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你按我的药方去抓药予你少爷吃,他明日便会退烧。其余的,将养几日便好。”
“好的,多谢温大哥,那我便先去煎药予少爷喝了。”小云说罢,便拿起方子欲出门而去。行至楚云熙身边,仍不忘狠狠地瞪他一眼,威胁道: “不许再欺负少爷!哼!”少年人说出的话自带了一份童真,但楚云熙却暗暗地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如今莫孤影这般,楚云熙哪还敢欺负于他。
“好了,小云走了,宫主,我便将莫孤影的其他情况告与你知。此事若是让小云听之,怕是要痛哭了。”
第十一章:琉璃骨质奈何叹
温阳从随身的衣袋里取出伤药,道:“宫主,是属下替莫孤影上药,还是您亲自来?”
楚云熙不语,上前一把抢过温阳手里的药,便到床边。扯过被子挡住莫孤影的下身后,扶起他使他侧身躺在自己怀里,露出布满青痕的后背。
楚云熙皱了皱眉,紧抿着双唇,取出药膏,轻轻地涂抹在莫孤影背部的淤痕上。
此时楚云熙方发现,孤影很瘦,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一个手便可将他紧紧地圈在怀里。
“唔”许是药膏碰触身体疼痛的缘故,莫孤影低低地呻吟了声。
吓得楚云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看看尚未清醒的莫孤影,楚云熙松了口气,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温阳看到楚云熙这一系列的表情和动作,不禁咂舌,偏头过去望了墨夜一眼,发现对方脸上虽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但眼里的惊讶却遮掩不住。
指尖混着冰凉的药膏,摩挲在那冰雪般的肌肤上,带来清凉和细腻的触感,即使是在抹药,楚云熙也不由得脸红情动起来。
“宫主,可曾听过 ‘琉璃骨’?”温阳适时的声音插了进来。
楚云熙沉思片刻,道:“本座闲时曾阅《芳华录》,上载‘琉璃骨’乃极品美人之称。”
“不错,‘琉璃骨质冠群芳’。这琉璃骨实乃我们俗称的艳骨,因其人面目姣好,惊为天人,肤质白皙顺滑,嗓音清冽细腻,身形优美柔韧,浑然状似琉璃透质,故有其名。而琉璃骨至上品者,身有异香,百里可闻。”
“那不过是传闻罢了,便是《芳华录》的作者,品天下名艳,亦不曾见过这琉璃骨。”楚云熙不以为然。
“只怕,不是传说……”温阳定定地看着楚云熙怀里的莫孤影道。
“你是指……他?”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楚云熙低头看向怀里安静的莫孤影。他的肌肤的确细腻顺滑,只是……“他的脸和嗓音……”
“这便是属下要说的了。方才替他切脉时,发觉他体内有一种毒素,若属下没猜错,那毒便是历朝历代禁止的‘腐肌散’。腐肌散顾名思义,中毒者肌肤会不断溃烂、腐蚀,虽不致命,但全身溃烂,亦实是残忍至极。此毒本是后宫争宠之用,但过于霸道残忍,早在百年前已被禁止,药方亦不知所踪,却没想百年后竟尚现残品。”
“残品?”楚云熙一脸震惊地问道。
“若是完品,他全身的肌肤都会溃烂,而如今只是面部和嗓音被毁,应是那药方不完整之故。”
楚云熙沉默了,看向莫孤影的眼神多了一份痛楚与怜惜。
“依你所言,他本是个绝世美人,而因毒之故,方成如今这番模样?”
“不错,琉璃骨之人,容貌必较常人出众。若是上品者,则倾国倾城。我曾听小云提过,莫孤影幼时曾在芳城品芳阁待过,当时自是不信,如今看来,只怕不仅待过,还曾是花魁之流。”
“芳城?品芳阁?那是何地?”楚云熙一脸疑惑。为什么,这个地方好像很熟悉,似乎在那里有过一个人,有过一段回忆,可是,自己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芳城品芳阁乃全朝最盛的红尘之地,无论是小倌还是妓子,皆是上品,就连一个端茶的丫鬟亦是秀丽貌美的。”
温阳出身甚好,其父为行云宫的长老,连楚云熙都敬他父亲几分。而他自己乃是江湖人称赞的“玉面神医”,在行云宫地位亦是极高的,因此他为人带着一些傲气和清高,对红尘烟花之地从不涉猎,乃至提及品芳阁时语气中略带了一些鄙夷,是以不喜莫孤影。
“他竟曾在那等地方待过?”楚云熙诧异到。那他的过去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难怪那副身子如此的敏感,可观他反应,亦是初尝情事的模样。楚云熙心里矛盾至极,复又想到莫孤影在那里时必曾遭人轻薄,脸上亦现出了怒气。
温阳观楚云熙愤怒的反应,私以为他是因莫孤影曾在风尘里打滚而嫌弃之故,连带着他对莫孤影更没甚好感了。
“那他怎地成了莫裘天之子?”
“谁知呢,不过若非他如此的过去,莫裘天又怎会多年来都不表其身份呢?”
“温阳,本座命你查清莫孤影的身世来历,有丝毫消息均不许漏过。”看着温阳对莫孤影的态度,楚云熙更是愤怒了,他怎容许温阳如此鄙弃莫孤影。“尚有,本座命你倾你所力,寻‘腐肌散’的解药,助他恢复容貌。”
“是,属下遵命。”看出了楚云熙的愤怒,温阳亦不敢放肆了。
“你说,身有异香的,容貌必是倾国倾城的。”楚云熙放缓了语气。
温阳不敢造次了,恭敬地答道:“不错。但莫孤影身上并无香气。”
“不,有的。”楚云熙闭了闭眼,回味那日的滋味,还有那莫名感到熟悉的味道,“第一次那晚高潮之时,他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那味道甚是舒心,本座至今难忘。而今次,却未闻到。”
温阳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这莫孤影竟是百年难遇的极品美人。“如此看来,他的香气也许因‘腐肌散’的缘故而消失了,但在情动之时仍会不自觉地散发而出。”
楚云熙低头望着沉睡中的莫孤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眼神中含着宠溺与温柔。你究竟遇到过什么,竟让人害你至此,若无那毒,你必是个冠绝美人吧。
“宫主,方才属下给他验伤时曾观察过他的腿,似乎并非天生不能行走。宫主可要属下再行查看?”
楚云熙点了点头,撩开孤影下身的被子,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
知道楚云熙对莫孤影的重视,温阳不敢怠慢,轻轻地伸手按压检查。
不过须臾片刻,温阳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先是惊讶再是同情最后竟变成了鄙夷。
楚云熙将温阳的变化看在眼里,对上温阳鄙夷的表情时,眯了眯眼,这是他要发怒的征兆。
似乎感觉到楚云熙的怒气,温阳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那平和的模样,道:“宫主,他的腿应是被棍棒生生打断的。”
对上楚云熙发红的双眼,温阳咽了咽唾沫,豁了出去,“他的腿骨被打断,而事后未得到很好的治疗,断裂的小骨随人体的自行愈合而生长错位,以致如今腿骨生长不齐,无法行走。而观其骨生长情况,这已有一定的年份了,已非近两三年之事。”
“砰”,楚云熙一掌拍在床边的凳子上,瞬间那凳子碎成了粉末,可见愤怒至极。
“去查,给本座查个清清楚楚。若是莫裘天所为,本座决不轻饶!”楚云熙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这般对莫孤影,毁容尚且不够,还要打断他的腿。这样的人儿,那些害他之人怎狠心下如此重手。
“属下遵命!”墨夜、温阳拱手道。
在楚云熙眼里乃是有人暗中下毒手谋害莫孤影,而在温阳眼中却是另一番原因。
温阳私以为,一个人若非为人刻薄、狠毒,怎会遭致别人如此对待。
联想武林大会时莫孤影针对宫主的行径,再观其如今怜弱的模样,温阳直把莫孤影当成逢场作戏、博取宫主同情,进而得以远离莫府之人了。他甚至怀疑莫孤影待在宫主身边的目的,是为了对宫主不利。
脑子的肠子转了几个弯,但温阳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他知晓楚云熙现在很重视莫孤影,而自己,只能默默地观察,若果莫孤影有什么轻举妄动,他不介意先斩后奏。
“吱呀”,推门的声音传来,原是小云熬好药进来了。
小云看到楚云熙抱着自己少爷,直嚷嚷让楚云熙放开。
楚云熙无奈,知晓小云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自己,想到莫孤影是该喝药好好休息了。自己实是拉不下脸叮嘱小云好好照顾莫孤影,只怕小云亦未必接受自己的好意,楚云熙便暗中命温阳嘱咐小云,自己甩手先行离去了。
楚云熙三人走后,小云嘟嘟囔囔了片刻,转头正要给自家少爷喂药,却看到莫孤影已经清醒。
莫孤影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紧咬的双唇不停抖动着,让满是血色的唇上更添一丝悲凉。
小云叹口气,知晓莫孤影必是听到了什么。
小云上前,将莫孤影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莫孤影的背安抚。
少年的身躯已如成年男子,虽不似楚云熙那般伟岸,但也能将瘦弱的莫孤影圈在怀里。
感受到那温暖的体温,莫孤影将头搁至小云肩上,一滴清泪划过脸颊,滴在了小云的肩上。
谁曾言“今日之誓,永不相负”,转眼,不过六度年华,你已忘却;谁曾言“虽身在红尘,但烈焰凤凰,终有一日必会挣脱枷锁涅盘而生,凰儿,我不曾嫌你”,转瞬,不过六年韶华,你已变心。
好一句“芳城?品芳阁?那是何地”,当年我们相遇相守之处,于你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好一句“他竟曾在那等地方待过”,当年涅盘凤凰之言,于你不过逢场作戏,其心已嫌自己沦落红尘。
可笑我痴心苦等六年,却原来你不曾寻过我,亦不曾记起我。
曾经沧海转成空,再回首时,已难相守。
六年,我不负你。六年,你已弃我。
第十二章:两两相望心相隔
“今日他情况如何?”
“启禀宫主,今日公子烧已全退,伤已将近痊愈。”
“嗯,退下罢。继续看顾他,若有何情况立即禀报。”
“是。属下告退。”
距那日后已经三天,楚云熙一直未去看莫孤影。
一来行至房前,他便被小云轰走,二来,他亦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莫孤影。只得每日让暗七禀报莫孤影的情况,而他自己亦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至莫孤影的窗前看上一眼。
那一剪情深的凤瞳,那一滴忧伤的泪,那镌刻着岁月的面孔,那肤若凝脂的琉璃。
初见时的大胆,情事时的敏感,生病时的柔弱。楚云熙,你可是沦陷了,你可是想着将他揉进身子里,爱到骨髓里?
楚云熙答不上来,不过几日的相处,素来眼高于顶的他怎会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
那份感情,究竟是对肉体的沉迷,对身世的怜惜,对熟悉的探寻,还是,对爱情的沦陷。
楚云熙不知道。他只知晓,他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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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孤影自那日后,便不曾言语。每日总是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那日他昏迷之时,迷迷糊糊地听到楚云熙问起品芳阁乃何处之事,脑子瞬时清醒,而后听到楚云熙言辞激烈说道他曾待品芳阁之事,竟将其误为楚云熙鄙弃他的出身。
被强迫的绝望,被忘却的痛苦,被嫌弃的委屈,种种打击下来,莫孤影身心俱疲,复又昏迷过去,直待小云来时方醒。
小云看着莫孤影的样子,又气又急,可又想不出法子来安慰他。
莫孤影这般情况,至第三日晚上,一个人的到来方有所改变。
“哐啷、吱”一声声响,一个人从厢房的密道里走了出来。
一身蓝袍,手持金扇,楼玉茗是也。
莫孤影淡淡地看着他一眼,又转头去看风景了。
楼玉茗行至莫孤影床前,坐到了床边上。此时的他脸上已无平日里嬉笑的表情,而是带着浓浓的哀伤。
楼玉茗伸出手,欲触摸莫孤影的脸庞,熟料莫孤影偏头躲开了。
楼玉茗好不尴尬,只得叹了口气,放下手。
“凤凰花开了,可花期不过短短几月便要过去。我可算明白,世上没有不谢的花,天地变化,四季交替,不过争艳一个花期罢了。而当你还等在花开的季节里时,它已凋谢,碎在地里,烂在土里。”
一股忧伤,弥漫在空气里,散布在烟尘中。
“我带你走罢,离开这里,离开他。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楼玉茗受不住这悲伤的气息,双手抓着莫孤影的双臂喊到。
“放手,你抓疼我了。” 莫孤影没有表情的答道。
“不,我不放!”楼玉茗的双手越过莫孤影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莫孤影,把脸埋在孤影的颈侧,“我不再放手了,我一直等你,等你放弃,等你回头。可这几年来,你都不曾回头望过我,明明我便在你的身侧,可你却离我好远好远。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
“你我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莫孤影挣脱楼玉茗的怀抱道。
“你明知我对你的情意,我……”
“不,我不知,亦不想懂。”莫孤影打断道。“情已注定,不会因你迟来,而让步。”
楼玉茗一怔,苦涩大笑:“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好一句不会因我迟来而让步。你既无心,我又怎作纠缠。你可知,今日你弃我,他日相见意味着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饱含情意的双眼定定地看着莫孤影。
莫孤影此时心里并不好受,这些年他并非未感觉到楼玉茗的情意。只是楼玉茗不言,他亦装作不知。
却不想,在今晚,楼玉茗会将这腔情意赤luo luo的掀出来。
对楼玉茗他感激,却成不了爱。如今只能绝了他这份情,断了他这份念。他终是欠楼玉茗一份情。
“他日相见,你我黑白两道,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好好好,你既选择,我何不放你。但你老实告知我,为何你执意如此?你明知跟着他,你不会幸福。且不说他待你如何,那个温阳他……”
“我不喜那个家。”一句不搭边的插话响起。
“你要对付莫府?”多年朋友间的默契,楼玉茗很快便理解了。
“是……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这么做。” 莫孤影的眼中泛起了杀意。
“为何是他,我一样可助你。”楼玉茗不死心的问。
“因为他是楚云熙,而你是楼玉茗。”
因为他是楚云熙,他是行云宫宫主,他是黑道。而你是楼玉茗,是“南府北楼”的牵机楼主,是白道之首。楼玉茗,这个理由可足够,可会让你死心离去,再不想起我这伤心之人。
“哈哈哈哈,好好好!”楼玉茗连说三个好,大声地笑道:“莫孤影,我自是潇洒之人,当断则断。今日是你弃之,非我强求。来日敌对,莫怪无情。”说罢,楼玉茗转身运起轻功,飘然而去。
“待夕阳西下之时,我便代你去落霞山看望一眼。是了,忘了告与你知,行云宫昔日叛变之人,与莫裘天私有往来。”末了,楼玉茗的一句话破风而来,转瞬即逝。
只余楼玉茗远方的吟唱:“君断情路我亦已,何愁知己无酒迎。”
楼玉茗,你本是潇洒自在之人,只因我而困在了这座牢渊里。然我早已困在以情为锁,以爱为牢的深渊里,挣脱不能,如今你且代我去追逐那片自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