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权势与力量，只有靠自己拼搏，才能够真正得到。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也不奢望能够掌控朝政。但是，他真的要成为封凌天的金丝雀么？

封凌天高兴，便会对他好。

封凌天不高兴，便给他两巴掌。

这一切，都只取决于封凌天的爱存在与否。他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他想要即使清贫，但是自由的生活。

他想要做自己开心的事，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

他不奢望权势，但是他想要自由。

而这些，在封凌天这里，不可能能够得到。

天淅沥沥下起了阴雨。

齐翊墨披着单衣，坐在桌前。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了几行簪花小楷。青枫原本在伺候，只是齐翊墨说想吃甜品，他便出去命人去拿。

封凌天依旧每日过来。即使齐翊墨没有反应，他也温柔对待齐翊墨。但相对的，齐翊墨无法接触到任何真正的朝政。即使是封凌天和刑狂等人议政，也会刻意避开齐翊墨。

齐翊墨视若无睹，似乎没有任何察觉。

门外传来了宫女小声的议论。大约他们以为齐翊墨又睡着了，所以才小声说话。

“你听说没有，封将军在京城南边建了一座大宅子，从他一进京城就开始建，现在已经快要建好了，里面金碧辉煌，连砖都是镀金的。”

“以前吕冀就很奢侈，他建了一个酒池肉林，里面真是什么都有。看来封将军也不例外。”

“这封将军在政事上比吕冀要有能力得多。前几天，听说那个邢狂和郑豪云又战胜了造成叛乱的匪贼。依我说，封将军统一全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就算奢侈，也是情有可原。”

“唉，这种事情我不懂。只是不知道封将军什么时候去那宅子。我也能跟着去就好了。”

齐翊墨依旧单手握着笔，再慢慢将一张纸放到上层。墨迹在纸上缓缓延开，这一回，却是一行工整的隶书。

齐翊墨会写四五种字体，只是他自己喜欢楷书，所以就一直写的楷体。但这一次，宣纸上却是工整的隶书，一笔一划，劲道十足。

纸上只写着几行字，极为简短。齐翊墨慢慢折起信纸。

这一切刚弄完，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小声的声音，宫女们都安静下来，接着便有一个脚步声走过来。

宫女小兰端着一碗燕窝，走到桌前，“皇上。”

“起来吧。”齐翊墨淡淡道。

小兰忍不住打量许久未见的齐翊墨，见他愈发消瘦，不由心中一揪，当下却只得将燕窝放在齐翊墨身边，“青枫衣服不慎被弄湿了，现在去换了，所以奴婢代他来送燕窝给皇上。”

齐翊墨拿起了那盅燕窝，手却顿在空中。

片刻之后，又放下燕窝，如此反复，竟是反复几回。

小兰忧虑，“皇上……”

齐翊墨手一颤，一张字条掉落在托盘上。

场面安静了片刻。小兰这才知事情并不如这么简单。齐翊墨没有拿起纸条，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沉默。

小兰却有些焦虑。外面有许多侍卫，这张纸条是不可以被人看见的。齐翊墨犹豫越久，就越有危险。

“拿走吧。”

话音一落，小兰立刻起身，拿过托盘，然后将纸条藏在手心。然后便向齐翊墨拜别。

见那身影消失在门外，齐翊墨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却又骤然停在原地，最终，只是失力地倚靠在木桌上。

小兰一直走到御膳房，自己进了偏僻的杂物间，才掏出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几行隶书，这是齐翊墨向他们传达命令一贯用的字体。

“告诉张付行，两日后，在封凌天新建的宅院中举事。”

＊＊＊＊＊＊

封凌天很早便回来了，见齐翊墨在写字，他便也陪在一旁。一会儿许是觉得无聊，他也拿过一支笔，就着临摹齐翊墨写的几行诗。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他写得极快，平日里写字多是用于军令文书，事情紧急，自是写字飞快。养成了相关，此刻也是一扫而就。

齐翊墨扫了一眼，目光却停在上面。

字体骨架均匀，霸气飞扬，自有一番风流神韵在其中。

封凌天是武将，就譬如郑豪云，大字识不了几个，也是极为正常。但封凌天的字，不仅漂亮，更看得出有一番深厚底蕴在。

封凌天笑道，“怎么样？我的字还可以吧。”

“字很好。”

这是齐翊墨难得的夸奖。封凌天很开心，又道，“以前念书的时候，我的字可是经常受到先生的夸奖。其实我写的文章我觉得还不错，但经常被先生批评，说什么离经叛道妄狂自大。”

齐翊墨不由多看了封凌天两眼，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封凌天却笑道，“其实我看的书也不少，只是这些年行军在外，没什么时间看。”

行军在外，自然是为了推翻齐氏王朝。见齐翊墨神色微变，封凌天立刻停止下面的话，只道，“以后闲时，我可以和你一起看书，一起讨论。你说这样好不好？”

齐翊墨不回答。封凌天也不生气。这些日子，齐翊墨一直是这样沉默。今天说的话已经要比以往多的多。封凌天已经满足了。

齐翊墨忽然说，“如果我离开宫廷，而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样好吗？”

封凌天笑容一滞，然后又笑道，“你若想出宫，我陪你去便是了。”

齐翊墨垂着眼睑，“我想一个人离开。”

“就算这样，也要让张忠剑他们保护你的安全。你若受伤了，我会很难过。”封凌天眼神严肃了一些，却仍是笑容。说到这个地步，他已经知道齐翊墨的意思。但他绝不可能答应这种提议。

齐翊墨也沉默下来。

封凌天半揽住他的肩膀，“你若觉得这皇宫呆得烦了，等什么时候政局稳定了，我带你去江南那边走走。”

齐翊墨只是沉默着。而封凌天也不勉强，只安静守在一旁。他拿过狼毫，在齐翊墨的诗句旁，写下了一行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风流倜傥的几个毛笔字，仿佛是有令人心跳的魄力。

齐翊墨说，“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封凌天笑道，“好啊，你想去哪里？”

“我想看看京城样子。”

“行。”封凌天答应得很爽快。

齐翊墨不由看向封凌天。

封凌天笑笑，“我早就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

那笑容只像阳光，缓慢地渗透进心底。

封凌天道，“现在京城状况比较平静，但你要出门的话，我还需要布置一下，保护你的安全。”

“你是不是建了一座大宅子。”

封凌天沉默了片刻，又道，“这必是某些下人在嚼舌根。”

“我想去看看。”

封凌天安静了片刻，像是在沉思。片刻之后又道，“也好，反正也是要让你看看的。”

齐翊墨沉默，忽然想到了那个金丝雀的鸟笼。

封凌天道，“什么时候去呢，明天？”

“后天吧。我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再休息一天。”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看。”

“不妨事，休息一天就行了。”

在这明亮阳光下，他只觉一阵阵发晕。他勉强立住了身体，封凌天只当他不舒服，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但被封凌天扶着，背后却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自处。

第19章

出宫的仪仗被精简到极致。方式是微服出巡，只有一辆普通官宦人家会用的马车。但马车本身用精钢铸造，可以抵御利剑的攻击。

而随行的侍卫则是赵忠剑等人，他们都是这封家军中武艺最高超的人。

除了近身伺候的侍卫，其实还有一众士兵着便衣跟随，在路线各处都埋伏下了暗探。

而在路线的前面，则有人负责开路。只是动作谨慎，并未引起群众骚乱。侍卫只是把有可能引起骚乱的隐患都去除。

马夫和紫烟坐在外面驾车，而封凌天和齐翊墨则坐在马车内。

透过不时飘动的马车帘，可以看到外面熙攘的人群。

鲜艳酒旗在二楼缓缓飘动。酒客说笑着进出酒楼。酒楼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而街面上首饰铺、绸缎铺中，皆是开张营业，不时接待一个个衣着华贵的客人。街边有几个小摊贩，农妇装扮的摊主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街道上还有小孩在嬉笑打闹。

而街上甚至有金发碧眼的异国人走过。

很热闹的景象。

并没有半点要改朝换代的恐慌和萧条。

甚至比吕冀当朝时的京城还要繁荣。

齐翊墨忍不住捏住了拳头。从皇宫里，他就可以了解到封凌天的性情。封凌天并不是嚣张跋扈的人，行事也以客观事实道理而行。即使下属不同意他的意见，只要有理有据，就可以被接纳。

封凌天可以算是一个有魄力也有手段的人。他有号令天下的实力，也有改善朝政的决心。

这个皇位，也许就是为他这样的人所准备。

而自己虽然在这个皇位上，却并没有拥有他那样的魄力与能力。

封凌天看见齐翊墨苍白的脸色，担忧问道，“怎么了？”

齐翊墨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说想出来吗？”

齐翊墨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就快到宅院了，先去那边休息吧。回宫的话，又是一番折腾。”

昨日太医为齐翊墨诊断过身体，说身体本身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心情郁结，才导致身体虚弱。回了宫，齐翊墨依旧会觉得心情压抑。所以封凌天才坚持带他出来散心。换一个环境，心情说不定反而会不同。

宅院在京城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远离闹市。马车停在门口，接着便看到

齐翊墨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但是手还是有些轻颤。封凌天见状，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僵了一下，并没有挣开。

“就是这儿，我们下去吧。”

封凌天下了马车，然后扶着齐翊墨的腰，让他稳稳下地，这才带着他往里走。

大门是很不起眼的黒木门，只是门框很高，牌匾上也有一些纹饰。

旁人路过，多半会以为只是个普通住户的宅子，绝对想不到这是封凌天的别院。

齐翊墨多看了那门框两眼。封凌天却也不多说，只继续带着他往里走。

对着门的是一道雪白影壁，分隔开内外庭院。接着又是一道长长的回廊，蜿蜒曲折地往前延伸。

不见传说中的金碧辉煌，更没有什么镀金的砖块，只有普通的木头，装饰也是尽量简化。

但是这样简单的装饰，却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有一种简约的大气。

封凌天介绍道，“这道廊子有些拘谨，但后面会有趣很多。”

“不，这里也有这里的味道。”

封凌天不由回头，多看了他两眼，又笑道，“怪不得主持建造的人说我不懂，懂的人会自然喜欢这里的感受。”

齐翊墨不说话，封凌天只继续揽着他的腰继续往前走。

一道月形拱门挡在前方，透过月形拱门，却看见波光潋滟的水面和葱郁的树林。

齐翊墨微讶。

而走出这道拱门，所有美景骤然涌现到面前。葱郁的树林，竹制回廊在树林间蜿蜒。几座木屋，以藏在树林间，若隐若现。

但即使是只显露出来的一角，也看得出是雕琢精致，是绝代佳品。

远远地，能看见一座小木屋，屋前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圃。木屋前面不远，就是波光潋滟的水面。

这僻静的空气中，仿佛有诗歌在空气中流转。

这是他曾经的梦想。但是此刻却完全出现在面前。

封凌天问道，“喜欢吗？”

齐翊墨声音嘶哑，“这是什么？”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可，这不是你的宅子？”

“墨儿，这里一开始就是为你而建。”

这也许只是个华丽的金丝鸟笼。可是这样僻静安宁的小院，原就是他的梦想。

齐翊墨僵在原地，胸口缓缓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喃喃道，“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齐翊墨脑中一片混沌。手指在不自觉轻颤。

封凌天只揽过他的腰，“走，去看看那间木屋。”

顺着林间小道，两人慢慢往前走。高大樟树林荫遮天蔽日，树下是青葱草坪，草坪上开着点点白花，如璀璨星辰。

树叶香气和花香酝酿在一起，在空气中酝酿出醉人的味道。

京城是没有樟树。京城里，也不盛行这样诗意十足的幽静园林。唯有在苏杭之地，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园林。

齐翊墨一直想去，但因为自己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去那里。

可是有一个人，为了自己，将这样的园林搬到了京城。

停在木屋门口，封凌天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想，里面的你一定会喜欢。”

齐翊墨默默推开房门，便看到到四排书架占满了四面墙壁。仿佛构成了一道书墙。而书墙并不高，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二层，二层最高的窗户下沿，同样摆放着几排书。

这里是书的天堂。

齐翊墨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

《诗史》

是前朝已经失传的古籍。再抽出几本，是一位诗人的亲笔手稿。大多数，都是极珍贵的典籍。亦有很大一部分，是齐翊墨最爱的史籍。

齐翊墨只觉头晕目眩，一声不吭。

封凌天走过来，“喜欢吗？”

齐翊墨轻声道，“为什么？你不必……”

“我爱你。这个理由我已经说了。”封凌天扣住他的腰，逼他对视着自己，“还有，我很不喜欢你说‘不必’这两字。”

说完，他便俯身，去轻碰那微凉的唇瓣。唇瓣微微发抖，令人无限怜惜。封凌天忍不住更激烈地吸吮那片唇。

直到感受到齐翊墨推拒他的胸膛，他才不舍放开。

看见那微肿的唇瓣，他只觉胸口欲望翻滚，一抬眼，便见齐翊墨防备和退缩的眼神。

他自失地笑笑，拉开一些距离，“好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会等的。”

齐翊墨咬住下唇，不再说话。

封凌天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顺手抽了一本书出来。

齐翊墨见他已经准备深看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是要……”

“看书啊。”封凌天扬了扬手中的书。

齐翊墨还皱眉，僵硬立在原地。

虽然两人进来了，但还有一大帮侍卫守在外面。而且封凌天也是个极忙碌的人，他可以一整天都在这里看书？

但封凌天竟真的渐渐看得入神起来。

齐翊墨心慌意乱地站了片刻。这一次出行，他当然是准备让张付行的人刺杀封凌天。

但现在，他已经不那么确定，是不是要真的这么做。

心慌意乱，又看见守在远处的侍卫。

在这样的重重守卫下，张付行又能真的能刺杀吗？也许张付行根本没有办法安插人进来。

但如果这样，他又真的要一辈子成为封凌天的男宠吗？

无法得出结果。他只能拿出一本书，坐在离封凌天稍远处的凳子上。即使盯着书本，因为心情复杂，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偏过头，看见封凌天依旧在专心看书。

他知道封凌天事务忙碌，今天的时间也是挤出来。可是这样出来，他却不急着干别的事，反而是陪着自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