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亲手撕毁那份协议，重获自由。

可是他还有时间不是么？

要是在这段时间里，让唐远爱上。

就永远不会离开吧？

傻傻的大海。

以为渔夫能够永远睡在自己的怀抱。

却不知道渔夫是为了生机而不得不出海。

他心中抱着对海的恐惧，却游荡在海的胸膛。

触目惊心。

第五章

“老板，老板……老板！！”小婷有点急了，门口肉商按了好几次喇叭了，老板却拿着本本子发呆。

宁海好不容易回了神，看了小姑娘的眼神，往门外看过去。

看是肉商的车，才慢悠悠的揣了计算器出门。

听着肉商日复一日同样的话语，计算着每天相同的结果。

他连肉都不看，直接让人抬进去。

整个人不沾人气似得，晃荡晃荡的，像一阵风来了，就把他吹倒了。

小婷和其他几个员工都在背地里议论。

老板和老板娘是不是吵架了？

这架一定闹得特别凶，老板那神色，像是离了婚一样。阴郁的紧。

但宁海不觉得自己失态。

他只是有点没落而已。

他晃荡的时候，其实在回想唐远的一举一动。

曾经的，现在的，甚至未来的。

他离开自己了，终于从牢笼中逃脱了。

自己爱着他，是不是应该恭喜他？

他想起一年前，他趁着唐远出差，大扫除了一次。

他翻出了唐远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洗的洗，晒的晒。

忙了整整两天，才把一切都收拾如新。

结果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一本小本。

其实他不该看得。

或者这会让他开心许多。

但是他好奇，一切关于唐远的，他都好奇，甚至有种偏执的渴望。

他一页页，仔细的看过去，读过去，有些印象深刻的，他甚至能够背诵。

他一字字写下的东西，锥了心，把他判了死刑。

唐远说：

像所牢笼，困住了鸟。

鸟成了囚鸟，却无法因为失去自由而推翻食槽。

因为那是它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自由与生存，它不得不选择后者。

牢笼。

这是唐远对这所屋子的评价。

最直白的，最让人心痛的评价。

阴霾萦绕了两年，从来没有散去。

厚重的阳光都不曾泄漏。

让人窒息。

阴霾。

这是唐远对宁海的评价。

阴霾如他，让唐远窒息。

宁海不知所措。

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何冲动的翻阅属于唐远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唐远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

人的一生，都要归于这样的生活不是么？

无论对方是否为女。

能给你平凡的幸福，难道就无法相守么？

宁海不知道是否自己做错。

是否不懂爱情。

爱情难道不该给与关怀，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看他欣赏，看他赞叹，看他沉沦，看他迷醉么？

唐远是可怕的。

宁海想。

他可以鞠身三年，为的只是长出羽翼，逃离自己的怀抱。

鸟儿总是要自由的，更何况唐远这样的雄鹰。

利爪，不仅仅撕碎了宁海精心装饰的金丝笼。

更是扯裂了他自以为爱他的心。那颗让自己感到生命仍在持续的心。

都因为他，失去了。

宁海是傻子。

他把所有的一切建筑在唐远爱他的可能上。

期望，幻想，甚至臆造。

爱我吧？爱我的，是爱。

等最薄弱的根基丢失了，他才明白。

什么是最凝重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的盛况。

黄毛来看宁海，看到他这个鬼样子。

就知道唐远已经走了。

黄毛恨唐远，这样的人，不懂珍惜，该死。

但他无法去找唐远，替宁海出气。

换了别的人，别的事，他早就忍不住火气，冲过去，抓上他的脑袋，狠狠地磕在地上。

可是唐远不行。

因为凭心若论，换了他黄毛，也没办法接受一个男人，爱着自己的事实。

爱，和生活与自我相比。

太微不足道。

更何况，唐远不爱宁海。

旁观者清，这一点，黄毛比宁海清楚的多。

他只能挺直脊背，坐在宁海身边。

静静的陪着他。

这是兄弟可以做的，唯一能做的事了。

“会好起来的，会的。”黄毛轻轻的说，但是宁海似乎没有听到。

仍然直愣愣的看着窗，看着店外的行人。

这一个走姿像唐远。

那一个穿的像唐远。

一个动作，一件衣服，他都能想起唐远。

唐远，唐远，唐远。

满世界都是唐远，但是唐远却不在他身边。

他身侧空荡，是什么都没有的苍凉景色。

唐远走了之后，他试图去找过。

任何能够联系的到他的方式，他都尝试过。

但是唐远却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每个月固定到账的两千块。

两千块，宁海都留着。在一张固定的存折里。

他想，等到所有的钱都还清了，他再把钱汇过去还给他。

他欠自己的，一辈子都要欠着自己。

宁海恶毒的想着，欠着的，怎么这样轻易的就还得清？

他想还清？

休想！

然而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转即逝。

他无法长久的怨恨爱着的人。

这是每个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或许你无法想象那种卑微的等待感。

宁海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缺陷，或多或少的指责过自己。

如果当初他能够如何如何，也许唐远就不会走的这么彻底，一点消息都不曾留下。

但是宁海也不止一次的嫌恶过自己。

既然爱不能成真，他何必这样执着？

他寻找所有可以得知唐远消息的方式。

这个时代运转的太快，要找到一个人，太简单。

然而那种只能够看，而不能够深陷其中的无力感，让宁海的心更加抽痛。

他可以清晰的知道唐远每天的心情。

微博，空间，博客。

这些东西都能够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一个人的心情，经历的情愫。

他爱了，或者不爱了。

恨了什么，烦恼什么，追求什么，困惑什么。

你都知道。

但是你无法干预。

无法把自己所想的，安慰的，恭喜的话说给他听。

很多时候，他痛恨自己这种魔障般的心境。

像一个偷窥癖患者，急切的，甚至扭曲的观察那个叫做唐远的人。

因为他的一句心情，患得患失一整个上午。

明知道这是一种自我折磨，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

仿佛那是生活的一种麻醉剂。

能够迷幻他众多难过的情愫。

爱他的事，怪他的事，都能够在这些中间得到满足。

这是一种病吧？一种顽疾。

爱，本来就让人看起来愚蠢。

他每天还是上班，对账，打点店里店外。

甚至开了分店。

他的生活节奏迅猛，但是他无法停止思念。

似乎思念是与生俱来在脑中的情感，无法停止，无法拔除。

而且因为时间的酝酿，更加浓烈。

他不是想念温暖，想念激情、

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只是单纯想念爱，那种让人发疯的东西。

他急切的思念，证明自己爱过。

爱过了，似乎就是有意义的。

第六章

清晨的凉风吹过来，给早起的宁海提了神。

他很久没有出来晨跑了。

他以前是个懒人。

早晨从来不早起的，迟到是常事。

而唐远的出现，让他慢慢回归到早起的生活。

因为这个小大人模样的孩童，会让他不自觉的认同。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唐远的母亲替他擦去了额角的汗珠。

告诫他要和周围的小孩子们搞好关系。

不要只顾自己打羽毛球。

唐远爱打羽毛球，并且打的很好。

他的动作很规范，至少宁海觉得他的发球姿势和电视上CCTV5的人同样帅气。

挥掉阳光折射的汗珠，宁海感到一种朝气。

让人无法忽视的活力，照亮了他的生活。

他从前拒绝早起，因为每天清晨都能听到父母之间无休止的争吵。

宁海的父母是一对普通的夫妇。

赶着网店的起步，两个人纷纷开了属于自己的淘宝店铺。

那时候网店并没有现在这么平凡，还是个新鲜的物事。

为着这件事，两个人没少和家里的老人闹。

只是闹归闹，两个人还是很相爱的。

像极了共同抵御外敌的深情夫妇，对抗着所谓的命运安排，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两老看他们这么坚持，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同意了。

拿了老家底出来，给他们一人置办了一台电脑。

当时电脑可不便宜，是个奢侈品。

但是宁海家不得了，一下子就有两台。

附近的小孩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纷纷想去他们家看个究竟。

唯独唐远。

他头一次敲开了宁海家的大门，手上拿着两支羽毛球拍。

“一起去打羽毛球？”唐远说。

他声音很好听，低低的，很有磁性。

是那种刚发育的男孩特有的沙哑嗓子。

人也高，比宁海还高了半个头。

“好啊，但是我不怎么会，你教我？”宁海看他第一眼就笑了。

这个人很精神，是宁海对唐远的第一反映。

从此，小区边上的空地上，总有两个少年在打羽毛球。

一个动作到位，跳接、扣杀、反手拍都打的纯熟。

另外一个起先发球都怪怪的，让人发笑。

或者长久的相处能让世事变味，人心迁移。

宁海的父母各自有自己的网店，说白了是自己有自己的事业。

相比其他的父母，他们成日在一起，相处得时间别人完全无法比较。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大。

一开始还能说一说店里顾客的留言，和一些好玩的趣事。

最后慢慢减少，甚至演变成整个房间里只有键盘和手指撞击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响。

寂寞的可怕。

再后来，不知两人是谁先开始的。

语音聊天出现在两个人的生活里。

起先还是隐晦的，暗暗的说着所谓的【笑话】。

最后明目张胆起来，两个人毫无避忌的对着自己的麦克风说着所谓的情话。

露骨的，挑逗的。

他们的耳麦太嘈杂，听不到对方深情的告白，让人耳赤的对话。

然而这一切，都传到宁海的耳中。

这样在宁海看来不可入耳的声音，日日唤他起床。

在他刷牙时，洗脸时，准备午餐时，拿上书包出门时。

直到巨大的关门声隔断他和屋子里秽乱的气息时，他才得以宁静。

宁海宁海，似乎他所有的安宁都是一片海。

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

只有和唐远相处时，他能感受到生命里美好的色彩。

所以长久的相处能让世事变暖，人心相聚。

他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唐远。

这种爱是没有声息的。

产生在他跃起时撩起的T恤，或者他笑起来弯上的唇角，或者他被冰淇淋染上的脸颊，或者他常年握拍的大手，或者他柔软的额发。

宁海不知道。

就如同他对于父母的厌恶一样，生在生活的洗礼下。

一切都不可控制，像出轨的电车，飞驰去了莫名的方向。

晨跑的宁海，回忆起多年前的事，还是会皱起眉梢。

然而想起唐远开怀的笑脸，他也不自觉的放柔了唇线。

一个人，点亮你的生活后离开。

他带来的光芒却不是轻易就会消失的。

它会不断的提醒你，这个人来过。

曾经是你昏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华。

所以当年，得知父母出事的时候，他觉得讽刺。

两个貌合神离的人，两个同床异梦的人。

竟然到死都没有分离。

这是他们命中注定，还是留给宁海的暗示。

或者他如此希望得到的爱情。

只不过是一场被安排好的闹剧。

戏中的看点，就是他日复一日的低沉。

就是他无法自拔的情愫，就是他一次一次被唐远拒绝的伤痛。

或者他应该收了摄像头，收了遮光板。

戏，总不能唱了又唱。

为了唐远，他付出了许多。

然而唐远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是什么？

一家在闹市区里生意红火的餐厅，一本每个月会到账的存折，一个文件夹的相片，一份TXT的债务记录，以及一大堆回忆。

堆满了他的生活，他本来就不宽广的生活。

像个侵略者，离开后留下肆虐的证据。

却毫不留情的回到自己的国度。

留他一个人。

丢失了信仰，丢失了魂魄。

像个孤独的旅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他得到这样多，却没有在唐远这个人身上，得到一丝一毫。

唯独那一夜，一个吻是属于唐远这个人，唯一的赠礼。

第七章

那个吻，让宁海不止一次的回忆，然后疯狂的想要忘记。

因为它，宁海明白了自己在唐远心中的倒影，是一个怎么样的丑角。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每一秒的片段。

唐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甚至他眼角的皱纹都那么清晰。

那是一种惧怕而又发自本能的宣告。

可惜当时的宁海，没有读懂。

那天是一个雨天吧？

宁海还可以闻到雨水泛潮的气息。

他提了一瓶黄毛弄来的意大利干红，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

他兴冲冲的，仿佛过生日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像一个孩子，紧紧的护着自己的蛋糕，幻想着吃到时的甜蜜。

开门的时候，唐远刚刚到家。

两个人在门外遇见，彼此笑了笑。

“远哥，我买了蛋糕。今天你生日吧？我们庆祝一下。”宁海笑道，语气里满是开心的味道。

唐远笑了笑，“多少年了，你一次都没记错过。”

每一年的生日，宁海都会提上一个蛋糕，去给唐远庆祝。

雷打不动的。

似乎宁海对蛋糕有一种不一样的憧憬，每一次，都笑眯眯的看着他切。

他记得高考结束那一年，宁海喊了一大帮同学来帮唐远过生日。

那一次，大家玩的最疯。

都没了束缚，可劲的玩，欢闹的让人不忍喊停。

疯了似得一帮人，散发着可以一直嚎叫到世界尽头的快感。

整个夜晚都疯狂起来。

唯独唐远吹熄蜡烛的那一刻。

每个人都在询问唐远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想要交个漂亮的女朋友之类调笑的话。

没有人看到角落里的宁海，也默默的闭上眼，轻轻许了一个愿。

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然而唐远却一直不知道。

今年也是。

安安静静的小屋里，只有两个人。

但是唐远吹了蜡烛闭上眼睛的时刻，宁海也悄悄的许了一个愿望。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宁海的生日？

像一个谜一样，谁都没有答案。

大概全世界也只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生日吧。

黄毛那一群兄弟们记得。

但是每年生日，他们都约不到宁海，只能提前把礼物送到。

他们不知道宁海为什么宁海每年都拒绝。

大概就是因为宁海常说的，“生日，生日，母难日，有什么好过的？”

前几年黄毛他们还笑话他，母难日，现在还有人兴这一套么？

从后来宁海的双亲之后，就再没有提过生日这个词了。

他们怕戳到宁海的痛处，让他陷进不好的回忆。

他的生日，成了这群人的秘密，永远不会触及的禁区。

两个人，安静的对着一个大蛋糕。

“吃块大的？”唐远问宁海。

印象里宁海是非常喜欢吃蛋糕的人。

“好。我要那块粘了柠檬的。”宁海笑道，手上拿着叉子，戳一戳盘底，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