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无影道：“你知道么，这附近所有的居民都因为这里的魔力发生了异变，他们时刻处在奴役之下，制约他们的就是朱家。如果没有你，朱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玉倾摇头：“我想不出，他们只是年复一年地杀死那些孩子，他们要求各种愿望。我只是看着，只是听着。后来我被包裹起来，再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了。”

“那么替那些人完成愿望的是谁呢？谁定下了郁山州那些作坊的规则？那些指令都是从哪里发出去的呢？谁在暗中引导‘郁山’那股魔力？”煌无影提出了疑问。很可惜，真正支撑起整个血肉之山的“内核”玉倾却很单纯，他从来不喜欢想么复杂的问题。

倒是他说的话让人觉得找到了线索，他对煌无影道：“我不知道是谁在做这些事情奴役那些州民，但是你要是说规则的话，我觉得我见过的没有比朱家规矩更多的了——光是上桌吃饭就有三十多道规矩，就因为我记不住那些规矩，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

煌无影对他们道：“那就是了，如果说郁山有巨大的魔力的话，每一个许愿的人都能在街铺上找到自己对应的愿望，每一件郁山出产的物品又都有那么详细的规则和一种对应的代偿，这所有的一切法则都是郁山本身的意志决定的吗？为什么会使得我出现在这里？”

三人都默然无语。或许，在郁山的背后，还有更加邪恶的意志，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婆娑的树影后终于露出开阔平地的影子，三人走出树林，前面却没有出路，所见竟然是一座宏伟的宅院楼阁，那奢华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独孤堡的气派。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那楼阁中灯火通明，照得四周都明亮起来。

“那就是朱家被郁山遮挡住的后半部分了！看来我们进入朱家的道路也被切断了！”煌无影道。他们三人便继续朝着朱家的楼阁走去，走上那横在水面上的曲折水榭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酒肉香气从里面传来，还有许多歌舞欢笑之声，这里难道是人间乐园么？

“这里是朱家欢乐放纵的地方吧，还真会享受。”煌无影道，“我们进去看看吧。”于是成了他带路，其他两人跟着他走。

走到那曲折水榭的一半处，只见来来回回有不少端盘送碗的侍女出来进去，当有的侍女注意到他们之后，连手中的盘子都惊得掉落在地，惨叫个不停。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吓得口吐白沫，也不知道她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显而易见，吓到们的都是一个人——————玉倾。

煌无影不禁暗暗有些奇怪了，到底玉倾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自己眼里的玉倾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似乎夜泓云和自己所见的玉倾也是同一个样子的。

玉倾对于那些丫鬟的反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道：“里面就是朱家真正当家的人了吧！也许不和他谈谈，我们面前都不会有出路。这一段路，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送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希望帮你们实现所谓的‘愿望’，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比那些血腥的愿望更实在的东西。”

“什么？”煌无影问。

玉倾闭上眼睛想想道：“我以前住在离这里很远的青雪山，虽然冬天的时候整个山都会被白雪覆盖，但是春天到了，森林就会变成使人高兴的翠绿色，天又高又蓝，风也带着草叶的香味，漫山遍野都是各式各样的野花……”说到这里，他唇边露出了向往的微笑，随即他睁开眼睛，道：“青雪山里物产倒还丰富，我徒弟比聪明，有时候他会挖些药材什么的拿到山下去买，他说钱是世人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埋了一罐子银子，在我当初木屋床头底下。你们若是出去了，就去挖那罐银子吧，除了那个我好像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那是我给你们的谢礼。”

煌无影默了一下，道：“缺钱的时候，我会去挖的。”

“哈哈。钱不是很多就是了。”玉倾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终于和他错身而过，一人朝朱家深处走去。

煌无影和夜泓云默默站在远处，水波粼粼中，但见光影倒影中，煌无影和夜泓云身侧，一道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与他们擦身而过，而玉倾走过的地面，在隔了一会儿之后，则留下一道粗重的血痕。他是受刑的那个人，百年来一直如此，直到祠堂关闭，朱家每一次祭奠并不仅仅是屠杀幼童，祖训里，他为这个朱家活着，所以他必须不停受苦。

“无影，我们就这样返回了么？”夜泓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此刻他们两人都不愿去看水中，也许两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倒影。

“不知道，这里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迷。”煌无影道。他和夜泓云两人早已衣衫褴褛，一身血污，站在华楼之前分外寒酸，夜风吹来，两人孑然相立，四周早已没有其他人，好似意味着次郁山之行，只有他们两个保全了心智和性命，顿时倍显凄凉。

孤立之时，幽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你们终于还是来到这里了。”那女子声音有些低哑。夜泓云一惊，就要回头，却被煌无影制住：“别回头！她就是奇女！她的魅力是没有人能抵抗的！”

夜泓云吞了一口口水，顿时觉得心中早已卸下的恐惧重担，此刻重新涌上来了！

而煌无影则挡在夜泓云的身后，也不转头道：“你想来传达什么？”低头望向水中，依稀可见晃动的水面上倒映着的奇影子是一个赤裸上身的披发女子。

奇女幽幽道：“你没想过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你为什么和来这里的人不一样？朱家的家主为什么容忍你来到祠堂？一切都太顺利了不是么？”

“那你要说什么？”煌无影突然回头，和奇女面对面，他眼前所见的女子，甚至连面孔都没有，整张脸连骨头都早已腐朽，只剩下一个大洞，但是声音确实从那女子的喉咙处传来。

奇女道：“我并不能算是这个朱家的人，朱家的家主憎恨我，所以我一直在外围徘徊，并不能进入这片他称为天享乐居的地方。真是讽刺，他所有的享受，都是建立在那个人痛苦上的。”

煌无影问：“你说的那个人，就是玉倾？”

奇女点头，她的整个头颅似乎都是空的，头的动作显得异常诡异：“是的，我不能提起他的名字，除了家主。他的名字是禁忌，绝对不能被提起。

家主会憎恨我，也和‘那个人’有关，因为在最初的时候，我是迷恋上他的人，我爱他，希望帮他逃走，但是并没有成功。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这样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帮助过他。

在他被当做人祭之后，我仍然执迷不悟，一次又一次试图接近祠堂，于是我也得到了处罚。

于是漫长的岁月里，我便只能在水池到这里徘徊，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他和我一起，经受漫长岁月的等待，没有希望，没有终点，只是，我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地方。今天我一直跟着你们，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已经变成了那样子，再也不是以前那么俊美了，但是他还是很干净。他是这世上最干净的。能再次看到他一眼，我已经满足了。”

听着她平缓而又浸透悲哀的叙述，夜泓云不禁动容，道：“即使样，你还是深爱着他！”

奇女道：“怎么说呢。当初少女时的冲动早已经磨灭，等待磨损了我所有的希望、连绝望也已经干涸，爱？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感觉，我只是知道，他离我不远，我一直这样，在山外守望着。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个黑暗的宅院里，他是唯一干净的，假如说他不过是一根‘顶梁柱’的话，那么这个朱家就是安逸地呆在柱子支撑下的虚伪广厦里的蛀虫！

现在他已经精疲力竭，已经残破得再也经不起比山还重的恶念，他便再也不能做朱家兢兢业业的顶梁柱了，所以遗弃他的时刻到了。既然这根‘柱子’不能用了，但是朱家仍要维持他们自以为是的‘快乐’！”奇女指着那华丽得无法逼视的广厦楼阁，“那片他们的‘乐土’！他们绝对不会让它消失！所以新的顶梁柱要立起来！”

夜泓云大吃一惊，他被煌无影踩了一下脚才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但是还是声音发颤道：“新的顶梁柱是？！”

奇女的话语显得如此绝情：“当初污泥得到那个使得‘双子’诞生的方法，你们以为是偶然么？污泥也不过是家主一厢情愿下的垫脚石罢了！家主只是想立起新的‘柱子’！！煌无影！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所有郁山的魔力都对你不起作用！为什么你能看到我的真面目！你明白了吧！你就是早已被挑选好的那根‘柱子’！你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你要代替那个人！你要进到新的祠堂里！和他一样！生生世世受苦！”

夜泓云听完这雷劈一样的话语，已经无法言语，半天才喃喃道：“难道我不能顶替无影吗？难道不能让我去吗？我也来到了这里！我也来到了这里！”

奇女摇头：“没用，只有煌无影一个人有资格。此刻，那个人正在会见家主，我对他实在是很了解，他希望他继续当他的顶梁柱，继续承担着所有罪业，给你们争取i条活下去的路。他还是那么蠢，以为他能瞒过家主。

不过没用了，家主早已知道他的底限，这里的所有人都早已是比地狱的恶鬼还恶心的怪物了。现在，你们感到绝望么？家主的能为可不是像们些喽啰么简单。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贪婪地利用所有来自郁山的那种魔力，他制订了无数的规则，他以玩弄人间作为自己的乐子，但是他从来不敢踏出他的宅院！他是个自私又胆怯，残暴又贪婪的魔！”

奇女说着这些的时候，身体也开始抖筛子一样颤抖，随着她的谩骂，她的身体也渐渐开始腐烂，速度快得十分明显，奇女嘿嘿怪笑起来，好似早已知道结果，她却仍然道：“即使如此，即使家主如意算盘打得那么好，煌无影，玉倾早就知道，你是新的希望。他知道你会来，所以他把钥匙给了你，他信任你，他希望你活下去，他知道你和别人不同！你是郁山的孩子，你一定有些地方不同，从你出生开始，有些事情就不再是家主能完全掌控的了！

我要消失了！我要永久地在这里受苦了！！告诉我，你告诉我，你会战胜家主对不对？！”

奇女身上腐烂的速度继续加快，她已经开始惨嚎一般叫道：“告诉我！让我最后知道希望是什么滋味！告诉我！！快点！！求求你！！如果有一点希望的话，让那个人！！让玉倾解脱吧！！让他离开这个家！”

终于奇女在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中也化作了一具极为腐烂的枯尸，坠入池水之中，黑暗的池水里起了一圈涟漪，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而一道身影则渐渐接近他们。

“三小姐，你就不要多嘴了。”一个丫鬟头脑模样的大丫鬟手提绿荷灯，从华阁里出来，款款来到他们身边，走到奇女坠落的地方，啐了一口，暗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活该在外面受罪！你辜负老爷对你的好！”

煌无影冷冷地盯着大丫鬟，问道：“她和家主是什么关系？”

“她是家主的三妹，名叫永翠。”大丫鬟十分桀骜，打量着两人：“果然是大老爷选中的人，真是仪表不凡。两位，跟我来吧，为了你们，那个破落户可是被大老爷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呢！”

煌无影嘴角挤出一个很让人胆寒的弧度：“他叫我来一定是觉得好日子过得足够了，所以寻求下死亡的刺激吧。”

“无影！你不要去！”夜泓云拉住他的胳膊：“他们是要把你给……”

“住口！你这个废物！”大丫鬟狠狠地瞪着夜泓云，“你还是死了的好！”

“对，你还是死了的好。”煌无影重复了一遍，大丫鬟就被丢到了水里，看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得手，那丫鬟被丢到水里的时候就身首异处了。

煌无影满手鲜血，站在夜泓云的身侧，几乎是贴紧他的耳朵，轻声道：“我只说一次——朱三公子留给我一样东西，是一把伞，那把伞能避过这里的魔力，那把伞被扔在了旧祠堂里——那祠堂就在们背后的路上，一直走，看到朱三公子的头颅做成的路标，就表明到了。

你去找那把伞，把自己隐蔽起来，在这树林的入口等，不要拖累我。记得避开污泥和秦若冰那两个怪物。”

夜泓云咬咬牙，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是拖累，返回祠堂，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有帮助的东西。于是万分不舍道：“你多小心，若真到了黄泉路上，我还陪着你。”

罢煌无影在他肩上拍了拍，他就发足狂奔而去。

眼看夜泓云离开，煌无影才整整自己的衣服，朝华阁深处沿着玉倾留下来的血迹走去。

第79章 无瑕的讯息

煌无影一踏入楼阁之中，就有千门万户的迷乱之感。只感到周围四处都是华而不实的阁间门廊、琉璃华灯，反倒是回头望去，来路显得那么模糊。煌无影抬起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无论走哪一条路，最后都会到达家主那里，他有这种感觉。

扯挂在身上褴褛的上衣只不过剩下一些布条相连，煌无影扯下衣服，裸、露上身，并撕下一些碎布条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加上他冷漠肃杀的表情，一切使得他看上去显得像是一个亡命的凶徒。

最后一段路，已经没有回头可言了。破得眼前魔障，方能求得生路，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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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

夜泓云听了煌无影的话，拼命往回跑。黑黝黝的林子却没有来时那么容易穿越，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响，迷乱他的心智，使得他内心充满了一种即将崩溃的恐惧感觉。

为何？在奔跑之中，平生最憎恶和恐惧的记忆却一股脑涌上来？

夜泓云闭上眼睛，眼前闪现的却是一幕幕此生遇到的最悲惨的记忆：

儿时被养父强迫做苟且之事、要饭时遇到的种种侮辱、在明珠世家受到欺压、被煌无影欺骗时的恐惧和愤怒、被孤独兄弟折磨的种种…… ……一切一切，都渐渐在脑海里清晰放大，纠缠不清。

“啊啊啊啊！！！”夜泓云抱着头嘶吼起来，他拼命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可恶的记忆，但是周围的树丛一个个张牙舞爪，好似都幻化成了他最憎恨的那些人——养父、人贩子、独孤绝……一个个都狞笑着，不断地出那些令他痛苦的字眼；最最绝望的是，这些幻影中竟然还有那时自己最不相信的煌无影……那到底是煌无影，还是煌无瑕？！他分辨不出，他只看见他们脸上的鄙视嘲讽和厌恶，恨不得他碎尸万段样。

“不！不！不！不！”夜泓云抓着自己的头发，已经不辨方向地逃离，他甚至都快忘煌无影最初交代他的事情，他只想逃开！！！！

当他终于不支地跌倒时，暗夜之中却出现那么一点幽光，穿过黑暗的树林，让他看到丝希望。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丝幽光走去，不觉竟走出了林子，眼前所见是一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木屋，外面一圈的篱笆矮墙。屋中的灯光照射出来，十分温暖，恰似一个小小的“家”。

“泓云，你回来了，我说你去了哪里，这么久都没回来。”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从那小屋里驶出一架做工粗糙的轮椅，没有腿的“煌无影”端坐在上面，微笑地迎接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