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咳嗽了一声,含糊道:“红龙王膝下空虚,既然过继与他想来也是极为得当的。”这一语一出,却听哐当一声座椅拉开,却是绫萝铁青着脸站起身来冷冷道:“母亲,女儿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恕我不能再陪席。请母亲准许我先回宫歇息。”敖听他妻子突然发作却是浑无反映,站在那里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倒是他二弟敖润颇为担忧的看了他夫妻好几回。
玉帝与王母对视一眼,知道女儿脾气暴烈,平日最耿耿于怀地便是膝下只得敖丙一个独子,还不是龙宫长子。此时敖当众承认敖摩的身份叫她失脸,绫萝心中必定恼恨万分,留着她在场,不知还要搅出什么事来。没奈何只得准了。于是绫萝立时挥袂带着侍女怒气冲冲的出了殿门。太子见母亲负气离开迟疑了一下,一度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跟出去,等他皱眉想了一刻,却又慢慢坐了回去。
敖摩看这场好戏看得莫名其妙,他本来一直站着,虽然没人叫他坐下,可是此时见太子坐,他便也自然跟着坐了。等到敖润轻声说了句:“先起来。”他这才又莽莽撞撞一头站起来。甚至因动作太大背后地斧头将身下椅子也撞翻了。
这哐当哐当那大响动一起来,玉帝方才把注意力放到这笨拙的青年身上。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就看见了他背上斧头。玉帝也曾经经过亿万劫数,一眼便看出那貌不惊人的斧头来历,不由得惊讶失声道:“等等,你背上的莫不是盘古之斧?他本是大辰星君从前的武器,怎地又会到了你的手里?”
敖摩睁大眼睛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大辰星君,这斧头是我朋友盘古。他说要我带他四处游历。我同意了,因此要一直带着他。”
此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仙顿时哗然,人都知盘古之斧择主之苛刻,经手他的人不是大神,大圣人,便是大英雄。想不到这龙王家的三角眼红毛愣头青居然也能通过他地考察,成为创世主盘古所认可之人。这面貌凶恶的青年究竟何许人也?莫非他也是个棘手的主?
玉帝皱眉沉思了一刻,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子契何在,速速出来与朕解释一番。”
听到这个名字,大殿里突然鸦雀无声,良久,但见大殿角落处缓缓立起一人,那人修身若竹,白衣胜雪,明明有一副灵动飘然的好相貌,一对寒眸却如同死水一潭,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淡淡朝站在场中发呆的敖摩看了一眼,朝玉帝微微一躬身
“陛下,子契在此。”
第三十一章:物似人非
太子自从听到玉帝口中吐出子契这两个字便精神为之一振。待得子契起身,他目光迫不及待循声转投过去,等看清子契容貌,倒是愣了。
并不是说子契的长相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太子出生于龙族,而龙族成员自来多绝色,身处如此优质的家庭当中,什么样的美色太子没有见过?这回见到子契之所以叫他吃惊,是因为子契身上那种死气沉沉淡漠的气质和他之前想象中那个古灵精怪,狡诈多谋的阏伯可说是截然相反。这位本该像火焰一样亮眼的大辰星君此时低眉顺目立在角落里,如同一尊石像般毫无灵气,那淡泊的存在感几乎完全让人感觉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对手,不说与他针锋相对,光看他一眼,事前自己那蓬勃跃动的对敌热望就先熄灭了一半。太子别开头不再看那人,心头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硬是要说的话,此刻充斥他心头的那种奇怪的情绪应该叫做失望……
太子只是有些失望。更为惊讶的人却是敖摩。敖摩对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脸孔从来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为此他无比确定,这个人,自己绝对见过!究竟是在哪里呢?敖摩努力的回忆着,对了!是大禹陵中与太子悟空失散的时候,出现在盘古展示给自己看的梦境之中那第一个手握神斧之人,没错,那个人就是阏伯——就是眼前的子契!只不过那时的他有着一头火红亮丽的长发,如今这发色却转成了墨汁一般的深黑。但那清朗俊逸的面容却是丝毫未曾改变的。
敖摩疑惑的打量着子契,他依稀还记得旧梦中地子契残留给他的印象,那站在高台之上被载歌载舞的群众包围着的男子有着飞扬的眉角,奕奕的神采以及信心十足的笑容。看上去有如旺盛烧着地火焰一般满溢着生命力与活力。现在却……怎么说?感觉冷冷冰冰,整个人似乎由内而外散发出燃尽的灰堆般冷寂的气息……明明是同样的脸孔,同一个人,为何给人的感觉差了那么多。这几千年内到底子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让他那样一个光芒四射地人物变成了一炉死灰?
不及他多想。玉帝已经朝垂首而立的子契发问,他皱眉道:“子契你看,此子背上的盘古之斧,不是你从前在人间治水的随身武器?此物通灵,按理来说就算遗落亦会自动返回原主手中,如今你人尚在此处,神斧怎么又到了他的手里?”
子契神情不改。低头以平直无起伏地声调答道:“陛下,盘古之斧有通灵之性,他一向只择有道之士为其主。子契失道已久,自然为他所弃。如今在谁之手,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却和子契全然无干了。”
他这番话说来似乎合情合理,玉帝听完也是一怔,立时又情不自禁呵斥道:“胡说!谁不知这天庭中你最为克己自律,鞠躬尽瘁,又何来失道之说?”
子契慢慢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玉帝一眼,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自嘲,他重新低下头去。嘴角一点一点朝上牵扯扯出一个奇特地微笑:“苟且偷生。”子契似讥讽又似无意的微笑着抛出这个简短无头绪的回答。且这四字一旦出口便抿紧双唇,再不吐露一个字。面上亦回复了最初那副泥塑木雕般的神情。
玉帝的脸色在听完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后也愈加难看起来。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敖摩傻站在倒在地上的椅子前头,子契仍在角落伫立不语,佛祖一直在闭目养神,至于其他神仙因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古怪的内情在内,怕犯了什么禁忌,一个个也都不敢擅自开口。只坐在自己位子上静静旁观。就连一向善于缓和调节气氛地王母这一回也置身事外,只一副仿若未闻的样子低头慢慢喝茶,
被这场诡异的变故打断,宴会的气氛可说僵硬已极。玉帝看来也无心再考察敖摩的底细,他等了一刻仍不见子契作出回答。只得心烦意乱挥挥袖叫那仍然站着地二人都回座。子契躬身行了一礼便一脸漠然的坐了回去。
敖摩是丈二地和尚莫不着头脑,人叫他坐。他便坐了。只是敖摩似乎忘记了,之前被他自己撞倒的椅子还不曾扶回来。于是敖摩这一屁股坐下去自然而然摔了个结结实实地屁墩,乒乒乓乓引起好大响动。周围的神仙回首见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的呆相都忍俊不禁,连本来因对对手失望而有些无精打采的太子也忍不住被这娃给逗乐了,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敖润也因敖摩这突然的失态而意外了片刻,回过神来正要俯身扶起倒霉的敖摩,却见侧面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将敖摩从地上拉起。敖摩下意识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好,抬头意外的看着拉他起来的那个据说是他生父的男人。
依旧是威严的方颌虬须,不怒自威的深黑眼眸,与敖相对视的瞬间,敖摩只觉得一股比起在宝座上坐南朝北的玉帝更为强烈的王者之气朝着自己扑面而来,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动弹。
直视敖摩的双眼一刻之后,敖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庄严,敖缓缓道:“敖摩,你是我敖之子,又是南海龙宫的太子,行走在外时一举一动莫不代表我龙族形象,因此凡事须更为注重自身的仪态。今日也就罢了,此后行事记得慎重言行,不可再如方才一般失仪,明白了吗?”
“明白了。”敖摩不由自主的回答。敖点了点头转身坐回自己座位之上。方正的面孔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敖摩懵懵懂懂读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却见敖润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挑了个最大的蟠桃递到他手里,又低声慰藉道:“没关系小摩,你爹他面恶心善,方才那番话只是他关心你的表现罢了。你无需太过在意。”
敖摩自己面前的一盘蟠桃早在开宴不久就被他消灭干净了,此刻二叔给他一个大桃子真是令他喜出望外。接过桃子敖摩立刻忘记了方才摔倒的疼痛,胡乱点点头便迫不及待的低下去捧着桃子咬了一大口。唔!好甜!好吃!敖摩满足的眯起眼睛,抬脸朝敖润展开一个憨厚的笑容。正正宗宗没心没肺。
太子看得连连摇头,小胖那家伙,就算变作人形,心智还是没长大。瞧他那副记吃不记打的傻相,若是坐得近自己定是忍不住要赏他几个爆栗尝尝了。太子把眼光自敖摩沾满果汁的脸上转开,不由自主又投向大殿那一端的子契。方才小胖引起那么大的响动,几乎整个大殿的人都看过来了。可是至始至终,子契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盘古之斧从前是他的兵器,对小胖这个盘古之斧的新主人,怎么着子契也该稍微有点兴趣吧?且悟空方才与杨戬的对战中曾亮出这人从前亲手掩埋在大禹陵中镇海神铁,定海神针与盘古之斧同时出现,再怎么迟钝也该发觉是怎么回事了。然而子契一直都是那副漠不关心的脸容。看上去盘古之斧也好,定海神针也好,都是全然与他无关之物。是的,他也身在熙熙攘攘的大殿中,可是这殿中的光明,人声与音乐全都离他很远。他人坐在那里,却好像置身于一个世界。
宴会仍然在继续,却是十分勉强。玉帝既然心情不好,王母看来也无意缓解气氛,见主家如此,坐得片刻之后佛祖便提出告辞之意。玉帝随便敷衍了两句,也就与佛祖致别,并着人备下金花蟠桃与佛祖作为回礼一并带回灵山。待佛门一支全数退席之后,看看天色也不早,于是由王母说了几句场面话作为结语,一场大会就此草草结束。如赤脚大仙这等无事的闲散仙人告辞之后便各回府去了。而如敖润这等还有事务要汇报的仙人则留了下来,只等散会以后再向御前提呈数百年间的公务总结。
敖润因身有公事暂时不能离开,事前便吩咐敖摩可先跟太子回宫。于是一散会敖摩就抬腿去和太子悟空汇合,三兄弟见了面回忆起这半日间发生的事情,敖摩对美味的蟠桃意犹未尽,悟空仍然沉浸在大战之后的亢奋里,太子却是剑眉紧皱,一脸心事重重。
悟空见他这表情,想起大会之前太子对与子契交手的热切期盼,怎知如今见到子契却是那样一副死人模样,知道他定是有些失望。于是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头道:“大哥,我看不用你上去与他较量,那家伙已经是个废人了。俺老孙前头对他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如今看了那人的窝囊样,不知怎地倒觉得懒得再与他计较了,老孙是如此想,大哥你却待如何打算?”
太子咬住下唇,想了一想,狠狠道:“我不甘心,我敖丙此生还从未遇过如此对手,无论如何!我今日定要与他过过招!”
第三十二章: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悟空见他面色执拗,也就不再劝他。敖摩更是完全不提反对意见。好在这时刚刚散会不久,神仙们正在陆陆续续离开大殿。太子眼尖,一眼便从众多退场的仙人中认出了子契的身影。于是与两位兄弟暗中盯梢,混杂在三三两两离去的仙人中一路跟踪子契而行。
待得走了一程,远见着已经离大殿有些距离,身周的人亦渐渐稀疏了,瞅个没人的场合,太子撇下两个同伴几步匆匆上前去,不由分说拦住那人去路拱手道:“星君留步,小子敖丙,为东海龙宫三太子。前些日子曾在北海神陵中多得星君指教。此后一直心念于星君的好手段,常盼见面答礼。算来盘桓已久,今日方得一见,因此意欲寻个合适的场所,与星君两相切磋交流一番。不知星君意下如何?”
子契漠然的停下脚步,看一眼被挡住的去路,似乎只是纯粹注意到此路不通,而完全没有将一分一毫的注意力落到面前飞扬跋扈的秀丽青年身上来。顷刻掉过头,径直朝另一方向走去,完全视太子为无物。
太子一怔,他何曾被人如此彻底无视过,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既然如此他也不再与子契绕弯子,直接撕破脸皮冷声道:“心月狐!我敬你是个人物,方与你三分颜面。不想今日一会,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你这般瞧不起我,却不要怪我叫破你内里藏着掖着那点见不得人的秘密!”
子契全然不回头,连脚步都不曾停滞一分。依旧目不斜视走他的路,太子忍无可忍,顾不得再保持形象,拔高声音叫道:“那大禹陵是一座空陵!子契!你却把姒文命的尸骨却偷到哪里去了?”
子契终于立定脚步不再前行,他袖手而立纹风不动,紧闭的双唇间轻轻吐出几个字:“姒文命的尸骨?”
太子大步绕到他身前,冷笑道:“正是!你不是大禹神君他最为信任之人?都说他的尸身是交给你亲手埋葬。会稽那边只是一座衣冠冢。然而那神陵我也进去看过了。除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机关和阵法,不要说尸骨,根本连神君一衣一冠地影子也没有。按说你身为天界头面人物,行事理应坦荡正直,私底下却作出那擅自藏起神君金身之事。因怕人窥破你的秘密,还以大手笔封存地宫不让人进入,你费大气力演这一出。究竟是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太子这番话说得不客气之极,听得旁边的悟空和敖摩都一愣一愣。作为他火力全力攻击对象的子契却不慌张也不发怒。只是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太子咄咄逼人的面孔,轻描淡写道:“我想,龙三太子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太子见他回话,以为他故意装傻推托。更加火大,一把扯过傻站在一边的敖摩,指着他背上神斧道:“你还要敷衍?此物便是我等在那陵中所得证物!他不是你从前片刻不离身地兵器?还有神君从前使用的镇海神铁被你藏在那处,如今也在我义弟手中,真是不见棺材心不死。莫非你一定要我全部拿出来与你对质!悟空!既然如此快把你耳中那镇海神铁拿来与他看看!”
悟空闻言干脆的从耳中掏出绣花针,迎风一晃回复成金箍棒摆在子契面前。子契见了这故人之物,默默注视半晌。只是一言不发。太子见状冷笑道:“物证俱在此处,如何?星君可以对我等解释一番你私藏金身的理由了么?”
子契抬起眼来,出乎意料之外突然绽开一笑。不是之前在玉帝面前那讥讽自嘲的笑法,而是真正坦然无拘地牵起唇角淡然一笑,连带沉郁的眼波也随之一动。他的容貌本来是极俊逸的,之前因为一直死气沉沉而失色不少,此刻重新展开笑容来,整个人有如昙花忽放。灵气四逸。竟然叫面前三人都不由自主失神片刻。
子契敛了笑意,淡淡道:“你既然曾经入内,定是看过我立下碑文,那末你便可仔细回想,我碑文中可有一字一句提过那处是座陵墓?”
太子语锋一滞。回想起那碑文内容,果然只有神君生平事迹介绍。却不曾提起一个有关陵墓的字眼。也就是末尾处几字说明此处无尸骨,只有二人武器。自己当时一想,定是子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擅自将尸骨带走了。只留一座空墓障人眼目,却没细想光是做障眼法为何要花如此大手笔。那么子契他此为地目的又究竟何在呢?
太子咬住下唇思索片刻,扬头道:“没错,你确实不曾提及陵墓二字,那我倒要问问,你平白无故在海中修筑如此大一件工程,满布机关阵法,最后只是为了搁置两件器物,这理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且你我皆知会稽无金身,此处又无,神君尸骨究竟下落何方,你却还要如何解释?”
子契沉着道:“你既然是龙宫太子,想来也知道两千多年前禺疆作乱一事。那时节我与文命带军与禺疆在海中相斗十年,那地宫只不过是十年里为大禹军长期驻守海底所建的行宫。内里种种机关也是为了防禺疆与手下突然闯入而设立。你若不信,尽可去问在海中理事地南海龙王,当年为大军进驻海中,我特地前去朝他求了避水丹,而他也曾拨水军与我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