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把脏兮兮的小爪子搭在我衬衫上,骄傲地啾了一声。
我四下看过,发现姥爷真不在,于是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心情更沉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姥爷他……怎么就走了,也不留下来吃顿饭什么的。”虽然他老人家如何还留在这里,我大概会内心煎熬得一口饭都吃不下。
我老娘没察觉出异样,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他说还有事要忙,就提前走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姥爷,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整天神神秘秘的在折腾什么,随他去吧。”
我换过室内拖鞋,抱着不安分地想下来在地上盖泥爪印的烬正想进厨房,闻言又停下脚步,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问一问:“老妈,姥爷的腿是怎么弄的你……清楚吗?”
我老娘看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儿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老人家不都这样么,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自然要坐轮椅啊。”她把事情说得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听上去就像我问了个多傻的问题。
感觉怀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我沉下脸看了烬一眼,它立刻不再扭动,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绒毛公仔让我抱着。我整理一下思路,沉声道:“那是人类,不是我们。”我一边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过激,一边慢慢地开口,“像我们这样的生物,哪怕再活几千年也不会衰老到那种地步,而且就算是受伤,也不应该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姥爷这样的情况,会让我怀疑他当年是不是被整个斩成了两段,所以——”
我老娘迅速开口打断了我,神情严肃:“好吧你姥爷他的确是被人斩成两段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怕,追问道:“为什么?”
我老娘:“因为他去买切糕的时候身上只带了十块钱。”
我:“……”
我要是再相信这女人会说真话我忒么就是猪!真猪!
她看着我的表情,倒在沙发上笑得乐不可支:“哈哈,我去!儿子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跟你爸爸好像啊哈哈哈哈……你们两父子敢不敢不要每天沉着脸——噗哈哈哈哈,这让妈妈我压力好大……”
卧槽,这到底是谁压力大啊!
她笑得说话声音都断断续续,“快……快去……快去洗手,要吃饭……哈哈……不然我待会你爸爸又要抓狂了——”
我默默想着“不想他抓狂你倒是进去帮忙端下菜”,一边跟穿着围裙的父亲擦肩而过,视线在空中有了个短暂的交集。我想,大概这时候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作为男人活在这世上真是半点尊严都没有,完全没有。
第35章
吃饭的时候烬就蹲在我膝头,乌黑的眼睛跟着筷子转来转去。
这回所有人都吸取了教训,哪怕它表现得对这些食物再感兴趣,也没有人会夹到它面前试图让它吃上一点。这一顿晚餐三个人把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了极致,从头到尾饭桌上都只有筷子跟碗碟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间或还有感到自己被忽视所以用小爪子挠桌腿来表示存在感的烬稚气的叫声。
银色小狮鹫通过锲而不舍地挠桌腿,终于成功地吸引来我老子的目光。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皱着眉看了看我们:“你就不打算让小东西吃点什么?”
烬很是赞同地用小爪子在我腿上拍了一记,眼里写满了对大人们碗里食物的好奇。
我其实还没有饱腹感,但想到刚刚添第三碗饭的时候我老娘诧异的眼神,就没敢继续由着胃口。听我老子发话,我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目光最后在那盘豆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抱着烬站起来:“好吧,我去给它热点牛奶什么的,你们继续吃。”
我老娘面带狐疑:“牛奶?那玩意你小时候都不爱喝,宝贝儿会喝吗?”看样子上回烬不肯喝奶的事她还记着。我正想张嘴说点什么,就看见她露出得意的笑脸,跟着放下碗筷站起来,一副准备跟我一起进厨房的架势,“所以妈妈我早有准备,看着吧儿子。”
我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完全不想吃饭只想捣蛋的烬,它也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小爪子有些害怕地收紧了,不知道前面在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两分钟后,我老娘就站在大敞的橱柜下,向我们展示了她引以为豪的秘密武器。
一只奶瓶。
烬好奇地看着这个瓶身上印着卡通小狗的透明物体,小爪子用力地按在我手上,探出半个身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老娘笑得更得意,拿着那只奶瓶在它面前晃了晃,见银色小狮鹫试图伸出爪子去够它,就抬眼来看我:“怎么样,我就说宝贝儿会喜欢的。”
我不敢对她说“老妈你醒醒,这个小混蛋才没有喜欢这玩意,它只是没见过奶瓶,没有童年的小狮鹫伤不起”,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试图让她放弃用这玩意给我儿子喂奶:“等等老妈你看看——”
我单手定住烬的头好让她看清楚,“狮鹫的嘴长这样,你让你外孙怎么吸那玩意?”
烬扭了扭身子,想要摆脱我的手,不过没成功。于是它放弃了,继续用闪闪发光的目光盯着奶瓶看。
我老娘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看着烬嫩黄色的喙,嘴角一抽:“宝贝儿就不能换个形态?”说着眼睛一亮,“我还没见过我宝贝外孙的人形呢,儿子,是不是很可爱?”
我只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硬要说的话,的确是个十分帅气的美少年。”跟栖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你外孙那个形态更加用不上这玩意了,老妈你还是收起来吧。”
奶瓶计划夭折,烬最后还是就着一小碗将就着用完了餐。鉴于它一直盯着那只奶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老娘就把她精心准备好的奶瓶送给外孙当玩具滚着玩了。
这天晚上可以说到临睡前都过得很轻松,没什么大波折。烬还是跟我睡一张床,等我给它洗完澡吹干毛就窝在一个枕头上,圈着它心爱的奶瓶轻松惬意地睡了。我本来没什么睡意,可看着小东西在睡梦中偶尔动动身子,小爪子够够怀里的奶瓶,睡意也慢慢地涌上来,把我纠结的那些烦心事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大致在脑子里规划了下明天的行程,我就在儿子身旁躺下,安心地闭起了眼。
直到凌晨三点多被枕边微弱的动静弄醒的时候,我都睡得很沉,只是这么多年还是养成了习惯,只要一有动静就会自动警醒。我连忙坐起来,开了台灯去看枕头边,只见烬蔫蔫地趴在它自己的小枕头上,眼睛半睁不睁,连羽毛的颜色都黯淡了。
我安抚地摸摸它的头,轻声叫它的名字:“烬——”
小狮鹫虚弱地叫了一声,算是对我的回应。
有过一次经验,这次我就没那么紧张了,替它盖好身上的小毯子就准备下床给它弄些热牛奶过来:“乖乖待着,爸爸去给你热点牛奶。”然后再往牛奶里加点修的血,“喝完就不会难过了。”
小狮鹫抬了抬眼皮,捕捉到牛奶这个词,原本没有生气的眼睛忽然一亮,挣扎着弄开了小毯子,要把怀里抱着的奶瓶给我。看着儿子这么坚持要用它喜爱的容器来装牛奶,我也没办法,只好妥协地接过来,又帮它把小毯子拉好,“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就用这个奶瓶装回来给你。”
它软软地啾了一声,乖巧地趴回枕头上,只有两只湿漉漉的眼睛还在望着我。
我有点受不住自己儿子这么可爱的表情,掩饰性地干咳一声,就拿着它的奶瓶出去了。等热完牛奶装进奶瓶以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修的血的小瓶子,开始斟酌着往奶瓶里倒。谁知我老娘端着一盒匹萨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半天,这时突然出声问道:“那是什么,儿子?”
我手一抖,小玻璃瓶里的血瞬间下去一半,溶在白色的液体里没了踪迹。我僵直地瞪着那个奶瓶,整个人都不好了,尼玛那可是好几天的份啊我去!全给烬喂下去它会不会消化不良直接爆体啊魂淡!如果分开几天喂它的话那我不是要整天随身带着一个奶瓶?!奶爸什么的蠢爆了啊啊啊!!
我老娘咬着匹萨,站在门边又含糊不清地问了一遍:“你在往牛奶里面加什么,嗯?”
我面无表情地拧上盖子,把剩下的一半血收好,这才拿起表面看不出异样的奶瓶转过来:“烬有些闹腾,我给它往牛奶里下点安眠药它就消停了。”
我老娘吃着她的夜宵,大概懒得追究我这话的真实性:“好吧,折腾完快睡,明天你又要早起了吧。”
她说完就捧着匹萨盒子飘然而去,脚步落在地板上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像个神出鬼没的灵体。
我站在墙体的阴影里沉默了几秒,发觉自己的确没什么可反驳的,便拿着热好的牛奶回房间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最需要我的那个人,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要离开的时候她从不会试图挽留。她身边有用生命爱她的人,正像在这世上也有我会用生命去爱的人,现在比较需要我的是房间里的烬,跟那个迷走在记忆里的修。
等拿着牛奶回到房间里,我的心情也平复下来,坐回床边注视着呼吸弱不可闻的小狮鹫,然后尽量温柔地把它抱起来。我的手一碰到它的身体,烬就睁开了眼睛,朝着我弱弱地叫了一声。我忍不住凑上前安抚地亲亲它,轻声道:“没事了儿子,喝点牛奶就好了,我已经在里面加了你父亲的血——”
虽说只要把牛奶喂给它就好,可一到实际操作我还是犯难了,不知该强灌还是怎么来。烬看了看我的表情,软软地叫了一声,伸出小爪子想把奶瓶往自己那里够。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顺着它的意思来,然后……好吧,没我的事了,我儿子天赋异禀,它成功地吸到了瓶子里的牛奶!
我看着烬用两只小爪子抱住装满牛奶的奶瓶,漆黑的眼睛半眯着,尾巴不时在我腿上扫过,一本满足的小模样实在是萌得人一脸血。也正因为被自己的儿子喝奶的样子萌得晕头转向,当我意识到这瓶子里的奶不能给它喝太多,想把奶瓶从它的小爪子里夺回来的时候,烬已经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抱着奶瓶的小爪子也松开了,长长地啾了一声就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入睡,剩下我一个人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奶瓶。
我盯着吃饱喝足重新入睡的小狮鹫,确定它没有任何要爆体的征兆才稍稍放下心来。喂奶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坑爹了,平时修都是怎么给儿子喂奶的啊……
随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把熟睡的烬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检测了一遍,再三确认它的所有生理机能都没出现异常,才躺回床上睡了一阵子。这回怎么也不敢陷入深层睡眠,它在旁边翻个身我都会睁开眼睛看它有没有怎么样,就这样一直循环到了天亮。
临近彻底清醒的时候我似乎做了个梦,梦里这十年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一直待在亚特兰蒂斯的那座城堡里,烬还是个有着水汪汪大眼肉嘟嘟脸颊的小正太,栖正睡在蛋壳里,还没有要破壳的迹象。虽然我还是个废柴,但跟心爱的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却很幸福,幸福得让人都已经忘了自身的软弱。
这个每天都能跟喜欢的人一起醒来迎接清晨的阳光的梦境很美好,似乎连修的气息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我没有睁开眼,忍不住在心底发出叹息,这声叹息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泄露出来,似乎惊扰到了身旁的暖源。那个跟修很像的气息动了动,然后慢慢地靠过来,停在旁边就不动了。这个距离似乎让他十分满意,起码在我彻底清醒的几秒内,这个压在我半侧身体上的重量就没挪过位。
等等,这个重量……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向身侧,只见一个十分眼熟的美少年将大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头枕着我的肩膀,睡得正沉,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只压在我胸口的手里居然还握着一个……奶瓶?
第36章
……说好的十五天虚弱状态呢?!
我木然地盯着趴在身上睡得正沉的儿子看,满脑子在咆哮的都是这个问题。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着烬的人形,但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还是让人忍不住感慨他跟修不愧是父子,眼睛跟鼻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这么帅的儿子,为毛完全看不出有我的影子,说起来我身为一个男人是不是太失败了……
我正习惯性地偏离思考方向,忽然感觉烬横在我胸前的手动了动。我还以为是他做梦了或者是想换个姿势继续睡,下意识地就想伸手过去把他的手移开,结果毫无征兆地,那双跟修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就睁开了。
我:“……”
我眼角一抽,差点条件反射地把少年形态的儿子从身上掀下去——好吧,感谢我过人的自制力,我忍住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银灰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那张肖似修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在这时,我感到腿在被子底下被人轻轻地蹭了一蹭,又蹭了一蹭,属于烬的温度隔着衣料传过来,比我自己的体温要低得多。
我儿子就这样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在被子底下不时地蹭我一下,就仿佛他还是那个满身绒毛有着天真眼神的银色小狮鹫。
我感到压力略大,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诡异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烬似乎蹭得满意了,又缓缓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他竟然又睡着了!就好像他刚刚睁眼只是为了确认我还在不在身边一样!
我一时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好仰躺在床上感受着儿子的重量,两眼瞪着天花板。我得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因为时间一长就容易意识模糊,然后又睡过去。我想,今天这个情况可有点诡异,不知为什么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烬身上有虫族那种特有的胁迫感跟冰冷气息,难道是因为大家都还没睡醒的缘故?
瞪眼的时间一长,我就又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第三次被迫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大好,这回把我弄醒的人是我老娘。
我正难得松懈地沉浸在睡梦中,就听见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是我老娘一边开门一边说话的声音:“小烬宝贝儿,外婆来叫你起床了哟,你还在——”门彻底打开,她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片死寂。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一低头就看见烬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像是马上就要醒过来。我调转视线看了我老娘一眼,接着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地就抬手覆上了儿子的眼睛。烬的睫毛长而浓密,在我的掌心柔软地划过,很快又不再颤动了。他干脆地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奶瓶,左手向上攀住我的肩膀,整个人往我怀里缩了缩,找到更舒适的位置,又恢复了平缓绵长的呼吸。
这反应……简直就像个孩子。
我敢打赌我老娘一开始在我床上看到一个没穿衣服的美少年,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健康思想,这一点你看她那古怪的脸色就知道了!她一面绷住嘴角不肯泄露笑声,一面又因为憋笑而瞪圆了一双眼,见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她立刻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口型。
她从门外闪身进来,不忘把门带上,然后在我囧囧有神的目光中下了锁。
……她以为我在干什么?难道我是那种会在儿子面前跟别人那什么的人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用一种诡异的泛着慈爱的目光看着整个缩在被子里,只剩后脑勺对着她的烬,接着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感慨道:“于是儿子你终于想通了吗?虽然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值得鼓励,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