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的归属自然有我慈航静斋来操心,”师妃暄不掩锐意的目光扫过宋师道,淡淡说道:“静斋向以万民为念,妃暄既担此重任,就绝不敢粗心大意,更无须他人越俎代庖。”
宋师道轻叹道:“师道凡夫俗子一个,又岂敢对仙子的决定多加置喙呢?只是天子乃万民之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绝非苍天诸神可以轻下决断的。明君失和氏璧依旧是明君,昏君得和氏璧亦成不了明君――”说到这里,他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直直盯向师妃暄,一字一顿道:“所以还请静斋的仙子们好自为之了。”——
第四十九章:美人
宋师道的话音一落,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不少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无论是对宋师道,还是师妃暄:很显然,宋阀的少主这回是真的惹上了大麻烦,而慈航静斋的传人则是明晃晃地被打脸了。
“静斋百余年来行事公正,天地可鉴,就不劳宋少主挂心了。不过宋少主的顾虑都算略有道理,待妃暄择定明君之后,会在恰当的时机将和氏璧亲送上门,以免去诸多纷争波折。倒是贵阀是否会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以和氏璧的归属为信,为了造福天下万民而扶明君、平战乱呢?”师妃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语气淡淡地反问,依旧是张口即来的通篇大道理,冠冕堂皇至极。
师妃暄尚且如此年轻,然而于武学造诣之上,她就已经和她的师父梵清惠一样,练至了慈航剑典的“心有灵犀”境界,距离封顶的“剑心通明”仅一线之差,乃是慈航静斋数百年来继碧秀心之后最有希望攀至“剑心通明”的人,可以想见,她的心境修为自然也非同一般。
虽然才给宋师道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仅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师妃暄就权衡好了利弊:既然今夜她已然稍落了下风,那就无益再争口舌之利了。宋师道最多也仅可指责她于择主一事上太过轻忽罢了,想要凭借区区的几句话就影响到慈航静斋百余年来的崇高声望?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非但如此,师妃暄还要逼迫宋师道表态――之前宋阀的承诺,究竟还算不算数?若非宋师道抛出了那个“宋阀支持和氏璧之主”的承诺做诱饵,师妃暄根本就不会令对方得到驳倒她的半分机会,但此时她既已退了这半步,宋师道再想收回承诺,那可就是食言而肥自打脸了。
“当然算数,”宋师道极有风度地笑道:“师道这就连夜赶回岭南,以告知家父此番决定,而后便坐等和氏璧寻得明主,我宋阀上下必将鼎力支持……除非我不再是宋阀的少主,否则我说过的话,就代表了宋阀,有此一诺,千金不换。”
到了这个关头,让师妃暄自以为扳回一局还是颇有必要的,宋师道毫不迟疑地就给出了这个承诺:先使她放松警惕,再伺机偷走和氏璧,那这承诺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反而还能成为宋阀用以攻击慈航静斋的话柄!
得了准信的师妃暄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立时飘飘而起,仿若踏月而去。今夜的这一番口水仗,究竟谁输谁赢,谁占了便宜,现在还很难说呢。
但至少李世民的表情已好转了很多,他朝宋师道拱了拱手,笑道:“宋兄,方才因你言语涉及父兄,世民才会一时激动,倘若有所得罪,也请宋兄莫要挂怀。”
“该由我来向世民兄道歉才是,”宋师道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翩翩公子,语气柔和地说:“师道实不该拿身为忠孝典范的世民兄来举例,世民兄也决不可能做出有违孝悌的事,方才的话……只盼世民兄大人有大量,可以忘却了事,未知你意下如何呢?”但他说出的话仍旧是如此的夹枪带棒,分明每一句都在挤兑着李世民,似乎也在提醒着所有人――之前他对李世民“将来可能会杀兄逼父”的“预测”,绝对是认真的。
李世民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我早已忘了宋兄说过什么了,告辞。”他转身就走,再不想和宋师道多说一句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宋师道分明已把他当作了敌人!而对待敌人绝不手软,有敌无我,才是他李世民的行事准则……憋了一肚子火的李世民目露寒光,他折返回去,朝包厢里的众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曼青院:他们自然不可能还有看表演的心情了,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宋师道也动作优雅地转身回到主厢房,当即就与王世充告辞作别,并感谢他的热情款待。
王世充如今的心情十分矛盾:师妃暄被打了脸,他也倍感舒爽;但王世充本身却是不愿意在明面上得罪慈航静斋的,再加上董淑妮之前的“不懂事”,他真是恨不能马上就将宋师道送出洛阳――万一慈航静斋要找宋师道的麻烦,也绝不能让他死在洛阳城里啊,不然宋缺的怒火谁来抗?就算不至于要生要死,这样锋芒毕露的宋师道也不是善茬,他的洛阳庙太小、实在不想供这尊大佛啊……
“贤侄今晚倒是略显鲁莽了,”王世充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唉,贤侄也莫嫌世叔说的话不好听……”
“世叔都是为了我好,师道很感激这份心意,”宋师道微笑道:“不过小侄也实在不好再给世叔添麻烦了,我打算即刻出城坐船回返岭南,关中战局瞬息万变,我宋阀不便参与,还请世叔多多保重。”
王世充自然大喜,暗道这小子其实挺识相啊,刚刚又为什么那么尖锐呢?哼,管他呢……满面红光的王世充亲自将宋阀一行人送出曼青院,而后又带着董淑妮和寇仲徐子陵他们回转包厢,准备欣赏才女尚秀芳的献舞。
这边厢,寇仲他们还能欣赏到尚秀芳那样的大美人,真是妙舞笙歌夜初起;而另一边厢,宋师道他们已经走在出城的路上了。
“师道你……你今日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大震惊了一把啊!”宋鲁慨然长叹道。
宋师道淡淡笑道:“鲁叔是否也觉得我太冲动了?那么在鲁叔看来,我阿爹会不会支持我的所为呢?”
“支持你去和慈航静斋作对?”宋鲁皱了皱眉,说:“其实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直都将慈航静斋当作白道魁首来尊敬的,但是听了你的高论,便觉得她们也不过如此了。至于大哥他……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宋阀的少主,即使大哥真要怪罪,我亦站在你这一边!”宋鲁的表情转为坚定,大力地拍了拍宋师道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好样的,今夜可真是威风极了!无论将来我们宋阀会因此惹上多少麻烦,我都觉得挺值,因为够爽快……人活在世,很多时候只要够爽快就好,不需要太多的瞻前顾后,更何况你并没有说错!”
“鲁叔……”宋师道有些感动,正想对宋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忽有“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响起,蓦地就给这旁无别人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是谁?!”宋鲁勃然变色,一把将宋师道护在身后,宋玉致以及随行的侍卫们也纷纷如临大敌――他们这一行人全部都是高手,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再加上宋师道刚刚才得罪了慈航静斋,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宋公子才为洛阳的大戏奉上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开头,这就要匆匆离去了吗?连奴家忍不住要都为宋公子感到遗憾呢。”
顺着这婉转娇柔、无比动听的声线寻至声音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屋檐上,半躺着的一个女人。
如果说,方才的师妃暄是个出尘脱俗的仙女,最擅长以她绝世的姿容震慑人心、再用各种道理把人绕晕,从而使世人对她顶礼膜拜的话;那么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只“魔”这一个字,就足以概括她的所有:天下间竟还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的姿容足以让人一见入魔!
只见她身着黄衫,一肘半曲抵于屋檐边,手掌撑着头侧,一头如瀑的乌黑秀发长长垂落下来,发梢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好似在轻轻巧巧地挠着人心;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木梳,正无限温柔地梳理着她的柔发,表情动作都是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她眼帘下的那一双眸子,璀璨似星,简直就像是带着魔力,能勾起男人最美丽的梦想和最深层的欲望……这是一个千娇百媚的魔女!
而最令人注目的,则是她的一双赤足,其中一只晃晃荡荡地垂落于半空,那小巧玲珑的脚踝、晶莹胜玉的肤色,就连最上等的白璧也比不了这只玉足的一星半点,她简直就是上天的杰作。
在同一个夜晚里,他们先是见识到了师妃暄那样的绝色,而后又遇上了这么一个美丽得近乎诡异的女人,饶是随侍在宋师道身边的都是宋阀的精英,也都目眩神迷、茫茫不知所以然了。
宋鲁毕竟是见多识广,他心里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冷然说道:“阁下难道是为了慈航静斋来寻宋阀晦气的吗?”
不得不说,宋鲁的江湖经验确实了得,他此言一出,那美人梳头的动作便是一顿,随即她粉唇微启,轻轻叹道:“若非宋鲁大爷你扯出了慈航静斋……奴家已经准备要出手了。”
她的这种天马行空的说话方式,显然令宋鲁不知该作何回答,宋师道温柔一笑,缓缓说道:“若能在死前见识到小姐出手时的风采,倒可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个魔女自然就是,魔门阴癸派的传人,师妃暄的宿命大敌――魔门和慈航静斋每一代的传人都要进行比试,比的不仅仅是武道修为,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把整个天下当作了棋盘,双方互相博弈……从这一点上来说,慈航静斋和魔门对天下百姓根本就都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只是为了一己胜负,就凭心意左右天下大势:最多也就是慈航静斋的仙子们还算有所克制,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是为白道;而魔门妖女就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了,杀人不需要理由,那自然就是邪道了。
美眸微斜,眼波流转地看向宋师道,柔柔笑道:“宋公子你真的很有趣呢,若非必要,奴家实在不想杀你,否则这世上必会少了很多乐趣……”她白玉般的手指挑起一缕秀发,以发梢遥遥指向宋师道,说:“我能看得出,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能得小姐一声赞赏,当真令我受宠若惊。”宋师道淡笑着说:“敢问小姐,当前你究竟有没有杀我的必要呢?”
挑起一抹笑,却不答话,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就好像梳在了众人的心上――她唇边的浅笑更带着一种舞于刀尖之上的危险和刺激,令人忍不住浑身发冷。
“咯咯咯”,过了好半晌,才再度清脆地笑了起来,蓦地旋身而立,以脚掌拇指点于屋檐上,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算你走运了,我今晚不怎么想杀人。”
宋师道颔首笑道:“这果然是一个幸运的夜晚。”既见到了“讲道理”的师妃暄,又见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真是何其幸运。
“我放过你,确实是因为她恨不得你死,我又怎能替她如愿呢?”歪了歪头,轻笑道:“奴家也是很讲道理的,宋公子,后会有期了。”
就像一个暗夜里的精灵,来而神秘,去也无踪。宋师道朝她离去的方向略看了一会儿,这才环目四顾,失笑道:“我方才还在想,她是如何能看透我在想什么的呢,却原来全写在你们的脸上了。”
显然,宋鲁、宋玉致以及一众宋阀精英们,都觉得和宋师道的对话毫无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控制住表情的,而,她善察人心。
这魔女特地来见宋师道一面,难道真是毫无目的吗?
宋师道不打算深究,因为他迟早都会知道的,至于现在,只当作是一场神奇的艳遇就好了。事实上,有艳遇的又何止是他呢。
同一时间,另一边,曼青院内。
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的舞蹈,基本上就和石青璇的箫艺处于同一水准和地位,惊艳出众而难得一遇,但曼青院中的群豪们俱还沉浸在宋师道和师妃暄带给他们的震撼之中,窃窃私语、议论不休,宋阀少主的风头已完全盖过了尚秀芳……更遑论心神不定的寇仲了,他在董淑妮的调戏和徐子陵的打趣之中看完了整场舞蹈,却连尚秀芳长得什么样儿都完全没注意到。
这本该是属于寇仲的一场美妙艳遇,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风流潇洒的仲少爷居然练成了‘视美人于无物’的绝世神功,真是可喜可贺。”后半夜里,当他们告别王世充后、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徐子陵凑近寇仲的耳边说笑道。
“最出众的那个美人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又怎可能再看上别人呢。”寇仲轻叹一声,忽然就颇为认真地回应道。
徐子陵难掩讶异,说:“虽然宋二哥是很出众没错,不过他也可以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吗?”
“你懂什么,”寇仲轻锤了徐子陵一下,说:“温柔的他很美,张扬的他更美,他就连杀人的时候都美得不行……哎,你不懂欣赏,不和你说了。”
“……”徐子陵扶额道:“幸好我不懂欣赏,否则仲少你敢保证不会‘大义灭亲’吗?!”
寇仲笑嘻嘻地说:“哈,说得也是!如果我真的迫不得已要对陵少爷你大义灭亲……我会好心痛哩!”
“算了吧,你的心痛我受不起,”徐子陵耸了耸肩膀,暧昧笑道:“说不定你的美人已经在床上等你了,我们快回去吧。”——
番外一:迷梦换魂(一)
“嗯……二哥,你快、快一点儿……”
听到这样露骨的邀请,偏偏某人恶劣的本性发作,手上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用一种很欠揍的声音调笑道:“仲少爷今天十分饥渴么?”
“混蛋……你简直就是个大混蛋啊!”寇仲一把推开在他身上作乱的那只手,恼怒应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做?别磨磨蹭蹭的了,这里可是磨刀堂!万一爹他老人家忽然回来,我……我就被你害死了!”
宋师道闷闷地笑了一声,再度扑上去和寇仲滚作一团,说:“阿爹阿娘还有鲁老头一起去试验他们新发明的钓鱼竿了,没个大半天肯定回不来,仲少爷不要心急,保证马上满足你……来妞儿,给爷笑一个。”
寇仲本来打算把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一脚踹开,孰料对方早有准备,直接就握住了仲少爷的命根子……在反抗无能的时候,还是躺平享受比较合算,寇仲撇了撇嘴,很干脆地手脚大开,整一个无赖样,说:“行啊,我给你笑一个,爷你能不能快点儿?还是说……”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笑道:“爷你最近采花太多,被榨干了?”
宋师道哼笑一声,抬起寇仲的一条腿架在肩上,以手指随意开拓了几下,就挺枪入阵了――“嘶!”寇仲倒抽一口凉气,狠锤了对方一下,怒道:“痛啊!”
“你这是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宋师道半笑不笑地揉了揉寇仲的要害,感觉到对方也有些动情了,便逐渐加深力道和强度地动了起来,边动还边说:“仲少爷方才不是吩咐我快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