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寒紧紧地抱着夜镜岚,略显单薄的身子颤抖的有些恐怖,声音也因为绝望而不由得嘶哑:“快去传医生,快点。小飞你身上随身带的解毒丸给我,快点。”
白秋羽回过神来,他俊脸上带着不信任的表情看得苏倾寒一阵窒息,但是还是咬咬牙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这酒里……”苏倾寒猛地回头,眼神就像是狂暴的野兽,难以想象,一向温和谦恭的苏倾寒太傅会有这样的表情。
但是,他却看见了旁边的赵逸飞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赵逸飞带着哭腔的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对不去,将军,是太后要我协助太傅大人……”
从一开始在王城里调戏上苏倾寒,就已经注定一切都回不了头了。他成为太后埋下的一枚暗棋,以这个身份换得了赵家的安宁。只是,家人谁都不知道,还当他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太后需要他的也只有这个时候。
苏倾寒缓缓的转过头,心疼的就像是被生生的撕裂了皮肉,但是面上还是要假装出若无其事的平静甚至是温和。
苏倾寒对上夜镜岚的视线,那已经无法聚焦的视线冷的像是要冻结空气凝固时间。自己的呼吸,似乎也被冻结了,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余气。
他慢慢地就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夜镜岚,这是我欠你的。”
既然事实已经铸成,就这样吧。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姐姐背下这个罪名。
他不想夜镜岚到最后,恨得还是姐姐。
这样的话,能不能偿还清自己欠下的债呢?还清姐姐的,自己欠下夜镜岚的,又该怎么去算呢?
似乎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在还债啊。苏倾寒笑着笑着,眼角就滚落下微温的泪水,混杂在夜镜岚的血液里。
夜镜岚淡淡的笑了笑,眼前的黑暗越来越重了,他模模糊糊的看着苏倾寒的面孔,还是初见时候的倾城国色,不减一点风姿。
这个人,是怎么样看也看不够的啊。
虽然,他似乎最后选择的,并不是自己。夜镜岚自嘲的想着,最后把视线定格在苏倾寒的眉宇间,那点殷虹的朱砂痣,一如初见时的娇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等闲变却故人心……
“你的眼泪,怎么还是能热的呢?”夜镜岚喃喃的说着,身体却不住的抽搐着。他的心像是被淹在湖底,灌满了冰冷的湖水,怎么也暖不了。
牵机的毒性最大,若非夜镜岚的内力深厚,怕早就一命归西了,哪里还有现在奄奄一息的机会?
“不要说话。”苏倾寒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慌不安,表面上的镇静让柳飞都有一瞬以为这毒真的是自己师兄和着赵逸飞下的。
夜镜岚的五脏六腑都渐渐的被毒药侵蚀,就连眼角耳朵也开始渐渐的逸出鲜血。苏倾寒茫然的把他逸出来的鲜血擦干净,然后又逸出,又擦干净,如此循环着。
像是永远也无法终结的轮回。
夜镜岚缓缓的伸出手,扯住苏倾寒的衣袖,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悲伤:“……苏倾寒,我难受,很疼……”
蜷缩在苏倾寒的腿上的夜镜岚看上去哪里还有那个当年单枪匹马闯入王城的鸣凤将军的样子?
“哪里疼?”苏倾寒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他手上占满的夜镜岚的鲜血就像是在讽刺他的一生,滑稽而可笑的一生。那种最爱的东西流逝却抓不住的无奈,让人绝望。
世间上最痛苦的,不是永远生活在黑暗里,而是给了你希望的光,然后再把它生生的湮灭。已经得到过了的温暖照拂,又怎么甘心继续在黑暗里沉沦?
夜镜岚用尽全力把他的手扯到自己的左胸前,声音模糊不清,但是苏倾寒还是听见了:“这里,疼……”
苏倾寒一瞬间就快崩溃了,他感觉到手掌下夜镜岚的心跳越来越缓慢。那颗心,曾经是毫无保留的相信着自己的,夜镜岚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自己。
自己给了夜镜岚什么?只还给他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脏。
苏倾寒甚至不敢再看夜镜岚渐渐合上的眼眸,他害怕看见那愈见迷蒙的眼瞳已经没有自己的倒影了。
柳飞飞快的找了一枚解毒丸纳入夜镜岚的口里:“这是大师兄亲自做的解毒丸,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将军他自己了。毕竟牵机是皇宫里的秘制毒药,要克制是比较难的。师兄,我们要快点离开。否则那些士兵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太傅大人,太好了,您已经得手了。”刘公公带着一行人马进来,看见这个场景,小小的三角眼尽透着阴毒的光芒,“快,我们快点回去跟太后复命吧!”
苏倾寒恍若没有听见,他只看得到夜镜岚在自己怀里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那大片大片溢出来的血液像是妖冶的诅咒,诅咒他此生怕是再难安心了。
因为,已经无心。
“师兄,我们必须要走了。这件事就算是和你没关系,但是还是太后的吩咐,到头来他们还是会把帐算到你的头上!快点,现在我们还来得及。”柳飞急了。
“来不及了……”苏倾寒像是失了魂,他怔怔的看着手上沾染的夜镜岚的血,“他快死了,来不及了……”
柳飞皱了眉,狠狠心,直接上前一手刀砍在苏倾寒的脖子后面,抱了苏倾寒就转身离开。
夜镜岚被丢弃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木偶,孤零零的。
刚才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大厅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
柳飞的轻功算是天下一绝,少有人能赶得上。
但是赵逸飞的功夫居然也不在他之下,这就让他有些诧异了。但是一想到赵逸飞潜伏在他们身边这么久,再奇怪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他又想到了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正是这个人的时候,就如论如何也对赵逸飞亲近不起来。
寻了驾马车逃离炎月城,因为看见了马车上的苏倾寒,守城的士兵也没有多想,就直接放人离开了。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却一直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后面赶来的追兵追上,让他们片甲不留。
至于那个刘公公和他的随从,柳飞就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了,把人留在那里,也算是赔罪吧。
反正这也算是一个罪魁祸首了。
马车上,苏倾寒恍恍惚惚的睁开眼,一开始还没有看明白,但是当他记起来以后,就怔怔的在那里坐着,也不发话。
“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了也难受。”柳飞看见苏倾寒失魂落魄的样子,禁不住眼圈红了。
苏倾寒僵硬的转了一下头,看着柳飞,忽然就想到夜镜岚在他怀里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苏倾寒,我难受……
没有等柳飞继续说完,苏倾寒就直直的一口血喷出来,浸湿了大半的白色衣衫,也染红了他腰间的雪玉凤凰。他秀长的眼眸阖上,再唤也唤不醒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夜镜岚,我该怎生用我这份哀思祭奠你我的爱情?
当什么都不存在的时候,我又该去哪里找寻你的痕迹?
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第七十章:几度秋风
经年寒雪未消融,隔岸飞花又一春。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却足以让北边的大军压境,让王城的皇族逃离到最后的天岁城。
天岁城一破,天沐王朝便真的成为昨日黄花了。
但是此刻,天沐王朝的皇族还守在他们的最后一座城,天岁城。
历史都是惊人的相似,记得当初的煌玥王朝,似乎也是这样被逼到天岁城里,最后他们的皇上一把大火将那座天上的宫阙一样的皇宫付诸一炬。
皇族的行宫里,苏倾瑶给自己的儿子换上了龙袍,命人把皇帝带去上朝,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
三年的颠簸流离,足以加速一名女人的衰老,特别是当她身居高位的时候。
看着眼角的皱纹又增加了几根,苏倾瑶苦涩的笑了笑,又整了整自己头上的发冠,三丈青丝让侍女盘整的一丝不苟的,但是也掩不住其间的银丝。
起身略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几个宫女,苏倾瑶轻轻地叹了口气:“哀家自去后宫,你们就不必跟来了。”
那几个宫女心里明白这是太后心里又难受了,都是从王城里带出来的太后身边的老人,对太后的心事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也都应诺了,就各自忙开去了。
苏倾瑶缓缓的转过几个阁楼,这里的确不是王城的皇宫,规模小就算了,宫人也少了一大半。这时候,后宫更是少得见人。
最后,苏倾瑶停在一栋荒草丛生的阁楼前。
楼子前站着两个侍卫,见了苏倾瑶,立刻行礼:“太后。”
苏倾瑶摆摆手:“不要吵,他睡着了么?”
“里面没有动静,太傅大人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我们也不清楚。”其中一位侍卫答道。
“太后,是您么?”里面传来一阵清冽温和的男声,伴随着一阵抑制的低声咳嗽。
苏倾瑶推门,阁楼里,苏倾寒披着一件单衣斜倚在床边,他面前放了一张简单的书桌,却是命人把书桌都搬到自己床前了。
不过是短短三年,他已经憔悴的让人不忍直视。纤细的手腕露出一截子,就像是只剩下白玉的皮肤黏在骨头上面,消瘦的可怕。面上也更加的轮廓分明,一双细长的凤眸因此也显的大了几分。只是眼底的疲倦和病态却是一目了然的。
那单薄的衣服虽然披在他身上,却是空荡荡的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哪怕是房间四处都燃着淡雅的熏香,也难以掩饰这股子药味。
苏倾瑶看得分明,苏倾寒已经是仅仅凭着那些虎狼之药来续命了。但是再一看,那书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而昨日送过来的折子也只剩下两三本,想来,又是一夜未眠。
“太后坐吧。”苏倾寒手握成拳掩在唇边低低的咳了几声,“我看了递上来的折子,那些百姓的口粮被统一收起来自然是会有些怨言的,太后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要保证口粮分配的公允。还有……”
苏倾瑶打断他:“不是说不许那些人拿折子来烦扰你吗?怎么又送过来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抗我的命令?”
苏倾寒淡淡的摇摇头:“太后,您也清楚我现在的身子,若是不抓紧时间,怕是连这个夏天都熬不过去了。现在我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了,也能为您和皇上争得一两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着天岁城原本就是得天独厚的宝地,支撑二十万大军和城里的百姓过了这两年还是可以的。”
两年后,或许事情已经又有了新的转机。
苏倾瑶命人寻了最好的太医,但是依旧得到的只是太傅大人忧思过度,心力已尽,怕是时日无多。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可以算得上是她一手逼迫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又怎么会好过。
在看到苏倾寒日以继夜的为自己以后打算时,苏倾瑶再是个女中豪杰也禁不住要在暗地里落上几次眼泪。
但是苏倾寒的坚决也让人心寒,那孩子若是认定了的,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拉不会来。
他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但是默默地行动却更加说明了自己的坚决。
苏倾瑶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这三年一直小心的不去触碰苏倾寒心底的禁忌,但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倾寒,你对那个夜镜岚,便真的要到如此地步吗?”
苏倾寒咋地一听夜镜岚的名字,还有些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但也不像初会王城那般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因为这里还有一片天下要他支撑。
再听到夜镜岚这个名字,竟是恍若隔世。三年,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在何方?他似乎连个魂归的家乡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心便绞痛起来。
沉默片刻,苏倾寒苦笑:“姐姐,我曾答应过他,生死与共。如今他先去了,我苟活着已经是对他不公,若在地下早些见到他,也早些安心罢。”但却不知道,在地底下若是遇上了那个人,他可还愿意原谅自己?
没有了夜镜岚,天机楼还是反了,联合着炎月城的士兵,打着为夜镜岚鸣冤雪耻的口号,一路上势如破竹,三年就把他们逼到了这一步。
苏倾瑶沉默片刻,倾世绝伦的脸上已经初露老态。那不是容颜的憔悴更多的是心上的疲倦。
自己,终于是输了亲人,还有输掉天下吗?
苏倾寒又猛咳了一阵,却是一滩鲜红的血喷在面前的折子上。
“倾寒……”苏倾瑶惊叫一声,却是带着无边的惊慌绝望,“快来人,去宣太医,把所有的太医都给我宣进来。”
“太后,不要惊动了旁人。”苏倾寒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抓住苏倾瑶的衣袖,苏倾瑶一时竟然挣脱不开,只是眼泪扑簌簌的滚落,泪眼朦胧的看着苏倾寒苍白的不像活人的脸。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不要误了大事。这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你我,这时候绝对不能传出任何消息去。”苏倾寒死死的拽住苏倾瑶的衣角不松手,眼见着指骨节全都泛白了却也不打算松手的样子。
苏倾瑶哽咽了片刻,拭尽了眼角的泪珠,她也明白苏倾寒的用意,但是眼看着自家弟弟如此的受着折磨,再是心肠硬的人也会不忍,更何况是她原本就心疼苏倾寒的?
苏倾寒兀自松开了手,却像是力尽了一样依靠在床头上大口的喘息着,额角也渐渐的渗出汗珠。
“来人。”苏倾瑶喊来了苏倾寒的贴身侍女。
“太后。”侍女闻声从外隔间进来。
“太傅早上用的什么早膳?”苏倾瑶问。
侍女犹豫了一下,直到苏倾瑶有提高声音问了一遍才嗫嚅着回答:“回太后的话,大人早上什么也没用。”
“那昨天呢?”苏倾瑶又问。
“昨天大人用了小半碗粥,但是后来又吐了出来。”侍女战战兢兢的回答。
“像这样吐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倾瑶脚下不稳的扶住了旁边的屏风,另一只手按压着自己的额角。
侍女看着太后的面色不善,终于是不敢按照苏倾寒所教的说假话:“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苏倾瑶咬咬唇,还待说什么,却听见门外有人来报:“太后,城外的叛军又来叫阵了。”
“不要出城门。”苏倾寒听见了,勉强说一句。天岁城虽然是后来建的,但是却是绝对的坚固,足可以防御外面的叛军。若是一旦打开了城门,也许后果会更加严重。
“不是,这次他们要议和。”门外的侍卫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议和?苏倾寒想了想,嘴角淡淡的扬起,“那便去看看吧。”
虽然觉得这个时候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叛军无法再短时间内攻下王城,但是若是要长期围困下去,天岁城迟早都是投降或是破城的结局。
第七十一章:曲终人散
天空开始下起暴雨。
天岁城这边的暴雨说下就下,没有一点预兆。
雨过,天仍未晴。昏暗的乌云被撕裂在苍白的天空下,城头上天沐王朝的皇旗与城下叛军的凤凰旗帜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下的士兵个个严阵以待,即使是大雨倾盆也不见丝毫凌乱。
那方的阵营里,虽可见三军将士个个如狼似虎,但是打仗打了三年,却始终未见其主帅。
传说他们的主帅生性怪癖,不喜见人,一头白发恰似妖孽转世。虽然如此,仍有成千上万的将士愿意为了他们的主帅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