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齐眨眼：“只留一道咖喱鱼？”

“知道你嘴馋，你都开口了，黄师傅会那么吝啬吗？”贺霖打趣道。

顾思齐嘿嘿笑着拨通了电话，认识林卓言最赚的地方就是能尝到很多未曾听说过的美食。

到了下午两人尽兴而归，车尾箱的水桶里还装了两尾新鲜草鱼，为了避免鱼跳出来，特地跟农庄主人要了网兜，把水桶兜住。这鱼是黄师傅指定要的，为饱口福，自然不能怠慢。

哪知贺霖没有这等口福，将到的时候，一个电话找来，只能抽身离开，把顾思齐送到工作室楼下就直接走人了。

顾思齐抱着水桶往楼上走去，考虑着要不要call李浩过来，腾出手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都是忙音状态，好吧，有些人就注定是没有口福的。

【露台】暂时还没有客人，夏季时候，客人总来得晚一些。这样刚好，有足够时间给黄师傅烹饪那两尾新鲜大鱼。

黄师傅掂一掂鱼的分量，笑道：“够做一桌全鱼宴了。”

“可惜约的人都没空，要不然黄师傅你陪我吃一顿好了。”顾思齐也算是【露台】的熟客了，从中五补习时托林卓言的福尝过不少新鲜菜，到时常与贺霖等人来此聚餐，黄师傅的手艺让他百吃不厌。偶尔轮到他请客，黄师傅都特别贴心的给他打六折收费。这么大人情，顺水推舟还些礼也好。

黄师傅却摇头：“我就算啦，一会卓言会过来，你不如请他一起？”

说曹操曹操到，顾思齐还未来得及表态，转头看到一身正装的林卓言走来，人都在面前了，哪里还有不请的道理。

林卓言见这两人同时盯着他看，不禁觉得疑惑：“有事？”待弄清来龙去脉，他倒是欣然接受，“正好前两日有人送了一瓶白葡萄酒给我，搭配今天的全鱼宴，算是祝贺你如愿以偿。”遂又下楼到车里取来了那瓶酒。

再度上来的时候，顾思齐已经找好位子坐下，紧挨员工通道的临街窗口位置。

按顾思齐的以往经验，一身正装的林卓言到【露台】来，肯定会到休息室把笔挺的西装外套给换下，室内的空调虽强劲，但五件套的正装看着就热，何况穿在身上。没想到这次却见他把外套递给了服务生，由服务生统一挂在了客人的衣帽间。

看到顾思齐疑惑的眼神，林卓言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待服务生给他斟了茶后，才开口解释：“【露台】的主人已经是黄然黄师傅了，前些日子我已把休息室的私人物品搬走。”

“咦？！为什么？”顾思齐惊诧的问，“亏本啦？”

真是朴实认真的小同学……林卓言哭笑不得：“不是亏本，是黄师傅比我更适合经验这家餐厅。本来我当时也是一时兴起，我跟黄然是老友，他想开店却苦于资金，而我正好手里有闲钱，又自诩美食家，两人一拍即合，我投资当挂名店长，他主厨兼内外。”说着他环视了一圈店内，说道，“他想开的是充满个人特色的西餐厅，而我则是想开一家私房菜馆，思想碰撞的结果是开了这么一间不论不类的餐厅。”

“不伦不类算不上，不赚钱是肯定的。”顾思齐低声说，“你就直说是亏本了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林卓言给自己斟茶的手顿时停住，抬眼看对方，笑眯眯的说，“你哪里看出我亏本了？”

顾思齐一向不畏强权，哪怕你眼里有剑，笑里有刀，说：“你生意那么多，亏一两个也不出奇啦，商场如战场，有赢总有输嘛！”

林卓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算了，跟亏本是差不多。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我认清事实，我是不可能成功开出一家梦寐以求的私房菜馆的。而此时黄然也有意全盘接手，我就转让了经营权。”

看来以后是喝不到林二少牌的港式奶茶了，顾思齐不免惋惜：“会更名吗？”

“应该会，下个月就会暂停营业，重新装修。”林卓言说。

“唔……你说的梦寐以求的私房菜馆是怎样的，要打造出来很难吗？不至于难过五星酒店吧。”

“氛围和气味，难以营造。”林卓言不肯多讲，只吐出几个抽象的词。

顾思齐想了想，诚恳建议：“我觉得你应该早点结婚成家。”

林卓言轻轻笑了：“香港还没有立相关婚姻法。”

“……”顾思齐猛然意识到林卓言的性向，他有点苦恼的挠了挠头，而后抬起头看向对方，“那就同居，同居总是可以的，你跟那个……程欣啊。”

林卓言笑得更开心：“程欣的现任是刚出道不久的加拿大籍嫩模。”

“……”真是讲多错多，顾思齐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他痛苦的说，“我错了，林哥你来挑话题吧！”

二十三

全鱼宴后没多久【露台】果然贴出公告暂停营业，顾思齐到工作室找李浩时偶尔心血来潮到五楼，只看到满目狼藉和正在装修的工人。他心里莫名涌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还没弄明白这种情绪的时候，大学生活就开始了。

大学生活说白点就是进入社会服役的预备期，千辛万苦考进的学校不负顾思齐所望，教师讲课有水平、论题调查高难度、社团活动够精彩，总归一句话，足够有挑战性。在补习班被文静调教出来的见招拆招如今是运用得炉火纯精，顾思齐也为自己的积极性吃了大惊，他竟觉得这种生活很有意思，好像在某条河里浮浮沉沉许久，终于学会在河底睁开眼看到河面照射下来的光亮，然后很自然而然的学会调整呼吸慢慢向光亮处游去。

圣诞假期将要来临的时候，李浩才正式从贺霖的工作室辞职离开，他在香港举目无亲，从纽约过来就一直借住在何子建家中，往年圣诞他是回纽约跟家人一起过的，但今年他不打算回去，生怕回去了就没有机会再出来。

平安夜那天下午他买了瓶百利甜，没办法，手头紧，熟门熟路的到了顾思齐家中。开门的是顾敏学，李浩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感叹一下，大哥就是大哥啊，多么的温文儒雅、成熟稳重！他倒是忘了，他比人家大哥还要大两岁……

顾思齐一家人不信教，对这些节日向来不重视。帮佣的周婶家却是要过的，所以平安夜的晚餐注定要叫外卖。

顾思齐拎起话筒，转头问李浩：“你想吃什么，披萨还是烤鸡？”

李浩还想着蹭人家的大餐，此情此景唯有声泪俱下：“呜呜，披萨烤鸡全都要！”

“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二选一，没得说！”顾思齐拒绝做冤大头。

李浩怪叫：“不是吧，我们三个大男人，光吃一样哪里够饱！”

“哪来的三个？”顾思齐无语。

李浩说：“你大哥啊。”

“哦，不用算他的份，他学院有聚餐。”顾思齐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外卖宣传单，“好了，决定就要烤鸡套餐吧。”接着便无视李浩的骚扰，拨通了外卖电话。

顾思齐在电话点餐时，歪坐在沙发上不停换台的李浩看到顾敏学从房里出来，一副外出的打扮，两个人视线相撞，互相点了下头，顾敏学礼貌一笑：“我有聚会，先出去了。”

“玩得愉快！”李浩举起手挥了挥，他对顾家兄弟间的冷淡疏离并不感到奇怪，不是每个家庭的兄弟都是兄友弟恭的，豪门有兄弟互争家产尔虞我诈，普通百姓家自然也会有因种种原因而产生的嫌隙。但还是不免为顾思齐感到遗憾，他自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三个人从小到大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恰恰如此，所以长大后感情反而更深厚。

挂了电话后顾思齐问他：“圣诞跟新年不回纽约没关系吗？”

李浩说：“我跟他们说我来香港都快三年了，还没到过时代广场倒计时跨年，他们听了表示很理解。”

“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

“唉，上个月我就开始在网上投简历了，石沉大海啊！不聊这个伤心的话题了，你呢，大学生活还不错吧，每天到中环上课会不会很赶？”李浩终于锁定了频道，不再折腾手里的遥控器。

顾思齐汗颜：“我可不想提前享受上班族人挤人的‘福利’，这个学年我申请了住校，不过宿舍位很紧张，估计下个学年我就要搬回来，到时可能就近租屋住。”

“嗯，我明年也要找房子，不如到时一起住好啦！”李浩嘿嘿笑道。

顾思齐睨了他一眼：“你不是住在子建哥那边吗？而且万一你找到的工作是在荃湾怎么办？”

李浩搭上他的肩膀，贱兮兮的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子建哥跟蔓姐好事将近，子建哥说他家人给他去风水师那里算了时间，说明年六月以后才有合适的日子。也就是说我顶多接着住多两个月，不然打扰他布置新房啊。虽然他跟蔓姐都说没关系，问题是我有关系，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通情达理的绅士，怎么能打扰别人新婚呢！”

“……后面那句多余的可以不用说没关系的。”

聊到节目播放完的时候，等了一个小时的烤鸡套餐终于送到。李浩坚持要应节，要求顾思齐跟他交换礼物后才能把他送的百利甜酒开了，还要求必须要有圣诞节相关的音乐响起。顾思齐找了半天，只翻出一张坂本龙一的CD，点了循环播放那首《Merry Christmas Lawrence》，结果被李浩嫌弃像哀乐，遂放弃客厅音效超好的音响，选择电脑在线播放圣诞歌曲，终于把冷清的房子搞得有点圣诞气氛。

直到把李浩送出门，顾思齐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按道理李浩离职又恰逢圣诞假期，贺霖那边应该会给他安排一个欢送会才是，可能都有事忙，就没有搞这种形式活动了吧，他如此猜测。

结果圣诞节过后，顾思齐到工作室串门，里面的气氛着实古怪，一向大大咧咧笑脸迎人的蔓姐闷声不吭的坐在位子上，其他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着，这些随着业务发展而增加的化妆师、修图师让原先令人觉得空间刚好的工作室现在显得有几分逼仄。顾思齐左右看了看，没见着贺霖和子建哥的身影，只好凑到蔓姐跟前：“蔓姐。”

“啊，你过来了，好长时间没见，怎么好像更瘦了？”刘蔓闻声转头，看到是顾思齐，紧蹙的眉毛舒展了开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顾思齐摸摸脸：“不会吧，可能是最近经常熬夜，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太多，我只能赶工了。你是不是在忙？”

“没有的事，今天的几组摄影已经完成了。”刘蔓说着看了一下表，“都快四点了，走，我请你去喝下午茶。”

“对了，贺霖不在吗？我正好有几张游戏碟要还给他。”

刘蔓挑了挑眉：“放我这吧，我改天给他。”她接过顾思齐递来的纸袋，随手放进了办公桌的柜子里。

却在这时从里间的摄影棚里传来贺霖暴跳如雷的吼声：“没见过你这种人！吃饭要不要人教啊！”一通怒骂把女助理骂哭了，推门出来直奔洗手间，把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躲开埋头做自己的事。

顾思齐还是第一次听到贺霖骂人，不免惊讶，下意识看向正拿了车钥匙准备走人的刘蔓，刘蔓“啧”了一声，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复又紧紧蹙在一起。

她把车钥匙给了顾思齐，说：“这样吧，你到楼下等我。”

顾思齐接了过来，看了眼里间，隐约可听到贺霖在指责灯光，而何子建在旁圆场的声音，知道自己现在走过去确实不太方便，便点头应允。

在楼下等了十分钟样子，刘蔓就下来了。

“真是眼不见为净。”刘蔓抱怨了一句，本来打算就近享受下午茶，被这么一搅和，心情更糟，决定驱车前往利时广场，听闻那边新开了一间餐厅，干脆去尝尝鲜。

新开的餐厅装潢亮丽，菜单也是别有心裁，点了几样新式的茶点，顾思齐的近况也被拿来聊得差不多了，刘蔓这才提起工作室的事情来。

“贺霖是自作自受，当初说要回来开工作室我就提醒过他，千万要硬气得过家里，不然到时付出心血恐怕也是替人做嫁衣。现在好了，李浩成了替死鬼被踢出工作室，他大哥的人倒是进来一个又一个，骂走了又怎么样，人家手下大把人可以送过来。”

顾思齐讶然：“贺霖的大哥？”

“对，他大哥开了间广告公司，想借用贺霖的名气，打起工作室的主意来，说想要合并。贺家当家发话兄弟连心，其利断金。一句话把贺霖整得灰头土脸，工作室本来要请多两位摄影师，李浩正好可以顶上，我出差回来收到的却是李浩被炒的消息，来的两位摄影师却是那广告公司调过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顾思齐没想到李浩离职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方面觉得贺霖太不厚道，一方面又觉得贺霖被逼得太狼狈，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蔓见他紧紧皱着眉毛，青涩的脸庞上净是恼色，顿时笑了：“好了好了，我也是说出来抱怨一下，你不用想太多。工作室的老板是贺霖，他要怎么处理是他的事，生意嘛，谈不来就拆伙，朋友还是有得做的。只是他桎梏太多，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

顾思齐敏锐的听出了她的意思：“你跟子建哥准备离开工作室？”

“不，子建不会走的，他一贯支持贺霖，我想就算贺霖扔下工作室回纽约，他也会跟过去继续充当经纪人角色。”刘蔓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浓郁的红茶上，“不聊这些了，茶都快凉了。”

即便刘蔓无意再讲，顾思齐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满贺霖家人的强行介入，更不满贺霖的决定，有意离开，却与何子建意见相左。难怪不见往日爽朗的笑容，连眉头都带着涩意。

二十四

自从得知贺霖工作室的状况后，顾思齐不敢再如往常一般贸贸然过去，一来怕打扰贺霖的工作，二来他自己也忙得走不开，手上大量绘图功课，伏案作业已是家常便饭。好不容易盼来春节假期，终于让他和一干同学从繁重课程的魔爪中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李浩的一通电话又让他不得不爬出温暖被窝，骑上刚到手不久的电单车去充当搬家工人。

李浩自圣诞节后下足功夫找工作，历时一个月，终于经由友人引荐，到月刊《风采》当摄影师。《风采》在本港算是受众范围较广的杂志，涵盖电影、音乐、时尚、设计、摄影等内容，人文气息较重，每期必有的“潮人审问室”是其招牌之一，商界精英、大牌红星、至in潮人均是受审对象。在这家杂志下，摄影记者往往有更多机会拍摄人物，接触层面亦非常广阔。李浩直言这次是捡到宝了。

顾思齐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到达何子建的住处，因为可以走捷径，所以要比巴士快很多。李浩已在楼下等候，看到顾思齐的样子顿时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你、哈哈哈、你是在扮爱斯基摩人吗？”

“我就是不爽风吹过来的感觉，这样穿防风又保暖，你懂什么！”顾思齐取下头盔，抓了抓乱翘的头发，拉下羽绒服的拉链，这才露出脸来。最近因为食不定时，瘦得更显脸小。

李浩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薄绒外套，再对比一下顾思齐那身臃肿的羽绒服，感叹道：“再冷点你还用出门吗？”

顾思齐很配合的抬头望了望天：“大概就彻底宅在家里了。”说着看向李浩，“不是说搬行李吗，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