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在因担忧而产生的片刻停顿后,遗憾地说出肯尼斯此时最想听却又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新娘是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
肯尼斯终于明白,自己这身看似古怪的服饰是用来做什么了?
来自胸口的巨大冲击,让肯尼斯暂时说不出话来。
他缺乏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微弯着腰,深吸几口气,才压住惊惧的气音。
这个世界的索拉,一定不是那个索拉。
迪卢木多并没有告知索拉的死讯,冷静,冷静。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感觉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没有,发现……索拉,对吧。”为了强调,肯尼斯身体稍稍前倾。
迪卢木多摇摇头。
肯尼斯终于松口气,但是他必须要亲自去现场确认,亲自去。
肯尼斯站起来,对迪卢木多用强硬地姿态命令道:“带我回去。”
可惜眼前的迪卢木多并非肯尼斯认知中的从者,他摇摇头,道:“以您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太危险了,请恕我无法认可您的委托。”
肯尼斯吃了一惊,“lancer,你怎么敢……”他后面的斥责,在迪卢木多眼中的困惑中停滞。
是的,他忘记了,或许是说他一直在逃避。
既然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世界,那么眼前的这位迪卢木多,也不是他的迪卢木多,他的lancer,他的从者。
这个迪卢木多显然认识这个身体的主人,对他持有一定的敬意,但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毫无保留。
肯尼斯微微苦笑,在清楚面对这一刻时,尝到了酸楚的苦意。
肯尼斯知道迪卢木多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在最初的担忧之后,此时迪卢木多眼中开始有了一些怀疑与戒备。
他在怀疑些什么肯尼斯大概猜得出,一瞬间就能推敲着其中的联系。
在婚礼时受到死亡袭击后活了下来,正常人此时的态度,绝不会像他这样,起码不会对绝大部分认识的人无动于衷,或许从他对迪卢木多本人的态度,就出现明显的维和了。
原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完全想不起来。
肯尼斯捏了捏眉间,抬起头,望向迪卢木多,缓缓道:
“我的头部受到了撞击,记不清很多事情。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怎样的人。”肯尼斯停下来,对迪卢木多的诧异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迪卢木多相信了肯尼斯,戒备感明显减轻了。
肯尼斯的声音显得低沉而落寞,“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像面对着一个全新的世界。几乎所有人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所以突然面对他们的死亡,我并不感到伤感,因为我毫无印象,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你若因此而责备我,我也毫无办法。因为现在,在我仅存的记忆里,只剩下你,和索拉。”肯尼斯说到后面,微微别开视线。
”肯尼斯大人……“迪卢木多喃喃道,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肯尼斯闭上眼,又再度睁开。
”我只是记得你们的名字和样貌,对你们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完全不记得,但是我却对你们抱有感情,又算是因为什么呢。“肯尼斯自嘲般笑了笑,神情显得疲倦无力,“……我现在只能拜托你了,迪卢木多,请带我回村庄,我想确认索拉的安危,拜托了。“
肯尼斯微微低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看到迪卢木多那双琥珀色眼睛中,泛起依稀熟悉的水气,让蜂蜜色的光泽愈发柔亮。
”肯尼斯大人……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大意了,并没有发现您的状况。“迪卢木多向前半步,手持胸口,弯腰鞠躬,行骑士礼。
”请放心,以骑士的荣誉起誓,在您恢复之前,我势必保护您的安全。“
肯尼斯点点头,”感谢,拜托了。“
他怀着恶意,内心嘲讽,果然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一样蠢呆。
利用在返回村庄路途的空隙时间里,迪卢木多想着该如何回答肯尼斯想要了解的事情。
无法回答肯尼斯首先询问的问题,已经让他深感不安。
肯尼斯的全名为何?迪卢木多并不知道。自肯尼斯出现在众人视线时,‘肯尼斯’就已经是这位魔法师唯一对外的名字,也就是说肯尼斯仅属于个人,并没有家族。
或许曾经因为和索拉婚姻的关系,被人潜意识看做是索菲利亚一族的势力。
当给出这样的答案时,迪卢木多清楚看到当肯尼斯仿佛垮了一大半气势,整个人相当沮丧。
以前的肯尼斯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肯尼斯的第二个问题。
迪卢木多以时机不对另找时间好好解答,暂时逃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很苦恼地发现,这个问题也无法给予很好的解答。
事实上,虽然迪卢木多与肯尼斯相识,在他们认识已有三年的时间里,迪卢木多发现能说出肯尼斯曾经过往的部分实在不多。
即便肯尼斯曾经随同索菲利亚族长前往费奥纳骑士团所在的本部——罗斯康芒郡的梅芙之堡暂住,但他的存在感仿佛空气一样,非常稀薄,外人除了第一眼被其纯正的金发白肤所吸引多看几眼外,剩余时间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内在远不如外表般显眼,他的个性用两个字形容即可,冷淡。
索菲利亚家族历史悠久,据说已经传承了十三代,但在近十几年因为人才不济,加上领地得天独厚的矿产资源使他们饱受侵扰,不得已寻求外力的庇护,此时的索菲利亚已经成为了费奥纳骑士团的附庸。族长因为自身武力不足,甚至无法正式加入费奥纳骑士团,依靠矿石和魔法卷轴的提供,成为了费奥纳骑士团的客卿。
团长芬恩·麦克库尔对索菲利亚族长很客气,这让许多刚入团血气方刚崇尚力量的小伙子非常不满,但是当他们领取到索菲利亚制作的魔法卷轴并且使用之后,纷纷闭上了嘴巴。
谁都不会嫌弃便利的,不是么。
肯尼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身份就是索菲利亚家族招纳的魔法师,索拉的未婚夫,除此之外,便是他二十岁就能运使第六环魔法不可思议的才华。以致有些人在暗地里猜测,芬恩只所以对索菲利亚那么客气,多少看在可以利用他实力的原因。
至于这位年轻魔法师来历出生之类的信息,什么也没有。
迪卢木多回想着与肯尼斯之间的交往,非常平淡,比起语言,他更加记得的是肯尼斯手中如同晨曦光芒般的治愈术。
就在胡思乱想间,被摧残至死寂沉沉的村庄进入视线。
迪卢木多注意到肯尼斯非常平静,脸上看不出家园毁灭的沉痛。
什么都不记得,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迪卢木多低声叹息。
迪卢木多第二次来这个村庄。第一次在半个月前,因为某个任务顺路经过这一带,在他启程时费奥纳骑士团的智者卡尔特·罗南,托他带了一封信转交给肯尼斯。那个时候迪卢木多才知道肯尼斯已经不住在索菲利亚的领地,而是住在这个普通的村庄,迪卢木多在寻找时甚至颇花费了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打听到肯尼斯的住处,一栋普通房子。
迪卢木多远远看见一个金头发的男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在整理药草,那是肯尼斯。
迪卢木多牵着马不便走进铺满了一大半药草的院落,就在门口致以问候。
肯尼斯皱着眉,说你受伤了。
迪卢木多抬了抬手臂,他在村口为了拉开滚倒的酒桶前方的小孩,顺手抢救撞向大树的大酒桶,手掌莫名被树杈给刮了一下。
想说小伤不要紧,肯尼斯已经使用治愈术让停止渗血的伤口完全康复。
影响草药的味道。肯尼斯说。
迪卢木多笑了,他喜欢看到魔法所产生的光华,特别是肯尼斯手中的光芒。
想把正事办完好好和肯尼斯聊一聊,迪卢木多掏出卡尔特交给他的信,转交给肯尼斯。
肯尼斯当着迪卢木多的面看完了那封信,脸上依旧无表情,随后释放了个元素魔法,把羊皮纸烧得干干净净,作为了答复。
“告诉卡尔特·罗南,我脱离了索菲利亚,就不属于费奥纳。”肯尼斯拍了拍手上的余灰,转身继续在院子里整理草药。他甚至没有一点请又渴又累的迪卢木多进房坐一坐的意思。
迪卢木多大致得出他们的军师所写的信会有什么内容。肯尼斯的回答中所包含的忠诚,让他很是欣赏。所以尽管被连带的迁怒了,他反而产生了一种冒犯的心理,在郑重道别后,便启程前往任务目的地。
任务没有想象中困难,提前完成任务后,迪卢木多见时间充裕,带上一包任务地独有的草药,再次前往肯尼斯居住的村庄,没有想到残酷的命运永远出人意料。迪卢木多还未抵达,从前方的火光和一名逃出的村民口中,他知道了前方的惨况。心急如焚地赶往救援,所幸事情还不算最糟,他找到了肯尼斯大人,虽然变得有些不同。
该怎么说呢?迪卢木多下马后注视着肯尼斯急急奔往住所的身影,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就好像灵魂被激活一般,有了闪耀的色彩。
在村庄房屋大部分被烧毁的情况下,肯尼斯的房屋仿佛被神灵所庇护,干净而完整。
当肯尼斯踏入院子的那一瞬间,他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居然对这所房子充满熟悉感,他知道哪间房间是自己的,哪间是他的未婚妻索拉的。肯尼斯打开房门冲了进去,霎那间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一股如同流水般的光罩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那是此处主人设下的保护结界。
随后的迪卢木多并没有被结界所拒绝,顺利地第一次来到肯尼斯的住所。尽管此时的来意并不美好,但从第三者角度欣赏,这处居所给人的感觉居然没有新婚前的甜蜜温馨,而是冰冷的单调。
迪卢木多看见肯尼斯冲进一个房间,口中喃喃喊着索拉,神情焦急的近乎狂暴。迪卢木多觉得此时不应该去打搅,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安静等待的地方。他看到在位于客厅正中间的餐桌上,有一张羊皮纸,用石头压住,非常明显。方才肯尼斯在冲进去时并没有发现。
迪卢木多走过去,拿起这张纸,才发现纸张下方还有个小小的魔法阵,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纸张所书写的内容,几行之后他立即察觉到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但是其中所透露的种种惊人的内幕,又迫使他不得不看下去。
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
此封书信在我死后,将自动传送至你的手中。
你已经不愿意听我说话,所以我留下此封信,做如下交代。
我已预知明天的婚礼前,我的身体将迎来死亡。草药我留下最后的份量,剩余的不必再找,我已全部销毁,避免留下证据。
我的所有物品都在房内,开启咒语请使用我的头发念诵Magic Lock。
蓝色箱子的魔法卷轴,应索菲亚利大人要求制作,分类见箱内标示纸,请勿外流。
请于我死后三日再启程回家,避免族长怀疑。
我体内的隐藏血统于半年前发生变异,可用作悔婚的理由。
我的身体内已埋入阵式,半年内尸体不会变异,日后挖出尸体研究时,请查看我的脊椎。
尸体腐烂后,请用元素魔法煅烧。
临死前,我最后的想法,可选择略过。
索拉,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我以生命回报你当初救我的恩情,你所追求的自由虽然我并不理解,但我依然会为你达成。你不必感到愧疚。
我背叛了索菲亚利,以灵魂的毁灭作为代价,愿安格斯·麦·奥格保佑索菲亚利。
肯尼斯
父亲大人啊,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看到您的名字。
迪卢木多用手捂住眼睛,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他想起半个月前遇见肯尼斯的画面,金头发的男人在院子里安静地晒草药。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知不知道那些草药有毒。
迪卢木多越想越感到眼眶灼热,同时燃起愤怒。
索拉!很明显,从信中的内容可以推断,是这个女人对肯尼斯下的毒手!否则以肯尼斯的魔法水平,他怎么会被兽人所伤?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愿意嫁给肯尼斯,为什么不拒绝?
迪卢木多握紧拳头,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动机。
而肯尼斯……迪卢木多想起肯尼斯自从醒后的种种表现,完全看不出他不爱索拉。
他在信中这么写,恐怕是为了进一步避免索拉的愧疚感吧。迪卢木多对肯尼斯所表现的高尚情操深感折服,虽然他在信中所表现的对自身生命的漠视,让迪卢木多感到毛骨悚然。
此时的肯尼斯已经失去了记忆,而这封信也没有启动魔法阵送入索拉手中。那么到底该不该还给肯尼斯呢?正当迪卢木多犹豫时,他听见从房间内传来的悲鸣,急忙将信纸收好,赶了过去。
索拉蹲在小溪边,把白皙的双手探入溪水中,清洗手上的污泥。虽然狼狈,但心情很好。
婚礼前一晚,她便已经将行礼收拾妥当。婚礼当天,新郎按照习俗要去准备某种仪式,出门前,索拉为肯尼斯到了一壶浸泡着草药的茶水,就像每个清晨那样,看着肯尼斯喝下去。
肯尼斯把杯子还给索拉,甚至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出门离开,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他身上的白色礼袍还有束在银发圈的金色长发,让索拉眯着眼睛多看了一会,毕竟以后没什么机会了。
伴娘拿着新鲜采摘的花环走进房间,准备陪伴新娘度过最后一段少女时间,索拉释放了一个催眠术,让伴娘进入深沉的睡眠,为她穿上属于新娘的礼服,然后将准备好的匕首用力插进了年轻女孩的心脏。
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在睡梦中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索拉释放封印在魔法卷轴里的咒语,“Kal In Ex”,床上的新娘变成了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的摸样。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索拉拿起轻便的空间行囊,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让她深恶痛绝甚至不能称之为家的居所。
她作为索菲亚利家族的女儿,她可以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身体,为那神秘珍贵的血统诞下索菲亚利的后裔。但前提条件必须是,那必须是美丽的、尊贵的、强大的。
她回想起在数个月前无意中发现肯尼斯隐藏不了的丑态,愈发感到恶心。那种恶魔一样的外形,怎么可能是那尊贵种族的后裔。
索拉怀着惊恐与疑惑,向自己的哥哥索菲亚利族长去信,要求退婚。
索菲亚利的回信简洁明了地拒绝了索拉的要求,只要是对家族有利,只要能让那股血统隐藏在索菲亚利的后裔中,为家族的强大提供力量,那么便值得冒险。
当初索菲亚利族长选择让他们定居在偏远的村庄完婚,就是为了方便在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进行隐秘的观察。
多么疯狂,多么渎神。索拉在看到肯尼斯隐藏之下的丑陋之后,觉得她与肯尼斯的结合,就好像让她与一匹马结婚一样荒谬。
从那时开始,索拉的内心世界蔓起污水,一点点侵蚀着索拉的理智。
当她把第一杯混着慢性毒药的水杯递给肯尼斯,看着肯尼斯喝下去时,她感到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巨大愉悦。
计划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当村民看见死亡的新郎新娘和失踪的伴娘,必定会产生巨大的惊恐与不安。想着那些粗鄙的村民脸上会露出的表情,索拉产生一股浑身轻松的舒爽。
牵走家中唯一的马匹,索拉再次利用魔法卷轴为自己更改了样貌,她骑着马走在离开村落的偏僻林道里,心情好的不由哼起歌。今天所有的村民都去参加她与肯尼斯的婚礼,路上没有一个人。
忽然,手镯上的蓝色宝石疯狂的闪烁光芒,嗡嗡作响。
这是肯尼斯送给索拉的魔法道具,当主人将要遇到危险时,会发出光芒示警。
索拉左右察看,并没有发现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