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单手摸出耳机插上,把手机放在电脑旁,端着头看页面上的介绍,耳朵里是时莫絮絮叨叨的讲那里见到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提上一句,肖承偶尔把网页上看到的内容插进去说上一两句“那里日照时间很长么?”“据说空气很好。”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时莫才挂断电话,肖承听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时莫这个人,爱读书爱旅行。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他长久劳累奔波,所以难得出去一次都会很开心。肖承拔下耳机,转眼间看到小雅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的笑保持了很久。
肖承尴尬的撇开脸,小雅凑上来神神秘秘的问:“哥,你真的谈恋爱了吧?”
“没有。”
小雅不信,但是也不多问。她小时候还想着和这个哥哥亲近,无奈肖承一直冷淡疏离的模样,小雅长大之后也就不那么腻着他了。肖承作为兄长,该有的责任一点不落,惟独没办法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嬉笑闹成一团。对于父母也是如此,肖承一直乖乖的听话,却从来不撒娇耍横。
小雅转身准备走,肖承突然开口:“我要是一直不找对象,爸妈会急死的吧。”
“那当然了!你不找对象他们怎么抱孙子嘛!”
“孙子有什么好的……”肖承不喜欢小孩子,那种生物,你没办法跟他们讲理,太难应付。
“是没什么好的,不过他们想要呗~”小雅掩着嘴笑,“对了,那天我听妈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后来你说找到工作了,妈妈才没提呢。估计要是有谁家姑娘也在市里工作,你就要去相亲了!”
肖承沉默了片刻,抬头注视着小雅,一本正经道:“我不想成家。”
他的表情太认真,语气也太严肃,小雅一时没回过神,愣愣的站了会儿,才转身回客厅。小雅的性格肖承很了解,她和父母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这样一番对话,不用自己交代,小雅都会转述给妈妈的。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肖承只是本能的不想就这样结婚生子。他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父母,那两个人一辈子在传统观念桎梏下,总是需要个缓冲时间的。
一家人一起吃饭时,肖承也有意无意的提起以后工作了可能会忙,就没时间经常回家了。其实他不工作也很少回家。肖母知道这个儿子跟家里人不怎么亲近,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听他这么说,肖母斥责道:“就算忙,家也是得回的!”肖承低头吃饭,不出声。
过了元宵节,肖承回学校的路上又想到时莫的问题,他在家里查了很多工作,似乎都不太合适时莫。时莫悠闲惯了,突然让他按时按点的上班下班,不如直接让他饿死来的痛快。一路上昏昏沉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来回转。车开上高速之后又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上班,心底窜起一阵恐慌。本质上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屁孩,突然就要上班,就变成大人,没由来的就觉得怕,想逃避。
车在外环绕来绕去,过了很久才驶进市区,耳机里的重金属喧嚣着,世界在吵闹下显得很安静。只是灵光一闪,肖承突然有了想法,不自觉的扯起嘴角,释重般的笑起来。
单位从农历二月开始实习,为期半年。肖承趁着上班前的几天在市区转悠找房子,最后租了套两室一厅的套间。说是两室一厅,其实也就那两间室还勉强凑活,那个厅以及厨卫都小到惨不忍睹。县城里的商品房是近两年才兴盛的,一般老住户都是自家建的两层独院,这头叫那头的人吃饭都得用吼的。不过肖承向来喜欢狭小的空间,这个小房子也合他的意。位置有些偏,但是周围环境很好,楼下就有个避开马路的小公园,等天气暖和起来,他需要这个。
租金对于一个没开始工作的实习生来说有些贵,肖承搜遍全身凑出来押金和两个月的租金,好说歹说房东才同意他先交一个月的钱。时莫来的时候肖承只是提了一句,没成想时莫甩出来一沓钱替他补了五个月的租金,还余下几张毛爷爷也甩给他。肖承立马后退贴墙壁一脸惊悚的问他哪里来的钱。时莫嘴角上扬牙齿反光眼睛晶亮:“杀人越货!”
玩笑闹够了,肖承给了他一把钥匙。时莫坐在光板床上,懒洋洋的靠着床头,一双腿垂在地上,漫不经心的说:“我不是去S市了么,是跟一个二世祖。玩的差不多了就把他绑回来交给他爸妈了。他家老头子感动啊,今年给的压岁钱就翻了几倍。”
肖承头顶黑线:“你游玩的费用哪里来的?”
“机票是严京介掏的,在那里的食宿有二世祖还用得着我操心么~”
肖承黑线更重:“不是杀人越货,是欺诈。”
时莫得意的笑:“盛情难却嘛!”
肖承顿了顿,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没事骗点小钱花花?”
他突然这么问,时莫觉得烦躁,皱着眉转头去看阳台。
“不想做点正经事?”
时莫突然站起身摔门出去,空荡荡的屋子立马静了下来。时莫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肖承能感觉到。他在S市打电话给自己时,确实很开心,可是一回来人又重新回到那个阴郁的情绪中。不停的不停的的变坏,谁都不能阻止。
肖承回学校搬东西的一次顺便在小巷吃饭,常去的一家小店面前刚好撞到林立,一脸阴霾的从里边出来,看到肖承也只是点了下头就走了。到这个时候路上碰到熟人都会停下来聊上几句,客套寒暄的同时顺带着打听一下对方的近况,找到工作了没有呀,工资多少呀,管不管食宿之类的。所以林立头也不回的走开时,肖承楞了下,想想他这一年多来都不太爱说话,一副独来独往的样子,也就不太在意了。
推开门看到对着面发呆的原叶,肖承瞬间想明白了。两个人八成是又蹩起来了。那两个人很少能吵的起来,原叶脾气温和,林立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闷气总是不断的。肖承上去打了个招呼,原叶才回过神,微笑着看他。
按说肖承的性格碰到这种事巴不得立马换个饭店也不想和半熟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谁知道他今天哪根筋搭错了位置,鬼使神差的在原叶面前坐下来,把林立那晚还没动过的面推到一旁。服务生来点餐的时候,他才意识过来,傻乎乎的问原叶:“我坐这没问题吧?”
原叶笑笑:“嗯。”
饭吃的很沉默。肖承和别人在一起时总会觉得沉默是种尴尬,难以忍受的别扭,所以会有意无意的找些话题来说。原叶这个人给肖承的感觉刚好相反,似乎他周围就应该是安静的,你说话才会打扰到他。
原叶自小听力有问题,所以学说话也要晚的多。或许是这个原因,他说话一直很慢,温温和和的,很安静的一个人。肖承挑着刀削,气氛很舒适,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又吵架了?”他平时总要小心翼翼的克制自己不能多管闲事,周身的气氛一旦让他觉得放松,好奇心就会略胜一筹跳出来,最初和时莫深交就是在这种心情下进行的。
原叶仍旧温和的笑:“算是吧。”
事后肖承想了很多说法来对自己的多管闲事做解释,最后颓败的想,要是历史上能消掉这一笔就好了。其实他对原叶说了什么,不会有人在意,偏偏他自己纠结的难受。
肖承压低着嗓音开口:“我说这些有些多余,但是我真的觉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不说林立这两年是怎么过,他什么感受其实与你都无关,可以先不考虑他。你不要说你爱他,再亲密的爱人,对你自己来说,也只是个‘外人’,你不可能感受他的感受,他也不会沉浸你的情绪。除非你们拆骨溶血化为一个人,否则那个人永远都只是个‘别人’。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你伤害的只是你自己。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自己很清楚。你真正的开心过么?满足过么?哪怕那么一分一秒的轻松你有过么?”
“我觉得幸福。”原叶低头不看他。
“你的幸福就是这么虚幻的东西么?”肖承忍不住冷笑,“你到现在还在吃安定吧?最初说是骨痛的睡不着,大家都信。现在呢?你要找什么借口?”
原叶没有接话,他现在对安定已经成瘾了,剂量越来越大,效果却越来越差。他尝试过停药,后果是整夜整夜的失眠,长久的头痛发昏。
“原叶。你以为你是在折磨林立,其实你也在伤害你自己。放过自己吧,没什么人是必不可少的。没了他,你照样能活。”肖承顿了顿,意味深长继续说,“这些道理哪个人不懂?我们不是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了。你只是不愿意醒过来,只是在做着白日梦而已。人可以欺人,但是不能自欺。”
如果这是一场言语战争,那必定是肖承完胜。最后原叶神思恍惚的站起身,慌张丢下一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仓皇而逃。
肖承叹息,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相信呢。
二十六、
东西搬的差不多,肖承环视依旧空荡荡的房子,本该是白色的墙壁显露出年岁的沉淀,微微泛着灰黄。总有种新生活要开始的感觉,有些兴奋的期待,也有些对未知的恐慌。心情却带着些甜蜜。
时莫第一次住进来是在半夜。肖承睡觉极深,晚上还有关手机的习惯,时莫自己开了门,乒乒乓乓的折腾肖承竟然都没醒。时莫摸到他屋里,“啪”的开了顶灯,肖承被强光刺激的哼唧了两声,翻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时莫上去拍拍他,夜间的冰凉把时莫的手也染了个透,肖承温暖的梦乡终于结束,睁开眼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半夜来了?”
时莫哆哆嗦嗦的开口:“还有被子没?冻死了。”
肖承光着半个身子坐在被窝里,寒意从皮肤侵入,人也清醒的不少。肖承随手套上毛衫,从被窝里爬出来,下边也只穿了条内裤,一边穿裤子一边回头让时莫进去:“先暖暖,我去拿被子。”
时莫脱了鞋就往床上爬,被窝的热气隔着衣服蒸到皮肤里,他才慢慢止住颤抖。其实肖承选这个房子不光因为那个小公园,还包括屋内的供暖设施很好。只是时莫在外边冻的狠了,缓不过劲。
肖承抱来被子,摊开压在那床被子上边,转身准备去收拾另一张床,就听到身后发出刺耳的咳嗽声,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这是第二次,肖承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呆呆的站在门口,连头都不敢回。身后一声一声的咳嗽似乎要把嗓子撕破,空气中四散着压抑,肖承眼前似乎出现他背部弓起的弧度,抓着衣襟的手指泛出哪种程度的青白,甚至能想到他的发梢随着颤动而跳跃的频率。却没办法回身去验证。
眼前没有时莫,有的只是渐进的黑暗下笼罩的小客厅,靠墙处摆了张小桌子,刚好够两个人吃饭时用。桌上放着时莫随身常用的包,在昏暗中只能看出个大形。身后的咳嗽仍然在继续,肖承突然清醒过来。时莫的药平时都放在包里,也就是说此刻他手边是没有药的。
头皮一阵发麻,肖承冲出去打开客厅的灯,心里升起一阵急躁,干脆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平摊开了去找。拿到手之后又立马回身扶起时莫,还是靠在自己怀里,还是随着他的颤抖而心悸。还是那样一个暧昧的场合。
等到时莫呼吸平稳下来,肖承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凉,原来是着急上火出了一身的汗。肖承扶着时莫的肩让他靠在床头上,找了件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转身去接了杯温水给他漱口。时莫侧着身子将水吐进垃圾桶里,疲惫的闭着眼。
刚过了三点。肖承知道他累极了,以为他会这样休息片刻,就准备到旁边的屋子里再眯会儿。突然听到时莫开口:“陪我聊会吧。”声音嘶哑。要说时莫平时嗓子的沙哑,刚刚够上悦耳的程度,还算好听,此刻却夹杂着颓败的气息,让人心头一紧。
肖承犹豫道:“你不休息会么?嗓子是要咳坏了吧。”
“以前不会咳嗽,只是胸闷而已。”时莫毕竟还是累的,说完停下缓了口气才问,“你明天要上班?”
“嗯。不过我不碍事。现在刚去,还比较清闲。”
“那陪我聊会吧。”时莫坚持着,肖承点点头,找了件外套穿上,在一旁坐下。
“以前只是闷喘,现在还会痛,会咳嗽。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都要花很久才能缓过来。越来越差劲了。”
肖承腹诽,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不注意,嘴上却没提。年前那次争吵让肖承心里很难受,直到那个时候时莫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他呢?那种痛苦自己哪怕能了解半分大概都不会觉得他软弱。肖承甚至想,如果是自己碰上这样的病,按照自己如此软弱逃避的性格,八成早就挂掉了。
“和严京介吵架了?这么晚出来,他也放心?”
“放不放心……他现在怕是顾不上这些了……”
肖承看时莫脸上自嘲的表情,浓黑的眼底却是满满的寂寥,不禁挺直了身子问:“出什么事了?”
时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向上,十指微微颤抖,然后抬起头正对着肖承的眼:“我差点把他掐死。用这双手。”
肖承惊愕的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掐死他,然后跟他一块儿死。最后失败了。”时莫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他当时看我的眼神……他一点都不想和我一起死,我就放手了。”
“为什么?”肖承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本能的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原因肖承很明白,纵然不能体会,他也总能假想时莫的心情。这么一问好像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人。
好在时莫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靠在床头喃喃的讲,一副安静平和的模样:“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他,他也不想看到我。我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点没动。他肯定绝望透了。以前不管我怎么闹他都宠我,这次大概是不会了。他看我的眼神恨不能永远不要再看到我。最初是惊慌痛苦,到最后就冰冷冷的只剩隔离,好像是第一天见到我一样。我要是晚放手那么一小会儿,死的大概就是我自己了。他随便一个措手就能杀了我。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恨不得能还手杀了我。”
肖承试图安慰他:“这也正常的吧……人的求生本能。他不是真的想……弄死你。”
“但是我是真的想掐死他。我不是闹着玩的。”时莫轻笑,举起双手捂着脸,“我……受不了了……”
“你别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都冷静冷静,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们已经完了。”时莫的手在脸上搓了两下,然后才放下来,“我早就做好分开的准备,为此我每天都在不停的强迫自己。可是时间一直拖一直拖,最初那一点决绝和干脆都所剩无几。我越来越难以放手了。不该是这样的,我不希望是这样。应该是我哪一天自己一个人去死,最起码还会在心里保留那一丝美好。应该是我去死的……对啊,本来就该是我去死的,对所有人都好。我只要死了就好了……”
“你掐我脖子的时候,我是什么眼神?”
肖承突然转话题,时莫楞了一下,但是显然,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敷衍的说不知道。肖承却一本正经的重复的问:“我是什么表情?恐慌?还是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