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看上去很喜欢皮蛋瘦肉粥的味道,很快就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又抬眼来看我,然后把碗推到我面前,探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啾……”
我老子嘴角一抽,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我。我拿着两个空碗,准备去厨房里再添一次,撞上他的目光便解释了一下:“那个,昨晚你外孙睡着睡着突然就变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烬扯了扯我的衣角,两只眼睛望着我,发出无声的催促。
我手里拿着碗,不能摸脑袋,只好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好的,马上。”
我老子没有刨根问底,淡定地移开目光,又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我于是迅速进厨房盛了两碗还在锅里温着的粥,一边往回走一边回想我老子的表现,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等重新回到餐桌旁,他也看完了报纸,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所有人继续喝粥,烬的勺子磕到碗的声音又响起来。
隔了两分钟,我手里捧着第二碗粥正喝到一半的时候,我老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只好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来跟他对视,等待上级指示。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一直没出声。
就在我以为他根本没打算开口,只是想用眼神弄死我的时候,他说话了:“你们的鼻子跟嘴长得很像。”
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只能干笑:“哈哈,那当然,我生的嘛,哈哈哈。”
他说完这句又拿起旁边那份已经看完的报纸,抖开,把整张脸埋在灰色的纸页后。我松了一口气,打算继续喝完剩下的粥,眼角的余光瞥见长得明显要更像修的儿子,心底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刚刚该不会以为这个不是儿子,而是老子吧?
第39章
我端碗的动作一僵,迟了半拍才囧囧有神地把嘴唇凑到了碗边沿,难怪他脸黑成这样。
要是哪天烬也在同一个坑里三番五次地栽倒,我估计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我几乎有些庆幸地在心里感慨,幸好他不像我,一条道走到黑,磕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要回头。隔了几秒想起小儿子栖倔强的表情……得,简直跟我一模一样,完全没有遗传到修半点影子。
想到这里,我虽然心里有点发愁,却也忍不住骄傲起来。
男人的劣根性,对待肖似自己的后代总是忍不住会给予额外的优待。
就在我一边走神一边喝粥的当口,隔壁小勺子磕碰瓷碗的声音也消失了。我回过神来,把碗里的最后一点粥扫进肚子里,然后放下碗筷去看宝贝儿子:“吃完了?”
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揣测了一下他的饱食度,发现看不出什么,于是试探地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碗,“吃饱了吗,儿子?”
烬任由我拿走了他的碗,听了这话露出思索的表情,一脸认真地摸了摸肚子,最后对我歪了歪头:“啾。”
我拿着碗朝他晃了晃:“不用再给你装半碗?”
烬微微撅着嘴,短促而轻快地回答道:“啾。”
好吧,他吃饱了。
喝了两碗粥,其实我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把两个空碗叠在一起,伸手去接了他手上的勺子。我老子在旁听我们语言不通地交流,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正想把他的宝贝奶瓶抓回手里的烬问道:“怎么回事?”
我老娘笑眯眯地看外孙:“没什么啊,我们家宝贝儿多可爱!”
我老子:“……”
如果烬变成人形以后只是个两三岁的小孩,那无论谁见了他的举动都会觉得好萌,可问题他不是。
我叹了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他是突然变回人形的,这个月的变形期还没到呢,所以他大概觉得自己还是一只小狮鹫——”
只会对着你啾,不会开口说话。
要带着上路虽然有些小麻烦,但终究也比会跑会跳的绒毛小玩具要让人省心了。
******
亚特兰蒂斯是一块活着的陆地。
在防护罩还没被修摧毁的时候,这块大陆一直隐没在虚空中,而它在这个空间里的投影则像一只庞大的深海巨龟一样随着洋流和季风在海洋里移动,如果没有找到那个时间段的准确入口,谁也没办法进去。
自从防御系统被破坏以后,亚特兰蒂斯就一直停留在大西洋上没挪过位置,大陆周围终年云雾缭绕,一旦进入云雾区就别想看清一米以外的景象。因为磁场干扰,通讯工具无法在陆地范围内使用,连指南针都像撞了鬼一样转个没完,所以即使各国的精锐先遣人员能够踏上亚特兰蒂斯的外围,也没有办法深入一步。
非常时期,外围时时刻刻在发生战斗,又有人类的军队在周边巡游,我没有从正常的途径直接进入亚特兰蒂斯,而是带着烬迂回地坐了一趟航班到一个沿海城市,然后再乘坐轮船出了海。相貌俊美又不爱说话的美少年似乎格外惹人喜爱,光是上飞机的时候就有熟女们不断试图跟逗他开口,可烬十分不给面子,含着棒棒糖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他现在看起来好歹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再叼着婴儿的奶瓶到处跑就不合适了,我只好用棒棒糖跟他做了交换,用各种口味的棒棒糖取代了他喜爱不已的奶瓶。烬很坚持要跟他爸爸我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硬是塞了一根橘子口味的进我嘴里,所以现在无论什么时候两个人都是统一造型。我还特意把眼睛的颜色也微调成跟儿子一样,看起来血缘关系就更明显了,只可惜没有人觉得这是我儿子,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他哥。
“哟,小可爱,又跟你哥哥在甲板上晒太阳?”一群出海休假的OL围着含着糖站在栏杆后面看海豚的烬,例行调戏。
我坐在遮阳伞下看着一脸困惑地被捏脸摸头又不敢反抗的儿子,不由地想起自己上一次坐上轮船的时候被洁丝调戏得面红耳赤的场景,似乎……美少年总是特别受她们的青睐?像我们这样的大叔早就没行情了——
“嗨,小可爱的哥哥。”
正怀疑着男人的异性吸引力是不是跟年龄成正比,就有人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这个明显是漏网之鱼的年轻女性走到我面前,稍微侧身挡住了我的视线,“你怎么老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不过去和我们一起玩吗?”
她的笑容大方,画着淡妆的脸也很美,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我顺着她的话朝被喜欢调戏美少年的都市女性们塞了好几颗巧克力在手里,正不知所措地试图穿过大姐姐们的包围跑到我身边来的烬看去,被他无辜又困惑的表情逗乐,向着她开口道:“你们别这样欺负我儿子,他年纪还小。”
——就算是满打满算,烬今年也才十岁,确实小。
她发出爽朗的笑声,伸手在我肩上轻推一把:“你才是别逗我玩,小弟弟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再怎么看你也不像三十几岁的人,就算你十几岁就跟他的妈妈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儿子啦。”
我闻言朝她笑了笑:“信不信由你。”
她跟我一起看着被逗得不知所措的烬,像是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真是的,没想到你也会笑啊。”
难道我看起来很严肃?如果不是做出来太二,我都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了。我一直以为比起我老子和修,自己已经算是很和蔼可亲的存在了,可似乎周围的人都不这么想。
结果她下一句又来了:“银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冷情呢,你家小孩年纪小看着还没怎么觉得,换到你身上就感觉特别不好接近。”说着回过头来朝我挤了挤眼睛,“我的同事们可想要过来跟你搭讪了,不过又怕被打击,所以只好转头去调戏小朋友。”
果然几个年轻的OL都时不时回头看这个方向,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经过几天的相处,她们都知道从美少年嘴里撬不出话来,美少年虽然会因为她们小小的调戏而脸红,却从来不肯开口说话。
宝贝儿子遭殃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个,我哭笑不得,心里又觉得奇怪:“既然觉得我不好相处,你怎么又敢过来跟我搭讪?”
她耸了耸肩,无奈地回答道:“别以为我脸皮厚啊,我也是玻璃心怕被帅哥拒绝,只是跟人打赌输了没办法才不得不过来找你的。”
另一头,烬终于满脸通红地挣脱了大姐姐们的包围圈,跑到我身边来,看到旁边有外人在又想起我交代的不能乱啾,只好抿着唇打开右手让我看他收到的巧克力。小巧的巧克力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糖纸里,我随便挑了一个,然后把他的手掌合起来:“嗯,姐姐们给的东西可以吃,不过作为报答宝贝儿你要多陪她们玩一会儿。”
美少年面露紧张,不过看了看手里的糖,还是乖乖地回到热情得过分的OL中间去了。
“——好萌!”
性格大方笑容开朗的年轻女性对着他的背影赞叹了一声,随后又有些迟疑地看过来,“不过你家小朋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同样的问题我被问过好几次,撒谎也撒得轻车熟路:“他有点自闭症,不爱讲话,智商也……”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对方缀在烬身后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怜惜,充满母性。虽然见惯了她们的反应,我还是不由地产生了些许罪恶感,等她们知道自闭美少年的真面目……算了,干嘛想这个。
大概是不想刺到我们的伤心事,她收回目光之后便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我们这条航线据说是离谜之大陆最近的一条呢,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上面是什么样子。”
我反问了一句:“谜之大陆?”
她回道:“官方说法是亚特兰蒂斯大陆,不过军队探测了那么多年也没成功探测出什么东西,所以民众习惯叫它谜之大陆,完完全全就是个谜。”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下去,目光向着远处海面眺望,“登陆计划都不知制定了多少个,没探测出半点东西,说是一上岸连指南针都没法用,听上去像是跟百慕大差不多了——除了不会吞人。你说上面会不会真的有失落的文明?如果里面还有生命的话,他们是会跟我们长得一样呢,还是有别的形态?比如七只眼睛八只手什么的。”
我:“……”这姑娘《山海经》看多了吧。
一个浪头打上船舷,把站在栏杆后面的乘客淋成了落汤鸡。
OL们惊叫着从外围退回来,顺带拉回了懵懵懂懂的烬。我把儿子带到身后,用随身带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头发,听女性们在旁抱怨道:“这个浪头怎么这么大,真奇怪。”
烬反应敏捷,身上只是被弄湿了一点点,比起妆都花掉的OL们要好多了。说话间,又是一个巨浪打来,这回的冲势比上一轮要大得多,整艘邮轮都向下体斜了十几度,毫无准备的乘客有些摔倒,有些撞上桌椅,大多数抓住了支撑物狼狈地站稳身体。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这样玩我啊,又不是泰坦尼克号!”
海面上依旧阳光普照,远处隐隐还有海鸟的影子,碧波万顷,一切都显得无比宁静。然而那两个浪头就像给这一切开了个口,平静的海域忽然风浪大作,巨大的邮轮在海洋的怒号中就像一个玩具,毫无抵抗之力。
甲板上开始乱作一团,尖叫和痛哭不绝于耳。
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我才知道大陆外围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要更糟糕,这里离亚特兰蒂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战斗都已经波及到了我们……
我一把抓住身旁的人的手臂,在她强自镇定地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平静地开口道:“到船舱里去。”说完拉过还在一脸好奇地看着海面的烬,把他的手交到她手里,叮嘱他,“烬,跟姐姐到里面去待着——”
烬还含着巧克力,眼睛看了手有些颤抖地抓着自己的人,点了点头。
船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留在甲板上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她在我松手的时候一把拉住了我:“我带他进去,你呢?”
我难得起了点捉弄人的心思,便指着海面说了实话:“我下去看看。”
她双眼圆睁,失声道:“别开玩笑了!就算你会游泳这时候下去也会死的!”
我摇了摇头:“不会有事的,放心。”示意儿子把人带进去,“都乖乖地待在里面,五分钟之后我再回来接儿子。”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敌不过美少年的力气,被烬拖着走了。我松了松筋骨,手心微微发亮,铮然一声将阔剑从掌心拔了出来,提在手里向前奔跑几步,尔后用力一蹬从甲板上跃起,一头扎入被虫族跟亚特兰蒂斯外围守卫的战斗搅得天翻地覆的海里。
这种低阶虫族的气息……五分钟足够了。
第40章
在海里遇袭的是亚特兰蒂斯的一只深海鱼类运输艇。对它扁平的身体跟有着真实血肉触感的内部构造,我记忆犹新。
随行的这个守卫等级也不低,好歹是D,只不过他们运气比较不好,从一入海就被盯上,一连遭遇了好几拨虫族的袭击,连非战斗人员都出来抵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最后战斗以我把阔剑插入一只低阶虫族背脊直至末柄,把对方由头到尾劈成对称的两半结束——终于,所有参与战斗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确认我同为亚特兰蒂斯居民的身份以后,出于安全问题的考虑,这个并不年轻的守卫邀请我一同踏上回程。我想了想,告诉他们我还得回海面上一趟接儿子,于是他们决定在原地等我。我把剑重新封印回掌心里,朝着海面上游去,战斗已经结束,这片海域很快恢复了平静。当我急色地回到船舱里时,人们都还沉浸在恐慌当中,不时有人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在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不论美丑,无论贵贱,人都会有自己最直接的反应。我站在甲板上动用力量搜索了一下,找到儿子所在的地方,没有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多做停留。危机已经过去,很快就会有人站起来,重新恢复这里的一切秩序。
我来到烬所在的房间,他正无聊地坐在一张床上,手仍然被那个年轻的OL握着。她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整个人笼罩在焦虑的气氛当中,不时看看身旁的烬,似乎在害怕这个少年也会不要命地跳到海里去。
我推门进去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无奈之下,我只好站在门边敲了敲门,轻声道:“我回来了。”
她全身剧震:“你——”
我朝她笑了笑,身上滴着水走进来:“没事了,怪兽已经被赶跑了,你可以继续到甲板上晒太阳。”
她松开烬的手,从床边起身,看上去像是想冲上前来又不敢,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我看:“你……没事?”
我在离那张床不远的地方站定,朝儿子招了招手,他大概也觉得不能跟我一起到海里去玩很无聊,在这个地方装乖孩子装得并不情愿,一看见我回来眼睛发亮想跑到我身边来。奈何手一直被紧张的姐姐抓得死死,所以这时她一松手,美少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很快就跑向我,然后偷偷塞给我一颗特意留下来的巧克力糖。
我对着糖扑哧一乐,忍不住凑上前去在他脑门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儿子真乖,不枉爸爸我这么疼你。”
美少年很得意,把不能在外人面前发出奇怪声音的交待都忘了,很是高兴地啾了一声。
她也没注意,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确定我除了全身湿透没其他问题,终于放下戒心,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刚刚海底下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这么大动静,然后现在又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