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翊墨曾在父皇和兄长手中见过这块兵符。

皇族子孙，需要学习辨认兵符。他和兄长们，都会这项能力。

而他记得，除了这极为精致繁复的花纹外，花纹的高低起伏，花纹的突起部分，可以组成一个齐字。

齐翊墨的手在花纹上走了一圈，也确实发现了一半的齐字。

这是真的兵符。

齐翊墨皱眉，冷冷盯着那个宫女。

宫女微笑道，“这是张付行大人给皇上的信物，他只愿消灭反贼封凌天，将王朝还到皇上手中。”

依旧是静默。

宫女也默默等在一旁。

许久，齐翊墨才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宫女道，“皇上不需要做什么，张大人不想让皇上冒险。皇上只需要借机会，将封将军引出宫，并将其行踪告诉奴婢，到时候张大人便会有安排。”

皇宫中是一个铁桶。其他人很难混进来。而这个宫女，以前就是张付行的耳目，所以此次才得以留下来通知。

在皇宫中，别人永远害不了封凌天。但出了宫，事情就会有变数得多。

清风微拂，舒服的感受，却似乎隐藏着一股极大的力量。

青嫩新叶在阳光下轻轻舞动，在暖阳下，绿叶仿佛变得透明。

许久，齐翊墨才道，“好。”

＊＊＊＊＊＊

宫里这几天都有议论。

因为封凌天已经数十日没有去找过齐翊墨。大家都在猜想，封凌天是不是对齐翊墨已经失去了兴趣。

有些宫人原本就看不起只是傀儡的齐翊墨，只是惧于封凌天，才对齐翊墨恭恭敬敬。现在齐翊墨失势，大家便又开始随意起来。

尽管那些暗地跟随齐翊墨的宫人，依旧对齐翊墨恭敬，但他们在这偌大宫廷中只是少数，况且他们也不能表现得过分明显地倾向于齐翊墨，这样会暴露身份。

于是前两日，青枫照例去领齐翊墨的补药，但太医院熬药的小厮推脱再三，不肯将昂贵的补药给青枫。

又譬如后两日，几个宫人见了齐翊墨，也懒得行礼，只泰然自若地说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去。

青枫很生气，气得要去找那些人算账。齐翊墨却只是淡淡地，“不必了。”

他原本也不曾对这趋炎附势的宫廷有过多少期望。

跟随齐翊墨的下人很为他担心，但齐翊墨的日子依旧平静。不曾有过沮丧，也不曾有过失落。

另外一方面封凌天那边的政事依旧在继续进行。在每日稳定的朝政下，况且封凌天的是正要远比吕冀公正平和。

邢狂带兵攻击西面的一个诸侯。邢狂本就军事本领超群，再加上封家军有了大齐做后盾，士气高涨，击得敌方连连溃败。

而另一方面，封凌天向诸侯示好，企图与其休好，结束战事。在这双方逼迫之下，诸侯很快投降，宣布重回大齐的统率。

而如之前预料，封凌天命人控制了诸侯的军事力量，但在政治方面，给予诸侯极大优势。在民众方面，也以安抚和休养生息为主。

所以这个诸侯的收服，基本没有发生什么波折。邢狂两次战役，封家军中也没有产生什么伤亡。

而封凌天一直忙碌于政局，只是眸中的阴沉一直没有怎么减少。到后来，那阴沉渐渐散去，只剩下平静。虽然平静，但也没见他开心过。就是诸侯同意归顺大齐，甚至派了儿子当做使臣来京城拜访封凌天，封凌天也只是平静。

邢狂作为主将，是和诸侯之子一起到了京城，汇报完正常军务之后，他道，“将军，今晚大家会举办一个庆功宴，您若没事的话，不如一起参加。”

邢狂一象寡言，这样的宴会，连他自己都很少参加，更何况提议别人参加。封凌天亦抬头多看了他一眼。旁边陈文贤郑豪云等人更是讶异看着他。

封凌天道，“为何？”

邢狂依旧严肃，“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末将希望您会出现。”

旁边官员更是惊讶。郑豪云只张大了嘴，似乎不认得邢狂。宋琪小声嘀咕，“你究竟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座冰山。”

邢狂看也未看宋琪，又道，“这只是一个请求，如果将军您不想去的话，也不要勉强。”

“我会去的。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封凌天多看了邢狂两眼，嘴角难得地挂上一个极浅笑容，“我们的冰山都出席了，本将再不出席，似乎也说不过去。”

旁边也响起窃笑声。唯有邢狂依旧冰山一样无动于衷。

郑豪云上下打量他，戏谑道，“依我说，邢狂你不是喜欢上将军了吧？准备趁着这个宴会表白么？”

听此调侃，封凌天眸中也带上笑意。

郑豪云一向大大咧咧，笑道，“若是你和将军相恋的话，那倒是比那个齐翊墨好多了——”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周围空气迅速变冷。还没有说完的话僵在喉咙中。

郑豪云忐忑道，“将军，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没什么。”封凌天神色平静，但是眸中的笑意却消失了。

郑豪云等人僵硬立在原地。

封凌天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忙你们的去。”

“是。”

第15章

诸将领转身出门，噤声走了一段路，直到确信后面的封凌天已经听不到时。郑豪云才出声，疑惑看向邢狂，“我说，你干什么邀请将军去宴会？”

“你没见他这几天心情都很压抑么。将军应该散散心。”

“你觉得他和兄弟们喝喝酒，心情就会好吗？”封凌天不高兴的原因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去讲。

“当然不是，但是他见了齐翊墨，心情应该会好。”

郑豪云猛地停住步子，“你说什么？！”

邢狂淡淡道，“我会去派人通知齐翊墨出席。”

这话一出，就连走在前面的陈文贤亦停下步子，看向这边。

郑豪云皱眉，“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知道，那个小皇帝的存在，不是什么好事。”

邢狂淡淡道，“我认为他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他不像是一个贪婪的人，对权势也没有太多渴望。这样的人，在将军身边，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你！你是要他当皇帝？！你想过没有，如果他真正掌权了，他会怎么对待曾经企图篡位的封将军？”

“这是封将军考虑的事。况且我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将军那么认真对一个人好。将军对他，应该是真心的。”

郑豪云怒道，“有什么真不真心，那齐翊墨不会是长得好了点，将军只需过一段日子，就会对齐翊墨失去兴趣。”

邢狂冷冷道，“说到美人，我们这一路上碰到的也有不少。但是你见过将军有动过一次心么？也有敌方试图用过美人计，但是你知道结果，对方只有惨败。”

郑豪云僵住。这倒是事实。封凌天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表示过兴趣。无论是战争中俘虏的美女，还是主动送上门，抑或是对将军一往情深的，都没有见过封凌天动心。

除了这个齐翊墨。

封凌天似乎是真的动心了。郑豪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邢狂说，“而且我觉得，那个齐翊墨是个淡薄的人，不见得会真正和将军争夺皇位。况且就算他想争，你觉得他争得过么？”

这倒是，现在皇宫固若金汤，几乎全都是封家军的人马。封家军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了三十万大军，不仅控制了京城，大齐国有一半的土地，都在封家军的控制之下。而现在诸侯的投降，又增加了封家军的实力。齐翊墨历练和年纪都不如封凌天，其实并不一定会造成威胁。郑豪云有些纠结，又结结巴巴道，“但不斩草除根的话……”

“我不觉得需要斩草除根。将军碰到一段爱情不容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从中破坏。”

邢狂说完，不再理会郑豪云，只动身往前走。他叫来了自己的属下，命其写一张帖子，然后送到齐翊墨那里去，邀请其出席宴会。

宴会开始，热闹纷呈。诸侯之子齐域带领旗下臣子，一同向封凌天敬酒。封凌天也一一回敬。

向主席敬过之后，齐域手下臣子开始和封家军几个大将相互敬酒，一时间热闹沸腾。

舞女也一一穿着彩衣，一一进了厅堂。宫廷乐师吹奏起乐曲，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厅中妖娆起舞，更为宴会增加了几分乐趣。

齐翊墨坐在最前方。从一进门，他的目光便很快注意到封凌天。

封凌天正在与齐域喝酒，他举止如一贯的从容坦荡，只是脸庞却似乎清减几分。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封凌天亦回头。

不知怎的，齐翊墨目光不自觉就移开，只似乎看着别处。

那犀利的目光在身上停留了一会，大厅里似乎也安静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那目光又移走，大厅里重新开始了欢腾。

热闹沸腾，只除了这一小块安静之地。

齐翊墨默默端起一杯酒，放到嘴边，刚想一饮而尽，却突然发现有一个高大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余光看去，只看见一张线条锋利隐隐散发着寒气的脸庞。

“皇上，臣敬您一杯。”

齐翊墨静了片刻。他认得此人——邢狂。他是封凌天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而他明白，那一帮将领都不喜欢自己，想要将自己从王位上扯下来。

但此刻邢狂神情严肃，并没有多余的意思。而且以邢狂爱憎分明的个性，不像是个会伪装的人。

邢狂依旧抬着敬酒的手，用那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皇上不愿与臣饮酒？”

齐翊墨没说什么，只抬起酒杯。

邢狂扬眉，“臣先干为敬。”他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而齐翊墨亦不等待，一仰头，将自己杯中酒同样饮尽。

邢狂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说真的，邢狂的态度中并不见得有多少恭敬，就像他一贯的个性，直来直往，不带绕弯。

但这样的率直，却似乎更让人安心。

齐翊墨不由得偏头，多看了邢狂的背影两眼。回过头时，却正好撞上封凌天凌厉的目光。

见他回头，封凌天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眸光愈发犀利冰冷。

齐翊墨皱眉，但封凌天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继续与旁人说笑。

齐域再度走过来，手中抱着一坦美酒，“将军好酒量，令人佩服，今日难得大家高兴，我们就不醉不归。”

封凌天笑到，“好，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今日他已经喝了不少。经过封家军各位将领和齐域手下的轮番敬酒，他其实是在场喝得最多的人。

见齐域再度将酒倒入封凌天眼前的碗中，紫烟有些担忧，小声道，“将军，您已经喝了不少，再喝会伤身体的。”

封凌天恍若未闻，只再度端起酒碗，对齐域笑道，“来，我们干了这一次。”

齐域立时双手捧起酒碗，然后捧到嘴边，一饮而尽。冰冷透明的酒水如琉璃，涌进喉咙。溢出的酒液沾湿了身前盔甲，也没有人去理会。

紫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担忧立在一旁，看着封凌天继续饮酒。

封凌天虽然酒量好，但这么多酒灌下去，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一向坚毅的神情，这时亦有了稍许松懈。

几坛酒下来，齐域已经醉的放浪形骸，笑道，“将军……英雄人物，只是过于……紧绷了一些。小弟听闻……将军身边竟没个女人，小弟深深……为将军不值。要知道，江山有江山……的好，但这……女人，也有女人……的魅力。”

封凌天亦有五分醉意，有些慵懒地靠在榻上，嘴角一抹笑，却不说话，只再度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不如这样，小弟前日里侥幸得到了……一个……绝世美女，”齐域醉的有些大舌头，满脸通红，只迷迷瞪瞪地瞪着封凌天，结结巴巴地说，“而她也很……倾慕将军……的丰功伟业。不如小弟就将……她献给将军。”

封凌天只再度抬起手中酒碗，笑道，“我再敬你一杯。”

“好……好……”齐域哆哆嗦嗦去摸酒碗，再度将那甜美却醉人的液体一饮而尽。他本已经醉到极点，再喝下这一碗酒，只觉得眼前都有些模糊，“将军……我……”声音模模糊糊，只觉头晕，最终头一重，睡到在桌旁。然口中还在呢喃，“将军……将军我跟你说……”

封凌天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他再度举起桌上的酒碗，将那透明冰凉酒液再度一饮而尽。

紫烟忧虑陪在一旁，但也不敢劝，只得命宫人先去准备醒酒汤，以防将军不舒服。

酒宴醉成一团。不止齐域喝到醉昏，封家军和齐域手下大部分都喝成这样。酒宴结束时，都是仆人搀着自家主人，慢慢往回走。

齐翊墨是宴会后半段离开的。此时，酒会上已经醉成一团，只有少数不喝酒的文官保持清醒。

所以齐翊墨离开的时候，几乎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当然，时刻跟随保护他的侍卫都清楚他的动向。但在平时任何时候，这些侍卫都不敢干涉齐翊墨的举动，这也是封凌天的命令。

齐翊墨回到房间，草草洗漱，然后便坐在床上，预备在睡前看看书。

第16章

封凌天下了酒宴时，已经有五分醉了。

他酒量好，而且一贯克制。因为谨慎，最多也不过三分醉。但今日，他有点喝过了量。

紫烟搀着封凌天往回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封凌天原本刚进酒席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而他这些天几乎没有笑过，在席间，跟刑狂几人喝酒，也是露出了笑容。

但他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几度往某个方向看过去。

封凌天不动声色，但紫烟服侍久了，是知道封凌天的习惯。他不自主地将关心神色表露在面上，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极其在意。

但后来宴席一直平稳进行。封凌天的神色却逐渐阴沉下来。

也许是这个宴会台平稳了。

甚至，那个该有所表示的人，在宴会末端，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之后，封凌天一直神色阴沉。旁人不明所以，只以为自己无意中触怒了封凌天，于是愈发积极地敬酒。

而封凌天神色并没有再开朗起来。虽平静，却不见任何喜色。只是所有人的敬酒，他都照喝不误。

喝到最后，封凌天已有几分大醉。

紫烟扶着封凌天往回走。到了乾清宫，宫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皆候在门口，跪迎封凌天。

封凌天只扫了一眼空荡而金碧辉煌的大殿，却只立在门口。

这沉默有点久。

宫女们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紫烟也摸不透封凌天的心思，直到时间太久，才小声道，“将军——”

但话还没出口，封凌天平静问道，“有人过来吗？”

宫女们都有些茫然，首席宫女道，“回将军，没有人过来找将军。”

想想也是，重臣和将领们都在宴会上，又怎么会有人过来。况且乾清宫这种地方，即使是陈文贤要觐见，也得经过几道关卡通报。

又是一阵沉默。

宫女们只是茫然，不懂封凌天的心思。

紫烟一见封凌天眉间的阴云，忽然明白封凌天的心思。

他早该懂的。

封凌天前几天就吩咐说，有人找他，就立刻回报。这话古怪，若有将领和臣子要找他，宫女们又怎敢不通报。其他不相干的人，也没有来找封凌天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