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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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玄义放开染满血的右手,道:“真是倔强啊。……臂骨粉碎的剧痛难道都不能扰乱你那令人厌恶的表情么?还是说……”缓缓抚上他的左臂,嘴角的笑意越发危险,“还要加上左边的?”

清冷的眸依旧淡淡直视着东方玄义的双目,没有波澜的目光却带着凛寒的迫意。

东方玄义轻轻摩挲着他的左臂,道:“这样都没有反应……这么说,难道弟弟已经决心要以死保节了么?”

钟弦终于开了口,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不配。”

******

临西郡。

凌晨时分,路边的茶铺刚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微寒的空气充斥着简陋的茶棚,带着几分萧索。

不久,小路远处忽然一片尘土飞扬。一路人马沿路奔驰而来。路过茶铺门口时,为首的人放慢了速度,后面的人也慢慢停了下来。

为首那人道:“连赶了三天的路,马也乏了,先在这里歇一下吧。”

后面那四人应了。五个人下了马,陆陆续续进了茶铺。

这五人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走在最前的是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左边跟着一个约而立之年的男子,男子身边是一个容貌美丽却有着几分戾气的女子;右边的是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年纪不辨的艳色女人。

五人在一张离柜台最远的桌子旁依次坐了下来,要了五大碗面,也不多说话,气氛异常沉重。

中年男人身边的男子抬起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顿了一会儿,又沉默了。女子觉察到他的动作,看了看他,被他一个眼神安抚了下去。

中年男人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肃然之下压住了所有的情绪。

过了片刻,那容色艳丽的女人突然开口了:“谷主,迹鹰快来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众人脸色都明显一亮。只见一只黑羽白喙的鹰横空俯冲下来,低飞入茶棚,落在女人的左肩上。鹰的左爪上绑着一封信。

女人小心地取下鹰爪上的信,递给中年男人:“谷主,信到了。”

中年男人的眉头明显舒展了几分,有条不紊地拆开信,眸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期待。

扫了一眼信,男人的眉又慢慢拧紧了,脸色渐渐暗下来。

身旁的男子道:“怎么样?弦儿有消息吗?”

那被恭敬为谷主的中年男人正是钟晋。随行四人依次便是穆衍,叶嫣然,阎无期和另一个长老白三娘。

钟晋满脸阴霾,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四人都没有说话。心中都知道钟弦连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都非常渺茫,何况能从落月宫逃过一劫……

然而,没有人敢往这里想。

当初钟晋及彻涯谷的左右使被擒到落月宫,终日关在一个不知何处的铁牢之中,一个余月除了送饭之人,一个人都没见到过,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落月宫中。送饭之人始终目不斜视,守口如瓶。只把饭菜放在铁牢的栏杆外,然后便离开,无论问什么都一字不答。

三人并未关在一处。钟晋被容镜施了迷药之后带来,醒来便在牢中。只记得容镜那句似是要对钟弦不利的暗示,心焦如焚,却不见一人,也无人对自己有什么动作,外界之事半点无处得知,一个余月来发根因忧心白了一片。而穆衍和叶嫣然更是一无所知,还庆幸钟弦终是应谷主的愿,逃过一劫。

结果四十余日后,一日晚饭内被下了极强的迷药。多日之后醒来,竟惊然发现已经回到谷中。

当阎无期告诉钟晋钟弦早已在他失踪之后八日便独身一人去了落月宫,所有人的心才都彻底冷了。

不余一词,钟晋立即带左右二使和两个长老火速前往落月宫。一边让守在谷内的聂桦聂长老打探钟弦的消息。既然钟晋和穆衍、叶嫣然都被放回来了,钟弦说不定也有一丝回谷的希望。

聂桦令人寻遍了附近必经的城郡,如今却半点消息也没有。

钟晋紧紧攥住了那封信,拳中的信纸瞬间化作灰烬,从指隙间一点点散落,被寒冷的晨风吹散。

沉重的声音透着狠厉的决绝。

“上路。”

29.半掩

南宫离侧卧在寝宫的软榻上,细白的手臂支着脸颊,随意地翻看着一本史籍。纤长的手指轻拈着书页,漆黑的眸带着几分淡淡的慵懒。

容镜因闲得无聊便来南宫离的寝宫里乱晃。南宫离的寝宫旁人不得随意进出,甚至侍女送饭也只能放在前宫之中,等南宫离想吃饭的时候再独自去。四大护法若是有要事相禀,也必先叩门再入。容镜是个厚脸皮的,又不是南宫离的下属,就很不客气地说进就进了。

南宫离并不在意,兀自看着书,仿佛没有容镜的存在一样。

容镜将极大的房间整个转了一遍,时不时地感慨两句“哇!书画好多”之类的话。南宫离也不理他。最后终于乏了,转回南宫离身边,在软榻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斜眼盯着南宫离手中的书。

瞟了几眼,忽然见了上面一个“容”字。

“诶诶,谁啊这是,这是哪位史上名人,居然和老子同姓,真是荣幸啊!”

南宫离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随口道:“谁荣幸?”

“和老子同姓,自然是他荣幸了!”

南宫离微微一笑:“这样啊。”

容镜把脑袋凑过去,一边道:“你读的什么史?”

南宫离道:“东方王朝开国以来,一直到先帝殁。”

“啊……真先进,一般人搞不到手啊。让我看两眼。”说着伸手便去拿。

南宫离并不多言,拈着书页的手指渗出内力,沿着书脊流到容镜刚碰到书尾的手,顿时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觉袭上了容镜的指节,容镜连忙把手松开,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干嘛啊你,看看都不行?”

南宫离落在书上的目光动也未动:“去做别的。”

容镜颇为哀怨地看了南宫离一眼。知道他话虽不硬,但从无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虽不知究竟有什么不可以看,但南宫离的心思脾性没人摸得明白。容镜只好狠狠翻了个白眼外加“哼”了一声以示不屑,下榻去找别的乐子了。

南宫离又翻过一页,脸上神色慵懒依旧,仿佛不是在看史籍,而是在看什么闲散野志。

突然,寝宫的门被叩响了。

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南宫离新画的那幅血樱图的容镜挑挑眉毛:“哪位啊,进来吧进来吧!”

芮蘩推门走了进来,没有看一旁盯着他的容镜,对南宫离道:“宫主,彻涯谷的人来了。”

南宫离慢条斯理地把那一页看完,才道:“让他们去大殿上等着。”

“是。”

钟晋五人神色阴沉地随着芮蘩来到大殿。

殿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钟晋强压下怒意,开口道:“南宫离人呢?”

芮蘩平静地回了一句:“请各位在此等候,宫主一会儿便到。”

说罢,便不再多言,退下殿去。

五人等了许久,还不见南宫离出现。叶嫣然沉不住气了,“唰”地一下抽出剑,对钟晋道:

“谷主,我们打进去把弦儿找出来吧!”

钟晋略带警示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穆衍按住了叶嫣然的手,低声道:“别冲动。”

叶嫣然尽管心焦如焚,还是悻悻地把剑收了回去,不再言语。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若是硬闯,即便闯得过落月宫的四大护法,南宫离一露面,他们五人便半分胜算也无。

殿内一片冷寂。再无人打破沉默。

约过了半个时辰,殿上的偏门终于开了。

石顶投下的一片阴影之中,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空旷的大殿未激起半点脚步声,几乎让人无法在黑暗之中分辨出他的存在,只依稀一个纤细颀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走到上殿中央。

刹那间,一股彻骨的寒意如洪水般蔓延而来,充斥着每个人的神经。

钟晋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

男子散散在主座上落了座,方从阴影中转过头,看向殿下的五人。未戴面纱的脸一点点暴露在光亮之中。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一眼看去竟令人下意识忘记移开视线。细薄的唇角漾着轻柔的笑,却魅惑而冰冷。

左额角的血樱在白玉般的肤上妖冶地绽放着。

穆衍的呼吸却凝固了。

叶嫣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上的男子,下意识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寒靖羽?!”

在极度的震惊中停了一刻,竟是强迫自己缓冲过来,却依旧不敢相信这副完全相同却让人觉得彻底陌生了的面容。

“寒靖羽,竟然是你!你竟然--”

穆衍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座上的人,却是紧紧凝视着男子额角那朵仿佛用笔锋蘸着血,细细勾勒出的四瓣血樱。沉稳的眸中波涛汹涌。胸中翻腾着千丝万缕的回忆,极其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间,却怎么也寻不到一分痕迹。

南宫离似是全然没听到叶嫣然的惊声,微笑着看向钟晋,道:“钟谷主千里迢迢来到落月宫,不知有何见教呢。”

钟晋目光凌厉地看向南宫离,沉声道:“你把弦儿怎么样了?”

南宫离轻轻一笑:“钟弦么……六日前就放了。”

钟晋终于抑不住怒火,低声喝道:“南宫离,你究竟把弦儿怎样了?!”

南宫离慢条斯理道:“我说放了,就是放了。以他那匹马的速度,六日应该已经到彻涯谷了吧?钟谷主回去看看不就好了么。”

钟晋道:“我已经派人寻遍了附近沿途的所有城郡,根本没找到弦儿!”

南宫离道:“那便是令郎迷路了,或者贵谷手下办事不力。总之人我是放了,钟谷主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说罢,站起身,一句也不多说,便向来处走去。

“南宫离!”钟晋正欲拔剑,叶嫣然已经冲了上去,南宫离头也未回,随意向后挥袖一扫,叶嫣然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钟晋和阎白二长老见势,一起拔出了剑!

气氛陡然僵硬起来。爆发着刀刃紧迫的气息。

南宫离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没有停住脚步,转眼,已经行至门前。

突然,一个充满震惊的声音在一片刃风声中突兀地响起。

“东方亦离?!”

空旷的大殿霎那陷入死一般寂静。

南宫离的背影顿住了。片刻,缓缓回过了头。

冰冷的唇失掉了最后一弯曲线。深邃的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站在远处的穆衍,似乎能把人射穿。

“你……是东方亦离!”

南宫离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你不能杀弦儿!”穆衍紧紧凝视着殿上的男子,沉声喊道。

“弦儿是你义父--十四王东方渊极的儿子!”

南宫离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钟晋也愣住了。

身受重伤的叶嫣然抬起头,迷茫地望向他们。

南宫离眉间微微结出细小的褶皱,眼神一瞬间似是充满孩童般天真的困惑,又似带着嘲讽的玩味。

忽然,他轻轻笑了。

“我不姓东方。”

他道。唇角的弧度莫名让人感到寒冷。

“不过既然如此,钟弦……”

“--就必须死了。”

30.过去

偌大的充斥着古书香气的书房中,一把高及书案的木椅里,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子。男孩子长得极漂亮,精致的五官镶嵌在如若脂玉的脸上,左额角印着一朵似用纤细线条勾勒出的四瓣樱花,血色的印记让男孩子的侧影看上去有几分妖气。他身姿极正地坐在案前读书,白嫩的脸上却全无幼童的稚气,亦看不出一本正经的认真与专注,唯有一片静漠沉寂。

房里很静。书房的大半空间被书架所占。层层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并不拘于类别,却大多高深难懂。男孩子面前的书上面并不是简单的三字经、论语之类,而是一本有了些岁月的古籍。

在木椅上正好可以与书案相平,但书案太高,他的双足悬在空中,却并不像孩童一样不老实地一荡一荡,而是一动不动地垂在那里。读了一会儿书,男孩子取过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抄录着什么,字体已经微微成型,带着些许潇洒的笔体,笔锋直挺锋利,顿挫有致。

男孩子正写着,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女子迅速潜进房,悄声关上了门。

男孩子微微蹙起了眉,回过头看向门口。

“映兰,你来这里干什么?”稚嫩的声音,却异常老成的带着不耐的语气。

那个女子终于平复了喘息,走到男孩子旁边,低声道:“小殿下,奴婢已应王爷吩咐把世子偷换出来了。一会儿景后的弟弟会来接应送他出宫。殿下这里最安全,殿下先看一会儿,奴婢须得去通知王爷。”

男孩子向女子怀中一看,才发现女子怀中竟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婴儿长得极小而瘦,蜷缩在襁褓中,几乎要被湮没。

男孩子跃下高椅,从女子怀中接过婴儿,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吧。”

女子一欠身,便转眼间离开了书房。

男孩子一个人站在书房中央,两手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凝神看着他小小皱皱的脸。

这是他在这里四年中,除了每日送饭的映兰和几个月才出现一次的义父外,看到的第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婴儿很轻,轻到让他觉得怀中似乎什么也没有。那黑幽清亮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分外干净清澈。

估计是男孩子抱的姿势不对,不一会儿,小婴儿突然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男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饶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此刻却对着怀中哭泣的小东西手足无措起来。他轻摇着婴儿,拍着他的小被子,试图让他停止哭泣。谁知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凶,细小的声音却哭得极其用力,渐渐声嘶力竭起来,几乎要窒过气去。

男孩子慌了,四肢都不知该怎么摆放起来。两手摇也不是拍也不是地僵硬地抱着。眼看着婴儿的哭音渐渐喑哑,却毫不减弱,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那小小的嘴无力地一张一翕。

慌乱中,他俯下头去,一口含住了婴儿粉嫩微张的小小的唇。

完全下意识的不知所措的动作。婴儿的哭声却忽然停了。

他忙放开了嘴,抬起了头。

婴儿依旧带着细小的抽噎,因窒息而通红的小脸一点点缓和下来。带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幽黑的眼眸被泪水洗得更加清若净水。

他怔怔地愣在那里,看着怀中小小的东西,那满脸冷漠的表情已被搅得烟消云散,不寻影踪。

南宫离站在凛栖谷的山巅之上,任凭凛冽的寒风卷起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飞散着。绝美的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冷漠,黑邃的双眸静如死水,没有一丝情绪。

二十年前那段早已淡忘的记忆如今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干净得似涤尽凡间污浊的茫尘,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婴儿特有的微微的好奇和信赖。那一刻,怀中脆弱的小生命竟触动了他那早已深深嵌入骨里的冷漠的心。

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已全然抹去十四年前所有记忆之后,竟然会再次见到那个曾在他怀里只呆过不到一刻,却让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丝屡情感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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