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的哭声越来越大，陆萧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烦躁之感，安慰楚乔的话渐渐说不出来，他掏出烟，接连抽了两根都没压下心头的那股烦闷，而楚乔的抽噎声却逐渐加剧，他不耐烦地站起身，对着楚乔喊道：“你放心，即使是女儿，该给你的也一样不差。”

楚乔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迷蒙着双眼抬起头来盯着陆萧看，陆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像针扎一般地痛。他不是要那么说的，他是想安慰楚乔的，可是，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难过通过让另一个加倍难过来得到纾解，他有些不敢面对楚乔，他知道那不是楚乔的错，可也许楚乔当时配合，不那么反感和他生小孩，就不会有事了。陆萧想起当初把楚乔绑在床上来得到他的精子，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大声咆哮：看，就是他当初不想要孩子，那个小孩才会出事的，都是他造成的，是他！

“是你，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的，你现在满意了，高兴了？”陆萧圆瞪着红透的双眼，他像一只困兽一般，双手牢牢地攥着楚乔的肩膀，左右用力摇晃，“是你，你赔我的孩子，赔我。”

楚乔单薄的身子随着陆萧的动作而摇晃，陆云山见状，连忙上前拉住陆萧，“陆萧，你快放开楚乔，这是楚乔，不是别人。”然而陆萧却听不进去任何话，像失去心智一样，仍旧大力地摇晃着楚乔，“你当时为什么要让我上车，你为什么要打右轮，你为什么要让别人假扮我，我是谁，我是谁，我活着还是死了，我妈呢，我妈妈在哪里？妈妈，他们都不要我了，有人代替我了……”

面对丧失理智，没有任何头绪地大叫大闹的陆萧，楚乔头晕目眩，他原本以为生在这种大富大贵之家的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情分可言，婚姻、友情，甚至是亲情都不过是他们互相交换利益的筹码。更何况一个依赖科技发展随时可以制造出来的孩子，出于种种原因，他自己都对那个孩子没有多少感情的，可是陆萧却用情至此。他此时的样子，和刚醒来时如出一辙，执着、恐慌与害怕。楚乔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心疼，也许就是这么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心疼，让他生出勇气，牢牢地抱住陆萧，任由他的拳头挥打在自己身上。

陆云山惊慌失措地拉着陆萧胳膊，急促而焦灼地叫着陆萧的名字，“萧萧，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楚乔心里暗骂陆云山是个笨蛋，怎么了，失心疯了呗。“您快去叫医生啊。”楚乔冲陆云山喊道，可陆萧却趁楚乔这短暂的一分神，挣脱楚乔的束缚，朝着正踉跄着步伐往门口走去的陆云山跑去。

“我不要在医院，不要，不要！”陆萧扬起手对陆云山挥舞着，就在楚乔以为他的巴掌要落在陆云山身上时，陆萧却大声抽噎着，身子软了下去堆在地上。

“陆萧，陆萧。”楚乔见陆萧没有清醒的预兆，连忙和陆云山一起把他抬到椅子上，然后跑去叫医生。但是医生过来后，却万分抱歉地说他们这里只负责男性生子，没有其他的科室。陆云山听了冷着脸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问你，一次两次的，怎么都失败在我们家，如果再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也都别混下去了！”一番话吓得几个医生面孔发白，连连道歉。

陆云山叫车把陆萧送到医院，当初负责他治疗的X医生检查过后叮嘱陆云山，陆萧是由于受刺激而导致的精神轻度错乱，这种情况在苏醒的植物人中很常见，而要避免这种情况，除了要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情，最好还是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对他隐藏的心理创伤进行修复。陆云山一面怪自己当初找艾东来代替陆萧，一面又怪楚乔在生子上不配合陆萧，更怪的还是那家医院，因为他们的失职，接二连三地导致陆家出现风波，在他的强压之下，医院院长不得不辞掉了这次的生子负责人，并由副院长亲自负责孩子的后期工作。

知子莫若父，陆云山估计陆萧不想在医院多待，没等他醒来就把他接到家里，楚乔自然不能去上班，好在这天是周五，也不用耽误很多工作。

两个人没对陆老爷子说实话，只说是陆萧工作太辛苦，饮食没规律所以有些低血糖晕倒了，陆老爷子将信将疑，但看着陆萧没有什么皮外伤，只能吩咐厨房多做些补气补血的食物给他。

陆云山把楚乔叫到书房里，楚乔以为他又要成为替罪羔羊，或者又要受到陆云山拿枪指着威胁，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做小伏低的准备，甚至连跪下来请求陆云山相信也在所不惜，尊严那些东西，不是他目前能拥有的东西。但是让楚乔意外的是，陆云山竟然态度非常谦卑，让楚乔怀疑说话的根本不是陆云山，而是其他人假扮的，要不就是陆云山中邪了。

“楚乔，陆萧他，他怪我当初找人来替代他，这都是我的错。只是我没想到竟然对他造成这么重的伤害，他这孩子心重，即使有事也是憋在心里，以后你就多受累，多开导开导他。”

“部长，您说哪里的话，我和陆萧是夫妻，那是我应该做的。”楚乔说。这段时间，宋廉的家人一直上门哭闹求情，宋廉还因为陆云山不肯帮忙在法庭上当众咒骂陆云山，那次审判备受关注，就算新闻将那段剪切，但网友还是很隐晦地在网上争相讨论，对陆云山和部里造成了非常不良的影响。陆云山也被叫去谈话，虽说最后以误会做结局，当这也是不可磨灭的一笔“罪状”，政治长河中的泅渡者们，最怕的就是留下这种不良印象。陆老爷子的老朋友们轮番打电话询问，陆老爷子还为这件事特意把儿孙们着急起来，告诉他们几十年的经验，并且暗示陆云山要“任人唯亲”，而那个“亲”，从陆家子孙从事的职业出发，目前只有陆苇和楚乔。陆云山也和徐一鸣谈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楚乔现在肯定接受现实了，更何况，他和陆萧的孩子也快出生，就算失去一个，但是还有另一个，楚乔是一个特别重情的人，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陆家去拼搏的。

陆云山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快太好，以至于又忽略了楚乔这个当事人。而就是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最终尝到了楚乔送给他的苦果。

“楚乔，你能这样想最好。你昨天也听到了，你爷爷说的话，我想了，你来部里也快三年了，下半年部里要进行副局竞聘，你参加吧。有几个岗位，很适合你。”

“真的？谢谢您了。”楚乔回答得不假思索，甚至还有些急切，陆云山看在眼里，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有能够吸引他的就好，这样他就不会生二心了。

70.心爱

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女孩在中秋节的晚上来到这个世界，楚乔和陆萧一大早就来医院候着，医生刚把这个幸运的小生命从模拟子宫的培育器皿里取出来，在“产房”外等候的两个人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哭声。本来一直在走廊里来回晃悠的陆萧一下子停住了，他疾步走到产房门口，把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倾听，只听见小家伙的哭声，他笑着跑过来攥着楚乔的手，激动地说：“生了，终于生了，楚乔，我们的宝宝。”

楚乔似乎也被陆萧的情绪感染，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他对陆萧回以一笑，两个人一起爬到门边去偷听。嘹亮的哭声中夹杂着一个威严的声音，楚乔认出那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因为前车之鉴，院长亲自挂帅来迎接陆家的这个小公主。“这小丫头够重的啊。”

陆萧冲着楚乔眨巴眨巴眼睛，满心期待着他能够和自己一起推开这扇阻碍他们与心爱的女儿见面的大门，楚乔自然了解陆萧的想法，但他听里面杂乱的脚步声，料定是在做一系列的检查，他前几天查过相关资料，通过这种方法产下的小孩出生后要进行非常细致的检查，检查良好后才能被与父亲们见面。“再等等，现在在做检查。你那么久都等了，不在乎这几分钟。”

陆萧听后，直起身子走到椅子那边坐下，非常不悦地问：“我都还没有看到女儿，反倒让那群臭男人翻来覆去抱在怀里，心里不舒服。难道你不想早些见到女儿？”

“看你说的什么话。”楚乔笑道，“人家医生是在做检查，万一哪里有什么……”楚乔说着说着，忽然看到陆萧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里面的警告意味十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触到了陆萧的雷区，陆萧和陆云山一样，十足溺爱自己的孩子。他连忙转移讨好地摩挲着陆萧的手背，低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说医生要做检查，我看过那方面的资料，要很久的。你放心，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健康的。”

“嗯。”陆萧这一声“嗯”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楚乔看他面色仍旧僵硬得很，只不过把冒着怒火的视线由自己这里转移到大门上，似乎觉得那样长久地盯着便可以透视到里面的一切。楚讨好的动作仍在继续，他往陆萧那边靠了靠，歪着头问他，“你上次说女儿的名字要到她出生才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然而陆萧却从楚乔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刻意地和楚乔保持了一定距离，楚乔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他不高兴，也不敢问，干脆学着陆萧的样子，正襟危坐地盯着大门，静静地等待。过了大约有五分钟，陆萧扭过头对楚乔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楚乔笑笑，洁白的牙齿非常整齐，他抬起手揉揉挂着黑眼圈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说，“昨晚一直想着这事儿，没睡好。”

“哦。”陆萧说，“女儿的名字要过一会儿才能告诉你，因为我要做第一个叫她名字的人。”陆萧说完，脸上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好像小朋友第一次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自豪骄傲得不得了。楚乔几乎被陆萧的回答绝倒，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随意找话说而已，可没想到，陆萧竟然连一个名字的“初叫权”都这么看重，那是不是说他会很爱很爱那个孩子，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都会先想到她？这样的孩子，应该会很幸福，不会像自己一样，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处于从属的地位，父母极少对他嘘长问暖，长期地放养，即使在他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半个赞美的字眼。而他的大哥则不然，据父亲说，那是一个可以让母亲端详好几个小时的可爱儿子。那些他都不太记得，但是有一件事却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上初一的时候，因为旱灾家里的杨梅和核桃都旱死，家里没钱供他和大哥读书，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地让他辍学……也许是那时候开始，原本活泼开朗的他变得自卑懦弱忍气吞声的。想到往事，楚乔心里堵得厉害，他看着陆萧双眼中闪现的温柔之色，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不是那么讨厌，至少，他会是一个好爸爸，会精心呵护他的女儿。自己的女儿不会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受尽委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对此感到很欣慰。楚乔靠在椅子上，轻轻地把手盖住眼睛，等到情绪缓和下来，已经涌出来的泪水蒸发殆尽后才放下来。

“快，楚乔，出来了。”陆萧高兴得声音都大了起来，他拉拉楚乔的胳膊，见对方没有反应，便自己一个人跑向打开的大门。

“陆，陆先生，孩子很健康，八斤八两，您看皮肤红润有光泽，头发也黑亮亮的。”院长呵呵笑着，为了让陆萧看清楚自己所言非虚，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还摸摸孩子的头。陆萧见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赶忙把孩子抱过来。楚乔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他只看到了陆萧笑容满面的样子，却不知道此刻他也是一脸幸福的笑容。

陆萧低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女儿，没想到却得到了小宝宝回应。他低头又亲了一下，温柔地说：“心爱，我的小心爱，我是爸爸。”

“原来是叫心爱，真是个好名字。”楚乔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陆萧得意洋洋地说，“你看，心爱也很喜欢，她在笑呢。”楚乔看着小心爱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小胳膊，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在笑，他一面笑陆萧被喜欢冲花了眼睛，一面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伸出食指轻轻地戳心爱手臂一下，心爱却扁着嘴巴呜呜地哭了起来。陆萧拿手肘状楚乔一下，急匆匆地跑到院长那里，院长一把抱过来，在小心爱背上拍了两下，涎着笑说：“别担心，饿了，饿了，没事。”

这本是很平常的，但陆萧却很心惊胆战的，生怕这些表面笑得春风和煦内心却阴暗无比的人间天使虐待他的宝贝女儿，于是赖在医院不肯回家，非要二十四小时守护着小心爱。楚乔劝了几句，却遭到陆萧的反驳，楚乔见他执意如此，只好也和他一起留在医院，直到七天后做完第二次全身检查再出院。

晚上，陆萧就总是三不五时到婴儿房外面的“偷窥”，让上至院长下至照顾陆心爱的护士们都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说，脸上时刻保持最灿烂的笑容，动作一个比一个温柔，生怕一不留神让陆家小公主哭了，惹恼了陆家大公子，那可不是说笑的。然而让大家更诧异的是，这个陆家大公子对旁人都没个好脸色，而且极其怕吵，可只要他的心爱宝贝女儿一哭，他却笑眯眯的，自己洗手消毒给女儿冲奶粉，喂奶，哄女儿玩一会儿再睡觉。白天时常就贴着玻璃窗，犹如一个木头人一样盯着女儿傻笑，自己傻笑还不行，还要他的同性妻子陪伴，两个人像两尊雕塑一样站在婴儿房外。弄得好几个同性夫妻都吵起架来，互相指责对方不会做父亲，要他们来学习学习人家是怎么当爸爸的。医院也因此鸡犬不宁，可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更精心地照顾陆心爱小公主，希望健健康康的回家。终于，在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里，陆心爱在陆家全家人的陪同下，由陆萧抱回了家。

71.风雨欲来

陆家对这个中秋节出生的孩子很是喜爱，陆老爷子亲自安排孩子的百日宴，除了陆家人悉数到齐外，一些亲朋好友也纷纷上门，借着给小公主祝贺的机会，联络感情。

楚乔原以为陆萧在医院里对陆心爱的宠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极限程度，没想到，即使到了自己家里，有两个保姆照顾着，陆萧仍旧不放心。凡是和陆心爱有关的，他都要亲自动手。奶粉都是他亲自去国外给采购的，并且给一大笔钱给在当地的朋友，要他每月按时寄到国内，衣服也是如此。而他平时喜欢的设计也被搁置在一边，全部被给陆心爱冲奶粉、哄陆心爱睡觉、盯着保姆清洗衣服、尿布、消毒柜等琐事占据。楚乔对此简直是求之不得，因为这意味着陆萧对他的管制会放松，他也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在工作上，也有机会去接触别人，比如孙茴。

孙茴上次告诉他，即将有下一步计划，会在陆心爱百日宴这天给他指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可事实上，当他听到“百日宴”的时候，原本的喜悦都被冲散，而且十分反感。“师姐，可不可以换一天。”

“为什么？”孙茴问，“就因为是陆萧女儿的百日宴吗？”

“心爱也是我女儿。”

“楚乔。”孙茴低笑，直接揭露楚乔的旧伤疤，并且撒上盐，让他清楚地再体会一遍当初的疼痛，“你不会是想就这样结束吧？你忘记你当初的无助于伤痛了么？你忘记当初陆云山是怎么逼迫你让你嫁给陆萧的么？你忘记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记陆萧是如何把你当物品一样送给其他人玩乐的么？你忘记你当初的誓言了吗？就因为这么一个你根本就不想要的孩子，你竟然要反悔。呵呵，楚乔啊楚乔，是不是陆萧给你几天好颜色你就不知道昏了头，找不到东南西北，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好啊，如果是这样，你认为你们俩日后能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以啊，那你就不要做，并且把我给捅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