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渡——芥末君
芥末君  发于:2014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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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会帮助自己,可那个人是谁?

淤泥渐渐蔓延到李斯谚的腰腹,他越挣扎沉没得越快,手里紧拽的草叶纷纷断裂,李斯谚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施以永!”

李斯谚汗津津地从噩梦里惊醒,甩开纠缠在四肢上的棉被,趿拉上拖鞋跑进了厕所。

他心不在焉地叼着牙刷,脑子里还隐约回放着刚才那太过逼真的梦境。

是因为最近跟施以永交从过密?

论人脉,他李斯谚认识的可当真不少,但要说真正没有利益纠纷的朋友,除开学生时代少有的几个之外,大概就得数到这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施以永了。

都说青年时期的友谊才是纯真的,李斯谚却不这么想。纯真与否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只看你是为何而交友罢了。

拿真心交友,是件吃力又难讨好的事情,偏偏李斯谚现在,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两周闲暇,却忽然有这样的心力了。

李斯谚整理好发型,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恰恰指向九点。

那人也该来了。

这样想着,门上果然便响起了门铃声。李斯谚将毛巾往手臂上一搭,便去开了门。

门外是施以永,难得打扮得体面。利落的板寸配着浅灰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倒是十分帅气。他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又煎饼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

李斯谚拽下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在地上,又转回了厕所,施以永也毫不见外地走进来,顺手锁上了房门。

李斯谚在床头柜上放了不少这次投资相关的文件,却完全没想着要防施以永。不是他大意,是施以永太过正人君子的做派让他觉得自己的小人心思龌蹉得可以,简直要配不上这个朋友了。

从三天前给大副办转院开始,施以永便每天都来李斯谚这里报道,时不时送些土特产,主要都是食物。最初李斯谚还为施以永的客气而略感不自在,尤其是知道施以永为了陪他逛江城,特地请了一周的假。

施以永说的时候十分平淡,李斯谚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推搪,奈何施以永是个认死理的人,李斯谚实在没辙。还是后来,他知道了施以永是每天早晨给大副送完早餐跟工友交班之后再过来的,才渐渐习惯了。

施以永知道李斯谚手里有些重要的东西,连市里副市长都要与他交往,因此就算相熟了,也从来不翻动李斯谚的物事。没有刻意避嫌,却也绝不冒犯的举动落在李斯谚眼里,自然是加分的。

施以永虽然话少,人却十分体贴。以前一群人社交宴游的时候劳心劳力的都是李斯谚,难得有一次不费神的享受机会,李斯谚乐得享受。

李斯谚三两口吃完施以永带来的早餐,刚想说话,便感觉喉咙呛着了,干咳起来。施以永本来坐在床上,这时候很自然地拿起塑料袋里的豆浆,喂到李斯谚嘴边,一只手轻轻帮他捶着背。

李斯谚终于喘过气来,脸涨得通红,凑到施以永跟前冲他笑:“又在你面前丢脸一次。”

施以永一掌轻拍在李斯谚脸上,把他推开些许:“习惯了。”手里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分心,边暗中叽咕男人的皮肤为什么如此好,边挑开了话头:“今天去哪里?”

李斯谚想了想,回答:“只剩泥蒿堂了对吧?”

施以永回想那张李斯谚落在自己手里的行程单,的确如此。他点点头,莫名地感到遗憾。

似乎,时间还是过得太快了啊。

施以永的想法李斯谚并没有察觉,他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整理好仪表,李斯谚便拖着施以永出了门,脑袋里盘算着完工后上哪儿吃个饭,再去看看大副。

干脆把那多出来的一周半也留在江城好了。

李斯谚想着,唇边漾出了一丝笑意。

十三、

李斯谚从病房退出来,便看见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施以永。他右手揽在椅背上,头微微向右偏着枕在大臂上,左手插在裤兜里,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竟然也睡着了。

李斯谚心底叹息一声,挨着他坐下,也不叫醒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熟睡的侧脸。

这几天大副住院观察,检查一项接着一项,把那么个精壮的汉子都折磨得瘦了一圈。施以永常常跟着,精神也差了许多。

白日里有船工轮班来探病,晚上就是施以永一个人陪着,也难怪他累成这样子。

要不是不同姓,他都要以为大副与施以永是亲父子了。

这阵子施以永白天还要陪着他东奔西走,李斯谚心里也有些愧疚,屡屡提出不用他陪,反对的意见却被施以永采取了全然无视的态度。好脾气如李斯谚也不由得抱怨了一句,说施以永责任感过剩。

施以永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他,陪他逛江城不算责任。

明明平淡到不行的句子,被施以永那样谨慎少语的人说出来,李斯谚立刻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好像在江城这么几天,他害羞的次数已经抵得上过去一年了。

施以永朦朦胧胧感觉到身边有人,挣扎了一秒,睁开眼,便看到李斯谚直愣愣盯着他的样子。

他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怕是留下什么印迹,却逗得面前的人笑起来。

施以永也笑起来,沙着声音问:“大副他……”

李斯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睡了。”

施以永晃了晃头,终于清醒些了,搭在李斯谚手上借力站了起来,顺势揽住了对方的肩背:“送你回去。”

李斯谚身量也高,只比施以永矮一点。他肩头猛地受了压力,也不反抗,放松了身上的力道半靠在施以永怀里:“怎么?欠我一顿饭就完了?”

施以永步子一收,收手敲了敲自己的头:“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

结束了拍照之旅后,施以永还来不及伤感,就听李斯谚提起了要帮忙照顾大副的话。

原先施以永坚决不接受,奈何李斯谚软磨硬泡。想到他留在江城也只剩一周了,施以永就莫名地难过,稀里糊涂地便应了下来。

结果,李斯谚比他想象的用心得多。

他想他知道李斯谚大概是真的与大副聊得来,但仍然不自觉地将李斯谚这样的示好理解为对自己的好感,并为此感到……庆幸。

庆幸与感激。

尤其是在这样特殊的时间段,在这个对他非常重要的长辈罹患癌症时,在他几乎要孤立无援时……

他并不奢望这样的交往能延续到李斯谚回京之后,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愧疚,一定要说,也只是些微的遗憾。

要让李斯谚对江城,对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这大概是这阵子,除了大副康复之外,施以永最大的愿望了。

然而一个船工,能带给李斯谚这样的天之骄子什么美好的回忆呢?

施以永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也从来不觉得船工工作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他爱着渡船与江河,只是这次,渡船与江河,也力有未逮。

想着李斯谚对江城民俗的爱好,又联想到那人走南闯北的经历,施以永决定尽力让他玩好。

他并不知道,李斯谚对于他的兴趣,远高于对江城风俗风景的。

李斯谚看着施以永带着歉意的表情,心知他是把这件事想严重了,无奈地叹口气。

施以永作为朋友,哪点都能打满分,就是对待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明明自己也没为他做些什么,至多只是利用休假帮个小忙罢了。

真是个实诚的人。

他抓住施以永的手腕往外拖:“走啦走啦,我饿了。”

施以永于是甩甩头,暂且放下那些纠结的念头,快步走到李斯谚身边,并肩前行。

十四、

华灯初上。

施以永在门口站了小半个钟头,越来越不安了。

李斯谚一直没出来过。

这是一家街头的小店。正是傍晚商店营业的黄金时间,店外的卷帘门却始终垂下了一半,遮挡人们的视线。灰白的卷帘门上用喷漆涂着奇怪的图样,有黑色的独翼乌鸦,更多的是配色怪诞难以辨认的奇怪标志。

十年前,他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符号。在施以永的认知里,这等同于街头不良少年聚集地。

更令施以永惊讶的是,他刚刚在店前见到了某个半途退学的高中同学。

十年间记忆有些模糊。然而那个同学闹出来的风波太大,施以永很难忘记。

那个人,是因为同性恋而被高中退学的。

原先施以永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的脸,但在街头看见他与李斯谚亲昵的举动后,施以永有些微妙的反感。仔细琢磨着,他才想起来那个人的事迹。

于是本来的街头偶遇变成了他在店外等人的情况。

李斯谚与那个人似乎关系很不错,言谈之间一直在微笑,还伸出手与对方交握。那样的身体接触,怎么说也不是平常哥们情谊该有的交流。

更何况李斯谚来江城才半个多月。

而他在他们身后晚了十米的呼唤也没有被李斯谚应和。好像这是第一次,李斯谚没有听见他叫他的声音。

施以永有些忧虑,又有些焦躁。他本以为自己是施以永在江城唯一的朋友的。

他并没有察觉到平时李斯谚与他的身体接触早就超过了他现在目睹的。

虽然最开始的理智阻止了施以永直接跟进去一探究竟,但随着时间焦灼躁动的情绪已经开始沸腾了,施以永咬咬牙,努力克制想要砸门的冲动。

李斯谚会不会是同性恋,现在在与那个人在做什么奇怪的交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施以永自己掐灭了。

李斯谚的性向如何自己无权干涉,如果事实如此他也只能认了,之后装作不知道就好。他想他们的友谊还没有脆弱到被这种事情斩断的地步。

施以永现在担心的是这个地方本身。卷帘门上的涂鸦实在阴森可怖,而带着李斯谚进门的人又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万一李斯谚是被骗进来的……

他本来没有立场跟过来,但既然他看见了,就要保证李斯谚的安全,不能让他……

让他被怎么样呢?

施以永拒绝设想。

总之,是不能让李斯谚受到伤害。

然而想得再多,施以永也只能无助地等在门口。像是两人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私人空间界限,他现在,并没有踏入的权限。

如果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些就好了。

如果是能够名正言顺跟进去,并且叮嘱他注意安全的关系。

如果不必这样站在门口被膨胀的忧虑与担心填塞胸臆。

就好了。

先走出来的是那位高中同学。

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店门外路灯下的施以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站在一边。

然后李斯谚躬身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米黄色的纸袋。他刚站直身子便是朝着那个人一笑,那表情动人得连施以永都有些妒忌了。

不及细想,施以永开口招呼:“李斯谚。”

“啊?”李斯谚循声回望,眼里立刻闪出了惊喜的光泽,“施哥?你怎么在这里?”

施以永抿抿嘴,没回答,而是戒备地跨上前一步,一手揽住李斯谚的肩:“路上看见你,想叫你去吃饭。”

这句当然是假话,只是叫他的话何必在门口登上小半个钟头?

李斯谚听出来不对劲,困惑地朝他看一眼。他不打算在外人面前驳了施以永的意思,简单地接下话头向那个人告别。

施以永也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看到李斯谚那样毫无防备地站在店门口,就知道至少这一次他并没有受伤或是怎样。

那么,为什么要站出来?为什么要打断他们的对话?

施以永觉得,有些事情,好像要掩盖不住了。

十五、

李斯谚率先停下脚步的时候,施以永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

“我——”

两人难得地同时开口了,李斯谚立刻住嘴,静候话相对少很多的施以永的高论。

施以永撇开目光。他始终有些难为情,却仍旧是一字一句解释了自己的行为与动机,只是隐去了他自己那奇怪的焦躁。

李斯谚听着,渐渐也惊讶起来:“小周原来是……”说着,忽然又掐住话头,抬眼看施以永,“施哥对这种人,很反感?”

施以永本来尴尬得手脚都觉得没处放,没想到李斯谚毫不质疑地接受了他千疮百孔的逻辑。对着李斯谚这句平淡的问话,他居然也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重点:“无所谓反感不反感,只是希望你能小心点。”

李斯谚“呵”地应了一声。施以永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他难得的失落表情,然而李斯谚掩藏得太快太好,他来不及确认。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同性恋不犯法。只要不滥交,别的都没什么。”

在江城这个边陲小城,大部分人思想都是守旧的,不然也不会发生将在校的同性恋学生开除的事情了。施以永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已经算是相当温和,但话一出口,他仍是后悔了。

如果说先前的失落还难以确定的话,如今李斯谚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

平时笑得爽朗的眉眼如今轻皱着,嘴唇也抿得死死的,像是施以永提到了什么他从没考虑过的疑难杂症,而他正为此感到十分纠结。

这样的李斯谚,施以永从来没见过。

施以永立刻便慌神了,张嘴欲分辨些什么,却被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李斯谚岔开了话题:

“我刚刚是在洗照片。”

“照片?”

施以永一愣,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在大副病房里的谈话。

大副只见过照相馆里的人像摄影师,看到李斯谚日日带着个相机,便打趣李斯谚为啥不给他们拍一张。李斯谚果然就拿着相机对着他们拍了起来,还叫上同病房的病友帮忙拍了一张三人合照。

却原来,李斯谚今儿是来洗照片的。

“小周人很好,干活也很利索。以后还是别传这些事了。”

李斯谚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低下头去在手里的纸袋子里翻找。

不知怎么的,施以永觉得他如常的语调里带着微妙的不安。他于是伸手搭上了李斯谚的肩膀,却被对方不经意地甩掉了。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施以永也焦躁起来。他本也是好意,若是李斯谚对他近似跟踪的行为不满也就算了,怎么竟然为了不相干的人同他置气?

施以永按捺住情绪,张口欲辩:“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只有你——”

“那天给大副照的照片。”

李斯谚轻巧地打断施以永的辩解,顺手塞了二十来张相片到他手里。

手指接触的瞬间,李斯谚像碰到硫酸似的迅速收回了手,饶是施以永动作快,照片也掉下去了两三张。李斯谚尴尬地道了声歉,不待施以永动作,便蹲下身一张张拾拣起来。再抬头时,施以永已经找寻不到他失常的痕迹了。简直像演员一样。

原来李斯谚并不只有面对自己时的坦然,还有着这样善于掩饰的一面。

又或者是平时太善于掩饰而看不清真相,如今只是皮相残缺了,露出些底子来?

不知为何,施以永并没有感到忧虑,只是心里渐渐泛起疑惑。

“三人合照我留了一张,别的都在这里了。”

李斯谚嘴角噙了一抹笑容,语气淡定有礼而透着疏离,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

施以永皱眉看他:“你在生气?”

李斯谚愕然,顿了顿,又笑起来,这回倒有三分诚心的意思:“居然被看出来了?算是吧。”

施以永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们刚刚的对话,仍然不得其解:“为什么?”

“不太好说……”李斯谚笑容里参杂了些苦意,“我也不确定……别问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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