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觞三部曲——试运行的R
试运行的R  发于:2014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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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干杯吧。

我反客为主地端起高脚杯,澄澈的香槟映着灯光流转高贵奢华。杯口猝不及防地一斜,酒液清莹地流淌而下,淋在Wrentit染成金褐色的长发上。

如此彻底,不浪费一滴。当年为了攒琴精打细算的人们,自然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

滚!你给我滚!

经纪人狂怒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精彩,我笑得恬不知耻。

我这就滚,满意了没?

说罢,转身离开。第一次,最后一次伤害他,是给他一个恨我的借口,是归还给彼此无牵无挂的自由。

回头时看见某人伸出了漂亮的手,一个温柔的动作,挡退了他身边双眼血红正欲发作的经纪人。

谢谢你,Pauraque。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角有液体冲花了蝶翼的妆。

是酒?

是泪?

无所谓。

大雨如注。车子在空旷的路上开到几乎疯狂的时速。雨刷器有节奏地划动,留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有一种刮不去的雨水,叫做眼泪。

夜幕下的北街,传说中这城市最迷乱的所在。

玻璃地面。玻璃吧台。银发店主妖孽的狐狸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意,又似乎是那样洞明。

RPG ERA那个少年口中所谓的不太一样的店。他到底,只是个纯良的孩子呢。

一扎啤酒,角落里光线昏暗靠垫松软,将自己藏匿于阴影深处,不声不响地收拾散乱心绪。

直到旁边的玻璃圆桌三人落座,其中两个面相不善的家伙开始荒唐吵闹地拼酒,至于胜者的奖赏,似乎是夹在中间的第三个人。

那少年有着似曾相识的栗色短发,清新干净的面庞,大大的琥珀色眼睛里满是无助与惊恐。时间已晚,酒吧里客人稀少。他求救的目光焦灼地扫过一张张空荡荡的桌位,最终恳切地望向我。

因为良心,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换到吧台旁的散座,装出轻佻酒客的模样假装和店主搭讪。

那边的三个人。

我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不去管!

我搭在吧台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甲戳于掌心痛感分明。

客人之间的事情,我为何要搅局呢?

他耸了耸肩膀,低头继续逗弄身边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一黑一白两只短毛美国猫。我一把抓住了那人半敞的衣领,似乎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愤怒,如此厌恶。一瞬间,只想挥起拳头,砸碎那张漂亮的脸上过分的自在和精明。

似乎意识到我的憎恨,那人也收敛起骄矜的态度,慑人的冰冷口吻,还有扳开我指头的微凉触感,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凌人气势。

爪子拿开,我讨厌别人抓我领子。还有,你觉得我是国际警察么?别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有良心,有能耐就出面管啊,到我这里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狐狸毫不畏惧地盯着我的眼睛,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家伙竟有着如此厉害的一张嘴。然后,恍然地发现他在话里埋下的漏洞。

客人的事你不管,对么?

对。

然后我扯开嗓子放肆地叫嚣。

服务生,搬一箱啤酒!

忍着恶心灌下最后一瓶啤酒,有淡色的酒沫从唇角滴下。纹虎的男人仰在椅子里醉得像一条死狗,而那个穿了鼻钉的同伙干呕着撑着桌面,脸色白里泛青痛苦得生不如死。

你们两个,杂碎,趁早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去。老子,今天,他妈的,心情不好。

我甩了几张粉票在玻璃圆桌上,踩着拼酒时摔出来的一地暗绿色的碎片,摇晃着走出酒吧,走进外面街上汹涌的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凉却着喉间的灼热,胃里翻搅起来,然后踉跄着扶住一旁的路灯杆,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吐起来,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略微止住呕意,手撑着膝盖喘息着直起身,才意识到一直有一双纤弱的手在拍抚着我的背。

谢谢你。还有,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我,你才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哪来的回哪去,单间公寓里没你的地方。

瘦小精致的男孩子轻咬着嘴唇,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有无助的哀色。

逃自习出来上网,却被那两个人纠缠住,现在宿舍楼锁门回不去了。

我盯着那个干净而清新的家伙,雨水顺着他栗色的头发淌下来,浅蓝色的T恤早已被雨水打透贴在身上,衬出娇巧迷人的身形。看着他在冰冷的雨里微微发抖细瘦的手臂抱着肩膀,还有稀疏路人含义微妙的观望眼神,我最后犹豫了一下。

会开车么?

我,我不会。

男孩子愧疚地垂下眼帘,像个打碎花瓶的小孩子,Glassic妖孽的蓝色霓虹光线里,被淋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颊上投出乖巧的暗影。

我打着了跑车,警告地看着蜷缩在旁边座位里怯生生的漂亮家伙。

如果半路出事撞死了,算你倒霉。

06.B弦

B

生日那天,收到Elepaio给的礼物。

没拆封的CD,封面上某个熟悉的形影,女孩子一样美丽的脸孔和妆容,华丽的衣饰,依稀还辨认得出当年的迷恋。可惜疏于交待的,弱水三千,只恋伊人素颜。当初的唯一,如今以这样讽刺的方式重逢,心里,也仅仅是些微的涟漪。感慨于当年给下的温柔,感慨于一去不返的年少轻狂。我凝视着CD上那人狐狸般修长的巧克力色眼睛,沉静地重新念过一个名字。

Wrentit,感谢宿命,让我发现有一天可以不再爱你。

这样,也好。

就像当年写过的歌。

逐风。

而某些人之间的追寻,注定也只是聚散随风的缘分,那一场没有结果的执迷,又何必,苛求个什么花好月圆好合百年。

送走了回宿舍的Elepaio,把CD按照时间顺序摆在最靠边的位置。Wrentit和他勤劳的创作团队,极其效率地完善了书橱里整齐的风景。搜集了他自出道以来的所有作品,然而始终坚持着收藏未开封CD的恶癖,电脑里他的歌,完全来源于歌手官网的付费下载。面对同事们的不理解,我一笑了之,从不给解释。

Elepaio从没问过有关我前男友的种种,这也是他最可爱的地方之一。向来看不惯人们纠缠于之前的恋情非要一个解释的怨妇嘴脸,已经发生的事情,对的错的,那么认真又有何必要。

或者他都知道,谁在乎呢。

习惯地挂网,到Wrentit官网下歌。依然保留着只留IP不登陆的无聊习惯,不知道算不算怀念呢。

那个忙到已然没有心思做音乐的人,居然在线。

多谢支持啊!你听我的歌多久了?

大概四年,从《逐风》开始。

啊。怎么不登陆呢,不是网站会员?

不是。

非会员下载音乐很贵的,怎么不买CD呢?

CD当然会买,只不过用于收藏;下载的音乐,用来听。

好奇怪的论调,呵。那记得存个备份哦,免得万一哪天数据丢了找不到。

我盯着屏幕,莫名地,眼睛一阵酸涩。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假如有一天回忆丢失了,我还能在亲爱的你那里找到备份么?

怎么不说话?还在么?

恩,抱歉走神了。

比较喜欢什么样风格的音乐呢?

简单的,干净的,那样适合你的嗓子。

等等,你是谁?

你的歌迷,而已。怎么?

你让我想起从前的一个朋友。你会弹吉他么?

不会。

哦,大概我认错了。那语气,还有上网不登陆的习惯,太像太像。

什么叫从前的?

就是后来不在一起了,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我猜他不会原谅我了。

那你会原谅他么?

我,应该。我欠他一句话。

呐,亲口对他说吧。

下线后,我伸出手,在卧室暖色调的灯光下细细端详。那是一双漂亮的手,苍白,修长,骨节整齐,有着常年摆弄乐器或者电脑键盘的人特有的灵活清瘦;曾经拼着练琴在指尖留下的死皮已然自我消解,只剩下细嫩完美的肤质。对于玩乐器的人,那是一双过于漂亮的手。

尖指点触手机键盘,拨出那个尚不算烂熟的号码。

喂?睡了?那抱歉打扰。

还记得四年前订出去的那把西班牙手工琴么?

好,明天。

我颤抖着双手,摘下墙壁上悬挂着的那把凝聚了太多东西的昂贵的六弦琴。缓缓地抚摩过它光滑的面板,侧板,背板,指端勾勒出琴头无可挑剔的绝美轮廓。一把琴啊,怎么可能承载这么多东西,它的生命,也会因弹奏者的悲欢而充盈起来么?琴师与琴的灵魂,二位一体,唯有如此,才能演奏出最富灵性的乐曲。怎奈何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早已不属于自己,为不再勾起那些陈年的念,以至荒芜。

那一晚,有清冷的月光,婉转了孤独。

某人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抱着一把六弦琴,像抱着一位情人。

出差半月有余,离了家才发觉其实还是有很多东西,丝丝缕缕,舍不得,放不下。可是如我一般,独自在陌生的城市安顿的外来户,又到哪里才找得到归属感呢?N城这偌大的现代都市里,被自己称为家的,不过是隐没于繁华一角的出租公寓,一室一厅,且因为某个家伙宅男习气深重而始终凌乱混沌。

看来果然是自己离开得太久,以至开门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走错了地方。

整个房间里黑着灯,唯有餐桌上立着工艺考究的镀银烛台,烛光摇曳,映照出桌旁坐候着的男孩子神采飞扬的得意笑容。他面前的方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道道菜肴,外观精致诱人食欲。

都是你自己弄的?

我满是惊讶的目光示意过那对于两个人而言似嫌丰盛的烛光晚餐,还有整洁一新的房间。我苦笑,看来现在,算是成了自己房子的参观者。

你说呢?

Elepaio眨着迷人的琥珀色眼睛,嘴角弯出甜蜜而狡黠的弧度。

你这条小狐狸!

我隔着桌子,在他秀气的鼻尖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然后优雅的姿势给二人的高脚杯里斟上红酒。碰杯的声音清脆,漾动的酒液映倒出暖色烛光点点。嘴唇微浸地浅呷一口,然后用充满柔情的目光凝视着他美丽的眸子。

老实交代呢,是不是这一年来被我这头宅人训练得如此贤淑啊?还记不记得你为我做的第一顿饭?难吃极了。

我故意皱起嘴唇假意抱怨,只为了欣赏Elepaio窘得微红的脸颊。

讨厌啦你。那天凌晨你回家倒在床上就昏醉得不省人世,我就整整守了一天一夜。你醒过来的时候因为淋雨发着高烧,一边煮着面条一边在你这混乱的宅窝里翻找退烧药,锅不糊才怪!

我用刀叉娴熟地瓦解着餐盘里七分熟的牛排,笑而不语。

其实当年皱着眉头噎下那孩子出品的拌水糊面条时并没介意多少吧,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是心不在焉的。因为感动他居然翘了课一直守着死醉的我不肯合眼,还有半梦半醒时滚烫的额头上温润清凉的美好触感。

毕竟嘴唇是体表感温最敏锐的部分。

有Elepaio在身边的日子,云淡风清,澄澈得如他这个人。倒也难为了这个小我五岁的家伙,一面应付着E大的课业,一面又不断地溜出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说实话,没认识他的那些时间,马马虎虎的单身生活,也不是不能将就,只不过,不知不觉就习惯并喜欢上了身旁那个纤瘦干净的形影,因而也就大言不惭地把他给的体贴算作理所应当。

曾经开了几个小时的夜车,只为了找到一片空旷原始的海滩,见证一场两个人的日出。

曾经在情人节那天从花童那里买了大束的玫瑰,然后安静欣赏他浅粉色嘴唇上恬美笑意。

曾经十指相扣着看过午夜场的情侣座电影,在主角说出Jet’ aime时彼此不自觉地搂得更紧。

还有更多时光,消磨于北街那家装潢大胆到妖异的小店,用同一只杯子,看绚烂的灯影如何错落成玻璃平面间反射出的繁华妩媚。

Glassic。

店如其名。

最近一次到那里,靠在光线半明半暗的角落里,目光腻着Elepaio白皙的脸,猜想着自己在醉于酒精之前一定会先醉于他的笑靥。

不知什么时候,银发店主养的那只黑猫不声不响地踱过来。向来怕生的小家伙,居然就那么安静乖巧地坐着,似乎饶有兴趣地盯视着面前黑色风衣的家伙,还有他怀里白色衬衫的少年。Elepaio是喜欢小动物的人,他看着猫儿的眼神里充满惊喜和爱怜,然后却把头藏在我胸口,脸颊上泛起羞涩的绯红。

黑猫回过头,扭向吧台那边的什么地方,无声无息。接着,那只雪白的猫儿伶俐地从桌椅腿间穿行过来,踩着优雅轻盈的步子。白猫挨着黑猫庸懒地坐下来,头搭在后者的肩头,眼睛专注地盯着我们两个人。

两个男人,两只猫。

这样的构图,一定很和谐,一定。

我抬起眼光,玻璃吧台后面,某个妖孽的家伙,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

某些东西,逐渐沉淀为生命中最可宝贵的存在。

想必时间,使然。

曾经以为时间是会荡涤一切的,一切伤痛,一切温存。直至看到那孩子拆开信封时的表情,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幼稚。

原来,健忘的动物,只有自己。

你把琴卖了,对不对?

面对Elepaio的质问,我无言。

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难道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么?你以为我认识你是在你和Wrentit分手并且在Glassic为了我和别人拼酒的那天晚上么?那是因为四年前你根本就没有注意过RPG ERA里坐在角落听你弹琴的那个孩子!

我被他的话震得一愣,无措地看着他的泪水绝堤而下,身后,是那条街过于绚烂的霓虹。

是啊,那时候你的眼睛里只有Wrentit,那个有着狐狸般美丽妩媚的Wrentit。当初的你们,那样的耀眼,而我,只是一个无名的NPC。NPC是没有感情的吧,可惜我这一个不合格的,偏偏爱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像一个狂热的歌迷一样四处追他的作品,其实从没说破的,其实是为了听那些伴奏的曲子,为了听你的琴!

他的眼泪打湿了睫毛,微微颤抖的瘦削的肩,让人心生不忍,多么想,把那柔弱的身影拥在怀中,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可是,我有资格么?

爱到最切的,往往伤得最深。

不幸,那人是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Wrentit后来发的歌,你收藏了CD,从网站上下载,可是,从来都没听过!不要用那样子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懂音乐,也不懂六弦琴,但是我懂得当年写音乐的人!这么些年,歌迷们并未发觉他的作品有什么异样,但总有人洞明一切微妙的变化,你和我,不是么?当红的明星,作品里过分地铺张着华丽与喧嚣,以至掩盖了原本的澄澈真实。曾经,听他的歌会嫉妒你伴奏声里不灭的爱恋;如今,他的音乐里只剩下属于别人的苍白华丽。Pauraque,你居然相信只有自己能听得出他歌声背后的悲欢么?Pauraque,你真是,我见过的,头号的傻瓜!

单薄清丽的男孩子挣脱了我的手,哭着奔开。

我伫立在原地,手心里,被汗水打湿的钻戒,勾成冰冷而坚硬的明亮。这一次,没有试图挽留那轻盈俊俏的背影,踉跄地走在飘着雪的冷寂的街,心头,压着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表白。

Elepaio,我们结婚吧,给我一辈子来守护今生真爱。

爱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岂止是那孩子一个人的过失?他迷恋于我琴声里弹给另一个人的温存,我执迷于另一个人注定远走高飞的妖孽形影,另一个人苦苦地追寻那一场没有结果的繁华。

我们,都是一些逐风的傻孩子,抓不住的温柔。

太像太像。

今夜,老地方;不醉,不归。

07.E弦

E

婚礼前夜。

没有双方父母,没有邀请宾朋,两个流浪于N市的家伙,一场没有法律效力的仪式。我提出这想法的时候Elepaio一脸娇羞地谢绝,可惜终究招架不住某人的坚持。毕竟,太希望有一个机会,来见证我们之间最纯净的感情。

就算整个世界,都不承认这样错位的存在。

Elepaio猫儿一般柔软而温顺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被子盖到下巴,单间公寓温暖的光线里,眼神甜蜜而散淡。我微底着头,左手托着他精致的尖下巴,一任目光腻着他的俏脸,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抚摩过他光滑骨感的脊背。那家伙有着迷人的象牙白色皮肤,温润如玉,细滑如丝,成全了绝妙的触感。干净的琥珀色眼睛,尖尖的鼻子,朱色的薄唇似欲说还休的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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