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城有多远——罗然
罗然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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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相信葛莎其其格腹中的骨肉,是她和顿月私通的产物,顿珠即使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只要葛莎其其格要挟,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

在顿月心里,他认为顿珠是被要挟了,认为这是葛莎其其格的阴谋,所以情绪有些偏激,脱口道:“所以你就要对她负责任了?好啊,你真的爱她的话,想娶就娶。”

顿珠对他说:“你先答应我:我和她结婚以后,你不准再碰她,不准和她发生关系,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以后,只能由我来当他的父亲,你只能当叔叔。”

顿月低着头,微微别过脸,“随你的便!”

顿珠看着他,看了片刻,才脱下外衣,爬上床,替他把被子往脖子提了一提,又说:“我结婚了以后,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照顾你的,不会麻烦其其格。”

顿月沉默着,不说话。

顿珠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把被子里面捂暖了,侧过身,面向着顿月,发现顿月依然是背倚着床头坐着的姿势,看了看他,再度说起话来:“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那个‘老问题’又来了?”

说话间,他的右手缓缓伸向顿月的被子下方。

顿月一下子警惕起来,把那只手用力推了回去,淡然道:“没有的事!以后,这个问题,我能自己解决,不需要你再插手管。”

顿珠没有反对他这个决定,毕竟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生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劝道:“睡觉吧,我要熄灯了。”

五日,匆匆而过。

到了第七日,才旦升格的伤口恢复很快,这一天开始结痂了,他又自己领着牲口出去放养。

顿月跟着他一起出去,不过,放养牛羊的范围很广,也常常走走停停,顿月靠着轮椅移动,显然不太方便进行这样的活动。

半天过去,才旦升格觉得自己带上了一个大包袱,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等到偶然遇上了葛莎其其格,他叫她替自己照顾一下顿月。

葛莎其其格是赶着要去见雀倍琼布仁波切,遇上顿月,她很开心地带着顿月一起去草原东边靠近一条清净河流的地方,那里岸边有一座玛尼堆,仁波切在那里与几位喇嘛讲经。

顿月知道她怀孕了,怀的是自己的骨肉,但是面对她时只字不提,装作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对她依然摆出不喜欢的态度。

那条不知名的小河流的岸边,离河床约有三四米距离的地方,沙砾与野草之间,许多玛尼石散落在地上,颜色各不相同,五彩缤纷,大小也都不一样,不过,石块的表面都刻着硕大的六字大明咒藏文,比较大的玛尼石堆成一座石堆,顶端还插着一对尖锐且坚硬的犁牛角,五颜六色的经幡像一件袈裟,加持在它们身上。

雀倍琼布仁波切和五位喇嘛在岸边坐着,正在平静交谈。

葛莎其其格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谈话约有两三个小时之久了。她担心贸然上去,会打断这个有意义的谈话,只推着顿月的轮椅慢慢靠近,然后站在喇嘛的身后,不说话。

仁波切把话说完了,注意力悄然无息地转移到来者身上,问道:“最近过的怎么样?”

葛莎其其格不知道这是在问谁,顿月同样也不知道,但都回答了。

顿月先说:“和以前一样……”

葛莎其其格尾随着,说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和以前一样。”

顿月平时不喜欢她,发现她说自己说过的话,心里非常不高兴,回头瞪了她一眼。

仁波切面带和蔼的微笑,“你们看起来都很健康。”

第十四章

今天出行的活动已经结束,五位喇嘛立起身,向仁波切合十低头行了一个礼,说了一两句话,就缓缓散去了。

仁波切准许他们离开,随之看了看顿月,对他说:“你哥哥本来也可以一起过来的,我给他时间休息,不过他像着了魔似的,非要学习,非要在一年的时间里完成必学的东西,看样子是急着要带你去大医院啊……”

顿月听了,微微低头,没有感动而只是低声埋怨:“干嘛要那么拼命……”

雀倍琼布仁波切微笑起来,一脸和蔼亲切:“他的的确确是真的在关心亲人,不想亲人再错过动手术治疗的时机。有这样的哥哥,你很幸福。”

顿月没有高兴起来,只喃喃:“幸福这类的话,您应该对他和其其格说才是,他们两个就要结婚了……”

仁波切的目光转移,落到葛莎其其格身上,“要结婚了么,怎么不早点说呢?”

葛莎其其格有些害羞,对着仁波切,她还是扬起唇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仁波切又说:“结婚的日期定下来了没有?”

葛莎其其格回答:“还没有呢……”

仁波切说:“到时候,提前一两天告诉我吧,我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安心结婚。”

葛莎其其格含笑着垂眸,一脸的害羞。

顿月心里面,却在生着闷气。

仁波切张口,开始把话题引入医学的范围,与葛莎其其格谈起了医学领域方面的问题,但不全部都是学术,大部分的闲谈都十分轻松随意。

大半天过去,话题戛然而止,仁波切要回寺院里去了,葛莎其其格用敬语对他说了一句‘路上走好’之后,没有打算回去。

她见今天天气不错,想与顿月多呆一会儿。

然而,在这片高原上的大草原上,天气一向非常古怪,即使是蔚蓝无云的晴空,也会在人们不加注意间,突然一下子变脸。

仁波切一个人骑着一匹马,缓缓朝着阿布雨堪寺的方向行走,走了一段路以后,忽然勒马停步不前。

身为某一位菩萨的转世灵童,他对天气的变态尤为敏感,他的直觉在告诉他——有一阵大风准备要来了,并且还伴有龙卷风。

在道别时,葛莎其其格曾对他说不会那么早回去,他知道他们还在草原上晃悠,便调头,骑马跑了回去,想要抓紧时间通知他们快点回家去避风。

葛莎其其格带着顿月在草原上散心,对他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吹到身上的风突然间变得不太对劲。

直到看到远处的几棵矮树在风中都弯了腰,她才停下来,意识到草原上的风变得没有平时那么温柔,而是一副凶悍的气势。

“糟糕,今天只有半天是好天气,再不回去,过一会儿要是下大雨或者冰雹就不好了……”她喃喃着,推着顿月,赶紧往牧民的小村子赶回去。

顿月只感觉到风加劲了,没看到天色变暗也没看到远处飘来乌云,由此心定,不慌不忙道:“只是刮大风,要过很久才会下大暴雨,你不用着急,到家了都未必下雨呢!”

葛莎其其格道:“谁会知道后来是下雨还是下冰雹?怎样也得赶紧回去!”

可惜他们是步行出来,不是骑马,行走的速度再快,也远不如飓风的速度。

飓风只须一秒钟,就扫荡了整个草原,劈天盖地的,不管是人还是牛羊还是植物,统统都躲不过。

肉眼所见的范围内的绿草,全都因为飓风的袭来,被迫折腰,地皮几乎快要被整个儿掀起。龙卷风跌跌撞撞却一直挺着粗腰,从南部来,以极快的速度横过草原,地面上拔地而起的东西,不论树木还是别的什么,都被卷进风漩涡中,抛向天空。

天变脸很快,在大风刮过后的短短几分钟内,突然变得很阴沉,黑压压一片,空间似乎正在被压缩,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竟然不止这一点暴怒,魔王巨大利爪般的闪电划过黑压压的天空,坠落大地,只是一瞬间的电光石火,看起来却异常恐怖。

草原上随之响起了女子的惨叫声,葛莎其其格伏在草地上,把脸埋在胳膊,轰隆隆的雷鸣在头顶上炸开。

顿月倒在地上,他的轮椅倾倒在他的身侧,因为赶路赶得太急太快,致使轮椅的左侧轮子突然脱离,他由此跟着轮椅一起倒下了。

葛莎其其格手忙脚乱地要扶住他,但一个巨大的闪电划过,天地间一瞬间闪过的诡异亮光令她畏惧,下意识惨叫着伏在地上。

雀倍琼布仁波切骑马往前赶,龙卷风在他身后追着他,距离他有三千多米,如果速度慢下来,他就会被龙卷风淹没,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加快马速,宁前不停。

前方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他赶上了上去,发现是葛莎其其格与顿月,便勒住马,脱口叫道:“龙卷风要来了!赶快跟我走!”

葛莎其其格马上爬起来,跑到顿月身边,弯下腰,准备要扶起顿月,要带他一起上马。顿月没有接受,脱口道:“三个人的重量会增加马的负担!这样它会跑不快!只能带一个人走!”

葛莎其其格道:“顿月!你先跟仁波切走!我靠跑的!草原上应该还有回去避难的牧民,他们会带我一起回去!”

顿月没有回答,只冲仁波切说:“她怀孕了!是……是顿珠的骨肉!您得要马上带她走,确保她的安全!”

仁波切立刻向葛莎其其格伸出手:“赶快上来!别耽误了!”

葛莎其其格心里很着急,却也很踟蹰,回头,看着顿月。

“赶快走!顿珠以后的幸福还要靠你呢!别犹犹豫豫的!快上马!快上马啊!你是顿珠心爱的女人!你要是出事了,他以后怎么办!”顿月急道。

“顿月……”葛莎其其格怔住了。

顿月急忙对仁波切说:“求您快带她走!带我未来的嫂子快点走!”

雀倍琼布仁波切怕这样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立刻骑马到葛莎其其格身边,然后弯下腰,向一边侧身,一只手环过她的腰部,将她抱上马背,只对顿月说一句‘遇上骑马的牧民,我会叫他们过来救你!你要撑住!’就立刻快马加鞭,往前驰骋。

顿月看着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前方,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做出这样的抉择。

顿珠说过,那是他的女人。即便知道女子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仍然打算要迎娶她为妻——这在顿月心里,已经百分之百的确定了顿珠深爱着这个女子,因此,虽然不喜欢她,但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不希望她发生不测而让顿珠从此失去幸福。

他唇角溢出苦涩的微笑,往后自己会怎样,他并不知道,只是不想再成为顿珠的负担,宁愿对未来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怎样也都不希望顿珠为一个女人伤心,为一个女人而沦丧自我。

大龙卷风距离他不足一千米,闪电也被它给吸进了风漩涡中,他回头,看到它渐渐靠近,没有挪动身躯,即便是挪动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挣扎,听从天意。

无情的龙卷风肆意地扫荡过这片草原,然后往西北方向偏移,避过了牧民的小村子。

雀倍琼布仁波切骑马安全地来到了葛莎其其格的家,让葛莎其其格小心翼翼地下了马。

葛莎其其格双脚着地后,请求道:“求您赶快去草原,带顿月回来!”

雀倍琼布仁波切调头,脱口:“你快进屋里去!我找几个人进草原看一看!”话音刚落,他策马奔了出去。

两个小时过去了以后,顿珠急急忙忙地离开阿布雨堪寺,往家里赶。

天气发生剧烈变化时,他呆在寺院里,心里担心着家人,却又不敢贸然离开寺院。

等天平息下来了,散去了阴霾,他立刻放下仁波切布置的任务,跑向家的方向。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草原,在半途,恰好遇上骑着马过来的才旦升格和仁波切,以及几个陌生的男子。

他急忙跑了上去,先向仁波切合十,微微低头行礼,才张口问才旦升格:“阿爸!你们要去哪里?”

才旦升格答道:“有龙卷风来过了,所以出来找找在草原上失散的亲人朋友。我和仁波切主要是去找你弟弟,他知道他在哪里。”

顿珠微微吃惊,脱口:“顿月不在家里?!!!”

仁波切说:“我在外面的时候,其其格带他来见我,回去的时候就遇上了坏天气。”

顿珠脱口:“他和其其格都在草原上!?”

仁波切说:“不,我应你弟弟的要求,先带其其格回到家里了。”

顿珠慌了,脱口:“您为什么不先带顿月回去?他的腿……”

仁波切无可奈何道:“我原想两个都一起带上,但你弟弟说的对,三个人同骑一匹马,会增加马的负担,减弱马的奔跑速度。他让我先带其其格回来,是因为她怀有身孕。”

顿珠可不管葛莎其其格有没有怀孕,他只担心顿月现在在草原上的情况,只急着要去找他回来。

他对才旦升格说:“阿爸!我也要一起去!我也要去找顿月!”

才旦升格没有拒绝,大方道:“快上马来吧!”

顿珠很快就爬上了马背,坐在才旦升格的身后,跟着他们往东南方向前进。

他们找到了原来顿月呆着的地方,但那里除了绿草,其他什么也没有,顿月以及顿月的轮椅不知去向。

第十五章

三个人保持着镇定,继续在附近一千米的范围内寻找。

在这个范围内奔跑了十分钟,才旦升格在某一处发现了一张轮椅,一张缺失了一只轮子的轮椅。

很显然,这是顿月的轮椅。

但周围,却不见顿月的身影,顿月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剩下每天都坐着的这一张轮椅孤零零的倒在绿草间。

顿珠立刻从马背上下来,跑过去,扶起轮椅看了看,回头对才旦升格说:“阿爸,这轮椅……!”

才旦升格牵马走近,仔细端详了一遍轮椅,答道:“应该是他的。”

顿珠立刻在周围几百米的范围内寻找顿月,但都没有顿月的身影,他尝试着呼唤,也都没有任何人回答。

他焦急了,连连问才旦升格‘怎么办’。

才旦升格骑上马,带上他,又到别处去找。

找了很久很久,连带他们路上遇到的骑马的牧人也跟着一起找,到了傍晚,他们在草原里的一处,陆续再度相遇到了一起。

顿珠焦急地问他们:“有没有顿月的消息?”

牧人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仁波切……”他回头,把希望寄托在雀倍琼布仁波切身上。

“最可怕的猜想是,顿月怕是被龙卷风带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为他念经超度他的亡魂了。”仁波切满腹遗憾道。

顿珠一点也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脱口:“还没有找到尸体!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发现,不能证明顿月已经命丧龙卷风!我们……我们再找一找,说不定他躲避在某个地方。”

他很坚定,但牧人们已经没有能力再这样找下去了,只遗憾地拒绝。

才旦升格面对这样的空手徒劳,尽管很失望,也很担心亲生儿子的下落,然而,在没有顿月任何的消息以及天快要黑了的情况下,他还是毅然忍痛选择了先回家休息一晚。

“草原很大,短时间里没办法跑完的,大家也都累了,先让他们回家吧。”他这样对他说,然后,望了望左侧的草原,轻叹一声:“但愿顿月能撑得住……”

顿珠根本不愿意放弃继续寻找顿月,在没有征得养父同意的情况下,他骑上了养父的马儿,朝着一个方向飞奔,靠着自己的直觉,继续寻找顿月。

才旦升格见状,冲他大喊一声:“顿珠,回来!天黑了你就很难回家了!”

仁波切怜悯一叹,平静道:“让他去吧,不让他按自己的决定找个痛快,他是不会放下心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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