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酒，不看瞳涟不看风景，兀自喝下，再斟一碗再抬起，抬碗的手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动弹不得。

“作甚。”羽化抬头，不解的望着瞳涟。

“你又是作何。”瞳涟看着他，冷冷道。

“就是想醉一场。”羽化苦笑起来，悠悠的瞳，迎上瞳涟如火的眸。闻言，瞳涟愣了愣，握着他的手腕的手劲缓缓减轻，松开了他的手。挣脱束缚，羽化在朝他笑笑，抬起碗，一饮而尽。

瞳涟笑了起来，从桌下拎出了两坛子凝香玉液，拍开封坛，递予羽化一坛，道：“今日，我们不醉不归。”羽化也笑起来，接过酒，和瞳涟的坛子碰了碰，两人抬着坛子，一鼓作气的灌着，晶莹的液体顺着嘴角滑下，落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

就这样喝了不知多少坛酒，当地面都堆满了空酒坛，当月上柳梢，寂寥无声之时，两人相对无言，相视无话。

面上已然绯红的还是瞳涟，目光变得恍惚的是羽化，蔓延无止境的静默，染得夜深邃。

瞳涟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羽化身旁，将他从石椅上拉起，白若流云的面，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闪着流过，像花间舞动的蝶，深蓝如海的眸，有着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里面。

绝世的容颜，醉卧人间，风景无限。

瞳涟的手，环住羽化的下，俯身，便是毕生所求，唇齿留香。

若能如此，换一生，便也值了。

羽化的手，环上瞳涟的腰，闭上眼，也能看见全世界。

两人的身影，跃入空中，没入黑暗，在落地，已然房中。没有烛光，只剩泛白的月光，落了一地，洒满两人的身。

今朝有酒今朝醉，良辰美景奈何天。

吴侬软语过耳际，芙蓉帐暖度春宵。

入夜，瞳涟侧卧枕边，望着早已熟睡的羽化，嘴角淡淡弯出一个弧度，就是倾其一生，换一夜良辰美景，他也是愿意的。伸出手，拂过他面上一抹长垂的青丝，低下头，在他的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就只能，这样了罢。

第三十七章：良辰美景奈何天

天入破晓，东方泛起灰白色，一抹灰暗从窗边闪过，好像吹而动的影，不足为道。

羽化缓缓睁开了眼，眸色淡蓝，蓝若午时无云的天际一般透彻，随着情绪而变化的眸色，只有无欲，才能如此蓝的透彻。

轻手轻脚的起床，回过头看见身边的人正睡得香甜，嘴角扬着笑，大概是落入了好梦之中。躬身抬手，指尖轻抚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如同幻影，刻入脑海无法忘却，却那么不真实。

转身。

那一袭白衣若雪的身影，如魅影一般，消失不见。

瞳涟静静躺在床上，微微眯起眼，望着风平浪静的窗外，手指拂过刚才他划过的地方，就连他指尖的余温，都还留在原地，可就连他的气息，都已消失殆尽。

如梦。

这些时日的经历，就如同一场梦，一场醒不来的梦，那么不真实。

“出来吧。”落在院中一袭白衣的男子，轻轻开口。身后的碧桃树下，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墨青色繁杂的长袍，银色的长靴反着微弱的晨光，英挺的面容上挂着淡漠的表情，墨色的双眸里映出羽化单薄的身影。

“即知我定会回去，天帝何必又派你来监视我。”淡漠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与无奈。

“是我自己来的。”玄映冷冷回答。闻言，羽化诧异的抬头望向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

“……”

收回了与玄映对视的视线，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微妙。

“走吧。”半晌，玄映才收回了落在羽化身上的视线，缓缓开口，转身，便跃入空中。羽化紧随其后，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窗沿后露出一个黑影，静静望着那抹纯白消失不见，抓着窗户的指节白的泛紫。

本以为他会回头，本以为他会有所犹豫，有所停顿，就算只是留下一个眼神，也好啊，可是呢，他却连头也没回，如风过无痕，消失不见。

就算回头了，又能改变什么。

瞳涟站在窗口，在心底一遍遍的盘问自己。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尽早的接受现实。

人仙本已有别，仙妖，越发殊途。

不是不知，只是一直不愿去正视罢了。

天界一直流传这一句话。

白瞳开，三界颤。

天界有三宝，这三宝，也是扞卫着天界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地位的宝器，众仙口中流出的白瞳，便是这三件法宝之一。

据说，拥有白瞳者，便拥有了半个天界，这样的存在，只能为天界而生，为天界而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天界，妖界，冥界三界互相制衡，相安无事的存在，已有数千万年，如今的众仙，许多都不曾亲眼见过白瞳的真正力量，只是听闻传说，白瞳开，能观四界，能定众生，能灭妖，能收魔，同样也能毁了神仙，是神圣却也恐怖的力量。

拥有白瞳的仙，几乎就是如同传说一般的存在。

偏偏风神羽化，便是这样的存在。

为仙数千年，从没有哪位神仙见过他的右眼，因为他的右眼从来都是紧紧闭着的。天帝不说，这件事，便没有神仙能够知晓。如今，看到站在天帝身旁，第一次睁开了双眼的羽化，堂下一阵骚动，众仙早已议论纷纷，惊异不已。

一只眼湛蓝若无云的天空，一只眼白若满是白雪覆盖的大地。

拥有这样的眸子的男子，却单薄的让人心疼。

玄映站在堂下，离羽化最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面上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的羽化。

如若不是为了利用这般强大的力量，天帝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许羽化触犯天条，私下凡间，甚至还与妖动了私情，种下情根。

为天界而生，为天界而亡。

这样的宿命，早在羽化出生之时，就已注定。

命数不可违，如此而已。

“羽化，你几次三番私下人间，几欲铸成大错，这一次，更是在为妖界进攻天界，从旁出了一份力，”天帝缓缓开口，语气淡漠，“然而，念在你已为仙数千年，对天界做出了许多贡献，我便给你，这最后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还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利用。”

堂下依旧是乱哄哄的一片，可是没有一个仙人，敢站出来反驳天帝的决定，只因为，羽化是白瞳的拥有者，不论他做了多少错事，只要他还愿意回到天界，对天界，便还有利用价值，就该好好利用，宽容一点对待，也是应该的。

羽化在心里苦笑，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重要，又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他们在意的，不过是白瞳的力量，而不是他这个人。

如此而已。

“谢天帝。”单膝跪地，他还是第一次，离天帝那么近，感觉有寒气，近在咫尺，环绕周身。

大殿之上，摆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面镜子，名唤天极镜，是天地初开之时，第一任天帝用极寒之地的千年寒冰雕刻而成，晶莹剔透，一眼望去，周围绰绰人影，尽收镜中。

众仙们围在天极镜，一言不发，凝神聚精的望着镜子，眼里布满了期待。

羽化催动仙术，将仙气注入白瞳之中，将它与天极镜相连，这样，白瞳中所观察到的一物一景，都能反映在天极镜中，尽收众仙眼底。

视线轻松进入妖界。

却看到刚刚吃了败仗的妖界，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如同人界的节日一般景象，像是有什么喜事。

视线进入玄青殿内，只见妖界的元老，统统聚集在大殿之下，窃窃私语。殿堂之上，有两个身影，一抹妖红，一抹玄青。

红是妩媚众生的艳红，青是颠覆众生的沉青。

那两张脸，仙界的每一位仙，对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莲笙站在大殿之上，笑的魅惑，声音丝丝入耳。

众妖停止了议论，纷纷抬头望着莲笙，大殿之下瞬间变得静默。

“今日，是要向大家宣布，我将封瞳涟，为妖界玄灵王，从此负责统领妖界的军队，辅佐我管理妖界。”莲笙拍拍瞳涟的肩膀，瞳涟面无表情。

“不行。”听到这个消息，大殿之下的所有妖，都同羽化一样震惊，众妖又议论开了，吵杂声再起，就在这时，花妖王突然从众妖之中站了出来，他的声音那么大，让莲笙不满的皱了皱眉。

“浮尘，说说你以为不行的理由。”莲笙慢条斯理的说着。

浮尘再上前一步，视线落在莲笙身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瞳涟：“他虽为妖，可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心向着我妖界，既无法确定他的忠心，又凭甚让他担此等重任。”

众妖站在浮尘身后，符合的点点头，不满的望着瞳涟。

站在莲笙身边的瞳涟，依旧一言不发。

闻此言，莲笙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妩媚而妖娆，听的众人有些发颤。

笑了许久，莲笙揉揉脸，正色道：“就凭他是我的亲生骨肉，行么，他的体内，流的是我的血。”说完这句话，莲笙一甩手，拂袖而去，留下愣在当场的众位妖界元老，无言以对。

望着这样的景，众仙也愣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妖，竟然是妖王的儿子，妖王又是何时，凭空多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羽化在心里苦笑，莲笙啊莲笙，你这是在逼我么。

凡尘俗世，醉卧红尘，如梦一场，本该无所牵挂，可牵着他的绳，却早已成了死结。

第三十八章：花间月无痕

天色从无尽蔓延的血红渐渐变成了深不可探的黑暗。

空气中满是寂寥，每向前一步，瞳涟就觉得身边盯着自己的那些眼睛，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回头。

陷入的仍然是一片黑暗的不可见，隐隐透露着诡异的绿色光芒的点，大概便是那些对于他的到来，怀着不友善态度的眼睛了吧。

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瞳涟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座用高大的黑色石柱堆砌起来的门，乍看之下，颇有天界之门的风范，只不过，天界之门是用白色云因石所铸而成。

冥界这是公然与天界叫板么。

瞳涟望着黑色石拱门，心里不禁在想，嘴角越发上扬。

“来者何人？”

刚踏上黑曜石一般发亮的阶梯，旁边看似守卫，穿戴着黑色斗篷，看不见面容的男子便跳了出来，拦住瞳涟的去路，冷冷询问。

“妖界玄灵王瞳涟有事来见你家冥王。”瞳涟望也不望拦住他的身影，径直往前走。

“站住！”步步紧逼之下黑衣人步步后退，抓着刀的手不由的收紧，“你需在此等我通报冥王一声，冥王许你进去你才能进去！”

“若是我不等呢。”瞳涟扬起漂亮的眉，望向身边的身影。那身影愣了愣，周身黑气更加稠密了一些。

“你若敢硬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话毕，黑衣人高高扬起了手里那把长长的刀便要向着瞳涟的脑袋劈下来，瞳涟也不动也不躲，只是眉眼弯弯的望着他。

“磷，休得无礼，这位可是我冥界的贵客。”

幽幽天际，传来一声慵懒而柔软的声音。握刀的黑衣人闻声，迅速的止了动作向后跳去，身影迅速隐没在了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

“多有得罪，见谅。”黑暗中只留下这一句毫无诚意的话语，瞳涟笑而不语，缓步向前走去。

身后，两抹红色也一同没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莲笙，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很久没再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莲笙回头，扬着魅惑的容颜，笑意盎然。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就放心于他去办。”岔开了话题，浮尘别过头去不看他。

“浮尘，你应该相信瞳涟，现在的他，可是怀着一颗比我们还要急切的想要攻下天界的心。”

回头，看见的是那一抹如此熟悉的，胸有成竹的笑容。

冥界的大殿之下。

空荡荡的大殿内泛着昏暗的光芒，很暗淡，黯淡的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致。瞳涟抬起头，看见正前方的座椅上，闪着一簇很微小却很明亮的红色焰火，形状怪异，变幻无穷。

“冥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微阖上眼，扬着嘴角，瞳涟轻声道。

声音传到红色火焰的地方，安静的空气中，只听见几声清脆的炸裂声响起，睁开眼，便看见那簇红色的明火跳了跳，凌空而起，随着炸裂声，越变越大，颜色越变越浅，形状也越发的怪异了。

下一刻，一个身着暗金色长衣的男子，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上，背对着大殿之下的瞳涟。

“你便是莲笙的儿子么？”声音懒懒传来。

“你便是冥王？”瞳涟不答反问。

“小妖，胆子不小嘛。”冥王吟吟笑了起来，换换转过身来，一张脸，半张面具覆盖，尽管右边的面容被苍白的面具遮盖，然只一半的容颜也俊美的惹人眼球，难以想象，面具之下，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看么？”

见瞳涟盯着自己半张面具出神，冥王笑着抬手抚过脸上的面具，缓缓问道。闻言，瞳涟愣了愣，抬头望着冥王的眸，没有回答。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配看见面具下的容颜。”冥王笑着放下手来，瞬间移动到瞳涟身边，反手挑起瞳涟的下巴，半眯起双眸看着他，“相貌倒是生的不赖，只可惜不及了莲笙一半的魅。”

语气里一半的挑衅，一半的可惜。

瞳涟笑着退后一步，甩开冥王的手：“冥王过奖了。”

冥王笑着收了手，眯起双眸打量着他，一言不发。

“冥王大概早已知晓我此番来的目的吧。”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双脚微微踮起，纵身一跃，回到了大殿之上。

“即使如此，我还是把我此番来的目的于冥王简单说一说。”

“你怎知我有这个闲工夫听你说呢？”扬起眉峰，邪邪一笑。

“既然冥王愿意让我进来，不是知晓我此番来的目的，便该是有兴趣听听我来的原因。”瞳涟竟也不恼，温声细语而答。

“你这性子倒颇像了莲笙，”冥王转身，背对着他，“说吧。”

“妖界有意同冥界联手，攻打天界，不知冥王，意下如何？”

“呵呵，”冥王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微微颤动着，“这倒是有趣，莲笙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同他联手。”

回身，没有了笑容。

“他说，就凭你抓着过去不放的固执……”

话还没说完，瞳涟便被冥王狠狠的扣住脖颈，抵在了大殿的墙壁之上，没有了笑容的脸上，多了一丝肃杀：“小妖，要知道，在我面前乱说话，下场可是很惨的。”说着，抓着脖颈的手紧了紧，他挑眉望着瞳涟。

瞳涟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与天界有着怎样的渊源，只是方才我进来时，见你这冥界的入口，与天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么做，若不是挑衅，便是为了扬志吧……”因为被扣着脖子，瞳涟的声音很是嘶哑。

“哦，你不提，我还差点儿忘记了，你们前些日子做了天界的手下败将这件事情呢。”眉眼一晃，笑意盈盈的冥王松开了瞳涟，反身立于地面，瞳涟紧随其后落了地，面色略显微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上却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还劳冥王记挂了。”半晌之后，瞳涟方才缓过气来，缓缓道，“不知冥王意下如何？”

冥王抬眉，苍白的面具被映上了黯的光芒，明亮却不晃眼，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