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不放心，肯尼斯按了按太阳穴，走到一无人角落，为两人周围附加释放了伪·固有结界，这样除了他们之外，外面的人都感知不到他们在做什么了。

迪卢木多见肯尼斯如此郑重其事，猜想着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果然，他看见肯尼斯脱下了右手的手套露出手背，脸上有些许纠结挣扎的神色，皱着眉道：“这个图纹只剩下了一个，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吗？”

迪卢木多记得剩下的这道鲜红色的图纹，在梦境中的世界里代表令咒的三次命令权已经用去了两次，但是在这里绝非这个意思。

见迪卢木多沉默，肯尼斯解释道：“我还剩下一次召唤苍龙的权利，用完这次后，我的生命也随之终结。如果卡尔特用苍龙来套你的话，或者是做什么交易，你要格外留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中了他的圈套。这个秘密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迪卢木多牵起肯尼斯的手，弯下腰，轻吻着最后一道鲜红色图纹，郑重道：“以我的性命起誓，绝不会让你使用第三次。”

手背的温暖碰触好像触及到了内心深处。肯尼斯偏过头，抽回手后立即戴上手套，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清楚了，那么分开行事，你多加注意。”

走之前，肯尼斯的手臂被拉住，带进了强壮的怀里。

迪卢木多亲了亲爱人微微发红的脸颊，轻声道：“你也是。小心索菲亚利。”

肯尼斯愣了，没想到迪卢木多是如何知道他接下来的行动。

迪卢木多叹息道：“你想去看看索拉吧，其实我也应该……不过还是不去了，我并不适合出现在那里，请代我献上一份悼念。”

肯尼斯点头。不放心地往左右看了看，回亲了下，才挣开了迪卢木多的怀抱。

临走前，迪卢木多将一柄小刀递给肯尼斯，“拿着它防身。”

肯尼斯接过，是他曾经扔掉的那柄附有魔力的刀Gearrasgian，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迪卢木多握住肯尼斯的手，低下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亲吻，为其合拢，握紧。

“如果对我很生气，就拿着它刺我，我不会躲开，别再丢了。”

肯尼斯只感手掌发烫，甩不开扔不掉。

“笨蛋。”他只好重新将小刀收好。

伪·固有结界解开，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塔拉城共有七环城墙，依山势而建，环环往上变窄，最高处的第七环保护着王宫。费奥纳骑士团驻扎的营地位于第三环城墙内，属于平民居住区，通往营地的道路上并没有城内守备士兵的巡逻。

迪卢木多凭借着肯尼斯临走前释加的忽略咒，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经过了第二道第三道城墙，走到了费奥纳的营地外时，如同计算好一样，忽略咒的时效恰好结束。营地外驻扎的士兵看到了迪卢木多，立即有人进去通传。

迪卢木多见驻守的士兵自己认识，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正要进去，被士兵拦住了，说是等批准才能进入。

一见他们这样如此，迪卢木多立即知道了芬恩已经将他退团的消息散播出去。想起父亲大人的告诫“如果费奥纳待你如仇人，你与肯尼斯必须立即离开塔拉。如果芬恩待你不冷不热，这才是暂时安全的状态。”现在这个被拒之门外的状态倒也不至于到了仇人的程度，但说是不冷不热还下不了结论。迪卢木多没有怪责士兵的无礼，静下心来等待。

没等多久，从营地里面冲出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像是小牛犊一样。口里喊着“迪卢木多”，整个人扑了过来。

“奥斯卡。”迪卢木多伸开手，两个人撞到一起，差点摔倒。

两个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闹了好一会才开分。

迪卢木多上下打量着自己看着成长的少年，捶了捶奥斯卡的胸膛，笑道：“一段日子没见，长高了，长结实了。再过两三年，就是个英俊勇猛的小伙子了。”

奥斯卡抽了抽鼻子，道：“那是当然。”少年看着迪卢木多的眼睛有着不满，“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迪卢木多笑着揉乱奥斯卡的卷发，道：“怎么会，你永远是我的兄弟、朋友。”

奥斯卡拉着迪卢木多就往营地里走。营地门外的士兵见是团长最疼爱的孙子领迪卢木多进营，急忙让道行礼。

一进营地，迪卢木多马上感受到气氛的不同。一路走来注意到他的团员像是看到一个古怪的人，眼神里有奚落、有同情、有好奇、有佩服，虽然没有明显的厌恶和痛恨，但也没有走上来找招呼，而是纷纷避开。

这也算是……不冷不热的一种吧。迪卢木多摸不清那些情绪的由来，自我安慰道。

半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位五官英朗身材魁梧有着亲切温和气度的中年男人，深金色的头发和短须被很好的修饰，搭配精美的服饰，看起来隐隐有着领袖的气势。此人正是芬恩最优秀的儿子，迪卢木多的好友，莪相。

“迪卢木多，好久不见。”莪相走上前，笑着握住迪卢木多伸出来的手，两人抱了抱，像以往那样打着招呼，似乎分开后的隔阂像是云雾一样丝毫没有阻挡他们友谊的质感。

迪卢木多见只有莪相一个人来，便问道：“科南和卡尔特呢？”

莪相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回答道：“芬恩正在和副团长商量要事，科南也在。”

迪卢木多以为卡尔特也参与其中，便半开玩笑道：“既然他们都在忙，那等会再说吧。每次见卡尔特都会很耗费精力，我需要好好休息积攒应付的力气。”

莪相微愣，看向迪卢木多的表情有异。

奥斯卡刚想说什么，莪相叹口气，道：“卡尔特已经死了。”

“什么？”迪卢木多惊愣，一把抓住莪相的手臂，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莪相苦笑着摇摇头，“先去我房间吧，我们好好谈谈。”

莪相在营地的居所和普通的一等骑士一样，简简单单的一个房间，没有特殊的待遇。三个男人坐在兽皮的地垫上，烤着火，用刀切着肉，喝着酒，互相聊着分别以后这段时间发生在彼此的近况。

莪相先说，讲到自己事情的时候，露出些许在外面是所没有的疲倦神态。这段时间他的父亲将他作为费奥纳下一任团长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出席重大场合都带上他，并且给予他发言的权利，让他压力不小。同时，他感受到了来自副团长高尔的敌意，连原本的好兄弟，高尔的弟弟科南，最近都不怎么和他来往了。

迪卢木多握着酒壶，思考着，道：“高尔想争夺下一任团长的位置，还是担心今后你继承团长后，削弱他氏族的势力？”

莪相将烤好的羊腿切下，递给迪卢木多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可以好好和他谈谈。我不会为了争夺这个位子让团里内讧，谁做都好，只要让费奥纳存在的意义继续下去就行。”

奥斯卡插话道：“我不答应。要是高尔敢抢这个位置，我一枪捅死他。”

迪卢木多一巴掌打到奥斯卡的脑袋上，“这话也就在这里说说算了，敢在外面说，我先揍死你。”说着，他把羊腿递给奥斯卡。

奥斯卡摸摸脑袋，哼唧了两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啦。”接过羊腿，大口啃。

迪卢木多赞许笑道，问及：“你呢，最近如何？”

奥斯卡边嚼边说，三言两句就说完自己的事了，训练、打架、睡觉、吃饭。除了最后参加了王城保卫战，其它时间都在周而复始地重复循环，然后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迪卢木多，一脸想知道迪卢木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

迪卢木多轻咳了声，不想说又不想说谎话，想到自进了房间后便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问题，开口问道：“卡尔特是怎么死的？”

提及卡尔特，原本活络的气氛似乎在瞬间稍有凝固。

奥斯卡放下羊腿，道：“被烧死的把。整个建筑都烧成灰了。”

迪卢木多无法相信，卡尔特是出了名的速度快，而且可以驾驭百兽，怎么就这样被烧死了。

莪相补充道：“听说他离开塔拉的时候，不幸碰到了被我们剿灭的半龙人余孽。他在埃布拉纳的时候就受了伤，驱使野兽的能力也使不出来了，被半龙人追到城外一个建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整个建筑爆炸了，烧得什么都不剩，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迪卢木多心想，卡尔特是在离开塔拉的时候出了事，那就是说卡尔特在半龙人袭击塔拉不久就离开了埃布拉纳赶到了塔拉。卡尔特究竟为什么在身体状况极差的时候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所认知的卡尔特，并不是一个轻易让自己置身险境的人。

“卡尔特原本在埃布拉纳修养，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那么急着赶去塔拉。”迪卢木多分析道。

莪相拨弄着火堆，道：“你猜对了，的确出了大事，不过卡尔特一死，这件事也算是解决了。”

迪卢木多忙问道：“怎么回事？”

莪相丢下拨火棒，道：“卡尔特来塔拉时正好遇见了我和奥斯卡，他说在埃布拉纳城外看到了狼人族的族长，知道自己的麻烦找来了，他想离开费奥纳一段时间。为了不牵连到费奥纳，所以来塔拉和我们说明情况并且告别。”·

“狼人？”迪卢木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害怕狼人？”

莪相交握着手，低沉道：“卡尔特说他用了不道德的手法，控制了一群狼人作为他的暗杀部队，之前死了很多狼人。这件事狼人族的族长并不知道。但事情终究是泄露出去了。”

迪卢木多默然，控制狼人作为暗杀部队，这件事的确像卡尔特做得出来的事情。

为了不连累费奥纳，所以卡尔特才赶到塔拉，才遇见了半龙人的余孽，才因此丢了性命。

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迪卢木多内心叹息。“后来呢？”他希望狼人族不会将报复转向费奥纳。

莪相声音疲倦道：“狼人族的族长和芬恩交涉过，知道卡尔特死了也表示不再追究。虽然我看他的表情并不甘心，不过始作俑者卡尔特已经不在了，此事与其他人无关，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赔偿了狼人族许多财物，还送给了一片山林的管辖权，此事就此作罢。”

奥斯卡边啃羊腿边插话道：“那家伙想要报复就来，我们费奥纳才不会惧怕那些兽人，正好可以给我练手。”

迪卢木多不赞同道：“战斗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这件事毕竟是我们理亏。”

莪相苦笑着对奥斯卡道：“还好当时没带你去谈判现场，不然非打起来不可。“

奥斯卡嘀咕了一声，继续埋头啃羊腿。

莪相拿起酒壶摇了摇，见空了也没有再去拿新的。他叹了口气道：“现在的费奥纳看似强盛，在外人眼中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大，但是很多人才都不在了。卡尔特的接替者，有着丰厚魔法资源索菲亚利转投王太子，最强大最有号召力的骑士退出了（说到这里迪卢木多心生愧感地低下头），幕后平衡者光之智者迪奥莱茵死了，最忠心最智慧的卡尔特死了，现在团内第二势力的高尔和科南马上也要离开我去其它地方了。”

迪卢木多再次被莪相所说的信息所惊，他抬起头问道：“高尔和科南？他们要去哪里？”

莪相笑了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在后日的封赏仪式上，陛下会宣布将埃布拉纳领主的一位交给高尔担任。”

迪卢木多愕然道：“为什么？前领主还没有死啊。”

莪相解释道：“据说是因为前领主没有收到王太子的征集令就带兵前往费尔角，导致半龙人袭击埃布拉纳时没有守军防卫，埃布拉纳的平民被半龙人杀死了超过一半。虽然前领主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这个后果，但是责任必须有人来担。”

迪卢木多只感有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样的结果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费尔角之战没有埃布拉纳军的支援，王太子大军根本没有突破半龙人包围的契机。如果埃布拉纳的领主不赶往贝尔法斯特，费奥纳的援军不会那么快赶至费尔角。

埃布拉纳领主是个好人，是位体恤民众乐从接受他人意见的好领主。虽然埃布拉纳的失守他有极大的责任，但他最后也做了自己所能做的补救。

从这个结果来看，后日的封赏仪式上，埃布拉纳领主的功勋必然不会提及。

埃布拉纳的领地毗邻费奥纳的根据地基尔代尔，高尔成为埃布拉纳的新任领主后，那一片的区域都将成为费奥纳的势力范围。

这样的结果一定是战后王太子在与芬恩交涉中做出的让步。埃布拉纳的领主成为了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莪相看着迪卢木多，真诚道：“我的朋友，分开这么久，你在外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吧。回来吧，回来我们身边。你应该知道费奥纳从不会拒绝你，只要你还有回来的愿望，只要你点点头，马上就能重新成为费奥纳的一员。”

奥斯卡急忙用力点点头，恨不得帮迪卢木多回答一样，他挥舞着手里的羊腿道：“是啊是啊。讨厌的卡尔特也死了，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我又自创了好几招枪法，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每次找不到人陪我练枪时，我想你想得快要哭。”

奥斯卡索性把羊腿扔到一边，凑过来拽住迪卢木多的胳膊晃着，“答应吧，答应吧。你不出声，我当你答应了哈。”

迪卢木多叹了口气，拍了拍奥斯卡的胳膊：“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奥斯卡的眼神伤心又失望，大声道：“为什么？”

迪卢木多心中不忍，但想到一旦答应下来，王太子的报复暂且不说，芬恩即使原谅了他，也绝不允许他与肯尼斯在一起。而且芬恩已经不再信任他，现在的费奥纳也已经不是他心目中实现理想的地方，此时的他已经有了新的目标，新的方向。

“因为很多原因，……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迪卢木多硬起心肠道。

奥斯卡瞪圆眼睛，不接受迪卢木多的回答。“如果觉得我笨，你就多说几次，我一定能听明白的。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帮你解决。谁要为难你，我就杀了他。我已经成年了，我说到做到。”奥斯卡瞪得大大的棕色眼睛里的水光一闪一闪，好像快要滑出来。

莪相也开口劝道：“我与卡尔特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还说自己如果遭遇不测，希望你能原谅他之前对你所做的事情，希望你可以回到费奥纳，继续为了我们的理想而战。”

迪卢木多沉默，他低着头，隐去眼中的挣扎。

莪相因为迪卢木多的回避，温和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的好友，你连卡尔特最后的愿望都无法满足吗？你连我，一位朋友最大的期望都无法答应吗？”

迪卢木多只感到心脏像是被数不清的利刃在扎。

不能答应，不能答应……他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这么说，他低着头，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便再也拒绝不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不能回来的理由，但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不能说。迪卢木多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艰涩地开口，道：“抱歉。我已经退团了，不会再加入。”

哗啦一响。

奥斯卡手一扬，手中酒壶里的酒泼到了迪卢木多的脸上。

迪卢木多没有躲，酒顺着头发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奥斯卡站了起来，眼里冒火，拿着酒壶的手用力一甩。酒壶蹭过迪卢木多的脸砸到他身后，哐当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