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呢。”李浩指指自己身后那硕大的背包，“其他东西都让子建哥帮忙送过去了，他今天和蔓姐有事，我只好CALL你过来啦！”

顾思齐狐疑的打量着他：“就只是让我送你过去？你就这么一袋东西坐公车不是更方便吗？”

李浩笑嘻嘻的揽过他的肩头：“哎哟，好兄弟，我们那么久没见，正好叙叙旧嘛！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说到后面干脆唱起来了。只是李浩祖先是从香港移民到纽约的，虽会中文，讲的却是粤语，普通话根本不灵光，李浩唱起这句歌词来像嘴里含着什么一样，把顾思齐逗得直乐。

顾思齐猜得没错，李浩找他肯定不是搬行李这种小事，而是让他帮忙打扫租屋。顾思齐人都到了，想掉头就走已是没可能的事——李浩整个人都巴在了他背上。

李浩的新住处离地铁站十分近，是幢大约有三十年历史的住宅大厦，尽管有些年头了，但室内的装潢却半点都不显旧，倒像是新近重新装修过的。一问之下，李浩果然点头说：“这房子是子建哥的亲戚介绍的，说是屋主一家移民了，有个儿子在港大教书，平时都住学校，就干脆把房子出租了。”

顾思齐看了一圈：“三房一厅，你全租下了？”

李浩摇头：“屋主说除了两间卧室，其余都租给我用。正好有个小书房给我做暗房用。虽然租金稍微贵了点，我还可以接受就是了。”

因为有段时间没住人了，尽管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但掀开以后家具上还是沾了不少灰尘，地板就更不用说了，一步一个脚印，惨不忍睹。最可怕的是厕所，那味道完全可以用刺鼻来形容，顾思齐刚踏进去就连忙跳了出来，哀叫：“李浩！你为什么不干脆请钟点工！”

脱下外套包着整张脸的李浩扭头看他，惨兮兮的说：“我没钱！”

“来，我们换一换！”顾思齐果断夺过李浩手中的抹布，把手里的扫把塞到他手上。

李浩嗷呜一声：“你不爱我了！”

“爱，我好爱你，快去扫厕所，乖。”顾思齐逃得很快，端着一盆水跑进了书房。

打扫屋子是件苦差事，天花板、地板、门窗、家具等等，还有各种小角落都需要清理，积尘太多，想随便点都不行，打了如此惨痛的清洁大仗，顾思齐决定以后对家里的帮佣周婶要更加关心体贴。

两个大男孩终于搞好屋里的清洁卫生后毫无形象可言的躺倒在沙发上，李浩用脚踢了踢顾思齐横在他面前的腿：“好饿，一会去吃什么？”

顾思齐盯着天花板，呆呆的说：“好想吃黄师傅炒的菜。”

“真怀念去【露台】偷菜吃的时候。”李浩露出一脸怀旧的表情。

“滚，你才偷菜吃，我都是光明正大的品尝。”顾思齐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

李浩一骨碌爬了起来，兴冲冲的说：“我想到去哪里吃了，那家店跟【露台】的装修风格很像，菜式口味都差不多。怎么样，去不去怀旧怀旧？”

“你买单。”顾思齐眼睛一眯。

“没问题！”李浩拍着胸口说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很多时候味道并不重要，只要有相似的环境，入口就即刻会变成自己熟悉的那道菜，曾经丰沛的感情得以在虚幻之境下涓涓细流。

“其实比起黄师傅的手艺，我更想念林二少啊。”

打量着餐厅装潢的顾思齐冷不丁听到李浩这句话，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李浩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犹自说道：“外界传闻林二少在商界手腕灵活，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开餐厅不过是玩票，纯粹打着私房菜噱头赚钱而已。我倒是觉得这评价太偏激，现在有几家餐厅愿意推陈出新的，在菜式上精益求精更是只有少数星级酒店才有这样的精神。林二少却做到了，从餐厅氛围到菜式的追求，谁敢说【露台】做得不好？他跟黄师傅是双剑合璧，关了【露台】真是可惜。”

顾思齐笑了：“林二少恰恰说餐厅氛围方面他做得不够好。”

李浩瞪大眼，末了摇摇头：“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对于李浩时不时的犯二，顾思齐已经很习惯。

从餐厅出来天已黑全，车子拐到主干道上，眼前耀眼的街灯蜿蜒直上，就像接到银河一样，夜空被映得深黑中发红，看不到一颗能够拿来诗情画意一下的星星。春节期间有花市、又有品牌打折促销，所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本地人也有许多观光客。

顾思齐把李浩送回住所楼下就打道回府了，为了避开街上如潮水般的路人，他骑着车子专挑冷僻巷道走，这些巷子一般都是诸如酒吧餐厅的后门，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突然推开后门窜出来。

结果应了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有个头顶鸭舌帽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快步从某家店的后门走出，也没留意左右，尽管顾思齐已经有所防备，车把手还是擦了一下对方。

“你没事吧？”顾思齐连忙停下车，推开头盔上的挡风板，问道。

对方好像在躲避什么人，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没人跟上来，这才看向顾思齐，他拍了拍手臂，唇角弯起一道迷人的弧度：“没事。”

顾思齐愣住了，倒不是对方的微笑太过迷人，而是……他怎么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声音也特别熟悉？！

二十五

墨镜男径直往前走去，走了几步远，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转身快步走了回来，拉下鼻梁上的墨镜，露出蓝灰色眼睛，笑吟吟的看着还在发愣的顾思齐：“果然是你，顾思齐小同学。”

“程欣！”顾思齐恍然，难怪觉得眼熟！

程欣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穿得像粽子？”

“……再见！”顾思齐把头盔上的挡风板拉下，这叫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声的笑了笑，程欣走到他跟前，长腿一伸，跨坐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腰：“帮个忙，我被狗仔队跟上了，你送我去个地方。”

“我很贵的。”顾思齐哼了哼，不过还是把另外一个头盔递给了对方。

“你很贵？”程欣听到这句，意思不明的笑了很久。

顾思齐不明所以，权当对方是在发神经。唯一让他感到别扭的是程欣那双环住他腰部的手，实在是太用力了，勒得慌！偏偏出了巷子，还真的有狗仔队在等着，他只好佯装镇定在狗仔队面前飞驰而过——反正两个人都戴着头盔，认不出来。

程欣凑近他报了个地名，由于戴着头盔，顾思齐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是附近一家高级会所。

顾思齐虽然一直说自己厌恶香港，实际上却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典型的香港青年，譬如每期必买的潮流周刊、时尚杂志，艺术与设计、科技与电玩是关注重点，明星八卦也会过一下眼。他认出程欣后，不可避免的想起杂志报道他近期有部新作品登上大银幕，经典武侠题材，光是预告片就引起了一番热论。放假前他和同学一起吃饭时还提起抽空去电影院看，结果因为太忙，一直拖到现在。

而程欣会被狗仔队追踪也正是因为这部作品，宣传期最易传八卦，他年前都在内地，这两天才返港，很久没有新题材的狗仔队已经饿得慌了，当然追着他跑。

在距离高级会所约两百米远的地方，顾思齐停了下来，他可不想第二天上娱乐版头条，成为大明星程欣的“神秘友人”。

程欣这个顶着本土名字却有张出色洋人脸孔的明星，从模特转型出道开始就备受瞩目，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成为歌影视三栖的大明星。顾思齐与他仅是点头之交，当时程欣刚出道，与贺霖的工作室合作推出一系列主题硬照，两人便时常会在工作室碰上面。基于顾思齐对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接过程欣递还的头盔，顾思齐没有多说别的，正准备走人，手腕却被程欣拉住了，一抬眼就看到那双如起雾湖泊般的眼睛。

“留个手机号码吧，回头我好请你吃饭。”

“哈？不必了吧？”顾思齐眉头一皱。

“那怎么行。”程欣笑吟吟的看着他。

程欣对顾思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长相好脾气酷拽的同学”，开口拜托对方完全出于一种类似好奇的心态，本来以为肯定会被拒绝，没想到对方反而爽快的送他过来。不过，顾思齐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让程欣觉得很有意思，他很清楚自己的受欢迎程度，顾思齐对他的那隐约的抗拒感究竟从何而来，让他十分好奇。

最终顾思齐的手机号码被程欣成功获取了。对此顾思齐不得不承认，程欣的气场真的很强，他就是有本事冲你一直微笑，一边释放无形的压力。

顾思齐只能安慰自己给个手机号码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再说了，他也未必就真的会找上门来。

接着快过了一个月，顾思齐都已经忘了这段插曲的时候，程欣的电话打过来了，约他周五一起吃晚饭。实在推不了，顾思齐带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准时赴约。

时间地点都是程欣选的，约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接踵而来。饶是顾思齐神经再粗，也察觉到一丝诡异。

这次又是程欣邀约，约在“唐宫”吃晚饭。有前车之鉴的顾思齐没有再骑电单车赴约，免得又被高级餐厅的泊车小弟温和有礼的请出停车场。那次吃饭顾思齐吐槽现代社会等级依然鲜明，披着服务至上的华丽大衣暗地里将公民划分三六九等。结果程欣就“商业经营”与“消费模式”给他上了一堂理论课。这种恍惚面对着林卓言的感觉让顾思齐有苦难言。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林卓言有过亲密关系的程欣在很多方面都跟林卓言颇为相似，顾思齐暗自想到。

“唐宫”一向以金碧辉煌的装潢著称，菜式新颖，虽不乏顾客批评它装潢太俗气，但菜式的美味确实无可挑剔。一进入大厅，顾思齐就被闪到了，眼前一片金光，有话说俗到尽头反成范，他表示这句话完全可以用来形容唐宫的装潢。这种利用灯光与镀金吊灯、壁灯相互辉映所打造出来的灯火辉煌，外加龙凤绕柱、大红六扇屏风，令人瞠目结舌之余不得不感叹“设计师您实在是太敢了”！

程欣早在大厅的隔间等候，这边的隔间都是以屏风相隔，大厅里人声鼎沸，不用担心言谈会被偷听。顾思齐走进来的时候，程欣的眉头微微一抬，眼里的欣赏一览无遗。

也许因为顾思齐还在读书，有着学生的活力，所以在程欣看来，远比娱乐圈中那些更好看更俊秀的明星要动人许多。

程欣笑问：“你有没有被星探找过？”

顾思齐点头：“有两三次。”

“可惜那些星探不够有毅力，要不然我就多一个可以提携的前途无量的后辈了。”程欣状似惋惜的叹气。

“……”顾思齐无语，他耐性不够好，的确很怕被人缠住，要是当时有星探穷追不舍，确实会答应出道也说不定。

跟程欣吃饭不存在冷场，程欣因为职业的缘故有说不完的话题，而顾思齐本身爱看小说杂志，每个话题都能接上去。

喊了服务员过来结账买单，程欣意犹未尽的说：“跟你在一起真是开心。”

正起身穿上外套的顾思齐听出一丝弦外之音，诧异的看向程欣，他那张被人人赞颂的英俊脸庞此时在过分华丽的灯光烘托下，愈发动人心魄。他的蓝眼睛就像湖心的漩涡，要将人引诱陷进。

程欣能够挑动他心神……顾思齐意识到这一点时，以往的一些困惑忽然迎刃而解，原来他对性别真的不介意。可能绝大部分的男性都有其特别憧憬的幻想对象，顾思齐却没有，或许不能说没有，只是感觉太过朦胧，而且很多时候欲望的纾解并不需要想象出一个明确的对象来。这也直接导致了，至今感情仍然一片空白的顾思齐完全没有兴起对另一半的憧憬。男的，女的，反而不是问题。重点是适合他的另一半究竟存不存在，是什么样的，对此他很好奇。

他回过神时，程欣已经靠了过来，搭着他一侧肩膀，神情暧昧。

顾思齐很明确的作出拒绝的反应。

程欣怔了怔，笑道：“我以为你很单纯，没想到这么理智。”

理智？顾思齐歪着头看他。

“很多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头脑发热。”程欣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角，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也许是我不够魅力让你头脑发热。”

“这个解释很靠谱。”顾思齐听后严肃状点头。

程欣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这边和乐融融正要散场，隔壁却传来吵骂声，紧接着是桌椅被掀翻，加之挥拳相向，拳拳到肉的精彩声效。

顾思齐和程欣躲闪不及，隔着的大红六扇屏风“嘭”的倒地，隔壁战况瞬间从播音版升级成高清版，还是熟人友情演出，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无巧不成书。

挥拳打人的是贺霖，旁边劝架的是林卓言，顾思齐跟程欣面面相觑，随后考虑到公众影响，果断帮林卓言拉住贺霖，林卓言则立即和赶过来的大堂经理解释了几句，一行人在还未引来过多围观群众的时候迅速离开了现场。

二十六

狗仔队一向敬业，好在挥拳相向的两个当事人很快冷静下来，非常配合的各自离开。免得第二天以“豪门纠纷”上头条，这话题可足够在各种酒会畅聊一月有余的。贺霖跟林卓言坐上的是程欣的车子，副驾驶座还有个在混乱中只能跟上来的顾思齐。

“去哪里？”充当司机角色的程欣问林卓言。

林卓言看了眼神色颓靡的贺霖，说：“先去我那吧。”

林家宅子在山顶，但林卓言一向不回那边，私下在中环某高档住宅区有套房子。

从唐宫过去并不太远，贺霖醉得不轻，酒气在车厢内弥漫开来，程欣不得不开窗换气，免得到时被啰嗦的经纪人发现而念叨他。

“刚刚那人是贺震吧？”程欣随口问道。

林卓言扶着贺霖说：“是，他们兄弟约好一起谈谈，结果谈出火来。”

程欣幸灾乐祸的笑了：“那你现在可算是骑虎难下。”

林卓言并不否认，事实上贺霖找他作陪，他就清楚接下来会面临的局面，他的出现无疑是在告诉贺家的长子贺震——你们的家事我林某人是要插手的。贺家现在急于想通过贺霖的名气在娱乐圈更进一层，兄弟联手是件美事，但联手后将彻底改变贺霖工作室的性质，这显然不是贺霖想要的结果，应该说贺霖就是为了独立于家族才另外成立工作室，谁愿意辛辛苦苦走那么远的路又兜回原地？按贺震的说法是贺霖你尽管当你的摄影师，但你的工作室包括你的作品、你的团队归属权都是家族公司的，公司会给你量身策划，你就安心吧！贺霖自己也是个生意人，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吞不下了。

事情虽然棘手，但已经揽下来，唯有想办法解决。林卓言想罢，视线停在了副驾驶座上，问道：“程欣，你怎么会和顾思齐同学一起？”

多谢林大爷，您终于看到小人了！一直在默默充当透明人的顾思齐转头看过去：“这是天机不可泄露，林哥！”

车外橘黄路灯给车厢里制造出暧昧的光线，光影交错变换着，模糊了顾思齐那张格外年轻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却愈发显得充满光彩，就像揉碎了的星光落在深黑的湖面上，熠熠发亮。这一眼着实惊艳了林卓言，他早在初次见面就知道顾思齐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可没想，都已经算是熟人了，他却依然没有生出免疫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