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答道:“姒,乃是神君家姓,文命是他名讳。大禹之名是因他治水有功,后人予以尊称。这碑上所刻,想来便是他生平功绩……”他看着那碑文且读且说,正在讲解,待眼光触到碑后几行文字,身形却突然一滞,立时惊呼道:“不对!不对!我等全然错了!”
悟空正在听得有趣,闻言也猛然抬头,诧异道:“什么?”
太子咬牙手握成拳:“好个阏伯,我们竟然都是被他骗了!”他将袖子一摔:“此处根本就不是大禹神陵!”
敖摩懵懵懂懂的立在那片浓重黑暗里,喊也喊过了,叫也叫过了,结果还是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奔来跑去都是无穷尽的空空落落,它快被这沉寂的黑暗逼得疯了。出发之前太子叮嘱的什么小心谨慎都一股脑儿扔到了脑后,敖摩现在只想尽情发泄一番,于是它依从本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是一个大火球扔出去。
轰的一声!火光突然点亮了整个视野,敖摩发现自己身处在在一座高高的土丘下。一堆熊熊大火燃烧在那土丘之上,许多人围着土丘携手舞蹈,他们衣着简陋,面有菜色,神情却个个欣喜若狂。一时间欢呼声,赞叹声,笑声语声连成一片。
敖摩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慢慢刚才还是身处在静得吓人的黑暗空间,为什么一个火球扔出去瞬间就来到了地面上?它拍着翅膀飞起来,飞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问道:“吼吼!这是哪里?小三在哪里?”
那人没有回答它,他口中和其他人一样欢乐的高喊着:赐我天火者,大契火正兮!
敖摩见他对自己的问话闻所未闻,只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们在做什么吼!有没有人看到章鱼兄吼?”
那人还是欢呼雀跃:诛妖除魔者,商之阏伯兮!
敖摩怒了,它伸出爪子去推那人的肩膀:“本大爷在问你话吼!你给我好好回答吼!”它一爪推出,居然透过那人的身体直穿了过去,敖摩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爪子。却见那人依旧好端端的站在哪里载歌载舞,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所有跳舞之人皆痴迷的遥望着高高的土台之上,嘴里齐声唱着:火正阏伯,勇武威兮,神斧在手,杰天地兮!他们的目光直穿过敖摩的身体望着高台,仿佛敖摩的存在是透明的。
敖摩疑惑的回过头,顺着那些人的目光朝上看去,远远的,它看见一个依稀的人影立在火堆之前,那人长发飘飘,身形轩昂,右手之中提着一把黝黑的斧头。
第三章:后羿射日
敖摩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努力想要看得清楚一点,阏伯……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谁说起过。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多人歌颂着他的名字?他手上提的那把不起眼的斧头,就是欢欣若狂的民众歌中所唱的神斧么?他和自己突然从海底地宫中被传送到这里又有什么联系?敖摩抱着一大堆问题,拍打着翅膀朝高台上火堆的方向飞去,决定找那人问个究竟。
近了,近了,那人火红的长发和清朗的眉眼已经依稀出现在视野内。可还没等到飞到他的面前,一阵大风突然卷着风沙草灰迎面扑来,敖摩忍不住眯起眼睛扭过头去避开风沙,一瞬,就只是一瞬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敖摩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干旱的大陆,放眼望去但见地面板结,寸草不生,处处散落着人类和兽类晒得发亮的白骨,至于方才所见的阏伯,火堆,高台,人群,全都说谎一般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敖摩糊涂了,它用爪子挠着头,一边习惯性抬头看了看天。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敖摩惊得张大了嘴,这,这,这,难道不是眼花?天上……竟然有十个太阳!
敖摩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十个太阳!十个太阳簇拥在一起,仿佛正在天空中争夺玩耍什么物事。眼见那刺眼的阳光遍射四方,光芒照耀下的世界尽是一片焦土。
敖摩在这片干结的土地上漫无目的的飞行着,所见之处竟然没有哪怕一片区域幸免于难。在这象征绝对死亡的强光爆晒下,大地上不再有水,河流湖泊都被晒干了。不再有树,花草树木都被晒枯了。生命的迹象似乎完全在这片陆地上消失了。这难道是地狱吗?
敖摩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突然它脑中一动,等等!阳光这么强烈,按理说一定很热……可是自己坦荡荡沐浴在这几可杀人的强烈光线中,却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丝炽热的感触。可惜敖摩来不及细想这个古怪的问题,因为此时在它视野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活着的生物。
那是一个高大而俊美的英雄,他有着健美的体型,纠结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衬着深邃的眼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来人背上背着一个雪白的箭袋和一把奇大无比的火红色弓弩,远远从地平线那端走来。他的眼神坚定而勇敢,他的步伐沉稳而自信。敖摩眼见他大步走上以白骨堆成的山丘顶端,继而冷静的弯弓搭箭瞄准了天上的十个太阳,年轻的英雄以他强有力的双臂沉着的展开弓弦,将那强弓之弦拉成一个满月。
嗖!尖利的破空之声响彻方圆数百里,那支箭以雷霆之势离开英雄的手指,如同一道耀目金光直射云霄。片刻之后,只听得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只巨大的三足鸟胸脯上带着箭翎轰然落地。几乎是同时,一柄巨大的斧头也随着大鸟的坠落一并从天而降。那斧头落地即缩成世间常见大小。敖摩看它看得好生眼熟,再一琢磨,才是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方才阏伯手上那把神斧么?
英雄的手指甫一放开那箭翎,立刻又从背中箭袋里抽出下一支神箭搭上弓弦。拉弓,射箭,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面容坚毅,眼中闪耀着人类下定决心以后特有的烨烨神采。冷酷,却是义不容辞。他的弓弦拉响了九次,便有九个太阳应声而落。直到最后一个太阳惊慌失措的躲进大海,这射日的英雄方才疲惫的垂下双手,四肢摊开直挺挺倒下。
敖摩看得目瞪口呆。它被那英雄的神武气概所震慑,半晌,才想起扑打着翅膀飞上前去看个究竟,它冲上白骨丘落在英雄的身旁,只见他头偏向一边,双目紧闭,嘴角仍带着一抹安详的微笑。耳中传来微微的鼾声,敖摩明白了,想来射日耗尽了此人的精力,除却大害他心中宽慰,于是不顾身在旷野便是累极而眠。敖摩本想唤醒他问起自己之事,想了一想,却又没有出声,它只是一屁股坐到那人旁边,准备等那人自己睡饱醒来。
十日之中九日坠落,一日逃窜,大地仿佛一瞬间又回复了清凉。片刻之后,白骨丘下几块骨头动了动,一个人影自骨骸下的洞穴之中探头而出,那人瞧见散落一地的三足鸟尸,大喜过望,立即手足并用的爬了出来。
显然此人是知道英雄射日行动内情者,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灰就要往白骨丘上爬,突然脚下似乎踢到了一件物事,敖摩见此人弯下腰去将那东西拾起,这才想起:糟糕,那不是那神斧么!只顾着看那英雄射日,倒把这东西忘得干干净净了。它嘣的一下一跃而起,自从黑暗退去进入这奇怪的世界以后两次看到这斧头出现,懵懂于敖摩也想到那神斧和自己身处此地绝对脱不了干系。
那人拿着斧头看了一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即提着斧头便爬上了白骨丘。敖摩本想下去问个究竟,见新来之人已是自己上来了,便又收住脚步。那人几步近来,立于丘顶,居高临下俯视着英雄熟睡的脸,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他喃喃自语道:“师傅……不!后羿,休怪逢蒙心狠。只怪你不曾起过疑心,明知会熟睡还要唤我前来迎接。此刻金乌争夺的神斧已经在我手里,只要杀了你,这射日的功绩!天大的盛名!都将成为我逢蒙的囊中之物。”
敖摩听得毛骨悚然,原来这逢蒙是地上睡着英雄的弟子。那神斧便是天上十个太阳争夺玩耍的物事,想来后羿出发之前就料到自己会在射日之后耗尽精力陷入熟睡,因此叮嘱弟子前来相寻。谁知这逢蒙得了神斧便起了歹心,竟然想要将后羿杀而取代之。敖摩想通了这一层,只觉得火冒三丈,它不由分说的朝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迎面扑上去,只想抓他个满脸开花。
第四章:女娲补天
敖摩愤怒的冲着逢蒙扑了过去,谁料却扑了个空。在阏伯那处遇到的情形在这里再一次上演了。只见它的身体直接穿过了逢蒙的面庞,一个筋斗栽到他身后的白骨堆里。敖摩爬起来,不死心的立刻又朝逢蒙背中扑回去。可是这一次也不例外,它以迅猛之势再一次从逢蒙的胸腔中穿体而出,仿佛站立在那里的逢蒙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敖摩顾不上惊讶,它一骨碌爬起身来便用力去推地上的后羿,口中焦急的吼叫:“吼吼!快醒来!坏人要杀你!快点醒过来吼!”
爪子再一次穿过后羿的身体按到他身下的白骨上,后羿闻所未闻,斧头的锋芒在他头顶闪着寒光,他的嘴角却依然浮着安详的笑容。他是在做着美梦么?在那梦中他究竟看见了什么?奔流东去的河水?鲜花盛开的大地?健康幸福的老人与儿童快乐的笑脸?那是他曾全力去守护的世界,他注定再也无法看到的,美丽的世界!
“为了我的荣耀前程,后羿,你就去死吧!”逢蒙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手中的神斧朝着后羿颈中猛然斩落,激起惊天的血光。
“吼!”敖摩悲愤的朝天怒吼!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如此丑恶的事情存在。神武的英雄一手完成了伟大的功绩,用他的双手拯救了世界,他没有死在战斗中,而是在战胜以后喜悦的酣睡中静悄悄的被最亲密的弟子劈开了头颅。它被迫目睹了全过程,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只是看着。无能为力的看着。
可怜的敖摩,从前整日窝在山谷里睡大觉,应付一群傻瓜骑士直截了当的挑战就是它唯一和人类的接触的机会。来到东方以后,虽然身旁多了很多亲朋好友,敖润,敖广,敖顺,敖钦,太子,小玉,敖辰,大家都有各式各样的性格特点,但却都有着善良正直的共性,即便是初次见面就开打没有给它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悟空,也是个坦坦荡荡磊落光明的好汉。
在今天看到这一幕之前,敖摩一直傻乎乎的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有两种——朋友,或是敌人。它死活也想不到,在特定的场合的限制下,在极大利益的诱惑下,最亲密的人,竟然也可以一翻脸转成最狠毒的敌人……
说起来只能怪这些年敖摩一直被亲人和朋友呵护得太好了。他们或逗它或疼它,把它看做天真的小孩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从来不曾让它接触过人性的阴暗面。以至于如今陡然见到世间最为丑恶的场景,敖摩的心理可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它只觉得口干舌燥,怒不可竭,一腔热血都要被这滔天的怒火烧干了!
小龙的身形在烟霞中慢慢退去,怒发冲冠的青年手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敖摩扬起头大吼道:“我要烧死你!”
死去的后羿,卑鄙的逢蒙和累累白骨丘都不翼而飞了,难以置信,此刻出现在人形的敖摩眼前的又是一片完全陌生而诡异的场景。低矮得不正常,仿佛是坍塌了一般的天空,东北角的天幕上绽开一个深不见底的暗黑窟窿。地面上洪水滔天,火势四起,妖魔鬼怪横行无忌,牛鬼蛇神在陆上随意捉了人类取食。许多惊慌失措的人跳上小舟朝海中逃生,突然间一头巨大无比的鳖怪却从海中浮出,张口便将无数船只连同逃难的人群一并吞下。
敖摩张口结舌,倒不是因为看到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常理,而是……在这个完全迥异的时空里,他又一次看到了那柄斧头。
神斧,握在一个女人手里。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身高百丈,头顶似乎与天幕而齐。上身为人,下身为蛇身。一头象征着生命的红色长发如同燃烧般垂在她饱满的胸前,她的额角悲天悯人,她的嘴唇慈爱而宽容,看到亲手制造的子民被妖魔吞噬,作为造物主的她眼中此刻布满了焦虑和愤怒。那紧紧握在她手中的神斧,凭空为这慈悲的人类之母增添了一份凛然肃杀的气概。
这个美丽而又威武的女人,她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她长长的蛇尾,就将那头吞噬了无数人命,耀武扬威的巨鳖一击从海中抽飞。巨鳖的背壳重重的砸到陆地上,女人毫不犹豫的举起神斧砍下它的四肢分别投向四方。染血的四肢落地生根,立时化为四座巍峨的高山将天幕顶起。
被斩去四足的鳖怪泪流满面,它开口以人言恳求:“人类之母,伟大的女娲啊!吞食你的子孙是吾愚昧之举,如今看在吾以四足助你撑起崩塌的天幕之上,请饶却吾之性命,吾必将交还你的子民。”说完鳖怪张开巨口,呕出腹中海水,先前被它吞下肚去的船只一涌而出。但见船上的人们个个惊魂未定,却是安然无恙。
女娲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她一言不发,只是以手撕裂自己的上衣,露出美丽的。那轻薄的衣料在她纤长的手指中分为四块,女娲将四块衣物投到鳖怪受伤的创口上,那衣服立刻变化为四片腿鳍。鳖怪欣喜若狂,翻身三跪九叩,沉海而去。天地之间唯余的女神挺身而立,面对她圣洁高贵的身体任何人都无法产生邪念,反倒是油然生出一股崇敬之意,不由自主想要拜倒在她青鳞的尾下。
敖摩敬畏的看着女娲和她手中闪耀着寒光的神斧,当神斧在龌龊的逢蒙手中时,它只是一件冰冷而卑鄙的凶器,即使沾染上英雄的热血,也不见得能使它变得炽热一分。时空一转,此刻持有它的人换成这位强大而宽容的女性,敖摩却打从心底觉得连带神斧原本冷冰冰的光芒都因为它的主人而变得柔和慈悲起来。
事实其实很简单,有一天敖摩也会发现:神器的神奇并非在于它本身的威力,而是在于如何使用,以及使用它的人。
第五章:势同水火
敖摩呆呆的站立着注视了好半刻,直到女娲转身离开,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团乱麻一般的经历,也许可以去问问那个神通无边的女神,她一定会知道如何解答。
有了这样的想法,敖摩迈开人类的双脚追着女娲而去。可是女娲是与天地同高的巨神,敖摩现在却只是一介人类之身,如何追赶得上?幸而也因她身形太过引人瞩目,令追逐着的敖摩不至于丢失目标。敖摩不死心的一路追随着女娲的足迹奔跑,他远远的看着女娲沿途收集五色的石子,最后游上天台山顶伸手招来天火将石子熔化炼成五彩石,再以那炼化的石块细心将破漏的天穹填补起来。
敖摩奔跑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女娲将天顶完全补好之际。她看看手中还剩下最后一块石头,于是微微一笑,将那石头捏成圆球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随手扔了出去。石块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连奔跑中的敖摩也被那美丽的彩虹吸引住了目光,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眼光随着石块飞行的轨迹看去,不知为何,敖摩总觉得那块五色的石头,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块受到人类之母女娲爱吻的补天石飞去的方向,恰好是几千年以后东胜神州傲来国……
石块消失在东南方,敖摩猛的扭过头,正要开口询问却沮丧的发现——顷刻之间四周的环境又变了。女娲高贵的身形从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战斗的巨人。他们的身后战鼓彻天,周围站立的两方战士纷纷以长矛点地,强盾相击,发出震天的助威之声:
地水盛兮!勇哉!共工氏!
天火尊兮!勇哉!祝融氏!
敖摩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自然为这宏大的场面所震慑。回过神来,他首先眼尖的注意到其中一位巨人手中的武器——斧头!是的!又见斧头!还是那神斧!敖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它和自己周围换来换去的环境有关了。也许,将它握在手里,就能掌握一切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