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他那里装修大气，适合请客。”林卓言说着顺口问了下对方的学习情况。

顾思齐叹了口气：“勉强还能赶上别人，他们用心三分，我得使出全力。光是手绘就够我熬的，平面、剖面、轴测等等，简直让我心力交瘁啊。”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给正在等绿灯的林卓言看，“你看，我指节都起茧了，都是握笔握的。”

车内虽无开灯，但借着路灯光线，也能看得很清楚，林卓言轻笑着伸手摩挲了一下那上边的茧子：“我有个朋友是建筑师，他说绘图是基本功，就像学武的人扎马步一样。你肯在这下苦功夫，以后的专业课肯定会比只使三分力的人出色。”

没预料林卓言会这么温和安慰他的顾思齐瞬间觉得被触摸的那一小片肌肤变得滚烫起来，他迅速缩回手，故意拔高声调说：“那、那是当然的。”然后便低下头去看脚边笼子里的小狗，刚才上车的时候怕小狗紧张尿湿车里的毯子，就往笼子底下垫了一叠报纸，顾思齐还扫了一眼，是财经报。就是他从前根本不会看一眼，但进了大学以后不得不去看几眼的一类报纸。

“对了，你们暑假要去实习吗？”林卓言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

顾思齐正盯着呜呜叫的小狗发呆，过了一会才突然回过神来，点头说：“嗯，要，听说有好几个点，设计院、施工地都有，就看分到哪里去了。如果是施工地，就要到内地去。学长学姐都说施工地虽然辛苦，但学得也多。在设计院就是加强基础功了，运气好的话也能跟一下工程。”

林卓言听后思考了一阵，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问了一些别的事情。因为是日常的小事情，让心里莫名起了紧张的顾思齐放松了些，口吻也像以前一样，直率、偶尔开开玩笑。

认识的时间长了，顾思齐渐渐有点了解林卓言，大部分时间林卓言都是个非常有礼节的人，只有在给顾思齐补习的时候，顾思齐才见识过他的严格与毫不客气。可正是如此，才更令人觉得林卓言像个克己复礼的老绅士。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和林卓言的关系始终无法像他跟贺霖、李浩他们那样随着每一次的接触交往而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自然。

把顾思齐送到学生公寓的时候，林卓言下车帮忙把那箱零碎的东西搬了出来：“拿得了吗？”

“没问题。”顾思齐的右手指勾着小狗笼子，示意林卓言把箱子放到自己怀里，这样虽然有点不方便，但好过一手抱箱子一手拎笼子，他可没这种力气单手夹住一个分量不轻的箱子。

林卓言站在车子旁，看顾思齐快步走进公寓楼，那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下显得分外俊秀。他没来由想起刚认识顾思齐的那会，老友黄然的一句调笑话，说顾小同学就是那顶级生鱼片，排长龙也未必能吃上一口。现在看来，那句话到如今还是适用的，虽然夸张了点。想到这，他兀自笑了笑，转身进了车里。不是没动过心思，只不过对他来说，这么率真的人，反而让他胆怯。

二十九

临放假的半个月前正式下了实习通知，顾思齐分去施工地实习一个月，跟的是林氏建业在东莞的酒店施工工程。

林氏建业……顾思齐看到这四个字时还琢磨了一阵，转念又想，林卓言虽然混得风生水起，但在林氏集团并没握有什么实权，况且他只是到林氏建业的众多工程项目之一实习，哪那么容易遇到！

顾思齐第一次到外地实习，心情难免有点激动，可惜对于常年出差的家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大事。现在连顾敏学都经常要短期出差，一家人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打了电话跟父母报备后，顾思齐原以为是要留条信息给大哥告诉他一声自己要到东莞实习一个月，没想到临走的前一晚，到国外参加研习会的顾敏学恰巧就回来了。

“嗯？你要去旅游？”顾敏学踏进客厅就看到沙发旁边放着的行李箱，顾思齐正歪着头打量着行李——他很熟悉顾思齐这个动作，每次要外出住宿一段时间，顾思齐收拾东西时就会因为担心遗漏了什么，而不由自主的盯着收拾好的行李默默的进行清点。

顾思齐惊诧的看向他：“你怎么回来了？”说着看了眼墙上的电子万年历，“不是说周五才能回来吗？”

顾敏学放下行李，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教授有事就提前回来了，你这是要去旅游？”他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沙发旁边的行李箱。

“不是，学校安排到东莞实习一个月。”顾思齐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清点工作，听到顾敏学拎着行李回房间的动静时，他才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冲对方说，“周婶煲了汤，我没喝完，就在餐桌上。还有，我跟周婶说了要去实习的事，她明天应该就不过来了，你记得跟她说一声。”那汤原本是他留着明早当早餐的，因为一大早就要过去学校门口集合，早餐未必有时间去买，还不如趁刷牙洗脸的空挡用微波炉“叮”热一碗汤来得方便快捷。

顾敏学听后只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

有时候顾思齐也会觉得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很奇怪，好像因为儿时错过了最佳熟悉时期，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兄弟情并没有因此得到升华，反而越发变得尴尬起来。明明血脉相连，偏偏相顾无言。不过，顾思齐又想，这世间反目成仇的兄弟有大把，像他们这种互不了解的兄弟，也该有不少就是了。

隔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顾思齐在睡眼朦胧中到达会合地点，到东莞实习的学生一共有八名，男生六名，女生两名，加上一位领队老师和一位生活老师共有十个人，到齐人后便坐上了启程的巴士。过关入深圳，接着上高速去东莞，历时约四个小时，到了东莞正好11点。头顶的太阳火热，与香港并无二致，柏油路上简直像要冒烟似的。

他们到达的地方就是林氏建业的酒店工程施工地，可以看出这一片区正在全力开发，光是大型建筑工地就有好几个，而隔着一条大马路的对面是参差不齐的旧楼房，那里住的大部分是外来工，东莞在逐渐成为第二个深圳，深圳许多工厂都已迁了过来，在这里可以听到全国各地的方言，像个巨型的大杂院，住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领队的老师远远跟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长打了声招呼：“程工长你好！”

程工长闻声看了过来，跟身边的人讲了几句之后便走上前，与领队老师握手：“你好你好，不好意思，刚才在忙，来，我带学生们参观一下。”说着便让身旁的人给实习学生每人发了一顶安全帽。

程工长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粤语口音略有不同，加上讲话语速很快，个别词语听得人云里雾里。大致转了一圈后，已近12点，程工长大手一挥：“先去吃饭，顺便让你们跟各区的负责人熟悉一下，这之后的一个月你们可都是由他们负责照顾的了。”

这一期的实习为了能够让学生更加深入的了解建筑施工，校方对实习方案做了修整，每个实习生跟一个现场老师，每周轮换。学生们对这一措施并无异议，这么说吧，让他们感到头痛的从来只有实习报告……

到下午四点左右第一天的见习才算结束，顾思齐觉得自己的一身皮都快被晒得剥落下来了，难怪学姐好心提醒一定要穿长袖衣服，可惜他没听老人言，带的全是短袖t恤。他已经可以预见实习期结束后他将会变成什么模样，看来晚上有空务必得去超市买瓶防晒霜！

回到车上，生活老师便笑眯眯的说：“同学仔，现在我就要说一下这个月你们需要遵守的事情啦，首先呢，就是住宿的问题，来之前你们的教导老师应该都有说，在外地实习是有提供住宿的，那么我们住的地方呢离施工地很近，方便你们往返。通常下午五点半工地就下班，你们可以结伴去周围逛逛，但是不能走太远，遇到问题就找我，或者是领队老师……”

顾思齐听到说住宿的地方离施工地很近，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了车后才发现原来住宿的地方就是施工地对面的旧楼房区。旧楼的过道很窄，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电线、晾晒的衣物，很多卫生死角，堆放着的垃圾在夏日里招来盘旋不去的苍蝇。

他们住在一栋外墙贴着粉色瓷砖的楼房，共七层楼，没有电梯，是东莞典型的农民房，一层楼住两户人家。生活老师介绍说这一栋楼已经被林氏建业租了下来提供给施工地的管理人员住，其中提供六楼的两套房给实习生。

这里的一套房只有两居室，两人共住一间，因为老师必须要照顾学生，所以两位老师会分别跟一位学生同住，这样也方便看管。但是一套房只能住四个人，所以还有两位学生将安插在管理人员的套房里。这点可就难住两位老师了，他们想来想去决定让六名男生抽签。

顾思齐和张鸣不幸抽中，张鸣顿时愁容满面。

已经下班回到住处的程工长正好上来跟他们打声招呼，见此情景便笑道：“现在只七楼有一套房是空的，那里一般提供给中层管理员入住。”

生活老师则安慰：“没事，管理员未必每天都在这边住的，他们也有家庭，周末肯定回家。”

顾思齐却松了口气，比起跟老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更愿意跟完全陌生的管理员住在一起，最起码不用顾忌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他和张鸣住的七楼那套房居然没有人在。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虽然装修简单，但光线充足，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阴沉恐怖。

可是张鸣却不干了，他家境富裕，是万千宠爱的独子，这次出来实习完全带着旅游的心态，才刚进屋还没有半分钟就跟生活老师说：“老师，我可不可以自己住的？”

生活老师愣了一下，迟疑的说：“可以是可以，但一定要安全，而且必须有家长签名。”

张鸣骄傲的一笑：“没问题！”他在阳台指着远处一间辉煌的酒店，“那间酒店是我爸开的，他现在就在那里，我让他过来接我。”

“这样的话，可以。”生活老师颇有点哭笑不得，带着歉意看向顾思齐，“不如你跟我们到楼下挤一挤？”

哈？挤一挤？区区一张两米的床能挤得下三个成年人？顾思齐想想都觉得可怕，连忙摇头：“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而且楼上楼下很方便，有问题我会找老师你的。”

生活老师如释重负：“那就好。”

三十

生活老师和张鸣离开之后，屋里总算安静下来。顾思齐想起关门时张鸣那怜悯的眼神就不由觉得好笑，不过有些人确实对生活质量有着高档的追求，他表示很理解。

趁还没到时间吃晚饭，顾思齐把行李稍微整理了一下，客卧里面有衣柜、书桌，甚至还有网线，很方便。他弯腰拍了拍枕头，这些用品居然都还是新的。接着又参观了一下厨房、卫生间这两个最民生的地方，很好很干净，洗浴用品一应俱全。看来程工长没骗他们，七楼果然是中层管理员住的地方，各个方面都安排得体贴入微。

顾思齐暗爽，这简直就是赚到了啊！

更何况站在阳台上视野宽阔，虽然白天看到的都是施工工程，但是到了晚上，反而因为没有过多光污染而显得夜空格外的清澈。并且从这里过去对面直接就有一条人行斑马线，比开车要方便很多，如果是开车的话可得绕到下一个路口才能转弯。

快到七点的时候，有同学上来敲了敲门，喊顾思齐一起去吃晚饭。

晚饭是在附近的大排档吃的，住处的一楼也有个小食堂，如果想去那里吃可以过去打声招呼，然后交一个月的饭钱就能拿到一张卡，每次进去就餐在门口管理员那里嘀一下卡就行了。不过那个小食堂实在是空间有限，若是想跟三五好友一起吃点小菜喝点小酒，那就招待不了了。但是这里最多的就是大排档小饭馆，夸张点说一条街十间店有八间是吃饭的地方。

程工长作为东道主请客，实习生一桌，工程队的各个组长一桌。当地的菜式大体上跟香港一致，老火靓汤、生猛海鲜一向是粤菜主打，再叫上两三个香辣川菜助助兴，啤酒一开一餐接待晚餐便算得上完美了。

与贺霖等人混久了，顾思齐的餐桌文化学得七七八八，不管是中式还是西式，可谓是手到擒来。引得程工长对他青眼有加，随同的两位老师倍感欣慰，因为在他的带动下，几个男生终于放下了“学院派”的架子，活跃起来。当然女孩子就没办法了，娇娇柔柔的，即便她们不出声，大家也不会为难她们，更何况这个行业向来男多女少，女孩子简直就是国宝。

只是这餐饭下来，实习生里便默默的分作了两派，一派是“学院派”，以张鸣为首的三个人，另一派则是顾思齐等人。“学院派”一致认为与工程队人员主动交好便是耍手段、抱大腿，对他们在酒席上的活跃嗤之以鼻。可是出乎意料，两个女生并不赞同他们的观点，所以也被归在了顾思齐那类。

顾思齐对此表示很无语，只不过他在人际关系上随心所欲惯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回到住处便迅速冲凉，然后打开笔记本上网，在MSN上跟高天泽、李浩胡侃了几句后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卧室里开了空调，顾思齐像只过冬的动物一样缩在空调被里睡得很香，谁知天才蒙蒙亮，胡乱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就在一阵震动之后欢快的响了起来，顾思齐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一看，大明星程欣打过来的。

“天亮啦，起身嘘嘘啦！”

“……”果断挂了。

手机锲而不舍的再次响起。

“顾同学，你太无情了。”程欣的声音装得很委屈。

顾思齐翻了个身卷起被子，懒洋洋的吐槽：“大佬，你今年贵庚啊？”

程欣在那头破功了，笑了好一会，才说：“好啦，不调戏你了。我听说你在东莞，你怎么那么没良心不告诉我一声，我可是刚好在东莞有演出呢！”

“不是吧？”顾思齐被吓醒，这大明星也太冤魂不散了！

程欣开始安排他的行程：“这样吧，你今天下午出来一趟，我带你去逛逛。”

“逛逛？逛哪里？你能逛街？”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程欣明显乐了，带着笑意的嗓音格外动听。

顾思齐很为难，拒绝吧，对方拿“朋友”来堵他，接受吧，又怕对方以为他有意，然后追他追得更猛。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这种事难住，他以前不是没被人追过，只是当时追他的都是女孩子，纵使大胆，也还是有着女孩子本身的矜持，婉拒一两次之后便知难而退。

见他久不回复，程欣笑他：“怎么，真的怕了？”

……死就死，反正搞不好大明星是觉得他好玩呢！顾思齐应允了下来。

实习的第一天因为所有事物都是新鲜的，所以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是五点半下班时候。其实顾思齐他们的生活老师讲错了，在施工地工作没有周末，可能有些管理人员是朝九晚五双休，但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一个月只休两天，不过能请假或调休，夜班也极少，因为夜晚施工不安全，没有特殊情况，晚上是绝对不会让工人加班的。

顾思齐因为有约在身，跟老师讲了之后就根据程欣的指示到了附近一间士多店等着，东莞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里的街道名称都没有明确的标识，让他跟程欣的见面会变得像地下党员接头，花了半个钟才让程欣找到了他。

“我简直就是千里寻夫啊。”程欣走来，笑眯眯的说道，他头顶白色棒球帽，穿着很普通的灰蓝色短袖t恤、磨白牛仔裤，裤脚随意卷起，露出白皙劲瘦的脚踝，再往下看就是一对清凉的银灰色夹脚人字拖。就这么看，还真认不出是银幕里优雅迷人的大明星，倒像是放暑假出来游玩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