破的身子对自己道:“卓药师,修成君遭此大变,你就让小驰陪着他吧。明日朝会,我会替他去的。” 心冷如卓蝉,当时亦想冲口大吼:“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得他们。” 但是望着那温润而笑的绝世面容,卓蝉却只默然点头,拿着针盒等物随着囚牛出宫而去,心内竟首次没来由的有种感怀的酸楚。 “太子殿下让我来时带话,言明日朝会他会替你去。” “恩,我知道了。”魏驰没有抬头,简简单单的一声答应。 一时无话,只有李慕维不安的呼吸和梦中的抽泣。 “你如此急匆匆从京外赶回,舍下军国大事不理,却直接来了晋质子府……那群老家伙怕不好相与。太子最近身体也有些委顿,恐怕也难以支撑太久。”卓蝉今日不知怎地,突然有点为魏骕不平,而按得平常,他应是早回身而去。 其实太子对信宁君的心意,聪明如卓蝉,早就在多年的相处中知悉——怕是当局者,也没有自己这般透彻。 实际卓蝉对魏骕那风华绝代的面容,虽然惊艳,初见时却是好感缺缺——红颜祸水,怕就是此等模样,哪怕他是个男人。 那美丽如斯的人对着自己的冷面冷言,还能和煦的微笑,倒也十分不易;不过卓蝉即便对他没有开始的芥蒂,却也淡然,只是冷眼旁观,遗世独立。 相处下来,自己尽医者的责任为多,要拼尽心力,卓蝉对魏骕还没有到如此的情谊。 人人都道昭仁太子倾国冷艳,阅人无数的卓蝉却知,那个人心中有一团火,不过烧来烧去,最后只是焚身玉殒的命数。多年来看着魏家二人相伴相携,虽知一个有意一个无情,卓蝉有时候想,他二人但便如此一生,也是好的。 再者昭仁太子的一生,本也屈指可数。 这一场痴缠无果的戏,卓蝉看了多年,心内也早就为其构好了结局。 谁知一个叫李慕维的晋国人,却无端闯入这戏码,搅乱了一汪池水。 其实最令他惊愕倒不是魏驰对李慕维的另眼相看,反而是他的病人昭仁太子,那本该悲伤幽愤的魏骕,明白自己命非寿相,竟然痴情到主动开口,求恳这情中宿敌留下来,伴着自己的挚爱一生。 “昭仁在此最后僭越,殿下是否可以长久的留在上京,伴君左右。”那天在殿后,卓蝉听到魏骕少有的绝然。 卓蝉理解不了,宵想中,如是他爱上谁,便是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不会把所爱拱手相让——情牵别恋,他就巧取豪夺,死缠烂打;负心薄幸,他就杀之后快,玉石俱焚;死于非命,他就血洗仇家,殉情相随。 侵淫毒医多年,杀人救人,卓蝉的性子是有点亦正亦邪的。 不过卓蝉也知,“七绝毒蝉”的心性,爱之一物,他不会,更不屑。 “毒蝉,你今天说话比以往格外要多呀?”没有抬头,魏驰握住李慕维伸出被子外、冷汗津津的手,那被顾云礼的折扇刺出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是经汗水浸透,又渗出些殷红。 “只因你此事做的委实荒唐,怪不得我多言。”清冷的声音依旧如冰魄,没有明显的情绪。 终于抬起头,魏驰盯住那水烟色的淡眸,沉吟后仍道:“恩,我知道了。” “太子处,还麻烦你多多费心了。”已经跨出门外的卓蝉,听到屋内人沉稳的声线,袍袖里的手下意识握紧玉笛,没有回答,径自去了。 “太子殿下明鉴,信宁君前日在犒军途中,不随大军一起归来,实在有伤体统,不和我魏国礼数,如果陛下在此,也断不会如此。想来如是为那军国要事便也罢了……”顿了顿,眉须尽白的太常周儒鹤又皱眉续道: “恕老臣直言,听闻信宁殿下星夜奔回上京,直接便去了晋质子府,去看望那才遭国难的修成君……老臣听得些言语,说这修成君以色侍君,早就是信宁殿下入幕之宾。年少而慕少艾,原也不该老臣多言,只是事关朝政,国之不国,老臣与这一班大臣却不得不问了!” 太常地位非凡,除了三公便是他为居长,再加上周儒鹤两朝遗老,便是当今的魏王魏良都如帝师般待他,可见一般。 “周大人所言甚是,信宁殿下如此做……咳咳……是有他的疏漏。但是诸位大人也知,魏晋两国素来同气连枝,当年因为梁国离间……咳咳……离间,才生了间隙。如今二者能够冰释前嫌,共讨强梁,修成君来魏的贡献是极大的……咳……恩,便是昭仁前几日,也特意召见修成殿下,以示恩宠。至于入幕之宾一事,坊间传闻,也不足信的。” 素来身体好时都甚少露面的昭仁太子,如今一脸病容上朝理政。一句连续的话,也被他时断时续的咳嗽肢解的七七八八,可见身体抱恙沉重。 而向来主持朝政、如今正备受非议的信宁君却不见踪影,真真是自七年前二魏摄政监国以来从所未见的事情。 “殿下所言,我等也是知晓。但是小小的修成君与军国大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加上外界传言,恕臣直言,这媚上惑主之名,他李慕维怕是逃不掉了!”廷尉常正素来铁面无私,最恨那佞臣之流,此时便公然训斥李慕维所为,就是太子的面子也是不给。 一时之间,哗声四起,伴着昭仁太子那微弱却不断的咳嗽,魏宫议政的含章殿里一片喧闹。 见到如此场景,魏骕就想开口力挺魏驰和李慕维,谁料心下越急,咳嗽的就越厉害——寒毒伤肺最深,夏季阳气熏染,他的咳嗽总是止不了的。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魏骕突然觉得背后有一股温暖的热流缓缓输入体内,盘结在胸肺之间,像是一只轻柔的手把那寒气裹起,咳意便轻了许多。 转头对侍立在后、戴着人皮面具的卓蝉报以感激一笑,魏骕定了定神,朗声道:“常大人向来明断是非,但刚刚所言媚上惑主倒有些言重了……想那晋国修成君,为人豁达,恭谨有礼,不愧谦谦君子,便是昭仁一见也顿生好感。难道按常大人之意,便是昭仁也是被他媚上惑主了?” 魏骕此话语气虽然平静,但可谓有褒有贬,语带双敲,深谙为君之道。 在场诸大臣虽然见太子的机会有限,每次都觉他说话语气温然,性格也偏安静,从不似自己的弟弟信宁君那样威仪有度,霸气凛然,可是他但凡开口,那仪度有节,刚柔并济的风度,是谁也不敢小觑的。 魏良派自己的两个儿子同时监国,固然有为太子颜面地位考虑的成分,但运筹帷幄如魏王也知,自己那容貌倾绝且身体羸弱的长子如果平安康健,也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听到太子如此问,常正赶紧颔首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太子风仪天下敬仰,微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常大人言昭仁不会被媚上惑主,便是说信宁君鬼迷心窍,被个晋国质子搞得不理朝政、罔顾社稷了!”魏骕知道这一众朝臣迫于魏驰平素雷厉风行的手段,只一味拿李慕维说事儿,自己就偏偏要往自己和信宁君身上揽,倒要看他们如何。 “微臣惶恐,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昭仁知道,诸位大人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信宁君此次又有些许出格行为,便非要把这事儿往朝政社稷上牵扯,仿佛不如此,便显不出自己的赤胆忠心。其实信宁君和修成君的关系究竟怎样,各位扪心自问,凭一个男人便动摇我魏国社稷根本,那这社稷怕是可笑如斯、脆弱如斯!而昭仁素日居于东宫,少闻政事,也知父王的江山,得于金戈铁马,从不畏叵测居心。” 顿了顿,拥有绝代容颜的魏国太子扶住王座的龙爪扶手立起身来,在一片“微臣惶恐”中,锆石般美目转过台下颔首的众人,继续道“当年太尉谋反,也动不得我魏国根基。如今援军回朝,信宁君便得亲出百里相迎;提早些回来,便如此非议。今日昭仁便要在此问问诸位,保家卫国,难道不是三军的责任,难道不是列位将军的使命?太常大人刚刚言国之不国,昭仁倒斗胆要问,为君者日日仰仗肱骨鼻息,这国便国了吗?” 其实昭仁太子这番话虽然说的是援军回朝的礼遇,可语中肱骨,却含沙射影,敲山震虎。 这魏国的将来,必定是魏驰的天下,但是臣强主弱,是魏骕最为担心的局面。 魏国向来有三公越主独揽朝政的先例,功高震主,包藏祸心者屡见不鲜,如今太尉黄长卿,就是丞相高书伟的姐夫,九卿高官中大半与其交好。 魏国王室都与高黄二族沾亲带故。加上这高黄位列三公,权势滔天可想而知。 不过他二人虽然是亲戚,关系倒稀松平常,但树大根深,不可不防。 “好!太子殿下说的好!魏驰在此受教了!” 听得那沉稳威严的嗓音,已经被台上之人言语唬得噤若寒蝉的诸高官大臣惊惧回头,只见刚刚朝会上矛盾议论的中心,魏国的摄政之王信宁君魏驰缓步走进含章殿,在大臣瞩目之下,在大殿中央站定。 对王座上的太子行礼毕,魏驰抬起头来,寒潭般幽深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只见他玄色的朝服一丝不苟,恰如他本人给人的压迫感——就算是刚刚非议颇多,如今真人到场,在座谁也不敢多言半句废话,更不敢如刚刚对太子那般,公然放肆责难。 第51章:往事成空 魏驰昨日听卓蝉临行前言语,便知道魏骕已经知晓自己对李慕维的心意。确实,兄弟二人朝夕相处二十多年,默契可谓天衣无缝,自己在太子面前多次提及修成君,并不掩饰对后者的夸赞和关注,聪明如魏骕自然察觉。 不过如此,也让魏驰对兄弟间那说不清的暧昧得以抽丝剥茧——看魏骕对此事的反应,从前自己真真多虑了。 对台上凝视自己的人安抚的点头,魏驰转身,凛冽目光扫过噤如寒蝉的众大臣,最后停在立于九卿之首的周儒鹤身上,便不再动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魏驰要继续太子刚刚的言语,对这帝师耆老苛责时,却见向来威仪慑于朝野的信宁君袍袖轻摆,眼中精光收敛,合袖颔首道:“信宁昨日不顾朝之威仪,擅自赶回上京,周大人所言,信宁谨受。” 这一番话语下来,不仅周儒鹤愣在当场,便是余下朝臣也各个惊住,实难想想信宁君刚刚进殿大赞太子之言,现在又对太常大人行礼认错,前后反差之大,委实出人意表。 “殿下多礼了,老臣也只是有一说一。” “是,周大人所言信宁罔顾体统,句句中肯……不过后来‘国之不国’倒也有些大了,须怪不得太子殿下怒而驳斥。”顿了顿,魏驰转身面向已经坐回王座的昭仁太子,续道:“想来周大人,还有常大人等众大人,也是恨信宁恣意妄为,才说出此等气话,也是心念社稷,还望太子不要见怪。” 见到魏驰如此纡尊降贵为自己开脱,魏骕明白,刚刚自己一番言语虽然震慑极大,但是直接冲着太常和廷尉而去,实在容易让人产生过多猜测,再加上太子甚少参与朝政,刚刚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不过刚刚一番言语,实在是为魏驰考虑为多,至于自己这将死之人如何,魏骕倒是没有多考虑。 心内偷笑,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和小驰斡旋朝堂、左右逢源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点点头,太子恢复温润的声音答道:“昭仁也是言重了,还望周大人、常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太子殿下如此体恤,老臣(微臣)惶恐之至。” 在魏氏兄弟这如双簧般的政治表演中,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算暂时尘埃落定。不过在场的老狐狸都明白,昭仁太子和信宁君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看着三公那僵直的背影,怕心中都在暗自琢磨。 除此之外,迫于太子压力,那修成君之事怕也一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其实信宁此次早归,除了盛阳之变外,还有便是见到将士辛苦,真真为国为民。此次除例行封赏外,信宁斗胆,请太子殿下赐宴所有有功之将臣,大张筵席,以慰我魏国将士之心。” 明白在场这群老谋深算今日无话,那过些时日不知想起哪出儿,又拿出这事来做做文章,倒不如自己广施封赏,显得自己是为请这恩泽而早归,堵住这班老狐狸的嘴巴;再者此次出征,新人辈出,虽然如韩越那般年纪轻轻、一战成名者是没有,可仍旧为许多年轻将领提供了展示的机会,魏驰也需拉拢人心,平衡各方势力,为今后昭仁太子登基铺平道路。 退朝后,打发了一众老臣,魏驰来到含章殿后暖阁,见卓蝉正在为魏骕诊脉,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出他此时神情。 本来闭目养神的魏骕似乎感受到那令他熟悉不已的目光,缓缓睁眼对来人展开他令世人遐想艳羡的笑容。刚想要开口,就听身边清冷的嗓音道:“少说话,小心咳嗽。” “刚刚得卓药师用内力熏染,昭仁觉得现下好多了。” 面向魏驰,魏骕关切道:“听卓药师说修成君因忧伤过度吐血且内息紊乱,又几日不眠不休……小驰,你这几日还是陪着他吧,今日之事已过,我还应付的来。本来家国之事就是天大打击,再加上顾云礼……不知修成君今日怎样?” “我出门时他还没醒,昨夜便一直梦魇,冷汗津津,幸好毒蝉封了他的内息,否则绝对会走火入魔。”想到李慕维口中忽而缱绻、忽而凄厉的乱叫着顾云礼、李慕络、李慕绵等人,魏驰摇摇头道,“怕还得一两日才能缓过来,至于醒过来后怎样,只能尽力开导了。” “我前几日曾见过修成君一面,见他对待感情真真是痴情人一个,唉,望他能看开是非。” “痴人如此多,能看开的又有几个。” 微笑看着冷言冷语的卓蝉,魏骕恳切道:“世人如都和卓药师一样看的通透,也真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恼忧愁。” 没有回答,烟色的眼睛轻轻眯缝,似乎在思考魏骕的言语。 “小驰,你刚刚在朝上言道要大张筵席,犒赏三军,这并没什么。只是你想过没有,本次劳军乃是为援晋之战……即便如今的晋王变成了李慕绵,可修成君的名位并没有变化……看来他还是不得不到场的,否则又会落下话柄。只是以他现在情况……哎” 明白大哥担心所在,魏驰默默点头。 对于李慕维,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是让他放开这个人,魏驰已然做不到。 又和魏骕寒暄几句,嘱咐对方要好好休息,魏驰出宫上马,赶回质子府。 到得地方魏驰直奔主屋,见李慕维仍在昏睡,看样子是没再做梦,才放下心来。 之后多日,魏驰都奔走于魏宫和质子府间,无论刮风下雨,日日如此。 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外界的传言更加五花八门。 不过既然已经起了这些香艳谣言,反正自己对李慕维也确实如此情意,魏驰也懒得再去理会。况且在内心深处,一贯品行良好的魏国信宁君竟隐隐的有些受用,只盼李慕维能够忘掉与顾云礼的过往,接受自己。 来日方长,自己目前最关心的,还是那人的身体状况等。 好在李慕维在自己回京后的三天便醒过来,虽然面色苍白、话语稀少,但总算听话进些饭食,身体又得卓蝉和自己调理,也有些起色,只是神情委顿的很。 这日下朝,魏驰到的府门已经过了正午,想到丞相等人今日言宴请当日需修成君到场一事,自己也实难推诿,只是看李慕维情况,真是难说的很。 天气炎热,正午的太阳尤其灼人难耐,魏驰着朝服一路奔驰而来,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但念着李慕维,自己也顾不得形象,将缰绳扔给鸣鹿就直奔质子府主屋而去。 经过廊下,看着乳娘抱着萧儿正在乘凉,那如今粉妆玉砌般的小人儿正不安的在妇人的怀里扭动,嘴里呀呀不停,虽然还不会爬,但那使力挣脱的方向,是要向李慕维屋里去。 “殿下,小少爷非要去修成殿下屋里,这几日常常如此,一经过主屋便要进去,民妇也没得办法。”见到信宁君,乳娘徐氏赶紧行礼解释。 捏捏那不老实的小手,从怀中拿出当年李慕维接济那对父女的玉佩,魏驰用缨络穗子逗弄李萧,看着那玲珑大眼盯着玉佩乱转,胖胖的小手张着要玩,魏驰笑着把玉佩递给李萧——实则性格沉稳内敛如信宁君,便是对着姬妾为自己所生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如对李萧这样和颜悦色过。 听了此言,魏驰对徐氏点头道:“我这几日在房中也多听到萧儿在窗外呀呀叫唤,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他每次这样就是想修成君了,哎。” 见李萧抓住玉佩不放,玩的正欢,魏驰就暂时不理会了,打着帘子进去李慕维屋子。 本来以为心心念念的那人还应在床上休息,谁知一踏进屋子,就见到李慕维兀自坐在他那架古琴旁,看着书房一墙萧年的遗作,手指轻轻抚弄马鬃弦,使得古琴间或发出“铮铮”的浅音,若有似无,而这拨弄琴弦者的眼神,是令魏驰毛骨悚然的沉静。 看到来人,李慕维浅浅微笑,解释道:“这琴总不弹奏,音准就差了,今天闲来无事,便调调。这公子年的画也落了许多灰,真不知道明轩怎么打理的……” 试探的走近李慕维,魏驰立在几边看着那苍白的脸色,嚅嗫道:“小维,你病还没好,还是多休息吧……这琴……” “大哥,刚刚在廊下是萧儿吧,我也多日不见他了,倒想念的紧。” 出声叫还在外间的徐氏抱着孩子进来,魏驰分明看到,李慕维在看到李萧时眼中柔光流淌,虽然面色惨白、眼下乌青,散乱发髻下仍是一脸倦容,不过神情已全然不似前几日那样颓败木然。 “大哥,你不在的那几日我就已经想的很多,便是猜的不全也是七七八八……前几日你说完,我大哭一通,又想了这几日,也就罢了。”抱着紧紧巴住自己的李萧,李慕维如今内息受制、大病未愈而身体偏凉,正得体温偏高的小婴儿喜爱。 换个姿势抱着正磨蹭自己的李萧,李慕维学着小婴儿的声调语气“爹爹、爹爹”的逗他叫自己,不过李萧年纪还太小,只是扯着玉佩穗子,瞪着大眼冲自己笑。 玩了一会儿后,李慕维抚弄着孩子手里的玉佩,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魏驰,苍白的脸色下绽放出一抹久违的笑容,伸出袖子为魏驰拭去发髻边的汗水。 其实这笑容平常的很,也算不得开怀,但是如今在魏驰眼中却显得炫丽异常,一时只盼时间能够永远定于此刻。 “小维……你……恩你……你……”但是“你你”了半晌,魏驰也没有问出下文,因为面对此等情况,一股希冀的念想充斥胸臆,让素来伶牙俐齿的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问,或者说是问什么好。 “大哥刚刚是不是以为我看萧年的画作,怕是想要寻死?小维当初答应了玉蝶照顾萧儿长大成人,便是萧儿的父亲了,怎么会轻言生死……有些事小维想的太久,剪不断理还乱,那便忘了吧,恩……就当是我做了一场繁花似锦的梦,梦醒了,不忘又能如何呢?梦再美,始终不过是一场空,谁离了谁活不了呢……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忘掉是最好的良药。” 似乎也注意到自己刚刚下意识的为魏驰拭汗的动作委实过于亲昵,李慕维低头替李萧整整衣襟,不着边际的抽回被握着的手,没有接着对方的话,也一句没有提玉佩的事。 实则那晚李慕维抱着魏驰痛哭昏厥时,是隐约听到魏驰对自己说的话语的,再加上之前昭仁太子的言语和这失而复得的玉佩,李慕维心下已经确然了魏驰心意。 只是现在自己如此,实在难以回应则个。 “大哥,我没事,放心吧!你说了弱者不自强便没有人救得了他,如今想来也是有理的……你说是吧,魏国的信宁殿下?”最后揶揄的一句,说明这沉默多日的人似乎确实是开朗了些。 “大哥当时只是说说,你就如此当真了。恩……小维,你能真的这么快看开、能忘记,大哥很替你高兴。”并不急于让李慕维接受自己的情谊,但是看他刚刚动作,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是一无所知,魏驰豁然一笑:那便够了。 魏国信宁君,除睿智沉稳闻名于世,诚恳无畏、一念执着也是远近闻名,否则求医那些年,如卓蝉等性格迥异、眼高于顶的各方医毒圣手,也不会仅凭魏驰权势就来给昭仁太子看病诊治。 “这十多日劳烦大家挂念,大哥来前,卫大哥刚刚来看过我,劝了我很多话,说到十三还为我哭了几场……看他这样,实难想象他居然是‘七绝毒蝉’的亲弟弟。萧儿,你说十三叔叔是不是和你一样,都是小孩子心性。” 没有注意魏驰眼光,接过李萧非要塞给自己的玉佩,李慕维伸袖替他擦擦溢出的口水,而后把孩子和玉佩一并交给侍立在旁的乳娘,回身面色凝重道:“听卫大哥说,太子殿下将为援晋将士举办庆功宴席……这几日朝中都为此时上下忙碌,太子和大哥前日更为小维开罪颇多。” 稍稍沉吟,望向东边虚空,李慕维续道:“毕竟二哥现下为晋王,即便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终究他是获得了本应属于他的地位。想来帝王高台、称孤道寡,哪个不是沾满鲜血……便是父王即位也免不了俗,父王母后欠的命怕是比二哥多的多!” “我修成君的名位他没废除,我就是晋使,此会我是非去不可的,也免了太子和大哥为难。” 第52章:木樨迷情 八月桂花飘香,正是赏花的好时节。桂花清贞,自百花落尽后独占芬芳,在这中秋时节更增丽景。 本来年年魏国中秋饮宴,都只在木樨堂开小宴便罢了。不过今次魏宫可谓大费周章,只因上月太子和信宁君决定褒奖全体有功将士,以示天家风范,恩泽无边;况且尚武好勇本为国之表率,这次联晋抗梁,虽然最后是以三方各自退兵固守为结果,但自梁冽成名以来,武成太子毫无败绩的锐气却也得以挫败些许。 经此一战,晋王兵败被擒、孝诚君夺位弑后,晋国国力大损,短期内难以撼动魏国东方霸主的地位。 其实更重要的是,魏国不计前嫌援助晋国,充分显示了大国风度,使得很多摇摆不定的周边小国纷纷来朝,有意避在魏国这株大树之下,得以延存,比如卫王卫雅锦,自跟从梁国退兵后又开始摇摆不定,似乎觉得投靠安平君所在的魏国更为有利。 十五这日酉时已过,装饰一新的魏宫木樨堂华灯锦簇,金色的月桂在灯光和月色掩映下更增清贵。 其实不仅仅是“金桂玉露凝香,宝剑功成封赏”引得人人兴奋——听闻容色冠绝天下的昭仁太子也将出席,再加上那最近传的满城风雨的修成君,这场盛宴引来无数宵想遐思也不为过了。 实则也确然不出所料,魏骕虽然中途到场且面有病容,衣饰也是最古朴正式的太子朝服,却难掩倾城绝代,便是满殿争奇斗艳的贵胄佳人,也立马落了下乘。 只见太子在侧位坐定,浅笑轻捻宫人呈上来的新折月桂,笑着对主位上站起身迎接自己的信宁君说了句什么,就自顾自摆弄花枝,细细体味鼻端芬芳。 风姿妍然,难以描摹。 在场少见太子的众公卿子弟无不屏气凝神,只觉那清芬如许的木樨花与昭仁太子气息相映,也不知是美人因名花而更增丽色,还是那月桂沾了魏骕的卓然光彩而愈发娇艳。 实际魏驰心下知晓,这次大哥带病中途参加夜宴,实在是为自己和李慕维之事,怕一众老臣又有微词。 可惜卓蝉因家事已经回到颍泉,否则太子也好有个照应,如今自己分身乏术,又被一众将军围住,同时照料两个病人还是有些吃力。 不过太子到来,开始那一众对李慕维含沙射影、意有所指之人,都收敛了气焰,只间或有几个不识相的还来调侃则个,也多是些纨绔子弟,李慕维只是礼遇相待、不卑不亢,因此这中秋赏宴过半,倒也一派祥和井然。 “枫儿,听闻顾云礼最近晋升御史中丞,未及而立便‘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只怕位及三公也指日可待。”轻轻玩弄手中酒樽,广和君魏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算是庆贺。 “云礼哥哥人中龙凤,枫儿当年便知他非池中物。想来李慕绵能够同时取得杜丞相等老臣和晋国双杰为首的青年才俊支持,一举把树大根深的赵太后搬倒,绝非善类。也不知这新任晋王是何样人物,得到云礼哥哥辅佐……”只要说到顾云礼,高枫总是不吝惜夸赞,便是眉眼中的恨决,都消散颇多。 “十年忍辱负重,忍常人所不能。听闻他依靠母族齐氏的支持,建立‘畏’,虽然现在都是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真好一个‘碧血木棉’。”魏骊神态依旧傲气十足,不过倨傲如他能如此夸赞一个人,也令高枫惊讶不已。 “很少听你如此夸赞谁呀,对李慕绵倒不吝惜词句。从前云礼哥哥在,你也是几句便罢。” “顾云礼心思缜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可谓无人能及……可惜为人不够狠辣,情牵则乱智,不如李慕绵多矣。” 说到“情牵”,魏骊故意加了丝语气,果然高枫闻之变色,薄唇紧抿,恨声道:“那人逃走,我搜了卫质子府等处也毫无线索。哼……那日晋质子府一事,信宁君明示他为自己娈宠,如今看来确有其事。但我回去思来想去仍觉得蹊跷,从身形看,李慕维的嫌疑仍旧最大。” “既然高兄仍旧如此在意,不如我们再探究竟……不是说寒食夜袭的那人手臂受伤,想来这几个月过去伤疤仍在,只要看看修成君手臂有没新加伤口,便知道了。” 说到李慕维,邢旭阳眼角轻瞟那端坐观舞的人,舌尖轻舔下唇,神色轻佻,引得一众纨绔子弟都暧昧低笑——听得信宁君为这修成君星夜奔回上京,关怀备至,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以前除了太子可没有人有过这待遇,怕是修成君真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 “我看这修成君面貌虽美,但比之太子殿下固然不及,便是和景澜轩那些头牌公子们比,妩媚风骚也差了太多……旭阳兄,你寒食那日从晋质子府回来便在我等面前大赞特赞,我看也不过如此。”此言一出,引得周围附和——李慕维大病初愈,内息仍凝滞,少了些往日的神采飞扬,多了几分柔弱苍白。 “啧啧,质子府那晚妩媚风流你们是无福消受了,落星馆里广和殿下、高兄、王兄等是见了的……哎,这修成君的滋味,真是次次不同……信宁君真是齐人之福呀。”盯着李慕维看过,又看向那顾盼生辉的昭仁太子,邢旭阳艳羡溢于言表。 听到周围众人把李慕维和上京最大楚馆景澜轩的小倌做比,当日在落星馆见过修成君奏琴的几人也帮着邢旭阳说话,言道这修成君确有过人之处。 “那日《临江仙》一曲,如能一倾芳泽,销魂蚀骨,才真是登仙了。” “哎呀,太子殿下艳绝无双,可惜红颜薄命。信宁君正当壮年,龙精虎猛,太子哪受得住……那床之乐怕是不如修成君了。” “从前听闻修成君武艺精熟,看他现今委顿的样子,说是自信宁君回京后那几日,连床都下不来……怕就是被做的腿软脚软呀,哈哈” “长安君不来,修成君争不得的要来,看来武功倒是其次,主要是这床上功夫了得……” “听说安平君那小子也常去,门儿清的很,怕是修成君魏国寂寞,饥不择食。” “旭阳兄,那日落星馆,我看卫雅铎那小子就是替姘头解围才吃了雄心豹子,人家那才是‘牡丹花下死’呀……” “我那不是没得空下不去手吗?呵呵” “我看你是怕景澜轩的叶公子生气才没去吧。” …… 一时之间淫笑四起,七嘴八舌,下流猥亵之言层出不穷。这边邢旭阳为首一众王孙公子都是风月场里常客,男女不忌,胡作非为;再加上盛阳新变,这修成君如今地位真真连当年的公子年还不如,因此都对李慕维动了心思,只是忌惮魏驰,才稍有踌躇。 真正是应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旭阳兄,修成君再好,如今也是他人娇物……”一直没有出声的魏骊挑眉戏谑,“只怕你也只能饱饱眼福了。” “上京坊间皆言,‘晋国修成,媚上惑主’,就算不是人尽可夫,也绝不是什么贞男烈女。” “殿下上次颜面尽失,您老不介意,我等都觉脸上无光。听父亲说前月朝上,太子和信宁君可唱了一出好戏,祖父都奈他们不得,真真把三公之面驳了个尽。这就是在打高夫人的脸,在打您广和殿下的脸呀。”太常周儒鹤的孙子周明翔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谄媚小人,听得邢旭阳说起李慕维,再见那身段风流,淫心早起。 说来有趣,太常大人高风亮节、世人敬仰,与三公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谁知他儿子车府丞周朗却自称丞相门生,鞍前马后,恨不得拜高书伟为义父才好,可惜自己早生了丞相几年,只得恨恨作罢。不过马屁拍的好,还是得了太仆寺里的肥缺。 转头看向高枫,后者也默然点头,道:“父亲那日回家后就给姑姑去信了,怕不是空穴来风。” “母妃倒没和我说起过这事儿。” “戴后虽逝,仍旧树大根深,如今手握实权的将领无不出自戴氏。陛下虽宠爱姑姑,可对王后也是伉俪情深,对太子和信宁君倚重有加。况且国舅戴廉大将军当年平定太尉谋反而不居功,也不位列三公,免了外戚之祸,陛下可是铭记于心的。” 说起此事魏骊只觉一股闷气结在胸中,自己论才学论能力,哪里不如两位长兄,但是即便高夫人再得宠,舅舅贵为丞相,父王溺爱恩宠不断,却不给自己实权,只在宗正挂个名儿罢了。 如果说太子监国,魏骊也就认了。但是魏驰和自己一样为君号,却手握生杀,权倾朝野,还不是因为他为嫡子,自己终究是庶出——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魏王百年、太子非寿,魏国的王座终究是二殿下的囊中之物。 父王当年就如此默认,最后竟然让昭仁和信宁同时监国。 除此之外…… 视线扫过台上,魏骕似乎身体委顿、咳嗽的越发急促,魏驰已经从诸多将领中抽身出来。抚了抚太子的额头,而后开始为对方把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好!真好一个兄友弟恭! 魏骊鼻中冷哼——兄弟相奸,祸乱宫闱。 挥手对身边侍立的宫人吩咐几句,魏骊将周明翔递过来的一粒丸药捏碎撒在檀香炉鼎里,而后加入宫人准备的上等龙涎香,又亲手为新折的丹桂撒上清水,动作优雅,风度翩然,似乎是真的用心在准备一份礼物。 只是众人都知,这味木樨迷情实在加的别有用心。 香料焚燃,众人只觉香飘满溢,胸臆舒畅,但片刻之后却又不自觉有种醺然迷惘,都赶紧掩鼻。 接到送来的炉鼎和丹桂,李慕维听得那传物宫人解释说,此物乃广和君所赠,只因听闻晋国生变,知道修成君思乡成疾,特送进贡极品龙涎和内苑丹桂,望修成君赏花静心,以解哀愁。再者上次自己就管教高枫不周,已经受了责罚;后来听说高枫又去质子府找过麻烦,作为兄长自己真是惭愧。 看着广和君微笑向自己点头,眼光不可谓不温和,虽然仍有傲然成分但是对他来说已经十分不易,而且鼻中闻到确然是罕有的龙涎幽香,正对自己气结症积,于是李慕维回礼后便收下了礼物。 “枫儿,既然修成君的嫌疑还没撇清,那便去清清好了。” 无所谓的口气,唇边挂着微笑,意有所指。 玩弄着手里每桌都摆放的金桂花瓣,余光扫过正把那束红艳的花簇放在鼻端轻嗅的可人儿,随后广和君跟着众人一道站起身来行礼,目送把脉后扶着太子要提前退席的魏骕和魏驰二人踏出木樨堂。 身着玄色朝服的宽阔背脊,仿佛天下都要臣服的威仪,刚毅的不可挑战。 可惜你魏驰的逆鳞,我魏骊今天就要触触! 你的宝贝太子动不得,那这晋国质子如遭了和公子年一样的折辱,你倒要怎样。 第53章:意乱情迷 李慕维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因此来时已经得了魏驰叮嘱,少喝酒少说话。 确实,自己卖醉的时候也只有那阵子在萧年和玉蝶的墓前,想来当时自己冥冥中可能已经有了觉察,只是不自知罢了。 听到魏驰对殿中诸人朗声道:“太子身体抱恙,信宁也先告退了,还劳烦高大人、黄大人、刘大人照顾则个。” 看那言下之意,就是要三公继续主持,自己可能一去不归。 离开木樨堂之前,魏骕经过自己身边,苍白的病容怕只有比自己更甚,却仍让李慕维觉得如初见时那般心悸惊艳,飘飘的有种醺然,无酒而自醉。 淡色唇齿轻启,无声的唇语。 “早些休息,身体为重。” 他身边的信宁君应也看懂了这话,对自己点点头,也无声道“等我”。 等我。 最简单的话,却蕴藏太多的眷恋。 实则想来,自己念了许久的,不就是想得到所爱之人那一句“等我”吗? 只是那人却从来没说过,他临行前说的是什么,大概已经忘记了吧。 自己的心不是石头,自相识后的一幕幕,魏驰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以至于后来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爱恋,李慕维都记在心里。 “殿下是否可以长久的留在上京,伴君左右。” 如此想来,便应了吧——把一颗真心剖出来,赤裸裸的呈在面前,得到的只是体无完肤,也应该学聪明了。 况且位高权重如魏驰,没有哪里不好。 身体温热的,有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李慕维迷蒙着双眼劝着自己: 是呀……没有哪里不好…… “殿下,修成君醉了,枫儿先送修成君回府。”在这百官云集的木樨堂,少个一人两人的,委实难以察觉。 回府? 殿下?应该是说魏驰吧…… 感觉到自己被人搀着往外走,李慕维只感觉脚下虚浮、眼皮沉重,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刚刚不是说“等我”吗…… 等我,真好。 车子摇摇晃晃的,李慕维只感觉自己半睡半醒,好在虽仍有些迷蒙,但那昏聩时间却逐渐缩短,清明渐渐回归脑中。 对时间还是有些认识,质子府怎么突的这么远了? 车子颠簸,让李慕维觉得刚刚令自己舒泰无比的暖流,如今有些跳跃的欢腾在自己的血液里,随着车子的一上一下,流窜于四肢百骸。 难道是自己的内息恢复了?但怎变得如此怪诞…… 深呼吸,再吐出,反复几次,那种悸动似乎也有感应似的,渐渐的平息了些许,可又难以完全消散,厮磨着自己的神经,欲罢不能。 知道车内还有人,李慕维努力睁眼想看清,可车内黑暗,视线仍旧影影绰绰,模糊的能看清脸孔,又有些不真切,只感觉那人似乎在笑、又似乎是一片寂然。 “质子府还没到吗?魏……魏大哥呢?” 开口吐气的热度让鼻端唇边一灼,李慕维感觉刚刚平静了些的炙热丝线又游窜起来,并且渐渐的开始汇集在胸腹,越积越多,似乎是要寻个出口般压的自己难受。 随着热流翻滚向下,一种令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热潮汹涌袭来,凝集在某个不该有反应的、难以启齿的地方。 这一惊直如五雷轰顶,让李慕维的神智瞬间恢复了大半,可惜头脑的清明只能让自己更加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瞬息的变化——那蒸腾的体温、愈加急促的呼吸和血脉贲张的冲动,炙烤着李慕维的每一寸肌肤,叫嚣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就在这时,只听那始终默不作声的人开口道:“哼,魏大哥,叫的还真亲切呢。不过你的魏大哥正陪着那天下一的美人,管不得你了。” 听到那人的说话声,李慕维感觉一种恐惧突然直冲大脑,瞬间清醒了大半,便是刚刚突然泛滥的热潮,也降下去不少。 李慕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已不自禁颤抖:“高……高枫,你……你要带我去哪?” 没有回答,实质李慕维此刻也不关心到底带自己去哪,刚刚下意识的出口,问出的只能是这样愚蠢的问题。 深深吐息,李慕维按捺着想要慰藉的激动,要用自己的理智克制兽性。 好在这药力似乎并不厉害,平复得几次,那劲头便退下去不少,原先折磨自己的热浪又变回一线暖流,温驯的流淌在四肢百骸,李慕维才暗暗放下心来,凝神想要思量对策。 与此同时车子微顿,想是已经到了刚刚自己问询而高枫不屑于回答的目的地。 揭开车门的锦帐,高枫率先下车,站定后斜睨身后已经平静些许又微微有点踉跄的人,仿佛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一般,戏谑而阴冷一笑:“忘了告诉修成君,木樨迷情药力绵长,一波三折……这好戏还在后头呢,否则待到旭阳兄他们来时,可有什么兴味。”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几个仆从锁在一个墙上镶嵌铁环、下连铁链的地方而无法反抗,没有内息的自己,只怕今日难以逃出生天。 移目四顾,见高枫好整以暇的遣退众人,悠然斜靠在对面的软枕上,盯着跪在地上的自己陷入沉思。 李慕维知道这间用贵重毛毯覆地,没有床榻桌椅却满室软枕幔帐的地方,就是高枫、邢旭阳等人平日纵欲玩乐的淫窟,那丝绵折射出的华光、轻纱飞舞的旖旎,加上束缚自己的枷锁,无不散发着酒池肉林一般的气息。 似乎十分欣赏对方渐渐凝重的表情,高枫摆弄着手里珠光妍然的匕首,而后慢慢起身来到李慕维面前,拔出匕首,将寒气逼人的冷刃暧昧的在那面现酡红的脸上磨蹭,果然脸颊的潮热和匕首的冰冷相触,引得李慕维不自禁的一凛,呼吸又渐渐的急促起来。 慢慢把利刃下滑到脖颈间,而后突的一抬,李慕维知道虽然是刀坯向着自己,但下颚的疼痛说明,刀尖还是划破了点皮肉,只是体内如炙,这痛也变成了一种折磨。 缓缓凑近、耳语般的声音:“修成君,高某一直有个疑问萦绕心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布帛撕裂声起,李慕维的右手袖子自领口向下划开。只见裸露的手臂和右边胸膛肤质晶莹,有如上等白瓷,只是一道狰狞的伤疤横在大臂,仿佛瓷器上的裂口,突兀的很。 匕首无声落地,李慕维只感觉那毒蛇一般的目光直射过来,仿佛要在自己脸上刺出一个窟窿,高枫揪住李慕维残破凌乱的衣襟,口气降到无以复加的阴决: “果然是你……说,你和顾云礼是什么关系?” 听到顾云礼的名字,高枫似乎看到,李慕维本来侵染欲念的眼里瞬息转过诸般情绪,但是那道不明的眷恋、思念、恍惚、悲伤、愤恨,最终都化作了一句:“我不认识那个人。” 梦醒了,那个人,不该有名字留下。 “哈哈……李慕维,你这谎话编的也太傻了。谁不知道顾云礼曾是你的少傅,呵呵”气极反笑,高枫钳住李慕维的下巴,脸慢慢靠近,盯住对方的瞳眸,恨恨道“你和他做过了?还是说,你爱他?”虽然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我不认识。”喘息不迭,李慕维催眠一样的低喃。 “你爱他!你爱他……呵呵,很好,很好。”似乎在说李慕维,又仿佛是在自叹。 “李慕维,听说木樨迷情的二重真真销魂,我不像邢旭阳他们那么爱玩,还没有见过,很好,很好。” 实际上李慕维知道高枫没有说假话,就在二人作答的当儿,他已感觉到血管中平缓舒张的脉动突然如决堤洪水,奔腾而来,迅速冲向下身,待得高枫几句“很好”说完,那冲动已经肆虐贲张,全然挺立的分身涨的自己生疼,好不容易停下的欲望如今仿佛一只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逼迫自己发出急促的喘息。 想来自己受制于药性,今生已是二次,第一次的激情急促而短暂,和感情一样让他来不及细想就一头扎了进去,之后更聚少离多,瞬息万变。 被高枫放脱后,李慕维颓败的伏下身去,这木樨迷情的药力绵延不绝,总在你以为能舒缓一口气时又突然汹涌而上,真似桂花在百花肃杀后怒然绽放的澎湃。 经过人事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李慕维被热浪蒸腾的觉得每个毛孔都要宣泄,排山倒海的摧垮他的意志,尤其那下边一处,狰狞的叫嚣。 想要释放的执念已经箍住了理智,情不自禁的伸手向下,想要握住欲念的源头,狠狠套弄。 眼见马上就要触到,却只听金属轻击,手臂一滞,这锁链似乎就是专门为对付自己而设计的一般,长度向两侧可以支撑身体,却正好无法触及腿间。 被禁锢的快要发狂,李慕维本来苍白脸色现在酡红蒸腾,眼含春水,波光潋滟,急躁魅惑的喘息回荡在室内,连对其恨之入骨的高枫都不禁眸色一变。 “迷情迷情,果然名不虚传,只二重就如此厉害。”居高临下看着脚边被药力折磨,又无法自我纾解的人难耐的开始软毯厮磨,衣衫散乱、玉体横陈,尤其声音低哑惑人,仿佛是一只羽毛长翎,撩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李慕维,你说,如果你这淫荡饥渴、就和发春的猫一样的下贱模样,被云礼哥哥……或者是你的新姘头信宁君见到,他们是会更爱你呢,还是上过之后弃如敝履呢?” 听到如此奇耻大辱的话,脚下的人恍然不知羞耻,衣衫凌乱,水色的唇微张,急促的鼻息充斥在这淫靡的环境里。 感觉到李慕维已经禁不住抓住自己的外袍下摆,脸颊在自己的小腿上磨蹭,似乎是要与自己交欢的无声邀请。 高枫脸色轻蔑鄙夷,冷哼一声伏下身子,只见李慕维绵软如藤蔓一般的身体攀上自己,伏在自己肩膀,暗哑而低沉的嗓音: “高枫……你真可怜……” “啪”的一声,李慕维只感觉脸颊生疼,嘴里腥膻,应该是出血了。这耳光想来是使了全力,包含了无尽的羡慕、怨恨和嫌恶,打的自己踉跄的跌进一丛软枕里,牵引锁链发出清脆的击打声。 好在疼痛也稍微驱散了刚刚奔驰的欲念,使得自己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李慕维蜷缩在枕山里,双手死死扼紧锁链,月前被折扇狠刺的伤口结痂被生生剥离,汗水粘腻,与冰冷的金属相触,生疼。 “李慕维,我高枫再可怜怕也不如你……不怕告诉你,这木樨迷情三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对付你这样会武功的人。内息沸腾,欲火焚身,不用后面你今天是没法逃出生天了!” 听到外间人声喧哗,高枫嫌恶的瞟了眼浑身颤抖的李慕维,转身开门而出。 “旭阳兄、明翔兄,你们来的好慢……” “哦?修成君?人家可硬气的很,贞男烈女。” “在下可不喜欢不听话的玩物,不过倒想在旁看这木樨迷情究竟有多厉害……哈哈哈” “明翔兄的药自然是好的了,二位请吧。” 听着外头对话,李慕维眼神迷惘而凄绝,惊惧而绝望的觉察自己经脉中,本来滞涩的内息突的有种悸动,但是又被某种力量箍住,一时难以恣意流窜。可是从耸动的迹象看,高枫刚刚绝不是危言耸听,想来是因为自己内息被卓蝉封住,才不至于一下子就进入癫狂难以自持。 还未平复的情动已经让自己生不如死,现在内息的勃动……偷眼瞥见高枫遗落的匕首,李慕维咬紧牙关。 是谁说“千古艰难惟一死”? 行尸走肉、受尽屈辱的活比死更难。 魏大哥,魏驰……对不起,小维不能等你了…… 阖上眼,左手握紧冰冷的匕首 我恨你…… 我爱你 顾云礼。 第54章:情是何物 本来听高枫话语,除他之外应该只有两人,因此李慕维虽然已经报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但心下实际上并不想死,毕竟他还有太多的恩仇没有还报、太多的心意没有缕清;他死了,尚在襁褓的萧儿怎么办?大哥和绚儿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他放不下的太多。 活着从来都比死了难。 但是当他发现进来的不止这听到的三人时,一股难以描述的绝望瞬间涌到心头——一柄匕首,欲念奔腾,手足被缚,对付三人尚且吃力……不过自戕,倒是够了。 血脉贲张、天人交战,生还是死的念头混着排山倒海的热浪,激得李慕维内息终于如脱缰的野马,冲出了牢笼。 感觉自己身上一凉,接着又是几声布帛碎裂声,华美的晋国王服已被扯的七零八落,散在地上,不知是奢靡还是凄凄。 身上很热,有人在发狂般舔吻自己的脖颈面颊、抚摸自己的胸腹,下流猥亵的淫词浪语充斥在那摇曳飘渺的轻纱间,加上炽热的喘息,刺耳的很。 无暇顾及,凝神稳固折磨自己的内息和欲念,直到自己的腰带被松,不知谁的手已猴急的探向自己身后幽处时,李慕维猛的内力贯通右臂,全力横扫挥出,只听几声闷响,而后便是惊惧和怒吼: “妈的,这小子会武功!” “他手里有刀!” “快看看明翔兄他们怎么样了!” “这小子不行了,妈的,老子今天操死你!” 因为锁链的桎梏,李慕维没法站起身来,只能跪在毛毯上,但是就是如此卑微的姿势,那水光潋滟的双眸中直射众人的凛然决绝仍旧无法让人忽视,破碎的王服挂在腰肢曼妙的身上,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豪气。 “高枫,顾云礼再爱谁,也抵不过他心中的天下!你我都是可怜人!”越过众人,李慕维直视惊愕而起的高枫,紧握匕首。 “不好,他要自尽!” 即便知道,但是刚刚众人都因为忌惮李慕维而后退,此时已经离了他七八步远,眼见的没法救了。 “呜……唔……” 突然一阵竹笛乐起,虽然奏的是坊间念思佳客的《鹧鸪天》,本来就是沈滞清怨的调子,可是众人乍闻都觉心神巨震、摄魂难挡,纷纷掩住耳朵想要摆脱那股魔音,想来是这演奏之人故意加了强烈的内力,催的这幽怨的曲调如蛊虫入体一般。 尤其李慕维本来就心神震动、欲念奔流,一听这笛声已经难过的伏下身子,双手紧握住锁链,握拳掩住耳朵,而那匕首也已经掉落一旁。 “你不去亲自问他、报复他就要死……以为死了就是永恒了?真是荒谬。” 笛声骤停,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外间响起,李慕维抬头,看到卓蝉不知何时已经翩然斜倚在门侧,那水烟色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一众纨绔子弟,最后停在高枫阴戾盯视,俊逸非凡的脸上面无表情:“不知道信宁君见到这逼奸的场景,会不会看在高丞相、周太常、邢司农等大人的面子上不闻不问?在下好奇的很。” “你小子是谁?既然知道我们,还敢如此放肆?”有人大放厥词。 “萧年那事儿他都不敢把我们怎样……”有人色厉内荏。 “闭嘴!”高枫怒斥后转过头“卓蝉,在下一向听闻‘七绝毒蝉’冷面冷心,今日的事我看你也还是少插手!” “其实这修成君是生是死和我也没什么相干,想来我和他统共就见过两三次……不过和在下相熟的人们却都很喜欢这修成君,幼弟卓蜂更是如此,因此上……在下来时留下我卓氏暗器,想来已经出城的信宁君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儿了。” 恨恨盯着对方,高枫听到几个出院查看的公卿子弟回来大惊失色道:“门前火光冲天,想来所言非虚。” 高枫咬牙回头瞪了一眼李慕维,将钥匙丢在卓蝉脚边,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扶着周明翔等几个伤员狠狠的向后院去了。 “多……多谢卓七少相救……” 看着被情欲缠缚而喘息不迭的李慕维,卓蝉没有答话,用钥匙打开了对方手脚束缚后,脱下自己白色外袍罩在那残破的晋国王服外。把了把脉息,打开针盒,在缺盆等几大穴施针后,运内力助李慕维奔腾的内息稍微归导。 刚刚心神动荡的李慕维眼眸幽深,虽然能够感到内息在卓蝉引导下,经过几周天已稍被压制,但那炙烤着他的欲望还是没有减缓,捏住白袍衣襟,李慕维艰难道“说……说是木樨迷情,你……你……” 还没等那句“你解得了吗”说完,身后人已道“木樨迷情,三重无解,我现在也只是勉力压住你内息。” 抬头看向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信宁君,卓蝉挑眉:“魏兄,劝劝修成君看开为好,活命要紧。” 其实当魏驰听到“木樨迷情”,再看李慕维酡红脸色和身旁匕首,心下已然明白。只是想到李慕维宁折勿弯的性子和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蹲下身来踌躇道:“小维,你……” “大哥……刚刚你走时说……让我等你,我现下……回答你” 缓了缓,李慕维伸出手来抚平男人紧蹙的眉心,唇边扬起一个令魏驰今生恐怕都难以忘怀的绝美微笑,用喟叹般的语气道:“好。” “七哥,你……你不是回本家了吗……怎么在这?” “四姐她们回本家了?哈哈” “恩……修成君他还好吧?” “主上刚刚急的差点要杀人了……他俩怎么还呆在里面?这什么鬼地方……” 听着十三越行越远的问话,看到魏驰无奈又温暖的笑容,李慕维就算心下知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也不禁羞赧的闭上眼睛。 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脸颊贴到魏驰健硕而温热的胸膛,感受着对方微微加速的心跳——细想起来,自己被魏驰这样抱着已经不知道是几次了,从丞相府门口相救到质子府顶情殇,自己这一年来的欢喜、悲伤、心碎、迷惘,无不是魏驰伴着自己度过——不知道从何时起,李慕维转眸回身时,那深沉睿朗的人都在自己身后。 等待,已经成为了魏驰和自己相处的一种模式。 拳拳的心念,连深居简出的昭仁太子都了然于胸,自己却偏偏视而不见。 为了什么,自己和对方都心知肚明。 李慕维生命的前二十年,无忧无虑,生命就如一张白纸,自由的过活,直到和顾云礼邂逅,那外表风轻云淡的人却犹如焦墨,在生命最美的时刻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与魏驰的相遇,却伴随了太多的世事变幻,对方肃穆而悠长,恰如那云山雾罩,缱绻迷蒙,你看不到,他却一直都等在那,等你回头的一刻。 爱恨给了顾云礼……对魏驰,李慕维感怀于心。 万人仰视、指点江山如信宁,合该成为任何一个爱他之人生命画卷里,难以挥去的绚烂,而他却为自己做了背景,选择了最难的等待。 伸臂拦住对方的脖颈,李慕维突然想再看一眼魏驰的幽深瞳眸,却不想刚刚抬头,就被两片炙热的唇封住了呼吸,堵住了自己急促的喟叹和呻吟,那云山雾罩终于演变成了电闪雷鸣,冲击着李慕维的心魂。 上次吻李慕维,魏驰浅尝辄止,今次却犹如风卷残云,带了太多的爱慕、太多的宵想、太多的欣喜若狂,仿佛念想了许久的东西,终于紧握于手里,捧在心间。 感受到魏驰的深情与炙热,本来就欲念奔流的李慕维终于放松所有的隐忍,积极回应着这缠绵悱恻又霸道十足的吻——大哥,小维能给你的,便只是这么多了。 “来吧……”感觉到身下一顿,李慕维知道,魏驰已经将自己轻轻放在那丛软山之中,紧接着,罩住自己的白袍被随意的扔在一边,绣工华美的王服残破却难掩其精致,艳丽的丝光衬得李慕维更加肤白胜雪,透着情动时的绯红,让魏驰盯着身下如此美景,眸色渐深——当初在质子府,李慕维狐裘白衣依偎在自己怀里时,后来闲时便曾绮想,自己如真能拥抱这具身体,得到他的回应,将是何能快慰满足。 一点一点的舔吻,在深爱的人身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魏驰爱怜的用唇齿轻扯李慕维胸前已经殷红挺立的小小茱萸,果然引得对方颤栗不止,李慕维如窒息般向后仰着脖颈,淫靡的喘息充斥在这轻纱环绕的温柔绮乡,如泣如诉。 本就松垮的腰带终于滑落,魏驰因长年练剑而微有薄茧的大手灵活的钻进李慕维的亵裤,在大腿内侧熟稔的挑逗抚摸,引得身下人终于抵受不住这冗长的厮磨,加上身上的肆虐唇舌,迷乱的叫喊;“魏……魏大哥……我……啊哈……” “叫我的名字,小维……小维……你让我怎么放得开你……”溢满眷恋的呼唤,只有发自心底的深爱才能发出。 终于不再折磨已经被欲火折磨的眼角湿润的人,魏驰一把扯脱了李慕维余下的衣衫,大手抚上那炙热如铁的源头,温柔却不失技巧的套弄李慕维的分身,满意的看到对方被一波波绝顶的快感熏染的眼神迷离,水光潋滟,魏驰浅笑低头,张口含住了勃发的玉茎。 “魏……魏……恩哈……啊”诱惑的呻吟,却始终叫不出这对恋人一般的称谓呼喊。 “叫我的名字……魏驰……小维……说呀……说你爱我……”口里含着,但明晰而希冀的呼唤谁也无法忽视。 闭眼错乱的摇头,李慕维下意识的抿紧唇线,遏制住声音。 毫无察觉的动作一滞,魏驰本来已经幽深如渊的黑眸闪过一丝忧伤,原先的狂喜的波澜已经消散,只剩下读不懂的缱绻。 不知道对方眼中的反应,那销魂蚀骨的快慰扼住自己,李慕维感觉身体里作祟许久的那股热浪席卷宇内,直冲下腹,直涨的自己发疯,而后面却又空虚的很。 破碎的喘息下,李慕维情不自禁扭动腰身,配合着对方的吞吐,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内里的空虚一般。 吐出那硬热,魏驰似乎读懂李慕维的焦急般,左手继续耐心挑弄,右手后探,在那幽谧的入口外揉弄轻抚后,缓慢而温柔的深入一指。 李慕维已经历过人事,再加上木樨迷情的催推,后面早就紧紧吸住探入的手指,勃动着仿佛无声的邀请,使得魏驰全身一震,微不可闻的低喘一声。 慢慢的开拓,仿佛怕弄疼对方,一指、二指、三指……李慕维经受着毁灭天地般的前后夹击,呼吸炙热的快要融化冰雪,终于身体中一点被触,惊的全身奔驰的热浪终于找到了出口般,迅猛出击。 “魏……魏大哥……啊……别……那里……” 不知道自己是想让其继续,还是别再折磨自己,李慕维惊恐而狂乱的感觉那股澎湃了许久的热流就要冲出牢笼,收刹不住…… “啊哈……” 终于在一声吟唱般的嘶鸣后,李慕维颤抖的吐出了自己隐忍许久的精华。 看着身下面如春晓之花、眼如流光吐露的人儿,魏驰知道这木樨迷情的厉害,只这一次,是难以放尽的。 粗喘的呼吸,魏驰伸手,再次开始抚弄那扬起的弧度,埋在体内的手指也活动起来,但微微颤抖的身体,无声昭示他的忍耐。 感受到了魏驰的反应,李慕维勉力伸手止住对方,声音涩哑、沾着高潮后的湿气道“魏……魏大哥,别……别用手……,你做吧。” 低头微笑,魏驰附身吻住对方光洁的额头,如记忆中那温柔深沉的嗓音:“没事,不用担心我。”而后便继续殷勤的逗弄对方全部的欲念,马上的,李慕维就陷入新的旋涡中。 随后三次的濒临高潮,情潮沉浮,欲仙欲死,但李慕维仍旧在迷蒙中看到了,含在魏驰眼中,那难以尽述的深情无悔与等待落空的黯然。 东宫内殿, 魏骕斜倚在枕上,望着如水月色,悄然对虚空道:“七绝之名,木樨迷情怎会难倒盛名?” “你知道了?” “恩。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情,是时候了。” “是谁?” “东宫三卫,从来就是我与他共享,只怕昭仁倒更匹配那主上之名。” “恩。” “卓药师家中事了,合该恣意山水,鲜衣怒马,今次是?” “有些事放不下。” “恩。原来七绝也有放不下的事物……恕昭仁僭越,不知何物?” “情。” 第55章:天下大势 听到这自相识起就以绝情冷心着称的人,说到放不下的东西是“情”,魏骕惊讶而好奇的回头,迎上对方仍旧一片寂静的面容,那波澜不惊的雍容,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委实难以想象他刚刚话语。 四目相对,魏骕微笑叹道“原来不止昭仁、小驰、修成君,我们这些凡世俗人勘不破,如卓药师如此神仙宇外,也有勘不破的情。那红颜真真有幸,去而折返,想是上京佳人了。” “有情变无情,无情亦有情。殿下高看我了。” “如能到无情,便也心满意足了。”再次转头望向窗外,魏骕喃喃,似是说给卓蝉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东宫这边兀自嗟叹“有情无情”,那边魏驰和李慕维二人还在情海纠葛里沉浮。 李慕维本就身体未愈,苦熬木樨迷情后连发四次,神智直过了许久方才回复清明。 看着抱着自己正凝神诊脉人的侧脸,那英挺的眉眼下略显粗重的鼻息,喉结隐忍的吞咽——虽然刚刚自己欲海沉沦,但魏驰自始至终都只是用手为自己纾解,李慕维是知道的,即便自己表示了可以接纳交媾,他还是忍到最后,想来现下仍旧还有反应。 血气方刚如魏驰,虽然一直没有娶正妻,但身边是从不乏美妾娈童的,看他那熟稔的技巧,绝不是自己可比……虽然心下知道不该把二者相比,但顾云礼在情中细腻缠绵,酣畅淋漓的技巧却不如魏驰。 “内息已经平复,右臂经脉似乎受震强烈,平时用剑无恙,但恐怕不能持久,更容易脱力。” 心中正起着龌龊念头,李慕维冷不丁听到魏驰郑重其事的为自己解说病情,又想到刚刚自己意乱情迷的丑态都被看个尽,现下不着寸缕偎在对方怀中,一时尴尬不行,嚅嗫道:“我用剑次数有限,没事……恩,大哥……你……你刚刚……” 斟酌了很久该用什么词,李慕维还是没说出下文,脸已经涨的通红。 知道对方情事里下意识的拒绝并非有意,魏驰帮李慕维缕顺被汗水浸湿站在鬓边的碎发,温言道:“大哥明白你的心意,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勉强,你心中有我,就够了。” 言辞拳拳豁然,但李慕维还是从中听到了虽加掩饰,却难以尽藏的得而复失与无奈怅然。 “大哥,我刚刚是真的可以……你……”望着起身捡起白色外袍的背影,李慕维惶急的解释。 “小维,我魏国无人不知,信宁君魏驰自小不屈于人下,向以强者自居。虽未登人极,也算一人之下……”把衣服披在李慕维身上,看着那羞愧而黯然的明眸,突觉自己话是有些太硬,魏驰叹息道:“我发誓说过永不相负,只要你能彻底放开,我愿意等,等你眼中只有我的那天。” 斡旋权势多年,阅人无数,李慕维的心思,瞒不过魏驰。 强者本无爱。 造化弄人,缘分让他们相逢,让强者有了爱,英雄气短,多了几多牵肠挂肚,百转柔肠;可惜相逢的太迟,誓言是自己说的,选择了等待,便要自己受着。 感激的施舍,魏驰不屑。 听完魏驰的话,李慕维沉默了许久,扭紧衣襟,涩声道:“刚刚握着匕首,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心里突然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我放不下大哥、绚儿、萧儿,最……最对不起你,但是……我当时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背叛利用我的人” 顿了顿,咬紧牙关,“毒蝉救我时,奏的一曲《鹧鸪天》,鹧鸪清怨,最恨离人。况且卓蝉说的对,我没有亲口问他、报复他,就说死说忘……” “二哥即位而没有罢黜我的君位,这说明他还是顾念旧情的,请大哥代我发书,言战事已停,修成君无意王位,只想回盛阳做个闲散王侯,请陛下答应。” “我现在没法说爱你,说了,那是骗你……但如果我和顾云礼两讫了,我相信便能爱别人了,那时……舍君其谁。” 听着李慕维的慷慨决绝,魏驰只说:“我会替你发信给李慕绵的。” 睿智如信宁君,无法告诉这纯白的人,李慕绵从来就不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便是有情,也应在常年的挣扎和角逐里耗尽了。 不过谁知道呢,自己也说强者无爱,最后不也在情爱里沉浮。 繁世叵测,人心亦然。 况且爱恨两讫,如果真这样简单,自己又何来割舍不下,李慕维又何须如此执着。 姜终究是老的辣,信宁所料非虚。 白驹过隙,李慕维等过了寂寂的冬天,踏过了落英芳华,酷暑炎夏、秋色阑珊,仍旧没有等到回去的音信。 又是一年桃李满园,李慕维来魏国已经迎来三个春天。 看着树下和十三、明轩等人玩闹的李萧,冲着桃夭灼灼里静坐凝视西方的自己、用稚嫩的童音叫着“爹爹,爹爹”。 李慕维笑着跃下树来,抱起这粉琢玉器般的小人儿,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再回不去了。 现在的无拘无束,不正是自己以前想要的吗? 只是与当年的愿想比,多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自己还做了父亲,兜兜转转到如今,少了顾云礼、多了魏驰。 不过这两年,李慕维虽然生活的安逸平静,天下却发生了很多大事。 当年中秋木樨风波,信宁君没有多言,和公子年的受辱致死一样,没有下文,只是李慕维还活着罢了。 但是随后一年之内,魏国的御史台和廷尉效率非凡,自九卿开始向下众多高官公卿因不敬罔上、中饱私囊、王病无戚、坟茔享殿等各类罪名被抄家革职,而其中很多就是当年高丞相、邢司农等一手提拔的官员。虽然三公的地位没有因此这次肃清受到致命冲击,但如当年一般趾高气扬,倒也再难出现。 随后,广和君因幼子亲厚,被身体抱恙的魏良下诏到颍泉伴君,暂时离开了政治中心。 在晋国新君李慕绵即位的二年,发生了荣华公主和驸马韩赴联合旧臣谋反的事。不过李慕绵快刀斩乱麻,平定了叛乱,并下诏赐死自己的异母姐姐荣华公主和驸马等人,此事牵连甚广,盛阳城中一时间血光冲天,大批旧臣宗族被屠戮殆尽。 不过看在驸马是大将军韩越亲兄长的份上,李慕绵格外开恩,即便韩越已经被韩广逐出家门、永世不得再入宗祠,算不得韩家人,却也只追究了韩赴一人的罪,没有连坐整个韩氏一族。 虽然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狠辣无情天下耸动。但诸国也无有不知,李慕绵执政后改革吏治、裁汰冗员;同时大兴学堂,人无贵贱、任人唯贤,德才兼备者经选拔即可入朝为官;精兵简政、鼓励农桑,使得经历梁晋大战后低迷的晋国再次焕发出炫目的活力。 对于既得利益的梁国,武成太子的威名始终享誉天下,精兵强国、变法图新,梁冽的强势和能力从来不容置疑。 同时,因为卫王的摇摆,梁冽居然跋扈的直接插手废掉卫雅锦。不过这也引来卫国上下不满,想到莒国祸事,卫国迎回卫灵王二子安平君,以为直接榜上魏国这大树乘凉也好,不想卫雅铎即位后不久执书梁魏两国,宣称自己从此中立,互不相干! 而梁冽居然就答应了! 除了对卫的行为出人意表,梁王快到而立之年却仍不迎娶王后,洪都无数达官千金望眼欲穿,朝中圣师公侯,全都请命为国立后。 一摞摞的闺中绣画倩影堆在梁冽的案前,洪都上下都在翘首期盼谁家佳人能得到这天下霸主的青睐。 梁冽左手支在扶手,右手心不在焉的翻弄那些画工精卓的小像,唇角仍旧是邪气的笑,最后懒懒的靠回王座,对侍立在旁的谒者仆射道: “修远,我想好了,草拟诏文吧。” “众卿为国为君,夙夜思虑,王心不忍。立后之事,关乎国仪,非温惠良贤、贞静毓德者不可为。…… 晋王李慕络,肃雍德茂,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宜佐理宫闱,以协坤仪而辅君德。…… 非晋君者,王心难复。” 诏告一出,天下哗然。 先不说男后亘古未有,这李慕络即便身陷囹圄,也仍是一国之主,名号未除;而且两国仇怨深结,委实难以想象。 如此乖张的违背常理,没有人会把它当真,只以为是那俾睨天下的王者,为了搪塞众人的托辞。 梁国众人当然难以同意晋王为后,因此立后之事再次搁浅。 不过,自从经过此事,坊间都言,晋襄王四子,都有狐媚迷君、蛊惑人心之能:梁国李慕络、魏国李慕维,而现在的晋王李慕绵和大将军韩越的不清不楚,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韩越为李慕绵甘愿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为他在兵变时囚禁亲父夺得虎符,可见红颜祸水。 其实不止韩越,还有晋国双杰之一的顾云礼,也曾为了那远赴千里为质子的修成君回国,而与晋王一度关系剑拔弩张,以致李慕绵多次在崇明宫拂袖而去,三次被免官又召回,君臣关系在修成君出质事件上十分紧张。 上任之初,御史中丞顾云礼就曾一度自荐出使魏国,也因被驳斥越权僭越而被罚俸一年。 当下看来,只有在政变后流亡多国,如今暂时依附在蔡国、跟着蔡后华阳公主的长安君,还没有什么异动。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大事,那就是晋王终于松口,准了修成君回国一事,想来也是荣华公主叛乱平定的结果,但是准修成君回国而不提长安君,又有些耐人寻味。 第56章:重归故里 当李慕维再次回到晋都盛阳的西城门时,揭开帘帐仰望着“盛阳”二字,自己走时的一幕幕,还恍如眼前,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想到自己与母后的最后一面就是忤逆别离,只是当时不知,这一别……就是永别。 知道晋王率众卿在重华门等着,离此处还远,与连让说自己想弃车乘马入城,李慕维拗不过李萧的软磨硬泡,抱着对凡事都透着好奇的儿子跨上“随风”,伴着车队缓缓入城。 “随风”是魏驰送给自己的名驹的名字,据说信宁君当年为驯服这匹烈马花了无数心思,耐心和执着让太仆大人都亲到现场,劝说不值得为匹马如此劳心。 送这匹马给自己,李慕维明白魏驰的心,他会在上京等着自己,等自己眼中只有他的那日。 阔别几年,盛阳繁华依旧,丝毫看不出自己走时的愁云惨淡和人心惶惶,反之相对于从前,更加井然有序,商贾马队来往不绝,中原枢纽,可见一斑。 抱着李萧行在人流攒动中,身前的孩子兴奋的抓住自己的手腕,一派天真道:“爹爹,这里比魏叔叔那好,大家衣服也花花绿绿的,像蝴蝶一样。” “萧儿,这里是爹爹的故乡,你是爹爹的孩子,也便是你的家。” “你魏叔叔那里也很好,只是热闹少些罢了。” “爹爹,前面好热闹,我们去我们去。” 拍马上前,李慕维扯住缰绳停在人群外围,看到原来是张贴王榜,听周围人议论,说是侍御史赵向思监察不明、徇私舞弊,原来在地方时就曾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仗着是御史大夫门生,才补的言官入京。 “陛下现在开科举试,这样的庸官就少了!” “赵家财大家大,那赵乾都是盛阳一霸。” “平日欺男霸女,早就该除了,大快人心,不知是哪位御史办的案子?” “听说是御史中丞顾大人亲办的,开始御史台听到是顾家门生,都不敢办了,中丞大人听了,言到绝不能包庇……” “顾大人可办了好多大案,那些贪官污吏,平日作威作福,大人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 “现在彭城有州官大吏的案子,说就是顾大人正在办理……” “爹爹,顾大人是谁?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好?”张着大眼,李萧好奇的问道。 “萧儿乖,你看前面有卖蜜饯果子,原来你就嚷着要吃,走,明轩叔带你去挑。”明轩听到李萧问到顾云礼,赶紧插话进来。 听到一众盛阳百姓大赞特赞顾云礼,李慕维扭着缰绳,眼神变幻交迭,最后归于宁静道:“顾大人名云礼,是专管抓大坏人的。他抓了很多坏人,是个好官,因此大家都赞他。” “好呀好呀!以后萧儿也学顾大人抓坏人,萧儿一边吃果子一边抓坏人,罚他们没有果子吃!” 拍手笑着,李萧兴奋的抓住马鬃毛,对随风道:“随风,你以后就随着萧儿去抓大坏人,抓不到就叫魏叔叔抓,他最厉害,很多人都怕他,但他对萧儿好,肯定帮萧儿。” 随风虽然被魏驰驯服,可性子还是倨傲的很,当下不耐烦的摆着头,不让李萧抓自己的鬃毛。 给李萧买了果子,这孩子终于回到车里,去把果子分给乳娘徐氏,李慕维才得了空闲,一个人纵马直行,眼见的离重华门近了。 一路行来,眼见百姓安居乐业,贪官污吏得到清理,李慕维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晋国,比母后和大哥在时,要好得多。 抛开自己和顾云礼的恩怨情仇,李慕维不得不承认,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官”。所谓“王道”是从前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说辞,每次给自己讲经,他都会感慨一番。 “王道之所存,圣心备焉。” 如果说李慕维的侠义是江湖的“王道”,锄强扶弱、除暴安良;那顾云礼追求的侠义则是天下的“王道”,治国,平天下。 他的惊采绝艳,让他有这个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寂寂无闻从来不是他的归宿。 选择了天下的王道,便和权力扯不开关系,而顾云礼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权势的向往。 况且顾云礼的王道仁政,演给百姓看的,只能是行在朗朗乾坤下的“仁义礼智”,而那些也只是包裹权谋的洁白外衣——顾云礼的王道取自权力的争夺与平衡,这权力的取得,从出生便浸染黑暗。 恰如顾云礼的人,风轻云淡下,是谁也看不透的黑色。 “‘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维儿,如我行‘王道’,必先乱而后治,取得权力,登上权力,推行仁政。”原来顾少傅在明德宫为自己讲经时,便注定了后来的种种。 从百姓齐诵“明镜高悬”看来,顾云礼正在推行他青天白日下的“王道仁政”,在世人的眼中,这位皎如明月的才子青天,白璧无瑕; 至于取得时的血腥与背叛,当今王座上的人受着、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受着,不过王者和英雄,自来脱胎于黑红中,无可厚非。 那隐身黑红后的谦谦君子,也只有李慕维一个人还在意吧。 行到了重华门前,李慕维远远的便望见那如今被众星捧月的王,绮丽的翎羽终于可以舒展,顾盼生辉,骄傲如斯的孔雀不现当年明珠被尘的黯然。 “臣弟修成君李慕维,参加陛下,望圣体安康。”单膝跪地,今时已不同往日,对着如今的王,“二哥”的亲昵再也叫不出口——母后和李慕绵的纠葛冤仇,李慕维说不清是谁欠谁的更多,只是可怜了大哥,做了这场劫报的牺牲品。 “修成君为国辛苦,寡人明日将赐宴凤临阁,替你和连大人接风洗尘。”隐忍索瑟变作了如今的冷峻,高处不胜寒,称孤道寡的让人难以靠近。 起身四顾,对上韩越愈加沉稳却仍不失豪爽的笑容,李慕维知道那眼中是含了歉意的,湿漉漉的让你不忍心骂他——已经是大将军了,威名振于殊俗,却还是会对熟人露出如此孩子气的神情。 见到了很多人,却不见那抹风轻云淡的身影,直到凤临阁饮宴才知顾云礼去彭城办案未归,已经离了盛阳多日。 饮宴中是一片祥和,也许在座很多人或好奇、或怀疑、或鄙夷自己在上京时的各类流言,不过当年兵临城下确实是自己挺身而出,这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便是再多的情绪也都掩在赞颂中——如信宁君真为美色而误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 李慕维早知道自己的名声已在无可奈何中毁了,就像幽居深宫的昭仁太子,怀璧其罪,什么也不做还是被扣上红颜祸水的名字。 宴会结束回府时已经是亥时,李慕绵已经颁了诏书,要修成君去宗正府任职,地位虽高,却尽是些鸡毛蒜皮的族中事务。 至于明德宫也不知道赐给了哪位昭仪美人,新建的修成君府如今才是自己的落脚之处。 很多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去看了看已经倦极睡去的李萧,望着那柔顺的长睫毛投下的月牙状阴影,李慕维绽放出今天首次发于真心的笑容。 轻轻为他拉好被子,又嘱咐了乳娘几句,李慕维回到自己的主屋,望着那一室的画作,恰如在质子府萧年的摆设。 屋子更大了,萧年的遗作已经覆不满墙壁,空荡的屋子里只有自己,好似当年初到魏国时,也只是自己罢了;就连当年的安平君也回去了卫国,想到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王座,应是一副颇为有趣的画面,不知道卫国的老臣们会不会气的吐血……不过安平君回国得落星馆群芳十里相送的宏大场面,已经使得卫国的太常大人卧病在床。 如今的卫王虽然也需称孤道寡,但是有那个沉默的剑客陪着,李慕维觉得卫雅铎何其有幸,找到一个全心爱自己而自己也爱的人——安平君走后一个月,东宫三卫之一的“鸣鹿”陆啸向太子和信宁君请辞。 看来称孤道寡的不是嘴,而是你的心。 当初自己与魏驰说李慕绵会顾念旧情,实际上经历了这许多勾心斗角、阴谋叵测的修成君,怎么会不知道深宫似海的道理,那些机关算尽自己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从他决定回来,实际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其中的一项,就是赌李慕绵的心。 正在自顾自的对虚空里的萧年絮叨卫雅铎和自己的那些琐事,只听得一个府内仆从在门外通报: “殿下……小的是外院管家王三儿……” “王管家,深夜何事?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报吧……”心情郁郁,只能与萧年道了。 “御史中丞顾云礼大人在门外求见,小的也回他殿下睡了,但是他非要今日面见殿下……恩……不知……” 沉默许久。 “请顾大人到我这主屋面见,不必惊动其他人伺候,你也下去吧。” 第57章:爱恨交织 李慕维曾想过,自己与顾云礼重逢时,会是个怎样的场景。 如果在乍闻噩耗时见到,或者是那时候自己根本没有离开晋国,肯定会一剑捅上这个负心人,可惜最后只用折扇狠刺了自己,仿佛不见血就祭奠不了情殇; 后来浑浑噩噩,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想提、不敢提,把自己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直到对着那些狰狞的欲望,决定要死时,才发现顾云礼从来就不曾忘掉,撕心裂肺的爱他、恨他; 与魏驰的那一夜缠绵,自己的心意被看穿,冲动的决定要回来问个明白,也是不忍再伤深爱自己的人,可惜还是伤了个透底…… 时光荏苒,岁月磨平了一些棱角、淡化了一些冲动,因此再见到顾云礼时,李慕维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平淡的一句“好久不见。” “恩。” 四目相对,双方都有太多的情绪想要表达,到了此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道是谁先吻的谁,开始只是静静的,后来就化作狂风暴雨的缠绵,李慕维体味着那唇舌在自己口中肆虐,天旋地转的,承接顾云礼快要把自己吞噬的思念与偏执。一时之间,二人相遇、爱恋、缠绵和背叛的种种涌上心头,实是分不清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 “恩……”轻轻的痛哼,顾云礼被李慕维狠狠的咬了下唇,唇齿分开,扯出一条暧昧的银丝。 感觉身下一片柔软,顾云礼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卧房。 躺在床上,顾云礼轻轻抹过微痛的唇,殷红的血色恰如此时对方的愤恨。 如今解释和道歉都是徒劳,自己当年既决定那样做,就知道注定会有今天。 多年的理智告诉自己,伤了他就该放手,死皮赖脸的只会惹人厌烦……可是执念已深,顾云礼想放时已经难以割舍。 回到盛阳的那天,就与李慕绵在“畏”刀剑相向,城府如自己,居然发狂的难以自持、以下犯上,如在曾经,顾云礼根本难以想象。 “李慕绵,我走时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吗?!我说过此事不要牵扯到他!”翩翩君子撕下谦和的面具,狰狞的可怕。 “顾云礼,我李慕绵固然伤维儿不浅,但最后狠狠刺透他心的,只会是你!”擦着嘴边鲜血,李慕绵按住被打了一掌的胸膛,按捺住翻滚的血气,冷冷道——按预想是长安君出质,对于李慕维,孝诚君也始料未及。 完整硕红的木棉飞散在对峙的二人间,不现春花残败的凋零,连成漫天的花雨,似岚似霓…… 爱与权,二者不可得兼,顾云礼偏偏不信。 撑起上身,李慕维居高临下盯着顾云礼,当年明澈如镜的双眸如今混杂了太多俗事牵绊,被迫沾染了权势和阴谋,但是顾云礼知道,他的底色依旧皎如明月。 低下头来似乎是确认般的舔舐,淡淡的血腥气让李慕维蹙眉,转而开始舔弄顾云礼的脖颈,那种细致与缱绻,深情悱恻,让顾云礼心悸,便仿佛回到当年,二人初通款曲时的蜜里调油。 感觉到那抚摸自己的手扯动腰带,李慕维已经挤进自己的腿间,顾云礼一顿,对上那完全不同于温柔动作的冷峻双眸,就已经意识到这行为与神情天差地别的人接下来想要做的事。 “维儿,你这是……?”还是不禁问出口。 平铺直叙的直接;“我要上你。” 是自己亲手在那琉璃般清透的心上戳下凶刀,顾云礼知道李慕维恨自己入骨,恰如爱自己至深——爱和恨,从来难以辨的清。 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怜惜,是心痛还是眷恋,顾云礼默认了李慕维的一切行动……只要他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衣袍散开,顾云礼外表看似高瘦实际上肌肉紧实,武艺精熟的他虽外表文质彬彬,实则男人味十足,充分诠释了男子玉树临风的四字风采;不似李慕维自己,俊俏的外表加纤细的腰身,横眉冷对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嗔怒。 “嘶……”被狠狠咬上后腰的人痛哼,顾云礼知道,那里纹绘着一朵绮丽却危险的花,而韩越把它绘在左胸心脏跳动的位置。 啃咬着肌理分明的身体,李慕维在顾云礼身上留下一串串牙印和青紫,而后又换做温柔的舔弄。 正在体味冰火两重天时,突觉身下一凉,紧接着就是一句“把腿分开点。” 和刚刚那句“我要上你”一样的语气。 苦笑的把腿分的更开,顾云礼如今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只怕一个闪失就会永远失去。 “已经够……唔!……”最后的“开”字被生生吞进喉咙。 进入的那一刻,顾云礼觉得快要窒息,仿佛有一只手扼住脖子般呼着气,承接着身上之人怒怨和激动。 李慕维呼吸急促,双手支撑在顾云礼身体两侧缓了缓,就开始凶猛的进出。 “维儿,慢点……要不你也会痛……”往上挺腰配合着抽插,顾云礼伸手帮李慕维把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抚摸着对方因情动而绯红的面颊,只觉触手一片温热,也不知是对方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移目上顾,那紧闭的双眼和绵密的鼻息,恰似当年在草庐里的夜夜缠绵。 李慕维还爱他……自己的维儿还深爱自己。 当顾云礼确认这一点时,便是今生获得再大的荣宠也不及此时的兴奋与感激。 感受到自心间潺潺而出的热流汇向四肢百骸,而后渐渐凝聚在下腹,顾云礼后处虽痛,前面那被冷落的性器却因激动而慢慢勃起,撑起淫靡的弧度。 只闭着眼狠狠顶弄的人不知道,自己微张的唇齿和灼热的呼吸,是身下被惩罚人眼中,最美的风景和最深的诱惑。 撑起身子吻住开阖的水色唇瓣,李慕维睁眼,别过脸去嫌恶的道:“一身酸臭,离我远点。” 顾云礼一路从彭城赶回盛阳,自然风尘仆仆,可现在已是深秋时分,天气渐寒,酸臭汗水还是有些言过其实了,笑答道:“维儿现在嫌我有点晚了吧”说话同时故意收缩了下后处,果然听到李慕维尾音拖长的轻哼。 伸手钳住对方的下巴,让他转过来面向自己,顾云礼温柔的道:“维儿,这世上我也只让你这么做……唔……” 又是一个狠狠的挺身,李慕维咬牙稳住呼吸道:“是吗?恩……想是高枫他们都巴不得躺在你身下,求你爱他们吧!”想到顾云礼带给自己的,不仅是国仇家恨,那被视如禁脔,被一群野兽般男人侵犯的恐怖,瞬间涌上心头。 其实能如此心甘情愿的配合李慕维,对于从前“万花丛中过”却从来没做过底下承受方的顾云礼来说,确然十分不易。虽然不能附和李慕维这嘲弄却仍难掩醋意的话,但从前确然有很多痴男怨女为己纠缠,远了说是高枫,近了说就是前月终于嫁人的吕小姐。 本是想回嘴说:“你和信宁君魏驰不也不清不楚,还搞到天下皆知……” 从前不知羡慕为何物的顾云礼,一而再的听到魏驰和李慕维的暧昧时,从起初的不信到后来嫉妒的发疯,那种惶惶不安恰如在代国刚刚出狱时,听到修成君自荐代替幼弟长安君出质之时。 知道身为御史中丞,不该再插手鸿胪馆的事情,但一向理智的自己,居然在崇明宫请愿出使魏国,口中冠冕堂皇,实则只是为了见李慕维。 几年间被因为修成君回国之事被罢黜三次,甚至有第一次要流放出京,韩越赶来相送时说:“小云,你如今为了他和绵儿闹到如此……但是当初修成君出质时,你在哪里?!就算你在盛阳,我倒想问你,你会怎么做?看他走还是留住他!?” “我为了绵儿可以背弃家族父兄,被天下骂尽不忠不孝!你呢,你能为李慕维做什么?” 顾云礼知道,当年在木棉花下,高大的男人含笑把“凌雀”剑献给李慕绵时,就注定献出了全部。 家国父兄,忠孝仁义,韩越的生命都可以呈给李慕绵——沙场无情,便是天资如韩越,也是刀尖舔血获得的名位,视权势如粪土的他,为谁可想而知。 把碧血木棉刺于心口,如今也只得到那高台上的孔雀,偶尔的浅笑和无尽的背影。 由彼及此,从自己联络那心怀不轨的梁王、决定出使诸国,到芳华殿暗格取出虎符交给光禄卿,虽然都因李慕维有过迟疑和不忍,但理想和权力的诱惑让自己下了手,伤了人。 第一次,顾云礼不敢回答韩越的质问,因为自己深知:质子的命运,脆弱如浮萍。 自己不在的日子,李慕维的欢喜和悲泣,都是那深沉如山的信宁君伴着。虽然当年只在上京见过几次,骄傲如顾云礼也需承认,魏驰是个让你难以拒绝的男人,他的魅力足以让第一次想见的人欲罢不能。 贪嗔痴怨,自己也有这一天。 顾云礼拼命的办案理政,仿佛这样才能坚持住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对得起自己用爱情换来的王道。 好在,李慕维终究是回来了。 看李慕维提到高枫的心有余悸,满腔愁苦瞬间都化作了绕指缠柔,伸臂揽下对方脖颈,顾云礼就着相连的姿势、强忍住后处的剧烈不适,翻身把李慕维压在身下,伸出舌尖珍视的描摹对方干热的嘴唇,慨然道:“我顾云礼这辈子想爱的只有你李慕维一人,也只有你能如此对我。” 李慕维躺在床上,向上盯住那万人景仰的一才子,这睥睨天下的男人现如今耸动着腰身讨好自己,淫靡的水渍声充斥在房里,就是从前自己最爱他时,也没有如此做过。 俊逸英挺的眉眼,长发散在肩胛也仍是冯虚御风的英姿豪气,怎样看都是指点江山、鲜衣怒马的男人,李慕维在迷蒙中想“让他放弃朝堂选择与自己逍遥江湖,何尝不是另一种禁锢和暴殄天物。”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而过,背叛和利用带来的撕心裂肺又开始涌上心间。 “问他报复他,才能说死说忘。” 这是李慕维在顾云礼体内释放前,想到的最后一句。 李慕维豪赌的最大筹码,就是赌顾云礼还深爱自己…… 也唯有爱,才能伤害。 第58章:双面修成 自李慕维回来后的这些日子,顾云礼觉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耳鬓厮磨的美好。 虽然李慕维的性格相对于从前沉稳了些,曾经率性爽朗的大笑更多的被温文的微笑取代,不过当自己从崇明宫面见李慕绵回来,看到在院中驮着儿子、扯着风筝跑的大汗淋漓的李慕维时,那明亮双眸中闪耀的华彩和清澈还是令顾云礼心中一动,便是今天公事上的一些疲惫和不快,也消散了大半。 “爹爹,顾叔叔回来啦!”清脆童音回荡在秋叶静岚的小院儿,让顾云礼有种错觉,如果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少些俗世牵绊,似乎会更加美好。 摇摇头收拾起自己这种无端可笑的遐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修身齐家这样的小乐太过平庸,治国、平天下才能实现自己今生的抱负。 况且如今自己爱人在怀、功名傍身,鱼与熊掌二者得兼,人生之乐怕更不会大于此了。 腹诽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婆妈,抱起已经舍了李慕维飞跑过来的小人儿,顾云礼一把抱起李萧,亲亲他粉嫩的脸蛋,笑道:“不是说以后也要叫我爹爹吗?顾叔叔是大爹爹,现在的爹爹是小爹爹。” “可是……可是这样爹爹会不会生气?”转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李萧还是更在意李慕维的想法。 “萧儿,别听你顾叔叔的胡诌。”接过明轩递过来的面巾,李慕维拭着刚刚跑出的热汗,语气虽然嗔怪,但眼中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 “爹爹不让……爹爹会生气的。”李萧转过来面向顾云礼,手臂搂住对方脖颈悄悄在顾云礼耳边道:“萧儿只有爹爹,没有娘。爹爹说萧儿的娘去很远的地方了,去做了桃花仙子……不如顾叔叔做萧儿的娘吧,这样爹爹也不会生气了。” 不知怎的,李萧虽然和顾云礼相识时间很短,对他却十分亲昵——除了来时李慕维夸赞顾云礼的好外,也许是冥冥之中,顾云礼和他亲生父亲萧年在某些气质上的类似,那种谦谦君子、如琢如磨的风度吸引着孩子的亲近。 听到李萧要让自己做娘,顾云礼一怔,而后也悄悄的凑过去道:“萧儿想要娘也好,不如……顾叔叔做爹爹,让爹爹做娘,你说好不好。” 似乎以前从没起过这类想法,李萧怔怔的盯了会儿顾云礼,而后又看向因刚刚玩闹而面色绯红的李慕维,回头对顾云礼认真的使劲点了点头。 “萧儿真乖,不过现下说爹爹会生气,所以萧儿先不要告诉,好吗?”想到李萧叫李慕维“娘”,叫自己“爹”的情景,顾云礼都能想到对方的表情。此事来日方长,反正他已经回来,并肯和自己重修旧好,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 实则顾云礼没有料到李慕维能够如此快的重新接纳自己,不过自己都委身其下,虽然后来又再次取得了主动权,翻身做主人,但其他诸事都是百依百顺,从不违逆。想他这几年为李慕维受的苦楚对方也是知晓的,再加上自己确实为晋国、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晋国吏治焕然一新,怕也算将功抵罪了。 虽然如今的李慕维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粘着、依恋自己,经常的出府晚归也不像以前在明德宫时都要通知解释一番,但他现今能做到如此,顾云礼已经感恩戴德,毕竟有些事发生了,便无法改变——无论是自己带给对方的伤害,还是亲人的同室操戈、包括三年在魏国的质子生涯,李慕维的改变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除了性格上的细微变化,李慕维如今白天上朝或去宗正府点卯办事,对朝政几乎不发表言论,除了刚回来时提了提长安君回国的事儿被驳回后,最近更是越发循规蹈矩,便是那公卿的应酬宴席、出入风月,似乎也入乡随俗,一派明哲保身的士大夫派头,很难想象这就是曾经恣意妄为、纵情江湖的修成君。 尤其最近,盛阳最大舞坊楚云楼来了六位魏国的舞姬乐姬,李慕维就常常和些公卿过去厮混,虽然从前修成君也是怜香惜玉,但也没有如此沉湎。 后来在无意间,李慕维对自己说起,当年初到上京时,思乡心切,与现今的卫王卫雅铎一同去落星馆观赏晋国歌舞的事儿。至于被广和君一众羞辱、被信宁君斥责的往事,也淡然的说给自己听,仿佛那当年受辱的不是自己一般。 忆苦思甜,李慕维如今成了楚云楼的常客,据说和六位美姬有说有笑,更得楚云楼群芳倾慕——想那修成君作为当今晋王的亲弟弟,年少位尊又生的俊俏风流,听说尚未娶妻,姬妾也是没有,只是一个男人带着儿子生活。这下使得女人们都动了心思,盼望能被修成君看上纳入府里,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如还能生个一儿半女,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因此李慕维自回来后真是脂粉环绕、齐人之福,经常一身脂粉酒气的回来,好在都没有醉过。 如今的李慕维,令顾云礼有些恍惚,似乎应还是当年自己的维儿,那顾盼生辉的风姿和与萧儿玩闹的神采,分明仍旧是当年清怡阁里红衣少年、后来明德宫里修成殿下的至情至性;但是又有些不同了,自回来后缠绵的那晚顾云礼就知道,李慕维的眼里多了些灰色的阴霾,浮荡在那底色的净白之上。 抱着李萧慢慢走近李慕维,顾云礼心动于此时那明澈双眸里焕发的光彩,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对方眉眼,再到线条优美的唇瓣,细细的摩挲,眼见得李慕维已经平复的脸色又起些红潮,尴尬又紧张的拨开自己手道:“在孩子面前……别这样……”恰似当年在明德宫里自己逗弄他时的羞赧反应。 夹在中间的李萧眨巴着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看顾云礼,又转头看着脸色绯红的爹爹,似乎在思考这动作的含义。 大概对顾云礼的置若罔闻恼了,却又无可奈何,李慕维抿唇别过头去道:“听闻前些日子你与陛下为那侍御史案子起了争执?刚刚看你进门脸色不好……” 听到李慕维提起这事儿,顾云礼放下怀中的李萧,让明轩带他去找乳娘玩耍,沉吟片刻后答道:“是,有些不快。” “我回来时看王榜,赵向思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已经判了大辟。岁末在即,本该下个月行刑了,怎又起了变数?” “据廷尉府回报,赵向思本来已经认罪伏诛,只在牢里等死。前阵子刑前三复奏,这赵向思突然垂死挣扎的供到,自己收的贿赂,很多是打点了其他高官公卿,他得到的也是有限,希望看在自己检举份上,再从轻发落。”顾云礼想起这事儿,就很是头痛,想当年自己为了掌握赵向思更多罪状,顺便利用他铲除收买几个大臣,才向父亲举荐其为侍御史,可叹他被利用还全然不知。 实际顾云礼和廷尉当时就回禀,说那赵向思为人圆滑世故,当初查他时候也是说牵扯其他,结果报出来核实,多是在荣华公主谋反案里被清理的旧臣。如今再这样,怕也是想熬过秋冬,多活一年,求得变数。 可是李慕绵与其他公卿商讨后,虽然认为廷尉和御史中丞言之有理,但吏治不清国本动摇,还是要廷尉府等部门继续查这赵向思案子,力求把那些漏网之鱼找出来,以正朝纲。 于是廷尉府随后软硬兼施,要那赵向思把剩下的贿赂账目交出来,谁知道这赵胖子为人谨慎,高层银钱交涉从来不留底,但是又表示自己记忆非凡,都是烂熟于心,可以列出名单让廷尉府和御史台去查实,就是要明确可以由死改为流刑。 随后赵向思又提了几个名字,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吊足了朝廷胃口。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昨日宫里传出喜讯,现今太尉方铭信的女儿、李慕绵的宠妃方夫人刚刚查出有孕,如果生的是王子,母凭子贵,按照祖制定然升方夫人为王后,嫡长子出生大赦天下,赵向思就可逃过一死。 今日顾云礼又再次和廷尉禀告李慕绵,赵向思一案宜立即核准死刑,不要再拖了。 结果李慕绵仍没有准奏,搞得双方都很不愉快,本来自修成君回来后缓和的君臣关系再次紧张——晋王认为为这赵向思做到侍御史职位已然不低,能够要他贿赂的,必定是高官贵胄,更要查处;顾云礼认为赵向思只是拖延时间,等到大赦。 听顾云礼说完,李慕维蹙眉思索了片刻,道:“你可以和陛下建议,不管大赦与否,赵向思的案子都不牵扯其中,至于涉及的其他人,也一个不留;而后再让牢中人透露给赵向思方夫人有孕之事,这人不傻,自然明白生男生女实由天定,如供出其他人,陛下必然改死为流,再能大赦,可谓万全,根本不会想到有大赦不赦他的可能。” 此言一出,顾云礼心中一喜,而后便是一震——虽然从前没有这样先例,但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虽然对赵向思来说十足的狠辣无情,却也解了自己和李慕绵的尴尬。 只是…… 在自己的印象里李慕维从来是对这些朝政阴谋最为厌恶,可谓能避则避,况且他为人真诚和善,心思纯净无暇,从不搞阴谋诡计,与自己城府比可谓两个极端,现如今竟然说出这番话,委实难以想象。 但是这确实是自己的维儿,刚刚那驮着萧儿跑的欢畅淋漓、无拘无束,眼里的出自心底的真诚和清澈,让自己为之炫目,绝不是作伪能做出来的。 看到顾云礼盯着自己神情变幻,那其中有迷恋、有赞叹、有惊愕、有疑惑,李慕维心中只感觉五味具杂,但更多的是心痛、疲惫和无奈。 低下头掩去眼中一瞬而过的不忍和忧伤,李慕维尽力展开自己最明亮的笑容,伸臂环住顾云礼的腰,伏在他耳边轻轻的、又有些娇羞的道:“只要你和二哥能解开间隙,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感受到李慕维全心为自己考虑的心意,顾云礼摇摇头挥去自己那可笑又可怕的念头,钳住对方下巴,在他的唇上轻啄几下,暧昧的道:“你说什么也不求了……那昨晚是谁在我身下……一边环住我的腰……一边讨饶的?” “还不是你……喂!顾云礼,大白天的……你……” 不管对方那欲拒还迎似的挣扎反抗,顾云礼打横抱起李慕维,唇角上扬,径直往修成君府主屋去了。 第59章:阴谋既定 华灯初上,盛阳最大的舞坊楚云楼又迎来了今日的纵情狂欢。 迎来送往,莺莺燕燕,无论是风流骚客亦或是红颜佳人,都只是这歌舞升平里的过客。 当李慕维随着宗正府的一众氏族公卿沉湎于这片奢靡中时,环佩叮当、金钗碧玉环绕,恍惚就想,自己如果彻底的堕落放纵也不失为一种归宿,做一个夜夜笙歌的纨绔子弟,没心没肺的灯红酒绿,便什么痛苦也没有了。 抛开那些执念和谋划,就这样欢笑纵情,李慕维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彻底属于这里,如果真要放逐自己,他也会选择相忘江湖,而不是纸醉金迷。 接过怀中美姬递过来的残酒,李慕维仰首饮尽,而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杯盏的纤细底座把玩。 瞥了眼白瓷杯沿的胭脂唇印,李慕维心下了然,低下头来对怀里娇羞无限的美姬一笑,果然见到那美人惊喜又怔忡的眼光,恰似自己当年听到顾云礼对自己公然告白时的反应。 心下一黯,而后转头看着那台上正演完一曲的六位舞姬乐姬。吩咐明轩招来楚云楼的小厮,懒懒的对那诚惶诚恐的人道:“按老规矩,请小蝶等六位姑娘去二楼雅间相见……明轩,看赏吧。”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点头如捣蒜,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修成君的大手笔,最近已成为楚云楼的一道风景,要说一掷千金,也不为过了。 人人都道当今的晋王陛下对这修成君爱护有加,自回来后赏赐不断,珍宝玉器都堆在华丽的修成君府,引得人人艳羡。 但只有李慕维自己知道,李慕绵便是赏赐再多,也终究不会让自己染指权力核心。 朝夕相处十几年,二哥……你难道还不知道维儿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力…… 不着边际的放开怀里美丽的女人,李慕维起身对宗正府的同僚行礼,只听众人暧昧的笑声起,都道:“殿下怜香惜玉之名最近可是传遍盛阳,自六位魏国的美人来了楚云楼,除了表演歌舞时候我们能见到,那剩下时候可都被殿下一个人占了。” “殿下如此偏心,可急坏了楚云楼其他美人呀……哈哈” 微笑回了几句调侃,李慕维知道自己打赏极多,这楚云楼对自己有心的美人再多,嫉妒再强,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上楼后转了几转,推开最里面的幽静雅间,李慕维吩咐明轩在外守候,便阖上房门,对着满屋的美人道:“六位姐姐,不知和那赵向思谈的怎么样?他是否愿意合作?我最近听……” “小维,这赵胖子真是奸猾的很,意思自己如果出卖上面,没死的家眷也不好过……还演起忠孝仁义了!”卓家四小姐卓蛛性格与李慕维十分相似,最向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当下打断李慕维,开始痛斥赵向思假仁假义。 “四姐,下次还是让我和大姐、五姐去吧……你和二姐三姐脾气都直,怎么劝服这赵大人……”六小姐卓蜓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为人也很憨直天真,和老五卓蜻是双胞胎,可惜性格就差的太多了。 “蜓儿,你就是太傻了,我看不动粗这姓赵的就不会合作,那负心汉什么时候能得到报应!这就是我们俩,要是小七在,姓赵的早就老老实实了。”二姐卓萤和三姐卓蛱在毒药和暗器上功夫很深,当下对视一笑,心下一般想法,要让赵向思知道颖泉卓家的毒药滋味。 “二姐你们几个就会来硬的,这姓赵的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要真宁死不屈可怎么办……我看还是按照我的办法,旁敲侧击,软硬兼施。”双胞胎姐姐卓蜻头脑精明,擅长奇门遁甲,最爱研读史书,与和顺的妹妹性格比当真千差万别。 “好啦!你们一个个上来就叽叽喳喳……蛛儿,当初十三是怎么和你说的,主要听修成君的。刚刚小维似乎有话要说,你们还没听就七嘴八舌,亏得一个两个都是孩子的娘了,哎。小维,你继续说吧……”大姐卓蝶,雍容华贵,不过嘴里教训妹妹,也不考虑自己也是孩子的娘,还出来这样胡闹。 李慕维无奈的看着这六位外貌美丽,内里实在让人刮目相看的姐姐,怪不得连毒蝉一听这六位大名,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都会微微抽搐,当年中秋还忙不迭的奔回上京,才于机缘巧合下救了自己。 终于五个鼓噪声音在卓蝶的威仪下静下来,六双美目齐齐盯住自己,等着下文。 突然被六位美人这么盯住,李慕维有点尴尬咳了咳,当下把和顾云礼的对话以及自己的建议都说了,最后凛然道:“顾云礼应该已经着手去办了。再过得几日,便劳烦姐姐们潜入狱中,对赵向思说起这些都是顾云礼的主意,大赦天下没有他的份儿,一怒之下肯定反扑顾云礼。那时候天下人就会知道,这白璧无瑕的御史中丞,到底是如何一个机关算尽、双手沾满鲜血的‘谦谦君子’!” 阖上眼睛,李慕维冷冷的,仿佛没有一丝感情,那心内深处的一丝痛感,也被理智生生压下。 “到时候便是二哥,为了他的王座,也不得不舍车保帅吧。” 被人背叛利用的滋味,你顾云礼也应该尝尝。 “小维,你此计虽好,但是据我们姐妹查访各处案卷,顾云礼这负心人虽然在盛阳之变里隐身幕后扮演了重要角色,但确实没有贪污受贿等等劣迹,类似如烟姑娘这样的事儿可谓无关痛痒,根本难以做实。我们可以让赵向思谎报,也可以做些真假参半的伪证,把别人贿赂加在顾云礼身上,可终究会查清的。”思虑周全的卓蜻,虽然觉得李慕维的方案可行,但最后的效果其实不会如想象的巨大,“最后顾云礼只会和前几次一样罢黜后东山再起。” “这些我也想到,但之前为我的事儿,二哥和他已经产了些隐隐的分歧,其实运筹帷幄如二哥,应该也没法全然看透顾云礼,他们二人关系完全建立在君臣互信的基础上。如此云里雾里的折腾,二哥肯定会对他产生更大怀疑;最后就算疑惑消除,但顾云礼被二哥弃车保帅,当今晋王辣手精明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能牺牲他,以后也能!因此就算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君臣要再如从前毫无藏私,怕也难了……” 顾云礼,你的“王道”化身李慕绵,先舍弃了你;而导演这些、利用背叛你的人,却是你最爱的人!是我李慕维! “好!好一个离间计……”窗棂之外,一个沉稳的声音笑着夸赞。 听到这个声音,李慕维先是心下一震,而后是潺潺的暖流和无奈的歉意,转身微笑的向着已经自窗外跃进的健硕男人,那幽深如寒潭的墨色眼眸,看向自己时的深情款款和淡淡忧伤,除了魏国的信宁君魏驰,没有别人。 “大哥谬赞了……想当年信宁君肃清朝野,手段精巧、层出不穷,高丞相往下无不噤若寒蝉……小维也只是听了见了,学了点皮毛。”魏驰虽然在感情上痴缠李慕维,木讷的等待仿佛无怨无悔的傻子,可是在朝堂上的雷厉风行、睿智果决却没有人敢质疑。 “信宁君,原来是你把小维教坏了!我就奇怪,这么心思透彻的人怎么会想的这么多……”当年魏驰在颍泉求卓蝉给昭仁太子看病,手段是五花八门,这卓家六艳是在场的,与他也是相熟。 “卓四小姐一别经年,风采依旧。” “哼,你说好话也没用……话说,你来了……那十三呢?”卓蛛对这弟弟最为宠爱,每次闯祸卓蝉要责罚卓蜂,都是她顶着。 “十三年纪小,千里夜奔有点吃不消,我让贪狼伴着他慢慢来,应该明日才到。”众人看到信宁君只身前来,本来就很惊讶,听了解释才知,鸣鹿暂时去卫国,囚牛肯定是要留在东宫守着太子,因此本次是剩下君臣三人来盛阳。 “原来又是呆狼陪着十三……” “蛛儿,别对信宁君太无理了。多谢信宁君多年照拂幼弟,卓家感激在心。”卓蝶一向识得大体,沉吟片刻后突然又问,“恩……不知信宁君可否知道,家主卓蝉的下落?他今年夏天照例去宫里给太子殿下瞧病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昭仁太子,可还好吗?”说到太子时,卓家六人似乎都显出极大的关注。 “毒蝉九月多离开上京,没有回卓家吗?不过按他性子,可能去什么深山老林采药制毒、或者就是去见哪个红颜知己……他风流的名声各位比我了解。” 顿了顿,魏驰想到大哥,神情便有些黯然,接着道:“多谢卓大小姐关心,但今年太子身体愈发沉重了,寒毒发作也频繁了些……我的那点道行只能稍微减减大哥痛苦……幸好毒蝉自六月起就在,最近已经好转,不过……怕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了。” 李慕维听魏驰心伤魏骕早夭,又想到他临行前想向这举世无双的人道别,却因他已经昏迷半月而没有见上,心中戚戚问道:“大哥如此,便应在上京陪着太子殿下,不该来这盛阳找我。” “你们二人真是神交,大哥当时躺在床上可说的是‘修成君如此去了,你也应去盛阳看看,不用留在上京陪我。’日日念叨,于是我就决定速去速回,来盛阳看看你。”实际上魏驰没有说,自己自李慕维走后,常常心思恍惚,神不守舍,知己如魏骕,才总劝自己来盛阳找李慕维,一解相思。 李慕维听到魏骕如此说,又想到他那句“伴君左右”的言语,心下已经知晓他的含义,又想当年自己承诺魏驰没了顾云礼“舍君其谁”,只尴尬答:“大哥此来也好,帮小维参详参详如何报复顾云礼,成功几率就更大了。” 魏驰盯住此时神情变幻而踌躇的爱人,心内苦笑,却只能点头,声线缱绻;“恩……大哥帮你,大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60章:与君长诀 负手望着窗外射进的月色,那聚拢成一束的光线中细细的荡漾着灰尘,衬得这清冷的空间更显狭小。 长袍的下摆粘着些枯草,但他的主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反而对这飞旋的尘埃很感兴趣似的,眯起眼斜睨后微不可闻的笑笑,那勾起的嘴角中自嘲的成分倒大于实际的笑意。 顾云礼就这样盯着那丝月光,想自己从踏入代国就被“请”入大牢起,这几年身陷囹圄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倒成了大牢常客似的,时常的就来串串门子。 其实这次自己是先被软禁在府里的,算是李慕绵对自己的特殊优待,相对于前几次触了逆鳞直接打入大牢,算是客气的很。 不过随着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盛阳城早已经翻了天,御史中丞顾云礼到底是身负冤狱、惨遭陷害的国士青天,还是玩弄权势、道貌岸然的贪官污吏,真真是众说纷纭。终于这事儿闹到了崇明宫里,仿佛非要李慕绵给个说法似的,主张严查严办,想来自己在朝野真是树敌颇多了。 只是这些都是十天前顾云礼被押解到这狱中,经过街市时目睹的群情激奋了解到的,软禁的日子,顾云礼作息正常,一派泰然——最多便是将自己幕后操纵权谋的手段曝光,反正自己从来也没自诩为一个好人,权势的取得无不伴随血腥和杀戮,作为李慕绵的左右手,他只是隐在幕后罢了。 愚黔首,作为一个当权者必须深谙人心——不把血淋淋的东西摆在百姓们眼前,他们便自欺欺人的相信表面呈现的和顺恭美;便是碎了这梦又如何,再构建另一个美梦,从前的便就渐渐的抵消了。 因此,顾云礼如今更多的好奇是谁导演了这戏码,离间自己和君主的关系——这始作俑者的手段不可谓不好,心思不可谓不险恶,否则自己也不会如今对着牢狱里的灰尘兴叹。 只是对于阴谋里最重要的权谋人心,他还不够通透,倒更像是初学者的小试牛刀;可是诬陷自己的那几笔账却是老手所为,却又做的漫不经心,倒是警告自己的意味颇多。 至于自己和李慕绵的关系,本来就奇妙的很,如果自己有一天被杀了,顾云礼也不会太意外。 他和李慕绵都在赌,赌谁先不需谁的利用。 坐回自己那简陋的床铺,准确的说是草堆更合适些,隐在暗处,顾云礼抿紧唇,某个可怕的念头这些天一直盘旋脑际。其实想了这多日,已经渐渐的理出些头绪,只是当一切都指向某个自己无时或忘的名字时,他又可笑自己的妄想。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如果说如今有什么能够真正打击到自己,那便只有三个字: 李。 慕。 维。 “只要你和二哥能解开间隙,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温柔的声音仍在耳畔,伴着外间甬道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如有谶语般在预示着什么自己无法把握的事情正在临近,搅的顾云礼心神不宁。 自己之于李慕维,从初次心动后的抵触,到告白后的眷恋,以至于听到他出质时的歇斯底里,顾云礼明白那人自己已经不可忘记,就像黑色去吞噬白的同时,自己的颜色也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其实如说这宫里谁与李慕维还有些相像,怕就是如今禁于梁冽之手的李慕络,至于长安君……怕只有他的三哥当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终于那如鬼魅般的脚步声停在牢门前,一双绣工精美的白色锦缎暗纹靴首先映入顾云礼低垂的眼帘,看他靴子边缘有雪水痕迹,应是踏雪而来。 靴子的主人似乎知道自己看不清一般,又斜向前了几步,恰好站在那束月光之下,让对方能够看到自己的全身——一身银色狐裘大氅,再加上那双靴子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倒像是丧葬时的肃穆。 “维儿,雪水不清一会儿小心着……” “顾云礼,被人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以你的心机应该猜到是谁干的吧?” 还没待那句“小心着凉”说完,李慕维已经打断顾云礼,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今有些落蹋的人,冷笑着说完残忍的话。 果然听完这句话,顾云礼本来就抿着的唇紧了紧,微眯着双眼,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一般,而后蹙眉,用叹息的声音道: “恩,真的是你。” 表面是在回答对方的话,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总体上,这语调是平静的,只有隐在暗处捏着衣袍下摆上稻草的手,暴露了此人并不似表面风轻云淡的内心。 但是李慕维,看不到。 “我知道瞒不过你,只是这样就够了,我从来也不期望如你这般视权势如天的人,能够为了一个小小的背叛而如我那般撕心裂肺,如今你能为此蹙眉就算的心里有过我。”狠狠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冷意,但话语却是凄凉与悲伤。 闭了闭眼,李慕维接着道:“忘了恭喜你,明日你就能出狱了,继续你的出将入相。” 说完了这些,李慕维转身便要走,其实自己来时想了很多狠毒无情的话来刺激对方,但是临到头听了那句“小心着凉”,心内的防线就突地轰然崩塌,当初自己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被他如罂粟般的爱与温柔禁住蚕食,危险的却又忍不住,最后终于上了瘾、着了魔。 就停在这吧! 只怕自己再和他说下去眼泪便要忍不住的滚落下来——原来说到底,自己还是那么一无是处,再呆下去李慕维都会唾弃自己太贱。 当初预想中报复的快感是有的,但是与之后更加汹涌的心伤空荡比,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尤其对着魏驰,李慕维不忍心再伤害,只能用尽全力的说些假装快慰洒脱的话。 双腿麻木的向前,却不料手臂被拽住,扯动的要让自己转过身来。 “放开!”李慕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维儿,对不起。”没有头尾的一句。 “顾云礼,你做都做了,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拼命的把泪水忍回去,李慕维低吼着要甩脱那只温暖的手。 沉默了好久没有答话,只有月束下的微尘被撕扯的二人搅乱了节奏。 “顾云礼,我们两讫了,你给了我爱,也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回来了,报复了,够了!你不是要原谅吗,好,我原谅你。” “李慕维!你知道我明明要的不是你的原谅!我要的是你!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要你留在我身边!”一直沉默的顾云礼突然抬头,从前无时不在的风轻云淡此时被嘶吼取代,扯裂着李慕维的心。 “哈哈哈……” 听到这儿,一直背对着的李慕维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开始大笑起来。突然转过身,盯住顾云礼的双眼,仿佛要看透对方的灵魂般的逼视,“你要我!?要我留在你身边!那我要你放弃你的‘王道’,你的权势,你的地位!你愿意吗,能做到吗!” 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吼叫,顾云礼听了李慕维的话后僵直了手臂,虽然是很轻微的,但李慕维还是知道,他迟疑了。 他迟疑了。 一把挣脱,李慕维觉得自己的心脏正被千万只手同时撕扯,血肉模糊的四散崩开,便是当年在上京知道顾云礼背叛自己时,也没有如此痛。 终于……终于…… 他爱他的王道权势,胜于……爱……我…… “如果我放弃理想,放弃权势,放弃……王道……维儿,你愿意回来?”听不出含义的问话。 粗鲁的扯开狐裘,李慕维劈手将悬在腰带上的扇套扯下,抽出外侧扇骨已经断裂的折扇,那残片断口上殷红的血迹依稀可见,恰如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展开扇子,那山盟海誓间的血迹亦是斑斑点点,血色印然。 李慕维伸出食指轻抚那“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句子,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终场祭奠。 拂过最后几字,那血色已经成了暗黑,幽幽的凝结,再不复当年的鲜活与绚烂。将扇子甩在顾云礼面前,李慕维绝然道:“顾大人不必勉强!碧玉断,殷红沾……玉崩不可续,血色不可除,你我之间就如这扇子,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时,李慕维觉得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的夺眶而出,那种痛只让他感觉,此时眼里流出的不会是清泪,而是泣血如杜鹃。 泪落下的一刹那,踉跄的快要跌倒,但也就在此时,李慕维觉得眼睛被一双炙热的大手蒙住,遮住满脸的狼藉,后背随之靠进一片温暖,只听魏驰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声线道: “顾云礼,爱李慕维的人世上不仅你一个,但他爱的却只有你一个!” 让十三把李慕维送出去,魏驰盯着望向远去身影的顾云礼,似乎在等待对方回复神智。果然直到李慕维消失在黑暗中后,顾云礼收回那难以名状的目光,对上眼前的高大男人。 俯下身捡起自己的折扇和残片,顾云礼抚摸着断处的血迹,阖眼仿佛在感受那曾经的温热与伤痛。 “听闻在上京,一直是殿下照顾维儿的……那时候,你也在吧。”陈述一般,顾云礼抬头看向魏驰。 “维儿报复我用的那几笔账,也应是出自殿下的手笔……如果全然你出手,我很难如此轻易脱身。为什么不做全?” “因为小维不想你死。” “呵呵,他就连报复最恨的人,竟也下不去死手。”眷恋的笑,顾云礼盯着那黑红的血痕,淡淡的续道:“殿下只身来到盛阳,不怕我明日告诉陛下,让他杀了你吗?” “你不会。” “哦?为什么?” “你如果想说,现在就喊了。” 四目相对,而后两个人都笑了,这两个都是睥睨天下的男人,无需多言。 “带他走吧,盛阳已经不是当年他的盛阳了。” 惊讶于顾云礼的转变和洒脱,魏驰墨染般的眸子深深看着对方,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王道和权势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合拢折扇,顾云礼扯开一个微笑,回身望着月色,停了许久,淡淡道:“我曾以为这辈子抉择与我无关,临到头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看着魏驰出来,李慕维心中虽痛不欲生,却努力扯开一抹微笑,道:“大哥……都结束了。” “跟我回上京吗?” “恩。”轻轻的哼吟,似是而非的。 “我们明日动身,我先送你回修成君府。” 修成君府雕梁画壁,远远的就能看到他的琉璃瓦在灯火掩映下的光辉,但是此时李慕维望着这璀璨的华彩,却眉头深皱,听着明轩对着自己惶急的大喊,五雷轰顶怕也无法描述此时的感受。 “主子,刚刚陛下派人来把小主子接走了,说是方夫人孕中想要多亲近孩子……还要您明天带着……带着魏国来的朋友,一起去宫里面圣,才能接回。” 第61章:千里奔袭 “李慕绵居然这么快就下手了……‘畏’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如果不是小维,只怕我今日就已成了刀下之鬼。”微笑着,魏驰居然还大刺刺的夸赞对手的迅捷。 “二哥既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撕破脸,那就是还念着我们从前的情义。大哥,为今之计,你快和贪狼、十三趁夜出城,赶紧往东去吧。” “你没有听到李慕绵说了,必须要我出面才肯放人吗?” “你信宁君落入他手,那还有活的可能吗?大哥,你要知道他既然没有把事情做绝,我相信二哥还会念着旧时……” “长安君、荣华公主他们也是宗亲,李慕绵尚且赐死放逐,那荣华公主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亲外甥……小维,他也许会念着你们的曾经,但他和萧儿之间,可没什么曾经……” “我就是拼着一死,也绝不会让他动萧儿一根汗毛!大哥,你们快走吧……小维求你了,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魏国想、为你的父王想、为昭仁太子想呀!” 听到这里,魏驰的眸色一黯——是呀,他还有家国父兄需要守护,当年自己信誓旦旦答应父王的话,难道如今就不算数了吗? 社稷和朝堂的责任,从来就难以逃离。 第一次的,魏驰突然有点了解到顾云礼的纠结与无奈——责任与理想,你从担在肩上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重,如此多的冲突。 突然特别想问李慕维,为何顾云礼放不下的执念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必然。 虽然不愿承认,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魏驰心下苦笑着,吞回了已经几欲出口的问话。 如此僵持着,谁也不肯退缩,时间却不会等人,眼看的天色已经明了,尤其在冬季白昼缩短,此时应已接近卯时。 焦头烂额的,舍了魏驰去换萧儿,李慕维做不到;但要他放弃儿子赌一把李慕绵的恻隐,自己同样不敢——自己赌了一把他的心,那是以自身为赌注,侥幸的机会毕竟不是次次都有。 “爹爹……爹爹……” 正在天人交战中,李慕维似乎隐约听到孩子呼唤自己的声音,甩甩头摒除自己可笑的幻听,转头看向魏驰,对方正眉心紧蹙,也是面现惊诧。 “爹爹……我要爹爹……” 声音似乎越发近了,这下李慕维听清了,和魏驰面面相觑后,一齐飞身直冲入院里,只见韩越正抱着哭做一团的李萧进的门来。 一把抢过孩子紧紧搂入怀里,李慕维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的激动,看着对方那宽慰般爽朗的笑容,李慕维颤声道:“我……我……你……二哥……”竟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好。 “这位想来是韩大将军,在下魏国魏驰,多谢韩将军救了萧儿!只是你如此……在晋王那里不好交代吧?”魏驰知道李慕维已经难以说完整一句问话,于是开腔替他问道。 “原来是信宁君殿下,久仰了。在下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况且晋魏交好共抗梁国,原不该如此的。至于陛下那里……韩某自有担待。” 以前就听闻过晋王和大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魏驰盯住韩越,欲言又止的道:“韩将军也需知,伴君如伴虎,你如今如此忤逆他,只怕……” “殿下不也因心挂他人而擅入险境,耽搁甚久,将心比心,便也无需多言了。”扬起嘴角大笑,韩越不论何时何地都会给人一种豪气升云天的磅礴。 听了韩越的话,魏驰了然的笑笑,想到此次晋阳之行起因确然是太子要己前来,但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速去速回,自己终究是舍不下,耽搁了许久,才被李慕绵抓到行迹。 转头望向正抱着孩子破涕为笑的李慕维,魏驰温柔的笑了——此行虽险,但不虚此行。 “好了,在下先告辞了。陛下现在应已起身,马上就会知道孩子已经不在了,你们快走吧!” “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谁通知你李萧被抓走的?”送韩越到门口,魏驰思来想去还是把盘旋于心的问题抛了出来。 回头看了院中李慕维一眼,韩越无奈的笑笑,黯然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替我多谢顾云礼,我魏驰昨日答应他的话,绝不食言。” 目送韩越匆匆而去的高大背影,李慕维走过来对魏驰道:“韩大哥真是有心……幸好他及时发现救了萧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话,魏驰本来是想告诉李慕维实情的,但是想到对方终于肯和顾云礼恩断义绝,与自己同回上京,从此神仙眷侣,魏驰突然觉得既然双方都已经放手,自己又何必把什么都言明呢? 自己漫长而无止尽的等待终于换得了回报,难道自己的爱就不如顾云礼对他的多? 况且昨晚自己那欲言又止的问话…… 心中忐忑的患得患失,魏驰第一次的,没有告诉李慕维实情。 趁着东门刚刚开禁,魏驰、李慕维、贪狼、十三和卓家六艳带着李萧奔驰出城,至于明轩,李慕维已经嘱咐他随后再来找自己,毕竟李慕绵是不会为难修成君府下人的。 出城后奔驰在城外密林,李慕维虽然并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一带的熟门熟路,但是自己和顾云礼的草庐就在城东密林某处,却也是不争事实。 骑着随风奔驰,李慕维情不自禁想到曾经二人同骑顾云礼的爱马逐风时的场景…… 堪堪的奔出密林,一路向东而去,半路只歇息了一次,看这样子是要往离晋国最近的魏国宁城而去。 回头空泛的看着已遥不可见的丛林,甩甩头定下心来,咬着牙的李慕维默念:今次是真的结束了! 心火已随着顾云礼的迟疑而熄灭,月色只留下当时决绝的容颜。自己已经说了玉折血染的话,恰如那物事的残破,他们俩也是覆水难收。 一幕戏谢了,聪明的就该开启另一幕。 抬头看向前面乘马飞奔之人的宽阔背影,那上下起伏的雄劲,在记忆中他一直是坚毅和温暖的,守在自己身边——就在刚刚,自己最狼狈的落泪之时,也是他撑住了自己…… 舍君其谁,一字一句的还萦绕在耳际。 可是…… 李慕维竟然第一次感到无法面对。 中途并不敢进城,只怕李慕绵已经出了逮捕告示,幸好这几人都备了干粮和清水,只要明日奔到了宁城,一切就都过去了。 只是今天一路奔驰,就是骏马名驹如随风,停下后双腿都有些战抖,口唇边沾了泡沫,冬日里都微微结了霜。至于其他的,已经委顿倒地,尤其是卓家几人的马匹,都不知明日能不能挨到宁城。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如此飞奔,不要说马,人也是受不了的,况且这里还有李萧。 看着李慕维怜惜的搂着面色潮红的李萧和打着鼻响的随风,魏驰轻笑,便是从前一贯不对付的一人一兽今天也和睦的偎在那一身素白之人的怀里。 只见李萧伸出胖胖的小手,摸摸随风的额前,稚嫩的童音认真的道:“随风,你明天不要像萧儿一样病了……否则爹爹就没有马骑了,会被坏人抓回去的,顾叔叔就被坏人抓了。” 其实对这其中缘由,小小的李萧并不明白,只是直觉的认为应该逃走,会有人来害自己、抓自己一般。 听到李萧提到顾云礼,李慕维本来一直舒缓而笑的面容微不可闻的僵了一下,而后就见他温柔的点着李萧翘挺的鼻尖,耐心解释道:“怎么能叫二伯伯是坏人呢?二伯伯是大王,顾叔叔做了错事,二伯伯就要问他,就像萧儿做错了事儿,爹爹也要叫住萧儿问明白一样。” “如今发现你顾叔叔是被冤枉的,是好人,二伯伯已经放了顾叔叔。” “至于二伯伯为什么要抓我们,因为你魏叔叔和二伯伯……恩……都喜欢吃蜜饯果子,于是二伯伯不喜欢魏叔叔,就和随风不喜欢萧儿抓他的鬃毛一样。” 顿了顿,李慕维偷眼看了魏驰一眼,发现对方正在笑听自己给孩子解释这复杂的政治关系,便坏心的接着道:“其实爹爹知道,随风很好看,萧儿喜欢随风,只是表达的不好,你看你摸随风的额头,他就很舒服;爹爹问你,你觉得二伯伯长的好看吗?” “好看!”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就是有时候太凶了。” “因为二伯伯也和随风一样好看,实际上魏叔叔也很喜欢二伯伯的,只是表达的不好。” 听李慕维说自己喜欢李慕绵,魏驰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背脊——碧血木棉,妖冶而危险,那不是谁都能喜欢的。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李萧认真的点头,摸着随风的脑袋、偎在李慕维的狐裘大氅里继续问:“那为什么顾叔叔不和我们一起走?顾叔叔也喜欢二伯伯吗?他还和萧儿说,以后我们三个在一起,要让爹爹做萧儿的‘娘’,他做‘爹爹’,难道是骗萧儿的?” 听到这句,李慕维头脑如遭重击,想到顾云礼终究为了权位放弃了二人的爱恋,勉强的撤出笑容,却又不敢往魏驰处看去,只涩声黯然道:“顾叔叔没有骗你,只是你顾叔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时来不了。” 好不容易将李萧哄睡了,李慕维将自己的狐裘大氅脱下,仔细包裹好儿子,倚着随风,对着正要坐到自己身边的魏驰苦笑道:“大哥……刚刚的话……”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止住满脸惶急的李慕维,魏驰温柔的让他抱着李萧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抖过自己的玄色斗篷,罩住了三人,魏驰阖眼,仿佛是睡着了。 静了一会儿,听着魏驰渐渐平稳而规律的鼻息,李慕维知道他睡着了。抱着李萧,盯着眼前燃烧的篝火,迷蒙间总有些无所适从,便也合拢了疲惫的双眼,睡去了。 凛冽的寒风中,只有火焰燃烧松枝的“啪啪”声,和深沉的、微不可闻的叹息。 二天,天刚蒙蒙亮,魏国一行又继续上路,只是还没跑出几十里,卓蜓的马就倒地不起,而贪狼等人的马匹也不同程度的虚软。 无奈之下只能稍微减慢行程,好在昨日全力奔驰,距离宁城已经不远,按照这个脚程大概正午前就能赶到。 卓蜓和身型轻便的十三合乘后,众人要马匹匀速奔跑的前进,按得这个速度,距离宁城也渐渐近了。 正在众人侥幸之际,突然身后远处地平线沙尘四起,应是有一队人马正在全力向自己所在方向奔驰,看那烟尘四起的程度,怕也有二、三十人。 面面相觑,众人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危险信号,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李慕绵的追兵,但逃跑已成当务之急。 急急的又开始全速前进,可惜人困马乏,相继的卓萤和卓蜻的马匹也跌倒路旁,口吐白沫,眼见得是不行了。 “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懊恼中,卓蛛冲着众人大吼。 “四姐,如果是在密林我尚且可以布阵拖延他们一阵,可如今在这雪原,只怕不行。”卓蜻心思缜密,当下驳斥道。 无奈只得勉力上马向东,隐约的已经能够见到宁城的城楼尖顶,但就在此时李慕维突的感觉背后寒气逼人,而后只听鬓边生风,划得自己生疼,一支羽箭飞驰电掣般的超过奔跑中的随风,直冲着前面魏驰的背脊而去。 “大哥!小心!” 就在利箭贴住自己面颊飞过的瞬间,李慕维大吼一声。 好在魏驰弓马娴熟,听到警告并感受到背后杀气的瞬间,扯紧缰绳俯身马上,那羽箭正是将将擦着魏驰的左肩而过,虽然没有射中,但衣服已经划破。 感觉到皮肤被擦的生疼,魏驰心下暗骂,从鞍侧拿起硬弓,箭筒取出双箭,两腿用力夹紧马腹保持平衡后回身仰躺在马上,幽深而锐利的眼睛盯准追击而来的敌人,只闻“嗤嗤”两声,羽箭破风而来,左侧翼的一个骑兵翻身坠马,而另一支箭却被中路为首的紫裳蒙面人生生徒手截断——想魏驰的羽箭和对手的奔跑方向相对,这人都可徒手接箭,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李慕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派了‘畏’中紫衣高手……大家不可恋战,只往宁城走!快!” 可惜对方脚程极快,已经渐渐靠近,只见十多个黑色钢爪从背后略空而来,直插入雪地,训练得当的“畏”中刺客顺势而上,已经有几个跃纵而来,阻住了去路。 第62章:宿孽纠缠 要说“畏”这几年能够迅速崛起并在杀手刺客界独领风骚,固然有富可敌国的齐氏一族的金钱支撑,但组织纪律的严明性和训练的系统性也是极其重要的原因。 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十年间李慕绵招揽死士和孤童,私下进行严酷的训练,重点就在于团队的协作制敌能力和绝对的服从性,不过虽然组织纪律严酷,对叛逃者严惩不贷,但李慕绵却又善于把握人心,恩威并济,因此“畏”中死士刺客无不马首是瞻。 可这组织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为了迷惑赵太后,畏主甚至不惜牺牲自身堪为面首,如此忍辱负重不仅没有损害李慕绵的威仪,反而博得了上下的钦佩——忍常人所不能,才可为勇士表率。 直到李慕绵羽翼渐渐丰满,后来如韩越、顾云礼、刘则等公卿子弟的加入,使得“畏”终于表现出不用于一般江湖组织的政治性色彩,终于成为隐身在李慕绵背后的一股强大力量。 如今就是这足以使晋国朝野为之侧目的组织,已经将魏驰、李慕维等人团团包围。 骑在马上伸手轻抚魏驰羽箭的金属箭头,指尖触到的那种冰冷与无情,使得寡言少语的李子易觉得血管中静静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因此而沸腾。 虽然全身包裹在紫色衣衫内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其中蕴含的杀气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尤其是看到手抱孩子,柔声安慰的李慕维——按理说自己应该叫他一声三王叔,可惜你生来就是那狠辣女人的儿子,就该死。 当年英华君府内的血光冲天仍旧宛如眼前,一味隐忍的父亲终究难免身首异处的命运。 记得自己艺成别师前,师父言道:“为师一介女流,也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子易,你还是多放下吧。” 可惜师父,那血色早已经永远渗入骨髓,污浊了灵魂,抹不去了。 况且连你自己心中也有放不下的,那行踪飘忽不定的男人,徒弟知道,那是你求而不得的同门师弟…… 乌丝变华发,达观淡薄如师父尚且放不下,我又如何能放下? 隐在覆面布巾下的嘴角紧咬,恨决的声音道:“老规矩,反抗者,格杀勿论。” 命令既下,那一个个蒙面刺客都仿佛见了血的恶狼,纵身而上,下手狠辣之极,果然绝不留情,眼见就是要把魏驰等人全歼于宁城外的雪原。 其实魏驰几人武功也不算弱,单打独斗想来还不至于殒身于此,只是面对“畏”的训练有素,却也无不胆寒——在阻挡住眼前敌人的攻击瞬间,背后和侧翼会同时有其他“畏”的人员攻击你的软肋,配合井然、天衣无缝,令人防不胜防。况且就是在人数上,敌方也占了绝对优势,就是车轮战,也累死了魏国这边。 好在卓家七位都善于暗器和毒药,才使得战局不至于立马溃散。 一时间就只见暗器寒光映雪,众人勉力支持,才使得这批虎狼不敢过于逼近,只是形势已经十分不利。 挥出袖内金针,软鞭挡住对方连绵攻击,卓蛛逼退眼前目露狰狞的刺客,秀美深蹙,咬着唇心道:“自己这边暗器毕竟有限,况且她们姐妹多为人母,行走江湖所用毒药不会致命,这次的毒菱、金针等暗器只能保证一个时辰左右的昏迷,只为自保使用。” 毕竟谁也不会出门就为了拼命而来,况且来这盛阳只是为了协助修成君,姐妹六人根本没有做什么乱战的准备。 且战且退至魏驰身后,卓蛛低声道出自己的忧虑,只盼睿智如信宁能够想出突围对策。 “我们如今寡不敌众……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锐利目光射向仍旧端坐于马上观战的子易,魏驰对卓蛛嘱咐道:“这紫衣人武功不弱,稍后卓四小姐靠近外围,使出满天花雨,而后在下在他阻挡间隙出手擒住他……为今之计,也只能赌了。” 卓蛛沉吟后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点头与魏驰且战且进,渐渐靠近子易所在的方位,只见马上之人目光炯炯,全身心的似乎都在看着一个方向。 魏驰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反应——这人看似在纵观全局,实则从始至终都是盯住东南边战情,顺着那阴冷的目光看去,魏驰心惊的发现,那里正是李慕维的所在。 由于李慕维和卓萤、卓蛱比较靠近,这二人的武功和暗器在卓家六艳里算是顶尖的人物,便是整个颍泉卓门,也不敢小觑二人实力,因此目前那里的战况一时还比较乐观,金属相击声连绵不绝,但多是魏国一方攻击,魏驰也就安心让李慕维跟随她二人护着李萧。 此时这紫衣人的森冷目光使得魏驰心下一惊,那其中的怨毒与恨意毫无掩饰的喷薄而出,即使他蒙着面看不到神情,那眼光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虽不知道李慕维与这紫衣人到底有何仇怨,但他杀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与卓蛛对视一眼,魏驰猛的剑气横开,如虹如霰,扫退围斗的三名“畏”中刺客,接着卓蝶右手软鞭做枪直取,左手长袖挥动,一丛绵密的金针激射而出,直冲紫衣人面门、咽喉和胸部三处要害而来。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金光耀眼,想来马上那人是很难躲过了。 正在众人以为得手之际,只听魏驰飞身向前,作势要扯住卓蛛,口中大呼:“小心”。 却只听叮叮当当一片响声后,卓蛛向后扑倒在魏驰怀里,胸腹四肢被多枚金针刺中,眼见的已经半身麻木,口不能言,只一会儿便不省人事了。 而那被袭击之人也自空中飞旋而下,脚尖轻点,立于马上,手中双剑十字斜挥,紫袍轻摆,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形如鬼魅,引得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变色——想那卓蛛一手漫天花雨,真可谓叶底藏花,令人防不胜防,上中下三路齐齐封死,已是得了父亲卓不凡的真传,而这紫衣人居然能够在毫不知情下及时躲开,武功确然登峰造极。 拖着昏厥的卓蛛,魏驰退到贪狼和十三身边。刚要开口,突觉得寒气袭来,忙的长剑圈转,将背后攻来的二刀一剑齐齐接住,剑意未尽,顺势挥出,逼的敌人向两边散开,口中接着大喊:“大家不可恋战,突围要紧!” 魏国众人一听,都猛加攻势,一时间只看的寒光闪动,银白之上血色点点,刀剑相击之声回荡在这雪原之中,伴着呼啸寒风,显得异常悲怆凛然。 挥舞着长剑,李慕维渐渐感觉右臂有些酸痛和战抖,几有握不住剑柄的态势,脑中电光火石的,想到魏驰曾对自己说自己右臂因内息动荡而有损伤,最易脱力,如今酣战良久不得突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左手搂紧李萧,李慕维尽全力舞动长剑,抵挡敌人进攻,只听一声金属相击,虎口一阵酥麻后手中一空,长剑已然脱手。 “小维,随大家快退!”卓萤毒菱点射,逼退一个冲过来的敌人,顺势将自己的长剑塞入李慕维手里,袖中白练挥展,配合背后卓蛱连发飞刀,银光斗转,劈开了一条道路。 抱住李萧运起身形往前飞奔,眼见的就要到达随风身边,李慕维突地眼前紫光迎面,那刚刚震慑群雄的紫衣蒙面人已经跃到自己身前,轻笑道:“三王叔这是去哪儿?” 听到这称呼,李慕维心下一愣,只觉得满心奇怪。但如今情势危急,已经没有功夫计较这许多,白袍耸动,长剑直取那紫衣人咽喉。 “哼,和那毒妇一样狠心!”左手剑拨开进攻,子易鼻中冷哼,右手突地暴起,剑花缭乱,只见无数银色毛发飞舞在北风中,李慕维只觉颈间一疼,领口的一丛狐裘已经被削下,而自己的动脉也被划开条口子,一时之间血染白袍,粘在毛裘上,刺目的很。 李慕维明白,对方剑法精深,拿捏得当,刚刚一剑实在是警告玩弄意味更多,就仿佛抓到老鼠的猫不会立即杀死猎物一样,先逗弄一番,再狠下杀手——如果刚刚真要自己死,如今早就身首异处。 偷眼四顾,只见卓萤和卓蛱正赤手空拳的与“畏”中刺客缠斗,手腕殷红,正自缓缓滴血,无声的落在一片白茫茫中。 明白这二人的手腕都是眼前紫衣人所刺,一时不能再发暗器,李慕维也顾不得伤,以守势舞剑,尽力拖延。 这边魏驰见到李慕维领口已被鲜血染红,真不知伤到何种程度,长剑寒气迸射,想要突围到李慕维身边,却苦于被四名“畏”中刺客缠住,难以脱身——实际上魏驰肩部也已受伤,玄色斗篷掩盖,众人才没发觉,只是如此更难突围。 “不自量力!”冷笑着斜睨一眼魏驰,回过头来盯住李慕维,平日寡言少语的子易今天话已算格外的多。 双剑舞动,挥刺切扫,李慕维只感觉对方杀气愈发凌厉,眼神幽幽,实是怨恨自己颇深。 “是二哥让你来杀我的?恩……你叫我三王叔?你……你到底是谁?”挥剑向上全力格挡,李慕维单膝跪在雪地里,顶住压顶双剑攻势,脱力的右手已经不自禁颤抖。 剑光乱舞,把李慕维的长剑挑在空中,回身飞起一脚直踢对方胸口,李子易狰笑的拉开面巾,狠戾横向挥开落下的凶兵,把那人的最后希望打落在远处,而后持着滴血双剑,慢慢走近已经跌进雪地里的李慕维。 “爹爹!爹爹你咳血了!爹爹……”李萧看到李慕维口角涌出的血污,哭喊着要帮他抹去。 稳住胸中血脉翻腾,李慕维将李萧拉到身后护住,扶住胸口缓了缓,斜睨头上逆光而站的修罗。 “子易?!……不不,你……”看到对方覆面下的真容,李慕维认出了这横扫千军的高手,居然是李慕绵身边极少说话的侍从子易…… 子易?……子易……三王叔!…… 莫非…… 惊讶的抬头,李慕维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名字——在宗正府的日子,李慕维闲来无事翻看宗亲谱册,如果没记错,当年被母后诬陷灭门的远亲英华君幼子,就名“子易”。 “我杀你,即是陛下要杀你!你既知道我是谁,那便死得不冤。”缓缓举起长剑,仿佛在享受杀戮的过程,作势要一剑穿心的无情,那阴穆的暗影,已经完全笼罩住脚边无法反抗的白衣人。 “小维!不!” 鲜血激荡中,李慕维听到魏驰痛彻心扉的狂吼,在这狂风凛冽中显得凄厉异常,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的悲鸣。 “对不起!”这是李慕维阖目临死前最想对魏驰说的话,也是他今生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对不起。 “嗤!” 金属被触及的声音,在这旷野中本应微不可闻,却意外的震颤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莫可名状的跌在李慕维的手边,玉色的碎片,断处是仿佛渗入肌理的暗红,浸着自己不停滴落的血,交映出道不明的撕心裂肺和宿孽纠缠。 第63章:生离死别 “啪啪……啪……啪……” 血滴入身下素白皑皑的声音,炙热的与冰冷晶莹融在一起,结合成一种怆然。李慕维木然的睁眼,盯着那片浸血碎玉,幽幽的发出温润和泽的光,笼罩住狰狞的血腥。 时间都仿佛被这冰天雪地冻结了,黏稠的仿佛扯不开的丝线。 “哇”的一声啼哭,背后孩童凄厉的哭喊将怔忡里的自己惊醒,看向那往来穿梭在乱斗中的淡色流云身影,李慕维下意识安慰的抚摸李萧的额头,拭去孩子因恐惧而不断的泪水,呼唤缱绻似呢喃: “云……礼……” 其实从李子易欲杀李慕维,到顾云礼用折扇碎片打偏他手中的长剑,冲入卓萤和卓蛱与“畏”的乱斗,解了二人危急,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在感受如梦似幻的李慕维那里,却如过了千百年那么长。 内息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全力的一掌逼退李子易,顾云礼拉起还在迷惘的李慕维和李萧,拖住腰间,向才刚突围出来的魏驰等人抛去,口中大喊:“带着维儿快往宁城走,这里有我!” 顺势用剑挑起地上连接钢爪的锁链,顾云礼力惯左臂,把粗黑的锁链挥摆而出,阻住了如狼似虎的“畏”。 回头对着稍有迟疑的魏驰,不可名状的笑容里,是坚毅的话语:“魏驰,你答应过我,还犹豫什么!快走!” 盯着决绝的顾云礼,魏驰一咬牙,硬生生拖住呆愣的李慕维上马,转身和众人往宁城方向绝尘而去。 “顾大人,顾云礼!我一直不知道,你还是个痴情种子。”活动着刚刚被震麻的手臂,李子易阴阳怪气的,仿佛在说一件好笑的的事儿。“我一直以为在您心里,这天下和权势才是值得拼了性命的。” 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外袍,顾云礼一派从容的转身,揶揄道:“子易,好歹我也算你半个同门,你师父和我师父那是多年的师兄妹,怎的如此不给师兄面子?” “顾云礼,少在这里凑近乎,你师父是你师父,我师父是我师父,我不去找白石老头麻烦已经算是客气!” 盯着已经跑远的魏国众人,李子易嘲弄的续道:“李慕维已经和你恩断义绝,和魏驰双宿双飞,你又何必如此为他人做嫁衣?想你连挚爱都能背叛利用,就子易的浅见,思虑之深除了陛下便是你,如今怎的良心发现了?” 伸出舌尖,魅惑的舔了下自己右手长剑上的血痕,李子易左手紫色袍袖微甩,训练有素的“畏”中刺客迅速四散,将居中的顾云礼团团围住,仿佛狂野中猎食的群狼,一张口就要扯破你的咽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论城府易使者也不逞多让,论无情,云礼还是多有不如了。”不紧不慢的,无论何时顾云礼的风度都是无可挑剔。 “‘畏’里规矩你应当比我了解……顾云礼,你武功虽然高,但相对于我还是有所不及……”一字一顿的阴狠,“今天,你是当真要和我过不去了?” “易使者的武功,‘畏’里无人不敬服。云礼不才,虽然不敌,但拆个百十招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激我和你单打独斗?顾云礼,你还不够资格。以为这样拖延时间魏驰他们就能逃走,未免太小看我。不过放心,送你上路的最后一剑,我还是肯的。” “除了韩越,你眼里谁还够资格?”暧昧不明的话语,顾云礼浅笑的转了问题:“不过杀了我,你怎么回去和陛下交代?” “他什么人舍不得?你?我?”哼笑着,李子易朗声道: “‘畏’下顾云礼背主助敌,格杀勿论!” 骑在随风上向东奔驰,李慕维觉得胸内似有积血上下翻滚澎湃,而脑内动荡相对于伤处,只能更加凶猛。 那回首时的最后一抹笑容,万般的眷恋不舍与离别悔恨…… 浓墨重彩的神情,不似顾云礼。 扯住缰绳调转马头,李慕维回身,不顾众人的惊呼和李萧的哭喊,突然绝尘而去。 说了金销玉碎、与君长诀,你做你的旷世名臣,我做我的逍遥侠客……社稷江湖两不相欺,你……还来干什么!? “小维,你……还是要回去找他吗?”拉住随风缰绳,心痛与不甘,魏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发出像今天这样怨毒的声音。 看了一眼魏驰,李慕维没有答话,只是用马镫踢着随风侧腹部,要它继续向前。 “你去了,萧儿怎么办” “我死了,大哥也会替我照顾他的。”理所当然的没有起伏。 “好!好!”拍马向前,拦住李慕维的去路,魏驰恨声道:“李慕维,你究竟把我魏驰当做什么?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我说过永不相负,我说过永远等你,顾云礼对你的爱你奉如至宝,我魏驰的爱在你李慕维那里就如同草芥吗?” 无数次的期望,无数次的落空,再豁达大度、沉稳如山,也禁不起如此的伤害。 抬头凝视那本该波澜不惊的幽深眼眸,寒潭无波,如今也因为自己而染了痴怨,李慕维想到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初遇的豪情、落星的责难、长街的获救、月下的凄绝……魏驰为了自己忤逆朝纲、为了尊重自己压抑欲念、为了自己甘冒奇险。 无尽的等待与空泛的承诺,是自己的不忍与自欺欺人让二人到了如今的地步,让那本该指点江山、俾睨天下的王者,做了背景。 “对不起。”不想说,却只能如此说。 在生命最美丽的时刻,李慕维遇到了错的人,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从此忘不了;在生命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然而爱已经深植,只能心怀感激与愧疚,反复的说“对不起”,却也忘不了。 顾云礼和魏驰,一个是爱一个是恩。 恩和爱,咫尺天涯。 “除了感激和抱歉,你我之间就只是这些?”气极反笑,魏驰自嘲的道。 “大哥,我还是那句,舍君其谁?只是,你我遇错了时候。” 伸手抚上魏驰扯住缰绳的手,李慕维郑重而款款的道:“你应配上一个全身心只爱你的人,而从我遇到顾云礼的那天起,那个人,就注定不会是我。” 绽开笑容,李慕维拉开魏驰扯着自己缰绳的手。 “你明知和他不会幸福,还是选他?”最后的追问。 “虽然残破血腥,千疮百孔,我的爱终究还是在那边。况且……”顿了顿,无奈的叹息“从他当年走时我就知道,爱与幸福从来就没有相关。” 望着绝尘而去的李慕维,那白衣翩跹的背影和刚刚发自心底的笑,魏驰突然想,当初自己对他的爱之初衷,不也只是想要看他快乐、不再忧伤,就是吾愿足矣,从何时起,自己也堕成了那步步紧逼的下乘,还如何自诩给他幸福? “主上,就让修成君这么去吗?那紫衣人下手无情,只怕……” “兵分两路,我带着伤者赶去宁城,派兵来救;贪狼,你带着剩下人去支援顾云礼和修成君,记住不可力战。”压下身赴一线冲动,魏驰决定理智的由自己去搬救兵。 当李慕维奔回刚刚酣战之处时,只见寒光照眼、刀剑铮铮,十几个人围住顾云礼缠斗,招招狠辣,就是要致人于死命。 顾云礼此时已是浴血奋战,青色的外袍上斑斑点点,李慕维移目四顾,见他身周的雪地上处处结着暗色的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心神巨震的,李慕维下马提剑冲入敌阵,一剑横扫,逼开四个刺客,跃到顾云礼身后,与他背靠背对敌。 “维儿,不是让你和魏驰走,怎么又回来了!”心内暗骂魏驰中看不中用,顾云礼护住李慕维背后道。 “顾云礼,我说了我们两讫了,你又来做什么好人?你死了你的王道天下怎么办?还是非让我欠你的,你才舒心!”挡住朴刀袭击,李慕维恨恨道。 听了对方刻薄却暗含关心的言语,顾云礼微不可闻的笑笑,没有接话,只是道:“小心左侧。” 正准备挥剑阻击,李慕维突然感觉天灵之上寒气压顶,果然是一直袖手旁观的李子易出手了,那迅捷与狠辣,饱含着内力的双剑震的李慕维剑身“嗡嗡”,半条手臂酥麻,刚刚被踹的肋骨也联动的生疼。 “哼,李慕维,你不来顾云礼还能再支撑会儿,如今,只有死的更快!”手中双剑不停,内息全然发于刃上,只激的雪花四溅,一时迷蒙漫天。 李子易此时全身心都在李慕维身上,对顾云礼的进攻只左手守势格挡,右手剑招招快攻,剑花万点,李慕维已经是勉力支撑——顾云礼武功高于自己颇多,而子易更在前者之上。 终于在对方右手一个直刺回挑,左手顺势荡开顾云礼快剑的时候,李慕维感到肩膀一疼,紧接着胸口二次中招,已被踢出四五步远,跌在雪中,胸中本就积聚的鲜血再次喷出,染红了颊边白雪。 如今自己胸肋剧痛,已是难以动弹,耳边听到顾云礼凄厉的呼喊自己名字,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侧伏在雪里任人宰割。 挣扎的想看顾云礼最后一眼,说一句“最后终究是你欠我的,没法两讫”,却被自上而下汹涌而来的剑气封住。 “嗤” 金属与肉体相触时的闷声,即便是在寒风中,也清晰的令李慕维难忘,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 眼前是那依旧的风轻云淡,亦如当年在崇明宫廊柱后自己窥探他时,令自己心猿意马的微笑和从容,只是那身后喷溅的漫天血色,与这抹流云南辕北辙。 宠溺的笑,唇齿微动的无声: “我爱你。……” 当初楚云楼外小巷的互诉衷肠也是如此的笑,如此的说辞。 顿了顿: “……不要走。” 盛阳天牢内不舍的声音还如在耳畔,只是跌在自己身上,背后血色浸染青衫的狰狞告诉自己,这不是曾经。 挣扎的死死抱住,鲜血整个染红了自己的银狐大氅,李慕维此时早已顾不得自己的生死,只剩下满心的恐惧——爱他、恨他、不想失去他。 似乎有人来了,飘渺的声音回荡在风里,是李子易的不甘:“韩越,你这是用陛下来压我了!?” …… “我要是抗命不遵呢?” …… “金牌和碧血令?你想的还真周到呀!” …… “看你嘴角的伤,只怕不是陛下的意思吧!” …… “韩越,不要以为我李子易就怕了你!” 耳边纷杂的,似乎又开始相斗了,兵器相交声单一,只是两个人的对决。 不过自己已经不再关心,只听到怀中身体渐渐变冷的人颤抖的似乎想抹自己的脸,温热的触感,满面的血色粘稠,浅浅的低声道:“我……我腰带上的扇子……” 小心翼翼的摸出前不久丢在顾云礼面前的折扇,那殷红依旧,记得自己当时说:“碧玉断,殷红沾……玉崩不可续,血色不可除,你我之间就如这扇子,再也回不去了。” 好决绝无情的话,可惜自己当时的心在泣血。 颤抖的展开残破的折扇,那写着山盟海誓的地方,血色暗结,触目的满面桃夭芬芳,艳丽的绽放在耳鬓厮磨里,灼灼的刺着心。 “顾云礼……” “血色……这不是除了吗?我……我的血,和你的……不,没有血,是桃花。”有些气喘的,顾云礼伸手触摸那玉柄的断处,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不复一贯的从容,盯着东南方的虚空道,“只是那玉……怕是……续不上了。” “所以……还是你欠我的……”忍住眼泪,却仍是沾湿了脸颊,和凝结的血混在一起。 “对……因为开始,我就选错了……所以一直是我欠的你……一直……一直……”声音渐渐弱了,直到无声无息。 低声的呢喃,在呼啸的北风里显得恍惚的很:“人们都说相濡以沫的悲凉,不若相忘于江湖……我也以为那是对的,如今看来,世上前者太少,后者太多……” “顾云礼,我宁愿相濡以沫倒好些。” 最终章:维心天下 晋含元四年,晋国史上的国士名臣、最年轻的御史中丞顾云礼病逝,当时的晋王李慕绵感怀其辅佐的功劳和才华,钦赐谥号“元忠”。与他齐名的晋国“双杰”之一,时任大将军的韩越亲自做悼文,吊念这位旧友良师,可见礼遇之高,空前绝后。 少年成名,文思和礼乐享誉天下的一才子未及而立的夭折,引来无数文人骚客的悼念,咏叹天妒英才之作颇多,一时举国哀悼,感念他青天明镜却惨遭奸臣陷害,在狱中忧思后染病而逝去,真是祸从天降。 就在含元五年冬,处决赵向思后,晋国再次陷入悲恸,思念那冤狱被害的良臣,至于从前关于他的那些流言,早就随着功绩的传送而烟消云散。 “不把血淋淋的东西摆在百姓们眼前,他们便自欺欺人的相信表面呈现的和顺恭美;便是碎了这梦又如何,再构建另一个美梦,从前的便就渐渐的抵消了。” 李慕绵在崇明宫听到如此消息,想到的只有顾云礼对还是孝诚君的自己言过的话。 在顾云礼病逝后不久,时任御史大夫的顾若臣也向晋王请辞,言思子心切,无力再报效王恩,请求告老归田,后与老友韩广一同种梅调鹤,颐养天年。 不过后来大将军韩越意外发现的、顾云礼在任时撰写的笔录《明御录》,虽然与他的传世名作《清虚赋》相比不那么有名,却也流芳百世,成为后世监察御史言行的典范和行动准则,其中很多王道与治国道理,也博得后世的敬仰。 这些都是后话了。 晋国邕兴竹林环绕,自古就有有凤来仪的传说,顾家老宅就坐落于此。 “铮”的一声,琴弦崩断的声音,尾音不绝,想来弹奏之人也是看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导致用力过度,马鬃弦才断的。 带着李萧,正在给逐风和随风洗澡的明轩听后,蹙了蹙眉,心想“此处景色宜人,气候温润,怎的火气还这么大?” 无奈耸耸肩,对旁边李萧道:“萧儿乖,你看随风全身乌黑,是不是以为他不脏,其实不是的,不及时给他清理他会生气;而逐风是青骢马,看着温柔,实际脾气也很大……” “顾云礼,你激动什么?要断就断你自己的琴,拿我的出什么气?” “维儿,是可忍孰不可忍!韩越这写的什么悼文!什么叫‘吾与汝幼时栖霞枕月,两小无猜’,什么‘敏慧淑德无出其右’,我居然是‘敏慧淑德’?!最可恨是最后,‘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呜呼哀哉’!” “这不挺好吗,你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又自小聪慧过人,十五岁就名扬天下。还有当时你替我挡了一剑,血染满地,我都以为你死定了,幸好卓家姐姐们在,你才捡回一条命……说的都很对呀。”想到韩越如果在场,可怜巴巴叫着“小云”的表情,李慕维肚子里偷笑,表面是一本正经。 “维儿,你这是帮着他气我吗?”扶住纱布缠绕的胸口,顾云礼故作伤心的道。 “你是背后受伤,捂住胸口干什么?” “呃……但是我的一世英名呀……天下人会怎么想,我俩这什么关系?大将军和御史中丞的相望不得?这是我驾鹤后的公然表白吗!” “韩大哥年少有为,名扬天下。为他痴迷的男女虽然不如你顾大少这么多,那也是够从重华门一直排到宣政门的。不过他这么多年一心想着二哥,你可别妄想了。” “那就是李慕绵吃醋了,我这样的御史中丞,要谥号也是‘文忠’,结果偏偏用个‘元’,怎么有种说我城府诡辩的感觉?” “这是夸你‘能思辩众’。”李慕维重新调理着琴弦,心下腹诽道“你可不就是城府诡辩吗?顾少傅太学院舌战修成君,当年就利用我一战成名……这‘元’,可是我特别转告韩越,让他要二哥加的。” “维儿,我们那日辞去,你和韩越那小子偷偷摸摸说了好久的话……这不会是你的主意吧?”顾云礼观察细微,看李慕维那欲笑不笑的表情,心下就开始怀疑。 “啊……我那天能说什么,还不是绚儿的事。” “‘长安君出质魏国,免了同族相残’,这几句用说这么久?” “顾云礼,你是不是伤还没好,没法出去作恶、耍些心机手段憋得难受?你不是正写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明御录》吗?去文章里和那些奸臣斗吧!”不屑一顾的,李慕维懒得搭理顾云礼,只自顾自摆弄古琴。 自己无心之言,听在顾云礼耳中却如五雷轰顶,沉默了许久,才道:“维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初……骗你、利用你……我当初是太自私……” “当时可是你承认了,欠我的……”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无心之言顾云礼就记上心了,其实自己让这合该斡旋明堂、功垂千古的名臣,甘愿放弃心中的天下王道,随着自己逍遥隐退,何尝不是自私的很? 只是爱里,总有一方退让。 顿了顿,李慕维闷声接着道:“你欠我的,没死成,就还是欠,所以得陪我相濡以沫,不做相忘江湖,公平的很。” 还没等顾云礼回答,只听得院中李萧的呼喊:“爹爹!顾叔叔!快来,逐风又开始抢随风的草料啦!” 想到这两匹马从在一起就不对付,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主人的问题,李慕维让顾云礼继续在床上休息养伤,自己出门来调停,只听得那里头风轻云淡的低低笑声,似乎得意的很。 确然,魏国尚黑,魏驰当年送自己随风,就是要自己记得那连绵的情义,尤其他名中有“马”,更是意味深长。 “小维,便是你最后选了他,上京也有个一直等你的大哥。”临走前的话绕梁不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意味更大。 自己与魏驰,感激与恩情贯穿始终,如今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又要麻烦他照顾,只为免了王座上的同室操戈。 自己已然负了魏驰,他还一口答应,眷恋之深可想而知。 如今相思固有,相忘也是不可能,但到相爱,却总是差了一步,而那一步,怕就是如流云般的仿佛触手既得,实际却永远遥不可及。 低头轻笑,拉开不对付的青黑二兽,想着真是物如其主呀,见面就不对付…… 抚摸着随风的额头,温暖亦如那人的怀抱,又霸气骄傲如斯——万人仰视、指点江山如信宁,合该成为任何一个爱他之人生命画卷里,难以挥去的绚烂。 而自己的一生,已被青黛点染。 维心所向,总是那泛舟五湖的逍遥通达,自己与顾云礼兜兜转转、分分合合,耳鬓厮磨固有、撕心裂肺亦多,终究那心怀天下的人还是舍了家国,选了寂寂无闻的陪伴,如今只能在文章里寄托自己的才情。 一进屋,就看到那胸腹缠着纱布伏案的人,左手持着扇子,思考时下意识的抚摸扇柄是他的惯常动作,如今那断玉处镶嵌的镂纹金箍,已被摸的发亮,衬着玉色发出温润的光,亦如现在从奋笔疾书里抬头凝视自己的清雅眉眼,顾盼生辉: “我曾以为这辈子抉择与我无关,临到头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这是魏驰临行前告诉自己,那日与顾云礼诀别后的种种。 维心与天下,他终究选了自己。 有这一句,吾生足矣。 ——正文完—— 后记:关于《维心》的二三事 就这样完结了,写了两个月,随着人物命运的起伏,让我也觉得过了许久,回首看来,也才两个月罢了。虽然出师未捷身先死,最终成绩惨淡收关,但是能够从始至终按照我心内的故事操纵文章,最后到达结局,就是一个重大成功! 在完结前,是不敢奢求长评的,如今还是有了点私心,因此无论是谁,坚持看完了本文且看到此啰嗦的后记而又有感于《维心》的——毕竟,我理解的情感和读者理解的是否存在偏差,表达的是否完全,是作者查缺补漏的关键。 因此,无论是谁,在下先谢过了。(长揖) 写文是一个辛苦却又享受的过程,将你心内的人描绘出来,将令你感动的场景书写成文字,并与别人分享,是享受的……至于辛苦,不说也罢,把微笑留给读者,是作者的必修课。 耽美文我是第一次写,实则我看的耽美文与很多看《维心》的读者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算来算去似乎不过廿数。不过好在我杂七杂八的书看了不少,私心以为算是能控制的了这只剧情起伏的猛兽。 关于《维心》,如果抛开他古风和耽美的外衣,是在讲述爱情与理想、权力、事业等等的关系,与此同时,小柳竭尽所能的,去描述我亲历的、见到的、听到的、或者理解中的、不同人的不同爱。 顾云礼与李慕维,究竟谁先爱上的谁,没有人能说清,如果说谁先意识到的,那就是渣云了。 其实这本身就是爱情的魅力和玄妙之处——也许它会极其复杂,复杂到你用了一生也说不出你爱的人,你究竟爱他什么,怎么爱上的;可是它也是极其简单的,简单到一颦一笑,或者第一次照面,一种气质的吸引,你当然不会就把那一瞬间的关注当做爱情,但是如果你们今后会长足的接触,也许这就是爱的萌芽。 顾云礼和李慕维,大概就发生在这样时候。 尴尬的邂逅,哪怕你只说二人外貌出众导致互相吸引,但在现实中,这个因素虽然肤浅,但无人可以回避。可是只单纯而浅薄的说,爱就因此而迸发,却也是不可能的——假如二人从此没有交集,顾云礼就还是那个风淡云轻的才子,李慕维,也还是那个梦想江湖的少年,便是一时的难忘,最后也就忘了。 命运让他们相遇了。暗色的顾云礼爱上了明亮的李慕维,同理的,李慕维在崇明宫廊柱后瞥见那风姿卓然的一才子,睥睨天下的气度,也不禁心猿意马。 爱情开始产生。 之后的种种,爱情与理想、权力的不可调和,分分合合,一步错步步错,不过最终顾云礼终究选择了爱,小柳算是用魏骊这个局外人的嘴巴,道出顾云礼的性格“顾云礼心思缜密,可惜为人不够狠辣,情牵则乱智,不如李慕绵多矣。”。 试想,如果没有雪原追击,李慕维也就随着魏驰去了,所以命运和感情都是细微的,有偶然,有必然。 很多人大概是不喜欢顾云礼的,认为他利用了李慕维。其实从李慕维的角度,也许也是大家的角度,认为顾云礼无情无义,背叛了他和李慕维的爱。因为这是私心里爱的角度,如果换一下,你只是盛阳的一个庶民,有心怀天下、能力超群的人来执政,他以苍生福祉为己任,就如古代亦或现今那些名臣公卿——从而顾云礼的行为,大概也有了合理和认同的地方。 人们往往只看到那些政治家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励精图治,他们背后的爱情,也就成了可有可无——走下神坛,他们的爱也许不如平常人多矣。 终究顾云礼还是走下了神坛,放在如今执迷于金钱和权势的,仍旧比比皆是,人和人的选择还是不同。 对于魏驰,可能是众人心中的完美情人——名、貌、权等等于一身,并且对爱一往情深、矢志不渝。魏驰的爱很让人心酸,他选择了为爱去等待,去尊重爱人的选择,用情之深,最后徒留怅然感慨。这里就出现了爱情产生的另一个问题,你遇到了对的人,可惜是在错的时候。 对于魏驰小柳心酸太多,不言也罢。 其实在《维心》中,出现的爱情种类很多,哪怕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子易的师父,也代表了某种求而不得的爱,至于很多其他的,比如复杂的李慕绵,由于今后会有他的文,这里也不多言了。 如说小柳塑造的人物中,私心里最爱谁,应该是昭仁太子哥哥,可惜我却把伤痛都给了他。 关于写作方式,由于早年拜倒在曹雪芹大神的破布长衫下,已将其奉为天人,反复拜读《红楼》十余遍,“草蛇灰线”的让我神往,因此在《维心》里小柳也东施效颦的玩玩这手段,诸如“落英”“木棉”就是谐音更多,至于其他多不可道的隐秘地方,包括给以后留的尾巴,还等读者自己去发现吧,不过像曹大神那连个摆设和一切路人甲都隐喻讲究的功力,小柳还是望尘莫及。 举一个例子,在“天下大势”中, “不想卫雅铎即位后不久执书梁魏两国,宣称自己从此中立,互不相干!而梁冽居然就答应了!” 就是很耐人寻味的。 最后,要感谢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十五位收藏人,感谢你们给予小柳的认可。至于评论人,那更是良师益友的存在,你们的肯定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珍宝。 这里要特别谢谢无言同学,她几乎伴随小柳文章始终,有几段评述便是我自己也感触良多,望文兴叹。 其实关注本文的读者大概能感觉到,《维心》这个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但空白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李慕络被俘后一直就成了回忆里的人,李慕绵更是连个一人称心理都绝少出现,次要人物如卫雅铎和鸣鹿(陆啸)到底如何相遇,其实也复杂的很。 因此可以说,【繁世】二部的名字,大概就是《络英双王》了吧(群众:明明就是,不要装深沉了) 但是从目前心意看来,最想完成的作品是一部讲述仙佛神道、几世纠葛的奇葩文文,它的封面如今已静静躺在《维心》封面的旁边,叫做《昙缘劫》。 不过小柳可能要倦怠些许时日,完成了《维心》,心里的一个石头算是落了地,可以歇歇了。况且这文我也需冷却些时日,沉淀些东西,至于不趁热赶工出系列,点击和收藏的,随他去吧。 与人分享、做一个说书人样的角色,不就是如此吗? 2013.3 念柳于D.L 离于爱者,无忧无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