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升起难言的感受，他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分。齐翊墨完全没觉得饿，但封凌天抽走他手中的书，“呆会再看，就算是看书，也不许饿着不吃饭。”

他没有反抗，也不好说出，自己根本没有看进去。

用餐地方，在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被安排在这里的小厮和丫鬟已经陆续将饭菜端上桌。

封凌天和齐翊墨各坐在桌子一头。

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他们不知道齐翊墨的身份，却清楚封凌天就是如今把持朝政的大将军。就连做好的饭菜，也有侍卫要先试毒，确认无毒之后，才命丫鬟端上来。

丫鬟伺候时也愈发谨慎，不敢出错。

一个青衣丫鬟动作甚是灵巧，也留在席间伺候。

齐翊墨一直都很沉默，一直都只吃面前那碗白饭。封凌天皱眉，吩咐丫鬟道，“替公子盛一碗汤。”

“是，将军。”青衣丫鬟拿过青瓷碗，舀了半碗汤放在齐翊墨面前，又笑道，“公子，这是罐煨山鸡丝燕窝，口味清淡，又香气四溢，公子若是喜欢清淡口味，应该会喜欢这汤。”

齐翊墨见她笑意盈盈，只拿起汤喝了一口。而入口也确实是香气四溢。

封凌天很高兴齐翊墨多吃了几口，顺带对这丫鬟也和颜悦色，问道，“你叫什么？”

丫鬟忙回到，“奴婢绿衣。”

“好，以后公子来了，你专门近身伺候他。”

绿衣微笑点头，“是，将军。”

两人用餐完毕，都觉得身上有了些懒意。齐翊墨已经觉得有些头晕，只是强撑着，不露出来。

封凌天尚觉没事，但隐隐也觉得有一丝困意。

绿衣微笑看着两人，“将军和皇上既然累了，不如就去小憩片刻。”

一片死寂。齐翊墨顿时僵住，绿衣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份。为保安全，侍卫和封凌天都没有向外人泄露他的身份。

封凌天猛地站起来，厉声问，“你是谁？”他强撑着站起来，却觉得身体里气息运转有些阻滞。

绿衣依旧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寒气，“何必再问呢，两位只怕都活不过今日了。”

封凌天目光凌厉，在饭菜中扫了几眼，“你下了毒？”这不可能。赵忠剑他们都会对饭菜试毒。

绿衣笑道，“将军确实谨慎，我们没机会在饭菜中下毒，饭菜中只有一种名为针琦的补药，而我们这小院中，恰好又有一种名为绯嫣的花。吃了针琦，再嗅到绯嫣的香气，就会转化成迷药。”

封凌天目光阴沉，散发着阴森寒气。

绿衣笑道，“素闻封将军武艺超群，无人能敌，但在这迷药之下，只怕连绿衣一个小女子也打不过。”

封凌天猛地站起身，抽出了腰间佩剑，飞快向绿衣刺去。但体内迷药阻碍了他的动作，令他动作变得踉跄。

绿衣躲过了那一次攻击，而后收敛了笑意。她身上是带不了武器的，但是柜子的暗格中，隐藏着一柄短剑。

绿衣飞快冲过去，抽出了短剑，然后飞快向封凌天刺过来。

齐翊墨只觉脚底窜起阵阵寒气。这绿衣必是张付行所派的人。而他此刻，因为迷药所控，连身体也无法支撑，只能无力地倚在桌上。

封凌天身体比齐翊墨要强健得多，不至于晕倒，但动作也有几分迟疑。只是稍微几个动作，他就大喘着气。

绿衣举着短剑，笑道，“将军，绿衣劝您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我知道您带了许多侍卫，但他们现在都和您一样中毒了。而且，他们要面对的，还有我们的杀手。”

封凌天眯着眼睛，眸中刺出冷光，手中长剑猛地刺过去。绿衣轻易往旁边一避，但封凌天分明早料到有这一躲，那一刺却在绿衣左手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绿衣一滞，继而飞快往旁边躲，因为失血而面色煞白。

封凌天冷冷道，“不过是吕冀的余党，也敢这么嚣张。本将劝你识相些，现在投降，本将还能饶你不死。”

绿衣抿唇，再度举剑像封凌天刺去。但封凌天虽动作迟缓，但每一招都往绿衣的要害刺去。

绿衣竟无法占得任何上风。

一番颤抖之下，两人气喘吁吁。绿衣本以为自己赢定了，但封凌天的强悍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忽然想起封凌天的别名，战场雄鹰。

绿衣咬牙，“封将军果然厉害。那么——”她目光移向一旁因中毒而瘫软在桌上的齐翊墨，“我就先杀他好了。”

齐翊墨无法动弹，看见绿衣的利剑向他刺来时，他觉得自己竟毫不惊讶。

他早知张付行的目的只是皇位。

说是要杀封凌天，其实是要将封凌天和他一起杀死在这里，然后由他登上王位。

利剑越刺越近，齐翊墨依旧是平静。

他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这个皇帝当得滑稽，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一只臂膀猛地伸过来，挡住了飞快刺向他的短剑。

锦袍撕拉一声被刺破，然后便是利剑刺入肉体的闷响。封凌天冲过来，用手挡住了这一剑。

齐翊墨只觉心也被揪紧，而更多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封凌天，你不必这样。”齐翊墨声音嘶哑微弱。

并不理会他，封凌天不理会左手剧痛，再度挥剑，向绿衣刺去。

绿衣被逼得后退几分，再度向这边攻来。

这一次，绿衣明显地占了上风。封凌天可以自保，但是要另外保护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人，这极大加重了他的负担。

短暂的间隙，封凌天身上已经被划出几道骇人血痕。连空气中也弥漫着骇人的血腥味。

齐翊墨声音颤抖，“封凌天，你走吧。何必要费力保护我，”

封凌天一挥剑，再度击退绿衣的进攻，冷冷对齐翊墨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他身上骇人的伤口令齐翊墨心惊。他想用力攥紧拳头，手指却只能无力地瘫着。他哑声道，“你我本就是敌人。你不是想要那个皇位吗？你现在走了，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得得到那个皇位。”

这话却激怒了封凌天，“齐翊墨，你再说一句这种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愤怒让他的双眼涨得通红，手中的剑柄也愈发凌厉。绿衣一个不慎，被他刺伤了小腹，后退两步，踉跄跌倒在地。

封凌天咬牙，再度挥手去攻击。绿衣躲无可躲，但她此行分明抱着死意，她高举着剑，扣动一下机关，剑身兀地脱落，然后便是几根毒针猛地射出。

封凌天挥手打掉几根毒针，但有一根却往齐翊墨方向冲去。封凌天一僵，然后本能便往那边一挡，毒针刺进了左肩。

毒针刺进的一刹那，伤口便是火灼一般的疼痛。

封凌天大怒，一反手将长剑推出，长剑笔直向前飞，贯穿了绿衣的腹部。

绿衣受到重创，哇地吐出一口血，看着封凌天的样子，却笑起来，“好，今日能够杀了你们，也算是我绿衣的能耐。就算是死，我也值了。”

封凌天死死扣住灼烫刺痛的左肩，冷声道，“你看清楚，要死的，只有你一个。”

绿衣却是一笑，“中了这毒，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况且你没有注意到外面吗？”

屋外竟是浓烟密布，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一眼望不到头，而这木屋，就是在这烈火的中央，根本逃无可逃。

绿衣笑道，“今日，封将军和皇上两位，恐怕就要葬身于此。”

封凌天大怒，一反手，扔出拔出的毒针，毒针没入绿衣的眼珠。绿衣的笑僵在脸上，成了可怖的狰狞，再无半点生气。

封凌天这才喘了一口气，满身尖锐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中毒的痛楚更是要将他痛晕。

而已经有浓密烟雾闯进了房间，外面的大树正在熊熊燃烧。被烧断的枝干重重砸在草地上，整个园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齐翊墨依旧无法动弹，被飘散进房间里的烟雾呛得不断咳嗽。

封凌天慢慢走过来，身上的伤口都在剧烈疼痛。而他几乎要感谢这疼痛，正是因为这疼痛，才让抵抗迷药所带来的困倦感。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然后快步走到齐翊墨身边，单手搀起瘫软的齐翊墨，“走，墨儿，我们出去。”

齐翊墨声音嘶哑，“这么大的火，你带着我，出不去的。”

“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这里。”封凌天一只手微微撑住桌子，却发现左手已经完全失却了力度。

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被刺破的锦袍。和齐翊墨碰着的地方，一片湿漉，全是血流。

这些都是方才为救齐翊墨所受的伤。

齐翊墨眼睛微红，“你刚才不该救我，否则你不会受这么多的伤，也可以逃出这里。”

封凌天看了他一眼，“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的心。”

封凌天对他的心？

一个掌权的将军对一个傀儡皇帝的心？

齐翊墨从来没有相信过封凌天。但是方才，是他不顾一切，为救自己而伤痕累累。

这样的冲击令他心头凌乱。

他和外人联合，设计陷害封凌天。但是到头来，却是封凌天舍身救了他。

齐翊墨眼眶微红，“谢谢你。但是，你刚才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已经中了迷药，你自己一个人还有可能逃出去，但是再加上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离开。与其两个人都死在这里，不如让你逃出。”

“墨儿，我说过——你要相信我。我会将你带出去。”

封凌天不由分说地搀起他，只是这一个动作，就令他气息粗重。因为运动加剧，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但他不敢耽搁，怕自己因为迷药而彻底晕倒。

他搀着齐翊墨一步步往外走，

齐翊墨想抵抗，却使不出半点力气。身上黏腻腻的，有温热液体在往下流。那是封凌天身上涌出的鲜血。泪水终于涌出来，他声音哽咽，“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封凌天却没有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只以为齐翊墨在内疚自己害他受伤，劝慰道，“这点伤根本不妨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墨儿你要害怕的话，就别看那些。手能用力吗，把我抱紧一点，别掉下来了。”

齐翊墨不说话。他想要用力，但是使不上半点力气。但封凌天的右手如铁箍一般，将他抱得死紧，不让他跌倒。

木屋已经被烧了起来，房间内的温度极为骇人。封凌天站在门口，抬腿踹了了门。而门外，已然是一片火海。所有的木屋都已经燃烧起来，林间树木也在熊熊燃烧。放眼望去，只是火海。

齐翊墨颤抖着，终是哑声道，“我们这样出不去的。”他用尽全力，才抬起手，触碰封凌天苍白的面颊，“封凌天，我跟你商量，不如你先出去，再进来救我，好不好？”

他很少这样主动亲近封凌天，而封凌天也终于扭过头，深邃黑眸因为毒药已经蒙上一层氤氲，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更是苍白到极点，他认真凝视着齐翊墨，“你看这木屋，几乎全部都燃烧起来。把你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但是——”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只要有我封凌天，就会有你齐翊墨。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齐翊墨怔住，胸口泛起阵阵酸涩。

“我爱你，我会护得你周全。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泪水终于涌出眼眶，哽咽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封凌天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齐翊墨脑中一片空白，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是真的爱他。

没有人这样爱过他。

没有人肯这样不计较一切的爱他。

因为得不到，他便也让自己麻木。对一切都无所谓，以至于他忘了，在一开始，他也想要有人爱。

他不说什么，只用尽身体里残留的一丝力气，紧紧抱住了封凌天，“我们一定要出去。”

封凌天道，“当然。”

出了房间，灼烫的烈焰立刻将两人包围。这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齐翊墨已经分不清这里的东南西北。呛人的烟味闯进了胸膛，让他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但却有一个被打湿的布料捂住了他的口鼻。湿布挡住了那气息，脑子也渐渐清醒。而鼻尖，也渐渐嗅到了那骇人的血腥味。

封凌天怕他被呛到，所以才用这被血浸染的碎布。

齐翊墨抬头，之间封凌天的脸在烈火中掩映不分明。他怔了怔，哆哆嗦嗦将那块布，撕成了两片，然后腾出一只手，替封凌天捂住了口鼻，抵挡住那呛人的烟味。

察觉到他的动作，封凌天身体猛地僵住，然后却把齐翊墨抱的更紧，继续在火中寻找出路。

身后的小屋在烈火中骤然坍塌。但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

前方烧灼的树枝不断从高空骤然坠落，挡住前进的方向。

封凌天只紧抱着他，寻找另外通向出口的道路。

呛人的烟味越来越浓，熏得人意识不清。即使用湿布捂住口鼻，还是渐渐地越来越呼吸困难。

齐翊墨觉得自己已经意识不清，但他依旧用力捂住自己和封凌天的口鼻，而腰间的那只手也没有半分放松。

但火焰没有尽头，两人才前进了不少地方，已经是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暂时没被火焰烧灼的墙壁上，封凌天靠在墙后，小心把齐翊墨放进怀中，“墨儿。”

齐翊墨双眼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没有半分回答。

封凌天声音嘶哑，“墨儿，坚持住，我们就要出去了。”

那满是灰尘的眼睫抖了抖，然后缓缓睁开，眸中却是一片氤氲，“我们……”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封凌天一咬牙，将齐翊墨半搂在怀中，防止他再度被火焰烧灼。但他自己也因为这火焰的熏灼而大脑昏厥。

他用力辨识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地往前走。

他知道齐翊墨坚持不了多久。心中愈发焦灼。再看看前面，一道火拦住了来时的出口。

要冲出去，就要冲过这道火。

他攥了攥拳头，将齐翊墨紧紧抱住，然后在原地略一迟疑，便猛地往那道火焰冲了出去。

烈焰灼身，仿佛是地狱之火。但他无心去管，用尽全力往前。

在全身力气几乎要用尽之时，终于呼吸道外面微凉的空气。而外面一行侍卫正向这边冲过来，“快去，快救将军。”

那是郑豪云等人的声音。

他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下来。想看看怀中齐翊墨的状况，但却眼前一黑，骤然昏迷过去。

第20章

模糊间，听见周围有压低的说话声，然后是焦躁的来回踱步声。

有呼喊封凌天的，也有呼喊自己的。

嘴里被小心喂进了温热的液体，只是喉咙却无法吞咽。药液又顺着唇流了出来。然后边上又是一阵焦急的议论声。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有一个熟悉的气息来到自己身边。

声音很模糊，混沌脑子也听不清意思。

只是辨得出，那似乎是青枫在呼唤自己。

他用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半分力气。然后似乎是青枫抱住自己，替自己喉咙中灌入了那温热药液。

这一回很顺畅地，药液喝了下去。

身体渐渐舒服起来，睡意浓重，但却感觉到，有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那只手冰凉而僵硬，却死死抓着自己不放手。莫名地，心底涌出情绪，他反手也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

终于在两天后，齐翊墨才醒了过来。太医已经在他周围忙碌了许久，好在齐翊墨身体内迷药并无毒性，严重的是手脚的烧伤和呼吸系统的灼伤。太医毕竟医术高明，对付这些都有一套，所以见齐翊墨病情好转后，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