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此间种种,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意。这几年来,都是她在帮我,慰我,而我连一句谢谢都未曾说过。现如今,我出现在这里,确实又是有事相求于她!
面色不由沉了又沉,我移开目光,不敢与她灼热的目光对视。见我如此,她咯咯一笑,凑到我跟前道:“非卿,怎么了?第一次来么?”说着团扇一拂,一股香风钻进了我的鼻子。身子不由一颤,我连退两步,惊愕地抬头望着她。这这这……
掩嘴一笑,她一下蹭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细语道:“咱们到里面再说吧!”语罢,莲步姗姗,拉着我往帘子后面走去。
千转万转,走过一段段曲折长廊,来到一方别致的小院。瞧见我二人,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欢快地迎了出来,在瞧见我的面目的刹那,小嘴张了张,小鹿般的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走出三尺来远,凤绯衣蓦然驻足,回头喝道:“小寇,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奉茶?!”
翠衣小丫头身子猛地一震,忙敛了目光,垂首躬身道:“是的,小姐!”说完,拔腿跑了。
将我引进正厅,凤绯衣旋身坐在茶几一侧,以团扇掩面,目光灼灼地瞧着我。一双杏目尾稍上挑,脉脉含情,竟是魅惑至极之态。此情景在三年之前我倒经常见,那时脸皮练得足够厚,看着也不甚尴尬。但几年后乍见,那双眉目似要勾魂摄魄,看得我心跳紊乱,一时竟不知如何相对。
15.打太极
就这样,两人一人看,一人垂首,默默的耗了一阵子。直到那翠衣小丫头送了热茶进来,立在一旁。凤绯衣挥扇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小寇,你先下去吧。”
迟疑少顷,后者依言退了出去。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被对方的目光盯得老大不自在,我挪了挪屁股,仰首看着她道:“生意还好吧!”
闻言,一贯热情的眸子倏然转冷,她一把搁下团扇,扭头瞧向别处,红艳艳的小嘴儿翘得老高,似是非常生气。
暗想我也没说错什么话,她这般究竟是为何呢?眉头轻皱,我咬着下唇,嗫嗫嚅嚅道:“怎么了?难道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难题?”这可不妙!要是她这些天也闹经济危机,那我开店还能去指望谁呢?
“生意生意!除了生意与武功,难道你的心里就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么?”她一反常态,抓起扇子便掷在了我的脸上,冷声大吼。“你以为我以前对你说的都是玩笑话么?难道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到我的心意?这么多年了,自那日遇见你起,我凤绯衣的心意就从未改变过!”
闻言,我惊异莫名,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遇见我那日,我两不过一个为王,一人为寇,各人所怀心思,昭然若揭,有什么可改变的?!
此言一出,她气得更甚,乌丝上轻轻缠绕的绯红发带剧烈颤动着,素指直指我的鼻尖,怒喝:“玉非卿,你莫要跟我打太极,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我说过,我给你时间考虑,在未想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来打搅你的。如今,既然你肯主动找上门来,想是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答案了吧!怎么样,今晚咱们就把话挑明了如何?”
闻言,我呆了一呆又一呆,脑中隐隐约约闪现出了一组对话。众看官请看,对话如下:
女的说:“玉非卿,你不认识我了吗?十年前,破庙里,于天机……”
男的说:“哦哦,你是那个红衣小女孩?!”沉默半晌,猛然叫道,“你莫是想找我报仇吧?!”
女的说:“榆木疙瘩,要报仇的话我当时就可以一剑杀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谎么?”
男的说:“那你现在来找我作甚?”
女的说:“本姑娘看上你了,要带你回去做我的压寨夫君!”
……
男的问:“你为什么救我?”
女的说:“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喜欢的男子死在别人的手中?”
男的说:“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你喜欢也没用啊!再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死在别人的手中的话,你大可以再添一掌,我不就死在你的手里了!”
女的说:“混账!谁说你要死啦!不许死,只要有我凤绯衣在的一天,我就不许你死!”
……
这些莫说,便是此女心意的流露!我心头一惊,猛地缓过神来,盯着灯光下,那张面色光怪陆离、神情变幻莫测的脸,张张嘴,半天蹦出了一个字眼:“我——”
她牢牢地盯着我,向我迈近了一步,逼问道:“你,你如何?”红颜暗香盈鼻,呼吸如兰,弄得我绯红了一张老脸。歪过头,我撤了目光,嗫嚅了良久,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我不如何!”
娘亲诶,天地良心,我怎么晓得我到底该如何回复她的心意啊?!以前,我只以为她说的“喜欢我”、“非我莫属”都是拿我打趣的玩笑话,我也不甚在意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事儿!现如今,当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当面质问我到底对她如何时,我哪晓得自己的真实心境?一时间,我哭笑不得,想到若是陌大魔头遇上这等事件,该是怎般应对的呢。
“玉非卿!”她柳眉一竖,一双杏眼瞪得滚圆,素手一把夺了我的衣襟,咬牙怒啸:“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喜欢我的咯!”
“我!”瞧着她怒意满面的可怖神情,我张口结舌,唯有将反驳的话语咽回肚子里,别过头,无声叹息。你们别要在背后议论我玉非卿是贪生怕死之徒,遇上这么个于你有救命与再造之恩、势力又无限大的女人,就算是硬汉也得暂时低头,做一时忍气吞声的缩头乌龟!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是这么个道理。更何况,我现在还有求于她,不服软也不行啊!
瞧我不说话,她嘟起的红唇蓦地一扯,满腔的怒气尽化为欣喜的笑容,堆了满满的一脸。蓦地凑到我脸上,吧唧一口亲了上来。温热的唇瓣触碰到脸上,一股热流从脚底窜到头顶,我抖了一抖,一把将她推开。涨红了脸,垂眸道:“矜、矜持!”
咯咯一笑,她俯身瞧着我,道:“矜持么?在你面前我都矜持了好几年了,再矜持下去都快熬出病来了!”
诶,这话说得,若我这般厚脸皮之人都觉得臊脸皮。这姑娘,啧啧啧,着实不容小觑啊!我干笑几声,绷着脸道:“矜持是一个人应有的品质,不能因人而异的。”
哦的一声,她若有所思地用团扇支着下颚,俄而转眸觑着我,笑得狡黠至极,道:“因不因人而异,也得看那人在我心中所占的地位呀!对别人,我可以矜持,但对非卿你……呵呵,我可不想被这个词语牢牢栓死啊!”转而香风扑面,白绢团扇在我眼前挽了个漂亮的圈儿。她一扭身,便要朝我怀里坐来。
哎,果真是在妓院里摸爬打滚了几年的老江湖,嘴上的功夫一流,动作上的熟练程度也不差啊!我连忙唉唉哎地叫唤一声,止住了她的来势,伸长了手臂格挡着,道:“正事要紧,咱们先谈正事好么?”
“正事?”她一愣,随即怒形于色,嗔怪道,“敢情你来找我是为了其他的事!好你个玉非卿,要是你一辈子都没事有求于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啊?”
说“有求于她”那是大实话,我玉非卿今日好不容易抛头露面来这宿花楼,便是为了借助凤大小姐之力,为我重树猎艳楼的名头。若没有这“正事”,我怕是一辈子也记不起,出院东走百余步,穿城而过的溪河对面,还有一位于我有大恩大德的女子。于是乎,面对她严厉的指责,我唯有垂首低眉,默然承受的份儿。
见我这般,她急得跌足怒骂。然而就在这当口,那翠衣小丫头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扬声道:“小姐,不好了,柳公子又来闹事儿了,你快出去管管啊!”凤绯衣显然是气糊涂了,昂着脖子,火气冲天,吼道:“死丫头,谁叫你死进来了?还不给本小姐滚出去!”
前者似乎完全未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反应,愣怔了片刻,大眼一眨,两路清澈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见此,凤绯衣好不懊恼,羽袖一拂,不由软声道:“好啦好啦。你快告诉我,是哪个柳公子来闹事啦?”
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她抽抽搭搭道:“还会有谁?不就是城东郊那柳员外的独生儿子嘛!”闻言,凤绯衣娇躯一震,小心翼翼地觑了我一眼后,执着团扇便匆匆离了去。
自她离去不过少顷,那翠衣小丫头已然抹净了脸上的泪痕,咧着嘴,笑嘻嘻地瞧着我,大眼亮晶晶、水灵灵,一丝伤感也无。我瞧着心惊,禁不住朝椅子里侧挪了挪,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哦啊,没事嘞,一点事儿也没有!”灵动的小脑袋使劲地摇了几摇,她毫不客气地走到凤绯衣先前坐过的位子上坐下,自个儿斟了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小口,满足地发出一声感慨后,才扭头看向了我。素手支颐,瞧着我目不转睛。喃喃道:“公子,你真好看!”
啪啦一声,端放在几案上的茶杯应声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在木质地板上转了几个圈儿,才缓缓止住势头。我哑然无语,悄悄将目光从茶杯上转移到翠衣小丫头脸上,勾唇苦笑。
天真地眨了眨那星辰般的眸子,她掩唇一笑,道:“公子,不要怕,那凶女人是不敢对你怎么的。更何况,呵呵,只要有我云小寇在,哪个也莫想动你一根手指头!”真不敢相信,这般信誓旦旦,类似于豪语壮志的话,竟是这么个粉嫩嫩,头上扎着两个布包包的小丫头说出来的。又见她眸眼忽地严肃,盯着我,一本正经道:“话说,玉公子,你的武功不是很好的么?怎的连凤绯衣那恶婆娘都怕?要不是我认得你这张好看的脸蛋,一定会怀疑你是别人假冒的呢!”
呃,有么?我摸了摸凉凉的鼻尖,摇头笑道:“我欠她人情欠得太甚,所以,事事迁就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连被她占便宜也应该么?”面色倏然一沉,她嘟起了粉红色的樱唇,细眉一蹙,盯深仇大恨的宿敌似的。蓦地,她支起了耳朵,眼色一转,脱兔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蹲下身收拾起地上洒落的茶水来。
我尚未从她如此神速的变化中反应过来,眼角便瞥见一红如怒火的身影蹩了进来。再瞧瞧云小寇,已然收拾完毕,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16.忆当初
再怎么说,我也从宿花楼完羽而归。身带一完美的承诺,欣然回到猎艳楼。回到小院,已然是银月西斜,星子两三点的三更之时。乘着一头的雾气,我一把推开了门。
滞留了半大夜的空气,夹带着燥人的热气迎面袭来。蓦地,一股别样的人气当头罩来,我心头一凛,急忙抬手格挡。来势迅猛,我虽然出手甚快,将那袭来的双拳堪堪挡住,但下盘依旧受那股力量冲击,脚下一虚,咚咚倒退了两步。
止住去势,我咬牙暗自调节气息,顺了顺呼吸,我一昂头,瞪眼瞧向了玄关。但见夏侯白韵阴沉着脸,满身杀气地立在门口,一双凤眸狭长若柳,隐隐泛着骇人的冷气。
见是他,我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这是想干什么啊?”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守在别人屋里搞偷袭,这算个什么事儿哦!
拉着脸,他瞅着我,粉嫩的唇瓣翘得老高,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没好气地朝我吼道:“玉非卿,你到底把鸢儿藏到哪里去了?整个猎艳楼我都翻了个底朝天,你莫跟我说你已经把鸢儿弄到其他地方去了!”
凝着他铁青的小脸,我心情无限之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颔首道:“诶诶,这次你可猜对了,鸢儿老早就回老家啦!”闻言,他怒不可遏,朝我伸出食指,咬牙低吼:“你,玉非卿你真是好啊!”
“小皇帝你现在才发现么?呵呵,既然你说这里不适合鸢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遂了你的愿咯!”我抱臂在胸,轻扬下颚,嘴角勾起抹轻蔑的笑容来,望着他不住冷笑。
“你!”他气得几欲跺脚,声音里添了几分哽咽,急道:“那你也不应该一声不响就把他送走了呀。至少应该告知我一声,让我见他最后一面的!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说到后面,竟是鼻子发酸,连话语都说不顺畅了。
无情么?好像不止一人说过我无情了!天若有情天亦老。做人么,就应该该无情的时候便无情!多情,痴情,必伤情!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有的没的上面!所以,面对他的指责,我高昂的下颚愈发抬高,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笑道:“你想让我心肠软一点,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么?哼哼,你这么多日以来,我的脾气你还一点都不了解么?我的表弟,是个正正经经、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绝不允许别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带入歧途。更何况,那日他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全部都忘了?!”
身子猛地一震,他一个踉跄,几欲稳不住阵脚。回望我的目光渐渐变得无力起来,到最后竟是躲躲闪闪,气馁地垂下了头。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和他,真的有缘无份么?”
我洒然接口道:“你和他是,既无缘也无份,鸢儿的出现本就是一个错,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到你什么才好。”说完,我装模作样地抬头望了望深蓝色的天穹,叹息一声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去休息吧!今晚我允许你到鸢儿的房间里住,但明日天一亮,你就必须得走人!”说完,我径直朝房门洞开的房间里走去。在与夏侯白韵错开的霎那,他忽然转头,凝声道:“玉非卿,你受伤了么?”
我驻足,无限愕然,却未出声表示。
默然良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解释道:“你的气息有些不稳定。而且……刚才,以你的修为,不应该接不住我那一击的!”
哦,以我的修为?难不成他也晓得我玉非卿的真实身份?心头一惊,我禁不住要伸手去揩额上的冷汗。眉梢一扬,却漫声拍起了马屁来。我说:“诶哟,是呀,皇上是谁啊,我玉非卿一介草民,莫说是一击了,就连半招,只要是皇上动手,我也非死不可了!”
是人都能听出这话中的褒贬与否,夏侯白韵也不例外。果然,只闻他一声怒吼,几欲将我这小小院落一拆两半。“玉非卿,你去死!”完后,便拂袖去了隔壁鸢儿的房间。
砰!隔壁的房门应声合上。我脸上不灭的吊儿郎当的神情也在顷刻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严谨的态度来。
世人皆知,当世叱咤风云的四位人物分别是:罗刹门门主玉面阎罗,逍遥派掌门人凤九天。这两者的主部都在江南,而且势力之大,不容小觑。还有一人是名动塞北,有着天下第一剑的美称的惊鸿剑传人,桑惊雷。
这三人的名声都有自己的风格与特色。
玉面阎罗,世人赋予了他一个“狠”字。不管是心还是手段,都是世间少有的狠角色。而且此人世袭的罗刹门也是一个被世人嫉恨的邪门恶派。只要被他盯上了,不管你雇佣多少武林高手,若是一趟运镖,则会是镖劫人亡,人财两空;若是豪门望族,则会落得个毁家灭门,流离失所的下场。光是此般,世人便以“阎罗”来称呼其,但又传言此人长得俊美无匹,恍若天人,便有了“玉面阎罗”这一美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