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再说了,我若要和你算账,这辈子都算不清了,”徐子陵无奈地笑了笑,又说:“喂,我们到底还要不要洗澡了仲少爷?”
“……”寇仲默然片刻,讪讪道:“我们一起的话……确实不大好哩,二哥之前就要我顾忌他的感受……”迎着徐子陵戏谑的目光,寇仲撇开脸说:“不如我们交流功夫吧,螺旋劲难道你不想学?”
“好好好,寇大爷有意指教,我应该要用上‘受宠若惊’这四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才对,”徐子陵故意拉长了语调,神情和言语中都是满满的笑意,又道:“恰好我也有奇术要和你分享,今晚我们干脆就不睡了,谁让我只向宋二哥借了你一个晚上呢,明天一早就要还回去,不得不把握好时机哩。”
“不要再打趣我了陵少,究竟是什么奇术?”
“包管你会感兴趣,是跋锋寒教我的,叫做‘人马合一术’,是凭着对马儿的经脉和其承受力的精确了解,将自身真气输进马的体内,一旦你学会这种技巧,不但能增加马的速度和耐力,在御马时更能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哇噢!我真是太感兴趣了,不过这更让我相信老跋肯定对你有意思了……”
“……你到底还想不想学?想学就闭上你的嘴!”
于是乎,在这相逢的第一夜里,寇仲和徐子陵都完全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徐子陵就自动自觉地把仲少爷给“还”了回去,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寇仲被宋师道拎回房间之后,徐子陵就优哉游哉地出门闲逛去了――他陵少爷向来都是很识做的,才不会打扰人家夫夫共浴呢。
徐子陵走过贯通洛阳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这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有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繁荣客店,街道上亦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境况,倒可从此看出王世充对洛阳子民颇为爱护,将此城治理得井然有序。
逛至午后,徐子陵随意走进间餐馆,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了几个小菜,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便在此时,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径自朝徐子陵走来,这人的脚步轻巧有力,还带着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走近之后,就不言不语地坐在了徐子陵的对面。
默默吞下口中的食物,徐子陵淡淡地说:“李二公子所为何来?”
对方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笑道:“徐兄真是目光如炬,不过这声‘李二公子’似乎太过生分了,我记得从前你与寇兄都是喊我作世民兄的。”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当初我们算是不欢而散,”徐子陵对此示好无动于衷,凝目看向李世民,徐徐说道:“虽然现在我们还不是敌人,但也同样不是朋友。”
李世民微微苦笑道:“我对寇徐两位兄弟向来十分欣赏,除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与你们做敌人,至于能不能做朋友……不如我们先不要把话说死,徐兄以为如何呢?”
面对着这样一个看似很真诚、很想和他做朋友的人,以徐子陵的个性,实在再很难继续冷漠下去,但如今的他也不是好骗的,便转移话题道:“世民兄人中之龙,我实在不敢高攀,贵阀如今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已可窥见霸主崛起之望,这可都是世民兄的功劳,不过日前我才听闻李阀主立了贵兄做世子,似有不少人都为世民兄感到不平呢。”
李世民默然半晌,面上透出些许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时,他曾承诺我们兄弟之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家严还曾私下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着他神情真诚地续道:“当时我答他:‘隋帝无道,以致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说到这里,迎着徐子陵略震惊的表情,李世民复又长叹一声,道:“那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东征西讨,惟愿济世救民,而非为了争权夺势。我大哥既嫡且长,家严立他做世子并没什么不对,只是大哥性急且傲,于民事上也无甚关注,我实在是担心……”他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深深地注视着徐子陵,说:“这番话我一直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过,然今日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深感奇怪,徐兄你听听就罢,不必放在心上。”
徐子陵心中一凛,他已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李世民这是想要拉拢他,思及李世民手下的“天策府诸将”,或许都是被他以这样“真诚”的方式所打动的……
一时间,徐子陵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李世民对他“交浅言深”,既透露了父子之间的秘密谈话,更表达了济世救民的崇高心愿,于情于理,徐子陵都该有所回应:无论是表示支持还是反对。
李世民所说的话合情合理,徐子陵没立场反对;然而他更不可能去表达支持,很显然,如今无论是李阀也好、是李世民也罢,都已经站在了寇仲和宋师道的对立面……于徐子陵而言,他没理由不站在好兄弟的那边,所以李世民的这种示好注定是落在了空处。但当下撕破脸皮似乎更加不妥,因为李世民根本就还不知道徐子陵和寇仲都和宋阀有了扯不开的关系,所以才会有心拉拢他们;而宋师道一直掩饰身份,显然是不想暴露这种关系,徐子陵自然不能去拆宋师道的台,否则将来他陵少爷岂不要给“偏心无敌”的仲少爷揍死?
静默了片刻仍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徐子陵实在倍感头疼,他忽然就后悔之前挑起这个话题了,于争霸天下的问题上,徐子陵是真正的外行,而且毫无半分兴趣,此时他不禁在想:如果寇仲也在这里就好了,这个李二公子实在不好对付。
便在徐子陵为难之际,忽地有一把淡然而高深莫测的声音传入两人耳内:“惟愿济世救民,此话当真?”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抬头,只见大堂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以及刚刚说话的那个人――那人坐在堂中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方才李世民和徐子陵说话时,都有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却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那人的背影修长优雅,头上束了一个文士髻,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在蓦然之间就让徐子陵心惊不已――因为他此时明明是大生警觉,却偏偏有一股诡异的宁静气息由心而生,似乎在促使徐子陵压下心头的敌意,静待对方说话。
就在徐子陵惊疑不定之时,李世民当先开口:“那自然是真话,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人缓缓说道:“我想向李二公子请教为君之道。”——
第四十五章:艳遇
为君之道?!徐子陵眉心一跳,他似乎已经知道这个背对着他们的人是谁了。
李世民则是盯着那人的背影,缓缓应道:“阁下若能说出向我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就是奉上答案又何妨。”
徐子陵彻底服了,这两人都是言谈方面的大师,他是万万不及的,如果寇仲那个油嘴滑舌又擅长瞎掰的家伙在这里,或许还能胡搅蛮缠一通,但徐子陵却是无法做到的……是以他只能做个听众了,事实上徐子陵也有那么几分好奇,想听听那人会怎么回应。
对方语调平稳、声音好似流水一般淌过心间,只听他淡淡说道:“我做人做事,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这么做。方才我不经意间想起李二公子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师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人手齐全,可见李二公子之大志,绝不仅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这人先说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隐藏意思就是“即使做错说错了,那也是无心之失”,再多做计较反而会显得小肚鸡肠;又将李世民的天策府各部如数家珍般详列出来,简直就是正中红心,让李世民再想否认他的野心已是不能――令徐子陵听得几乎想为他鼓掌。
李世民也是神情凝重,默然不语,见他如此,对方的语气中就多添了几分友善,道:“这理由够充分吗,李二公子?”
既然对方已经示好,以李世民的圆滑自然不会再硬顶下去,他微微苦笑道:“我服了!若阁下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阁下负责侦察敌情、收集消息。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李世民虽是依对方的意思道出了些许为君之道,但也小小地讽刺了对方爱探消息、有捕风捉影之嫌,往好的说,李世民这态度就算是不卑不亢了。
那人非但没有因此不虞,反倒颇为满意,又问:“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不答,反问道:“阁下见解独到,还未知如何称呼?”连名字都不说,似乎缺少了谈话的诚意。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世民兄便当我叫做秦川吧!”
这不明摆着秦川是假名么,偏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就算将来被揭破,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话中的一个“当”字,已是滴水不漏。而且他还将对李世民的称呼从“李二公子”转成了“世民兄”,示好的意味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徐子陵轻叹出声,忽觉兴致寥寥,对这种政客之间的言语机锋,他实在是越发感到无趣。
李世民听闻叹息,不着痕迹地看了徐子陵一眼,这才微笑道:“原来是秦兄,幸会。就秦兄方才所问,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中土既安,则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子,忽然说:“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明白这两人都已察觉到他的不耐,便洒脱地离席而立,油然笑道:“对为君之道,小弟我就是个大大的门外汉,哪有资格来评说两位的高论?你们还请慢慢谈,小弟这就不奉陪了。”话毕,他大步走出饭馆,干脆利落。
很显然,徐子陵根本不买那什么秦川的账,这般不留颜面,算是颇为失礼了,李世民尚且存了拉拢徐子陵的心思,忙补救道:“徐兄性格洒脱,向来做事随性,还请秦兄勿要介怀。”
秦川静默片刻,没人能猜透他现在的心思,他的语调仍是那样平稳――“世民兄,何妨移座与我面对续谈?”
徐子陵大步走在街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所有烦闷。他方才的感觉很不对劲,明明心中有警惕和烦躁,却偏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压制,那种强行“被”静心凝神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用脚趾头都能猜出,这个秦川要么就是师妃暄,当然还可能是宁道奇。代天择主?!徐子陵暗暗摇了摇头,随即加快步伐,决定即刻赶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寇仲和宋师道,再一同商讨应对之策。
可当徐子陵回到院中,却是空无一人,那对黏糊糊的夫夫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调情了,徐子陵扶额长叹了一声,果断回房练功去了――他着急个什么劲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呸,他陵少爷才不是太监呢,这什么破烂比喻!
话说宋师道和寇仲在进行了一些有爱的晨间运动之后,就携手出城,去试验“人马合一术”了。
“喂,我要给马儿输真气,你不要总摸我啊!”
“长生诀气随念动,我就算摸你也不影响你输真气啊。”
“……但是很痒啊,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你快停手,连马儿都看不过眼哩!”寇仲一手扯住缰绳,一肘反顶住宋师道的手臂,无奈回头说:“早上还没玩够吗,现在认真点行不行?”
宋师道真心觉得寇仲逗起来很有趣,不过适可而止也是有必要的,便收了手,柔声笑道:“仲少爷有令,我怎敢不从呢?只是现在你抱着马,我也只好抱着你了,不然我该做些什么呢?”
“早先我都让你买两匹马了,你偏要只买一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为什么你的外表和内在差别这么大呢?”寇仲的额头上青筋直跳,要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在戏弄他,那仲少爷就真的不用混了――他们相处越久,寇仲就越发深入地了解到这位宋少主的恶劣本性了,那简直就是一肚子坏水啊,他仲少爷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看上这样一个人呢?
“出门在外,我是真的没带那么多钱,”宋师道满脸无辜地解释了一句,又低声说:“对待心上人和对待旁人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就算在家人面前也从未这样,只是对你如此特殊……”
寇仲顿时哑火,更兼心湖微荡,便放开顾虑策马而驰,尽情享受与心上人共骑的愉悦和爽快。
因为采用了“人马合一术”来御马,他们两人跑了小半天的马,竟然就跑离了洛阳城近百里开外,果然不愧是跋锋寒的独门奇术。眼见夜幕四合,宋师道和寇仲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后,再返洛阳。
两人骑马跃上一了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是一座数十户人家大小的村落,村内村外却无丝毫生气,乃是一座被废弃了的荒村。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跑马下丘,他们将马儿拴在村头的大树旁,这马儿并不是什么神骏良驹,此番被寇仲灌输了大半天的真气,倒显出了几分亢奋之后的萎靡,亟待休息。
宋师道和寇仲携手往村内走去,几步之后,却是同时止步,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察觉到村内有人了。两人顿时打算离开此村,以免沾上麻烦,毕竟他们乃是为了和氏璧而来洛阳的,没必要节外生枝。
孰料就在此时,一个黑色劲装的明艳美人从村内的某间屋舍中走了出来,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在劲服的衬托下表露无遗。
宋师道心里咯噔一响:荒村遇美人,仲少爷的主角光环要不要这么强悍?!
蓦地看见寇仲和宋师道,那美人的睫毛轻晃,一双灵动的眸子里盈满了惊讶,随即她浅浅而笑,娇柔启唇,说:“你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要来害奴家的坏人,但是那些凶神恶煞才不会管你们是否无辜呢,所以没奈何,你们只好被奴家给连累了。”那语调之中媚意浅藏,简直就能让听到她说话的人均感受到一股从尾脊蹿上来的酥麻,心曳神驰而欲念顿生。
但宋师道和寇仲显然对美色都有抗力,俱无动于衷。而同一时间,有密集的蹄声在远处响起,少说也有几十骑正往这荒村而来,想必就是冲着这美人而来的凶神恶煞了。
如果宋师道和寇仲此时返回村口牵马,肯定会迎面碰上来人,当机立断下,宋师道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那美人,径自指了指村后的树林,说:“林后距离洛水不远,我们穿林而过,再放一把火,无论来人是敌是友,都休想追到我们。”他们两人自有默契,当即施展轻功就往林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