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能便在心里翻滚着草泥马一边尽心尽力地说：“我……真的忘了！”

“啊，这样。”

“对了，有一个东西需要你签一下。”尚都伏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尚方面前，“员工合同。签了就成为销售一部的正式员工，会根据你的空闲时间安排工作，领薪水，跑业务，根据业绩拿奖金。”

“这、这这这这这……”尚方当即就斯巴达了，“可、可可可可是……”

尚都伏看了他一会：“你想不想克服你的口吃？”

“我……”

他想，他怎么不想。因为口吃他被多少人排斥，嘲笑，变得多么自卑，软弱，无法跟人相处，无法跟人交往，就连完整地说完一句话都做不到。“可是……”

销售……他根本做不到。

不仅要跟人对视，还要跟人讲话，而且还要说服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购入自己的产品。但有谁会买一个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人的东西？有谁会买一个连话都无法完整地说出的人的东西？

“不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的成功率有多么低，“根本……不可能。”

尚都伏淡淡看着他：“没有任何事不可能。”

“……”尚方摇摇头，“哥你……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根本……”他抬起头，不觉愣了。

尚都伏的眼睛像黑色的湖水，那其中闪动着难以察觉的微光，一时间尚方觉得内心被震撼了一下，觉得那双眼中有一种叫气魄的东西。

很淡然。

也很坚韧。

他怔怔的：“哥……？”

尚都伏收回目光：“会失败，只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而已。”接着起身就要走。“既然你根本就不想改变现状，那我也无能为力。”他面无表情，“我会回家跟妈说，你做不到我的要求，不要再这样给你安排了。”

不够……努力么……

“……”尚方微微握紧拳。白纸黑字仿佛极其神圣的契约，手中的钢笔饱满，温润，拿着很有分量，仿佛用它写字会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笔尖微微颤抖着，白纸上晕开一滴墨水，好久，他还是没有动笔。

他曾经努力过，他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克服，可是，根本没有办法，以至于他不敢再抱有希望，害怕希望落空后的那种痛苦，然而……

尚都伏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打算抽回合同。

“……不要！”尚方一把按住合同，在签名处唰唰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尚方气息有些不稳，像是刚刚跑完八百米：签了，他真的——签了……

尚都伏收回合同，放回公文包：“任何员工都是独立工作的，一会的谈判就是你的第一次正式工作，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会帮你。”

“嗯……”尚方的手还在抖，浑身都被一种紧张感所攫取，“好……”

尚都伏一拍他的肩膀：“完全靠你自己了。”

尚方一愣，只见他猛然起身，瞬间遮挡住大片阳光，侧脸线条严厉而坚毅：“出发。”

第4章 第二集【2】第一次任务

尚都伏绝对不会帮他，就算这是关乎他的部门的业务，就算他表现的再差，再丢脸，也会就任他那样无地自容，不可能出手相助。他必须依靠自己一个人，也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尚都伏这个绝情的老哥绝不会为他提供帮助。

在推开店门的一刹那，尚方忽然觉得极其熟悉。

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刻，大概是五岁，还是六岁？在茫茫暖阳下的便利店前，花藤从屋檐上垂下来，尚都伏牵着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尚方。

尚方奶声奶气：“哥哥，给我买草莓糖。”

尚都伏：“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取得，别想让我帮你的忙。”

“可是那个卖糖的老婆婆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去嘛。”

“嘶——你这个小鬼真是麻烦！”尚都伏插着兜，虽然这样说，还是去买了东西回来，站在屋檐下的小台阶上，“下次绝对不会再帮你了哦！”

接着，那么隔空轻轻一抛，小尚方连忙抬起头来接，刚好看见阳光下哥哥的身影。

似乎从抛起，到接到，是很漫长的一段抛物线。尚方已经不记得那包糖的味道，却还记得金光里，哥哥在不远处扔东西过来的样子，泛光的眉眼，衬衫的衣角，一手插着兜，整个人仿佛融化在阳光中一般，金子一样无比温暖。

之后，他光愣神看哥哥没有接到，被哥哥训了一顿，又发现糖全碎了蹲在地上大哭，尚都伏骂了他好一通，最后还是不忍心，不得以用自己的零花钱垫付，又去买了一包给他。最后尚方坐在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把两包糖放在一起吃，满心的幸福。

当时的日子仿佛就是这么简单，一包糖，一架单车，一个爬满翠绿藤蔓的屋檐。

却像有了生命般，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中。

爽朗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便利店老板笑容热情：“哦，尚经理吗？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亲自来了？”

便利店的老板跟尚都伏寒暄一阵，两个人看起来关系融洽，应该是过去就很熟识。老板笑着说：“还记得三年前吗？你刚刚加入家族的产业，坚持要从小的销售做起，当时我是在美国开便利店，你来推销的第一家就是我们家。当时你说完之后，我只就一个感觉——这个小伙子，未来绝对不可限量！就算产品不好，就算是为了跟你攀上交情我也要多多进货。如今一晃三年过去了啊，我回了国还是开便利店，你已经快要继承家业了。”

尚都伏笑容带着社会人的成熟：“过奖了。”

老板笑眯眯地看向尚方：“这位就是你说的弟弟？果然跟你一样一表人才。”、

尚方板着脸欠身，一副面瘫相：“谢……谢夸奖。”

“听说这也是你第一次干销售，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一定跟你哥哥一样好吧，来让我大开眼界吧！”

尚方顿时好想哭：老、老板，可不可以不要寄予希望……？

半小时后。

便利店老板：“……”

尚都伏吐出一口烟，望着窗外。

尚方埋着头说了一大通，满脸羞愧得通红：“就、就是这样……希望您能……进我们家的新产品……一、一定会卖得很好。”

老板长叹了一口气，转向尚都伏：“这真是你弟弟？”

尚都伏不置可否，老板无奈，只能继续看着尚方。尚方自己知道，他表现得实在太差了，根本没有脸抬起头来，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不行，必须要说清楚，不能就这么放弃……

“你来告诉我，你们的这种新品有什么特性？有什么别的产品所没有的优点？为什么客人们要选择你们的产品？这个产品适合什么年龄层？什么季节？”

“特、特性就是……”尚方脑子里一片混乱，因为紧张，之前看过的东西全部成了浆糊，尽量地组织语言，却只让自己更混乱，“这种糖……它、它它非常甜……相当的、好吃……”

老板：“……”

怎么办，什么都想不起来，来之前还列过第一步说什么，第二步说什么，第三步……还以为自己这次肯定能行的，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老板炸毛：“现在推出的糖都很好吃！难道只有你们家产的好吃？我这里的位置有限你也看到了，要装下多一家的货物，就必须彻底改掉布局，说不定还要多加架子！如果你的东西卖得不好，我岂不是会很亏？！这样的话我究竟凭什么要进你们家的货？”

尚方尴尬得几乎想现场切腹自尽：“我……我……”

一个声音不断叫他放弃，然而他坚持着，心道不行，我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可是……他无法控制地看向尚都伏，满心希望哥哥能说句什么，然而尚都伏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望着外面的街景，仿佛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完全看不到，看到了也毫不关心。

“来，你一样一样来跟我说！你们产品的定位是什么？！是主要给小孩子吃的？还是专供女生作为零食？是能带来清爽感受的？还是浓郁的味道，甜美的口感？！你们的定价怎么考虑的？你们对这项产品的后续投资能跟上吗？打算作为正经经营的品牌吗？！”

“这……我……”只能靠自己，必须靠自己完成这件事情……他眼眶发疼，鼻子发酸，不得不咬住牙才能让自己的嘴唇不至于颤抖。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做到这件事，我一定能克服，我要抱有希望，我要相信自己能做到。

——但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

可是哥说没有任何事情是做不到的。

——把幽闭恐惧症的人关在黑暗的房间中，叫他不要害怕；把自闭的人推到人前，让他演讲……怎么可能成功？

可是哥说无法成功只是因为不够努力。

曾经，哥哥就是他的圣经，可是现在，他所说的还是真的吗，这种疾病一样的东西，真的是克服就能成功的吗？

尚都伏舒服地倚在座椅上，点着烟看着窗外，似乎一点也察觉不到尚方的求救心思。

老板狠狠拍着身边的一排排糖果：“这个！它的销售来跟我谈的时候，说专注的是多样的口感！这个，销售所说得优点是浓郁的果味！这个，是甜里面包着酸，酸里面包着甜，有混合的味道让人想要一颗一颗吃下去！这个，是混合的材料很多，而且能增加能量，让人产生饱腹感！你的呢？你的有什么特点？”

尚方闭了闭眼调整气息：“我的产品……是……温、温温温温……”

尚都伏的烟已经很久没抽。

老板啪的把样品拍在那堆糖果中：“你看看你的东西！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客人会愿意买它？为什么买完了还想要再来买新的？！你想要吃你们公司生产的这种糖果吗？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老板炮轰一样的攻击终于彻底击溃了尚方的心理防线，他彻底崩溃了，觉得羞辱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会泼洒而出。

不可能，他根本办不到。他太窘迫了，太难堪了，他根本无法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为什么还期望能够通过这次的所谓训练，真的克服口吃的难关？为什么还要对自己抱有期望？！他根本就不行，这辈子都做不到这件事，他的人生已经毁了，毁了！

老板还来一连串地发问，尚方难堪到不能自己，手死死抓着膝盖，裤子被抓得布满皱褶，指甲仿佛要透过布料戳破里面的皮肉，恨不能就这么掐死自己……

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尚都伏微微收紧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尚方一惊，看过去。

那个男人把烟夹在手指中，半倚在靠背另一侧，玻璃门透进的光线中，侧影显得格外冷静沉着。他看过来，目光让人逐渐变得镇静。

“哥……？”

尚都伏向他看了一眼，示意让他把事情交给自己：“我们的新产品雪之禅，是一款新出的巧克力，以冬日中让人温暖的产品作为目标，入口即化，能够让在冬夜里行走的人，产生到仿佛看见家里黄晕的光一样的感觉。”

“跟其他的产品相比，这款巧克力主要的特点是奶香浓郁，入口即化，会让人不自觉沉溺在这样的口味之中，不仅感觉到温暖，还会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让你再吃下去的一瞬间想不到别的——雪一样纯粹，因为纯粹，而回味无穷。”

“你请。”

老板接过巧克力样品，含在嘴里，开始称赞。

尚都伏微微一笑，有种特殊的魅力，他用修长的手指翻过巧克力，蓝白的包装在他白皙的手指中显得格外雅致。

“这款巧克力的外包装如您所见，与市面上的一切巧克力包装都不一样。现在的巧克力，要么就是在包装上画上巧克力的样子，要么就是底色加上名字，像这样星夜加白雪的卡纸包装，虽然与平时的不同，却会让人只因为外表就有买下来的欲望，因此很容易打开市场，即使价钱稍高，这样的包装也会符合现在人追求高雅和清新的心理，用口味留住客户也并不难。”

老板蹙眉：“但是，新的产品……”

“这你不用担心，作为我们公司第一款糖果类产品，公司非常重视，不出半个月，有关它的广告就会上映，现在网上已经有了流传的版本，很多人看了唯美的广告就有购买的欲望，已经留下了许多评论和关注。”

在这样条理清晰，让人脑海中不觉随之产生画面的讲述中，宣传册和企划书上的内容一点点在尚方的脑海中复苏，尚方怔怔看着他，手背上一直源源不断地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仿佛自己是被守护着，不会感到寒冷。

老板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似乎也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尚都伏的脸中有一种深沉温和的表情，像是宽广包容的爱意，令他锋利如冰雪的五官变得不那么冷厉，别样的魅力令人移不开眼，有一瞬间，尚方认为他是热爱销售这项的事业的，是深深热爱着自己的产品的。

这样的他让人平静下来，头脑变得清明，仿佛之前因为慌乱忘记的东西全都回来了。

老板考虑片刻，终于露出笑容：“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还不能就这么定下来啊，今后的进货呢，必须要谈清楚啊。”

“没问题。”尚都伏自然地衔接，“刚刚我弟弟是有一些紧张，他还小，经历的事情少，这样子是很正常的。其实他很聪明，无论是书本还是随处见到的新闻都是过目不忘，而且头脑中也又很多想法，非常有创意。那么，就让他来交涉接下来供货的问题。”

他看过来，霎时间，尚方脸一红，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被他握住的手开始出汗，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复苏。

“来吧，”他说，黑色湖水般的眼眸那般让人安心，“相信自己，你能做得很好的。”

阳光中，他的睫毛泛着淡金色，目光深沉而温柔。仿佛让尚方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单车，糖果，攀着藤蔓的屋檐。

如斯温暖，像一个最让人沉迷的笑。

他顿时觉得，一种名叫力量的东西顺着他们相握的手，灌入了他的身体。

“……”尚方语调明朗了起来，“是！”

第5章 第二集【3】潘多拉魔盒

这之后，尚方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好，半小时后，老板满脸笑容地对他说：“就这么成交了。这样，先把样品放在我这里十箱，未来的进货我会在按照销量来调整的。”

尚方受宠若惊：“是！谢谢您！非、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