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去看林城和尚都伏，前者似乎眉间一直没松开过，后者倒是自在多了，完全是欣赏美景的状态。尚都伏把他揽过去，捏了一下耳朵，低头轻笑道：“以前都没来过你老家，没想到这么漂亮，怎么不早带哥过来？”

“呃，”尚方耳朵敏感，脸立马就红了，“不、不要靠这么近……”尚方以为林城不注意，就小声说，“在家乡影、影响不好。”

“真的是一跟我讲话就会结巴。”尚都伏凑近他耳畔，气息温热，“因为跟我在一起会紧张？”

“谁会紧张！”尚小少爷被戳到痛处，十分想一巴掌呼上去，然而考虑到现在自己在老家，身边还跟了一个林城，只能恨恨地把爪子缩回去，“哥……你、你最好老实一些，我们家的人是姜太公后裔，可是很、很厉害的。小心给你下个咒，附个身什么的……”

“来来，尽管来。”尚都伏表示敞开胸怀海纳百川，“最好让我头昏脑胀神魂颠倒，”他压低声音，“不用再成天想着跟你的事情。”

尚方张大眼睛，震惊地转头去瞪着大哥，心道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尚都伏眼中带着深沉的笑意，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声音低沉蛊惑：“乖。”

——天哪！！！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啊！！！！

于是，一路上兄长大人温柔宠溺，尚小少爷吓得快哭出来，林城在一旁似乎想说什么，又默然无语，三人行，暗流涌动，十分精彩。但有的时候，尚都伏会毫无表情地插着口袋看着远方，仿佛心并不在身旁两人的身上。尚方被兄长大人甜得发腻的笑容堵回去，受到极端严重的惊吓，来到家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魔怔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三人崩溃的是，进了尚家寨，要找到尚方的家却又是一番苦苦攀援。他们穿过居民集中的大寨，顺着羊肠小道上了山顶，到了树林最深处的地方。此地，蔓藤垂下，只听溪水声、鸟鸣声，却看不见一丝鸟兽溪流的痕迹，深入之后，整个人就像探险一样，前后左右全是长势惊人，遒劲的古木，若是一个不小心就绝对会迷路。

尚都伏第六次问：“阿方，你确定是这么走吗？”

“……”于是这个称呼是在报复对吧！尚小少爷无语地背着自己的行李，觉得自己像带领小队寻找神农架野人的探险队队长：“绝、绝对没错，我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都能完全记下路线来。”

他说的倒是真的，尚小少爷虽然不善言辞，但本身极其的聪慧，在失去流畅的语言能力之前，甚至能用三五国的语言跟人交谈，只不过语法一般不大对就是了。

太阳在他们头顶一点点偏西，冷风吹来，如幽幽鬼泣。林城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跟上来：“你们家应该有很多神话传说吧。”

“没错，”尚小少爷想起那些吓得他不敢回来的东西，就面无表情，“有一个说法，是说我们一族是姜子牙后裔，全是阐教中的弟子。”

林城觉得很有趣：“……仙人啊。”

“还有一个说法，是我们这一族跟姜子牙练的那套玩意偏离了，完全跟当地的巫术文化融合，所以这是一个鬼寨，晚上会出现许多妖怪。”

林城笑容耀眼夺目：“是吗，真的有鬼吗？”

“不知道，”尚小少爷不喜欢那些让人心里发毛的东西，“不过，这里与世隔绝，的确是很神乎，这里的人信奉鬼神，有许多忌讳，而且似乎还有自己的宗教，跟现代社会的人完全不一样，不能当成普通的现代人来对待，你们等一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当是进入了一个……隐秘于表世界之下的里世界好了。”

他用了动漫里的比喻，可惜后面两个非宅男一点也没听懂。

“不过，也真的要小心一些。”尚方看着周围，声音放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世界上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这里也许真的有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而且，有个传说。说寨子后住着一个老仙人，能看清人心里所想的事情，最深处的秘密。”

林城看向他，尚都伏淡淡道：“哦，是么。”

“是的。”尚方手指抓紧包带，低着头。

那个仙人能不能看透他的秘密？他有值得被看头的隐私么？

——他希望，那个秘密生根发芽，装满他的整个胸腔吗？

林城的学者之魂完全被激发，整个人亢奋了，更加光芒四射：“那里就是……你家？”

树林中心，溪水发源之处，百鸟栖息，即便是冬天也清凉如春秋，阳光从头顶厚厚的树冠中投射下来，刚好照射在黑瓦黑墙的老宅子上，照射在挂在飞檐之尾的铃铛和兽形上，屋檐四角系着粗粗的绳子，从四周牵下来，插入土地之中，绳子上挂着符咒一样的东西，迎着风微微飘摇。不仅如此，在这座大宅之后，居然还有密密麻麻无数类似的宅子，排列着向山最顶之处蔓延。

林城发表了激动无边的评价：“神奇！寨中寨！”

“这里已经不是正常人类世界了。”尚小少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尊敬，放虔诚，这可能是你们来过的最讲规矩的地方，入乡随俗，千万不要乱动以免冲撞他们的神灵。”

“你家……居然是这样的。”尚都伏也是第一次来，看着周围粗壮翠绿的树木，似乎出乎意料。

“我小时候断断续续在这里住过两三年，上小学才彻底不来了，就十四岁时回来过一次。”尚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打算叫门，补充道，“十四岁回来的时候，还是几乎每天都被吓得哭死。”

黑色的木门向两边打开，高大，宽阔，庄严肃穆，上面毫无花纹，浑然一体如黑色璞玉。尚方有点紧张地抓住兽形门环，庄重地敲了三下，叫道：“不好意思，、有有人在吗？我是尚方，我回来过年了。”

这是户很大的人家，远看建筑风格清幽，有点吊脚楼的意思，近看则十分阴森。尚都伏和林城都在旁边无语地看着他，觉得他会自己家还这样束手束脚的非常有趣。

然而，尚方把大门敞开一条缝隙，能瞥见院子里的样子，却坚决不肯把脚迈过门槛，执意只把脑袋伸进去，还放轻了声音，像是鬼呼气一般叫道：“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所以说，”尚都伏终于看不下去，推开门，想要一脚跨过门槛，“直接进去不就好了。”

尚方暴呵：“停！”

“……”尚都伏悬着一只脚，面无表情地把尚方的包甩在肩头。

“不能不请自入的，”尚小少爷严肃地说，扒在门上，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滴溜溜的转，打量着院子里，“老家……很邪乎，就算是自家人远游归来，也要家人请才能进门，不然就会犯忌讳，会遭到……”

尚都伏悬着的一只脚踏进门。

尚小少爷惊恐地看着他：“……宅神作祟。”

一瞬间，林城和尚方看他的目光，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尚都伏沉默片刻，额角青筋暴起：“哈？！”

突然，尚小少爷和林城都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事物一样，疯狂地往后退了好大一截，尚都伏正皱着眉头想问，就觉得一阵劲风伴着某种堪称凄厉的摩擦声猛然冲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识掏枪，0.01秒之后意识到回国后身上就没带枪，于是向斜后猛退，看不见身形，刹那间就退出来两三米，跟尚方林城两个人到了一处。尚方惊讶地看着哥哥的身手，尚都伏身上有一种很慑人的气势，极端的冷静和机动，仿佛最高明的杀手，甚至能隐去自己的身形。虽然尚方知道尚都伏从小就跟那个黑手党家族有很多的联系，却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的反应能力。

“哥……”他喃喃道，尚都伏听到，脊背一震，似乎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当即就愣了。好在，僵局很快就被打破，尘土滚滚，消散后，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小老太太的身影，她穿着花纹奇异的民族手工布衣，已经难以置信地老了，皱纹布满了面孔，脊背也驮着，然而一头银丝雪一般亮，手中的拐杖头上似乎刻着什么难懂的符号。

尚方吞了口唾沫，心道，出现了，传说中活了一百二十岁的，老祖奶奶！

第16章 第五集【3】老祖姻缘论

所以说他实在不愿意回来，他们尚家的出身实在是有些诡异。

而且，估计接下来就是……

老祖奶奶弓下腰，做出近乎跪拜，极其虔诚的姿态，双手摊开，仿佛在迎接主人的归来。她的声音沙哑而古朴，有种难以想象的质感，嘶哑道：

“少师，您归来了。”

尚方：“……”

尚都伏：“……”

林城：“……”

“呵呵呵呵……”尚小少爷挠着头发干笑，“我在尚家貌似地位很高，这是尊称，尊称……”

尚都伏：“……”

林城眼中的求知欲简直要燃烧了，整个人发着光像一轮大太阳。

——就是因为这么奇怪才不愿意回老家啊！！！

“少师，”老祖奶奶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忽然像是壮年人一样，拐杖一挥，破空之声想起，唰地指向尚都伏，气势凌厉之极，“这等冲撞了宅神的人要引来作祟，年中不宜留下，快将他赶下山去，不然要不好的 ！”

尚方：“……”

尚都伏：“……”

林城：“……”

“我们家……”尚小少爷欲哭无泪，哽咽，“我们家真的比较奇怪，哥你不要介意……”

这时，老祖奶奶看见了林城，表情顿时极其诡异，仿佛看到天神降临，差一点跪下，哆哆嗦嗦道：“这……这！此人命里竟然如此……”接着去看尚方，眼中有种老人家的疯狂意味，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断喃喃道，“合适，太合适了，八百年不见一桩的姻缘，竟然契合到这种地步？！”

她顿时收起那副敌对的样子，慈祥地，甚至有些恭敬地端详着林城，妇女之友林城跟她对着笑，闪闪发光，英俊逼人。“这位，真是贵人。”老祖奶奶殷勤地说，把拐杖一杵，响声惊人，如鸟声清唳，一圈圈地传了出去，笼罩了整个宅子，进而震颤了整个树林覆盖下的大寨。

“快来看啊！”老祖奶奶的破锣嗓子顿时传遍整个寨子，“尚家小少主把未来夫婿带回来啦！！！”

尚方：=口=

尚都伏怒：“！！！”

林城笑眯眯的：“哼哼？”

尚小少爷涕泗横流：老祖奶奶同志啊！您说的是林城吗？！您是怎么想？！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啊啊啊啊？？！！！！

老祖奶奶接着喊：“快把门都放下来，把结界都架上啊！！！这么好的夫婿！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于是，十分钟后——

“不要再追了！我们不会跑的！真的不会跑的！”

然而，整个寨中寨里的人已经完全激动了，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参拜的参拜，参观的参观，还有无数大爷大妈拽着尚小少爷过去摸一把，然后兴奋地互相说我摸到了少师的脸！少师的脸！

尚都伏夹着脸被捏红的尚方无语地闪躲：“你们家怎么这样的？”

“他们就是这样，”他一转头，大惊，“啊！林城已经被捕获了！”

只见林城端坐树下黑石椅中，笑得光芒四射，老祖等人在旁边殷切地奉茶。

尚方：“……”

尚都伏：“……”

“林哥！下来！！！”尚方暴怒了，“那是尚家家主才能坐得位置！！！你小心受诅咒啊！！！”

尚都伏听到家主两个字，似乎一怔，接着就垂下眼去，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尚方是寨子里最受尊敬的人，却被说本应该是女儿，投错了身子。

林城。家主。

尚方却丝毫未意识到这件事，却看到了哥哥的表情。

他……怎么了？他不喜欢这里？

“哥……？”

然而，尚都伏看都没看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宅子大门走去。

一个小时后，尚方终于坐进了阴森森的小屋子，伸着手腕给老祖奶奶看的时候，表情非常憋屈。

“老祖，”他蹙着眉头，扁着嘴，“一定要看吗？”

“一定要，当然一定要。”老祖奶奶闭着眼仰着头，枯槁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尚方细瘦的手腕，似乎在感受天地的意念，宇宙的神明，“你十四岁的时候回家看了一次，男八女七，你七年就该回来看一回啊……不过十八是外面人成年的岁数，正是该过来的时候，少师命格高然而底子薄，未来这回事，可要多加……注意……”

一会老师一会少师，尚小少爷被摸得无语，背后还有一个传说中招惹了宅神的冷冷盯着，一个过于热爱真理的闪闪发光地看着，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垂着眼睛脸暗暗发红：“老祖别瞎说，我应该是……八年看一次才对。”

谁知道老祖登时炸毛：“少师是投错了胎！本来该生成个姑娘！”说着往林城那边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少师红鸾星动，好预兆。”

尚小少爷无比想扶额长叹：您快别扯了行吗。

“好姻缘。”老祖奶奶窃笑着，眼睛眯成了缝，“少师别放跑了。”

好姻缘什么好姻缘，老祖奶奶成天胡言乱语，至此竟然已经老糊涂了，要把家里的男孩子当做女孩嫁出去，神鬼之论真是可畏，神叨，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此时，他坐在院子里，跟几个长辈聊天，隔着院墙，能看见尚都伏在里屋，靠着敞开的油纸窗，倚在窗台上读一本书。

哥哥。尚方想。

极白的皮肤，极黑的眉眼，个性强硬冷酷，实际上又深沉可靠。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尚都伏侧脸的线条描摹下去，目光徘徊在哥哥敞开的领口中，微微露出的锁骨，以及小片的胸膛。他抿了抿嘴，吞了口唾沫，想起今天下车休息时的那个吻。

那个吻，跟之前的似乎很不同。格外的炙热，格外的疯狂，格外的，难以抗拒。

尚都伏翻了一页书，手指修长漂亮，有种大理石般的质感。

尚方想起刚到寨子，哥哥用那双手，手指捏他的耳朵的一下，他耳廓渐渐发热，无法再看，低下头去。

——他在想什么呢，是……疯了么。

“尚方，”这时，有人在后面叫他，尚方回过头去，见林城对周围的长辈陪着笑，口中说：“不好意思，借尚小少爷用一下，叔叔阿姨们不介意吧？”林城刚才被老祖叫去，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长辈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眉开眼笑地表示不介意不介意，跟着夫婿走有什么不对的，小两口甜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