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子一愣,万万想不到子契居然有他二叔为证。上一回海战时他尚且年幼,许多事情长辈是不会对他这幼儿一一说明的。因此所知有限。而那北海地宫既然是军事要塞的作用,为何三叔却不曾提到?
对了……太子突然想到……三叔他一向游手好闲,从来只注意和宝物有关的事宜,大战这种事情想来不是他所关心,因此虽然在他北海管辖范围内,大小事体向来也是由二叔一并做主决定。如此说来,子契跳过三叔直接前去与二叔交涉也是极为合理的。三叔只是地震后看到宝光外泄才对此地产生了兴趣,若要问内情,恐怕他知道得不比自己多多少。
子契说完这番话便要转身离去,却被太子拉住不死心道:“等等!你还没说明神君尸骨所在!”
子契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尸骨?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太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怎可能没有尸骨?依你这样说……莫非神君他还尚在人间?”
子契转开眼光,定定的看着悟空手中的金箍棒,慢慢道:“不,文命他不在人间,也不在天上,也不在净土,也不在幽冥。天地宇宙间俱无姒文命其人,无论肉身,抑或魂灵。所有曾属于那个人地东西全部消散得干干净净了。唯一剩下来的物件,只有这镇海神铁。”
第三十三章:把握当下
说完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他将目光从镇海神铁上收回来。面无表情道:“你所质疑的尸骨内情便是如此,龙三太子,如今了解真相,可以不再挡住我去路了吗?”
太子有些迷茫,看着那张回复冰冷的面孔上一双深潭也似的眼眸却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不是对他的话没有疑问,子契的话中有许多疑点,他说姒文命不在六界之中,又说他魂魄与肉身俱不存于世。此言无论如何也难以说通。姒文命是人人称道的大圣人,大英雄。他在禺疆叛乱战中力竭身亡是为民为天,天庭怎会不封他上界为仙?且神人也好,妖魔也好,身死之后魂灵俱会自动归于轮回之内。以姒文命建下的赫赫功绩不成仙就算了,莫非连转世也是不成?肉身魂灵俱消散,到底什么力量如此强横?能教他消失得如此干净完全不留痕?
太子即使有着这样那样的疑问,看到子契的眼神就完全问不出口。子契的眼睛深不见底,有一种决不动摇的光芒。看着他的双眼便下意识觉得此人方才的一字一句皆是真实。且子契的回答虽然简单,结合今日所见他前后的言行表现,以及方才说话时的表情,细细一推敲太子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件事……其中也许有难以想象惨烈非常的详细内幕埋藏在内,硬要将这详情挖掘出来自己亦是无法办到,且内心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听到了,一定会后悔……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契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再头也不回的离开。太子转身朝他背影抬起一只手,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他的名字,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慢慢又将手放下。
子契目不斜视的从悟空与太子之间走过。在他经过敖摩时,奇怪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敖摩背上扣得紧紧的搭锁突然啪哒一声全部自动打开,只见盘古之斧自动跳出敖摩背上的缚带,直直朝子契飞去。
三人都大吃一惊,却见那神斧子契苍白的脸孔正前方地空中停下,就此屹立不动。子契停下前行的脚步静静与神斧对视,万千情绪同时掠过深邃的黑瞳。半晌。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朝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神斧一点一点伸出手去,最终将那斧柄完全抓到手中。神斧重持他手之时亦嗡嗡作响,红光大作,似乎十分高兴能回到这个从前的旧主人手里。
将神斧攥在手中。子契静观了一刻,转头看向发呆的敖摩,他第一次仔细端详敖摩方正地脸,将他打量片刻,眼神之中出现些许惊讶之色。迟疑了片刻,子契突然开口对敖摩问道:“你……便是盘古之斧选中的新主人?”。见他对自己说话,敖摩有些意外。他条件反射的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不,我不是他的主人,我是龙,我不用武器!”敖摩先是坚决的声明了一下,跟着又解释道:“以前当我在你那阵法里迷路地时候是盘古帮我找到失散的小三他们。作为答礼,我答应带他到处玩。”他抓抓那头凌乱的红发,露齿一笑:“我觉得说我是他主人。不如说他是我朋友。”
子契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敖摩,无头无绪的问:“盘古之斧有穿越时间地能力,你曾用他看过未来吗?”
敖摩长大了嘴:“未来也可以看吗?我不知道!他好像是能随便切开时空。可是之前谈话时他说我法力不足,以我现在的能力必须积蓄很久才能用他一次。而且时效很短。我想,我大概看不了吧!你曾用他看过吗?”
子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问:“那么你想看吗?”
敖摩想了一想,坚决地摇头“不想!我觉得未来没什么好看的!如果将来有什么发展都给你看完。一下子什么好事坏事都知道了,以后没惊喜也没刺激,这样的日子一定无聊到死。反正该发生的事情自然会发生,以其为不确定的东西伤脑筋,倒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如今章鱼兄,小三,二叔,我重要的朋友和家人都在我身边。我觉得很满足!只要大家都很好,高高兴兴一起过日子多好!至于什么未来不未来的,那种东西我不要看。”
子契听完他的回答沉默良久,突然笑了。“很久以前,有人和你说过同样地话。”子契轻轻说出这句话,迅速低下头。没人看清那一瞬之间从他眼中掠过的哀伤。之后在面对敖摩好奇提出“是谁?”的疑问时,他亦只是轻轻摇头道:“一个故人。不提也罢。”
再抬起脸时子契脸上神色已经回复了正常,他面色平静:“你们是对的,未来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好看。可惜太多人无法堪破,包括我。”他自嘲的一笑:“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未来从来充满变数。为不定地变数所忧心,到底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子契走近敖摩将神斧放回他手中,又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这一回,真正没有再回头。
敖摩懵懵懂懂的站在原地,太子和悟空见子契离开都靠过来,太子看了那人离去地背影一眼,好奇的问:“小胖,刚刚最后那家伙私下对你说了什么?”
敖摩将神斧插回背后收好,抓头道:“他说盘古之斧还有很多神奇之处,即便不用他看未来,我亦终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还有将来若有任何关于神斧的问题,都可以去找他。他就在星宿宫等着我。”
太子皱着眉头:“真是怪人……”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星宿宫么?”
悟空看他一眼,咳嗽了一声:“大哥你还没放弃?莫非接下来我们要上门去找他的麻烦?”
太子摇摇头:“算了,自从和那死气沉沉的家伙说过话,现在我也没了和他交手的兴趣。可是我总觉得这人没面上看来那么简单。你瞧他在玉帝面前说什么失道的鬼话,方才神斧遇了他明明就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哪里像是曾经主动放弃他的样子?”
他扬起眉角,兴味盎然:“子契这个人浑身都是秘密。神斧也好,姒文命也好,我总觉得他背后还藏着很多东西。如今他既然对小胖有兴趣,以后也可再寻机会查探他一下。反正此事亦不急,可以先放着不管,当下无事,我们还是先去南瞻部洲找那浑天仪去吧。”
敖摩听了兴致勃勃:“南瞻部洲?那地方我还从来没去过!那边好玩么?”太子弹他个爆栗:“就知道玩,也不好好修行!在人间不能用龙身来往!你这回的人身也是借二叔的神力,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回头我给你好好变个人形才敢带你下界,让你自己去搞万一搞个绿帽子出来!却丢的是我的人!”
三人一路说笑打闹着远去。很远的地方子契突然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云层那端启明星遥远的光芒。
敖摩——盘古之斧选择的新主人。把握当下吗?有趣的孩子……你可知道,在我曾看过的未来里,是没有你的。
——卷五·蟠桃会·完——
卷六:人间·非人
第一章:夜探太史令府
天下名都在雒阳。
东都赋说得好,这雒阳城自光武帝刘秀迁都以来,又经明帝刘庄着意扩建,几十年间增周旧,修洛邑。扇巍巍,显翼翼。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于是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能侈。外则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为沼。发藻以潜鱼,丰圃草以毓兽。制同乎梁邹,谊合乎灵囿。终成千古一帝都,花团锦簇好雒阳。
敖摩瞪大了眼睛望着绵延数十里的红色宫墙,夕阳西下,暮色茫茫,正是雒阳城华灯初上时,万户炊烟袅袅,站在云头上观看下界高大的城郭,只觉宫阙雄伟,园囿宽广,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敖摩惊讶于人间居然有如此宏伟的宫殿?看那一座座殿宇池沼楼台林苑相属,规模之巨大、各宫宇楼台之间皆阁道相连,若长桥飞虹互相通达,这架势,比他南海龙宫来得还宏伟呢。
太子看它盯着皇城发呆,顺手弹了它脑门心一下:“看哪儿呢?那边是皇宫!我们此来是寻浑天仪,要找的是那位怪人太史令的住宅。你直盯盯的看皇帝老儿的住处做什么?”
“皇宫吼?”敖摩惊了:“什么!你说那座很漂亮的城市是皇帝的宫殿吼?这么大的规模居然是为他一个人住的,那可是整整一座城吼!”
太子鄙视的看了它一眼:“土包子,祜的雒阳宫室有什么好稀奇的。要比大小还不如长安城。再说要属规模空前,气势宏伟。秦时阿房那才算得上。你不知他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但放眼望只看不尽离宫别馆,弥山跨台,辇道相属。却说这阿房宫中大小殿堂七百余所,跨地之远。甚至于一天之中各殿的气候都不尽相同。想那秦嬴政当年巡回各宫室,一天住一处,至死时也未能把他所有宫室住遍。那才叫人间帝王宫室之最。”
这么夸张?敖摩听得一张大嘴张成O型。
太子见它被震住,得意的翘了翘嘴角,想了一想,又好奇的问:“话说回来,小胖你从前不也在人间过了三百年。似乎我还从来没问过,那时你究竟是在四大部洲的哪一处过活?且这三百年间,难道你就不曾见过一回人间地王宫么?”
敖摩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知道吼。我那时只喜欢在洞里晒太阳睡觉。很少出去看外面吼。反正就是个岩石谷。谁知道是在四大部洲哪一洲吼!”
太子忍不住给了它屁股一脚:“好样的小胖!这回答……果然像你的风格。”
一脚唤醒了敖摩某段记忆,唔……王宫啊……说起来出谷看热闹顺便勒索那回被自己一尾巴打碎那个不就是……它用爪子尖抓抓被踢的屁股。若有所思道:“哦,我想起来了吼……王宫的话……我也是看过一次的!但是它长得和这里地完全不一样吼!”
“宫阙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大同小异。”太子看它一眼,还是憋不住问了声:“那是什么样子?”
敖摩回想起在它的怒火下积木般碎掉的城堡,简短的回答:“像个小土包。一推就垮掉。”
太子噎住了:“……你确定那是王宫吗?”
“大哥。我问到那太史令府的所在了!”早前下去探路地悟空此时正好回来,跳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兴致勃勃道:“那太史令张衡也是个名人,老孙在市井中变个小吏一问。立时就有人给我指方向。看看天色不早了,咱们这就前去寻他吧。”
太子点头,于是两人都扯阵风随悟空而去。
官署区位于雒阳城内南宫之左,东城耗门之内,在南宫的左前方。而太史令府就在太尉府与和司空府之间。看到太史令府,悟空这才明白为何他问路之时,人都告诉他最显眼的那栋宅院就是。此刻走近一看,在一群红墙白瓦建筑中太史令府果然鹤立鸡群!雒阳城内一般房屋的屋顶不是平地就是斜坡形的。唯独他太史令府与众不同,屋顶竟然是银色的半圆球形。中楼那银白色地圆形屋顶在阳光照耀下,远远望去好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大馒头。
三人十分惊讶,太子看着那圆圆的屋顶自言自语道:“这张衡果然是个奇人,他这府邸如此奇特。连我也是第一回见到。”
敖摩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真像刚刚蒸好的白糖糕吼……”
这类蠢话听得太习惯。太子已经懒得再生气打人了,他仿若未闻只是朝悟空转头皱眉道:“这屋子瞧来好古怪。不如我们先隐身进去探一探虚实?”
悟空点头赞同,他于是吹口气使个障眼法将三人隐形,再落下云头,一同潜入那奇特的宅院之中。转了几圈下来,发觉这屋子果然古怪,偌大一所宅院,却是连个下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只有围墙内的院落中散落着各式各样稀奇的东西。那些器械设计之精巧,一个齿轮一个关节都是制作精良。直令人叹为观止。
三人一路看来,只看得目不暇接,声声称奇。这院中有精美地铜制多级刻漏。内注以清水,下各开孔。以玉虬吐漏水入两壶,右为夜,左为昼,壶盖上又铸金铜仙人居左壶;金铜佛陀居右壶,均以左手把箭,右手指刻,以别天时早晚。又有荚更瑞轮,三个轮子自转不息的机械,站在木车上手指南端的木人。更有不可胜数栩栩如生的木雕停在梁上,木狼伏在檐下,似乎随时都要振翅起飞,蹬地扑上前来一般。
待到宅院正中见一亭,亭中有一座奇怪机械。此物瞧来是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又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颇为精美。仔细看时,见这巨物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应蟾蜍八只,张口若承。三人围着亭子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玩艺儿是做什么用的。敖摩本想凑过去伸爪子去摸摸,无奈太子早有预料,两只爪子都给它攥紧了。不要说伸出去,连动也不要想动一下,只得作罢。
太子看了一会那座圆筒形机械,确定他不是自己要寻地浑天仪以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最开始看到那那栋半圆形建筑。方才远看已经觉得这屋子长得奇特,现下走近一看,那半圆球上居然还有一条宽宽的裂缝从屋顶地最高处一直裂开到屋的地方。且一眼就能看出是修建者刻意为之。好好的房子为什么要搞条缝出来,这裂缝又是做什么用的?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扯了敖摩与悟空意图入内观看。
此楼无窗,唯有一圆门居中,也不上锁,就那样大大咧咧的敞着,门口有一横梁支出,一只木雕停于其上。太子见惯了,以为是寻常装饰,也没多加注意便与两位兄弟一同推门而入。入内初时,眼中只见漆黑一片,待适应了片刻,见唯一缕细光从上方漏出,再抬头看时,从那裂缝中泄露出来一片星空,原来那裂缝不过是一个巨大缝隙型天窗。整个屋子内不见一盏灯,只有从这天窗中隐约透出一点月光可以视物。
借着这点微光太子打量着室内,隐隐可见内里是个穹顶的巨大厅堂。如同外面院中一般,也有些猜不出用途古怪机械散布于四方。大厅正中有一架巨大无比的机械,远远观之如一圆球,细节却因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他刚刚朝那圆球走出几步想要看个究竟,突然红光大作,那梁上木雕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号。太子一凛,回身顿见院中四处可见的木狼纷纷应声立起将个圆形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堵在门口朝着三人站立方向狂吠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