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陵少,人家出双入对地在这儿谈些风花雪月的事,我们杵在这里,似乎很不识相哩。”寇仲憋了一肚子的气,这酸溜溜的语气几乎要酸倒整条街了。
宋师道和傅君婥一起转过头来看着两个少年,恰好看到徐子陵翻了个白眼,只听他说:“那我们还是识相点自己走吧,等人开赶也未免太过跌价,平白堕了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
双龙一齐抛了个极不忿气的眼神给某个“见色忘友”的少阀主后,便都硬顶着一口气转身就走,还故意勾肩搭背脚步轻快,装作混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却是竖着耳朵在等宋师道的反应。
宋师道简直快要失笑出声,果然逗弄纯情少年是一大人生乐趣……所幸他的演技和控制力都是一流的,面对如此情形也能丝毫不露破绽。待得双龙走出了十几步远、脚步越来越拖沓之时,宋师道才满脸疑惑地看向傅君婥,问:“不知这两位小兄弟与傅姑娘是何关系?”
傅君婥轻哼了一声,一个闪身就去到了两人背后,再度提小鸡般地擒着两人,不顾寇仲与徐子陵“欲拒还迎”的挣扎反对,硬将他们一起带上了船——自然是宋师道他们家的船。
于傅君婥而言,她还没弄清楚宇文化及究竟为何要追杀这两个混混少年呢,当然要把他们俩给拎回来了。傅君婥又不傻,当然明白之前是她自己闹了误会,才白白地和宇文化及斗了一场、暴露了行踪身份,还倒霉地受了伤。如果不搞清楚事情原委就让双龙离开,她傅君婥岂不成了冤大头?再说了,宇文化及是帮昏君杨广做事的,在傅君婥的想法中,只要是能给昏君添堵的事她都乐意做,不管寇仲和徐子陵究竟是何来路,她带上他们应该都是不会亏本的吧。
华丽而坚固的巨船扬帆起航,逆流西上,于一众大小船只中脱颖而出,简直是招摇极了。他们宋家贩运海盐的私枭船向来都颇为招摇,只因偷偷摸摸反倒容易招人惦记,越是光明正大地打出宋阀的旗帜,贼寇越不敢轻易招惹。
上船之后,众人各自休整。在巨船第二层船舱中的一间宽敞的房间内,寇仲正呈大字状趴在大床之上,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一动不动。房里的那些卖相极佳的小点心、精致的衣饰,和屏风后面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全部都被他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徐子陵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几块甜糕,见寇仲还没反应,这才无奈地坐到床边,推了推寇仲,说:“别摆出这副死样子啦仲少,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话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房门不知何时开了,宋师道笑吟吟地走到了两人眼前。
“何患无妻?怎么,你们都看上傅姑娘了么?可见你们早把我说过的话给忘到脑后去了。”宋师道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站定,寇仲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徐子陵也撇开脸不说话。
宋师道径自伸手把寇仲从枕头里给“挖”了出来,笑道:“怎么,这才多久没见,你们就装作不认识我……嗷?!”原来是寇仲听闻宋师道“颠倒黑白”,心中怨气上涌,竟一口咬住了对方伸到他脸边的手,直让宋师道大感哭笑不得,轻斥道:“快松口,你怎么好像一只小……小豹子一样,还咬人?”其实本来宋师道想说“小狗”的,但又担心会被自尊心极强的寇仲误会,才立时改口,不过他用另一只手揉揉寇仲软绒绒的头发,觉得寇仲还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狗狗,仿佛就连耳朵也耷拉下来了一样,既可爱又好笑。
直到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寇仲才赶忙松口,带着点儿掩饰的意味愤愤道:“分明是你假装不认识我们的,还恶人先告状!”
徐子陵也负气道:“我早说过某些既富又贵的家伙向来记性很差了,仲少你之前还不信我呢。”他忍不住要为好兄弟抱不平,因为只有徐子陵才知道寇仲究竟有多伤心……这貌似是他的初恋吧,可怜的仲少。
宋师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重重的脑崩儿,哼笑道:“两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亏得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去复命,连伤都没好全就又找借口跑到扬州来找你们……”说着他收了笑,叹息道:“结果却收到了你们被宇文化及追杀的消息,可知我有多担心你们丢了小命?打听到你们乘船逃过了一劫,我便顺着水路找了过来,这才在丹阳与你们碰面。”迎着双龙错愕又激动的目光,宋师道轻笑着说:“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这次也是偶遇么?那我们可真是天赐奇缘了!”
寇仲听得眼睛发亮,却也担忧道:“你的伤势究竟怎样了?”“来回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当然痊愈了。”宋师道会心一笑,对寇仲的关心颇为受用。
放下了担心,寇仲又追问道:“那方才你为什么不认我们?”
“我还要问你们呢,”宋师道严肃了起来,说:“为什么会和傅君婥一路?她随便伸只手指都能捏死你们了,你们还跟她跟得那么紧……就是因为怕她忽然出手、我又赶不及救你们,所以我才不敢让她知晓我们早就认识了。”
寇仲高兴得简直想要跳起来了,若是一开始就相认,纵使他肯定也会很开心,却绝不会到这样的程度——感情这玩意儿就是如此,过程越曲折,只会令情意更深。无心插柳柳成荫什么的……宋师道他真的是无心的!
徐子陵却是喃喃道:“原来她叫傅君婥,好名字……”
宋师道挑眉看过去,寇仲偷笑道:“陵少动春心哩。”宋师道拍拍寇仲的头,笑着说:“我们的仲少爷只怕也一样吧。”
寇仲一怔,陡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他……你……”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的是你呀!
“好了,傻小子们不要继续胡思乱想了,”宋师道根本没有猜到寇仲想要表达的意思,轻叹道:“傅君婥是高丽刺客,来到中原可是有任务的……你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大的了,若还要和她混在一起,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徐子陵洒脱笑道:“我当然明白啦,其实要说我有多喜欢她也算不上,每个男人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都会忍不住有些臆想的吧,她可比我们见过的最美的花娘还要美上好多倍哩。”说着他眨了眨眼,故意问道:“我们的身份是完全配不上她的,不过宋二哥你就不一样咯,有没有动心呢?”
寇仲的脸瞬间又由红变白,瞪着宋师道等待答复,心里好像有鼓在敲。
宋师道只当这两个小子又在耍宝,失笑摇头,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小子,我才不想惹上她这个大麻烦呢,怎不说我是对你们动了心?”说着他转身指了指屏风后面的大木桶,道:“好啦,先不多说,赶紧把你们自己洗洗干净,过会儿还有接风宴呢。”
再转回来,却见寇仲的脸再度红得好像煮熟的虾,宋师道不禁奇道:“小仲的脸为什么那么红?难道是生病发烧了么?”这样说着,他还伸手碰了碰寇仲的额头。
徐子陵瞥见寇仲顿时挂了一脸的花痴样、就连眼睛里都快冒出桃心来了,只得尴尬掩饰道:“我们长这么大还从未参加过宴会呢,仲少这是太激动啦。”
宋师道虽然不信这样拙劣的解释,但少年们总会有一些小秘密的,过多追问实属无益,他便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好吧,快去沐浴更衣,磨磨蹭蹭的,难不成还要我来帮你们?”
第十八章:知情
说是那样说,宋师道也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去和少年们一起玩水嬉戏,所以他很干脆地就转身出了房门。
门都从外关上好一会儿了,见寇仲还在发呆,徐子陵推了推他,无奈叹道:“仲少啊,方才宋二哥说动心的时候,对象是‘你们’而不是‘你’,他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哩,你少发痴了!”
寇仲斜了好兄弟一眼,忽然斗志昂扬地站了起来,说:“我当然明白,不过这也侧面说明我还是大有机会的,至少都比过那个恶婆娘了,哈!”他开心地脱光衣服,嗷嗷叫着扑向了巨大的浴桶,随后就是“噗通”的一声巨响。
“花痴仲少,你至少扑掉了半桶热水,赶着去死啊!”徐子陵怒了,也飞快地脱光光扑了进去。
“哼,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等仲少爷我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在宴席上绝对能将那恶婆娘甩出一条大街那么远!”
“呿,是她把你甩出三条街还差不多,如果我是宋二哥的话,就算戳瞎双眼也选她不选你啊……”
“宋二哥才不会像你这么肤浅!以貌取人的色鬼陵少!”
“我色鬼?!当初是谁拉我去偷看花娘洗澡的,难道仲少你真的为了宋二哥从良啦?”
“仲少爷我从来都很纯良!”
“哈!就算我信你,宋二哥也不会信的……”
“……”
就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宋师道默默扶额……听墙角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有失他的风度不说,居然还让他听到了这么神奇的事——寇仲对他有意?!有没有搞错,即使宋师道并不大喜欢花心的寇仲来当他的妹夫,却也从没想过要硬拆妹妹的姻缘。
作为一个好哥哥,宋师道本来打算先看看宋玉致对寇仲的心意再做抉择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寇仲居然弯掉了,而且还不是因为徐子陵,反而是因为他宋师道?!
看来让寇仲当他妹夫是没戏了,但难道宋师道就会愿意亲自接收这个花心又痞气的野小子么?神情莫名地看了看他手背上的那个牙印,宋师道无声地笑了——开什么玩笑,正如徐子陵所说的一样,他宋师道根本就不相信寇仲的“纯良”,那分明就是一颗花心大萝卜嘛……
宋师道打从一开始就认为,寇仲是个做兄弟的好人选,只要寇仲将来一直都和他统一战线,宋师道也乐意把寇仲当作亲弟弟来疼。但若是做情人或是心上人……寇仲绝对是最次的人选:因为就在不久的将来,满世界都是他的桃花啊,就连宋师道的妹妹都是!
如今知晓了寇仲对他的情愫,宋师道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只要寇仲不要那么没节操地再去勾引他的亲妹子玉致,他才懒得去管寇仲感兴趣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呢——反正这世上的俊男美女满地跑,足够寇仲泡的了,宋少阀主非常淡定。
事实上,依宋师道的身份以及他逐鹿天下目标来说,找个家世好性格合适的老婆给他生一堆优秀的儿女们才是他最理智的选择。
但理智的前提,是感情无所寄托。
宋师道的性格是十分果决的,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他是绝不会选择逃避割舍的——虽然天下不能放弃,但得了天下失了爱情照样不会幸福,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他真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宋师道想要争天下无非是为了让他自己幸福、让家人幸福,甚至还要尽力让天底下大多数的人都幸福。所以只要宋师道认清心意,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他都会想尽办法来解决掉种种麻烦,然后与心上人携手与共的。
鱼和熊掌未必不能兼得,但凭各人本事罢了。
不过能让宋师道动心的男人该是怎样的呢?在他自己的想法中,至少都要实力强悍、能力出众,更能与他产生心神共鸣,彼此可以交托全部的信任甚至是性命……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岂非正在于此?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感情专一!宋师道自己没兴趣左拥右抱,更不能容忍“被”左拥右抱,所以寇仲距离他的择偶标准从一开始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想到这里,宋师道撇了撇嘴,转身就走:他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自然而然地维持住他们好兄弟的关系,不管寇仲将来会变得有多厉害,也照样拿他没办法。
宋师道沉吟着走上甲板,挥手招来管事,微笑问道:“接风宴可安排好了吗?”
“回禀少主,一切妥当。”
“待会你安排好侍从引导客人们入席就坐,顺序就按我说的来安排。”宋师道略略吩咐了一番,管事唯唯应诺后退下。
望着管事远去的背影,宋师道挑眉一笑,倒是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臭小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色胆肥”到这个地步,可真是……略欠调教!
其实他方才转念一想,便觉得成为寇仲求而不得的初恋其实也挺好的,这个“刻骨铭心的初恋”本来会是李世民的妹妹李秀宁,如今换成他宋师道,岂非对他争霸天下的大业更为有利?
反正寇仲又不可能为了他的初恋“守身如玉”,该泡的美人还是照样泡,十个八个也不嫌多,所以宋师道根本就不会对寇仲有什么“负心”的愧疚感,反而还起了些促狭玩笑的心思:不过是被人暗恋而已,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辈子身为“高帅富”的宋少阀主还见得少么?至于他要怎么调教寇仲这胆肥且花心的小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报还一报的冥冥天意吧,按照“本来”的发展,寇仲会和宋玉致在一起,最初也只是为了他的争霸大业而寻求宋阀的支持罢了——寇仲对宋玉致的感情,自始至终都不及他对李秀宁的痴恋。如今借着这“初恋”的情怀,寇仲倒让宋师道给反将了一军,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夜幕渐临,四下宁静,船行于宽阔的江面上,有轰轰破浪之声,与两岸鸟啼相和。
船上华灯处处,却无半分喧嚣,侍随们令行禁止、态度恭敬而不卑微,傅君婥沿路行来移目所观,不禁在心中暗赞宋阀果然不负其高门大阀之名望,御下如此有方。
走进宽广的舱厅,入目装饰简洁大方,厅堂正中摆一圆桌,宋师道已在席边静候,见傅君婥袅袅走近,便笑着招呼道:“舟行途中,饭食简朴,礼数不周,还望姑娘不弃。”说罢抬手迎请佳人入座,位置正在他的右边。
傅君婥泰然入席,仪态万方。正巧此时寇仲和徐子陵也在侍从的带领下步入厅中,见傅君婥坐在宋师道身旁,两人好似珠璧相映生辉……寇仲蓦地脚步一顿,随即忽然蹿了出去,跑到席边,一屁股坐在宋师道的左侧,还毫不掩饰地瞪了傅君婥一眼。
傅君婥闻声抬眼,一双美目盈盈瞥去,立时察觉到了寇仲对她的莫名敌意,根本摸不着头脑,傅君婥便不屑轻哼道:“就算打扮成富家少爷,亦改不了混混本性。”
寇仲听得险些炸毛,瞪圆了双眼就想反击,徐子陵连忙快走几步,在寇仲旁边坐下,伸脚在桌底踢向寇仲,手肘也暗撞了他一下,引回寇仲的注意力后,又抛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这才平息了一场可能会爆发的“情海醋波”。
寇仲这时也陡然察觉到他自己的失态,忙转头去看宋师道的反应,却见对方不置可否地微笑着,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他的怪异之处,直让寇仲恍如百爪挠心一般坐立不安。
殊不知宋师道只当是在看好戏,心里暗笑不止。
便在此时,大笑声由远至近,打破了厅内古怪的气氛,原来是宋鲁到了——“上了年纪人也迟钝,竟让客人久等,真该自罚三杯!”这略带着客气的话语配上他伟岸豪爽的外貌,实在不能不令双龙对他大生好感,而事实上宋鲁最大的特长岂不就是交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