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乘云心中的阴暗立即消散了，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没事。”

尽管这样说，黎乘云仍为自己日渐严重的患得患失而恐惧。

哪怕付峻和是被他关起来的那一个，在这段关系中，他依旧趋于弱势，因为他更需要付峻和。付峻和的动作、表情、使坏时狡黠的眼神，尤其对他微笑时，令他有种失去付峻和就无法继续活下去的错觉，他爱付峻和，甚至比年少时更多，以至于拥有付峻和越多、越久，就越害怕。如果付峻和忽然不能继续忍受下去，他要怎么办？

黎乘云不敢想下去。

付峻和站在超市门口深呼吸了几下，他从来不知道他会想念人群的声音和味道。两个月说起来并不长，可真的不能出门，才觉得难熬。

黎乘云占有性的搂住他的腰：“站在这里干什么？”

付峻和顺从的跟黎乘云进了超市，在进口食品柜找到了他要喝的东西，黎乘云叹气：“这明明是水，你一定说它是饮料，我怎么找得到？”

付峻和理直气壮：“水是水，气泡水是饮料。”

“多买一点。”黎乘云拿了十几瓶放进购物车，“下次再带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付峻和尽力藏住自己的失望：“好。”

而黎乘云假装没看出付峻和的失望。

黎乘云还要买一点肉回家，付峻和自告奋勇，站在冷藏柜前，认真的比较几盒肉的保质期，态度好像在研究最新的投资方案。

黎乘云觉得这场面有点荒谬，忍不住问：“你还会看保质期？”

“……我不是白痴。”付峻和头也不回，“在国外时，我自己做饭，厨艺还说的过去。”

黎乘云大吃一惊：“什么？”

付峻和恼怒：“你这算什么反应？”

“你分不清炒锅和汤锅。”黎乘云轻轻地笑起来，“还烧掉过我的厨房。”

付峻和转过身瞪他：“那是我第一次进厨房！你应当庆幸我没有将你整个家都烧掉。”

被他瞪一眼，黎乘云马上举手投降，一连声说：“是是是。”

付峻和‘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今晚我下厨，你若不放心，可以先叫救护车来做准备。”

“怎么会。”黎乘云哄他，“我当然放心。”

付峻和的真话忍不住冒出来：“你放心才有鬼。”并不是在说做饭的事情，而是说黎乘云对他并不放心。

这句话说出来，他们两个人脸色都有点黯淡。付峻和一直尽量避免这个话题，他希望黎乘云率先对他说出‘我相信你’这句话，然而两个月——两个月。时间过的太快，黎乘云恢复的太慢。

付峻和垂下眼睛，将手里两盒肉都丢进购物车，问：“还有要买的东西吗？没有就去结账。”

“没有了。”

结账时，付峻和前面是一个买了很多东西的少年，往前走的时候，一盒饼干从篮子里掉出来。

付峻和弯腰捡了，拍拍他肩膀递过去：“你的东西掉了。”

“谢谢。”那个人说过了，才抬头看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脸红起来，“……谢谢。”

付峻和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根本未把他看进眼中，黎乘云却黑着脸，狠狠把他扯进怀中：“没有我同意，你敢与别人讲话？”音量颇大，吓得那个少年连忙转回头。

“小黎。”付峻和皱起眉头，“……不要激动，这是在外面。”

黎乘云却误解他意思：“在外面就可以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将付峻和紧紧箍在怀中，“我说过，你不能做任何事，除非我先同意过。难道带你出来一次，你就得意忘形？”

付峻和有点难堪，也极生气，只是他现在非常清醒，绝不会大庭广众的与黎乘云争执，低声讲：“小黎，你不要这样，我们回家再讲好不好？”

“好。”黎乘云竟直接拖着他向外走，把购物车都丢在一边，“我们回家讲。”

第三十八章

进门后，黎乘云第一句话是：“我真后悔今天带你出去。”

付峻和一拳砸在墙壁上，呼吸十分粗重，他拼命克制自己，他知道如果现在他开口，过去两个月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黎乘云却根本不想听他的话，强行拉他上三楼，回到了付峻和第一天被关起来的那个房间，‘咔嚓’锁上门，讲：“你还是呆在这里更好。”

“黎乘云！”付峻和怒吼，“你他妈的……”

黎乘云双手环胸，极具威胁感的看着他。

“我只是和他说了一句话。”付峻和沉住气，低头点烟，狠狠的吸一口，“一句话而已，他的东西掉在地上，我帮忙捡起来，只是这样。小黎，你讲点道理。”

黎乘云似乎有点心虚，转头不看他：“我没有同意你这么做。”

付峻和几乎崩溃了，不仅声音，拿烟的手也不停发抖：“小黎，两个月了，你又要把我关在这里。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你也没有觉得我值得你相信吗？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其他人讲一句话，难道每讲一句，都要先问你是否同意？小黎，你还要我怎么样？我知道，到这样都因为我，因为我过去不好，可现在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们明明可以相处的很轻松……你真的不能够再相信我？”

黎乘云一言不发。

他也知道他刚刚反应过激，但他无法控制。

他形容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当他看到那个人红着脸对付峻和——对他的付峻和讲‘谢谢’，他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绝不能忍耐这个。

付峻和坐在床上，颓然的掩住脸，一声声问：“小黎，还不够吗？这样还不够吗？”声音是哽咽的。

黎乘云想走过去，拥抱付峻和，付峻和看起来非常需要一个拥抱，可他不能给与付峻和更多了，要他忍受付峻和可能离开、可能被其他人喜欢实在太难。

黎乘云讲：“我去做饭。”

付峻和拒绝再与黎乘云讲一句话。

他们沉默的吃过饭，沉默的坐在桌前批文件，沉默的各自洗过澡，然后沉默的并排躺在床上。

黑暗中，黎乘云几次开口，讲：“峻和，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付峻和转个身面对他，轻轻地讲：“小黎，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眼中有一层浅浅的泪膜，像是要哭了，但又永远不会哭出来，“但是还要多久，我们还要这样多久？你来接我的时候，我以为我们终于和好了，我想不到会……我不怪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的错。我努力改过，希望你可以开心，小黎，我真的努力了，可我的努力一点作用也没有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对的，不知道我们以后会如何，我也很害怕。如果我又搞砸了，就没有下一次了，对不对？”

黎乘云看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讲不出口。

付峻和等待了十分钟，仍未等到来自黎乘云的一句回应。

他只有闭上眼睛，讲：“晚安，小黎。”

“晚安。”

黎乘云始终未能睡着，付峻和问他的时候，他同样在问自己。

付峻和已为他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付峻和的确不再是那个会扯出他的心，扔到脚下踩碎的那个人了，为何他仍不能相信付峻和？从任何理智的角度来说，他都应当相信。

他就是做不到。

然而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耗下去。

他看的出来，付峻和已经累了，没有人愿意永无止境的唱独角戏。

付峻和似乎睡的沉了，黎乘云小心翼翼侧过身，开始在付峻和耳边喃喃的讲话。他知道付峻和这边耳朵听不到，因此才能坦然的讲出他的害怕和担忧，以及他一切可怕的想法：他希望付峻和变成植物人，他很乐意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都照顾付峻和上面；或者打断付峻和的四肢，这样付峻和再也没办法离开，只能够依赖他；或者吃掉付峻和，不是在床上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吃掉付峻和。

他不愿付峻和发现他这些丑陋不堪的念头，付峻和一定会被吓跑，任何人都会被吓跑，他是个疯子。可不讲出来，它们堆在他心里，飞快的长大并变得愈发畸形，总有一天……他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黎乘云花了很长时间才讲完，讲完后，他如数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发现讲出这些话，而付峻和听不到，是极佳的发泄方式，令他可以像从前那样正常的思考。

付峻和睫毛颤动几下，好像要醒过来。

黎乘云心脏一瞬间悬在喉咙口，而付峻和只是翻个身，钻进他怀中，睡脸沉静可爱。

好了，黎乘云想，现在我都说出来了，就当做峻和已经知道了，且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他已经表现的足够明白，所以我也应当做点什么。

待黎乘云终于睡着，付峻和忽然睁开眼睛，凝视了他很久、很久，骂一句：“疯子。”然后吻一吻他额头，“我也爱你。”

第二日付峻和醒来时，床边放了他的车钥匙，还有黎乘云留的便条：门禁是六点钟。

付峻和禁不住笑起来，郑重其事的折好那张便条，放进口袋中。

整整一天，黎乘云都无法专心工作，才三点钟就离开公司，匆匆开车回家。付峻和不在。

黎乘云又失去控制，掀翻了客厅里的所有东西，再花一个小时把它们摆回原位，反复提醒自己，他信任付峻和，付峻和会回来。

六点钟整，黎乘云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目不转睛望着门口。

付峻和踢开门，笑嘻嘻的与他打招呼：“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扬一扬手里的购物袋，“去了一趟超市，今晚我下厨。快点夸奖我，不然我会给你下泻药。”

黎乘云愣愣的，腿软的有点站不住，摇晃几下，像在梦中一样，回答：“……你回来了。”

付峻和很有耐心，认真的又讲一遍：“对，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黎乘云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峻和。”

“是。我没有要走。”付峻和拍拍他后背，“好了，走开，不要打扰我做饭。”

付峻和一本正经穿上围裙，后腰系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格外滑稽可笑，拿锅铲的样子也很笨拙，胡乱把土豆块和肉一起丢进锅里去，在哔哔啪啪的响声里讲：“男子汉的料理，就是要大口吃肉。”

黎乘云靠在厨房门口看他，忍不住要笑出声，眼眶又有点发热。

“咖喱粉放在哪里？”付峻和飞快的将料理台上的调味料看过一遍，瓶瓶罐罐被他打翻不知几个，黎乘云头痛起来，因付峻和肯定不会收拾残局。

未听到黎乘云回答，付峻和皱着眉头看他：“小黎，我在问你事情，你走什么神？”

黎乘云从柜子里拿了咖喱粉：“在这里。”

付峻和接过来，立刻翻脸不认人：“出去，站这里碍事。”口气认真的堪称可爱。

黎乘云从后面抱住付峻和，凑到他左耳边讲：“我一整天都很想你，如果你不回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把你抓回来，然后你就永远的住在三楼……峻和，你是我一个人的。”

付峻和好像没有听到，哗啦啦撒了许多咖喱粉进锅，接着赏了黎乘云一记胳膊肘：“去接一碗水。”

黎乘云说过了，心满意足，去给付峻和接了一碗水，还很周到的替他倒进锅中。

付峻和微笑：“真乖。”轻轻吻一下黎乘云下巴，“好了，现在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去餐厅等我。”

“好。”

黎乘云坐在餐桌前看付峻和忙碌，付峻和的厨艺的确只是‘还说得过去’那种水准，只是看就令黎乘云心惊肉跳。煮粥时水几次溢到外面，浇在炉子上滋滋作响，付峻和大大咧咧的再加一碗水进去，下次煮开时，就溢出来的更多，他不耐烦的揭开锅盖，嘟嘟囔囔的骂那锅粥：“烦死了，再这样我就把你倒掉。”

黎乘云克制了半天，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付峻和举着汤勺，对他怒目而视：“闭嘴，有什么好笑的！”有点自暴自弃，“你看到了，反正我做饭就是这样，爱吃不吃。”

黎乘云发自内心的回答：“你做什么我都吃。”他笑的很轻松。

他们确实是一个家了。

饭后黎乘云讲：“峻和，你最近一直在担心北疆风力发电工程的安全问题，开工许多天了，过几日我要去现场检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付峻和诧异：“怎么突然……你昨天还……”

“我知道你忙这个，是为你大哥。”黎乘云握住付峻和的手，“不过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付峻和一瞬间明白过来：“你回家了？”他的反应竟是生气，“我不需要你这样，你有没有被……”

黎乘云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他们也希望我回去，只是一直没机会。我曾与你说过一次，那时……那时你听不到，今天正好得了消息，你大哥……基本是定下了。”

“黎家……”

“是。”黎乘云并不居功，“不仅仅是我这边，你联系的那些人也很重要，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到。峻和，你看，你不需要别人，你有我。”

付峻和微微扬起下巴，睨他一眼：“我知道。”

黎乘云补一句：“但出门之后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其他都随便你。”

“……好。”付峻和还是困惑，“你……不觉得你忽然变得……太好了？是不是……”

黎乘云沉默几秒，答：“峻和，我……常常犹豫，拿不定主意究竟怎样对你，但如果我决定好了，我会立刻去做。你昨天说得对，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再拖并没有好处，我也……我也应当相信你。”

付峻和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

上楼时，黎乘云却趁机在付峻和左耳边讲：“如果你敢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你知道，我决定好了，就会去做。”

付峻和若无其事的牵他的手，讲：“快点，再过五分钟我有一个视频会议。”

一年后，汤小泽被付峻和约出来吃晚餐。

付峻和进门，汤小泽瞪大眼睛：“只有你一个？”

“对。”付峻和脱掉大衣，交给服务生，“小黎有事。”

“你们终于做了连体婴分割手术？”

付峻和笑起来，回答：“是，在人民医院，花一万块，手术刀切下去，咔嚓，结束。”

汤小泽鼓掌：“恭喜。”

快吃完时，付峻和走到一边接电话，汤小泽伸长脖子偷听，付峻和先是平静的‘吃晚餐，和小泽，昨天与你说过了’，接着是无奈‘我和他没有什么，只是吃饭’，然后变成应声虫‘是是是，好好好，不会不会，门禁前一定回去’，最后叹口气，‘好，等你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