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莫又打开一瓶啤酒，肖承看着他手指，骨节明晰，干净明朗，话在脑子里盘旋了几圈冲口而出：“你是真的想去死？”

时莫楞了下，把啤酒放下，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不会问才叫你出来的。”

肖承低下头看盘子里的一块培根，这玩意太难吃，他真没办法咽下去。时莫顿了下继续说：“这样就不好了，你之前不会这么多事。”

这一句出来，肖承心里慌起来，另一边憋闷的情绪也油然而生，堵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时莫挑起眉看他，眼角有些不明所以的温柔：“你是不是觉得，看到我那副样子，就该对我负责？”

“没！”几乎是本能的，时莫的话音还没落，肖承就接口到。

“嗯。这样才对，你不应该对任何人抱有责任感，我喜欢这样的你。”

肖承夹起那块培根塞到嘴里，肉已经凉透了，更难吃。胡乱的嚼了两口咽下去，肖承问：“你只是喜欢我无情？”

“差不多。”

“这样太不公平了，不管对谁。我是说，这样让人很不爽。”

时莫重新拿起啤酒，看着肖承等他的下文。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这种感觉很奇怪。”

“那就从最近最浅显的想法开始说。”时莫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

肖承想了想，放下筷子：“比如刚刚，你觉得我不会问你你才来找我，这很奇怪，嗯……这样看起来你只是需要一个玩伴，一个陪你吃饭的人，这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不干涉你就好。”

时莫笑：“怎么会！不是任何人都能像是这样独善其身根本不管别人死活的。”

“我怎么不管了？！”肖承有些懊恼的抓抓头发，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抑郁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根本没办法表达，“我是说……这样说吧，你把我当成了一面墙，你对着墙说话和对着我说话一样，这是你的想法。但事实上我是个人，我不是墙！你让我觉得我根本就是被利用了，用来排遣你自己的抑郁。这样搞的我很抑郁。”

时莫想了想：“然后呢？”

肖承缓了口气闷着头不再说话，他不擅长也从来不会把内心的想法拿到台面上来说，这样一番自白已经让他很难为情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肖承抓起手边的啤酒罐了两口，正对上时莫的眼，眼瞳浓黑，满是深情。肖承心头一动，似乎是被那眼光鼓励，继续说：“严京介，顾恺，都可以看到你发病，可以对你伸出手，为什么我不可以？额……我知道我认识你的时间远不能和他们比，但是……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就是……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包容我，可是我还是被排除在外的。也不是说我有多在意……只是……”

“你愿意在我发病的时候对我伸手么？”时莫的表情带着一丝玩味，“不说多了解，但是我还是知道你的，你巴不得能躲得远远的。你这人，只想在我身上获得什么，却根本不愿意付出。”

肖承颓丧着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两个月的苦闷表达出来。时莫看着他问：“因此你觉得不对等了？肖承啊，你还是在和自己拧巴，你觉得我只是单方面付出，你对我的好和我的付出不对等，所以你不相信我会真心待你？就像是天上突然掉了个馅饼，太不真实了？”

时莫收了那副探究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假装很喜欢你骗你有什么好处？感情是自己的付出，要求等价交换就没意思了。你随意想怎样，我不做要求。你对我好不好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这是我的交往方式，很多人觉得很奇怪，但是我是真的觉得你好才愿意接近你和你在一起。你要相信。”

肖承闷着头喝酒，对于时莫的话也不做回应。他酒量不怎么好，几瓶下去人就开始发晕，时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真的不像是现代社会的男生。”

肖承也笑，思维还有逻辑性，吐字还算清醒：“我代表了一个群体。宅男。”

时莫摇头：“你级别不够。要不要我带着你修炼修炼？”

“好啊！”

酒足饭饱，肖承看着时莫往身上加保暖设施，人像是踩在云端一样，毫无真实感，却还是问他：“要不要送你回去？”

时莫把围巾向上拉了拉：“去你那，带你修仙。”

二十一、

这次时莫在肖承那里住了很久，久到严京介都忍不住找上门来要人，肖承无奈耸肩用眼神指时莫，后者悠哉的趴在被窝里看动漫，还不时的发出一阵爆笑。肖承看到严京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颤悠悠的问时莫：“你看……是不是回去？”

时莫没听到。

严京介转头看到几个月前自己让肖承丢掉的水杯还在原处，床上摊着时莫溜回去拿出来的衣服，周身的气压更低。肖承抓着头发拌傻相：“呵呵呵呵呵呵我突然想起来……我先走了！”

时莫还是没听到，严京介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间往外挤：“慢！走！不！送！”

肖承夺门狂逃，内心泪奔，这是我租的房子啊！虽然当初收了时莫几千块钱……门后传来时莫的怒吼：“严京介你放开老子！我靠！疼！头发！你压着我头发了！……”肖承强忍着才打住了自己听墙脚的好奇心，下了楼慢悠悠的晃荡。

在已经相当了解时莫的此刻，肖承还是还是觉得时莫和严京介的交往方式很奇怪。正常情况下，对于男朋友留宿别的男人那里，应该表示极其愤怒才对，可是严京介从来没有。包括此刻他生气也不是气肖承，而是气时莫这么久了还不回去。时莫总是自己和自己较真拧巴，严京介就陪着他一起，除此之外，无论是顾恺还是肖承，他都不在意的样子。

正牌男友不在意，不代表肖承就能心安理得。肖承多次要把那钱退还给时莫，顺带表达了下一个有夫之夫住在别的夫那里总归是不太好的，时莫挑着眉看他：“你很为难？”

肖承很老实的点头：“有点。”

时莫很震惊：“我都不为难，严京介也不为难，你为难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我要保证的我名节！其实你可以再自己租个房子，钱不够的话我帮你付也成。当然，我不是赶你的意思，我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时莫嗤嗤的笑，一脸无赖：“我就喜欢住你这儿！”

肖承默默叹气，犹豫道：“那……好吧……”

当时肖承是真信了时莫就是喜欢蹭别人的房子住，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不这么告诉自己，他实在有点找不到方向。后来时莫告诉他，窝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拥有的。肖承不懂，时莫也不再解释。不过事实证明，所有能给一个人提供长久安逸的生活的工具，时莫都不会沾手。

他觉得自己是随时会死掉的人。

别扭夫夫两人的战斗以时莫的胜利告终，肖承回去时，看到时莫还是趴在被窝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大概时莫只是想看严京介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于是第二天一起床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

又到考试周，肖承自习上的比较勤，图书管的暖气蒸的他昏昏欲睡，听到手机震动，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时莫语气无比欢快的告知他中午不用带饭回来，自己要回去折腾那个面瘫男。肖承挂断电话重新看书，心里平静祥和。

考试放假，然后到新年。时莫打来电话聊了很久，肖承不敢问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个人，怕戳中他伤心事。肖承总能想到不经意的细节，如果他想，他一定可以成为温柔体贴的好典范。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并不想。

父母问他要不要考研，肖承也回答不上来，他还没有对未来做出什么规划，只是这么走一步算一步的混日子。他还没有找到能携手一生的人，所以他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未来。

再然后又到了开学的时间，时莫还是一如既往的偶尔出现突然失踪。顾恺还是会缠着时莫去喝酒，肖承碰上的话就一起去，听他哭诉莫小白那个混蛋竟然在学校谈恋爱。时莫嗤嗤的笑，肖承也露出不屑的表情：“你能419，就不许人家谈恋爱了？”

顾恺一巴掌拍在肖承肩上大着舌头叮嘱他：“不许乱说！让小白知道了又得跟我闹。”

肖承疼的呲牙咧嘴，还不忘继续刺激他：“人家开始新恋情了，还会管你这个？”

顾恺楞了楞，抱着肖承的腿大嚎：“他不能不管啊！”

时莫弯下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桌子上，一本正经的问：“你是喜欢小白吧？”

“放屁！老子会喜欢他！？”

时莫和肖承双双叹气，动作一致的向后靠，斜着眼看顾恺。

“让他自生自灭吧？”

“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

两个人站起身准备走人，顾恺扑上来抱时莫大腿：“大哥！小弟错了。大哥不要抛弃我！”

时莫回身蹲下去，一只手挑着他的下巴问：“那你说，你喜欢小白不？”

“不知道……他老是让我难受，我一难受就想出去找人，然后他就跟我闹，我就更难受。我不懂啊……为什么啊……”然后酒品极好的顾大少歪在时莫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时莫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到一旁，从他身上摸出手机打到顾家，让人来接他。司机先送时莫和肖承回学校，才载着那个醉鬼回家。时莫下车时拍拍顾恺的脸，顾恺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时莫拿了瓶矿泉水扔过去：“洗把脸，小心回去你老子揍你。”

顾恺看起来没什么心情，时莫叹了口气关上车门，跟司机打了个招呼。

回到屋里，时莫缩成一团，早春的夜晚还是透着一股寒气，肖承把电暖气打开推到他身边，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现在你知道了吧，顾恺和莫小白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我。”

肖承点点头：“顾恺根本不懂感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由着性子来。”

“你也不懂。”时莫喝了点酒，脸色微红，一双大眼泛起弥蒙的雾气，迷离妖娆。墨黑的瞳看的肖承心头一跳。

时莫就着要往床上歪，肖承把他捞起来：“药。喝了酒就用一次吧。”

“越来越像严京介那个混球了。”时莫撇着嘴皱眉，不过还是乖乖的爬起来拿喷剂，“你要是再管我烟酒，我就不用来你这里了。”

肖承笑笑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片糟。时莫摇摇晃晃的去漱口，顺带洗了把脸。出来时，脸上的水珠没有擦干净，发丝底端挂着晶亮的水珠，颤颤巍巍的就是不掉下来，肖承伸手在他发梢拨了一下，手上一阵清凉湿润。

“晚上盖好，我回宿舍里。”

肖承转身太快，时莫轻“嗯”那一声被抛在身后，飘飘摇摇，抓不住个实体。握紧了拳，指尖的水分已经消失不见，清凉的触感也马上就会遗忘。

一切都只是酒精在作怪。

肖承这个人随意到没什么底线，时莫又是脾气超好的那种类型，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和和睦睦的。但不代表他们永远和平相安无事。时莫大多数时候都在和自己拧巴，郁闷极了就睡觉。肖承偶尔也会有个低落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选择找个没人的地方憋着，等到差不多了再重新出来见人。这种状况下，相处时的气氛就会很僵硬，人处在那个临界点，连精神都会感到加倍的压力。

肖承的情绪很奇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低落了，还死活找不到理由。时莫嘲笑他不定期来大姨妈，肖承抱着两本书，幽怨的看他一眼，转身出门去找没人的角落。时莫拽着他不让他走：“哎你别躲，我真想看看你平时躲起来时都是什么样的。”

肖承的眼神更幽怨，低头看看时莫的手，把书摔到桌子上，拉了张板凳坐下，闷着头看一整天。到饭点就出去买饭，吃完继续看。看完书就开电脑看电影，时莫乐呵呵的在一旁戳他：“别看了别看了！”

肖承依然幽怨的眼神转过来对着时莫的脸，时莫更高兴了：“跟着我看动漫吧！嗯我看看……先看这个。好你继续。”

肖承面无表情的转头盯着屏幕上的骷髅，半个小时后，时莫捂着耳朵看笑趴在桌子上的肖承，无奈的摇摇头。

两个人也会吵架，不吵则已，一吵惊人。

某一天时莫睡了两天还不肯动，肖承叫他起床吃东西被无视了N次，平时一贯和顺的人在低气压中爆发了。

肖承一把将时莫捞起来，抓在怀里晃荡。时莫也是自由散漫惯了，连严京介都没有过这样严重打扰他的睡眠，黑着脸压着火看肖承，一双大眼里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什么事？”

“吃饭。”

“不吃。”

好啊，肖承气的不行，自己跑出去买饭，回来又这么尽职的叫他起床，他还摆了张臭脸。肖承脸也垮下来，盯着时莫：“必须吃。”

时莫正要躺回去，被肖承拽着胳膊，姿势诡异的停在半空中，当下就怒了，一把拍开肖承的手：“我吃不吃关你屁事！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肖承愣愣想，关我什么事啊，根本不关我的事嘛！干嘛要这么多管闲事呢！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啊！

其实时莫是睡迷糊了，话根本不过大脑，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拿这样的话去呛肖承，肖承有多敏感他当然知道。但是他睡蒙了，肖承松手之后就一脑袋栽回去又睡着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肖承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时莫睡的浑浑噩噩，只是起来喝了两次水，也不知道肖承有没有来过，甚至不太记得两个人算是吵了一次架。最后一次起床是半下午，时莫想上厕所，还没站起来，眼前一阵黑就趴了下去。时莫趴在地上等那阵眩晕感过去，手脚并用的想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心脏剧烈的跳动，耳朵里全是“呜呜”的耳鸣声。

时莫心里一阵慌，憋着劲去摸床头的手机，手没拿稳，手机直接摔到远处，再也够不到。

只能趴在这里等肖承来。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肖承的影子，时莫慌的几乎要掉泪。理智分析了下现状，觉得等肖承不怎么合适，如果他一直不来，自己就一直这样等着么？

时莫挪动了下身体，距离手机的距离稍微近了些，只是这一个动作，他就像是在深海里过了一遍一样浑身虚软，一身的汗。时莫趴在那里歇了会，再向前挪动一些，然后再歇歇，如此反复。手没有力气抓，只能将手机拨到眼前，颤着指头在上边点。

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明显，时莫的精神却很清明。一般遇上不能解决的突发状况时，他第一反应就会找严京介，此刻算算时间，还是打给肖承。肖承的声音有些冷，时莫没功夫去在意这些，张张嘴，几次才发出虚弱的声音：“回来。”

“干嘛？”

时莫想这个榆木脑袋在纠结什么，平时不是很听话的么！时莫重复了一遍：“回来……我这会儿……不太好。”

肖承理解了会，拔起脚就奔，语气也焦急起来：“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肖承当时正在宿舍里发呆，室友看他举着电话就往外跑，侧侧身子让开一条过道，再转头就已经不见他人了。二十分钟的路程，肖承愣是跑出了他的极限。他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时吓的差点转身再跑回去，刚迈出去一步，理智跳出来抽了他一个大耳光子，肖承再次转身向屋内走，语气慌张：“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