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道笑叹道:“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俩小子了,明明没去过学堂,说起道理却好似老先生一样,弄得我想做坏人都不行了。”说着他摇头道:“我已经听出你们的话外音了,都是混口饭吃,那个言老大尚且罪不至死,既然你们是这样想的,我自然是不会出手的。”
双龙大松了口气,见宋师道这么尊重他们的意思,都不禁深觉感动。然而寇仲眼珠子一转,又说:“不过这个言老大真的很讨厌,收我们做小弟只知道白要孝敬,还苛刻得要命,如果可以狠揍他一顿就好了!”
宋师道敲了敲寇仲的头,说:“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我不想暴露行踪,要么就不见面,要么就揍死,你选一个吧。”
寇仲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了。三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寇仲这才开口,略有些艰难地说:“那我们就……就出街去了,宋二哥你会等我们回来?”虽然才相识了大半天,双龙竟都舍不得与宋师道稍作分离了,即使只是为了学功夫,但感情却是真挚的。
宋师道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玉质小坠子,说:“这东西算不上值钱,也不会暴露我的身份行踪,给你们拿去交差,也好省下时间来练功,免得你们趁机偷懒!”
第四章:独处
寇仲和徐子陵俱是眼眶一热,险些当场哭鼻子,顿觉大窘,寇仲连忙从宋师道手中取过那坠子,就和徐子陵一起飞快地奔出了园子……在这种时候,似乎多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总之这份感动他们是记在心里了。
不过宋师道却是看着两人的飞奔背影无语摇头,暗自好笑:俩臭小子跑得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不过让他们吃点亏、长长见识也好,否则又怎么能从双虫变成双龙呢?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宋师道转身回了石屋。
前世薄有资产,今生又是宋阀的少阀主,宋师道何尝住过这样简陋的石屋?这回可真算是一次特别的体验了。
静静地坐在石床上,宋师道回顾了在后半夜里他与双龙的交谈内容,一直提着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了——他和双龙终于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未来……大概也会更好的吧。如今的双龙阅历尚浅,只要能够趁机在他们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将来的事就会好办很多了。
宋师道才松了一口气,就蓦地感受到一股痛意从心肺处蔓延开来。稍顿了顿,他从怀中拿出药瓶放在床边,又将随身佩刀解置手边,宋师道就开始宽衣解带了——他确实是带伤而来,与双龙的“偶遇”也是有理有据、几无破绽的。
这几年来,宋师道的才干逐渐显露,便开始以少阀主的身份掌管宋阀的各路财源了。除了宋阀一直倚重的漕运之外,他自然也凭着自身的见识发展了一些“新兴产业”,更拓展了海运之路,以防在战乱开启、河道被各路军阀断绝后,会使宋阀陷入被动之中。
而这一次,宋师道则是借由外出打理产业的机会,偷偷去了一趟京都,目标当然是京都跃马桥——人人眼热的杨公宝库就在那附近,虽然早知那宝库若非经由双龙之手实在很难取出,但宋师道还是做足了准备,进去探了探路。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好奇,而是杨公宝库关乎宋师道未来的一系列布置,若非他亲入查探,只光凭一张嘴胡吹海侃的话,迟早会被戳穿的——宋师道做事的准则向来都是“竭尽全力、消除破绽”,与其将侥幸留待未来,还不如趁早解决,就算要冒险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做足了准备还畏首畏尾,那根本什么事也办不成了……只因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不履险境就走不出新路。
冒险的结果不算很好:宝库之中果然机关遍布,饶是宋师道机智谨慎且武功高强,亦被弩箭穿过胸腔——到了这个地步,再逞强已毫无意义,宋师道立时放弃前进,留下标记后就带伤退走了。说起来,他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就是掉在了宝库里。
但这个结果其实也不太坏:离开宝库密道之后,宋师道便依照早前的计划来扬州与双龙相见了,虽然受伤不怎么好彩,却恰好可用作理由和托辞,将他“偶遇”双龙的这件事给圆回来。
宋师道解开衣襟,只见他的上身几乎被厚厚的绷带给缠满了。那只重弦弩箭曾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所幸宋师道准备充足且反应够快,及时避开了心肺要害,否则他哪还能和双龙谈笑风生呢。
正打算将绷带解开重新上一轮药,宋师道就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这废园,便停下了手,凝神倾听了起来。片刻后,他就舒展了眉头,自顾自地把绷带给拆了,直到那脚步声踢踢哒哒地一路响到了门边,宋师道才用一种毫不意外的语气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肯定是出了变故。”
寇仲刚跑到了门边就听到这句话,便哭丧着脸走进了石屋,却陡然见得宋师道坐在床边没有穿上衣,不自觉地就脸上发烫……他暗啐了自己一口,唾弃道:又不是女人没穿衣服,有什么可脸热的,小陵光溜溜的样子明明都从小看到大了……
不过宋师道的身材确实很好,肤色白皙、肌理流畅,再配上他那张俊俏的面庞,当真是增一分嫌粗犷,减一分又显弱气,如今正是最佳的视觉效果,也难怪寇仲直接就看呆了眼:如果说寇仲和徐子陵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还只能算作青涩少男的话,那宋师道就是真正的男人了。既羡慕又欣赏,寇仲忍不住就多瞥了几眼,才蓦然看见宋师道前胸的血口,失声道:“呀,原来你伤得这样严重!”
寇仲进门后的种种反应都被宋师道看在眼里,他心里颇觉好笑,又听得这句话,便故意臭着脸说:“亏得你到现在才看到,明知我身上有伤,还缠住我问东问西问了一整夜,真是讨厌的臭小子!”
也不能怪寇仲反应慢,着实是这石屋里太过昏暗,他走近床边,才看清楚那伤势居然贯穿了宋师道的前胸后背,心里又是难过更是内疚,寇仲低声哽咽道:“对不起……”
宋师道微微一怔,暗想他不会是吓到小朋友了吧,忙笑着安慰道:“我方才只是说笑的,你不要多想,我自幼练功,这点儿小伤势根本影响不了我。”说着他又转换话题,问:“只得你一个人回来,又跑得这么急,出事了吧。”
寇仲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也不说是什么事,而是指了指宋师道手中的药,说:“背上你够不到,不如我帮你上药吧。”
宋师道顿了顿,说:“好啊。”就把药递给了寇仲,心里亦有些难言的触动——他其实很少和人这么亲密,但对寇仲,宋师道还是颇为信任的:虽然他们只认识了一天,但是他对寇仲可是有两辈子的了解的,彼此相处,自是非同常人。
一时间石屋里静了下来,只余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乍然便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小石屋里蔓延开来。
掌下的肌肤果然带着一种蕴藏着力量的美好手感,寇仲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也可以用“美”这个词来形容的,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女人的阳刚美……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寇仲又不由自主地脸热了起来,不过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寇仲连忙把脑海中古怪的思绪统统甩开,认真地上起了药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师道终于忍不住嫌弃道:“你不需要这么小心,好似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弄得我很痒……嗷!”原来是寇仲略有不忿,手上便稍加了几分力,宋师道便也配合着故意“嗷”了一声,佯怒道:“臭小子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呿,”寇仲撇嘴道:“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身上多了两个窟窿还说是小伤,看小爷我揭穿你的胡吹海侃,好叫你得知牛皮不能吹破天!”
宋师道又笑骂了几句,寇仲亦不服输地还嘴,这一番独处,倒是陡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对待彼此的时候,两人都已多了几分自在和亲近。
气氛终于又欢快了起来,宋师道感受到药上得差不多了,便取过绷带来系好,打趣道:“好啦好啦,寇小爷你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
不知是不是“大恩大德”这四个字触动了寇仲,他不禁感慨道:“你这个人可真是,原来我们还以为你要么就是凶神恶煞的坏蛋,要么就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呢,却不料你的脾气……”
“怎么,”宋师道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寇小爷对我的脾气有什么高见?”寇仲笑着续道:“你的脾气果然很合我的口味,不如我们和小陵一起并称扬州三龙好啦!”
“嗤,”宋师道不屑地说:“我才没兴趣同你们并称‘一龙二虫’,对了,另外那条小虫跑哪里去了?”
寇仲顿时泄了气,说:“是啊你说得很对,我们就是两条小虫,还妄想变成龙……”
见寇仲忽然就沮丧了起来,宋师道心里一软,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小仲,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和小陵就好像两块璞玉,终有一日会大放光彩的,在那之前的困苦都是命运对你们的磨砺。”
寇仲立时就不沮丧了,说:“哦,原来我们是璞玉,那宋二哥你是不是慧眼识英才呢?”
宋师道微微得意道:“那是当然。”寇仲借机说:“那么请问这一位‘慧眼’可不可以为‘英才’再付出一些呢?”
“什么意思?”宋师道忽然闻到了一点点陷阱的味道。寇仲笑嘻嘻地说:“就是……宋二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件值钱的东西?”
宋师道恍然笑道:“方才我就知道你们跑得那么快,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大早就把份子给交了上去,那言老大不逼你们再多拿一点出来才奇怪了。”
寇仲苦哈哈地说:“是啊,本来应该傍晚才交的,可是当时我们头脑一发热就跑过去了,再想反口也来不及了。”他们从来没有像昨夜那么开心过,今早又被感动得差点掉泪,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呢。
宋师道正色道:“没错,所以你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以后做事都要考虑周全。为了锻炼你们,我是绝不会再给你们财物了。”
“唉,”寇仲大叹道:“亏得我还怕你等急了,专门跑回来同你说一声,小陵则是一早就上街扒货去了,你竟然如此狠心……”
宋师道哼笑道:“不错嘛,你们还知道要做两手准备。那如果我再给你一样好东西,你是不是又会直接跑去交给言老大?”
“那肯定不会啊!”寇仲跳脚道:“这样的傻事做一次就够啦,我这就去把小陵叫回来,傍晚再去交差。”
“傻小子,”宋师道笑着说:“之前我给你们的坠子少说都值十几两金,几个月的差都够交了,你们居然不懂得先在市场上将之变卖成五铢钱再慢慢上交,真是白长了两颗聪明的脑袋瓜。”
寇仲大喘了一口气,惊道:“十几两金?!我们以前都扒过玉坠哩,比你这个大得多,也只值十几两银钱,相当于百余铢钱罢了,我听说现在一两金就可以兑换百余株钱了……”
宋师道撇嘴道:“我给你们的东西,怎么能和那些寻常货色相比?”宋阀少主身上带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次品货了,即使宋家不喜奢侈,他们这些少爷小姐们把玩的随身饰物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寇仲一脸菜色,哭丧着脸说:“亏大发了!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十几两金啊!我要去和言老大拼命……”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出息?”宋师道失笑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十几两金倒也不算花得太亏。你去把小陵叫回来练功,等到了交差的时辰再说。”说着他又取出十几铢钱,续道:“顺便买够今天的吃食回来。”
寇仲苦哈哈地应了,便去把徐子陵叫了回来,这两个小子还是对那个价值十几两金的玉坠念念不忘、郁郁不乐,总觉得叫言老大占了大便宜去,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练功了……宋师道倍感无语,干脆就教了他们几手搏斗的功夫,让他们互相拆招,打个痛快。
——“小陵你真是太阴险了,招招往我脸上招呼,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啊!”
——“你还说我?你刚刚那一拳差点把我肚子里的包子馅都给揍了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多吃了你一个肉包子嘛!”
——“死小陵,看我黑虎掏心……”
——“撩阴腿!”
——“我去,小陵你这是想让我断子绝孙哩,我死都要拉你下水……”
宋师道抱臂倚靠着树干,脸上挂着淡笑,悠然地看着这两个耍宝的少年。艳艳的阳光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这一天,这个废弃的园子里终于多出了一种生机勃勃的美好感觉。
第五章:爱恨
寇仲和徐子陵打得尽兴,宋师道看得也尽兴,真是皆大欢喜。不过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及近傍晚,他们又要去向言老大交差了。
宋师道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指了指寇仲说:“鼻青脸肿刚刚好,你去和言老大交差吧。”说着递了十几铢钱过去。
“哎?”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宋二哥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于是乎,寇仲就“凄凄惨惨”地去和言老大交差了,他向言老大述说了他们是怎样历经千辛万苦才偷得了那个很值钱的玉坠,结果再次出街的时候却被失主追打,徐子陵已经被打得起不来身了,而寇仲则是拼了老命才又弄得十几铢钱来交差,那真叫一个可怜啊!
经过行家鉴定,言老大也知道那玉坠很值钱了,心情正佳,大手一挥就让寇仲回去休息几天不用开工了,还好好地表扬了他们一番,不过那十几铢钱还是给言老大拿走了……寇仲暗骂一声“铁公鸡”,表面上却是感恩戴德、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废园。
这一夜月明星稀,宋师道见双龙尚未静心,便两手各提一个,将他们带到了石屋顶,三人并排躺着看月亮。
双龙初次感受到轻功的奇妙,都是激动不已,寇仲笑道:“哇,今晚的月亮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圆最亮的!”徐子陵也笑:“那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躺在屋顶上看过月亮!”
宋师道忍俊不禁:“你们两个臭小子终于不再叨叨那十几两金了。”
寇仲又歪了嘴,苦笑道:“十几两金啊!都足够我和小陵娶妻生子了……”宋师道一巴掌拍在寇仲的脑袋上,笑道:“两个小屁孩,懂什么娶妻生子。”
徐子陵说:“我们才不小呢,我已经十六了,小仲再有几个月就十七哩。”
“噢。”宋师道应了一声,忽然就不说话了。寇仲略觉奇怪,却没多想,笑问:“宋二哥你比我们还大上几岁,是不是已经娶得了美娇娘?”
宋师道淡淡地说:“乱世将至,我哪有心思娶什么美娇娘?再说我们习武之人不宜过早娶妻,免得有碍武道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