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这是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路人对花连神投来诧异和疑惑的眼光。

言辞见花连神慢吞吞的犹豫不定，拉起他的手，重重捏了两下，“走吧。”

两人到家。

花连神一进门就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言辞给他倒了杯水，他久久不接，言辞只好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要不要做点东西吃？”言辞看了一下暗沉下来的天色，轻拍了一下花连神的肩膀。

花连神没有反应。

言辞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他身边，柔声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吗？非要自己一个人承受？”

花连神把头埋得更低，“不，我的情况你不懂。”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懂呢？不管怎样，你以后都要面对这个问题不是吗？逃避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花连神还是不说话。

言辞看了一眼天花板，思索了一下，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轻轻把后背靠在沙发上，“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先听我说吧。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言辞本来打算以“一个小男孩”为主角来说，但是看到花连神无动于衷的样子，直接道：“这是我的故事。”

花连神稍稍抬起一点头。

言辞知道这是他的一种回应，压低声音开口：“我觉得，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小时候的生活无忧无虑。大哥很宠我，父亲也对我格外偏爱。一切都好像再好不过了。小时候好想长大，可是长大了我才发现，世界原来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言辞闭上了眼睛，“一上学，我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差别。对，我没有灵法。因为这件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嘲弄我，我也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自我厌恶，我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一样？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

他将手放在额头上，停顿了一下，“原来，长大是这样痛苦的事情。我极其自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受尽了侮辱和打骂。我是大家眼中的另类，他们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我一生的噩梦。这些……也许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我的大哥。他知道我是个废物之后，几乎放下我们之前所有的亲密，视我为敝履，甚至——”

言辞的喉咙卡了一下。花连神抬起了头。

“甚至——比别人更加深刻的辱骂我。别人的眼光，我渐渐可以做到不在乎，可是我没办法接受，小时候和我那么好的大哥，最后那么对我，躲我如瘟疫。”言辞翻过了身，不愿意花连神看到他的表情，“我……想不通，就选择了自杀。”

花连神心里“咯噔”一下。

“当然没死成，要不然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言辞淡淡调笑，“最后一刻，被救了回来。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大约在他们心里，我怯弱的连自杀的勇气都不能有。”

花连神听到这句话动容不已，抓住了言辞的手。

“死过一次之后，我终于知道，我不想死。死亡的感觉太痛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慢慢流失，简直无法忍受。我终于开始改变，尽管这改变痛苦非常。”

言辞感觉到花连神握了一下他的手，他转过头，对花连神微笑，“没什么。人生本来就苦难重重，这算什么？现在想起来，我反而觉得那些生活给了我别样的体验，告诉我要珍惜生活。我学着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真诚与人沟通、学着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才发现，世界上其实有太多我之前没见过的东西、没体会过的感受。学校的边缘有一块广阔的平原，我常常到那边去，置身其中，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呼吸到这世间的空气，卑微努力的活着。”

言辞认真的看着花连神，“没有什么不能过去。我们应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太多逃避。情绪的发泄总是需要的，但你应该知道，你身边，有我。”

花连神把额头放在言辞的手心，“言辞……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你不知道……”

言辞轻声，“知道你是魔的事情？”

花连神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言辞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有些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就知道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中间的很多细节。所以也只是猜想罢了。”

花连神见言辞并没有排斥他的意思，但是嘴上还是忍不住问：“你不讨厌魔类吗？”

言辞胡乱抓了一下他的头发，“不讨厌。我非常人。”

花连神看到他眸子里面的真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居然会有魔类血统，去他妹的魔类血统！”

言辞不置一词。

花连神骂完又安静了下来，语气透上一丝无助，“其实……我早就有这个预感。上次学校暴｜乱，我进禁区救你的时候，有几个魔类不但没有攻击我，还对我很亲昵。当时我心里就有了猜想，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现在想来，真是自欺欺人。”

言辞抱了一下他，“没事的，不欺人的就不叫人了。”

“今天中午回家吃饭，吃完饭，我爸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告诉我……告诉我，我母亲原来是一个魔类。”花连神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我不相信，我质问他，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神就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很可笑，对吧？活了二十二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魔。”

他的眼神让言辞心里一紧，只好抚摸着他的背安慰他，“也不全是魔，是混生子啊。”

花连神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言辞的意思，继续道：“他一一回答了我的质问，我还是相信不了，准确来说，是接受不了。我从家里出来，冲到禁区里面，果然，那些魔类根本就不攻击我，反而把我当做他们的好朋友。在路上的时候，看到很多人给我异样的眼光，大概他们是感觉到了我身体里面的魔类气息。可是，这让我怎么接受的了！”

言辞见花连神情绪激动，双目充血的样子，转移话题道：“那为什么你父亲到现在才跟你说？这么长时间你的气息是怎么隐藏的？上次‘大地魔盘’……”

“这些他都给了我解释。人类和魔类这样一直对立无法找到一个和平的契合点，有一个原因就是人魔无法通婚。第一是很难怀孕，就是怀了孕，也未必能平安生产。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去了，当时母亲给了父亲一颗药物，是从魔类禁地里面偷拿出来的。这颗药物能帮助我隐藏魔性，时限是二十二年。所以就连大地魔盘都没有检测出我的血统。大概是我母亲早就预感她未必能平安的生下我，所以提前给我想好退路。他……大概希望我在人类这边好好生长吧。”花连神语气中有一丝怀念。

“你母亲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言辞由衷感叹。

“我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暴露，等到今天晚上十二点，过了二十二年的期限，我的魔类气息就会完全暴露。我现在……根本无法再回到人群中去了。”

言辞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可是就算药物能帮你隐藏魔性，魔类难道感觉不出来？上次集训，我记得魔类一直在攻击你……”

“我父亲这样的人，既然决心隐瞒，那肯定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我每次集训的时候他都会偷偷给我注射化学药物，让我短时间内吸引魔类的攻击，这样就没人会怀疑。”

言辞心中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他看着花连神，“你现在可能确实回不到人群中间去。但是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因为你爱他们。至于魔类……我有时候觉得他们真的比人类好相处很多。就因为你有一点血统，他们都很能容纳你。”

花连神不说话。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感受。你之前一直对魔类仇视，现在突然要和他们为伴，一下之间当然不能接受。我的经历和你有些相似。”

花连神不解的看着言辞。

言辞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点灵法也无吗？”

花连神摇头，大概是没有说话的欲望。

“因为，我的灵法被人挪走了。”

“挪走？”花连神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头跟你说吧。二十六年前，人类预测到，将有一位强悍的魔类统领出世，打破原来人类一直压制着魔类的局面。灵法师们知道之后心急如焚，他们不想再次掀起战争。这时，他们通过一些方法得知，在同一天，人类中间也会诞生一位拥有超高灵法的天才。要想避免战争，天才是唯一的突破口。于是……在这位天才出身的那一天，大路上的特级灵法师们聚集起来，将这个刚刚出世的小孩儿的灵法抽走，将新生的魔类统领封印起来，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言辞看着花连神惊讶的样子，“没必要这样惊讶。对，这个小孩就是我。”

“怎么会……”

“你当时还没出生，当然不知道。就算你出生了，也未必会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前不久知道的，当时我简直要崩溃。”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原本……”

言辞打算他，“没有什么原本不原本。生活给予我的，我现在觉得，我都能欣然接受。你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大陆上这么多暴｜乱吗？因为二十六年被封印的那个魔类统领要挣脱封印了。现在……已经挣脱了。估计不多久，战争就要来了。”

第三十八章：你需要解压，我很愿意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显然超出了花连神的预料，他现在再也无法关注自己到底怎样和人类相处的问题了，“怎么会？”

“你是对爆发战争这件事情无法接受还是对爆发战争的原因不能接受？”言辞直白道。

花连神沉思。

“人类安逸了这么久，现在需要一场战争来敲一敲警钟了。也许，这样的战争未必全是坏事。”言辞神色淡然。

“你体内气息不稳难道和这个有关？”沉默良久，花连神终于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

“是。那个时候气息紊乱，简直要命。我根本就承受不了，咬牙也不能承受，反正什么都不行，都是硬挨过去的。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死，可能上天眷顾我，不让我死吧。”

言辞的浅笑看得花连神有些心疼。

“别悼念似的看着我行吗，我没死呢。”言辞调侃，“有些走题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不讨厌魔类、甚至能体会你现在的感觉的原因。特级灵法师们拿我的灵法镇压住了那个魔类统领，我和那个统领之间就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契约的关系。很多魔类因为契约的关系以为我是他们的同类，所以，他们不攻击我，我能很轻易的进入魔类禁区。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我在魔区度过了大部分时光。我之所以买那里的公寓，就是因为离魔类近，离人类远。我觉得和魔类相处很简单，不要想那么多其他的东西，相互尊敬，没有那么多芥蒂。”

“那你上次怎么被魔类伤害成那样？”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被你救出来那一晚，刚好就是魔类统领冲破封印的那一天。我和魔类统领的契约基本上完全解除，魔类把我当成人了，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我以前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们把我当成仇敌。这样的滋味……就好像再次被世界抛弃。今天他们攻击我的时候，我……”言辞情绪激动，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也许，我没有悲伤的权利。”

花连神轻轻搂住他。

言辞把他推开，“我又不是大姑娘，没这么夸张。魔类统领虽然已经冲破封印，但是他一直没有发动攻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其实我现在是有灵法的，只是你感觉不到。魔类统领一冲破灵法，原本属于我的灵法就回来了。只是……我不能运用，所以和没有灵法没什么两样。”

“不能运用？”短短时间，这么多信息，花连神一时之间有点消化不了。

“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馆长给我介绍了一个老师，教我运用灵法，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

“所以你说的每天去学习就是去学习灵法？”

“嗯。”言辞的心情突然有点沉重。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现在去做饭，你想一下吧。”

花连神完全没有心思想自己的问题，他一直回想言辞的话，试着把听到的东西串起来，还原事情原貌。

言辞在厨房里炒菜，锅碗瓢盆的声音时不时响起，花连神看着那瘦弱的背影，不由更加怜惜。

他从来不知道，言辞的过往居然是这样。自杀……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人得在多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杀？

还有他受的那些侮辱……虽然言辞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他听着就觉得揪心、难过，何况是真正遭受？

言辞把饭菜端上桌，“自己盛饭去，快。”

花连神听话的盛好饭，吃一口菜，总觉得里面多了一种其他的韵味，“你自杀的时候多大了？”

言辞扒了一口饭，俨然很饿，“十八九岁吧，就是这个年龄。小孩子小么，不懂事，人生观什么的非常狭隘，以为世界就那么大，以为他面对的就是天。那次没死成，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你是怎么自杀的？”花连神知道这种细节不应该问，但是他就是想知道。言辞既然这么隐私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没道理牵扯着这样一件事情不说吧？

“开车。直接撞上了一个防护栏，那条路下面是海，本来以为会掉下去，结果卡在半路上了，这才没有死。后来我基本上不开车了，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我的车停在车库里都好长时间了，一直没用，现在配置什么的也过时了。”

言辞给花连神夹了一块香菇，“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不必觉得说不出口，问不出来。”

花连神想起言辞受的这一切，不禁感叹，“没想到你的过去居然是这样的。”

言辞突然抬起了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为了展示我的奋斗史和辛酸史吗？我受的根本就不算什么。其实人活着都是一个心态问题，把心里的那碗水端平就好。”

花连神点头。

言辞又道：“况且过去也不能算什么。我不喜欢说过去，因为过去就是过去，代表不了现在。你觉得知道我的过去就是对我的了解吗？不是。你是和现在的我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总是把一个人的以前和现在重合起来，会出问题的。人是在不断改变的，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所以，我既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的同情，该干嘛干嘛。”

花连神被说的哑口无言。

吃完饭，洗漱完毕。

言辞刚坐到沙发上，腕表就响起提示声。

他打开控制面板，言殳？

他接起来。

“二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不在家？”言殳很是担忧。

“我没事。”言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二个问题，所以干脆不回答，等着言殳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