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大道无情,法则天定。一个想斩断凡尘枷锁直登仙道,一个则摒弃过往冷眼嬉笑人生。 他们的世界全然不同,他们的理念截然相反,但是命运让他们相逢、相知。 道长:我欲重回九州,你可愿随我共往? 卓尔:你家九州还能比过幽暗地域?放胆来吧。 东方穿西方,仙侠VS剑与魔法,两种世界法则的交锋和冒险之旅, 还有一对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家伙坎坷的爱情故事。 起点行文模式,晋 江感情路线,1v1,强强互攻,HE。 PS:个人喜欢强强互攻,也坚信攻受不该成为性格属性,所以没意外的话文里的配对都有互攻的可能。 本文正文剑修攻,番外可能会有卓尔攻,其他CP皆为互攻, 不过所有肉都会放在公邮,不点击的话可以完全无视。 内容标签:强强 魔法时刻 异世大陆 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柱,萨恩·索尔林 配角:高瑗,徐福等 ┃ 其它:强强,男宠攻,种马受,黑暗精灵,剑修,互攻 第一卷:仙缘 楔子 元气蒙鸿,首生盘古,孕四极五岳,化草木黎氓,万物始之。亿万年间人神共居,仙凡互往,各族杂融。后巫族祸乱,炎黄战蚩尤于涿鹿,天下始定。黄帝一统后千余载,天突降大雨,九州尽没,生灵涂炭,千万仙神无一援手,轩辕氏六代玄孙禹乃出,力挽狂澜,息洪水,定九州,得上仙赐九鼎,以镇天下,夏始焉。 大禹之后,神消仙隐,昆仑闭、瑶池封,凡间遭圣则兴。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没泗水,伏而不见。天下无共主神器,仙凡殊途,无有触焉。 秦统天下,始皇巡泗水,寻九鼎不得,招方士出海寻蓬莱仙山。次年,始皇崩,秦二世而亡。 二百年后 一老者缓缓睁开了眼帘,抬手掐指一算。 “终是到了。” 他哈哈一笑,大袖疾挥,一道碧箓直冲云霄。 ******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文所有考据都来自百度,别……别当真orz还是试着改了改,简直是强迫症啊TAT 01.卖身 汉建平三年 自高祖立汉,至今已近二百载,大汉经文景之制、汉武盛世之后,盛极转衰,隐有颓唐之势。先帝成帝耽溺女色不思朝政,朝野内外党同伐异、外戚擅权,地方豪族更是借大族贵戚之名,谋夺田产逼良为贱,万幸丰年颇多,才未有陈、吴之流举旗谋反,勉强保住了一方治平。 却说河南郡崇高县中,就有一位高姓豪奴。他原名赵材,是县里有名的泼皮儿,先帝赵皇后荣宠天下时曾投入赵氏门下为仆,然先帝驾崩,赵昭仪畏罪自尽*,他见事不好转身投了临县高家,做起了高县尉的伴当,由于惯会来事,倒也被县尉大人视作心腹,常唤去处理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这日,他在几位泼皮儿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外一处农户前。 这农户只有两间破房,屋顶茅草都未覆满,门已堪堪欲坠,虚掩着遮住室内光景。高材冲身边的泼皮儿使了个眼神,众人马上嚷叫起来。听得动静,从屋里冲出了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直扑在高材脚下,瑟瑟抖个不停。 高材和颜悦色唤那妇人起来,妇人死活不依,仍死死跪在地上,高材见状撇了撇嘴,也不再虚礼,径直说起今番来的目的。 “徐氏,前日说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 那妇人听得这话,猛然一颤,大力摇起头来,语声哽咽回道,“高君,我家仅剩柱儿一子,求你开恩,放过柱儿一马,奴愿自卖己身,为你结草衔环!” “可笑!”高材喝到,“你那亡夫欠下我家县尉十金*有余,岂是你一个贱婢就能抵得!” 那妇人再次一颤,漫不顾地上土石用力磕起头来。“求高君开恩!求高君开恩!” “娘!”从屋内冲出一个七、八岁的童子,飞奔到妇人面前,奋力想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护在身后。高材见状不由啧啧作声,“你这糊涂婆娘,有如此佳儿,还怕什么债务。快把这孩儿送与我家恩主,说不得再赏你两匹布,等改嫁时还能落个嫁妆。” 那妇人却哭道,“高君,吾家虽贫,却世代良善,怎能让我独子行此苟且之事。” “无知妇人!”高材啐道,“哪个苟且?!我大汉自高祖而下,哪代不是男风盛行,高祖有籍孺,孝惠有阂孺,文帝独宠邓通,武帝更不用提,就连先帝爱赵家姐妹如斯,不也有张放随侧!当今天子去岁还拜御史董恭之子为黄门郎*,想那董家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这些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享尽荣宠,岂是你个贱婢能胡乱嚼舌的!” 徐氏面上已失了颜色,只能牢牢护住儿子,结结巴巴想要反驳,却被再次打断。 “再说我家恩主只是置些幼童加以TJ,待长成之日再送与贵人,将来免不得一个富贵,岂不比你自卖为奴为婢要好上百倍。待到汝子发迹衣锦还乡之时,也能给你个母凭子贵。别人八辈子盼不来的事情,你到推三阻四!” “可是我徐家……” “行了!徐家徐家,不过一届方士!当年始皇帝没灭尔等满门已是天幸,莫不成还想拉出徐福的幌子招摇撞骗?徐家,哼!再要聒噪,便跟我一起见官吧!” 被这一喝乱了心智,那妇人忍不住软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她怀里的童子略作犹疑,推开了母亲的双臂,踏前一步。 “你就是高家那狗材?” 这孺子说话毫不客气,高材一阵大怒,只是想到这小子以后的身份,勉强忍了下来。若不论那讨嫌的利口,他倒是天生一副好皮囊,纵使骨瘦嶙峋也难掩丽色,才几岁的孩儿就貌若好女,自成风流。啧,真是天大的造化。 “若我跟你去,是否我家所欠债款就一笔勾销?” “那是自然,还会锦衣玉食好好养着你,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童子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句,“又与养猪何异!”他回身看了看母亲,“你也会给我娘盘缠,放她离去?” 妇人顿时大哭起来,一把抱过儿子,“柱儿!娘绝不离开你,你且等娘去寻些营生,等赚得钱娘就带你一起走!” “哼,十金的营生!”高材冷哼一声,“莫不是没本买卖?” 妇人浑身一颤,更加死死搂住儿子。那童子窝在娘亲怀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小手轻轻环抱,埋首在她颈间,如此停了片刻,他毅然挣开母亲的怀抱,向高材走去。 “我跟你去!借券拿来!” “何止是借券,还有你的身契,签了身契入我家恩主门下,才能勾销债款。” “先把借券给我娘亲!我跟你走,这里如此多七尺男儿,还怕我个孺子赖你不成?!” 高材看看面前双目赤红的小儿,突然哈哈一笑,“也罢,拿去。”一枚简牍和两缗钱随手扔在徐氏脚下,“你我两清,这孩儿我就带走啦。” 徐氏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声,膝行两步想要抓住儿子的衣角,却被一旁的泼皮儿一脚踢开,在母亲的嚎哭声中,童子被高材用力牵着,一步一回头的踉跄而行,直到母亲的身影再也不见,他终于低下了头,一滴泪顺着面颊落在衣襟。 ****** 注1:说的是汉成帝死在赵飞燕之妹赵合德床上,赵合德畏罪自杀之事。注2:货币单位,一金等于一万钱,也就是十缗,当时一亩良田也不过一金而已,算是一笔大财了。注3:咳,大家都懂的。此时乃是汉哀帝年间,哀帝刚刚碰上他家董贤。不过这都是背景,跟故事不怎么沾边_(:з」∠)_ 02.娈宠 进了高府,立好身契,高材唤过两名婢女,带徐柱去内宅安置。高家宅邸很是宽绰,行了约有一刻钟,三人才来到府西的小院,却见几位童子正立在门前探头探脑,其中一个见到徐柱后大喜过望,疾步上前。 “你就是新来那小子?”童子比徐柱大上四、五岁,已到舞勺之年,身材微微抽条,杏眼明眸,腰肢纤细,着一身茜色深衣,显得分外娇俏可爱。“我叫高瑗,是此间老大,以后你唤我大兄即可。” 徐柱冷冷扫他一眼,并不作答。那高瑗却也不恼,哈哈一笑对身旁童子们大声道,“无碍,刚离了亲娘,谁人不是这副模样。”身后立时传来一片哄笑,徐柱握了握拳,头也不回随婢女向院内走去。 到了屋中,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徐柱换上簇新的襦裙*,挽起垂髻,几缕碎发落在额间,衬得小脸愈发秀丽动人,一个婢女吃吃笑着捏了捏他软嫩的脸蛋,“生得这样好,不知要有多少小娘子为你伤心。” 另一个则打趣道,“伤心的是娘子还是郎君也未可知呢~” 两个婢子笑作一团,浑然不顾他越发冰凉的面孔。 待饭毕安枕后,徐柱孤身躺在从未睡过的软榻上,枕着从未枕过的硬枕,久久不曾合眼。 隔日清晨,高材早早聚齐了内院少年,当众指着徐柱道,“新来的小儿,你们可唤他高玘,以后就是你们五弟了。” 说罢高材转头盯着徐柱,看这烈性小儿会不会当场发作,谁知徐柱一声不吭,默默认下了新名。高材哂然一笑,见了锦衣玉食雕梁画栋,自然就忘了亲娘,黄口小儿,又懂得什么。 一旁高瑗拱手回道,“请管事放心,我等一定照顾好五郎,让他早日通晓府中规矩。”说罢还向徐柱眨了眨眼,露齿一笑。 看看几人状似和睦的模样,高材挑起嘴角,冷笑一声,“如此甚好。月末的功课也要尽心尽力,家主因何豢养尔等,切不可忘。” 貌似平常的一句话,徐柱却发现身边几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只有高瑗还笑盈盈的答道,“自不能忘家主大恩,请管事放心即可。” 目光从几人脸上一扫而过,高材挥了挥袖子,喝退了众人。徐柱看了看身边几人,也不想多话,径直向房间走去,却被高瑗拉住。 “来来来,阿玘,跟兄长们见个礼。”徐柱人小力薄,如何能挣过高瑗,被他一把拽到了人前。 “这是高琬,”高瑗指着左起面容最白皙的童子说道,“今年十二,我们六人中行二。他身边是高瑾、高瑜,乃是双生,今年都是十岁。”双生子一起冲徐柱微笑,便似一人,连徐柱都不禁多看了两眼。“最后则是高琳,比你小上一岁,去年到的高家。”最右那童子看来比自家还瘦上两分,一副娇弱病容。 高瑗摸了摸徐柱的发髻,“今后你在高家,可要和兄弟们好好相处,切莫惹旁人笑话。” 徐柱并不理会,奋力一挣,就想脱身离去,然而高瑗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乖乖听话,我就帮你打探你娘的消息。” 徐柱顿时动弹不得,双目直视高瑗,目中渴求之色再也无法掩住,高瑗轻笑了下,伸手牵起他的小手,向书房走去。 其后几日,徐柱晨间便跟几人一起学诗、礼二艺,下晌则练字习琴,虽不劳累,却也需花费许多心神,只是徐柱天资聪颖,进益飞速,深得夫子称赞。转眼半月即逝,到了月末,高瑗突然把徐柱唤到院西一间小屋内。 这房虽在院内,但是往日从不开启,徐柱还是首次走进此间。只见屋里大概十丈见方,摆着些奇怪的器具和案塌,高瑗把他带入房内,转身就插上门闩,徐柱顿感不妥,惊疑的望向高瑗。 高瑗并未理会,径直走到窗下桌边,从桌上拿起一个木盒。那木盒仅有五寸见方,由檀木所造,雕工精美,他顿了一顿,翻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枚白玉制成的玉柱,此物只有手指粗细,下端坠一红绳,挂着枚晶莹玉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高瑗拿着玉柱捻了一捻,沉吟片刻,终于抬头对徐柱道,“此物唤作庭驯,乃一种触器,专用于男风之事。未经人事的雏儿,把它置于谷道内,幼时每月一次,一季加粗一分,略大几岁改为每旬一度,加以脂膏揉按,以后房事时用后庭承欢就不会受伤了。” 徐柱顿时蹬蹬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高瑗。高瑗苦笑一下,“我们是家主养的娈宠,不做这个,还当作何?” 徐柱却咬紧牙关,恨声道“怎堪受此之辱?!你还帮他们助纣为虐,良心安在?!” 高瑗摇了摇头,拿着玉柱向面前童子走去。“我七岁即入高府,第一次用这庭驯时,挣扎了半日,最后被杖了二十板,两个贱奴拉着四肢,硬生生塞了进去……”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从此之后,每次有人进府,我都哀求管事让我来做此事。” 直直盯着高瑗的杏目,徐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如此不堪的言行,这高瑗却说得慢条斯理,仿佛再无比这更天经地义之事。他咬紧牙关,只想这人再进一步,就跃起跟他厮打一架,杖刑也好,送命也罢,绝不受此折辱,可是还未动作,高瑗突然说道,“还想听你娘的消息吗?” 徐柱僵在原地。 高瑗淡淡说道,“那日你进府后,你娘在高府外哭了整整五日。后来县东的赵屠求娶续弦,为了守在崇高,她应下了婚约,三日前已经嫁过去了。” 徐柱面色僵硬,牙齿咯咯作响,身不由己抖了起来,高瑗淡淡一哂,“只是你家来本县太晚,有些事还不尽知。那高材原名赵材,正是赵屠的亲叔,想来施舍给你娘的那两缗钱,已经落到了他侄儿手中……” 徐柱再也按捺不住,嗷的一声向高瑗扑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衣襟,掼在一旁的矮榻上。 “想要与我搏命吗?就你现在这样,又能打得过谁?”他冷笑一声,“你也大可一死了之,你娘亲又待如何?赵屠前妻死时骨瘦如柴,伤痕嶙峋,只因不堪虐待上吊自尽,若你也死在这里,不过让你娘白白多受几年苦罢了。” 徐柱猛力用袖子蹭了一下双眼,狠狠擦掉泪痕,怒道,“那你又想怎样?!” “活下去。”高瑗缓缓在他面前蹲下,直视他双目,“这院里,独有你自投高府。其他人不是被爹娘所卖,就是娼馆女闾所出,就连我……”他顿了顿,“你眼中有我未曾见过之物,我信你能出人头地,能救出你娘和自己。故而,你该受了这个,男风之事对稚儿有害,稍不留意,断送的便是你自家性命。” 徐柱不再言语,牙关紧锁,唇间渗出血迹。高瑗见状笑了一笑,“解开你的下裳,伏在榻上。” 徐柱双手颤抖,缓缓拽开衣带,撩起了自己的下裳,慢慢转身跪伏在榻上。一个温热的物体触上了他的臀缝,“放松,我会先给你涂层脂膏,不会太痛。”那个声音轻轻说着,语气和缓,接着一抹凉意沿着臀缝伸进了谷道之中,徐柱抓紧了身下的塌案,指甲扣入半分。“这脂膏是上好的杏仁猪油,不会伤身,吸口气,会好的。”徐柱深深吸了口气,感到那根冰冷光滑的玉柱慢慢从后庭推了进来,越推越深,直至全部没顶,下面悬着的玉珠轻碰腿间,带来一丝冰意,一片布块掩住后庭,绳索穿过腰间,挽个环扣,束了起来。 伸手轻轻抚了下徐柱的发髻,高瑗把他从榻上拉将起来,为他穿回下裳,系好腰带,然后拉起他的手,向外间走去。 徐柱几乎一步一颤,埋在体内的玉柱被绳索束着,随着动作向内挤去,后薛一片疼痛,渐渐失去了知觉,他茫然的被带到了庭中,只见高材站在院内,双手背在身后,看到两人的身影,轻佻一笑,对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上前两步,撩起了徐柱的下裳,露出腿间的那枚被红线悬着的玉珠。高材仔细看了看,道了声好,向下人吩咐道,“这两日给高玘多进些汤水,就不要上干食了,等两日后课业结束,再好生补补吧。” 高瑗微微一笑,“谢管事爱惜五郎,我会好好教五郎该学之事。” 高材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院去。看着他的背影,徐柱几乎瞪红了双目,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盖在他脸上,遮住了眼睛,掌心冰凉。黑暗中,有个声音轻轻说道,“会好的。” ****** 注:汉代襦裙男女通用,小柱子穿襦裙更显嫩吧=w= PS:来,跟我默念几遍,柱儿是攻,柱儿是攻>_> 03.热症 徐柱从坐榻上起身,收拢桌上书简。半年间,他又长高寸余,每日锦衣玉食,着实圆润不少,颜色更是娇艳几分,只是身段尚未长开,欠了稍许姿容。然则半年来,他脸上表情越来越少,终日不发一言,看人都带三分寒意,院内几位童子渐渐与他疏远,只有高瑗一人不厌其烦,每每找他作伴谈笑,还时常帮他打探娘亲的消息。如此倾心相待徐柱怎能不懂,只是每月那番折辱始终让他无法释怀,对高瑗冷颜相待。 不过随着年岁增长,高瑗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据说总有贵客招他相伴,不得脱身。这旬也有三五日未曾见过他了,想到此处,徐柱面上又冷了几分,此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人闯了进来,徐柱冷眉扫过,发现来人正是高琬,只见他一脸急色,“大兄受了伤,快随我来。” 徐柱一滞,张口问道,“什么伤?” 高琬略作迟疑,还是作答,“后庭撕裂,发了高热。” 徐柱顿时僵住身形,愣了瞬息,咬牙随高琬同去。来到高瑗房内,只见青灯一盏,阴冷幽暗,院内童子齐齐聚在高瑗床前,各个面色焦急。高瑾、高瑜看到徐柱身影同时抱怨一声,高瑾急道,“终于来了!管事已经唤我等多时,说大兄得罪了贵客,要我兄弟和阿琬同去作陪,大兄今夜病的凶险,须得人好好照看才是,阿玘你记得若见他出汗,便用布巾多多擦拭,万不能让他汗湿褥榻。” 徐柱点了点头,双生子便拉着高琬匆匆离去,徐柱看了看一旁瑟瑟发抖的高琳,轻声道“你也去睡吧,此处有我。” 高琳含泪点了下头,快步奔出门去。 室内终于静下,徐柱看了看高瑗绯红面色,挽起衣袖,拿过汗巾。他爹当年病重之时,他经常榻前侍疾,倒也做的顺手。但当掀开被褥之时,徐柱手上一滞,呼吸登时急促几分。只见高瑗周身青紫,血痕斑斑,连身下小雀都红肿交加,股间榻上更是血红一片,简直惨不忍睹。他闭了闭目,稳住手腕,开始擦拭起来。 初时高瑗只说胡话,一会儿喊着娘亲,一会儿又苦苦哀求,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徐柱见状,只得用冷水镇住他额头,湿巾不停擦拭,过得几刻,他突然哀嚎起来,浑身乱颤,热度骤升,徐柱见事不好,心中焦急,但手边缺医少药也毫无办法,只得在他耳边轻唤,望能唤回他神智。谁知此法居然大大有效,片刻后,高瑗慢慢停下了惨叫,睁开眼睛,确见那杏目中一片水雾,双目无神,怔怔看着榻前之人。徐柱心中一喜,赶忙端过茶水为他润唇,高瑗却毫不理会,只是目不转睛的直直看他,突然唤了一句。 “阿玘。” “我在。” “你娘还在等你。” 徐柱一愣,应道“我知。” “你也想护着你娘。” “正是。” “你们母子或能重逢,地老天荒,再不分离。” “但愿如此。” “我好羡慕……我好羡慕……” 喃喃说着,高瑗合上双目,沉沉睡去。徐柱愣了片刻,眼中一点泪滴突然滑落,溅在高瑗遍布淤青的手腕上,他赶忙伸手拭去。 室内一灯如豆,窗外夜色如墨。徐柱静静坐在榻边,呆愣半晌,弯下腰肢,把脸轻轻贴上那滚烫的掌心,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高材来卧房转了一圈,骂了句“倒是命硬。”就扔下几剂汤药,转身离去。 靠着这几幅药,高瑗的病情终于好转,脸上慢慢带出惯常笑容,徐柱也未曾多言。如此过了旬月,一夜,徐柱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他翻身跃起,发现屋中多出一人。 那是个道童,看来十五岁上下,手持一柄白玉麈尾,足不沾地踏在飞剑之上,在一片银白月光中,大袍宽袖,衣不胜风,一派仙家气度。 徐柱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方士典故,旋即翻身跪倒,叩伏在地。“拜见仙童!” “你且起来。”那仙童不紧不慢的一挥麈尾,“你可姓徐?祖籍琅琊徐氏?” “正是。小子乃徐氏嫡出,徐福老祖九代玄孙,名唤徐柱。” 那仙童粲然一笑,“小子,你仙缘到了。” 04.遇仙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震得徐柱一阵发懵,他从小就知自己出身方士世家,但是爹娘从未显过任何手段,老祖徐福也早被斥作骗子败类,名声扫地,只能聊作谈资,未曾想仙童居然真个出现在面前。徐柱心头大喜,猛力向地上一叩,“仙童救我!” 那仙童微微一笑,自顾说来,“两百年前,徐福老祖受始皇之命跨海东渡,寻找仙山,求仙问药。为求长生不老之道,他带领千名童男童女在海上游历整整十载,期间险境环生,举步维艰。忽有一日,海上刮起飓风,遮天蔽日,巨浪滔天,老祖自觉无望生还,焚香祷告,以求往生,谁知异象突显,从飓风风眼处浮起一座仙山,只见祥云环绕,仙鸟齐鸣,山上映出金光万丈,化作二字……” “蓬莱!”徐柱忍不住高声接到。 仙童莞尔,“不错,正是‘蓬莱’两字。” “自从黄帝一统后,仙凡殊途,天路绝断,昆仑封界,瑶池闭关,世间仅存的仙家道统,只有蓬莱一处。若非大机缘,大毅力者,又如何能寻到蓬莱,证得大道。却说老祖登上仙岛后,得仙法一卷,耗费百年光阴终于修成元丹。前些日子,老祖突然心头一动,发觉一道机缘应在自己后人身上,便命我来寻你。”他微笑看着面前目怔口呆的徐柱,轻轻言道,“有此大运道之人,数百年间,仅你一人。你可愿与我同去蓬莱,共登仙道?” 这番话听得徐柱目眩神驰,几欲落泪,胸中一腔热意不住翻腾,他跪在地上狠狠叩了两下,哽咽道,“弟子愿往!”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想到一事,膝行两步开口恳求道,“请问仙童,是否能带上我娘亲和友人,他们在此多受折辱,过的困苦不堪,若能和我同去……” 徐柱眼中闪烁光彩,正想继续,却见那仙童微一皱眉,冷声喝到,“自是不可。” 一盆冷水泼下,徐柱顿时僵住,仙童继续道,“仙缘其是可分薄共享之物?当年我等千余童子随老祖共渡东海,数番险死还生,百不存一,全靠吾等向道之心甚坚才有此境遇。如今老祖怜你气运甚佳,出手相助,已是千载一无的天大机缘,汝还想携亲带友共享仙缘么?!” 徐柱愣了片刻,喃喃说道,“那我娘呢?还有……”他咬了咬牙,颤声哀求,“也不用皆至蓬莱,哪怕只是离开此地也……” “放肆!”仙童一甩袍袖,“修仙之人尽斩尘缘,过往种种皆化朝露,哪还容得你思前顾后。仙缘仙缘,一朝得获,仙凡天堑,百余年后你修道有成,父母亲友早就化作黄土一掬,还等你来一一照拂么?!” “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柱抖着嘴唇轻道。 仙童大笑三声,“若鸡犬都能升天,仙界只怕早已无立锥之地了。徐家九代两百年间,除了你一人之外,老祖又曾照拂过谁吗?莫做他念,速速与我同去蓬莱吧。” 然而徐柱直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过得良久,他突然低头一叩,“恕难从命。” 仙童顿时双眉倒竖,目若雷霆,“你说什么?” 徐柱这时已直起身来,目光平静悠远,“娘亲生养之恩,朋友照顾之义,若连此都无法报偿,我修仙又有何用。” 那仙童也不劝解,只是冷冷看他半刻,突然冷笑,“这天大机缘,你真要为他人推拒?你可想好,世上绝无后悔药可吃。” “我意已决,求仙童应允。”徐柱深深跪伏在地,不再起身。过得片刻,室内再无声息,徐柱慢慢起身,抬头看去,哪里还有飞剑、道童,月色如雪,满地银辉,妄如大梦一场。他在地上跪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慢慢回到榻上,把头埋进了被褥之中。 ****** 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当然刘安是被干掉的没成仙),所以柱儿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秦代的道童直斥无稽。 05.剑 隔日。高瑗推开房门,看到那小小身影还蜷在榻上,他轻笑一下,走到榻边。 “阿玘,日上三竿,再不起身小心被人责罚。” 榻上小人儿动也不动,高瑗探下身去,仔细看了看他面上颜色,却见徐柱面色铁青,眼下黯淡,像发了重病一般,用手探上额间,却未有热度,高瑗犹豫了下,轻轻问道,“阿玘,你可是身上不适?” 徐柱紧闭双目,并未作答,只是唇抿的已经发白,显是早已醒来。高瑗再在无法安坐,霍然起身“我去找人来!”谁知还未站直便一个踉跄,转头一看,却是衣袖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他慢慢坐了回去,轻抚徐柱面颊,“阿玘,你可是有心事?” 如同被他的手烫到,徐柱往后一缩,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的眼神,高瑗怔了怔,突然心头凄然,他侧身躺在榻上,慢慢环住了徐柱,“可是想你娘亲了?莫怕,只须三五载,等你长大,家主定会把你送给贵人,如果到得一个好人家,他许会容你接过娘亲奉养……” “还需哀求他人……”徐柱一动不动,声音透着十分冷意。 高瑗微微一哂,“当世寒门,又有哪个不需求人?就算学富五车、力压群雄,想要出人头地,仍得寻一主公,为他献计出力才能求得富贵。更勿论我等卑贱小儿。” “我不求荣华,只求能护得亲友……”徐柱话声一滞,突然伸手揪住少年衣襟,“高瑗,我能习剑否?或者弓马骑射也可!” 高瑗顿了片刻,缓缓答道,“弓马不行,但是剑……或许可行。”说罢他收紧双臂,抱住了身边小儿,“不过你尚小,且不可急躁,当徐徐图之。” 慢慢靠在高瑗颈间,淡雅香气从衣襟中传来,如若抚慰,过得片刻,徐柱低声道,“我名叫徐柱,不是高玘!” 环着他的少年身形一滞,续而低低笑出声来,“我却早已记不清自己本名……好柱儿,以后无人时,为兄都唤你本名可好?” 一声柱儿,叫的童子登时红了眼眶,忍了几忍,他终于抬手拥住身边之人,低低应了声“好。” 几日后,寻得一无人时机,高瑗递给徐柱一个小匣。打开匣盖,确见里面放着一柄尺余长的短刃,拿在手中掂掂,约有一斤重,徐柱目露惊喜之色。 高瑗微微一笑,“这是许久之前贵人所赐,并非名器,却也堪堪趁手。你人小力薄,现在用它正是妥帖。只是书房里从未见过兵书、剑技,如何习剑我亦不知,只得你慢慢摸索。” 徐柱拿着剑轻轻挥动两下,也露出一丝笑意,“无妨,武艺不外力大、迅猛,只要我多加习练,总会有所进益。” 看着徐柱难得的笑颜,高瑗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习剑之事,切不能让他人知晓。你我本为娈宠,做的是皮肉买卖,若是此事外泄,莫不得引来祸事。” 徐柱收起手中之剑,向高瑗深深一揖,“大兄放心,我自晓得。” 看着徐柱郑重表情,高瑗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发顶,转身离去。 06.离 拿到短剑后,徐柱几乎剑不离身,把全部心神都用在磨砺剑技上,每晚劈斩腾挪,勤练不缀,连夜间都抱着剑柄,持刃而睡。许是他天资所致,三个月后竟然把短剑使得似模似样,不由得大感欣喜。只是习剑本是自家秘密,无法跟他人倾诉,只有高瑗一人可以谈起,可每每提到此事,高瑗都神色淡然,辩不出喜怒,久而久之,徐柱也不愿惹他不快,只想同他坐在一处,听他闲谈笑语即可。 这夜,徐柱练功完毕,盘膝坐下正待休息,高瑗突然推开门,闯进他房中。徐柱已有三日未曾见过高瑗,确见他此刻面色惨白,浑身瑟瑟,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 “大兄,你可受了伤?”徐柱略带焦急问道。 高瑗也不作答,只是盯着徐柱,神情怪异,嘴唇轻颤,似有嗬嗬之音卡在喉骨,无法吐出。过得半晌,他终是一咬牙关,轻轻说到,“无妨,只是今日家主告诉我,几日后要把我送与他族叔……” 徐柱如遭雷击,大吃一惊,“可是家主都已四旬,他族叔……” 高瑗却似缓过神来,恢复往日笑颜,“年龄大才好,也许几年后就能放我出府从良。” 这一刻,徐柱却哑口无言,只觉胸中一股热意翻腾,似有万语千言不知如何言说,不由抓紧高瑗衣袖,面上已带犹疑之色。高瑗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我走后,你还要习剑吗?” “那是自然。”徐柱毫不犹豫答道。 高瑗嘴唇一抖,“还是为了你娘亲?” 徐柱认真点头,续而又摇了摇头,“不但为娘亲,在这世间,没有钱财、没有身家,只能被人欺之辱之,然则出身却是命中注定,上天机缘。”说道此处,他突然恨恨一咬牙,像是想起什么,“唯有才智勇力,只属自己。我无苏秦之才,却有聂政之志。待剑技大成,必能斩断诸身枷锁,脱得自由!” 听得这番话,高瑗突然大袖一展,把徐柱拥在怀中,温热吐息在他耳畔轻抚,幽幽一叹,“好柱儿,锋锐易折,你却选了最艰难一道,我只望……只望……” 喃喃半晌,高瑗惨然一笑,缓缓推开徐柱,看他面上茫然之色,不觉露出微笑,伸手抚了抚他顶心。“我离府后,你切莫跟高材冲突。其他几人我都不担心,唯有你性子倔强,万难回头,只是想想……想想你娘亲……如何耻辱,如何折磨,不过都是外物,莫让它们扰你心神,乱你神志。如此,待你剑术有成后,才能脱身,寻你娘亲远去。你可记得?” 徐柱看高瑗说的仔细,不由也敛了心神,认真作答,“大兄,我记下了。只是你出府后……” 高瑗莞尔,“又有何处,比这高府更难?” 说罢,两人相视片刻,高瑗轻轻一叹,挥袖而去。 五日后,高瑗出府。 07.变 元寿二年 月光下,有一少年肃立在院中,面洁如玉,衣白似雪,手中一把尺余短刃幽光闪烁,渗出森森寒意。静立几个呼吸,他突然双目一睁,踏前一步,手中短刃如闪电般嗤的一声插入身前树中,入木三寸有余。少年露出些许喜色,收回短刃,确见刃锋崩出个米粒大小豁口,不禁皱了皱眉。得此剑已近三年,虽是精心保养,但剑本为凡品,实在扛不住日夜操练,隐有断损之象。少年凝神听了听院外喧闹之声,暗下决心,拿起一个小包揣在怀中,裹上一件杂役袍服,端上木盘向院外走去。 这少年正是徐柱。却说几年来,高家之主终于攀上豪门,依附于光禄大夫董恭门下,凭着媚上逢迎手段,去岁从县尉迁至县令,做起了崇高当家之主。作为邀宠之物,院内几位童子也走的七八,高琬被赠与本郡太守,双生子随了家主去往长安,不知进了哪家深宅,再加上病逝的高琳,如今西院早已改了一番面貌。 因这几年有着天子独宠董贤,四年官拜大司马之奇事,使得市井间男风大炽,多少良家子不惜自投高门,只为求个富贵荣华。与这些自投的童子相处,徐柱自是越发难耐,加之十岁起就添加的新“课业”,更是让他恨不得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升天。然则高瑗离府时那番话终是拉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暗自咬牙忍耐,直到近日自觉技有所成,又迫于年岁渐长,如若再不行动,恐是走不脱了。如今万事已定,他只需逃出府中,接过娘亲,自可和娘亲一起远避他乡,过起平安日子。 出得院外,只见满府张灯结彩,院门前都插着蒿草、艾叶,阵阵苍木清香飘在鼻翼,今日乃是重五*,高宅内自是满座宾朋,人流如梭。徐柱端着手中那盘角黍,埋头向下厨走去,只要过得下厨,到得后门,他便能脱身。 谁知刚走过两个院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你是哪院的蠢货!取个角黍都能花上两刻!找死呢吗?!” 徐柱顿时一僵,握紧袖中短刃,慢慢转过身跪倒在地,“前院不喜这盘角黍,才让小人去下厨换过……” “喝,哪家的如此挑三拣四,我这边都等到肚烂,他到挑剔!你随我来,他不要自有人要。” 徐柱犹豫的站起身来,他虽是化了些妆遮住真容,但是容色决计无法全掩,若是被人察觉,恐是再难走脱,若跟这人起了争执或转身逃跑,更是命在旦夕。他想了片刻,终是咬牙跟上,想要见机行事。正在这时,一个清亮声音拦住了他。 “狗材,哪家不要的东西你也敢往自家院里带!” 前面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徐柱则忍不住惊讶的抬起眼,确见发话之人是一位年轻郎君,身长七尺有余,发髻高束,头戴玉簪,着一件浅绿深衣,更显得腰肢纤细,眉目清俊,唯有一双杏目灵动有神。 那男子看也不看跪地求饶的下仆,径自走过徐柱身边,“我亲自去厨房看看,你来带路。” 徐柱一个激灵,快步引着男子往下厨走去。行的几步,就到了一处僻静场所,徐柱终于忍不住转身,正对上男子笑颜,他疾步走了过去,拉住男子袍袖,“大兄!” 高瑗莞尔一笑,“这幅打扮,我险些忍不认出你。”顿了顿,他又接到,“只是你这幅打扮……” “我已准备妥当,今夜就要离开高府!”徐柱满脸喜色,开心道,“没想到会遇上你,大兄,与我同去吧,等我接过娘亲,我们一起离开崇高,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这里有一些散碎银钱,足够我们买车,等安置妥当还可买个小院,大兄!” 谁知高瑗并无开心神色,只是淡淡的注视他片刻,终于开口道,“你还是想离开高府吗?哪怕衣食无忧,身有余钱,以后随侍贵人享尽荣宠,也迫不及待要走……” 徐柱一愣,自然应道,“我曾说过的啊,你莫不是忘了?” “没忘。”高瑗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我以为,总有一日,你会忘记。” 看着徐柱愕然神情,高瑗闭了闭双目,移开视线,慢慢说道,“两年前,就在我离府前夕,听闻你娘在怀孕时被赵屠推搡殴打,滑胎血崩而亡……” 哐当一声,木盘应声落地,几只角黍滚落脚边,徐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抖了片刻,方才憋出一句,“你骗我!” “当年是。”高瑗轻轻摇头,“如今不是。” 一道热意终于忍耐不住,顺眼角滑落,徐柱只觉得满眼金星,口中腥咸,几年忍耐,几年期待,都做一场虚妄。他的牙咬的越来越紧,手攥的几乎滴血,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直到被拥入一个怀抱。那声音低低的说,“放下吧。莫要离开,莫要再把自己置身险境,你有大好容貌,有天资毅力,只要忍上几年,想要之物唾手可得,你只需退上一步……” “杀母大仇,如何可退!”那声音从他怀中传来,闷闷作响,如同直出胸肺。一双手抓上了他的衣襟,死死攥住,“此仇不报,不堪人子!” 高瑗轻轻闭了闭眼,松开了双臂,只见少年目入烈火,喉腔哽咽,牙齿咯咯作响,被掩去姿容的脸上似乎泛着夺目光华,让人不能逼视。高瑗一滞,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少年额心。待唇角离去,他低低问道。 “你能否杀死那赵屠?” “我能!” “你能否护住自己?” “……理当能。” “那么,我送你出府。” 听得这一声,徐柱惊愕抬起头来,只见高瑗露出惯常笑颜,“两年前我不敢告诉你实情,怕你妄送性命。如今,我信你能。” 徐柱登时又泛出几滴泪花,紧紧抓住了高瑗的衣袖,“大兄,随我一起出府吧!我还有银钱,等为娘亲报仇后,我们共走他乡……” “呵呵。”高瑗轻笑摇头,“我还有几年就可出府,到时娶妻生子不亦乐乎,才不跟你亡命天涯。” 徐柱顿时一僵,觉得心底一阵大痛。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却被高瑗重新牵起,拉在掌心,五指相扣。 “如此一别,我兄弟二人恐无再见之日……”他伸出手,抚了抚徐柱发顶,“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大兄……” “好了。”高瑗一笑,伸手拭去徐柱脸上泪痕,“快跟我来,时间已是不早,切勿多生事端。” 抹了把脸,徐柱重新低头,紧跟在高瑗身后向府门走去,眼中只剩身前一抹浅绿影影绰绰,过得一刻,终于来到大门前,高瑗一挥袍袖,向徐柱喝道,“什么都能忘记,养你这废物有何用处!还不速速回家取来!” 徐柱唯唯诺诺一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出得门去,又行了片刻,他转身回望,却见那抹绿色身影已经远去,高墙大院,层层相掩,再也不见。 一片乌云遮住了漫天星月,街道两边光华灿烂,街道正中却越发漆黑。徐柱在一片黑暗中定了定神,疾步向城东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注:查了半天也没确定端午在汉代怎么俗称,光写五月五一点也不高端哇于是奏这么写啦,角黍自然奏是粽子。 08.杀 从高府走到城东只需五里,然四年未曾离府,幼时又甚少入城,在一片无月暗夜中,徐柱还是失了方向,短短几里路,直到四更才摸到赵屠院前。徐柱挽起衣襟,纵身一跃,翻上了墙头。确见院内一片黑暗,无灯无火,只余屠宰动物的腥臊之气,他仔细查看片刻,跳进院内,然而院里空无一人,卧房紧锁,灶上熄火也两日有余,显是家主出门在外,略一犹豫,徐柱矮身钻进柴房,缩在一堆干枯茅草中,闭目养神,静待仇人到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眼见日上三竿,又月上枝头,徐柱一动不动窝在柴房,不眠不休,只待赵屠现身。在心底,他已然明悟,此时早就过了最佳的逃亡时机,城门上恐已贴满自己的画像,县令家中逃奴,守城兵卒必不放过,出城已是无望。但是徐柱却无悔意,父母早丧,亲友别离,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泼得命去又有何惜?他只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待那搏命一击。 又过得几刻钟,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徐柱顿时打起精神,拿出怀中短刃,握在手中。片刻后大门就被打开,进来的却并非一人。 一个身高七尺的髯须大汉翁声喊道,“不过是个小儿,老叔也太过小心。” 另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则喝到,“你懂个屁!那小儿娘老子不是嫁过你吗,家主说那小儿八成会来找他娘亲。” 大汉哈哈一笑,“那婆娘都死了几载,个黄口孺子,亲娘长的啥样都忘了吧。” 又一个猥琐声音插入,“嘿!给你个领赏机会你还嫌弃。抓到那小子可有二缗钱能拿,还说只要活口就行,那小子据说一副标致模样,咱们若能抓到,先尝上一尝也无不可嘛。” “你还别说。”无须男银笑一声,“原来那婆娘长得也硬是要得,估计这小儿更不会差。赵哥你说呢?” 大汉一拍大腿,“那婆娘艹起来甚是爽利,就是太不耐艹,可惜了老叔的一番好意啊。” 听着几人污言秽语,徐柱只觉目眦欲裂,脑中嗡嗡作响,他双手握着短刃,从柴房中摸出,沿着院墙向那几人走去,夜色暗淡,火光明亮,那大汉就站在火把之下,如待宰猪羊毫无所觉。他们在找他领赏,他又何尝不是在等他领命。 放缓呼吸,猱身慢行,一步一步凑上前去,待到约有一丈之时,徐柱猛然跨出几步,双臂用力一送,直刺那大汉背心。只听嗖的一声,剑身入体,直至末柄,那大汉嗬嗬发出两声怪叫,双腿一软,轰然倒地。徐柱想要抽剑,却发现手上一空,被大力反挫,登登后退几步,定睛一看,确是短刃已断,只留一个剑柄捏在手中。 这一刻,徐柱只觉内心一空,茫然若失,拿着断剑的手抖了一抖,还未等他缓过神,一人已从身后猛力扑上,把他按倒在地,另一个大声吼着,“杀人啦!!!这里有人行凶!!!” 拳脚如雨砸下,徐柱已经全然失去反抗,只奋力捏着断刃,闭上了眼睛。 三刻钟后,徐柱双手背负,被两个大汉扔在了院中,这里确是高府正院,只见高材怒气冲冲向他走来,伸腿就是狠命一脚。“我高家养你数载,你不思回报,居然出逃,还伤我侄儿姓命!你!你!!” 又是当头一棍,徐柱眼前一阵发懵,头顶一抹热液直落颈间。 身边却有一人拉住高材,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高材登时大发雷霆,“送人?这种贱奴还敢送人?!伤到哪家贵人,你来担吗?!”说罢他狠狠一扔手中木棍,“把那贱奴也给我抬上来!” “管事,那个已经咽气了……”身边下人低声禀道。 “死了也给拉出来!”高材大怒,“给我拿两条鞭子来!活的打死,死的鞭尸!家主已经下了死令,以儆效尤!” 随着这声怒斥,只见两人抬着个草席走上前来,席子往地上一掼,一只白玉般的手臂滚出席边,带着一串血珠,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徐柱只觉两耳嗡嗡,神志涣散,那身绿衣、那抹笑颜,那条断刃,那个轻拥…… “要不是这贱奴帮他隐藏行迹,我侄儿又怎会丧命!!”远处传来一声嘶喊,“给我打!用力打!” 一条鞭子狠狠抽在身上,徐柱咬紧牙关,动也不动,另一条鞭子落在那僵直的绿影之上,带出几片血肉碎布,徐柱只觉咽中嗬嗬作响,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身上身前,鞭影翻飞,血肉四溅,徐柱已经全然听不到外界声响,脑中翻来覆去只剩几句。 “娶妻生子不亦乐乎,才不跟你亡命天涯……” “如此一别,我兄弟二人恐无再见之日……” “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大兄! 大兄! 突然嗡的一声,脑中如现洪钟大吕,一道声音穿过所有,直刺耳鼓。 “你可愿修仙求道,应下机缘。” “修道何用?!仙缘何用?!” “一力排山倒海,一息万里通途。跳出三界,迈过五行,天大地大,任你独游。” “不再受人折辱?不再被困樊笼?能救我所愿,护我所护?” “然!” “弟子愿意!” 如冬雷乍现,一片白光在平地升起,发出一声金锐爆鸣,徐柱只觉眼前一黑,软倒在地,意识全无。 09.斩尘缘 耳边一阵啾啾鸟鸣,徐柱慢慢睁开了眼睛,确是一怔,原来自己身处的已非高府大院,没有血染绿衣,没有翻飞鞭影,没有怒骂咆哮,甚至连身上伤痕都消失无踪,昨日种种,妄如大梦一场。 徐柱茫然站起身来,和衣向室外走去,只见屋外绿树茵茵,繁花似锦,远处山间水瀑如帘,祥云似雾,在晨光照耀下如梦似幻,一派仙家气度。正当徐柱发怔时,只听一声鹤鸣,一只丈余丹顶白鹤驾云而来,鹤身上端坐一位黄衣道童,宽袍大袖,飘飘如仙,手中拿一根白玉麈尾,面露微微笑意。这道童他却认得,正是几年前来寻他那位,顿时,几年苦熬全化为空的绝望,娘亲大兄死后被辱的惨状,种种混杂直上心间,摸摸手心因持刃磨出的粗茧,徐柱双目一红,险险落下泪来。那种种却不是梦魇,如剑如斧,伐他心肝。 那道童并未理会他异样情绪,只是一笑,“坐上仙鹤,随我来。” 徐柱咬紧牙关,爬上鹤身,端坐仙童身后。那仙鹤呼的一声展翅高飞,直入云霄。一阵烟霞迎面扑上,如细雨清风,渗入心脾。头顶旭日高悬,洒下一片金光,脚下白云环绕,掩住崇山峻岭。坐在鹤身上御风而行,徐柱只觉目眩神迷,脑中几近空白。飞得一刻,仙鹤收翅落在一座琼楼玉宇之前,仙童旋身落地,一摇麈尾,“随我来。” 一步一循,徐柱随道童走进这间大殿,只见殿中高台上,一老道趺坐其上,大袖飘飘,鹤发童颜。看到徐柱入内,移目视来,那目光如清风明月,不染凡尘,又如皓月赤阳,夺人心魄,只一个对视,徐柱便心中恍然,疾步走上前去,跪伏在地。 “徐柱见过老祖!” 那道人坐在榻上,看了徐柱半晌,悠悠问道,“迟了四年,终是到了。这四年,可有所获?” 徐柱一噎,两滴泪珠滴在面前青玉地砖上,“未曾救出吾母,拖累挚友惨死,四年光阴,一无所获。” “那为何又想修仙?” “习得神通,脱出樊笼,为母报仇,为兄雪恨!” 老祖轻轻一笑,唤了声,“玄月。” 只见身边道童大袖一挥,几个浑圆事物滚落在地,徐柱定睛一看,只觉热血呼的涌上头顶,两眼几乎赤红。那确是高材等人的颈上头颅,各个双目圆睁,目色惊惧。 徐柱看了半晌,只咬的牙关格格作响,浑身上下如被抽空,心底又是快意又是悲憾,百般情绪如同沸水,翻滚不休。几个呼吸后,他终于攥紧双拳,用力一叩。 “你的仇人已尽数在此,还想报仇吗?或习得仙法,灭其九族?” 徐柱艰难的摇了摇头,忍了又忍,终于哽咽出声,“为何……” “为何不早斩此獠,救你亲友性命?” 徐柱猛力抬头,目光似电,紧紧锁住道人,痛苦之色溢于言表,老道却悠然一笑,“机缘加身,何等煌煌大势,强自留在凡间,却误了与你气运相联之人,越是亲近,越是牵连。” 听得此言,徐柱只觉心头一阵大痛,几欲破腹而出,他嘴唇抖了几抖,终于吐出半句,“却是因我……” 老道微一摇头,“天道轮回,不错不乱,区区一小儿又能扰得几分?他们天命该绝,寿数本就注定,只是有你在,被机缘所牵,换得一死法罢了*。但是其中得失,岂能一一算尽。” 徐柱怔在当场,闻生母惨死,误大兄性命,几年苦楚,几年折磨,不过是自家妄为,拼尽全力也逃不出“命定”二字,这天道煌煌,运势如山,又何尝不是更大樊笼,百般苦熬亦无一用。 忽听台上一声断喝,“定心!”徐柱身形一颤,转回神志。 老道一摇麈尾,悠悠言道,“道法自然,修士却是逆天。只要大道有成,化身真仙,便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尽脱命运,复还自然。” 徐柱怔立片刻,喃喃言道,“可是我母、我兄……” 老道一哂,“只要未脱凡壳,自然受命运所控,于你,于他们,于我,并无区别。”他深深看了徐柱一眼,继续言道,“运似沃土,命如苍穹,大道如怒川贯通其间,道心则如孤舟一叶,只有穷理尽性,逆流而上,才能勘透命运,羽化登仙。然尘缘如锁如链,紧缚小舟,轻则寸步难移,重则颠覆命丧。若不斩断尘缘,如何修得大道,成得仙缘。如今,我已为你斩尽尘缘,再无牵绊,你可愿修身养性,迈入怒涛,随我共登仙途?” 徐柱紧紧抓着袍袖,轻声自语,“天道让我修仙,若不修就累及我所爱之人。我若修成大道,则无牵无绊,不受命运所限。” “然。” 徐柱突然哈哈一笑,迸出泪滴,“修仙!为何不修?!只待一日脱出樊笼,斩断万般枷锁,还我自由!”他猛力往地上一叩,额间砰然作响,渗出血迹,“愿老祖收我为徒,刀山火海绝不敢辞!” 老道捻须一笑,“善。明日午时,山顶翠亭,为你开启仙缘。” ****** 注:高家投效的是董贤的父亲董恭,徐柱出逃是在元寿2年5月,但是元寿2年6月,哀帝崩,董贤自尽,后来王莽又让大司徒孔光上奏,历数董贤的罪状,没收董家的财产充公。借董贤裙带关系当官的一律罢免。因此高家也因这件事大受牵连,高瑗原本应该死于此时。故有此一言。 10.求仙道 踏上最后一阶,徐柱站在原地喘息了半刻。万余阶梯如登天台,无边无际,只能前行,走着走着,他渐渐甩脱身上负累,丧母之悲,失友之痛,却如足下台阶,一步一步,渐行渐远,脑内逐渐空明,心中却似燃起火焰,愈燃愈烈,熊熊不息……他深深吸了口气,走进翠亭,只见徐福老祖端坐中央。默默立了半刻,他俯身跪倒,行九拜大礼。 老祖端坐榻上,受了他九拜,颔首道,“汝可读过《老子》?” 徐柱摇头,“自幼只习诗、礼,不通经、史。” 老祖笑道,“大善!” 面对徐柱茫然神色,他悠悠道来,“天下道统,缘自黄帝。黄帝之前,仙本天定,人神共居。黄帝之后,仙升九霄,不坠凡尘,然得获仙缘,牢守道心,人亦可自修成仙。故而黄帝传下四经,其中有《道原》一卷,述修仙之道。后道统传老君,老君观天下势,灵气日薄,仙道殊远,故改《道原》为《道德真经》,传天下道统。然老君羽化后,春秋战国群雄逐鹿,有诸子为盗取天下大势,篡改真经,加治国之策于经内,《道德真经》失之真,沦为逐鹿安国之《道德经》。先读道德,未免被经中之文所惑,却不利修行。” 说罢,他大袖一甩,一卷非简非帛之物飘落在徐柱面前,一层毫光隐隐生辉,书上几枚大篆,正是《道德真经》。徐柱小心捧起书册,俯首一叩。 老祖继续说道,“我自幼习道,在获道统之前,所学甚广,通六爻,识符篆,能炼丹炼器,会武艺剑技。这些都是法外之术,法能通神,术却是惊仙之道。若学法不习术,则修性不修命,若炼术不学法,则修命不修性。性命双修,才是大道根本。这些技艺里,你愿修何物?” “修剑。”徐柱斩钉截铁应道。 老祖微一皱眉,“六爻可洞察天机,符箓能贯通阴阳,炼丹虽太过依赖外物,却也能夺天地造化,炼器更是诸技之冠,一器成、惊鬼神,于修行大大有益。唯有剑之一途,仅能磨砺自身,固守本源,且剑需执念,执念过重,必会影响心境,是条艰难之路。” 徐柱不为所动,只道,“吾只愿修剑!” 老祖静静视他片刻,轻轻一叹,“罢。你五行皆金,本就是习剑良材,只是剑锋愈利,金气愈盛,却使修仙之道愈加艰难。” 徐柱静静答道,“我本为逆天,唯恐剑不够利,斩不断那枷锁重重。” 老祖哈哈一笑,“善!”说罢袍袖再次一挥,一柄三尺长剑直落徐柱面前,徐柱接过剑,呛啷一声抽剑出鞘,只见此剑通体金黄,若烈日当空,锐不可当,剑身鳞纹环绕,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上铭两字——太阿。 徐柱一惊之下,抬眼望向老祖,忍不住颤声问道,“太阿……可是始皇佩剑?《越绝书》中威道之剑,一剑平万军之剑?这剑不是随葬始皇了吗……” 老祖莞尔,“并非随葬,而是始皇赐剑与我,想转呈上仙,求得仙药。殊不知仙药凡人本就无法服食,更勿论太阿乃威道之剑,转手太阿及威势以丧,转年必受奸人所害。” 徐柱想到老祖出海后始皇即崩,不由应道,“如此说,心中不失其威,剑即不失其锐。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老祖欣然点头,“正是此意。” 徐柱深深一叩,心悦诚服,“谢老祖赐剑。” 看了看一书一剑,老祖终于还是说道,“汝名可为徐柱?” “正是。” “柱,木主也,乃木气大盛之名。你却五行皆金,又习剑道,金意锐不可当,必伐本名。故此才命运多舛,一生坎坷。若你所愿,我为你改一名可好?” 这次徐柱停了良久,终是默默摇头,“爹娘所赐,怎能改之。姓名也是天定,既然脱不开命运束缚,我愿一力担之,绝不更名!” 老祖沉吟片刻,“也罢,凡俗之名不可改,添一道号即可。入道本为断尘缘,也不宜再呼本名。如此,便唤你‘鸿明’吧。水可生木,火可伏金,愿你取其光明浩大之意,放开心神,通达畅快。” “谨遵老祖之意,谢老祖赐名。”徐柱——如今该称鸿明,跪伏在地,应下了新名。 “如此,好好研习真经,揣摩剑意,待你通了灵脉,真气入体后,再来寻我,吾将授你长生之道。”说罢,老祖一挥袖,闭起了双目。 鸿明再叩三叩,拿起长剑书卷,往山下走去。 11.问长生 盘膝而坐,面北背南,鸿明跌坐榻上,双目垂帘微闭,唇齿相对,舌抵上颚,一道津液顺喉而下。距得获道书已有半载,他通读全书,日夜勤练,却迟迟无法入静,双目一阖,杂念顿生,或是轻笑温言,或是血影翻飞,莫说修身养性,没走火入魔已是万幸。 坐得一个时辰,鸿明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今日依旧无有寸进。他站起身来,取过身边太阿宝剑,漫步走到庭中。山间月色奇亮,大如银盘,照的院内一片银霜,鸿明慢慢抽出宝剑,双手轻握剑柄,一招一式,使将起来。身高只有六尺,使三尺长剑已有些吃力,但他仍不紧不慢,若临池轻舞,又似闲庭信步,劈斩腾挪间划出阵阵锐光,剑尖映着银月,泛出层层金芒,舞着舞着,他心神逐渐宁静,一呼一吸悠长深远,突有一刻,灵光乍现。 塞其兑,闭其门。 双耳逐不闻声,口无言,目无视,心动愈缓。 致虚极,守静笃。 心神静,意气沉,手随心动,意随念转,趋归虚无。 虚其心,实其腹。 神思通明,不着一物,世间仿佛只有剑芒,只有月光,万缘消息,万事俱忘。 悄然间,自月中垂下一缕银丝,落于剑上,顺臂而行,直入胸腹。鸿明只觉一阵凉意涌上,气分五色,青归肝,黄归脾,白归肺,黑归肾,赤落入心间,五色于五脏内轻轻转了三转,直落丹田,重新合做一道白芒。如此往返九次,鸿明突然轻声一喝,手中长剑嗡嗡,如泣如诉,如应如合。 在剑鸣轻颤中,鸿明慢慢收了身法,丹田中那道白芒犹自衔尾自转,萦绕不休。 他轻轻一笑,半载光阴,终是入道。 第二日,鸿明重登翠亭,拜见老祖,老祖只看他一眼,便捻须大笑。 “有人先开百会,有人先开檀中,甚至先开关元、气海也无不可,偏偏你开了劳宫。如此异状,我也初见。但此穴开的大妙,正合剑气入体之道,又兼养气安神,于你心境大有益处。” 鸿明一愣,“莫非引气后还需开启其他窍穴?” 老祖轻轻一挥麈尾,“那是自然。世间修士,共有三大境界,一曰通窍,二曰元丹,三曰羽化。通窍即打通体内一百六十大穴,每开一穴,吸引天地元气之力就大上一份,故而增寿五载。三代时,仙气未散,凡人开得十几二十穴都是正常,故而人人天年百岁,无疾而终。更有天资卓异之人,就如彭铿*,浑身窍穴皆通,寿满八百载。窍穴通,元气足,能见微知着,感应天地之力,但若无道心相持,不成元丹,八百载后仍化作黄土一掬。故而元丹为第二境,感悟大道,敛气凝神,体内元气凝炼为丹,端坐丹田。成丹者可号令天地元气为己用,一剑出山倾海覆,一法至石破天惊,已为陆地神仙,寿达两千载。此时道心不散,道意精纯,悟天地规则,寻大道本源,体内元丹自下而上化作气机,直入紫府,待元气成婴,自有九霄玄雷破空而至,劈开紫府,引出元婴,顺雷登天,此为羽化。仙无凡躯,只有一抹至纯精魂,故仙凡殊途,永不相触。此乃大道根本。” 鸿明只听得目眩神驰,俯身一叩,“愿化身精魂,直登天道。” 老祖却微一摇头,“以剑入气,初时进境极快,剑气乃天下至锐,用于通窍最为犀利。然老君道统,修得是太上忘情,剑过锐,则过执,你又未经红尘历练,如何勘破?故而成丹之前,你必遇屏障,能否成丹还在两可。” 鸿明一笑,“若遇屏障,破开便是。吾心不死,吾意不绝,必能找出登天之道。至于忘情……”他顿了一顿,垂目掩去一抹苦涩,“世间大憾我已尝过,情之一物,理当尽弃,我自晓得。” 老祖看了他半晌,终于莞尔,“尚未通情,却言忘情。也罢,你机缘还在他处,待你修为有成,我自有安排。”说罢他挥了挥袍袖,“你且去吧,此后百余年我将闭关静修,出关之日,便是你应缘之时。”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鸿明,径自入定。看了看老祖端坐身形,鸿明抛去心中杂念,转身而去。 ****** 注:就是彭祖啦,这几章修仙方式基本是自创系统,这书不是主升级流滴,修仙内容也是为了下面剧情做铺垫,所以现在看个乐奏好啦~ 12.历红尘 浩海无波,水天一色,在这无垠海面上,正静静站着一人,只见他身高七尺有余,一身玄色宽袍,发黑如鸦,面白如玉,唇如点绛,肤如凝脂,端是艳若桃李,偏偏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冷若玄冰,英气如锋,杀机如刃,却也能看出是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郎君。 突然,面前瀚海骤起狂澜,从海中跃出一条巨鱼,身长三丈有余,牙似刀锋,面如猛虎,惊天一啸,四方皆震。 那郎君双眉倒竖,厉声喝道,“孽畜,你寿元已满八百,化形在即,却还敢伤人,便给我偿下命来!” 说罢他皓腕一挥,一到金光从背后剑鞘飞出,势若奔雷,直刺巨兽顶心,那巨兽也不示弱,一声狂吼,身侧百丈海水齐齐涌出,化作水盾挡在身前,长尾一拍,水箭万道齐发,遮天蔽日向那人袭来。 那郎君一声冷哼,剑诀一转,剑气绕身,水箭啪啪打在剑幕之上,碎做水雾一蓬,却连他衣襟也未触到,飞剑已到水盾之前,那人一声低喝,“破!” 金芒顿时大盛,带起风雷之势,一剑击碎万顷水盾,直插巨兽脑中。那妖兽尚未惨嚎出声,剑光猛然一涨,十丈之内锐气千条,轰的一声把那怪绞得粉碎,残骸沾满百尺海面,映出一片血红。 那郎君又一招手,金芒刷的一声,飞回背后剑鞘,他正欲前行,突然心间一动,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铃,确见铃铛无风自动,发出阵阵脆响,他眼中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足下一顿,向仙山飞去。 这位郎君,正是鸿明。山中无岁月,在苦修中,二百载转瞬即逝,如今鸿明已开通周身一百二十大穴,贯通奇经八脉和九道正经,却在五十年前再也无法突破半分。老祖尚在闭关,只能孤身飞到海上,用吃人孽兽祭剑,以求剑气锋锐,破穴成丹,可是五十载过去,各处关窍仅有松动之意,半分也无破开。如今铜铃无风自响,确是老祖出关了。 来到山顶翠亭,鸿明一见老祖,顿时面露喜色,“恭贺老祖成婴!” 二百年过去,那徐福老道却似年轻了三十余岁,发色渐渐转黑,面上更是光洁一片,看去只四旬有余。老祖哈哈一笑,“刚刚成婴,离玄雷破体还有无数岁月。大道艰辛,却非等闲。”说罢他看了看鸿明,微微一笑,“你卡在此处已有多久了?” 鸿明俯身一拜,“弟子无能,在百二穴上静滞五十余载。” 老祖一挥袖,“当有之意。你未历红尘,七情尚且不通,如何勘破锁关大穴。如今我已成婴,掐指一算,你的机缘正应在九州,只是这机缘玄妙,连我都未能勘破,却也不知是凶是吉。” “是凶是吉,一探便知。”鸿明朗声应道,毫无退避之意。 老祖一笑,“善。不过虽你修仙有成,却须牢记,天下大势非修者可动,故而任凭你有惊天之力,也不能擅自妄为,切不可搅入凡间争斗。” 鸿明微一皱眉,“何为大势?我修行百余载,斩杀孽兽何止万千,为何到的人间,反而无法惩恶扬善?” 老祖言道,“若你在凡间,看到有一将军,屠城杀俘,伏尸百万,你是杀他不杀?” 鸿明利声道,“此大恶之人,自当诛之!” 老祖笑道,“若这人名唤白起呢?若无白起杀六国百万之众,又何来强秦踏破六国,一统天下,结束五百年乱世。” 鸿明顿时一僵,“可是若无白起,亦会有他人……” “此等杀星,本就上天注定,又岂是旁人能替。世间大势,无不精妙绝伦,一环一扣,息息相关,若天下修士都凭一己之力,妄掀狂澜,世间永无安宁之日。”老祖深深看了鸿明一眼,“故而,汝绝不能入乱军,杀上将,妄用仙法逆天改命。仙凡本就殊途,救一人是机缘,救万人是劫难,你且牢记。” 鸿明沉吟片刻,终是叩首,“弟子谨记!” 老祖一抚掌,“善。这些年来,除剑之外,你可有习得法术,收得坐骑?” 鸿明轻一摇头,“法术略有习练,但灵兽尚未收取。我本以剑入道,自仗剑而行,又何须灵兽照拂。” “你却想差了。”老祖微一皱眉,“灵兽名为坐骑,实乃护法之意。且不论灵兽护身于修家之宜,就是对灵兽本身也有天大好处。大道于人已是万般艰辛,勿论灵识开启缓慢的禽兽精怪。若收得灵兽,于你同享天道,神魂交融,自能助你精进,也能引灵兽一窥仙途。” 说罢,老祖看了看鸿明略有所悟的神色,微微一笑,“不过你也无须过虑,机缘二字,本就虚无缥缈,待你遇到之时,自见分晓。如此,你且重返中土,缓步而行,总有一日能碰上自家机缘。” 鸿明俯身一拜,“弟子遵命!待成丹之日,必将回返,助老祖登仙。” “哈哈,登仙又岂是他人可助,我自有玄龟护法,用不得你这小辈操心。只是红尘多舛,你切记固守本心,莫要被乱世迷眼。待你成丹,自会懂我之意。” 鸿明轻一叩首,仗剑西去。 13.九州鼎 离了蓬莱,只花三刻,一道漫长海岸便出现在眼前。鸿明站在剑上,遥望大陆,忽觉一阵思乡之情涌上心间。他幼时离乡,二百载未曾复还,如今故土只余依稀形貌,好似临水观月,一片朦胧,却已记不清真容。想了几刻,他终还是向家乡方向飞去,想要故地重游一番。然而一路景象触目惊心,饿殍遍地,万里赤土,所见最多只有逃荒贫苦和厮杀军汉,嚎哭之声如雷震野。这汉家天下,要亡了吗? 鸿明只觉自己越行越慢,数次看到溃兵被乱军所杀,伏尸盈野,也只得咬紧牙关按下怒意,他不知赢家究竟是能结束乱世的一代君主,还是祸乱一方的豪强败类,又如何下得手去,救这满地哀鸿。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老祖所言之意,学得惊天之技,却与黎庶无益,这修仙,到头来仍是只救得自己。 正当他双眉紧蹙之时,远方一道白线突然漫卷开来。他定睛一看,只见一道大河咆哮翻涌,向一城池奔去,无数兵卒百姓皆被浊浪没顶,惨呼直上九霄,鸿明顿时按耐不住,想要施法援手,但见旁边一座山岭上,几个将领打扮的人正对着怒涛欣然抚掌大笑,鸿明顿时醒悟,原来这滔天巨浪不是天灾,却是人祸!只为一方城池得失,不顾数万黎民性命,这是何等暴虐之人才能施得?一时间,鸿明只想飞剑取下那曹姓大旗下主将性命,再也不管什么规则法度,什么天道轮回。可是此时,背后太阿仙剑却突然开始自鸣低吟,鸿明一怔,眼神复杂的看向下方那员大将,以太阿之威,亦能被那人气机所引,这天下……这天下…… 一阵倦意席上心头,鸿明只觉天下大势恕难预料,救得一城却救不得天下,又有何益?他一甩袍袖,就想远离此处,未曾想远方突然升起一阵冲天紫光,正是异宝现世之兆,鸿明大惊,仗剑向那处飞去。只见伏尸浊浪中,滔天紫芒冉冉升起,赤红河水中隐隐现出龙吟之声,河心猛然升起一个丈余高的巨鼎。鼎有三足,状似浑圆,上竖六耳,形如玉圭,鼎身铭九州山川,定三江五岳。鸿明顿时一阵心悸,三圆六方,九州绕身,如此形制,如此纹饰,只有九州鼎一物! 却说大禹定天下后,仙家赐神器九州鼎,镇九州山河。然宋社灭时,九州鼎沉入彭城泗水之中,再难寻见,未曾想如此乱世却突然现身,难不成自己的机缘应在此处?鸿明只觉一阵心神动荡,催剑飞将下去,施起法决想要把神器收入掌中,未曾想还未碰到鼎身,山崩地裂之声突在耳边炸响,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踩不稳飞剑,失足从空中直坠而下,一道紫芒直入双目,他眼中一黑,失去了意识。 待鸿明坠入鼎中之后,鼎身闪了几闪,消失在虚空中。 ****** 注:这段写的是曹操水淹下邳,道长想杀之人正是曹操。当年九鼎落在了彭城泗水中,如今被大量鲜血唤醒,才被道长看到。《三国志》是岁,太祖自宛征吕布,至下邳,布败退固守,攻之不拔,连战,士卒疲,太祖欲还。攸与郭嘉说曰:“吕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北,其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溃,生擒布。 ——第一卷·仙缘·完—— 第二卷:异界 01.任务 在标准的吟游诗人故事里,开端总会有间酒馆旅店,它可能位于安塞拉齐亚山脉最近的林道边,可能刚刚穿过荒芜寒冷的北方冰原,牛头人聚居的米瑞斯群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故事的开端,绝对不会出现在三江城里。 如果打开奥伦大陆的地图,你会发现三江城正位于大陆的中心,三条养育大陆的河流于它擦肩而过,一条是横贯安塞拉齐亚山脉的安卡西亚碧河,河水终年清澈见底,平静无波。一条是滋养冰原的黑水茹仑,常年怒涛翻滚,是野蛮人赖以生存的母河。还有一道赤水,相传几千年前养育了太阳神信徒的故土桑坦尼,但是灾变年代已经让那里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炼狱沙漠,连带赤水也断流改道,不复往昔盛况。在上古时代,三江城也曾有个优雅动听的名字,足有八个音节,但是对如今的人们来说,三江就是三江,也绝对谈不上什么优雅气质。 在三江城,最让吟游诗人厌弃的,就是它的冷酷和现实。这里是整个大陆最大的中立城市,你可以头天跟牛头人喝酒,隔日就和伊瑞斯圣殿骑士称兄道弟,这里没有规则,没有律法,没有光明神殿、法师公会等等让人绝望的教条模板。相反,大陆最大的盗贼公会和刺客公会都在此处安家,半兽人可以大模大样的走在街道上,叛逃法师把这里当成第二家乡,城东有最棒的矮人锻造铺,城西,只要你有足够的金币,美貌的阿卡瑞拉半精灵会为你献上初夜。 就像三江人热衷的谚语一般,“没有规则,就是我们最大的规则。” 每天,成车的尸体会从城西拖出,投入滚滚赤水之中,他们可能是得罪了某位权贵,可能是偷窃时踩空了一小块砖,甚至可能只是在酒馆里多喝了两杯又忘了带钱,但是赤水毫无拒绝之意,平等的把每具尸体吞没殆尽。每天都有阴谋和死亡发生,但是三江人热爱这样的生活,放纵和刺激就如同毫不掺水的高度劣酒,不喝让人牵肠挂肚,喝多则会送掉性命。 今天的三江城,依旧维持着让人绝望的欣欣向荣。 月亮高挂在天际,站在野牛巷的盗贼卡鲁斯正在焦灼的踱步。野牛巷是三江最偏僻荒芜的巷子之一,两个世纪前,牛头人承包了这里,把它搞得一团乌烟瘴气,最近的酒馆都离它足有一千米之遥。除了个别想不开来找死的旅者(他们多半也都死了),没人会到这里寻找刺激。于是这条巷子,就成了盗贼公会的固定交易场所之一,用来交接那些最秘密的任务。 卡鲁斯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个小时,今天的任务让他心烦意乱,倒不是任务太过危险,只是一想到前来交接的家伙,就让他觉得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前后左右踏够两千步后,他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这天杀的……” “您在等我吗?先生。” 一个声音突然如幽灵般从他斜后方冒了出来,卡鲁斯一个激灵,蹬蹬后退了几步。只见刚才还一片漆黑的巷子里,冒出了一团比暗夜还要黑上几分的阴影,然后那黑影慢慢散褪,变成了一个身着黑袍的剪影。没有脚步声,甚至听不到呼吸,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好像一个突然醒来的亡灵。卡鲁斯为这个念头打了个哆嗦,稳定心神,装作镇定的开口。 “你来晚了,卓尔*。” “用半个小时来检查有无追踪,还算不上逾越。”那副优雅动听的嗓音如此回道,语气里带着一股让人烦躁的精灵腔调。 卡鲁斯马上决定速战速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满的钱袋,摇了摇让金币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有主顾需要三十根银星草,500金币,这里有150枚的定金。你要接下这个任务吗?” 那剪影没有马上作答,而是等了大约5分钟后才幽幽说道,“你知道银星草只产于月湖,那里是地表精灵的老巢。” 卡鲁斯不耐的答道,“是啊,我还知道只有两种天赋才能找到银星草呢,既然我们找不来一个拥有幽光视觉的真正精灵,那就只能找个你这样拥有夜谱视觉的家伙了。” “风险太大。” “你们是胆小的种族吗?这钱,”卡鲁斯又狠狠晃了晃钱袋,“要还是不要,给句话。” 又停了半晌,从黑袍中伸出了一只手臂,通体漆黑,纤细的几乎一折就断,只有指甲上泛着粉红的光泽。那只手向卡鲁斯摊开,卡鲁斯不禁打了个哆嗦,又向后退了一步。 “我接了。” 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卡鲁斯飞快的把钱袋抛给了那人,黑色手腕轻轻一摇,就把钱袋收入怀中。 那剪影优雅的鞠了一躬,“十天以后,在这里交货。夜安,盗贼先生。” 语毕,他就像一缕青烟般消失在了黑暗中。卡鲁斯睁大双眼看了半晌,才确定这该死的危险人物已经离开,不由大大松了口气,他决定去一千米以外的酒店喝上一杯,为了庆祝,可以多掏两个铜板让酒保少掺些水。 又一桩买卖结束了。如同三江城每一个白天或夜晚,无甚新奇。 过了半小时,野牛巷的某处墙壁突然浮现出一团阴影,那阴影晃了一晃,慢步走出了窄巷。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认命的叹了口气。三江城是个挺适合他生存的地方,但是地表求生毕竟太耗费金钱,比起谋杀或抢劫,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月亮大而明亮,几乎刺痛了男人的双眼,他用力拉了拉兜帽,遮住了该死的月光,慢慢向自己的窝走去。 ****** 卓尔:黑暗精灵的代称。在奇幻本开篇说一句吧,在努力翻阅资料后,发现龙枪世界和被遗忘的国度真的不好融合,而且跟我自己的设定都有些区别,所以一咬牙就自创背景啦orz故事大体发生在一个类似龙枪背景的世界,但是有黑暗精灵存在,黑暗精灵还是使用了母系氏社会和蜘蛛女神的设定,其他神系和国家系统都是自创,不过窝实在是个命名废,所以对于角色名地名啥的大家多多包涵吧orz至于设定,我尽量都放在正文里描述,就不加太多注释了,希望能说清楚吧擦汗…… 02.黑暗精灵 如果问在奥伦大陆上,哪种生物最为危险邪恶?人类多半会说是食人魔,矮人多半会说是地精,野蛮人多半会说是兽人,精灵则会说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生物都危险可憎。但是整个奥伦大陆上,有一种生物得到了所有种族的共同憎恨,哪怕是食人魔也不例外,那就是黑暗精灵。 作为阿卡瑞拉精灵的表亲,黑暗精灵也曾经生活在地表,在塔丝奥瑞拉森林里建起了他们强大的帝国,和地表精灵一样享受着日光和月光的照耀。但是由于一场近乎玩笑的神族内战,他们跟随自己信仰的女神开始了漫长的阋墙之争,强大的野心和疯狂的信仰让他们与自己的主神一起堕落,当这位曾经的精灵善神化作邪恶蛛后罗丝时,她带领黑暗精灵攻占了安塞拉齐亚山脉以东的所有地盘,并一度险些摧毁阿卡瑞拉森林。在生存和毁灭的压迫下,其他种族前所未有的组成了联盟,经过整整60年和超过十万死难者的残酷大战后,联军最终战胜了黑暗精灵,把他们赶到了深深藏在地底的幽暗地域中。然而正是这种战略性的退避,让黑暗精灵最终躲过了诸神浩劫的大灾变时期。 灾变过后,远古诸神陷入了寂静,不再回应他们子民的召唤,躲过一劫的邪恶蛛后却焕发出了崭新的生机。失去七成以上人口的黑暗精灵又在地底繁衍起来,建立起数座庞大又精美绝伦的城市,并积攒力量,一次次向地表发起进攻。在这长达千年的漫长战斗中,大陆上的所有种族都跟黑暗精灵结下了血海深仇,直到五百年前黑暗精灵转身和幽暗领域的其他高等种族开战后,情况才略有缓解。但是黑色的皮肤依旧和黑袍一样,成为不祥与恐惧的化身。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比如面前这个正在把自己牢牢裹进黑斗篷里的黑暗精灵。今天是萨恩·索尔林第237岁生日,也是他来到地表世界的第15个年头。作为布拉魔迪亚城第五家族的幺子,萨恩从小就奇异的丧失了黑暗精灵一种几乎本能的特质:野心。在好不容易渡过了战士学院的培训并且活下来后,他彻底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习惯黑暗精灵社会的血腥和残酷,于是迅速调整了发展方向,把隐藏和侦查的技能作为最高目标进行训练,并在180岁时就靠谄媚家族主母和次女爬上了外城侦察队长一职,他本以为会在这个位置上安逸的度过一生,没想到一场家族大战毁灭了他的一切希望,索尔林家族覆灭了。在“没有证人就没有罪恶”的蛛后铁则下,萨恩成了彻底的丧家之犬,任何揭露他容貌或姓氏的行为,都会让他在魔渊深处丧命。在十年的艰苦逃亡后,他终于来到了地表世界,并在三江城内筑起了一个小小的巢穴。 当然,这些也非现在的重点,重点是,这位天才的侦查和逃亡技能的大师,正蜷缩在黑暗精灵的表亲(也是死敌)阿卡瑞拉精灵的地盘里,靠着天赋的黑暗结界和短暂浮空术,一次次躲过警讯和守卫,向月湖潜行而去。在月湖深处,有他这次要获取的目标,用于7级以上魔法卷轴制作的必备草药——银星草。正常情况下,法师公会定期会跟精灵们进行交易,对于银星草的需求并不迫切,但是对脱离公会的叛逃法师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这起交易后到底隐藏着一位多大来头的大法师并不是他需要关注的问题,他只要打开自己的夜谱视觉,观察到银星草那特殊的银蓝色光芒,并成功偷到30株就足够了。 踩着比所有盗贼都隐蔽且迅捷的步伐,萨恩一步步向月湖边摸去。 烈焰和惊雷在脑中交错,鸿明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噩梦之中。在梦里,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女冲进了仙界,他们有红色、蓝色、金色的头发和眼睛,如同大妖般强大而危险。闪电和怒涛淹没了九州大地,无数仙家在火与血中兵解,魂灵仍在不停的嘶吼。几位大修终于使出惊天手段,异族人一步步被逼入了一道狭窄缝隙中。仙家追着他们穿过了缝隙,只见一片完全迥异于九州的崭新大陆出现在面前。战斗还在继续,仙家和异族人在那个世界里殊死搏斗。最终,一位大修用满是星点的大旗囊括了寰宇,在一声惊天怒吼中,红发异族大能的面部出现了裂痕,空气抖了几抖,猛然一缩,又更加猛烈的爆开,灼白的光线笼罩了世界。一阵钟声响起,又哑然失去了声音,巨大的丹炉冒着烈焰从天而降,砸在一片绿洲中,城市开始燃烧,无数凡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大旗、钟声、流光溢彩的宝树、燃烧着的丹炉,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鸿明脑中翻涌,他只觉得周身仿若即将炸裂,一阵大力从下往上涌出,然后浑身一阵巨痛…… 萨恩目瞪口呆的看着如同沸水般翻滚的月湖,在他的夜谱视线下,湖心亮的仿佛升起了一轮烈日,灼的他敏感的眼睛差点瞎掉,在慌忙调回普通视力时,从月湖中猛地飞出一个黑影,重重向他砸来。眼里只剩下白点和黑点交错,萨恩除了眼泪外别无他物,毫不意外的被那个飞来的物体砸个正着,然后他听到了尖叫草发出的惨叫,听到了地表精灵们集结的号角,他奋力推开身上软绵绵的物体,起身就想要逃,但一只羽箭比他的速度还要快上两倍,准确的钉住他的斗篷,然后是疯狂翻滚的藤蔓和精灵族特有的纤细剑尖。被顶着咽喉后退了两步,跪倒在地时,萨恩能想到的只有一点,蜘蛛女神在上,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杀掉那个断他财路和生命的该死家伙。残酷的、十足黑暗精灵的,干掉他! ****** 再来废话一下,如果不了解黑暗精灵,可以参考这个页面卓尔介绍不过由于剧情需要,没有完全照搬被遗忘的国度里的设定,只要知道黑暗精灵是一个高度母系氏社会,所有家族都由主母统治,男性(即便是主母的儿子)地位比女性低下。大部分卓尔女祭祀都会使用心灵感知的技能,是群非常危险的生物。同样,由于卓尔生活在地底世界,因此具备红外线视觉(夜谱视觉),在此视线下能靠物体的不同热度和能量的色差分辨物体,但非常畏光。即便是正常的视觉,蜡烛火把就够刺目了,别说地表的太阳,因此地表求生对于卓尔们是个艰难的选择。设定做了些修改,关于黑暗精灵那场战斗的起因可以参照下方索伦同学滴介绍,谢谢科普>_<不过这个设定依旧不是严密的被遗忘国度设定,还是自创为多,请把这当做是一个近龙枪或费伦的平行世界来看待吧。 03.黑袍法师 从听到警讯到集结只花了3分钟,黑暗精灵也不能做得更好了。萨恩被一堆蔓藤紧紧捆住,跪在地上失落的想着。任谁从轻松捞上500金币的生意跳到会被死敌大卸八块的场面都会有些发自内心的失落吧。 视觉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他眨了眨眼,看到一位地表精灵踩着优雅的脚步向他走来,头发金黄,身材细瘦,穿着一身白衣,连手中的剑尖都反射着辉光,整个人就像被银月笼罩一般带着光晕,刺的他受伤的眼睛又一阵生痛。该死的地表精灵! “卓尔。”那精灵开口了,带着一种称呼溪谷矮人或食尸怪的轻蔑语调——这语气熟悉极了,他大半辈子都是如此称呼这群地表精灵的——“你们来月谷有何目的?说出你们邪恶的计划。” 萨恩眨了眨眼睛,好吧,现在的情况是,如何让这群榆木脑袋的地表精灵相信自己只是为了500金币来偷几根草,而不是诸如……呃,带领十万由黯矮人、半兽人、噬灵怪和顶尖黑暗精灵战士来烧杀抢掠攻占阿卡瑞拉杀光地表精灵的?从某种角度上,他自己也觉得后半段更加可信。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用自己所能表达的最邪恶疯狂的语气答道,“蛛后在上,你觉得我会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你吗?愚蠢的表亲。” 哦罗丝女神啊,让他相信我是有秘密值得拷问一下而不是直接杀掉的吧! 对面的精灵果真挑高了眉毛,冲着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两句,然后拿出一把剑扔在了萨恩面前。那是一把绝顶好剑,光看剑鞘的装潢就能猜出,没人会舍得给不入流的烂货配这么高档的宝石和雕纹。 “这是你那位邪恶的黑袍同伴身上带的。”精灵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这剑无法抽出,不像精灵工艺,也不像矮人工艺,没有任何黑暗附魔,却有着一种类似光明神殿的气息。它不是黑袍法师或者卓尔能拥有的东西,你们从哪里偷到这把剑的?” 萨恩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我们偷了剑,然后他从湖心里蹦出来跳到我身上好引来一打的守卫?愚蠢的表亲,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认识他的。如果没有这该死的黑袍法师,我早就完成蛛后布置的任务了!” 精灵挑了挑眉,“不是他,是她。如此描述一位女性,可不像卓尔的风格,你在掩饰什么?” 居然还是位女黑袍法师!见鬼的女性!“没什么好掩饰的,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对他是男是女毫无兴趣。”萨恩硬邦邦的答道,不管这黑袍做了什么,最好都别跟他扯上关系。 那位精灵又陷入了一阵思索,片刻后,他动了动指尖,一打精灵弓箭手立马瞄准了萨恩的要害,“因此你只是个被卷入意外事件的前哨吗?卓尔,你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速死之法。被你们背叛的主神会收回你的灵魂。” 萨恩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这处理方式未免也太粗暴草率,那黑袍到底惹下了什么麻烦?让这群痛恨黑暗精灵的榆木表亲舍得轻松杀掉一个带着秘密任务的前哨,这简直无法理解……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倒霉蛋恨恨的转过视线,瞪了一眼倒在地上被蔓藤捆紧的黑袍法师,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是栽在了一件小事上。 这时,捆在法师身上的层层蔓藤突然啪的一声断成了三节,萨恩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个法师如何能在被捆着手臂的情况下逃脱束缚?顿时所有弓箭瞬间都调转了方向,只见在箭尖的瞄准下,那个黑袍法师离开了地面,飞了起来……飞行术!她是位大法吗?! 鸿明只觉脑中一阵剧痛,他想起了自己碰到九鼎前的那幕,也隐约记得一些仙家大战的场面,难道是碰触神器时遇到了什么禁制吗?周身没有一处不痛,他慢慢睁开了眼,突然一愣,只见身边不远处一群精怪正围成一团,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看不出是何等妖兽化形,但是毛色和耳朵显然没有彻底变做人形,眉眼深邃,鼻骨耸立,身材也不算高,还称得上纤瘦可人。莫不是一群山精? 视线下移,一柄长剑映入了他的眼帘,鸿明一僵,居然是太阿仙剑!一扫周身,看到把自己牢牢捆紧的蔓藤,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群精怪是趁他昏迷时施法下了禁制,还想偷走太阿仙剑。不自量力!发出一声冷哼,鸿明剑气外放斩断了缠绕的蔓藤,飞将起来。 “我看汝等并未染上人血、冤魂,想来是向善精怪。怜你们化形不宜,本君就不做追究。”说着,他袍袖一挥,太阿飞回身侧。“只是仙妖殊途,冒犯仙家会给你们带来杀身大祸,以后切不可伤修仙之……” 谁知话刚说了一半,几十支羽箭刷刷向他急射飞来,每支都带着附风法术,身边草木也疯涨起来,蔓藤席卷,叶片如剑。左右都是木属法术,果然是一群山精。鸿明忍不住也有些动怒,袍袖一挥,剑气绕身,百般攻击都如泥牛入海,这群无知妖类,莫不知剑修就专克木系精怪吗? 挥散箭雨,他正想厉手斩杀一两只以儆效尤,突然发现领头的白妖拿着一柄剑抵着脚边跪着的一只黑妖大喊着什么。仔细听了几句,也没听明白它喊的究竟是什么,鸿明突然醒悟过来,这群精怪恐怕还不通人言,那误会了自己的善意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化形的良善精怪,枉送了性命也是可惜。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谁知那白妖剑尖猛力一刺,就想要夺了那黑妖的性命。 鸿明顿时一拧眉,指尖弹出一丝剑意,啪的一下折了白妖手中利刃。再看看周围其他白妖,各个都对自己和那黑妖怒目而视,他顿时有些明悟,莫不是自己身着玄衣,让白妖以为黑妖是他的同伴,想要拿黑妖来威胁他吗?鸿明哑然失笑,再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黑妖,只见他一双杏眼睁得极大,发色银白,肤如乌碳,淡红眼眸中泪光莹莹,再加上那纤细身材,就似一倔强少年般直盯着自己,还有隐隐恨意。鸿明怔了一怔,心头微有所动,道了声也罢,施展法力一拘便把黑妖抓在手中,挥袖仗剑而去。 眼睁睁看着黑袍法师用堪比狮鹫的速度踩着剑飞走了,精灵们围上了他们的队长,其中一个焦急的喊道,“伊维里欧斯,那个黑袍法师逃了啊!还救走了卓尔!” “我就知道卓尔说了谎话。”队长恨恨的咬牙说道,“只是那法师太过强大,最后救下卓尔的攻击似乎也不是魔法,而是斗气,这怎么可能?还有针对精灵附魔的防御手段和那柄奇怪的神剑……这件事一定要尽快报告给陛下和长老会,我们要做好大战的准备了。” 身边的精灵都开始忙碌起来,只有伊维里欧斯一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个邪恶生物消失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对于未来的焦虑…… 04.灵兽 萨恩觉得除了家族覆灭之日,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倒霉的日子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该死的黑袍法师飞上了天,一挥手就把地上的长剑收了回去,然后开始了一长串叽叽咕咕的鸟语*——好吧,看了看那位女士浅到失去轮廓的柔和面孔和几乎齐腰的黑发,萨恩就彻底明白过来,这又是个做魔法实验时搞错什么环节的疯法师。而他也跟所有黑暗精灵战士一样,宁肯离这群神经质的变态远点,免得一起遭殃。 估计他的好表亲们也是这样想的。下一刻,大概二十名精灵一起朝法师展开了攻击,萨恩瞬间把视线转化为夜谱视觉,准备抓住机会就开溜,但是只花了几秒,飞剑和法术攻击都被击溃,那位黑袍极其不合理的又开始浑身发光,让萨恩可悲的双眼再次遭受重创,泪水充满了眼眶,然后他就被该死的地表精灵用剑尖抵住了脖子…… 这一刻,萨恩简直要诅咒漫天的神明了,地表精灵毫不客气的用他的生命来威胁黑袍法师。用一个黑暗精灵的生命,威胁一个黑袍法师——萨恩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表亲的常识(或者智商)有重大缺陷,咬紧牙关怒视了一下那位黑袍后,萨恩开始默数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萨恩飘浮在空中,寒风凶猛吹过,像是刮掉一层皮似的又冷又痛,他摸了摸脖子上破口的地方,又看了看黑袍脚下诡异的长剑,决定听天由命,毕竟黑袍+法师+女性在任何时候都是让人头痛的存在。 所以当半个小时后被一把扔在地上时,萨恩能迅速翻身抓住黑袍法师的袍袖,阻止她转身离开。 “尊敬的法师阁下。”萨恩表现的尽量谦恭有礼,“很抱歉打搅了您的行程,可是这里是食人魔的聚居地,又快到天明了,作为一个弱小的黑暗精灵,我需要您的庇护。” 鸿明看了看扯住自己的黑妖,只见他殷勤的鞠躬致谢,淡然答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你以后也勿再接近那群白妖了。” 萨恩看法师完全没有意动,不禁着急道,“只要把我带到最近的集市就行,如果您路过三江城的话更好,作为报答,我会给予您报酬。”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皮袋,倒出几颗宝石。“这里有我积攒的魔法宝石,风系、火系的都有,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鸿明看那黑妖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堆宝石恭敬递上,不禁微一皱眉,如此慌张的指着远方露出焦急神色,还把自己的身家献出,莫不是想要投效?看他和那群白妖形容相似,但是肤色迥异,恐怕是异变之物,在族群里过得也分外艰难吧。 看到法师皱起了眉,萨恩突然醒悟也许她听不懂通用语?于是换了从精灵语到古代桑坦尼语的一系列语言,险些连龙语都用上了,终于看法师眉峰略松,像是被打动了,他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及致谢,只见法师刺破指尖,伸手在他额间一点。 眼看黑妖换了三、五种语言,努力展现自己的天赋,拿着宝石的手指轻轻攥紧,杏眼中闪烁着真挚的渴求,鸿明恍如被触到了某些古早的回忆,终是暗下决心,能救得他性命,何尝不是一段仙缘?如此想着,鸿明唤出一滴精血,伸手在黑妖额间轻轻一点,念了一句法咒。 萨恩目瞪口呆的发现一道热流从眉心钻进了脑内,强烈的痒麻感涌上心头,这感觉——读心术?震惊的后退一步,萨恩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黑袍法师,读心术在任何种族里都不是个善意的法术,难道她还有精神系的天赋不成?这时,一个意识突然在他脑海中出现。 “也罢,我便收你为灵兽,以后你需悉心向道,切不可伤人性命。我观你未凝妖丹,却不知原型为何物?” 蛛后在上啊!谁来告诉我这个法师在说什么?!!! “无须惊慌,此乃仙家传音法门,把你心中所想说与我听即可。” 萨恩只觉心头一片乱麻,但是顾及读心术的邪恶用途,谨慎的选择了最安全的问题,“什么是灵兽?原型又是什么?” 鸿明微微一笑,“原型就是你幻化成人形前的物种,你是山兽还是灵禽,是水妖还是树精,我知悉你的原型后,才能传你合宜功法。当精怪投效仙家后就成了得道灵兽。大道艰辛,没有功法指引,自行修炼难免会走上歧途。有仙家庇护,自会大道通畅。” 萨恩呆愣了半晌,突然哭笑不得的发现一个重大问题,“抱歉法师大人,只是您从没见过黑暗精灵吗?” “黑暗精灵为何物?” “自然是跟地表精灵——就是您刚才见到的那些——一样的精灵族群,还有矮人、半兽人、龙人等等,可以说除了传奇物种外,所有智慧生物都天生是人形啊!” 这次换鸿明一怔,“你不是精怪化形?” “绝对不是!连最憎恨黑暗精灵的物种也不能否认我们的天赋和实力,比起人类,我们只会是更高等的生物。” “可是血契明明就生效……这里是何处?昆仑还是秦岭?” “是安塞拉齐亚山脉正北方,快到食人魔领地了。” “你……这里可还是九州?” “……这里一直叫奥伦大陆,从没有其他名字。” 两人互相看着,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眼见法师再也端不住的愕然表情,萨恩幽幽叹了口气,就知道碰上脑筋出问题的黑袍会是这个下场,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切回正题,“黑袍大人,是否能请您带我离开这里,离食人魔太近了,森林又太过广大,我没法一人……” “你刚才只是想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是啊。” “可是血契……”鸿明艰难的合了下眼,“血契关联性命,除非我道消身灭,否则灵兽万难离开主人……” “你把我变成了你的仆人?!!” “应是如此……”鸿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挥了挥袍袖,传音道,“你且候着,待我理清思绪,便带你离开此处。” 看着毫不犹豫踩着剑飞上天的黑袍法师,萨恩再次确定,今天绝对是他的灾难日。 ****** 注:汉代29个韵部5声调,比起奥伦大陆的通用语足够饶舌了。A,种族歧视是不对的B,这个世界好复杂,红名道长你还好么…… 05.异世 仗剑直冲云霄,鸿明一心想看看这个唤作“奥伦”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谁知只飞了不过十里*,身形就被一股大力所阻,倒也不是九霄罡风那种刺骨寒意,而是如同一个巨大且无形的罩子,把天与地彻底的隔开,再也无法寸进。他试着放出一道剑芒试探,转瞬就被猛然弹回,险些伤了自己。又用其他法术做了几次尝试,轻则石沉大海,重则反噬己身,看来这个世界,连仙界法则都有异于中土。 既然无法再往上行,鸿明转身回视脚下大陆,这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一片延绵山脉横贯眼前,须知昆仑也不过千余里宽广,这山脉居然比昆仑山脉还要无边无垠,并且观察天相,这山脉正位于西方,但是浓密木气却与中土的西方少阴截然不同。他心中顿时百味具杂,看来那黑……黑暗精灵说的没错,这里何止不是中土,连大道规则都难以捉摸。四象都如此诡异,星宿还在否?八卦呢?阴阳呢?自己信若神明的东西一夕尽丧,他还能留着什么?这一刻,鸿明只觉心神动荡,连道心都有些不稳,师尊的话语却悄然浮上心间。 “你的机缘正应在九州,只是这机缘玄妙,连我都未能勘破,却也不知是凶是吉。” 九州……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鸿明忆起了自己来到这个异世前的最后那幕,一物恍然浮上心头。九州鼎!原来自家机缘并非是指中土九州大陆,而是这九州鼎带来的异界,触到九鼎引发气机,才把自己拘来此界吗? 这时,鸿明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中做的那场诡异大梦。在梦里,率军侵来的异族大能,遮天蔽日的仙界鏖战,三江五岳皆化汪洋和一片绿洲变作赤土。无数仙家因大战兵解,又有异族大修身败陨落,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何等骇人,一幕幕如斧如凿,深深印刻在脑中。再想想上古记载,大禹因何治水,仙凡为何分离……这一刻,鸿明才真正明悟,自己梦中所见可能并非虚妄,如果洪水发生在九州,那烈焰是不是就落在了此处呢?只是自己到这异界,又是因何呢……正犹自思索,鸿明忽觉心底一动,血契隐隐颤动,好像是自己新收的灵兽有了性命之危。鸿明一拧眉,心道这妖精也太过脆弱,怎么动不动就遇险,不过也未曾迟疑,直接逆转剑锋向下冲去。 看着黑袍法师越飞越高,萨恩心底充满了期待,这家伙难道不知道精神控制也是有距离限制的吗?除了诸神和魔物所下的契约,他从未见到能撑过3千米的精神控制,飞那么高,估计几分钟后就能摆脱这个疯法师了吧。然后萨恩就开心的盯着法师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飞出了4英里*,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闷,愕然发现一股热流从脑中爬向胸口,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一股强烈的不舍和不安感涌上心头。顿时,萨恩张口骂出了脏话,契约不但没有因距离消失,反而还让他对“主人”产生了眷恋!他从没见过这么变态的精神控制好吗?!这依赖感是怎么回事?!!在原地跳脚骂了三分钟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冲动向法师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边跑还边默默垂泪,希望这位“主人”别飞的太高,要知道黑暗精灵的天赋浮空术最多只能飘个几米…… 于是在这样悲惨的境况下,萨恩迎面撞上了一只食人魔。身高9尺5,一脸凶残横肉,手拿一根布满血污的肮脏大棒,浑身恶臭留着口水的黄色食人魔战士。面对几乎有两个自己高的恶心巨魔,萨恩冷静的抽出了短剑,这一刻,他只能祈求自己遇到的是落单食人魔,而不是一个狩猎队的前哨。 黑暗精灵是一个天赋的战斗/魔法种族,在残酷的黑暗精灵社会里,任何稍差的家伙都会先被自己的冷血同胞吞没殆尽。这样近乎铁律的淘汰法则下,没有几个真正的黑暗精灵战士会畏惧战斗,萨恩自然也不例外。在家乡最让他讨厌的是杀戮和勾心斗角的阴谋,而不是战斗本身,常年的侦查队生涯更是让他练就了一身应对遭遇战、突袭战的好本领。但是此刻最大的不幸在于,这里是地表,黑暗精灵所有天赋的能力——黑暗结界、妖火、夜谱视觉、浮空术都大打折扣,而东方,太阳正冉冉升起,失去了斗篷的黑暗精灵在阳光的直射下恐怕连眼睛都睁不开。面对种种劣势,萨恩咬紧牙关,开始了抢攻。 第一轮攻击短促而迅捷,萨恩从侧面直切食人魔侧腹,用灵巧的步伐闪过了木棒的致命攻击,剑尖挺刺,却被利刃般的巨爪挡下,这个格挡正中下怀,黑暗精灵扬手甩出一团黑暗结界,正好遮住了巨魔的眼睛。食人魔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双手握紧木棒,开始左右挥舞,而这时萨恩已经潜到了他的身后,身高仅有5尺5的黑暗精灵能触及到的巨魔要害十分有限,但是这可难不倒老辣的杀手,萨恩转动短刃,用力割向食人魔脆弱的膝窝,嘣的一声,腿筋应声而断,食人魔惨叫着单膝跪地,一手用木棒撑着身体,另一手向背后狠狠抓来,萨恩并未理会,而是踩着巨魔宽厚的脊背蹬蹬向上几步,一道猛刺直入巨魔背心,但是未经附魔的短刃对于巨魔坚实的背部并无太大伤害,像是被臭虫咬了一口的食人魔愤怒的用爪子狂抓后背,却完全捞不到灵巧的黑暗精灵,于是向后一倒狠狠把脊背砸向地面,想要靠体重压扁这只恼人的虫子,而这,正是萨恩最终的目的。在食人魔即将把背撞在地上时,黑暗精灵轻巧的扒住他的肩膀,一个翻身,同样轻巧的短刃正吻上巨魔的咽喉,一蓬腥臭的血花顿时四溅开来,食人魔抓住自己的咽喉嗬嗬几声,终于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 萨恩舒了口气,但是神经猛地又紧绷起来,只见3个同样巨大的食人魔正大步向他奔来,其中还有个蓝色皮肤的食人魔巫师。远方,太阳终于升上了天空,开始挥洒灼热明亮的光芒,萨恩只觉得眼中开始泛起泪花,视线变得模糊,即便是最佳状态他也无法抵挡三人组的食人魔小队,更别说现在。牢牢抓住短剑,萨恩果断选择了躲避,但是一块块巨大的飞石阻挡了他的逃路,食人魔开始了投石攻击。在左躲右闪中,蓝色巨魔终于追上了黑暗精灵的步伐,锐利的铁枪朝他后背狠狠戳来,萨恩就地一滚躲过了第一击,迎面又是支沾着血浆的木棒,他后翻跃起,黝黑的利爪已经带着腥风狠狠向胸口抓来。 没希望了。萨恩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视线随着太阳的升高越发模糊,他艰难的和三只巨魔殊死周旋,只希望再坚持上那么一秒,只要……一只巨爪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臂骨在巨力下格格作响,他被凌空抓起又狠狠抡砸在地上,一口鲜血飞溅出来,身边的巨魔仿佛被血液的香味大大刺激,张口就朝他扑来,真的完了,萨恩使尽浑身力量想要再换巨魔一颗眼珠,谁知这时面前的巨魔突然停了下来,血口大张,瞳仁扩散到最大,然后嘭的一声,碎成了一地血肉。被腥臭的碎肉浇了满头满脸,又被一道极其刺目的亮光直直笼罩,萨恩用力眨了眨含泪的双眼,只见漫天血雨后,黑袍法师手持长剑站在几步之外,剑身上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莫怕,我来了。” ****** 注:道长用的是汉尺,大概一里等于415.8米;精灵用的是英尺,大概1里等于1600米。于是这里总共飞了4000多米就是啦XD 以后关于尺寸的也雷同,俩人的分开算。另外关于身高问题,道长身高173cm(汉尺7尺5,英尺5’7),卓尔身高164cm(英尺5’5,汉尺7尺1),咳嗽,这真是种族属性,不是窝故意恶趣味啦>__< 06.汝唤何名? 这一刻,萨恩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擦了把脸上的肉渣血沫,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三只食人魔被平均分成了大概500份,洒在十米内的所有平面上(树梢上挂着的应该是个胃,至于胃旁边的是什么他完全不想去猜),一片堪比三江城最大屠宰场的血腥场面里,只有黑袍法师整洁的可以直接去参加国王晚宴。更要命的是,在见到法师的一瞬间,他内心中充满了完全不合逻辑的喜悦和放松,不是因为黑袍救了他的小命,而是那种见到“主人”时发自内心的快乐……萨恩低头看了看一身狼狈的自己,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一定是哪天不小心得罪了蛛后,才会遇到这么个灾星吧。 看着一身血污的黑暗精灵,鸿明皱了下眉,抬手施了个除尘咒。一阵微凉的清风笼罩了黑暗精灵周身,残骸和泥土一点点从身上剥落,连血腥味都被清风拂去,眨眼间,黑暗精灵已经恢复了整洁,只是衣服破的实在有失体面。 “换上这个。”鸿明从袖中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件袍服,顺便拿出瓶丹药,“服食一粒即可,剩下的你收着吧。” 萨恩看了他半天,终于还是接过了两件东西,但当抖开衣服时他还是吃了一惊,这风骚的款式!黑袍中隐隐透着红色,袖口和衣襟处点缀了大量精美的暗红花纹,一边衣摆还加长了好大一节,如同波浪般几乎能绕体一周,完全就是一条裙子!!* 黑暗精灵顿时崩溃了,“法师女士,能给我件正常点的衣服吗?我并不习惯穿女装……” “女士?”鸿明一挑眉。 “呃……难道该叫你小姐?” 鸿明冷冷的看了黑暗精灵片刻,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玉冠,灵巧的把披在肩上的黑发重新束了起来挽成发髻,整理好头发后,他白皙如玉的脖子自然露了出来,然后萨恩就看到了一个只可能出现在男子身上的东西……喉结。 “!!!!!!你不是女性?!” “自然不是。” “可是你怎么还穿裙子?!还有你的胡子呢?” “此等皆是男装,我族衣冠皆是如此。至于胡须……哼,你自家的呢?” “可是黑暗精灵本来就……算了,只要给我一件你那样的袍子就好,最好要戴兜帽的。”萨恩叹了口气,放弃了跟这古怪到家的黑袍法师争辩。老实说法师性别的转变让他有些窃喜又有些郁闷,要知道在黑暗精灵的字典里,女性从来都不是个简单存在,他可一点也不想重温那被奴役的将近200年的苦闷人生。不过再次看了看法师面部浅浅的轮廓,弯弯斜挑的眼睛和嫣红的嘴唇,还有手里的“男装”,萨恩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想为好。 鸿明看了看他痛苦的神情,终是翻出了一件大氅,“此刻无雨,为何要披大氅?” “我们族都生活在地下,像我这样来到地表的很少。因此视觉对光线十分敏感,必须要遮挡阳光。” 鸿明递衣服的手顿时一滞,“被光照了会如何?” “眼睛疼痛、流泪,严重时甚至会失明。” 鸿明默默缩回手,又换了一件鹤氅出来。这件鹤氅上半雪白,尾端如墨,丰厚的羽毛层层叠叠,端是华美精致。只是这颜色……萨恩简直哑口无言,“你想让黑暗精灵穿白袍?等等,你怎么还有白袍?!” “服饰罢了,这件加有避光咒,最宜遁空时穿戴,想来给你正是合宜。”鸿明不为所动,还是把衣服递在黑暗精灵手中。 疑惑的披上这件袖子宽到离谱,滑溜溜亮闪闪的袍子后,萨恩发现自己眼中的光线都随之一暗,连直视烈日都变成如同日暮黄昏时柔美的晕光。重要的是,这件衣服没有任何附魔的感觉,不会让他遭受光明法术的折磨,如此神奇的效果还真是罕见。 摸了摸袖子,他又打开手里捏着的小瓶,从淡白色的精致瓶子中拿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塞进嘴里。顿时一阵异常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有点像精灵们最爱的银花朝露,又有点像上等的桑提亚美酒,几乎瞬间就融入了唾液之中。把药咽下去后,萨恩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想再来一颗尝尝,这时一股暖流突兀从腹部升起,热意慢慢扩散,从指间流淌到脚底,像被冬日暖阳覆盖,然后他就看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瞬间就变成了粉红色的结痂,轻轻一搓,露出下面完好无损的皮肤。 这下萨恩可不敢再吃了,这种药没有几万金币根本不可能拿到,圣殿牧师的治愈术估计都要更耗时点呢。直到这时,他终于感觉当个法师仆从也不算什么坏事,黑袍法师这人怪是怪,但是有钱也是真的啊,于是他摆出了一副谦恭的表情,悠悠抚胸一揖,“谢谢您的赏赐,我仁慈的法师大人。” 看着黑暗精灵谄媚的笑容,鸿明却僵了一僵,过了片刻终于传音道,“汝唤何名?说出来,我要知其音。” “萨恩·索尔林,尊敬的大人,叫我萨恩就行了。” “慎?”鸿明轻轻重复了一遍,有些意外这个异界妖精也有如此雅致的姓氏,不过如此也好,合堪他用。“我道号鸿明,你以后唤我鸿明道长或鸿明仙君皆可。” 这一番话却把萨恩闹的一头雾水,“道号鸿明,鸿明道长,鸿明仙君……怎么有三个不同的姓。” “你……”鸿明不禁也啼笑皆非,“鸿明。如此唤我即可。” “那么,”萨恩又是一揖,“尊敬的鸿明大人,下一步我们要如何呢?” 深深看了一眼黑暗精灵,鸿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也罢,你想要到哪里,我先带你去,其他容后再说。” 这次,毫不违心的笑容浮上萨恩的唇角,“三江城,我亲爱的大人,您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 注:1、道长拿出的自然是曲裾深衣,可以参考这种样式,很正经很华丽滴男服哦=w=2、萨恩(Shane)发音接近慎(中间的微小差异请脑补精灵语发音),道长听差也可以理解咩=w=修文结束,之后如无特殊情况不会再伪更啦,明日开始恢复日更。 07.两个契约 昏暗的书房里,书籍和卷轴散乱的堆放在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地上铺着羊毛地毯,也许曾经也柔软蓬松,但是如今早已变得陈旧肮脏,如同坚硬的皮毡。厚重的窗帘拉的死紧,顽固的拒绝着人世间一切诱惑,连最明媚的阳光也无法穿透它射入屋内。蜡烛噼啪燃烧,火焰微微摇弋,在这幽暗、密闭、不分昼夜的房间中,唯一清晰可辨的,就是魔法的味道。 书桌前,一个披散着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奋笔疾书。他的头发乱的几乎无法分辨长度,如同鸟巢一般胡乱盘在头顶,同样长而杂乱的胡须上挂着前日掉落的面包渣和肉汤凝固出的污迹,十指一半染着墨水的纯黑,另一半则是五颜六色魔法草药的颜色。这肮脏混乱已经超出了适宜的范畴,但是老者完全没有为它分神的打算,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魔法伎俩。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了面前的黑皮大书上,不停的验算、书写,喃喃自语。这里如此寂静,仿佛连时光都为之凝固,只余噼啪的灼烧声和沙沙的撰写声。 写着写着,老者突然一愣,眼神呆滞的停了下来。花了大概3分钟,他一把甩掉手中的笔,蹭一下站了起来。“不!这绝不可能!”他无神的双眼仿佛透过墙壁注视着什么遥远的东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卓尔不可能失手,没有理由,我算过的!” 他焦躁的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猛得冲向书架前的水晶球,念起了复杂冗长的咒语。片刻之后,水晶球中心的光晕开始旋转,一抹黑色在球体正中慢慢呈现,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水晶球中的景象,那是件黑袍,白色的手,金色的剑,明亮的银白光芒……咔啪,一声轻响,水晶球正中突然出现一道裂痕,蛛纹飞速在球体上延展,整个碎成了两半。老者一愣,又是一声惨叫。 “不不,没人能逃过命运之神的双眼,那个卓尔到底遇到了什么?是什么把他拉出了吾神的掌心。”老头抓狂的揪着自己胡须,“对了,我可以找到他,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过了几分钟,他啊哈一声终于想起了什么,从腰间的魔法草药袋中摸出几样东西在指尖揉碎,轻轻念了声咒,啪的一声,消失在了房间中。 ****** “鸿明大人,您要去哪儿?”站在三江城城墙下的萨恩愕然看着想转身离去的黑袍法师。 “此处太过污浊,不宜于我的修行。”鸿明淡淡看了眼身边城池里的黑气和浊气,还有隐隐的血光,微一摇头,“既然你到了此处,可先好生安顿下来,待你了断凡事,再用传音寻……” “等等,大人。”萨恩压住心底的怒火,扯出个微笑,“您确定知道血契的功效吗?” “沟通心神,连接气运。”鸿明答道,“不受距离限制,仅凭精血相通,若有性命之忧双方皆能感知。” 这次萨恩真的笑了出来,“我亲爱的大人,您从未站在‘灵兽’的角度上体会过这个见鬼的血契吧?” 鸿明一怔,“此话怎讲?” 萨恩故作忧虑的长长叹了口气,“上次遇到食人魔,就是因为您飞的太高太远,我被血契控制不由自主跑去找您,才误闯了食人魔领地。这血契对于仆人而言,恐怕没您想的那么公平。” 这次换鸿明完全说不出话了,僵了半晌,终是答道,“抱歉,是我一时大意……” 萨恩又换上了副动人的谄媚笑脸,“所以您恐怕必须要先跟我住进三江城,等我摆平自己的事情后,自当为您效劳,只需一点点小小报酬即可。黑暗精灵可是奥伦大陆有名的语言天赋者,即便无需我保护您,也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翻译呀。” 此事却是因自己草率闹出的误会,并且如果真要在这个大陆找出自己所来的目的,一个通译恐怕也在所难免。犹豫了片刻,鸿明终是点了点头,应下了黑暗精灵的请求。 看着黑袍法师严肃的神情,萨恩也忍不住在心底偷笑。如果法师所说的没错,那么这个血契恐怕是个天大的便宜。有危险可以让法师救助,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如果法师不小心死掉,自己还能解除血契逃之夭夭,还有比这更完美的雇主吗?唯一的麻烦不过是不能远离的禁制和被迫的顺从罢了,对付这些,萨恩早就驾轻就熟了。 抱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思,两人恢复了一片和谐,并肩朝黑暗精灵的隐居小窝走去。 ****** 卡鲁斯最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曾在防守严密的公爵府中行窃,曾用巧舌欺骗过危险的兽人,也曾跟残忍狡诈的大盗生意往来,这些从未给他的心智带来半点损害。但是如今,一种盗贼天赋的第六感在抓挠他的内心。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变糟了,那种自己完全不会欣赏的糟糕法。 摩挲了一下妆点着宝石的纯金发卡,他打开了自己的藏宝柜,想要把东西塞进去,突然耳边“啪”的传来一声轻响,一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哐当一声,发卡和盒子一起摔在地板上,卡鲁斯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异常困难,他拼命挤出了个微笑,结结巴巴的颤声问好,“大……大法阁下,您有何……” 面前的老头用还挂着眼屎的浑浊眼睛瞪着他,“就是你联系的卓尔吗?” 终于知道厄运的来源了,卡鲁斯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格格作响,他强撑着僵硬的笑容答道,“是……是我交给他任务的,只是大法阁下,您的预约期还有……” “卓尔失败了。”老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我明明算过他会成功的,他居然失败了!这不可能!!现在我居然找不到他了,告诉我他在哪里?!” 面对一位大法,还是位叛逃大法的怒火,卡鲁斯觉得自己双膝都在打颤,他用力抓着身边的桌子,坚持不要软倒在地。“抱~抱歉,只是卓尔没有加入盗贼公会,他只是个编外……我……” “他在哪儿!” “三天!大法阁下!三天后他一定会来交还任务,见到他我会马上跟您联系,我保证!” 老头偏头想了想,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个拿着,见到卓尔后捏碎它。” 一块魔法宝石扔在盗贼的脚边,随着一声轻响,那位法师又消失不见了。卡鲁斯只觉得浑身脱力,背后满是冷汗,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捡起了那块淡蓝色的宝石。不管那该死的卓尔做了什么,他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08.剑舞 站在黑暗精灵的小院内,鸿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这是个只有三个房间的小型院落,院墙很高,但是院子太小,一颗大树的树冠就完全遮住了庭院,寒酸的无以复加。 身边,萨恩还略带卖弄的自夸着,“西区的独院,搞到手可不容易哦。还有棵树,遮挡效果绝佳……” 鸿明抬眼看了看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灵符,轻轻一扔就贴在了树上,闪了两下后直接没入树心,随后一阵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光从树心蔓延开来,笼罩在小院上空。鸿明淡淡道,“低阶防御法阵,可避免法术窥探。” 萨恩顿时把“连太阳都照不进来”这半句咽了回去,换上更加殷勤的笑脸,“鸿明大人,如果您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我能去集市购买一些装备吗?这两天消耗太大了,连武器都不剩一把……” 那眼神灼热的简直能发出光来,鸿明哑然失笑。犹豫了片刻,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剑,只有尺余长,一斤重,拿在手里更像一把匕首。轻抚了一下剑身,鸿明转手把短剑交给了黑暗精灵。“有一些锐金之气,是我闲时祭炼之物,你且拿去用吧。” 虽然搞不清法师和剑有什么炼不炼的关系,萨恩还是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匕首很轻,开了双面刃,中部有一道繁复的花纹,以这条花纹为界,剑身上下两部分反射出不同的幽光,一青一白,看起来就是一把好剑。至于什么锐金之气,估计是附魔的一种,这种既非黑暗也非光明的魔法才是最适合他的东西。萨恩咧嘴一笑,潇洒的鞠了一躬,“尊敬的大人,我由衷感谢您的慷慨。” 未等黑暗精灵直起身,鸿明就转开了视线,看看天色,早已月上三竿,“我要在此修炼,你可为我护……也罢,你且去吧,莫要打搅我即可。” 说罢他不再理会黑暗精灵,径直向树下走去。萨恩看了看法师的背影,耸耸肩回到自己房中。这两天倒霉情况不少,但是收获也挺大,一瓶万灵药,一件堪比高阶法袍的斗篷(可惜是白色的),一个家庭型防御罩(虽然不清楚法师的低阶到底是个什么级别,不过想来也不会差),还有一把好剑。他满足的把这些摆在桌上,摸了摸下巴,现在该来套点现了。该死的任务没有完成,要付十倍的违约金,那可是1500金币,足够一件高等附魔武器了……他的视线在这堆东西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了那个小药瓶,把所有药丸倒出来查了查,居然还剩11颗,这样的东西法师大人估计还有不少,卖掉俩换钱再妥当不过,他需要做的不过是让买家相信这药物异常昂贵……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华丽的木盒,揣了三颗药丸走了出去。 今天的三江城,依旧吵杂的让人心醉。 月亮大的恼人,萨恩裹紧斗篷,沿着小巷的阴影潜行,黑暗结界像团轻柔的毛毯,把他笼罩在安全的黑暗中。走过三条街,他转进一个暗巷,一块大大的招牌在月色下闪着光,上面写着:旧货店。没有店名,没有标注,简简单单的铭牌。这里是整个三江城最棒的销赃点之一,鉴定可靠,价格合理,现货现钱,更重要的是,从不问东西来自哪儿。萨恩走了进去。 看店的是个胖子,肚皮紧紧被皮带勒着,衬衫扣子绷的摇摇欲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到有人走进店门,他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这个。”萨恩从怀里掏出了木盒,和以往一样,标准的长手套加面罩,还有改变腔调的通用语,掩盖了所有能联想到黑暗精灵的特质。“疗伤药,只要没死,一分钟内治愈。” “好新奇的功效。”胖子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惊讶和兴趣。“能鉴定下吗?” “随意。”萨恩把盒子递给了他。 胖子谨慎的打开盒盖,拿出一粒丹药,对着灯光看了看,又闻了闻,分别拿出两个魔法装置仔细观察了很久,最后掏出一把小刀,“可以吗?” 萨恩点头。 小刀轻触药丸,缓慢而小心的刮着,片刻就刮下了薄薄一层粉末。“内服还是外用?” “内服。” 刀锋猛的一转,胖子在自己手臂上割出长长一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依旧微笑着,端起了粉末咽了下去。几秒后,血停了,伤口慢慢愈合。这次胖子终于挑了挑眉,满意的盖上了盒子。 “只有这三枚吗?” “是的。” “每枚1000金币,如果三枚一起的话,再多给您500。” “金币不能附魔,不能追踪,要最干净的。” “如您所愿。”胖子微笑着拿出一个钱袋,交给了萨恩。他接过来掂了掂,二话不说走出了店门。 “欢迎下次光临。”胖子保持着微笑,看着客人消失在暗巷外。过了片刻,他拿起那个木盒走到里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传送卷轴,只花了3秒,那个小木盒就嘭的一声从原地消失了。胖子收起了废掉的卷轴,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保持着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重新站在了柜台前。 怀揣着3500枚金币,萨恩简直没法更满意了,他当然知道药丸还是贱卖了,但是白来的钱谁会在意那么多呢?花了两倍的功夫,他拐弯抹角甩掉了一切可能的追踪,才潜行回自己的小窝,几乎哼着小曲儿走进了大门。然而面前的景象,让他呆在原地。 院中那颗遮蔽了一切光线的大树下,黑袍法师正在翩翩起舞……不,准确的说,是拿着剑进行什么奇妙的仪式,但是那姿态、那神情,无一不像是最最曼妙的舞蹈。雪白的手腕在金色的剑光中微微闪耀,袍服随风舞动,露出劲瘦的腰身,剑尖时而金芒大盛,犹若奔雷,时而又似一阵微风拂面,洒下万顷银光。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都伴随着轻轻的嗡鸣声,仿佛他的剑在与他应和欢唱。 黑暗精灵突然觉得眼底有一点酸痛。所有精灵都是视觉和听觉的物种,天赋让他们热爱优雅美丽,喜欢自然和谐,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深深触动他们敏感的心弦。在沉降之前,这也是黑暗精灵们的天性,但是幽暗领域抹杀了一切。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府中,只有鲜血和杀戮,阴谋和算计,才是保住性命的良药。精美的建筑下叠起的是层层白骨,最动听的歌声不过是献给蛛后的吟诵。当他度过十年漫长而孤独的逃亡生涯后,来到地表的第一个春天,曾无意间碰到过一群庆祝春季庆典的地表精灵。他们抚弄着七弦琴,用悠扬的精灵语歌颂着春光和银月,带着花环的精灵少女翩翩起舞,向心爱的战士献上爱意。那一刻,萨恩简直激动的无法自持,他第一次知道了音乐和舞蹈的美妙,也第一次对这个从来不友善的地表产生了眷恋之意。然而,没有任何种族,能在黑暗精灵面前毫无防备的欢歌起舞…… 不不,萨恩用力眨了眨眼睛,这当然不可能是为他而舞的。又出神的看了一会,他突然换上了夜谱视觉,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院中的元素之气仿佛汹涌的怒涛,红色的是火元素,黄色的是土元素,漫卷大地争夺着空间,蓝色的水元素和绿色的风元素则混杂如同一体。四种元素翻腾咆哮,向着正中的银色光芒疯狂扑去,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次次翻涌,又一次次败退,没有一丝元素之力能融入银芒之中,它们像在齐声高唱,渴求着融合,渴求着同化,渴求着得到星点回应,银芒只是冷冷立在正中,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孤单。 嗡的一声长啸,剑鸣戛然而止。萨恩换回普通视觉,看到树下的法师已经停下了动作,头颅低垂,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长剑,然后他抬起头来。 他们的视线直直相对,在那双以往毫无波澜、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中,萨恩看到了燃烧着的愤怒和利如刀锋的野心,与片刻前的优雅、孤单简直判若两人,萨恩愣了愣,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法师,依旧是个法师。跟他认识的其他魔法狂人没有任何区别。萨恩遥遥弯腰致意,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法师一人呆呆站在漆黑的庭院里。 09.混乱 鸿明持剑立在树下,缓缓入定,两百年的锤炼让修行之法愈发精纯。劳宫大开,紧贴剑柄,臂上诸穴接通,勾连心神,深深一呼一吸,他开始运剑调息。这是来到此间后第一次修炼,鸿明只觉周身被灵气笼罩,比之蓬莱仙山还要浓郁几分,火似怒涛,土如倾盖,水漫四野,木化狂风,一切都随着他的剑尖徘徊,于自家真气呼应激荡,他舞的更加入神,一股热意慢慢从体内入劳宫,过内关,冲曲泽,灌天泉,却不像往日一样流注手厥阴,手少阳两脉,而是转入手少阴脉,向极泉涌去。可是这极泉穴,二百年来毫无寸进,根本无法通窍,又何来融汇贯通?一点真元在臂间徘徊跃动,出不得路,入不得门,恍若丧家野犬。体外灵气翻涌,体内真气动荡,两厢交映何其混乱,舞着舞着,他净无片羽的灵台深处突现一点灵光,这出入无门的尴尬境况,莫不是因为缺乏金气?悟得此节,鸿明登时心神一震,剑尖一摇,险些乱了步伐,围绕在身边的真灵之气开始狂涌,想要挤破他的五脏六腑直入窍穴,可是无有金气相伴,单单四行又如何进的他这纯金之体? 如同一叶孤舟,他奋力在真灵之海中挣扎,控制着心神不散,剑意不消,想靠体内精纯剑气引动天地间金气,化五行入体。可是剑气外放越多,四周真灵越乱,如同狂风暴雨,直欲把他撕扯殆尽,又哪来一丝金意相合?逐渐,修炼变成了苦战,他的剑招越使越快,隐有奔雷之意,想要破这一困境重归天道,可是其他四行如山如海,如峰如涛,迫得他动弹不得,直至倒卷乾坤压顶而来。嗡的一声,太阿长啸戛然而止,外放剑气皆被击散,再也无法唤出,鸿明呆立当场,直视手中长剑,茫然失措。这世界怎能如此古怪,若五行独独缺金,他这纯金之体在这异界又当如何自处? 这时身边突然发出一阵轻微响动,他抬头正见黑暗精灵站在几步开外,愣愣的看着自己。那杏目中的好奇与讶然恍若戳中了他心底某处隐痛,一股怒意裹挟着剑意直上心头,没有金行又待如何?!他便要破开这遮天大罩,试试自己能至何处! 那黑暗精灵忽一莞尔,冲他微笑一揖,转身而去。愣了片刻,鸿明也冷哼一声,还剑入鞘,盘膝坐在树下开始打坐。刚才一场,他体内剑气都消耗泰半,需几天静养才能恢复如初。只是此间如果真的没有金气,恐怕以后自己的剑锋也会折损不少,若于斗法,可能就要多换他术了。鸿明如此想着,调息入定,进入了静修。 三天后。 萨恩怀揣着150枚金币的订金和1500枚金币的违约金走出了自家大门。从那天舞剑后,黑袍法师已经三天没有喝水进食,只是盘腿坐在树下闭目冥想。既然没感应到什么威胁生命的异状,黑暗精灵自然大大方方的抛下他不管,自己跑去交接任务。 今夜连月光都十分黯淡,是萨恩最喜欢的天气之一。他花了半个小时潜伏到野牛巷的交接点,选则一个隐蔽的位置蹲好,开始等待交接人到来。又过了半个小时,盗贼藏头藏尾的出现在交接点,开始踱步。这次萨恩没让他等多久,仔细观察了没人跟踪也没有陷阱后,他就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夜安,盗贼先生。” 盗贼像是吓了一跳,故作镇静的回过了头,“卓尔,货到了吗?” 萨恩让嗓音里带上些轻微的沙哑,显得更加高深莫测一点,“我很抱歉,盗贼先生。这次的任务难度确实太大。”他轻巧的从怀中掏出两袋金币,扔在了盗贼脚下,“这是订金和违约金,还请您另寻高明吧。” 盗贼脸上露出了类似恐惧又带着窃喜的表情,嘴角抽出一丝冷笑,萨恩顿时觉得不妙,一个黑暗结界附身,转身就想跑离巷子,只听身后啪的一声,魔法宝石被捏碎的声音伴着急促的风旋声响起,一个身影悬浮在了巷口。 “卓尔终于来了!快出来见我!!”头发蓬乱的老头在天空中大声喊着。 萨恩僵在巷角,牢牢躲在黑暗结界之后。一个灰袍法师?!这个任务的发布者居然是个灰袍! 灰袍老者浮在空中等了半天也没看到黑暗精灵现身,不禁不悦的大声嘟囔起来,“黑老鼠你还想逃吗?让我看看什么合适……照瞎你那可悲小眼珠的闪光爆?一场痛快的冰风暴?还是让我使出老本行感知位置呢?” 右前方,一块阴影抖了一抖,消失不见,黑暗精灵优雅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轻轻鞠了一躬。“大法阁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啊哈!”灰袍老头开心的高呼一声,从天上降落下来,围绕着黑暗精灵整整转了三圈。“不不不,不太像!没有黑暗魔法的味道,没有下层位面的恶臭,不是星界也不是阴影位面,更不是无底深渊……”老头低下头,直视着黑暗精灵淡红的双眸,“卓尔,到底是什么把你拉出了吾主提弥撒(命运女神)的怀抱?” 萨恩微微扯出个笑容,抬头直视灰袍法师的眼睛,显得无辜又真诚,“我尊敬的大法阁下,像我这样卑微的黑暗精灵又如何能逃出命运女神的掌心呢?这次银星草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我想您能理解我们跟地表精灵的复杂关系,如果换成其他材料,我保证会……” “不!不……卓尔,你不懂。”灰袍法师露出了极其傲慢的笑容,“在预言大师卡斯帕·利奥波特的字典里,没有意外两字。我了解命运就如同你了解自己那小小的黑色脚趾,事情就应该如同夏天过去会是秋天,雨后天上出现彩虹一样自然。没有意外,没有难以捉摸,只有命中注定——虽然我恨死了这个词。在我的预测里,你会拿到银星草并把它们交给我,是什么干扰了这个结果,让你逃过吾后的监视呢?”他眼中闪出了渗人的狂喜,“快点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萨恩心中轻轻的咯噔了一下,他终于知道面前这位疯癫的灰袍大法师是谁了。 ****** 万一有人不明白的话:东方传统分五行:金木水火土;西方传统则是四大元素:土水风火。而在八卦中,巽为风,所以风属木。两者之间相差的正巧是金,很有趣不是咩=w=不过金在哪里,后面会提到的~还有关于大法的问题,大法就是大法师的简称,算是法师的进阶版,各阶都要比法师高出许多。按照D&D的规定:技能:知识(神秘)15级,辨识法术15级。专长:专攻技能(辨识法术),两个学派上的专攻法术。法术:可施展七级奥术,懂得至少五个不同学派上的5级或更高级别的法术。这样才能成为大法。如果按比较简单的判定方法就是,使用法术的级别比较高,而且每日法术位比普通法师要多,像灰袍现身就有飞行术、任意门两个法术,然后又说出了感知位置这个8级预言系法术,基本就能断定这是个大法了。咳,反正窝D&D规则也不算纯熟,大家只要知道大法很牛很强大奏好啦XD 10.灰袍法师 在很久很久以前,奥伦大陆并没有法师公会这个庞然大物。法师们信奉着月神塔纳安,从他那里获取魔法的力量,遵从他的旨意行事。但是2500年前的大灾变改变了一切,远古诸神随着大灾变消失隐匿,不再有神迹,不再有应允,神殿的火焰熄灭,祭司的祷告落空,奥伦大路上回荡着的亿万哀鸣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谣言和传说诞生,新神的信徒们声称远古诸神只是邪恶的伪神,只有光明神才是一切的主宰。也有人说都怪人类太过肮脏污秽,使得诸神抛弃了罪恶的子民。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魔法并没有随着塔纳安的消失而灭亡。相反,在大灾变之后,逸散的魔法之力远远超出了远古时期,越来越多的人踏入了魔法这一神奇领域。在大灾变之后长达千年的混乱和战争里,法师公会应运而生。所有使用魔法的物种,根据自己信奉神祗的阵营选择袍色,善良的穿白,中立的穿红,邪恶的穿黑。三个袍色的法师们聚集在自己的大法师塔内,轮流坐庄管理着大陆上所有魔法相关的事宜。可以说在如今的世界,没有法师公会,就没有了整个奥伦法师体系。 不过总有些人、有些事想要摆脱规则的束缚。一些法师不甘心听从公会的命令,厌恶公会的刻板条约,甚至只是为了不择手段的寻求魔法知识,他们脱离了公会的控制,选择了叛逃。在所有叛逃法师里,红袍和黑袍并不会因为背叛公会更改他们的袍色。唯有白袍,在离开公会的那一刻,他们就会换上一席灰袍,昭示着自己的背叛。要知道法师公会从来都不遗余力的通缉并处死叛逃法师,身披惹眼的灰袍怎么看都不是个聪明主意,但是正是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带来了最大的恐惧。每一个善良阵营的白袍法师都有着极高的自制和道德水准,他们很少会背叛自己信奉的神祗,离开公会的庇护,只除了一种:发了疯的白袍。几乎每一个叛逃的白袍法师都在精神上存在极大的问题,他们不是变得邪恶,而是因追求魔法的力量变得疯狂,所有应当遵从的都被他们踩在脚下,灰袍法师们会做出一些连黑袍都毛骨悚然的恐怖事情,还笑着说这只是为了寻求真理。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都会自觉远离这群疯子,而近200年间,最有名/最疯狂的灰袍法师就是大预言师卡斯帕·利奥波特。 精通预言系魔法的法师从来都与世无争,他们喜欢观察命运的轨迹,静待自己的预言应验。多数预言法师都选择了抱着水晶球和魔法卷轴老死在自己的书房里。但是这位利奥波特大法师却极其与众不同,他热衷计算大陆上每一个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事,更要命的是,他会尝试参与到事件中,试图改变他计算出的结果。虽然在跟命运女神较量的战斗中,他无一例外的惨败,但是每次尝试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变数,这些大事往往又与各国高层的权谋斗争相连,让原本就耗尽心力的当权者们越发痛苦不堪。因此在各国的法师通缉名单上,他始终高居榜首之位。预言法师也许不够强,但是根本无法用正常手段抓捕或杀害,更别说精通预言、塑能两大系的利奥波特了。如果说预言法师是麻烦,叛逃法师是危险,那么灰袍大法师利奥波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灾难。 现在,这个灾难找上自己了。几乎一瞬间,萨恩就猜出了事情的缘由,一定又是那个该死的黑袍法师惹出来的!不过一个大预言师居然要靠堵人来寻找答案……萨恩转了转眼珠,露齿一笑,“原来您是想问这个,太简单了,当时我刚潜伏到月湖边,就发现了这个……” 黑暗精灵手一翻像是要拿出什么东西,灰袍法师聚精会神的盯着,突然觉得眼前一暗。“见鬼!”几乎瞬间,灰袍嗖的一下又飞回了天上,开始破口大骂,“黑暗结界!!你这个该死的黑老鼠!居然敢对大法使用黑暗结界!!!”他把手伸向腰间,想要摸出草药施展一个毁掉两条街的范围魔法,他一摸,再一摸,低头一看,灰袍法师发现自己身上的药材口袋消失的一干二净,准确的说,他挂包包的腰带都不见了。 “你这个骗子!小偷!!肮脏的贼!!”随着一段咬牙切齿的咒语,整个野牛巷的天空被照的如同白昼,灰袍老者怒气冲冲的扫视了一遍街道,哪里还有黑暗精灵的身影。巷口处,他的腰带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药材四散撒了一地。“你这个卑鄙无耻狡诈下流的黑老鼠!!” 两条街外,萨恩跑的毫无心理压力。一个大法近距离面对一个战士可能不打紧,但是如此凑近一个黑暗精灵——尤其是他——可就不那么明智了。只是这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按道理说,任何一个预言大法解答问题都不需要询问他人,在他们的法术书里有太多直接拿到答案的手段(比如探查思想、感知位置等等),但是他偏偏堵上了自己……也就是说,现在连最厉害的大预言师都无法感知和鸿明大人相关的事情了吗?萨恩只觉得一阵牙痛,不知是该庆幸自己逃出了命运女神之手,还是该哀悼卷进这么一档子烂事里,不过现在…… 萨恩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飞一般的往家里跑去,因为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危险,他的心在呼唤他,要他尽快通知自己的“主人”……真像条被拴上链子的狗,不甘的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萨恩颇为自欺欺人的嘟囔着,有靠山总是更安全一点嘛。 只花了十分钟,他就飞奔回到了家中,黑袍法师还端坐在树下,进行他的冥想大业,只是这次听到萨恩匆忙的脚步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鸿明大人,我们似乎遇到麻烦了……” “啊哈!果然是这里!” 一声开心的大吼在他们头顶炸响,两人一起抬头,只见一个灰袍老者飘浮在院外的半空中,宽大的袍子随风潇洒狂舞,露出了下面长长的四角裤…… “排除法果然是最正确的!只有这里没法窥探!看你们还往哪儿跑!”老头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 鸿明偏头看了看黑暗精灵,“这个麻烦?” “一点不错……”萨恩耸耸肩,认命答道。 ****** 探查思想(Probe Thoughts):读取受术者的记忆,每轮能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预言系6级法术。感知位置(Discern Location):得知生物或物品的准确位置。预言系8级法术。所以说预言系的变态多……另外,关于法师袍色这个,看过龙枪的别深究了,谁让这文里只设定了一个月亮(喂 11.两种真知 只听嘭的一声,向下飞遁的灰袍法师一头撞在了透明的阵法护壁上,鸿明挑了挑眉,看着老者被弹回了一丈有余,在半空中指手画脚暴跳如雷,不由得啼笑皆非。“慎,此乃何人?” “一个预言系的老疯子。”萨恩明显被老者的窘态取悦了,肩膀有些可疑的抖动。 “预言系?” “就是那种能猜透你心思,预见未来之类的变态法术,您不知道吗?” “原来是通六爻……”鸿明沉吟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心。“我便去会他一会,你且留在此处。”说罢他也不等黑暗精灵反应,纵起法诀直上云霄。 虽然这老者来的古怪,所学术法看来也跟自家大有不同,但是毕竟是此界所遇的第一个人类修士,观其神魂也无奸邪之态,若是能从他处打探一下此界修行之要,也未尝不可。如此想着,鸿明飞到了半空,来到老者面前,刚一稽首,就觉身边一阵灵元波动,体内护体真气自然弹出,把袭来的法术击得粉碎。虽然这攻击看来并无恶意,却也并不友善。鸿明双眉一挑,“道友来我府上有何贵干?为何一言不发便做攻击。” 利奥波特只觉得今天倒霉透了,一个小小的、卑微的黑暗精灵居然也敢在他面前耍把戏,害他损失了一堆魔法草药。花了大力气用范围法术排查到了目的地,却被一个变态到根本无法探测的防护罩搞了个难堪。漂亮到跟个女娃一样的黑袍飞上天后抬手就想要施法,自己用了个法术反转,结果发现对方施术诡异的厉害,反转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就跟缕烟似的消失不见。更见鬼的是,他手上可是带着一枚罕见的通晓真知附魔的戒指,按道理说,任何生物只要在他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可是发动法术后别说探查秘密了,他现在连黑袍在说什么都听不明白。通晓语言怎么不起作用!!! “简直活见鬼了!”灰袍法师大声咆哮,“小子,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躲过我的预言术的?!” “¥@%#%@#%*……” “不不绝不可能,就算是龙语我也该听得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 灰袍法师悲愤的从次元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法杖,念了个长长的咒语,想要用心灵连接来试试沟通,谁知还是一样石沉大海,他嗷的一声抓住了自己的胡子,简直要怀疑面前这变态小子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生物了。 鸿明此时也略感尴尬,他终于发现在此界语言不通并非是因为黑暗精灵有异于人类,才用的妖族语言,而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无人能懂汉话。他顿了一顿,终于抬手一指底下的黑暗精灵,“若前辈有意,不妨让这黑暗精灵当个通译,我们好做沟通。” 灰袍法师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看,只见黑暗精灵正在防护罩里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不由腾起一阵怒火,抬起手杖就是一道火球术,向看热闹的黑暗精灵砸去。 鸿明登时剑眉倒竖,长剑出鞘,一道剑芒啪的一下击碎了燃烧的火球,冷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嗳?”利奥波特也发出一声诧异的怪叫,“等等,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我眼睛没花吧?斗气?外放斗气?”他惊愕的上下打量着手持长剑的黑袍法师,“圣骑士?不不不,不可能,大灾变后就没有高阶圣骑士了,别说不穿盔甲反而穿法袍的黑袍圣骑士……嘿嘿,让我来试试。” 自言自语着,灰袍法师重新举起了法杖,随着吟唱声,水元素开始在他身边波动,凝成了一道寒光,“寒冰锥!”随着一声高喝,一道手腕粗细的冰锥如同离弦之箭向黑袍法师射去。 鸿明法诀一掐,同样一道冰墙在他身前聚起。三天静修只让他恢复了七成真元,再用剑芒护体未免太过托大,克制水法的火法又跟他五行相克,练习的并不纯熟,只得用同系的玄冰咒迎击。 啪的一声两道寒冰相触,齐齐化作齑粉,一道剑气穿过漫天冰晶,在空中一闪化作九道,直指老者诸身大穴,谁知瞬息间老者身边空气突然变得黏稠无比,绞住了剑意,闪电从九霄直落,堪堪劈在鸿明身前时,剑晕一涨,化作万倾金芒…… 萨恩摸着下巴,站在自家院里看天上两位大法打的噼里啪啦,一会闪电一会火球,冰雹雷鸣接连不断,在远处看还颇具观赏性。不过这样打下去,招来法师公会或者其他正义人士可就糟了,他终于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两位阁下,想知道对方的来意吗?” 天上的两人同时把目光移向了黑暗精灵,目光中隐有风雷之意,只见萨恩不紧不慢的扯出个纯良的笑容,“我想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五分钟后,两个法师,一个黑暗精灵,三人肃立在树下。 “前辈只是想知道我来自何处?”鸿明终于松开了紧锁的眉峰,“晚辈来自中土九州,并非是此界之人。” “其他位面?”依靠与黑暗精灵的心灵连接终于听懂了黑袍的意思,利奥波特搔了搔自己蓬乱的白发,“可是战神泰瑞斯早就陨落,看你也不像光明神的信徒,又是从哪儿搞来的斗气。还会施法,你到底是骑士还是法师?” “斗气?”鸿明一怔,咀嚼了一下这词,决定还是从头说起,“我所施展的功法乃是剑气,一身修为皆系于剑,术法乃是旁通。” “等等。”这次换萨恩有些吃惊,“你不是法师?只用剑,难道是个剑客?可是你为什么还会施法?剑客不是实战的剑技大师吗?” 面对两双同样好奇的眼睛,鸿明哂然,“我乃剑修,并非剑客。引灵气入体,锤炼体内真元,沟通天地间锐金之气为我所用,化作吾之剑锋。此乃剑修之道。”看了看两人同样茫然的眼神,鸿明想了想,伸出了五指,每个指尖渗出一点真元,变作五行轮转之图。 “天地间共有五行,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者相生相克,化作世间万物,此乃大道根本。” 利奥波特大力摇头,“胡说,胡说。”他也伸出了手,四团元素在他掌心浮现,“四大元素只有土水风火,每个法师都知道这个规则,你说的那什么金气明明就是斗气,只在骑士体内天生存在,靠信仰和锻炼壮大,跟法术哪有半点关系。” 两人掌心的两种元素构成图看起来如此相似,却又天差地别,两位法师的意念都无比坚决,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黑暗精灵看了看两人手里的两种元素示意,突然说道,“奥伦世界的法力原本来自月神塔纳安,斗气则来自斗神泰瑞斯。鸿明阁下,您所处位面的五行之力又来自那位神祗呢?” 鸿明轻一皱眉,“五行皆为天地之间造化本源,又怎是神仙可以操控的?而且修士修的就是脱去凡窍,羽化登仙,怎会甘心信奉某位仙家,对其俯首称臣。” 这下奥伦两位土着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过了许久,萨恩终于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蛛后在上,你们那个世界,并不信神?” 鸿明肃然答道,“凡人信神拜神,只因诸神有造化之力,想靠供养神仙得以庇护。但是修仙者修的是登天大道,信的是天地至理,仙家只是吾等先贤,能为师为尊,不能为君为父。若吾等刻苦修炼,领悟大道,必将成明日之神之圣。” 利奥波特简直像挨了当头一棒,见了鬼似的直直瞪着鸿明,片刻后,他嘴唇突然一抖,哈哈狂笑出声。“说得好!说的太好了!”他边笑边猛力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在浓密的胡须中。“哪里有必须遵从的神祗?!哪里有永生不灭的诸神!!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笑声戛然而止,老者突然直起身,双眼亮如星辰,用无比清醒冷静的声音说道,“小子,愿听听这些年来我所发现的诸神秘密吗?” 鸿明看了看老者严肃的神情,也郑重躬身一揖,“我所欲也,愿闻其详。” ****** 注:终于写到了,其实我觉得这种信仰的差异,才是中西方神话,或者说整个中西方文明的最大不同。呜,希望这些内容不会让大家觉得厌烦,感情戏会有的,这真是搅基文>_<另外,由于预言系法术无法施在道长身上,所以现在的交流模式依旧是:道长和卓尔有血契连接,可以依靠心灵和意识进行沟通(也就是两人的话语不经过语言、文字就能相互理解,还是按自己能够理解的模式直接进行翻译的,无法理解超出自己世界规则的就需要进一步沟通)。灰袍在卓尔身上建立心灵连接,可以直接和卓尔进行沟通,再通过卓尔理解道长所说的话。所以目前行文时道长说的还是中文模板,但是其他人听到的则是经过卓尔翻译过的大陆通用语,把卓尔当成翻译机好啦(喂等到道长学会通用语,这个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吧……orz 12.诸神陨落 “在奥伦大路上,从远古开始,我们就信奉着诸神。相传所有种族都是由诸神共同创造,有些天生强大美丽,近乎完美,比如龙族、精灵。有些则丑陋邪恶弱小无比,比如兽人、溪谷矮人。诸神创造了大陆上所有的生物,给予了我们生命,因此我们也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诸神,向他们祈求怜悯。”利奥波特的声音如同某种陈旧的古物,穿越时间的狭缝,缓慢而清晰的叙述着,“诸神们掌握着世间的一切法则,生老病死,日出月落,没有他们的许可,神官无法使用神力,牧师无法治愈伤患,骑士无法释放斗气,法师无法施展魔法,甚至连死者的灵魂都无法进入永眠。矮人们没有罗森·卡尔森的祝福无法打出真正的神兵利器,龙族们没有西纳斯塔瑞的庇护无法诞生幼崽……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在诸神的掌控下,从未出错,从未混乱,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灰袍法师的手颤抖了起来,胡须在嘴角的牵引下轻轻抽动,他抓紧了自己的袍角,“2500年前,大灾变发生了。究竟起因如何已经无从查知,但是每一本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了太阳之都桑坦尼,整个城市化作一片火海,上百万人民惨嚎哭泣,诸神用他们的愤怒惩罚了罪恶的子民。红海被巨石洞穿,死亡之旋淹没了上千岛屿。星点洒落在安塞拉齐亚山脉,矮人们坚固的要塞被喷发的熔岩淹没。龙族陷入了沉睡,精灵封锁了家园,无数传奇物种在灾变中消亡,不复存在。所有远古诸神都从此寂灭,他们不再回应他们卑微的子民,而是选择了离开。”法师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恍惚,“但是,太阳神阿斯纳安消失了,太阳却照常升起,月神塔纳安沉寂了,月亮还高悬在空中。曾经被统治的魔法并未随着月神一起消失,而是更加充沛,更加唾手可得。为了遏制魔法增长带来的困扰,法师公会逐渐建立,维持了大陆的秩序。但是无法抑制的,每个法师都在猜测大灾变为何会给魔法带来了这样的变化,千百年来,无数法师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了疯狂,他们或者走上了歧途,或者崩溃失去了理智,这就像个最深的陷阱,吞没了每一个探头观察的路人。而我,一个预言系的大法师,却在30年前偶然得到了答案。诸神不是离开,他们陨落了。这个答案被我算了无数遍,从未出错,从未变更。它几乎逼疯了我。如果诸神都已经陨落,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还不崩溃,这些诸神创造的子民为何还能苟活。如果诸神未曾陨落,那么又是什么让命运女神从不出错的手指指错了方向?我疯狂的想要找出自己法术的错漏,我想知道是我的法术出了问题,而非是诸神。直到你的出现。” 灰袍法师深深地看着鸿明,眼神里有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倦意,“你告诉我,元素、斗气就如同这太阳,这月亮,这高山大川,它们天生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而所谓的修行者,只不过是勘破了某种法则,进而来控制它们。那么在奥伦大陆上的诸神,是否也只是掌握了规则的人呢?他们了解四元素的力量,他们知道斗气的规则,他们就像最残酷的奴隶主一样,把这些牢牢掌握在自己怀中,凭自己的喜好施舍给他们的奴隶。所以当月神陨落时,元素之力不是消亡而是逸散,所以当日神陨落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际挥洒阳光。他们从不是万物的造主,从不是生而知之、不死不灭的存在,只是一个狱卒……”说着,法师扭头看了看黑暗精灵,“哈哈,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例子,黑暗精灵并非蛛后罗丝所创,但是罗丝却是他们的主神,残忍又任性,凶暴又疯狂。我们只是一个个生活在牢笼里的囚徒,自己的主人死掉了,却还在惯性的向他拜服,向他祈求,甚至自行选出一个新的监工,来满足我们被奴役的渴望,被安抚的需求……” “很可笑,不是么?” 这一刻,鸿明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沉吟了许久,终是张口。“在中土九州也有个传说:元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所有生灵皆为盘古所化,共享天地元气,除却远古诸神,只要掌握大道规则,万事万物,皆可成仙。” “所有人都能化作新神,掌握规则?” “然。只是命由机缘,若想逆天改命,须大智大勇,须毅力恒心。” “如果你成了所谓的仙呢?是否就能奴役凡人,控制世界运行的方式?” “否。成仙既是飞升,是脱离凡尘,摆脱命运。而非用一己之力操纵万民生命。” “好……神奇的地方……”灰袍法师喃喃自语道,“会有大法神为了万物牺牲自我,会有法则控制者主动甩开凡人只为一个自由。好……古怪的地方。”他突然收回视线,直直的盯着鸿明的双眼,“那么你为何离开自己的故乡,离开那么一个幸福美妙的地方,来到奥伦?你的意图何在?” “我……”这次换鸿明哑然,他顿了片刻,终是答道,“我亦不知。只因触到了一个神器,才把我带到此处,但我曾在梦中见过你所说的大灾变,那是一场……仙家之战。也许还有什么命中之缘在等我去寻。” “要去哪里?” “被大火覆灭之城,我亦有梦到。” “曾经的太阳之都,如今的炼狱沙漠?” “应是那里。” “哈哈哈。”利奥波特大笑一声,“能带上我吗?虽然看不出与你相关的事物,但是我真的非常厉害,预言大法还是很有用的哦。” 看了看老者期待的闪亮眼神,鸿明微一莞尔,“又有何不可”。 ****** 注:既然楔子改了,这里再说一下吧,摘自《五运历年纪》好像进度条拉的有些猛了QAQ不过第二卷马上就要结束,等窝收个尾就开主线卷吧QAQ 13.萌芽 看着头顶茂密的树冠,萨恩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两个声音还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诸神啊、魔法啊、力量啊之类枯燥无聊的事情,老实说他对这些法师问题真是毫无兴趣,诸神陨落又如何?能当新神又如何?人生不过是场太过复杂的剧目,他从未想凑在前台演出。可是如今,他的脑袋就像一本摊开的留言册,两个陌生人用笔尖戳着脑仁来相互交流,简直能让人发疯,还要寻找什么命运的指引……这不是他想要的,不过就如同命运女神每一个恶意的玩笑,他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幼年时长久的精神控制生涯让他学会了怎样分神,怎样任思绪漫无目的飘荡。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宽广溶洞里宏伟精致的城市,想起了幽暗领域里可怕险恶的冒险,想起了那些让人痛苦又怀念的往事……只要回忆一下故乡,他似乎就能放松下来。也没什么更坏的选择了,不是吗?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透过密密的树梢,几点星辰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宽敞的大殿中,一个身穿雪白长袍的男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殿亮的惊人,所有阴影似乎都被驱散,连他的影子都消失不见,像是被什么偷走了灵魂。面前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坐的如此笔直,就像一条放错了地方的大理石柱,坚硬冷漠,带给人无穷的压力。 “神器发出了光芒。”那个声音好似全无感情,没有任何起伏和变化,“有多久了。” “五天。”白袍男人抖的更厉害了。“圣座大人,我并非故意拖延,只是那光太微弱,我以为……” “退下吧。”并未接受任何解释,那个声音冷漠的说道。 白袍男轻轻呼了一口气,深深一叩,倒退着走出了大殿。这精致而空旷,华丽但寂寥的大殿内里,又回归了一片冷寂……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染着漂亮艳红色的指甲轻轻拨弄着盒子里的绿色珠子。 “没错大人。您没感觉到里面蕴含的那道气息吗?” “有些相似,但并不相同。” “那么还需要继续追踪下去吗?” “当然。”一抹艳丽的笑容在唇边挑起,“当然了,我等待这个已经很久很久了。” 远方,黑暗如同最厚重的天鹅绒毯,把一切包裹起来,最后一点星光,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番外:似梦 修行即为入定,万念皆空,万息具灭,只有灵台不沾片羽,心念不着一物,才能沟通天地元气,洗炼神魂道心。故而,入定时并不做梦。 踏着微湿的泥土,鸿明有些怔忪。他依稀记得自己刚刚入定,为何心念中会出现如此一片院落?看了看足下的芳草落英,瓣瓣桃花跌落泥土之中,沾染着点滴朝露,似有夜来微雨,涤荡了这满园春色。空气中有丝混杂土腥的芬芳,繁花如烟似雾,他在园中缓步慢行,这里似曾相识,处处都落着熟稔之意…… 一阵悠扬琴音忽从远方传来,鸿明拨开层层桃花,向那琴音处行去,走得几步,他突然顿足,忆起了此为何处。两百年前,他曾在此度过四载光阴,那里有,那里有……伸手移开最后一支桃花,两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穿着艳丽的杏黄深衣,腰肢纤瘦,面容清丽,眉宇间蕴着温柔笑意。另一个则着绛红儒裙,梳着少儿垂髻,一脸的执拗不甘。鸿明闭了闭眼,停下了脚步。这不是梦,虽不知入定时为何会见到当年景象,但此情此景,并非梦境…… 这时,黄衣少年突然开口说道,“这次我细细弹给你听,你可要记好。下次夫子考教时不可再做推拒。” 那童子僵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面上还是一片倔强神色,黄衣少年哑然失笑,伸手抚了抚少年发顶,双手移在琴上。轻按拨挑,婉转琴乐响起,若鸾鸟啼鸣,又似旖旎低语,一阵微风拂过,杏黄大袖随风飘摇,露出少年纤细皓腕,愈显得琴上十指纤纤。弹着弹着,琴音渐渐缠绵悱恻,少年忽而放声高唱,“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唱至此,少年偏头看了看旁边已经聚精会神的童子,不由莞尔一笑,曲调一转,换了一句,“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只此一句,一唱三合,指尖琴曲渐渐低落,不再闻声。按下最后尾音,黄衣少年一推琴案,伏在榻上直视童子清亮眼眸,杏目中满是盎然趣意,“你喜欢此曲。” 童子一窘,如玉白面上浮出一抹嫣红。少年哈哈大笑,一把揽过童子,“琴乃诸乐之首,若弹得出于本心,自可中正平和,婉转悦人,又岂是等闲玩物。”说着,他微微一怔,唇边溢出一抹笑意,“何止是琴,只要吾心不死,亦不会成为他人玩物。” 说罢,他放开怀中有些紧张的童子,拿手指亲昵的点了点他的鼻尖,“这次可愿学了?” 童子面露扭捏神色,低声唤了声,“大兄。”少年听出话中之意,又是莞尔,拉起童子的小手来到琴案边,一大一小两只手一起放在琴弦上。 “好柱儿,来跟为兄一起弹。” 指尖轻轻一动,啪的一声,如梦幻境在眼前纷纷消散。鸿明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丛幽林,枝叶繁盛,林径幽深,夜幕下只余一团篝火熊熊燃烧。百年岁月如东逝之水,两界时空如横隔天堑,何故会忆起那番场景…… 一阵低低哼唱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侧目一看,只见一头银发在火堆边闪闪发着光,纤瘦的身形和黑色皮肤仿佛一起融入夜色,衬得发色愈发闪亮。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那人扭过了头,对上他的双目时微微一怔,瞬间就堆起了笑容,抬手晃了晃手里被剥的血肉模糊的兔子。 “鸿明大人,您也要来点吗?” 鸿明看了看他唇边闪亮笑意,又看了看那杏眼中的干涸谨慎,哂然失笑。“不用。” 说罢,他合上了双目,重新入定。 大道无涯,身若孤舟,百年岁月不过弹指,又何来牵挂不舍。故人,仅只故人而已。 ****** 注:弹唱的都是《凤求凰》。 ——第二卷·异界·完—— 第三卷:七情 01.旅途 上 金色的无垠沙海中,一个男人正在艰难的跋涉着,他的骆驼早已耗尽了体力,四肢不停的打颤,除了身上沉重的包裹外,再也无法负荷更多。男人牵着它已经徒步行走了三天,从体力到意志都接近崩溃的边缘。但是男人知道,他的家乡就在前方,他的族人还在等待驼峰上这批货物,等待着他的归来。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把遮盖沙尘的斗篷拉扯的更加严密,他知道自己能坚持下去,坚持到那片绿洲重归眼前。 这时,远方突然升起了一道烟尘,男人眯着眼警惕的看着前方,手已经伸向腰侧的匕首,他需要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在炼狱沙漠中,任何偶遇都不过是灾难的前兆。那烟尘越来越近,直到看清骆驼上骑士的身影,男人突然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刀柄。那是他的挚友,是他可以全心信任的友人。 “阿瓦尔!”随着一声高呼,狂奔而来的骑士跳下了骆驼,向男人冲来。男人的心神突然又再次悬起,是什么让他的友人如此慌张? “阿瓦尔!你终于回来了!族长在召唤你。快,快骑上我的骆驼回去!”骑士不由分说把自己手中的缰绳塞进了男人手里,男人也没有多问,拿过缰绳翻身骑上了骆驼,向着家乡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花了一个小时,连绵的矮屋就映入他的眼帘。这是他们花了整整五代建起的家园,但是往昔的平静早已不复存在,每家每户都在整理着行囊,孩童们嚎哭着拉着母亲的衣裙,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妇人们则含泪给丈夫和儿子们披上软甲,把锋利的短刀别在他们腰间。 男人的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飞奔到自家门口,男人翻身跃下骆驼,直冲屋内。在房间正中,一位老者正端坐在桌前,缓缓的擦拭着一柄双手大剑。那剑早已看不出年代,剑鞘腐朽不堪,剑柄上的花纹几乎磨损殆尽,每一寸都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是剑身却始终闪着一层雾蒙蒙的幽光,仿佛时光对它已经失去了意义,任何事物都无法折损剑锋的锐利。 “父亲!”男人冲了进来,跪在老者脚下。“他们终于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的族人可以与他们一战!” 老者默默的抚了抚剑身,把宝剑重新插入了剑鞘。他问道,“阿瓦尔,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 阿瓦尔一怔,咬紧了牙关。“这是……这是我族的信物。” “不,这是太阳神赐予我们的荣耀。”老者毫不留情的纠正了他,“我们曾是太阳神殿最为荣光的圣骑士,是整个大陆的光辉与骄傲。我们的骑士团唤做菲尼克斯,那代表着不会死亡、不会战败的太阳神鸟。”他直直的盯着儿子的双眼,“你不能否认你的血统,不能拒绝你的身份,也不该放弃这份荣耀。” 阿瓦尔艰难的闭了闭双目,垂下了他金色的头颅,“父亲,是太阳神毁灭了我们的故土,是他让丰饶的桑坦尼变成了如今的炼狱沙漠。大灾变已经过去了2500年,我们因为这个抛弃了子民的神祗付出了数十代人的代价,我们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弃民,成了大灾变的元凶。这是整整2500年啊,难道您还要遵守这个可笑的誓言吗?它会让我们走上绝路的。”一滴泪珠从他低垂的眼帘中落下,溅湿了身前的泥土。 老者看着自己最为骄傲的儿子,也是自己的独子,眼中泛出了一丝泪花。“你错了,孩子。正是这份骄傲,这份荣耀让我们坚持了下来。如今的你还太过年轻,还无法领会你肩上背负的真正重量,但是时间会教会你一切的。”他顿了顿,双手捧起了大剑,把它递在了儿子面前。“现在,是到了你接受它的时刻了。带领我们的人民,离开这片荒漠,往西去吧。那里也许有无尽的危险,但是你们终会活下来的,会保存我们的血骨,让这份荣耀继续流传……” “可是父亲!我们可以试试看的!联络其他的同胞,也许我们能击败那个魔鬼,也许我们……” “闭嘴!”老者严厉的喝道,“作为一个新的领袖,‘也许’不该是你能说出的词语。不要赌博,不要任性,不要抱着天真的幻想!担负起族人的性命,确保他们都活下来才是你该做的!” 仿佛被话语抽了一鞭子,青年瑟缩了一下,牙齿却咬的格格作响。老者不为所动,命令道,“接住它,用你的生命保证珍惜它,爱护它,用它来为你的子民们战斗,用生命扞卫它的荣光。” 青年把拳头攥的死紧,蔚蓝的眼睛中闪烁着泪花,最终他还是伸出了双手,接过了那把大剑。 “发誓。”老者继续命令道。 青年垂下了头颅,用额心抵着剑鞘,低低说道,“我发誓,用自己的生命扞卫骑士团的荣光。绝不背叛,绝不胆怯,绝不退缩。用我的鲜血洗清我们的耻辱,用我的长剑守护我们的子民。伊格纳缇伍兹是我的姓氏,吾名阿瓦尔,菲尼克斯骑士团第381任团长在此接过荣耀圣剑。” 老者终于放松下了神情,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独子,站起身来。“你去吧,和所有与你同辈的骑士,一起带领我们的人民向西前行,那里有更适宜居住的森林,你们要在那里繁衍生息,直到一天,等我们的子孙有了足够的力量,让他们重回故土,来拯救我们曾经的家园。” 青年一僵,“不,父亲,为什么只有我的同辈。您和其他的战士呢?你们不能就这样留下,这只是……” “牺牲从不是无谓的。”老者不为所动。“必须有人留下,阻挡巫妖王的铁蹄。我们这些老骨头会给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保护你们离开险地。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现在,是你尽到自己职责的时刻了。” 看着还要说什么的儿子,老者露出了微微一笑,“不要伤心,不要惧怕。我们的魂灵会回归吾主的怀抱。这是属于我们的至高荣耀。” 他把儿子从地上拉起,单手抚胸,向他深深一揖,“团长大人,您的子民在等待您的命令。告诉他们前进的方向,保护他们的生命。” 掌心的大剑烫的几乎无法拿捏,阿瓦尔只觉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同样的礼仪回敬。“前团长大人,我将谨遵您的教导,保护我们的子民。愿太阳神的荣光与你们同在。”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身疾步向外走去。屋里的老者慢慢直起了身形,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下 “龙。” 同一个词在两人脑海中回荡,然后他们分别用本族语言读出,并在地上描出字形。这是踏上旅途的第二十五天,也是鸿明道长开始学习奥伦通用语的第二十五天。是的,通过近一个月的交流,萨恩终于闹明白了对于这个异界人而言,“法师”和“道长”有何区别。不过对他而言,“大人”显然是个更简单的词汇。 “最强大的传奇生物,身负鳞甲,尖爪、利齿、巨翼、长尾,有龙威,不少天生就懂得龙语魔法,另外一部分则能防御大多数魔法攻击。”萨恩随手画出一头狰狞的喷火红龙。 “有翼?”鸿明轻一拧眉,“九州之龙多无翼,腾云驾雾而行。”说着他用火咒化作一条赤龙模样,纤小细长,在空中蜿蜒飞舞。“此界之龙全都有翼?” “当然,龙本来就是有翼生物,哪怕是混种龙人也不例外。”看了看像条蛇般缠绕在鸿明指尖的瘦弱小龙,萨恩听出了点深意。“你那边还是存在有翼之龙吧?” 鸿明略一沉吟,“只有一种,名唤应龙。只是此龙仅载于异志,此事可能另有玄妙。*”说罢,他指尖一晃,火咒消失。 萨恩耸了耸肩,没兴趣探究玄妙在哪里,继续说道,“在奥伦大陆,龙同样分为善恶两个阵营,金、银、赤铜、青铜、黄铜这些金属龙都是善良阵营。红、绿、蓝、黑、白这些五色龙则为邪恶阵营。龙神从不干涉他的子民如何选择立场,也许因为他们本身就太过强大,如果阵营一致,会对其他种族产生威胁。”说到此,他毫不意外的看到对面的青年又皱起了眉。 “所有物类生就善恶分明。”鸿明斟酌了一下用词,“仅因它们诞生于其族类?” “种族的意义不就是如此。”萨恩发出一声嗤笑,“没人觉得食人魔会是善良的,就像没人觉得高贵的金龙可能邪恶。他们的本性驱使他们的行为,这是组成世界法则的一部分,不容改变。你们世界的法则难道不是如此吗?” 鸿明缓缓摇了摇头,“并不。在九州也有龙族,分为五色。苍龙属木,赤龙属火,玄龙属水,白龙属风,黄龙为诸龙之首。但五色仅为五行之分,龙乃神兽,可以向善也可以为恶。” “那又如何区分它们的善恶呢?难道还要逐个看他们都做过什么?” “自然。”鸿明应道,“善恶不因它们为何种,当看他们行何事。” “哈,奇怪的习俗。”不以为然的靠在背后的大树上,萨恩扔掉了手中的树枝,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我说鸿明大人,您的那把剑明明可以飞的很快,为何不直接飞到炼狱沙漠算了,这么磨磨蹭蹭一天几百英里,可别说都是为了照顾那个灰袍。”萨恩用下巴点了点正在旁边打鼾的老头。即便对于大法,每天十个小时的飞行也太过劳累了。 “此界与中土相差太大,我尚需了解。”不为所动的,鸿明站起身来,一敛袍袖,“你且安睡吧,我继续修行去了。”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黑暗精灵,径直走进了密林深处。坐在原地,萨恩把自己的视线换为了夜谱视觉,自从第一次看过他的修炼——或者说是剑舞——后,萨恩就自觉用更真实的视觉来看这场奇异的舞蹈,这样更为安全,不会受表象所惑。 不一会四大元素凭空出现,在鸿明身边环绕蒸腾,如同惊涛骇浪一样拍打着他的周身,那位异界法师就拿着一支单手剑,浑身闪着莹莹白光,在怒涛中拼死挣扎。当明白这个人在做什么后,原先充满美感的舞蹈居然有了一份惨烈之意,像是一种无望的献祭。 “他又开始了。” 身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萨恩扭头,发现灰袍法师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的盯着前方元素翻滚的方向。 “你醒了?” “如此剧烈的元素震荡,一个法师很难睡得下去。”利奥波特低低的说着,像是怕打搅了对方的修炼。 “他听不到的。”萨恩摇了摇头,“上次我就发现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毫无防备的,也许一支附魔飞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不知该说他是太天真还是太愚蠢,明明知道这样非常危险,还乐此不疲。” “因为他信任我们,也因为他需要找回自己的信仰。”老者微微一笑,“你不明白这对一个法师意味着什么。至少我可不敢在陌生人面前进入冥想。” 那是因为你身边没有拴着个具有魔法契约的宠物,萨恩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他不是没有信仰吗?你们也说过那些在奥伦世界里斗气掌握在神手中,凡人无法获取之类的话题,他何必还这样一次次的尝试?” “他有信仰。”灰袍毫不犹豫的否定道。“他并不信奉诸神,但是他有信仰。只是这信仰是世界的法则和他自己。这种燃烧性命的追求,不是你们这些战士,”灰袍瞥了黑暗精灵一眼,“或者盗贼,能够懂的。” “但是这里依旧是奥伦不是吗?”萨恩毫不在意的接到,“他无法击败诸神,自然也无法获取规则——他所说的那个大道——他终将失败告终。” 这次灰袍停顿了很久很久,“没错,我们无法击败诸神,但是我们……我们没法放弃。” 法师,还是疯子般的法师。这次,萨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灰袍一起静静的看着面前恍若搏命的舞姿。如此的惊心动魄,又如此的脆弱和……美丽。萨恩依然觉得这个奇怪的家伙头脑简单,不可理喻,但是他不自觉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甚至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血契。 又过了半个小时,长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鸣(哦,现在他真的能听出剑的情绪了)。法师停下了动作,静立了片刻,终于盘腿坐在地下,开始又一轮的冥想。萨恩也眨了眨酸痛的双眼,闭上了眼睛。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又一次踏上了旅途,这时,他们距离炼狱沙漠还有几百英里。 ****** 应龙:生双翅,鳞身脊棘,头大而长,吻尖,鼻、目、耳皆小,眼眶大,眉弓高,牙齿利,前额突起,颈细腹大,尾尖长,四肢强壮,宛如一只生翅的扬子鳄。在战国的玉雕,汉代的石刻、帛画和漆器上,常出现应龙的形象。(源自百度)这样看来,应龙真的非常像西方龙,但是问题是山海经中提到应龙时,并没强调它有翅膀,史记也是。说“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的《广雅》是三国时的书,说“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的《述异记》则是南朝之后成书,出生在汉代的道长自然都不会听过这些描绘,但是战国、汉代又确实有应龙有翅的传说……因此这个问题我就直接融入设定了,之后会有进一步解释。 02.遭遇 沙漠中的夜晚冷的简直渗透肌理,仿佛白天的炙热全部都是幻影,只有这寒冷才是它残酷的真实面目。即便他们离边境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这无垠的沙漠依旧保持着暴虐和变幻无常,带着千百年来积攒的冷冽寒意,像是要把置身其中的人统统吞没。阿瓦尔坐在篝火旁,注视着身前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他的手几乎无意识的抚摸着放在膝头的大剑,像是要用掌纹记住剑鞘上每一处岁月的印记。 “阿瓦……团长大人。” 一个声音把他从虚空中拉了回来,阿瓦尔并未扭过头,他知道说话的这人是谁。“大家都睡着了吗?亚伯一家还好吗?” “小姑娘的高烧已经退了。”那男人走到了阿瓦尔身边,也在篝火旁蹲了下来。“你也该睡了。” “我还要守夜,快到边境了,这里并不安全。”阿瓦尔不为所动,眼神还直直的望向前方,仿佛在监视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一只手揽上了他的颈项,接着是一蓬柔软的黑发,男人单膝跪地,从旁拥住了他。“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别再这么逼迫自己。” 温暖的体温仿佛也唤不回他身体的热度,阿瓦尔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只是一个月,就失去那么多同伴,如果是父亲在,他一定能做的更好。” “他不能。谁也不能。”那声音执拗的在他耳边低语。“这里是炼狱沙漠,只有你能带我们平安的走出这里,你也做到了。” “还没有,还有三十里的路程。我们只有绕过斐济森王国的边境才能进入森林,那里并不安全,我们的人太多了,我们会引起边境卫队的注意,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就……” “嘘。”那声音温柔又低沉,“如果你真的顾虑那么多,就更该去睡觉,养好精神。没人能指望一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团长,你快把自己熬干了,我亲爱的阿瓦尔,别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这无益的赌局。” 这话像一道凌厉的鞭子,抽在阿瓦尔心头最痛的地方,他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呵斥道“闭嘴卡洛斯!你不懂我在做什么。” 毫无防备的青年被一把推倒在地。躺在地上,他从下往上注视着自己的挚友、恋人、最可靠的同伴,但是那张充满警惕和愤怒的脸却陌生的像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火光摇曳,在两人之间拉出了长长的阴影,他们互相凝视了很久很久,最终卡洛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单手抚胸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尊敬的团长大人,您的子民还在等待您的引领,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暴虐不安的君主,而是一个可靠又坚定的伙伴。别……”他的话语哽咽了一下,“别让那把剑夺走了真正的自我。”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转身离开了火堆,向营帐走去。阿瓦尔觉得一阵热意在眼眶内翻涌,他眨了眨眼睛,咬紧牙关,压住了格格作响的颤抖。他的双手攥的更紧,任凭剑柄上失去宝石的装饰凹槽戳着他柔软的掌心,他能做的更好,他能的。 夜色仍然浓重,那青年就像一块难以撼动的顽石,坐在整个营帐的最前方,固执的看着远方漆黑的夜空。篝火噼啪,伴着夜风吹拂的轻微沙鸣,一动也不动。 次日,从凌晨开始,整个队伍伴随着初升的阳光走出了炼狱沙漠,阿瓦尔派出三支斥候小队在周边进行巡逻,他则跟随主队居中协调,有惊无险的偷偷掠过了斐济森王国边境线,还有大概3英里就能进入格伦纳达森林,看着前方已经肉眼能及的茂密绿荫,阿瓦尔的心底绷紧的弦也忍不住有些松动,只要再走一个小时,他们就安全了…… 这时,右边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号角声,阿瓦尔一紧缰绳,从骆驼背上站了起来。有敌袭!他刚要指挥部队左转逃亡,谁知其他两个方向也传来了同样的警报。这是……包围。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意涌上他的心头,不,明明只要再一小时! “集合!列阵!!”他甩开脑中无谓的幻想,向身后的骑士们大吼,除了幼童和老人,连妇女们都拿起了武器,组成一个半圆,把老弱护在最后。远方有四位骑士骑着骆驼狂奔而回……之前派出的足足有十五人。阿瓦尔咬紧了牙关,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冲出去,我们还有130名战士…… “团长大人!!前面是光明骑士团!!” 一位浑身浴血的骑士高声喊到,阿瓦尔只觉得一阵眩晕,光明神殿?!怎么会是光明神殿!听到这声呼喊,身后的人发出一阵惊惧的骚动,不少孩子开始放声大哭。 阿瓦尔咬紧了牙关,冲身后的人大吼道,“100位骑士出列!跟我上去迎战!剩下30个尽快保护妇孺离开这里,向南走,越快越好!卡洛斯!你来带队!我们会拖住这群伪神的走狗!” “不!”黑发青年怒吼着回复他,“比剑技我不会输给任何人!让我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强。”阿瓦尔冷静的看着他,“所以我才信任你。保护他们,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说罢他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带着100骑士向前方冲去。 迎战的号角响彻天际,卡洛斯咬紧了嘴唇,鲜血从唇角滑落,他调转了坐骑,冲着部队大声喊道,“跟我来,马上。”在一片有序的混乱中,他带领着剩下的人一起向南方逃去。 在落日的余晖下,伊瑞斯圣殿骑士团整装待发,他们手中的大剑闪烁着刺目的寒光,一位高阶骑士驱使着胯下战马在阵前大声呼喊。 “你们面前的敌人是这个大陆上最可耻的伪神信徒,是一群肮脏邪恶的弃民。因为他们的罪孽,远古诸神才对奥伦大陆降下了那样残酷的惩罚,他们背负着千万人无辜的生命,他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光明神的荣光才能洗清他们的罪孽。告诉我,你们要怎么做?!”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100位骑士齐声怒吼。 “没错,杀死他们!从肉体到灵魂,消灭殆尽!”骑士刷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为了吾神的荣耀!” “光明神于我们同在!” 随着一声战吼,莹白的光芒从这些骑士身上冒出,笼罩了他们周身。那光如此圣洁,如此明亮,压过了落日余晖,压过了宝剑锋芒,裹挟着冲天的战意直上云霄。在这厉兵秣马的阵营前,那群骑着骆驼,包裹着肮脏袍服的野蛮人根本算不上战士,他们只是一群被整个大陆唾弃的亡命之徒,是必须杀死的污秽。每个骑士眼中都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他们恨自己没有更早履行自己的职责,没有早些碾死这些肮脏的臭虫。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队长发出一声咆哮,“给我冲!” 骏马奔腾了起来,骑士们高举自己手中的长剑,向前方迎去。一黑一白两道浊流,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03.援手 坐在平坦的飞剑上——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是看起来只有四指宽的剑踩上去后的确宽敞平坦,如果不讲究姿态,估计躺下睡觉都没啥问,他永远也搞不懂这东西的操作原理——萨恩单手撑着下颚,无聊的打量着下方景色,日落的余晖在鹤氅的魔法下变得和夜晚相差无几,最适合黑暗精灵的视觉模式,除了太过乏味,旅程简直无可挑剔,对,除了太过枯燥乏味之外。学习语言、了解奥伦世界常识、跟灰袍讨论法术原理、无休止的重复他的剑舞,这个异界法师简直就是乏味的代名词,连天天钻在书房里的本土法师——比如那个灰袍老疯子——都被他衬的风趣了很多。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打发自己可悲的人生的?萨恩百无聊赖的抬起头,朝远方望去。 前方大概几英里处,就是炼狱沙漠的边缘。远方的沙漠看起来空旷阴森,即便是对于老辣的黑暗精灵或者渊博的灰袍法师,也都是认知空白的荒芜地带。老实说,除了那些不开化的沙漠弃民外,没什么人会想接近这个被诸神诅咒、降罪的地方,哪怕最热爱旅行的半身人也找不出大灾变后的炼狱沙漠地图。一个陌生的险境,萨恩摩挲着下巴,即便鸿明大人强的有些变态,这也不是个适宜的目的地吧?更别说他们现在连自己找的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飞剑突然停了一下,萨恩疑惑的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男人,“怎么了?” “下面有人厮杀。”鸿明顿了顿,眉峰挑起,“不,是虐杀。” 浓重的杀气从他身上渗出,萨恩打了个哆嗦,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主人”也可以如此的冷酷,这凌冽的杀机,没有几百条人命是无法磨练出的吧?他好奇的探头看了看下方的场景,哦,原来是这个…… “光明神殿的崽子们对上了弃民,打的可真欢腾。”灰袍法师也开启了鹰眼术,啧啧评价道。 “光明神殿?”鸿明眉峰拧得更紧,伸手一指下方,“追逐妇孺,残害无辜的败类也配称作’神殿’?” 萨恩发出一声轻笑,“大人,您不了解,虽然光明神殿那群狂信徒够惹人烦,但是他们对付的可是沙漠弃民,就是当年被大灾变烧光国土的桑坦尼遗民,都是些食古不化的太阳神崇拜者,对于这些人,大陆上人人都可以得而株之。” “为何?仅因灾变?他们都失去了故土,怎还会担此重责!”鸿明的声音里简直可以挂上冰锥了,萨恩也不由自主的抹去了脸上的笑容。 “就是因为灾变,那么大的祸事必须有人来承担罪责。”灰袍法师在旁边冷声到,“背负责任的自然不会是诸神自己,只能是触怒了诸神的子民。只是这群遗民太顽固不化了,如果大灾变之后就逃出沙漠,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听完两人的话,鸿明又在天上看了片刻,终是长袖一甩,“他们并非奸邪恶徒,比之那群’神殿’匪类要强上百倍,既然我碰上了,他们就命不该绝!” “哪怕对上大陆势力最强大的光明神殿也无所谓?”萨恩挑了挑眉。“他们可是有真神庇护的。” “若是真神,就不该放任这群败类妄为。” “哈哈哈!”利奥波特放声大笑,“没错没错,这群神殿狗崽子我早看不顺眼啦,黑袍、灰袍加个黑暗精灵,难不成还去帮神殿骑士吗哈哈哈。” 说完灰袍法师也不等鸿明,大笑着径直向战团冲去。鸿明闻言倒是一愣,续而莞尔,冲萨恩道,“你且在旁候着,待我们扫平那群匪类再来唤你。”说罢他一挥袖,把萨恩放在了一颗参天大树下,也纵剑向下飞遁而去。 看着飞向战局的两位疯狂法师,萨恩无奈的耸了耸肩,他永远也琢磨不透鸿明大人是如何定性善恶的,这人简直正直的如同一位苦修士,清高的如同圣洁的牧师,可是为什么总是搭上黑暗精灵、灰袍法师、沙漠弃民这种怎么看都不是善类的存在呢?在他的家乡难道就没有教导他们明辨善恶的方法吗?唉,这个古怪的异乡人。萨恩也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悄悄朝敌人较少的方向潜行而去。 阿瓦尔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但心却越来越冷,飞溅的血花在他眼前飘洒,他的同伴在一个个的减少,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大地,让他的双目仿佛都被鲜血浸染。敌人太多了,这并不是普通的战士,他们的族人不惧怕任何敌人,马上的,地上的,他们毫不惧怕。但这是伊瑞斯圣殿骑士团,是有真神庇护的圣骑士。他们的身上散发着圣光,没有任何箭羽能够洞穿;他们的剑尖燃烧着斗气,锐利的白光尚未交锋便能划破虚空劈斩而来。同胞们的软甲几乎如同脆弱的羊皮卷纸,锋利的铁剑抗不过一次对冲,哪怕在伤到敌人后,对方的神疗术也能让那些绽开的伤口变得无碍性命。 这简直像用餐刀抵御一头巨龙。阿瓦尔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他手中的圣剑是罕少能伤到对方的武器之一,但是他一个人无法战胜整整百位敌人,他甚至都拦不住对方的铁蹄。只花了十几分钟,半数同胞就都永远倒在了血泊中,但是那些残忍的凶手没有就此罢休,一部分拨转马头向着逃亡的族人追了过去。阿瓦尔只觉得心脏在突突跳跃,狂怒和悲憾几乎压垮了他的躯体,他们花了这么久,走过了那么长的路,却最终要躺倒着这个无名的地方,他的族人,他的故乡…… 轰的一声,爆炸的声音让交战双方的人们都停了一瞬,阿瓦尔震惊的发现,一团巨大的火球裹住了对面马上的骑士,把他变成燃烧的火柱,部分敌人开始调转马头,集结力量朝另一个方向发起了突击。火焰和雷电在空中怒吼,能释放出这种规模的魔法,只会是大法师级别的高手。阿瓦尔惊愕又茫然,在这个大陆上,没有肯帮助弃民的种族,他们缺乏力量,顽固死板,哪怕是最邪恶的种族也没兴趣驱使活着的弃民。同样,更没有胆敢向光明神殿发起攻击的法师,神殿和法师公会的关系人尽皆知。但是这并不是细想的时机,阿瓦尔发出一声凄厉的战吼,召唤那些还能战斗的伙伴,拿起他们的弯刀,向着追击族人的那批骑士追去,不管光明骑士们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都是他们的机会,并且是唯一的机会。 远方,向南的族人最终还是没有脱逃追击,最后30名战士拿起来自己的刀刃,向着光明骑士们冲去。阿瓦尔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来得及,他平生第一次真挚的祈祷,恳求万能的太阳神能给他们一些怜悯和眷顾。 04.威压 仿佛太阳神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正前方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金芒,嗡的一声直插阵中,爆发出夺目银光。金银两色简直势如奔雷,像是太阳神亲自抛投的长枪,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威势,阿瓦尔胯下的骆驼都被惊的一阵狂乱倒退,差点把他甩下驼峰,阿瓦尔一紧缰绳,并不理会坐骑的异常反应,加速向族人们奔去。 鸿明一剑阻断了正在进攻的兵卒,把两个想要扑杀孩童的恶人斩落马下。这时,他发现领头屯长模样的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高声呼喝着什么,学习通用语不过月余,鸿明只能隐约听懂几句法师、罪恶之类的言词,不过看对方的神情,也不难猜出他们所想之物。 “死不悔改。”鸿明一声喝骂,就想仗剑灭掉这些滥杀无辜的匪类,未曾想身下骑阵突然闪出一道灼白光芒,鸿明心中一紧,这不正是锐金之气外露才会产生的异象?难道这就是灰袍法师所说的“斗气”? 这下鸿明倒也不急着动手了,挥袖召回太阿仙剑,手持剑柄,脚踏罡步,摆出一个剑诀。只见下方军阵光华绽放,每位骑士都开始喃喃低语,仿佛在吟唱什么法诀,电光从剑尖升腾而起,38支长剑的光华最后合成一道巨大电弧,伴随着惊天雷鸣向空中袭去。 鸿明眼神一缩,暗道不好,这剑气化雷并不难对付,但是群发剑意往往皆为范围攻击,自己能挡下这一击,那些骑士背后的妇孺可不行。托大了,鸿明一咬牙,缩地成寸,一闪身就来到骑士背后,激发浑身真元化作擎天屏障,和逸散的电光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传遍四野,鸿明也被击的直退两步,怒意直上心头,若无自己相助,身后这些老弱妇孺早就被此击碾成齑粉,哪还留得命来?!再也不顾揣摩什么“剑意”、“斗气”,鸿明长剑一挥,一道金芒轰然作响,剑气若翻卷飓浪破空压下。太阿之威,楚王一挥,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区区凡人都能使出惶惶威赫,更勿论含怒出手的得道修家。只见鸿明一剑过后,前方再无一人一骑,血泊遍地。 他抬头看了看远方战局,另一边战场也进入了收尾阶段,看来灰袍法师一人应对并无大碍。危险不在,鸿明还剑入鞘,一振衣袖回过身来,却见一众黎民均是一脸惊惧,几位战士紧抓弯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自己。远方浑身血污的骑士飞奔而来,也加入了对峙的行列。 鸿明想了想,发现不知该如何表达那复杂无比的通用语,只得传音自家黑暗精灵,“慎,你且来告知这些庶民,我并无伤其之意。” 当阿瓦尔看清和光明骑士们对峙的是谁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居然是个黑袍法师?!这黑袍在斩杀两人后也不再做攻击,反而静待骑士们吟唱完毕,集合30几支剑锋斗气凝成了巨斩……阿瓦尔只觉得目眦欲裂,牙关渗血,这个黑袍是故意的吗?!他只是来玩弄他们双方人马吗?没错,对于一个黑袍,这几百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正当他万念俱灰时,战场情形突然发生巨变,黑袍一个瞬移来到了骑士身后,身上升腾起一阵同样耀眼的斗气,把所有攻击都遮挡的一干二净,然后一道剑光划过就劈碎了身前所有活物。阿瓦尔简直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身体一晃,原来他坐下骆驼四蹄发软,已经跪伏在地。阿瓦尔也不敢耽误,弃了骆驼和同伴们一起向阵前跑去。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些人也无法阻挡面前的黑袍,但是他不愿让他们独自面对这可怕无比的家伙。 当法师把敌人斩杀干净时,萨恩其实正躲在不远处的丛林内,他愕然的捏着手里的匕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即便是位大法,也不可能如此利落的一击就干掉30多个神殿骑士,这种压倒性的瞬发攻击根本就不是法师能够使出来的……看来上次他跟灰袍那场较量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斗,充其量只是一场打闹罢了。想到此处,萨恩突然有些古怪的触动,黑暗精灵世界也不乏强大到无以匹敌的祭司和法师,但是他们从不吝于让手下(或者说是奴隶们)知道自己的强大,奥伦大陆上任何种族都不会故意隐瞒自己的实力,他们不会给任何人留下虚妄的幻想。可是对于自己和灰袍而言,这位鸿明大人未免平和的太过了……这时传音送到,萨恩抖了抖身上的袍子,不紧不慢的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尊敬的骑士大人们。”萨恩优雅抚胸鞠躬,用轻柔的桑坦尼语说道,“我的主人对你们并无恶意。” 哦哦,萨恩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那群邋遢的弃民们顿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一些小孩已经忍不住吓哭了出来。他真的不怪这群人,毕竟一个血腥的黑袍法师再加一个邪恶的黑暗精灵仆役足够吓退很多人了不是么,更别说远方还有个疯狂的灰袍。他轻轻的挑起了嘴角。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领头的金发男子大声问道,他手里那把剑倒是相当的不错,两手稳的也毫无颤抖迹象,光凭这点就能高看他一眼了。萨恩撇了撇身边的法师,私下传音道,“大人,您准备如何处理这些弃民呢?都收做您的血契仆役么?” 鸿明微一挑眉,斜睨了黑暗精灵一眼,“血契岂是儿戏。无须麻烦,仅有几个问题罢了。”说着他看了看对面一脸疲惫血污的弃民,又加了一句,“告诉他们先行安顿修养,夜间唤主事者前来见我,我有事相询。”说罢他转身向森林里走去。 萨恩微微一笑,忠实的传达了主人的旨意,“收起你们的刀剑,这些不堪一击的武器只会冒犯我主威严。我家大人对你们这些卑微的弃民并无兴趣,你们的队长是谁?”萨恩把视线移到那高大的金发男子身上,不意外的看到他更加警惕的握紧了剑柄,“带你的族人先去休息吧,晚上来见我家主人,他有事要问你。”说着他不怀好意的挑起唇角,“希望到时你能据实相告,否则嘛……”留下意味深长的威胁,萨恩也潇洒的扔下这群弃民,任他们焦灼去吧。 树林中,灰袍法师已经瘫坐在地上,大规模的战斗几乎耗空了他的每日施法数量,看到鸿明走近也不过是点头示意,连废话都不想多说一句。鸿明看了看灰袍,见他并无大碍,便来到不远处一颗树下盘膝趺坐,刚才两击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真元,须得细细调息方能恢复。但是他还尚未闭眼,就见黑暗精灵快步来到了他面前。 “鸿明大人,我已经告知他们了。只是……”萨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您怎么能确定这些弃民可信,就算我们要进入炼狱沙漠,也不一定非要这群人的帮助,毕竟不论何种生物,背负了两千年的骂名,他们的品格都必将受到影响……” 鸿明静静的看了黑暗精灵片刻,终于开口说道,“你告诉过我,灰袍法师疯狂危险,沙漠弃民邪恶狡诈,但是我等修行之人,观人并非观其族类。” 仿佛思索了一下遣词,鸿明缓缓说道,“走上修行之道后,修家会开启天目,以神魂视万物。生灵皆有三魂,顶心为胎光,主修行;左肩为爽灵,主因果;右肩为幽精,主性情。三火生之皆为赤红,随人行事变化颜色。若修行有成,胎光亮而艳,生机勃发。若病入膏肓,则胎光幽暗,摇摇欲灭。人之善恶也可从此辨析,大奸大恶之人,爽灵混沌,似有冤魂附体,幽精乌黑,若玄炎缠身,此等皆为亡魂显像,且绝非战阵所杀,而是持强凌弱,滥杀无辜才有之相。我观你和那些沙漠弃民仅只爽灵化作青焰,虽杀戮良多,但是皆为阵战搏命。幽精纯真,则心地良善,从未杀过不当杀之人,绝非恶类。至于灰袍……此人不但未有半丝邪念,反而胎光明艳,正是法入正道之相,又何来半点危险可言?” 看了看近乎一脸呆滞的黑暗精灵,鸿明也未多做解释多言,径自闭上了双目,“待月上天顶时,唤那弃民主事来见我即可,你也先退下休息吧。”话毕便不再言语,径自入定去了。 萨恩僵硬的在法师身边呆立了很久,终于扭头向远方走去。 ****** 汉代军制:屯的主管为屯长(比二百石),每屯分前、后两队,编士兵约100人。太阿那句来自《越绝书》,还有骑士们用那招的其实叫……轰鸣斩……我忒么翻了半天资料硬是写不下手,泪奔~~三魂那里几乎都是根据现有资料改的,主角肿么能不加黄金挂哼哼哼,简单粗暴滴奥伦人民给跪吧XD 05.往昔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进入密林后夜色愈发浓重,星月完全被树荫遮挡,只有燃起的篝火照亮了营寨的边缘。阿瓦尔站在火堆边,注视着笼罩在火光和阴影中的族人。今天一战,他们失去了半数的战士,活下来的几乎人人带伤,还有三百多名饥饿又疲惫的妇孺等待着他们的守护。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已经得罪了整个大陆最为可怕的力量,那群光明骑士既然能守在这里打埋伏战,必然是使用预言系魔法预测了他们的踪迹,这样的监视他们不可能逃脱。而且还有那个危险又强大的黑袍法师,他知道法师公会和光明神殿的盟约,五百年来没有任何法师胆敢打破这个协议,但是今天就一下出现了两个……阿瓦尔不知该怎么形容今日的遭遇,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再也无法由自己掌控。 “阿瓦尔。” 一个声音唤回了他,阿瓦尔默默的扭过头,看到了站在身边的男人。燃烧的火焰给他浓密的黑发打上了一层温暖的晕光,他的眼眸如此深邃,闪烁着让他眷恋的暖意,但是血色却从那张俊朗的面孔上消失不见,没有了微笑和潇洒不羁的神情,严肃的就像是个故去的亡灵。 阿瓦尔打了个哆嗦,移开了视线。此时此刻,他无需这样毫无益处的想象力。 “你受伤了。”那个声音并没有想放过他。 直到这时,阿瓦尔才感觉到伤口传来的痛楚,紧张和压力让他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随着这句话,疼痛、眩晕、无法克制的肌肉使用过度产生的酸软一起涌上,他的身体轻微的晃了一晃。随后,他被拉坐在地上,一双灵巧的手解开了他的软甲和衬里,一块沾染着草药汁水的软巾抚上了他。那块布如同母亲的抚慰,轻柔而缓慢的拭过他肩胛和腰侧的刀伤,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在他面前,那男人仍然毫无表情,像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般,专注又冷漠。这表情和动作的差异让阿瓦尔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其实在心底,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他知道是自己的无能让大家遇到如此的险境,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团长,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再怎么愤怒,也有人不会抛弃他。阿瓦尔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任自己的肢体被对方摆布。 整整十分钟,他们一句话都未曾交流。篝火在他们身边噼啪燃烧,带来一阵宜人的,让人放松的暖意。又过了一阵,他的衣服重新被穿戴整齐,面前的男人认真的注视了他片刻,终于伸手拥住了他。 “阿瓦尔,你简直让我心碎。” 声音里带着几乎破碎的责备,从紧贴着的面颊上,阿瓦尔感觉到了几点湿意。他缓缓闭上了双目,把额头抵在同伴宽阔的肩膀上。 “你想要放弃了吗?因为那该死的光明神殿,因为那该死的黑袍法师!”那个声音悲伤又愤怒,“你不需要独自担负这些,只要我们的人还未全部死光,只要我还未亡故,你就不是孤身一人。我从未如此憎恨过那把圣剑,它想把你从我手中偷走,它想要占有你、支配你,想要把你孤立在族群之外,把你独自一人拴在那绝望的死刑柱上。你不需要,别把自己逼上那条绝路!” “不,卡洛斯。”阿瓦尔并没有睁开眼睛,他无法用语言描述他心中翻腾的情绪,那些责任,那些荣耀,那些期待,那些几乎压垮他的疲惫和绝望,那些……他轻轻低语,“不是的。” 过了很久很久,卡洛斯用手揉了揉阿瓦尔蓬松的金发,“睡会儿吧,等到法师来了,我会叫醒你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整整25年岁月,他们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疏远。不过,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机…… 火光在他们身边摇曳,伴随着夜风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卡洛斯用身体护卫着自己的挚友,目光扫过阿瓦尔微微皱起的眉峰,只用了一个月,沧桑就爬上了他原本俊美无比的容颜,仿佛蒙尘的宝石般,丧失了往昔的光彩。一种无力的焦灼缠绕在卡洛斯心间,他多想就这么抹去心上人的忧愁,但是他做不到。强敌环伺,命在旦夕,他们的命运都如同天上漂浮的云彩,无法把握,无法停留。他只希望…… 啪的一声轻响,卡洛斯猛的抬起头来,警惕的瞪着前方。只见最黑暗的夜色中,一个轮廓慢慢浮现,细瘦矮小的身形就如同一抹幽魂。 黑暗精灵冲他们优雅的一鞠身。“时间到了,弃民领袖,我主在等待你的到来。” 卡洛斯刚想说什么,倚在他身上的阿瓦尔就睁开了眼睛,“我知道了,带我去。” 黑暗精灵瞥了一眼同样准备起身的卡洛斯,轻柔的加了句,“只需领袖,只需一人。” “你!”卡洛斯差点拔出手中的剑,这个奸猾恶心的卓尔! 阿瓦尔一把按住了他,微微冲他摇了摇头,“当然只有我一人。” 带着不甘和愤怒,卡洛斯被按回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挚友走进了那片阴暗的森林。 鸿明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灰袍法师和黑暗精灵都站在他身边不远处,旁边还立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他抬手施展了一个隔音咒,又冲灰袍法师点了点头,利奥波特也拿起法杖,施展了心灵连接。 阿瓦尔只觉得魔法波动扫过周身,他警惕的退后了一步,瞪视着身前三位邪恶而危险的人物,突然发现一阵意识波动出现在他内心深处。 “不要怕,战士,这只是便于我们沟通的方法。” 阿瓦尔咬紧牙关,站定脚步,决定正面回击这些让他感到软弱无力的魔法。“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该我先来问问你。战士,你来自哪里?是曾经的太阳之都桑坦尼吗?” “曾经……”仿佛在意识里都蕴含了冷笑,阿瓦尔回答道,“太阳之都是2500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只是生活在炼狱沙漠的弃民。” “你们不是自称是太阳神最后的守护者吗?桑坦尼故民。”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知悉汝等口中的历史。”另一个意识插了进来,波动中都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阿瓦尔警惕的看着面前的黑袍法师冲他摆了摆手。“请坐,我们需要知道汝等口口相传的历史是何样貌。” “大陆的历史记载还不够多吗?何须我这个弃民重述。” “他人不晓得此间发生之事,不过以讹传讹。只有汝等亲历此事,必有通晓当时情形的人活了下来。两千五百年前,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瓦尔看了看眼前一脸认真的三人,他们并不像在开玩笑,他不晓得他们意图何在,但是对外人描述这段历史,并不算什么大事,事实上也从未有人肯询问沙漠弃民这些亲临者的记忆。他犹豫了一下,开始描述他所知的一切。 “2500年前,桑坦尼还是一片富饶绿野,吾主阿斯纳安的太阳神殿统治着整个国度,神迹和荣光让那里成为享誉大陆的太阳之都。但是六月的某一天,阳光突然黯淡了下来,天空仿佛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断有闪电和雷鸣在其间炸响,惊恐的人们都涌入了神殿,向吾主祈祷庇护,但是神殿里的圣火却在众人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一些人惊恐的逃出了神殿,慌乱在城市中蔓延,突然一阵可怕的巨响在天际爆炸,太阳仿佛胀大了百倍又缩小为针尖,接着彻底变做黑暗,在这黑暗中,一团燃烧着的火球从天而降,那火球如此的巨大,像被抛掷的山峰,狠狠砸进了太阳之都中,大半城市瞬间化作火海,地面仿佛都被这灼热炙烤融化,土地开始坍塌,树木开始自燃,无数人哀嚎着陷入了死亡。神殿消失了,所有神迹和荣光都伴随着这簇火焰化作了灰烬。” 阿瓦尔握紧了身侧的剑柄,“大火整整烧了一周,就如同它来时一样瞬间消失不见。整个国度变为了一片焦土,任何植物都无法在那里生存。到处都是尸体和残骸,太阳之都变作了废墟。”他深深吸了口气,“但是当时未在神殿留守的菲尼克斯骑士团并没有抛弃他们的故土,骑士们在遗址旁建立了一座新城,努力想要唤回太阳神的眷顾,唤回他们曾经的荣光。” “那么太阳神呢?你们等到了吗?”另一个好奇的思绪插了进来,像要翻动他的脑仁般拣选着他的思绪。阿瓦尔厌恶的皱起了眉。 “整整两千年过去了,我们没有等到自己曾经的神祗,反而遭遇了一个强大的、邪恶的敌人,一位以奴役死灵为乐的巫妖王降临在桑坦尼的遗址之上,建立起了他的死灵王国。那里有太多的亡灵和冤魂,骑士们无法抵御这邪物的力量,被迫离开了故土,在沙漠的另一边定居,他们本以为总有一天能重回家园,但是他们错了……” “那当然啦,巫妖王不会容许他的领地住着任何活物,你们这群小崽子居然能逃出来,哈哈,运气不差。” “灰袍,安静。”另一个意识喝退了这无理的嘲笑。 “这就是汝等眼中的灾变?” “这就是我们经历的灾变。” “你们再也未曾见过自己的神主?” “再也没有。” “汝等口中的太阳神,可是红发红眼的男子形象,右手拿着权杖,左手燃着烈阳。” “你怎么?!”阿瓦尔震惊的踏前两步,“太阳神的雕像在大陆消失已经快有千年了,你怎么可能见过!!” 只见面前的黑袍法师在同伴诧异的目光下,悠悠叹了口气。 “汝以告知吾等所经之历史,我这边也有一版,并非亲历,但是想来也相差无几。你要听上一听吗?” 06.诸神之战 夜色幽暗,大树擎天,隔音法咒阻隔了万物声息,只余一点魔法光球在几人头顶闪烁着灼白的光芒。树荫下,鸿明正襟端坐,开始描述他所知历史。 “我所生所长之界名唤九州。上古之时有盘古氏,开天辟地后身死陨落,化作日月山河、生灵万物。初时亿万年间,仙神、大巫与凡人共处,神兽、妖异游走八荒四极,天下大乱,强者为尊,弱小的人族在世间存活殊为不易。后有一位人间贤君,号轩辕氏,得诸神庇佑与巫族蚩尤战与涿鹿,炎黄一脉胜之,人族始为万灵之首。然轩辕黄帝故去后数代,突有十轮烈日当空,无数黎民死于大旱,后有洪水肆虐,万民堪无踏足之处。为救苍生万民,后羿、大禹力挽狂澜,射日治水,才得一方安宁。” 鸿明说道此处,顿了一顿,环视一圈聚精会神倾听的奥伦子民。“但是此等皆为故早传说,先不提日鸟出巡,天帝降罪之类无妄缘由,区区凡人又如何能熄诸神之威,更勿论仙家自古于人族共存于地界,昆仑、瑶池皆为仙家福地洞天。若有十日、大涝之灾,他们又岂能置身事外?然岁月悠长,千余载足以抹去故事原貌,在来此界之前,我亦未曾想过上古之事还另有隐情。但当我外出游历误触神器时,九州鼎把我拘来此界,并于梦中展示了另一番景象。” “两千余载前,九州天地间忽然洞开一条狭缝,从中跃出几位异族大能,他们皆身着奇装,有赤、金、银、蓝发色、眸色,携天赋法器威能。不知何故,他们施展神通,在九州肆虐,其中就有一位赤发红眸的大修,使出烈阳神通,直若十日当空,炙烤万物。九州仙神奋起相抗,无数仙家在战中身陨,雷霆之威击破了江河山川,引得洪水肆虐。后有几位仙家大能现身,运起玄通击退了这些异界修者,并追随他们踏过狭缝,进入了此界。来到此界后,征战并无停歇,他们仍然打的天地变色,但是仙家神通在此界多受掣肘,以落下风,直到一位仙家拼尽全力用一面遮天星旗杀灭了敌方主将,才堪堪扭转局面,但是这位赤发红眸的大修陨落之时引发了惊天巨变,无数修者都在异变中身陨,此界天地亦遭浩劫……” 说完此句,鸿明注视着身形已摇摇欲坠的金发青年,缓缓说道,“在我梦中,曾看到一法器陨落在汝等故土,观其形似一丹鼎。此乃仙家神器,有排山倒海,翻天覆地之威能,若无人操控引领,便会引来莫大劫数。听你所言,巨大火球直落城中,炽焰过后寸草不长,此应为丹鼎内三足金乌之烈火丹毒,若丹毒不清,千余载后此地自当化作一片荒漠,又岂是凡人可以阻挡得。”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阿瓦尔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牙关格格作响,眼前如蒙红雾,双耳嗡鸣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呆立了片刻,他突然刷的一声抽出了手中长剑,直指身前端坐的黑袍法师,“这都是你编造的谎言!!如果你真是异界之人,必当为我主阿斯纳安之敌!你这个居心叵测的黑袍,到底有何目的?!” “你的主神已经陨落了!”另一个意识呵斥道,“黑袍说的一点没错,我的预言术也丝毫没错……哈哈哈哈,这才是诸神陨落的真相吗?一场大战,一场诸神之战……哈哈哈,没有塔纳安的陨落,又何来魔法元素的逸散,没有主神阿斯纳安的陨落,又何来诸神寂灭。哈哈哈~~愚蠢的小子!两千年还教不会你们太阳神已死的事实吗?!这两千年里,你的神又可曾回应过你们一星半点?快快醒来!!” “不!!!!!你们这群邪恶的骗子!!” 随着一声暴喝,阿瓦尔举大剑奋力向黑袍法师砍去,只听锵啷一声,长剑与一把匕首相触交鸣,黑暗精灵飞快踏前一步挡住了这迅猛一击。用力过猛,阿瓦尔的虎口已经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而下,滴在脚下的泥土之中,他的浑身都被怒意裹挟,仿佛连剑尖都颤抖起来。 剑尖所指之处,鸿明未曾挪动半下身形,他抬头直直望向金发骑士的湛蓝双目,“汝心底已有答案,又何故自欺欺人?”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啪的一声斩断了阿瓦尔心中那条紧绷的弦,他手里的荣耀圣剑如同千钧重担,再也无法拿捏,从掌心滑落,直直插入面前的泥土之中。摇晃着后退了几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两千年啊……整整两千五百年啊……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祈祷的究竟是什么?付出的又究竟是什么?!!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挣扎喘息,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眼眶中滑下,溅落在面前的尘土之中。原来他们,他们所有,这百余代一任又一任的骑士团长都不过是在虚掷自己的生命,他们求错了神祗,他们把自己的族人带进了永远无法走出的深渊,他们本就没有任何罪孽需要清洗,没有任何荣誉能够回复,他们……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跪地嘶吼的战士,萨恩收起了手中的匕首,默默的退后了两步。此时此刻,连他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同情这位前太阳神的圣殿骑士,这样漫长的岁月,对于精灵和龙族都过于漫长的岁月,对于寿命短浅的人类,又是何其的无望和残酷。他轻轻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端坐在上位的鸿明大人。如此残酷的事情,又何须告知这位可怜的骑士呢? 在这压抑的悲憾嘶喊中,鸿明站起了身形,他抽出了地上的长剑,仔细端详了片刻,还剑入鞘,走到了骑士身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须汝等帮助。” “哈哈哈哈!我们这些可悲的弃民,这些愚昧的信徒又能帮得了您什么呢?大人?!” “熟知你们故土的,只有你们自己。我需要你们的引领,找到那陷落的古城。”鸿明顿了一顿,“若那燃烧巨石真为仙家丹鼎,也许我能收回此鼎,还你们一片洁净故土。” 阿瓦尔猛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瞪着面前的黑袍青年,“故土……你能拯救桑坦尼,夺回我们的故土?!” “也许这既是我来此间的目的,天道难测,既然唤我至此,必有其深意。”说着,鸿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你可愿与我同往曾经的太阳之都桑坦尼,你们远古的家乡?” 看着眼前的长剑,泪水从面颊滚落,阿瓦尔举起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柄折磨了他半生,折磨了他族世世代代骑士永生的长剑,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手里接过这把圣剑,上次父亲所说的那些话语,那些看似虚妄,看似悲怆,看似无谓的话语,如今,他终于懂了……故土,故乡…… 一滴泪珠滑落在那饱经沧桑的剑鞘之上,阿瓦尔低头,虔诚的吻了吻剑身曾经镌刻着不死鸟徽章的地方。他松开了长剑,跪在地上向鸿明俯首而拜。 “尊敬的大人,我愿与您同往。” ****** 《竹书纪年》有帝尧七十五年大禹治水的记载,按照这本史籍的年代来排列,这一年是前2279年(此条来自百度),在神话中后羿相传同属帝尧之时,也就是说帝尧时期又是天有10日的大旱,又是洪水肆虐的大涝。同样道长穿越的时间乃是曹操水淹下邳时,即汉献帝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上下一合计正好2500年左右……好吧这些当然都是窝滴恶趣味,权当试着在历史上挂个钩子玩吧~~=w= 番外:岁月 十年前 “卡洛斯!你这是作弊!!” 金发少年重重的把手中的弯刀砸在地上,一转身就朝身边的同伴扑去。猝不及防,黑发少年被他扑个正着,发出了一声低促的闷哼,两人一起滚到在地。 沾了满头满脸的灰尘,黑发少年甩了甩额前阻挡视线的长发,侧眼一看,发现同伴正斜躺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刚才伪装的愤怒好像天边的云朵一样消失不见,只剩下湛蓝的双眸,如同沙漠中最晴朗的天空,带着一丝好奇和趣味盎然。黑发少年觉得有些微窘,侧开了视线。 “你真的不说话了!”他的脸被一只不安分的手扭转回来。“你以前打赢我后可没这么安静的。”转了转眼珠,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卡洛斯,卡洛斯,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变声了?” 被戳中了软肋,黑发少年蹭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想要离开,却被一把拉住了脚踝,再次摔倒在地。这次金发少年可没让他逃走,直接三两步就爬到了他身上,在他腰间重重坐下。被体重压的一噎,黑发少年怒视着同伴。 “终于轮到你了!”金发少年毫不客气的扯着黑发少年的嘴角,“卡洛斯,不想说点什么吗?快说点什么让我听听!” 忍无可忍的,黑发少年终于张开口,“该死的,阿瓦尔你给我住手。” 名唤阿瓦尔的少年听到这句话明显一愣,过了几秒,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连公鸭都不如哈哈哈,卡洛斯你这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一把推开坐着身上笑的东倒西歪的好友,卡洛斯怒气冲冲的坐了起来,“我会好的,母亲说了这是因为我的声音会变得很低沉,很好听,不像你……” 他的话因为好友憋到扭曲的脸停了下来,咬了咬牙,卡洛斯决定不再跟这个混小子废话什么,他会好的,会有一把迷人的嗓音,就像他故去的父亲那样。 阿瓦尔又笑了好大一会,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俩人悠闲的坐在沙丘上,这里是他们的秘密营地,离家并不太远,也不会有沙漠毒虫、猛兽出没,只有一颗矮小的骆驼刺牢牢扎根,拢起一片绿意,就像他们的部落一般,在这残酷的沙漠中坚强的生存着。但是少年们还太过年幼,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他们只是单纯的喜欢这里,这个让他们放松的小小家园。 “下月我就要跟亚伯大叔学习通用语和大陆礼仪了。”阿瓦尔突然说道,“我会作为族里下任通商者,前往边境跟外面的人交易。” 卡洛斯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头,“你不会,你是族长的儿子,你会成为下任的族长,成为我们的团长。” 似乎被这话激怒了,阿瓦尔扭过了脸,“不!我会成为最棒的通商者,我有着大陆人的外貌,像几千年前的先辈那样,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这会让我在大陆人那里非常安全,我能够做的很好,能够带给族里更多的贸易。”他的蓝眼闪闪发光,直视着自己的挚友,“而你会成为我们的族长,你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厉害的剑客。有你高超的剑技,和我经营的贸易,我们会让族里更加繁荣,让同胞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卡洛斯看着一脸坚定的同伴,嘴角突然划过一抹微笑,其实就像母亲说的那样,阿瓦尔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他有着不熄的热情和最顽固的坚持,在他的带领下,族人会过的更好。但是这些话他并不需要说出口,他只需要更努力的练习剑技,站在这个耀眼男孩的背后,牢牢的替他挡下一切危险就足够了。 伸手揉乱了对方的金发,卡洛斯凑过头去,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你会做到的。” 那声音就像是被砂砾打磨过,带着古怪的嘶哑,阿瓦尔挑起了唇角,他喜欢听这个声音,喜欢这个总是镇定自若的友人变得失措,哪怕仅仅是声音。 他环住了对方,探过头去,轻轻咬了一下他颈上开始隆起的喉结。“这里很痛吗?我记得当时我就有些痛,好像喘不过气来。” 像是被这个啃咬刺激到,卡洛斯微微侧过头,咽下一口唾液,摇了摇头。 “又不想说话了?”阿瓦尔完全贴在了对方身上,把双手伸进了他的衣襟内,直接了当下滑,抓住了对方微微勃起的荫净。“可是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听你用现在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 少年的指尖上带着持剑磨出的厚茧,这是他们最精力勃发的年岁,轻微的碰触都能带来极大快感,更别说这样直接的刺激。卡洛斯发出一声喘息,用手抓住了阿瓦尔的金发,把他拖到自己唇边。他们亲吻起来,或者说啃咬起来,像两只小小的幼兽。沙漠的儿子们没有其他娱乐,他们和刀剑、和狂沙、和彼此相伴,即使年幼,他们也足够熟悉对方的身体。在粗糙的抚慰下,他们很快都兴奋了起来,双手带着相同的节奏撸动着对方的荫净。 阿瓦尔紧贴着同伴的颈项,用低沉而兴奋的声音说着,“卡洛斯,今天我想试试……我能试试吗?”一只手放开了之前把握的阴囊,顺着腰线浅浅的肌肉向后滑去,他用指尖探索着对方的臀缝,在紧缩的后庭处揉按,想把指头塞进去。 被这粗鲁的动作一戳,卡洛斯不禁皱起了眉头,抓住阿瓦尔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用力摇了摇头。 阿瓦尔仿佛被这动作逗乐了,轻轻啄了一下对方抿紧的唇角,“为什么?不出声我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里不能……”卡洛斯恼怒的咬住阿瓦尔的嘴唇,像是要把话语也塞进他嘴里。他们的舌头缠绕了片刻,阿瓦尔灵巧的逃离了他的攻击。 “不,那里能的,我问过亚伯,偷偷问过,他说可以的。”阿瓦尔的双眼在闪闪发亮,透着一股渴望和期待,像是只刚出生寻找母乳的狗崽。卡洛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见鬼,他真的受不了这个。 “我可以吗?我们可以来试试……” 看着对方急切的神情,卡洛斯觉得自己心底有一处塌了下来,变得柔弱又敏感,舍不得拒绝这男孩的任何恳求。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翻过身来,慢慢拱起了腰肢。 少年被太阳灼烤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麦色,这是他们族人的肤色,但不是他自己的。阿瓦尔并不喜欢自己晒不黑的皮肤,这让他对于好友的身躯更加着迷。他伸出手揉掐着身下少年柔软的臀峰,武技练习给这年轻的躯体裹上了一层匀称的肌肉,但是并不夸张,柔韧又紧致,像是黄昏时的沙漠,带着让人眷恋的气息。阿瓦尔深深吸了口气,用双手掰开了对方的臀肌,露出了中间小小的花朵。那个洞如此的小,有着一种近乎粉红的色泽,在自己的注视下颤抖着缩了一缩,阿瓦尔突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这里看起来真的太过脆弱,他能用自己的荫净插入这里吗? 偷偷咽下一口唾液,阿瓦尔伸出了拇指,向那个小洞里探去,但是仅仅是一根手指就遭到了最严厉的抗议,身下的少年猛地绷紧了身体,深深吸了口气。太紧了,而且非常干涩,并不好进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被对方咬断。 “阿瓦尔,你真的问过亚伯吗?!”黑发少年愤怒的扭过头,瞪着身后的男孩,甚至都不顾自己糟糕的嗓音了。 阿瓦尔觉得一窘,尴尬的说道,“我当然问过!这只是,这只是有些太干燥了。”说罢他突然灵光一闪,利落的俯下身去,用舌尖舔了舔那个紧缩的小花,唾液仿佛是最好的润滑,在舌尖的逗弄下,他的拇指顺利的插了进去。 卡洛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都软了下来,他没想到还能用舌头舔那个地方,但是不能否认,那真的,真的,非常的爽……他压低了身体,感觉手指和舌尖交替在他后薛处抚慰,一团灼热的温度顺着尾椎上行,让他荫净挺立,两眼发晕。变声期的喉咙里仿佛塞进了一团棉花,让他觉得呼吸困难,有一种火辣的痛楚,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低哑的呻吟。 这呻吟仿佛击中了阿瓦尔的心底,他的头脑都好像烧成了浆糊,热血忽的一下都涌入了下身,那温暖湿润的小穴正在吞吐他的手指和舌尖,如果用另一个东西插入……阿瓦尔觉得一阵热意差点冲破了鼻腔,他猛地抬起头来,狠狠的喘了两口气。他觉得应该是换一个东西进入这朵美丽小花的时候了。 单手扶着柔韧的腰肢,阿瓦尔用荫净的端头撑开了那朵娇弱的花朵,他觉得身下的人猛地绷紧了身体,腹肌都在自己掌心微微颤动,他挺想问问对方的感觉如何,但是他停不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双眼都在冒着金星,耳中是跃动的心跳声,砰砰作响,激烈的仿佛要跃出胸膛。他一个挺身,直接插了进去。那洞真的太紧了,紧的让他觉得有些痛,但是痛的非常美好,他必须拿到更多……随着浑身的热度,他忍不住动作了起来,开始缓慢的抽插,一点点的加快速度,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快感。在他的视线内,只剩下了卡洛斯紧紧绷起的颈背,蝴蝶骨在自己的撞击下微微轻颤,就像一只真的要飞起的蝴蝶。他俯下了身体,紧紧抱住身下的少年,在他的肩胛上胡乱啃咬,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卡洛斯,说话啊,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你这个混蛋。”听到这个缠绵的请求,卡洛斯只能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他的咽喉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余下灼烧的滚烫,就跟他被进入的后薛一样,痛的让他几乎发疯。这个混小子一定弄错了什么地方,如果这行为都是让人痛的快要疯狂,那它就不该存在在世界上! 一阵金星在眼前狂闪,他简直恨不得马上就昏过去,近乎强迫着自己放松身体,他只希望这痛苦的插入能够尽快结束,就像……啊……他轻轻的喘了口气,感觉一阵热液射入了自己体内,那根刑具慢慢变小,终于滑出了他的身体。 这个该死的混蛋。卡洛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脱力了,瘫软的跪在沙地里,直到对方把他重新抱了起来。 “你……你看起来不太好。”阿瓦尔涨红着脸,尴尬的询问着,他承认自己到后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顾得在对方体内进出。那个看起来很脆弱的小花好像真的就是那么脆弱,一点点血丝从里面渗出,还有一些白浊的液体。阿瓦尔偷偷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转移回注意力。他看了看友人苍白的脸孔,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简直比练了一天剑还要疲惫痛苦,卡洛斯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腰部,感觉后庭还在火辣辣的疼痛,“下次换你来试试看!”这次的声音里带着不折不扣的嘶哑,好像他的嗓子也跟着一起废了。 阿瓦尔缩了缩脖子,然后把视线放在了对方萎靡的荫净上。“你没有爽到吗?一点也没?” “一点也没!”卡洛斯正想继续发火,一个温热的触感包裹了他的下身,他眼睁睁的看着好友低下了头,开始用嘴舔弄他的荫净。 一切抱怨都被咽了回去,卡洛斯吞咽下了嘴里多余的唾液,把手放在了那蓬金色的乱发里,他轻轻的把对方的头颅向下压去,感受着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着自己的勃起,他用指尖揉搓着对方发红的耳垂,看那抹嫣红变得越发浓艳,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法拒绝这个人,从身体到心灵,毫无抗拒之力。 随着一声轻柔的喘息,卡洛斯射了出来,经验被那张尽职的嘴全数咽了下去,他抓着阿瓦尔的金发,把他拉了起来,用力的亲吻他的双唇,在他嘴里品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深深的一吻结束后,阿瓦尔把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含笑看着他,“扯平了吗?我的兄弟。” 卡洛斯揉了揉对方越发凌乱的金发,把他拥在了怀里。金色的阳光从上方挥洒而下,这里是炼狱沙漠深处,这里有着无数的危险和敌人,但是他们现在还没学会恐惧,他们有着最信任的朋友,他们拥有彼此。 五年前 推开虚掩的房门,卡洛斯走进了室内。屋里非常的暗,并没有点起烛火,一个男人正坐在桌边,默默的往手臂上缠着绷带。 卡洛斯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那男人身后,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伸出了手,按在对方肩上。 并没有对这温和的碰触产生任何反应,他还是不紧不慢的绑好了手上的绷带。“凯里怎么样了?” 卡洛斯的手指稍微有些抽紧,他试着放缓了语气,平稳的回答道。“他已经魂归故里。” 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样,男人轻轻的缩了一下肩膀,但是并没有更多反应。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听到此类言词,“魂归故里”,“与神同在”,拨开了那层温柔的细砂,这个荒漠是个不折不扣的熔炉,会把所有人吞噬殆尽。但是他同样知道,自己没法走出这片沙漠,或者说,除了自己的其他人。他们没有他那样耀眼的金发,白皙的皮肤。他们麦色的肌肤,微卷的黑发,褐色的眼睛都会出卖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这个大陆所厌弃的种族,在一次的外出中,在一次次与大陆子民的交谈中,他慢慢学会了这些,并用死亡和生命牢牢刻印在脑海之中。 “阿瓦尔……”伴随着肩上的温度,那个温柔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知道自己只是在无谓的挣扎,可是他无法停止反抗,也许他们能逃出这里呢?不顾那些桎梏着他们的枷锁,逃离这个万恶的炼狱,在新的地方开始他们的生活,也许…… “阿瓦尔!”那个声音更加坚定,把他从一片狂乱中拉了出来。 一个温柔的臂膀环住了他,比他更加结实的双臂,更加宽阔的胸膛。阿瓦尔慢慢闭上了双目,放任自己露出一丝疲惫,他只是太累了,仿佛被这荒漠吞噬了所以生机。 感到身下男人慢慢放松下来的躯体,卡洛斯在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拉回了这个男人。自从阿瓦尔开始跟亚伯走上贸易之路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男孩,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挚友慢慢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最后的麻木,他看着他失去了自己的导师,看着他失去了自己的旅伴,看着这些年来在巫妖王的逼迫下,变得更加艰难的旅道带给了他怎样的变化。好像被一个无比可怕的熔炉锤炼着,他外表那如同黄金和骄阳般明艳美丽的东西在慢慢消退,越来越少,越变越冷,直至锤炼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那光芒如此的夺目,却又让他如此的心痛,他知道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却从未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如今,他的刀刃已经锋利无比,而且变作了双刃,一半砍向敌人,一半砍向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形,卡洛斯束手无策,他只能也让自己更加的强大,更加的锋利,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刺向同样的敌人,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架住那半刺向自己的刀刃。 “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不,这样的话他曾说过很多遍,但是从未起过作用,现在的他需要的并非是这个。深深吸了口气,卡洛斯低头吻上了对方的颈项,用舌尖感受着颈上跃动的脉搏,他拉过了男人金色的头颅,吻上了他的嘴唇。如同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切突然都鲜活了起来,男人用力的回吻着他,像是要夺走他口中的空气。 他们都刚刚经历过战斗,他们身上的气味如同灼热的阳光,如同漫卷的沙尘,如同钢刀和铁刃那锐利的锋芒。他们也都刚经历过死亡,鲜血在他们身上凝结,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死气萦绕不去,昭示着他们曾经剥夺和背负过的生命。在这铁与血交融的味道中,他们深深相拥,像是争夺着主导权般掠夺着对方的一切,从口腔到肌肤,从荫净到心灵。 轰的一声,木桌被推倒了一边,在推搡中,卡洛斯把男人压在了木质的墙壁上,用力吮吸着他的嘴唇。他们并不经常这么做,但是偶尔,只是偶尔,他会彻底剥夺对方的一切权力,用自己的力量把他压倒,把他剥开,用强迫的方式敞开他的心灵。卡洛斯不知这样的方式还能起效多久,但是这已经是他最好的方法了。 他几乎粗暴的撕开了对方的衣服,用双手揉掐着他坚实的臀肌,指节直接探入臀缝,插进了尚且紧紧咬合的后庭。身上的男人僵了一瞬,续而更加急切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并抬起了双腿,用修长有力的腿绕上了卡洛斯的腰身。 这一刻,他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卡洛斯身长手臂,在墙上的油灯处摸了一把,反手把灯油涂上了自己的荫净,并没有多余的前戏,他扶着男人坚韧的腰肢,把自己埋了进去。 进入是艰难的,像是要破开层层阻碍,钻入对方心底深处。穴口干涸紧绷,紧到让两人都感到痛楚的地步,但是卡洛斯没有停下,而是更坚定的用硅头撑开了那个小小的穴口,似乎是一场无休止的拷问,一寸寸打开了男人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绷紧双腿,环住了自己的肩头。 当全部进入时,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喘息。湿热的穴口彻底包裹了炙热的荫净,如此的天衣无缝,仿佛他们本就该连为一体。缓缓托起缠在自己腰间的双腿,卡洛斯顺着男人的臀肌往后抚去,穴口在他指尖微微抽缩,像是在吞咽他的荫净。一张嘴来到了他的唇边,深深吻住了他。 一起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卡洛斯猛力的抽动荫净,每一次都几乎全部抽出,又再次狠狠插入,他了解自己身下这具躯体,知道哪里会让他感到愉悦,哪里会让他兴奋的难以自持,又有哪里会让他痛苦到尖叫。他轮番在这身体上操作着,直到对方再也无法忍受,狠狠的一口咬在他颈间。 一瞬间,痛楚是鲜明的,就如同快感。卡洛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把自己狠狠插入了对方体内,荫净弹跳着突出几股热液,然后他感觉到同样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腹部。 心跳缓缓的降了下来,卡洛斯紧紧的拥着怀中的男人,夜幕已经降临,最后一丝光线也从房间内褪去,他们相互依偎,用身体温暖着彼此。这里是炼狱沙漠深处,这里有着无数的危险和敌人,他们已经不在天真,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和背弃,但是他们还拥有彼此。 07.前路 注视着骑士远去的身影,利奥波特略微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黑袍法师,“你真的要去炼狱沙漠里的桑坦尼遗址?” “自然。” “如果那弃民没有说谎,现在的炼狱沙漠中可是居住着一位巫妖王。”灰袍法师困惑的皱起了眉,“但是巫妖一直是大陆的禁忌,没有任何善良阵营会轻易放过一只巫妖。所以他们一般都躲藏在那些最寒冷阴暗的角落,使用重重死灵法术来保护自己的真身。能够在炙热的炼狱沙漠中存活几百年,统领一方,却没任何法师知悉此事,这故事本身就离奇的不合逻辑。” 鸿明思索了一下,反问道,“你曾说过,预言法术对我无效。” “没错,任何级别的预言术在你身上都无法奏效。”灰袍法师笃定的答道,“也许是因为其他诸系法术都作用于元素能量、世界法则或生物的肉体和灵魂,只有预言术牵扯到了真知与命运。但是你的世界与奥伦相差太大,你所理解的真知和你所担负的命运根本不在诸神的掌控之中,所以预言系魔法不会对你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连你那个黑暗精灵仆人都能一并逃脱命运法则。” “我仅为一通窍修士,尚未成丹就能脱离汝之法术掣肘。落入太阳故都的丹鼎却是我族上古真仙的本命法器,所蕴含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若真有一邪祟通过异法控制了丹鼎,想来此界的法术也将对他无效。” “这么说来,也有几分道理……”利奥波特摸着自己的胡子慢慢沉吟道。 “等等,这么说来,灰袍岂不是对那个巫妖也束手无策了?”萨恩突然插口说道,“这可是一个统御几万亡灵战士的巫妖王,不论他是否真的就跟那什么神器扯上关系,你们可就两个大法,还有一个直接半残,就这样深入炼狱沙漠是不是太冒险了?” “哈!”灰袍不屑的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巫妖,知道他命匣所在一下就干掉啦。” “我尊敬的预言大法,您现在还能预测这位巫妖的命匣所在吗?”黑暗精灵不怀好意的反问道。 “你!” “此等皆为末节。”直截了当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鸿明断言道,“即便无法找到丹鼎,也需前往沙漠一探。听尔等所言,巫妖乃是强大邪祟,靠炼魂之法拘役亡魂,残害生灵,如此邪魔外道,又岂能视而不见!” 听到这话,黑暗精灵和灰袍法师面面相觑。利奥波特耸了耸肩,嘿嘿一笑,“没错,这么有趣的亡灵法师,去看看也无不可。就算我们真打不过,不是还能跑嘛,区区一个巫妖罢了,我可不信他的臣民仆役个个都懂飞行术。” 发现自己实在不能阻止两人的冒进行为,萨恩微妙的调整了一下表情,继续向鸿明进言道,“那么真的要带上沙漠遗民?这群家伙可没啥实力,估计到战场上也是个累赘。” “几人而已,我尚能护住。” 看了看黑袍法师无比淡然的表情,萨恩压住了心底的矛盾。他发现自己跟这个异界法师相处的越久,自己坚信的规则和理念就变得越发混乱。他是个黑暗精灵,虽然已经叛逃出故土,背弃了曾经的一切,但是他依旧是个黑暗精灵。在他的人生里,没有一场战争不是为了利益,阴谋、权利、野心、背叛和尔虞我诈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即便来到地表,其他种族依旧延续着这样的权谋交锋,盗贼公会的火拼为的是利益,公国之间的国战为的是利益,即便是光明神殿的圣战,也不过是拉出神祗的口号进行的信仰之争。这才是整个奥伦大陆通用的规则,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该懂的世界法则。但是面前这位鸿明大人,他颠覆了自己曾经熟知的一切,他居然说诸神并非永生不灭,居然说善恶不该由物种所定,居然说他并不邪恶——一个黑暗精灵,并不邪恶——如今,又要为一群沙漠弃民得罪神殿,甚至远征去讨伐一个无法预测的巫妖王者。萨恩觉得今天自己听到看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远远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但是在黑袍法师淡漠的神情下,他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他不了解这个疯狂的法师,也许根本也不想了解,他只是,他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谨遵您的旨意。”深深一揖,黑暗精灵慢慢后退,重新缩回了属于自己的黑暗之中。 抬头看了看天色,鸿明悠悠一呼一吸,又重新闭上了双目,调息入定。 他们谈的太久了……焦灼的站在树林边,卡洛斯注视着远方的密林。月亮已经划过了天顶,慢慢向西落去。遥远的东方,一抹淡红穿过层层夜幕,照亮了天边一隅。日与夜正在缓缓交接,但是黎明前的黑暗却被这一缕光明衬得越发浓重。他们已经整整谈了一夜,每一分钟,每一小时,卡洛斯内心的焦虑都在增加,他惧怕自己的挚友掉进危险的陷阱,惧怕他受到无法想象的心灵折磨,惧怕他因万恶的魔法丧失真正的自我……“我应该跟他一起去的,哪怕丢掉性命。”卡洛斯愤怒的想着,指甲不由自主的抠入了手边的树皮。 突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迈出,透过夜幕,透过阴翳,透过无穷的黑暗,坚定的向他走来。金色的发丝在初升的阳光中闪闪发亮,莹白的肌肤在火焰照耀下镀染上一层朦胧的晕光。阿瓦尔就像一个真正的太阳之子,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光彩,走出了无穷的黑暗,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卡洛斯承认自己失措了,他仿佛从未见过面前青年般,僵在了原地。这不是与他共处了整整25年的亲密挚友,也不是那个被信仰和责任桎梏的痛苦团长,这一夜似乎拭去了他身上某些沉重而阴霾的东西,让他的灵魂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颜色,让他那把锋利的双刃剑重现了金黄的光芒。卡洛斯觉得自己咽喉中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切想要询问的东西都被死死堵住,一阵慌乱涌上心头。 阿瓦尔并未察觉到卡洛斯的失态,快步走到自己挚友面前,他平静的开口。“卡洛斯,我要随着黑袍法师前往沙漠深处的桑塔尼故地。” “你说什么?!”卡洛斯震惊的抓住了他的肩膀,“你……那些邪恶的法师对你做了什么?那可是巫妖王的领地,你怎么会想回到那里?!你看起来……”你看起来不同以往……这话卡洛斯没有说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敢说出挚友的转变,似乎只要戳破了这个,他就会永远的失去什么。 阿瓦尔轻轻摇了摇头,“他们没做任何事。他们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实的真相。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所肩负的是什么。”他顿了顿,用湛蓝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唯一的挚友,“我要跟他们前往我们的故土桑坦尼,这是我的职责和义务,也是无数代菲尼克斯骑士团团长共同的职责和义务。” “可是他们只是一群邪恶的法师,他们……” “他们不是。”阿瓦尔坚定回答道。“我信任他们,至少信任那个黑袍。他并没有欺骗我,也没有控制我,他只是……他只是告诉了我真相。” “什么真相?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一刻,阿瓦尔沉默了。好友的焦虑和迫切他当然感同身受,但是这个秘密,这个真相……矛盾和痛苦在他心底翻腾,他当然能相信他的挚友,但是……但是这并不是该让其他人知道的真相。阿瓦尔默默闭上了眼睛,掩住了其下所有的挣扎,再次睁开眼时,他的双眸恢复了不染一尘的明亮。“我知道了巫妖王的秘密,黑袍会帮助我们,拯救我们的故土。” 这不是事实……一瞬间,卡洛斯就明白了,这不是事实,至少不是所有事实。第一次,对他毫无保留,毫无隐瞒的挚友对他隐瞒了一些东西。但是在他的双眸里,卡洛斯看不到任何纠结,任何被迫,任何可能存在的愧疚。他的眼神明亮的就如同最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 卡洛斯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慢慢变低,指尖蔓延起一丝彻骨寒意。“你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 “那么,带上我去,我也熟悉炼狱沙漠,我能帮上你……” “不。”阿瓦尔坚定的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人,只须我一人。” “你不能……”卡洛斯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他轻轻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抚摸着挚友的面颊,“你不该……”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阿瓦尔轻轻偏头,贴上了他的掌心。“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说过的吗?我会成为最棒的通商者,带给族人希望。而你则会成为我们的族长,只有你能够带领他们,保护他们,用刀和剑引领他们回归我们的家乡。” 不……卡洛斯觉得自己的咽喉被死死堵住,带领他们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我的刀剑本应只为你挥舞。但是看着阿瓦尔唇边那抹隐晦的笑容,一切都被卡在了唇边。 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光明驱散了无边的黑暗,在阳光下,那个身影如此的坚定,如此的美丽,卡洛斯再也无法克制,紧紧拥住了阿瓦尔,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方。他们终于走出了炼狱沙漠,走出了那个夺取无数族人生命的地方,但是如今,他最信赖的人却要离他远去,回到那个可怕的熔炉之中。卡洛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他的团长,他的挚友。这是只属于阿瓦尔的梦想,是他渴望的荣光。卡洛斯收紧了手臂,更紧的拥住了怀中的男人。 ****** 依据龙与地下城系统设置,法术分为8大类,简单区分的话防护系(Abjur)、咒法系(Conj)、塑能系(Evoc)、变化系(Trans)这四种涉及元素能量和物理法则,惑控系(Ench)、幻术系(Illus)针对的是肉体和心灵,死灵系(Necro)顾名思义就是针对灵魂,只有预言系(Div)涉及了各种真知(比如通晓语言识破伪装等)并且和气运息息相关……呃,老实说D&D系统规则我也不是非常透彻,大致这样理解就好啦。同样由于预言系法术无法施在道长身上,所以现在的交流模式依旧是:道长和卓尔有血契连接,可以依靠心灵和意识进行沟通(也就是两人的话语不经过语言、文字就能相互理解,还是按自己能够理解的模式直接进行翻译的,无法理解超出自己世界规则的就需要进一步沟通)。灰袍在卓尔身上建立心灵连接,可以直接和卓尔进行沟通,再通过卓尔理解道长所说的话。所以目前行文时道长说的还是中文模板,但是其他人听到的则是经过卓尔翻译过的大陆通用语,把卓尔当成翻译机好啦(喂等到道长学会通用语,这个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吧……orz还有巫妖的命匣算是寄魂所在,不破坏命匣,巫妖就是永生不死的,反之弄坏命匣巫妖就要挂,因此对于预言系的法师,巫妖并不怎么可怕,只是这次情况略微特殊。 08.启程 经过两天的休整,第三天,当黎明的微光划破天际时,沙漠子民已经整装待发。 80多位骑士牵着自己的骆驼,守护着三百位族人,站在森林边缘,他们将继续西去,到达两百英里外的林谷中,那里是一片荒芜的峡谷,渺无人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贸易的出产,因而也没有任何物种会把目光投向那里。他们将在此处重新修筑他们家园,繁衍生息。 扭头看了看目不转睛注视着骑队的金发青年,萨恩微微一笑,“你真的不带几个帮手?” 阿瓦尔摇了摇头,“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巫妖王,再多几个人也不过是徒增累赘。”他顿了顿,“而且我的族人比我更需要他们的守护。” 逻辑上倒是没什么破绽,萨恩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 这时从骑士中走出了一位黑发男子,身材很高,满面疲惫也掩不住眉间的坚毅锐利,他快步来到了阿瓦尔身前,单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团长大人,我们的人马已经集结,可以出发了。” “路上小心。光明神殿损失了一百位骑士,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说起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我估计现在神殿对自家骑士的去向还一无所知呢。”萨恩插嘴说道,“有我家主人的救援,你们现在已经脱离了预言术的掌控,我想一时半会是没人能注意到你们的行踪了。” 虽然黑暗精灵的语气十分让人厌恶,但是两位沙漠之子明显都松了一口。其他种族对于弃民而言同样危险,但是只要能够逃脱神殿的追踪,任何敌人他们都有一拼之力。看了看站在远方的族人,阿瓦尔郑重的向自己的挚友说道,“好好带领他们,保护他们。就像我说过的,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领袖。” 用同样执拗的眼神回视他,卡洛斯答道,“我们的团长永远只会是您,我们将衷心期盼您的归来。愿吾主阿斯纳安的荣光与你同在。” 面对这句饱含着真挚和祈求的祝福,阿瓦尔坚定的答道。“愿吾主阿斯纳安的荣光与你们同在。” 队伍在骑士们的引领下朝着远方慢慢走去,看了看金发青年略显萧瑟的背影,萨恩好奇的问道,“你没有告诉他们诸神陨落的事情吗?” 一道极其锐利的眼神向他扫来,阿瓦尔抓住了手中的剑柄,“他们不需要知道!信仰是支撑我们前进了千年的唯一动力,我不允许你们摧毁他们仅剩的支柱。” “然后呢?看着他们世世代代继续无望的挣扎下去?” “不,他们终会知道的,只是不是用这种方式,不是在这个时刻。” 看了看丝毫不肯退让的骑士,萨恩微微一笑,退后了一步。“那么保护你可悲的子民吧,团长大人,现在我们能上路了吗?” 没有答话,阿瓦尔跟上了黑暗精灵的步伐,向着两位法师的方向走去。 “对了,你还未曾告诉我们,那个巫妖王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就像我们并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但是几百年中,沙漠的子民都称他为巫妖王阿拉斯特尔,居住在血色神殿中的炽焰暴君。” …… 在地底深处,一座巍峨的宫殿肃然挺立,迥异于如今大陆风格的巨大廊柱支撑起了宽广的殿堂,一根根石柱上装饰着灾变年代之前才能一见的繁复花纹和神祗雕像。但是本该一片洁白的石柱却化为赤红,像灼烧的烈焰,像泼洒的鲜血,像万万冤魂嘶吼的狰狞声响。在宽广的大殿里,高台中央矗立着一把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王座,漆黑的大理石底台,白森森的兽骨支架,与这满眼的血色交融,透出一份诡异的阴寒之意。 王座前,一位骑士单膝跪地,朝着主位行了一个至高礼。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骨骼摩擦声在盔甲内回荡,这是一具华美的全身甲,岁月抹去了它原本明亮的银白,化作幽暗深沉的铁黑色泽,古老而精致的花纹在盔甲边缘慢慢隐去,好似被铁锈和时光吞没,只有铭刻在胸前的火红印记还鲜亮夺目,那是一只鸟类的剪影,骄傲的展翅昂首,像一团跃动的炽烈火焰,与之辉映的,是两盏青色的鬼火,它们在骑士头颅里静静燃烧,像心脏跳动般摇曳跃动,衬得四周的白骨更加阴森可怖。 这是只属于死灵大法的骸骨护卫,强大、忠诚、无所畏惧,是每一位死灵大法都会拥有的忠实护卫。但是对于生命几乎永恒的巫妖之王而言,这不过是他麾下兵团中一个不起眼的将领。 “我的君主,第十七个弃民部族已经归顺于您的王座之下。”那具骸骨沙哑而庄严的声音透过了盔甲的阻挡,响彻在大殿内。“您麾下的铁蹄将踏平整个炼狱沙漠,您将成为这里至高无上的君王。” 一根指尖轻轻敲打着王座的扶手,太过干枯的指尖已经找不到血肉存在的痕迹,只是一节包裹着焦黑表皮的枯骨。它用不急不慢的节奏敲打由骨龙骸骨构成的王座,发出空洞的叩击声。过了很久,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太少了。一万战士还无法撑起我的大军。你们的速度太慢了。” 一阵怒意裹挟着威压向骸骨护卫袭来,其他护卫也都单膝跪倒在地,一起朝他们的君王俯首。 “我已经在此处滞留了五百年之久,这些沙漠里的小虫子早已无法满足我的需求。现在,该是向整个大陆展现力量的时刻了。” “您的威严无处不在,您的恐惧将笼罩天空下每一寸土地,您会成为世间所有幽暗生物的主宰。” “哈哈哈,没错,我会的。”沙哑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带着无限的狂傲和阴冷的寒意。“举起你们的长剑,扫平沙漠中剩下的遗民,把你们的剑锋对准那些曾经藐视我、侮辱我、把我推向这个炼狱的愚蠢人类吧!我会让他们知道恐惧和死亡的力量,会让他们偿还曾经欠下的一切。” 刷的一声,大殿内所有长剑都抽出了剑鞘。那些锋芒似乎从未遭受时光的侵袭,闪烁着夺目的寒光。血红的宫殿,铁黑的铠甲,青色的鬼火和银白的剑光交相闪烁,散发出让人胆寒的威势。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外,是一片焦土残骸,巨大的都市被从中劈成了两半,丧失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生机。这里是曾经的太阳之都,曾经的神眷之地,如今它只属于一位阴魂的王者,并且似乎将永远属于这位王者。 09.炼狱沙漠 站在飞剑上,萨恩低头看向脚下的荒漠,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山去,大地开始被黑暗笼罩,但是沙漠的夜晚却并非一片漆黑,反而亮的有些惊人。在毫无遮挡的天际,满天星斗和硕大的银月照得沙海宛如银白的海洋。从上往下俯瞰,这里就如同一片美丽的乐土,只有黄沙静静的随风起伏,像是安静的海面,寂寥又乖顺,没有任何属于凡世间的污秽。但是萨恩却深深知晓,就像沙地中的随处可见的枯骨,这片沙漠拥有能够吞噬一切生物的可怕力量。 炼狱沙漠之所以称作炼狱,正是因为它无垠的疆域。几乎横贯了奥伦大陆的南部边界,炼狱沙漠有着完全不逊于安塞拉齐亚山脉的广袤,并且在这个沙漠里,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标志,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道路,沙海笼罩了视线能及的所有范围。在这里,如果没有向导的引领,水、食物、方向全部都能变作置人于死地的危险,即便是大法不间断的使用飞行术,且保证从不会迷失方向,逃离这片沙海也需要超过一周的时间。而在这里迷失,就意味着死亡。 萨恩扭头看了看他们现在唯一的向导,那位俊美而严肃的金发骑士。在月色的照耀下,他似乎化为了一座没有血肉的雕像,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下方的沙海。这是启程后的第三天,他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冷峻,除了休整时少量的睡眠和食物补充,几乎不再言语,只是把所有心神投放在精神中臆想的那个城市,就像个入了魔的傀儡一般。 萨恩当年在蛛后神殿里见过同样的不死傀儡,他们被从死亡中唤醒,抱着无比坚定的目标,只听从那些强大主母们的召唤。没有自我,没有思想,没有恐惧和退缩,只为主母的使命而存在,成为杀戮和复仇的利器。他打了个哆嗦,不,面前这位骑士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傀儡,他只是……迷失了自我。 突然,那个像雕塑般冷凝的青年浑身一颤,大声喝道,“停!” 飞剑停了下来,鸿明和利奥波特同时扭头看向青年,只见他伸直了手臂,直直指向下方。“那里,他们要出现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指点向下看去,只见空荡无垠的沙海中,突然有一处沙丘开始缓慢的蠕动,好似什么凶猛的野兽正要从沙堆下钻出。震动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猛烈,最终,一只惨白的手掌伸出了沙漠,然后是无数只……一具具身披铠甲的骷髅奋力挤开黄沙,从地底深处钻出,像是死神打开了冥府之门。踏着青炎的白骨妖马喷出黑色的鼻息,躁动的用四蹄击打着足下的沙土,一盏盏鬼火在下方燃起,随着怒涛般的波动,一支整整千人的骷髅战阵出现在沙漠中。 “这是……骸骨大军。”灰袍法师咋舌的惊叹道,“他们怎么没有守护在桑坦尼,突然从这里冒了出来?” “他们在……开拔。”一阵彻骨的寒意笼罩了阿瓦尔周身。“昼伏夜出是巫妖王军队的特质,这里离桑坦尼已经不到一百里,他们一定是前两天从那里出发的远征军,现在是他们开拔的时间了。” “可要斩杀这些邪祟?”鸿明皱眉问道。 “不!”三个声音异口同声的答道。 “千万别!”灰袍紧跟了一句,“所有骷髅战士都和巫妖王的心神连接,只要杀了其中任何一只,你就直接暴露在了巫妖王的视野中。现在还不是冒险的时机。” 看着下方由恐怖和邪恶构成的大军,鸿明也沉吟了一下,“这些妖物只能在夜间行动?” 阿瓦尔肯定的点了点头,“再厉害的鬼灵面对阳光也无法发挥实力。巫妖王的所有军队都是在夜晚展开屠杀的,白天会更安全。” “这里离桑坦尼只剩百余里?” “没错,祖祖辈辈教会了我观看星辰的方位,通过它们来确定故土所在。我绝不会记错。” “如此。”鸿明沉吟了一下,“我们今夜便在此休养生息。明日正午,趁阳气最盛之时前往桑坦尼一探吧。” 这次,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他们选择在远离骷髅大军的另一侧沙丘下落脚,鸿明和利奥波特马上进入了入定和睡眠,为明日的探险积攒实力。萨恩看了看还双目圆睁的骑士,“鸿明大人已经布下了防御阵法,这里可不用守夜。为了明天的行动,我想你还是睡会儿更为明智。” 阿瓦尔缓慢的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阖上眼睛,依旧直愣愣的盯着前方骷髅大军消失的地方。萨恩耸耸肩,自己坐在一旁也闭目进入了冥想。 四周再也没有能够交流的生物,只剩下一片寂寥的荒漠。阿瓦尔坐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沙漠中,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荣耀圣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离传说中的故土这么近,他们整个部族花费了一个月,丧失了无数条生命才走出的炼狱沙漠,在两位法师的脚下就轻松的像个玩笑。这是他平生离自己的目标最接近的时刻,但是他的心灵无法松懈,他无法忘记刚才看到骷髅大军出现的那幕,那其实……并不正常。巫妖王从未出动过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他们只需几百士兵,就能扫平任何一个沙漠中的部族。阿瓦尔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在抓挠他的心脏,他明白这次的行动绝非小打小闹,而唯一能阻止巫妖王铁蹄的,就是身边这些法师。 也许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他的双手在剑柄上攥紧,不论什么原因,巫妖王的军队都离开了桑坦尼,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偷袭它们的老巢,杀掉巫妖王,那么所有骷髅大军也就不攻自破。只是他们还来得及吗?那些散落在沙海中的弃民部族又有多少能够逃脱这次血腥的围猎?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掌心的长剑在微微的发热,他能感觉到这隐晦的跃动,似乎他的剑也在呼唤他,引领他向那个最终的目标迈进。 阿瓦尔蜷起了身体,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宝剑,感受着剑身和他心跳一样急促的跃动。只需要再等一天,他就会踏上他们曾经的故土。阿瓦尔慢慢阖上了眼睛,聆听着夜风吹过沙丘的鸣响。 ****** 注:黑暗精灵也无需睡眠,靠冥想就能恢复精力。 10.太阳故都 第二天清晨,几人再次踏上旅途,随着太阳的升高,一座古旧的城池慢慢展露在他们面前。那是一座非常庞大的都市,高高耸立的城墙把整个城市环绕起来,长宽皆有几千米,城中心的街道甚至足有百米宽,纵贯东西。精美的建筑点缀在街道两边,穹拱和柱台交叠,展现出上古时代辉煌的建筑风貌。然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雕梁坍塌,柱台垮倒,地面像是被烈焰灼烤过一般,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赤红,在日光的照耀下越发狰狞可怖。在整个城市偏西方,一条巨大的狭缝把这古老的都市一分为二,狭缝周围,没有任何一座建筑能保持原貌,只剩下满地残骸。 萨恩微一咋舌,这个城市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城市(人类的、精灵的、矮人的)都要大上几倍,不难想象鼎盛时期的辉煌样貌。也正是因为这份曾经的辉煌,让它如今的现状变得越发凄凉。被灼烤的建筑散发出一种近似琉璃的色彩,仿佛烈焰已经把整个城市都凝固成了一片壁画,不再受时光和岁月的掌控,然而同样的赤色也在诉说着灾变当日的可怕景象,这座能容纳3、40万人口的巨型都市,在那场惊天撼地的大灾中,又吞没了多少人的性命呢? 所有人都在注视桑坦尼那惨烈又蕴含着诡异绮丽的景象,只有阿瓦尔一人轻轻挪开了视线。在这座巨大的遗迹旁,有一个小小的城池依偎在它身边,离那被灼烤变色的土地只有几百步的距离,用土石搭建,只能容纳万余人口的渺小城市。没有了火焰的凝固,它早已被岁月彻底侵腐,大半城市淹没在了黄沙之中,只剩下几间残破的屋脊还顽固的扎根在地下,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阿瓦尔觉得热意在眼底翻涌,比起遥远的桑坦尼,这个小小的城市对他而言更加重要,更加熟悉。这里承载了无数代菲尼克斯骑士们的信仰和希望,一代又一代的骑士在这座小小的城池中艰难生存,他们拯救了无数逃离大火的难民,他们埋葬了无数死于灾变的遗骸,他们用双手挖出了那些本该淹没在坍塌房屋下的典籍,他们继承了这个故去城市的所有历史和智慧,也背负了这个故去城市的所有苦难和罪责。他们真挚的献上自己的魂灵,只求太阳之神能够饶恕那些激怒他的子民,不论这些死去的人民犯下了何等罪名,都愿一力为他们承担。他们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这个早已死亡的城市有一天终能复活,赤色的土地重新变为沃土,干涸的沙漠再次流淌清泉,那些活下去的子民会重返这个曾经的家园,在真神的神眷下获取新生。 他们错了。荣耀圣剑在阿瓦尔的掌心灼烧。那几十万无辜死去的人民从未犯错,错的是他们信奉的那位自大到挑起诸神之战的神祗。他们并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恳求任何救赎。 但是同样,他们没错。是他们让这个民族的历史得以传承,是他们让流亡异乡的民众保存了最后一丝希望。他们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故去的太阳之都并未被他的子民抛弃,他们还坚守在这个让他们痛苦到疯狂的炼狱中,就像守护黑夜中的烛火一般,牢牢的守住了这星点的火光。 其实太阳神早已不是他们真正守护的对象,他们守护的是……故乡。 飞剑来到了城池脚下,还未停稳,阿瓦尔就纵身跃下。他慢慢走到了两座城池的交接之处,虔诚的跪下,用双唇亲吻着这片土地。那里一半是赤炎灼烧的坚硬,一半是黄沙淹没的松软,这两者之间又蕴含着何等让人心碎的意义。 鸿明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微一颔首,转身对黑暗精灵吩咐道,“你等先在此处候着,城中太过危险,我与灰袍先入城一探,夜幕降临前必将回返。”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这符可以助你们一时三刻,真若遇险,可刺破手指用血沾染此符,将有阵法升起,非成丹修士不可破。在此险境,万望小心。” 好东西可真不少。带着谦恭的微笑,萨恩伸手接过了那片绢布,塞进怀中。转眼两位法师又升上了天空,向城中进发。抬头看了半晌,直到俩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萨恩慢吞吞的晃到了依旧跪在地上默默哭泣的骑士身边,无聊的看着眼前千篇一律的景色。不管怎么说,现在还算安全,只希望之后能继续安全下去吧。 这次没有带其他人,鸿明和利奥波特飞行的速度都快了几分,转眼整座城池的全貌就展现在两人眼中。所有建筑不是垮塌,就是琉璃化,几乎没什么太大差异,鸿明看了看灰袍法师,见他施展的法术只是闪了一闪就消失不见,就知预言系法术在这个城市中同样无法起到任何作用。犹豫了片刻,他终是一指那条几乎把城市一劈为二的巨大裂缝。 “既然丹鼎落于此处,便从此开始吧。” 灰袍法师当然也什么意见,两人顺着裂缝向下探去。这条裂缝最细处也足有三丈开外,站在缝隙边缘就能感到其下的森森寒意,不难想象当时撞击的惨烈场面。然而在这一片冷意中,鸿明也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就像当年九鼎出世时感受到的真元动荡。只是千余载的时光已经掩埋了当年浩瀚的灵源波动,化作一丝更加诡秘的味道,透出几分邪气。 飞至裂缝底部,鸿明俯身摸了摸光滑如玉的地表,送在鼻端一嗅,顿时一股硫精和丹药混合之气飘散在鼻间。历经千年也未消散,神器果真曾落于此地,只是如今地面上已空无一物,又哪来的法宝? “是不是真被那个巫妖王捡到了?可是你不是说那个什么丹鼎是烈火铸就的,巫妖却天生最怕火焰,别说收用神器了,估计连碰都无法碰触。” “神器绝非凡人可以碰触,若无法力护身,便是周遭丹毒侵蚀的地面都无法长久踏足,更勿论丹鼎本身。又会被何人拾得呢?” 两人正在讨论时,他们身后的黑暗狭缝中,两抹深红火焰突然凭空闪现,那双火焰眨了一眨,一道巨大的吐息猛然喷向前方。 “不好!!”悚然一惊,灰袍飞快拉起鸿明向上窜去,“这气息!龙威!!巫妖居然有巨龙护卫!” 巨大的扇翅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嗖的一下他们冲出了裂缝,谁知那个声音紧追不舍,死死咬在他们背后,一起冲到了阳光之下。 “不可能!!”灰袍几乎嘶哑的咆哮道,“骨龙!可是这玩意怎么可能在白天出现!!” 一道火柱回复了他,那狰狞的骨龙从胸腔内喷出一条黑色烈焰,直向两人席卷。嗡的一声撞在了灰袍撑起的防护屏障上。 在漫卷的火焰中,鸿明双目凝神注视着骨龙旁一个毫无肌理可言的消瘦身影,那身影披着一件血红的法师长袍,浑身上下犹如腐尸和焦炭的混杂物,带着一双惨白的眼眸,恐怖的几乎无法形容。一抹轻微的笑容在他缺了半边的嘴唇上浮起,露出其下白森森的齿骨。 “终于派人来偷袭我了。”那个低哑的如同砂纸打磨过的声音阴阴笑道,“五百年过去了,你们的国君已经只能派出黑袍和灰袍了吗?没关系,我会平等招待所有胆敢入侵我国土的敌人。你们将是这道盛宴开幕的前菜。” “你怎么……红袍?红袍巫妖?”利奥波特已经语无伦次,看着完全不符合常识的巫妖王结结巴巴说道,“还用火系的法术,能在白天出现,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旱魃。”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说什么?”灰袍法师几乎抓狂的冲鸿明吼道。 “此乃旱魃。”鸿明抽出了长剑,直指面前一龙一妖。 11.鏖战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与山海经等异志记载不同,旱魃自古有之,乃是飞尸吸纳精魄阳火而成,然则飞尸乃至阴之物,若无奇缘根本无法吸纳阳火,故而旱魃在中土少之又少。但若有飞尸化作旱魃,上能屠龙旱天,下能引渡瘟神,修为直逼成丹地仙,每一出世必引来大旱瘟疫,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非成丹修士不可除。 想来所谓“巫妖”本就是至阴飞尸,机缘巧合之下误闯桑坦尼旧址,被丹火阳毒所激体质异变,五百年后终于化作旱魃,有了这一身神通。然而此时又岂容多想!闪过一道玄焰妖火,鸿明冲灰袍大声喝道,“此乃旱魔阳体,需用土、水二法攻之!” “阳什么啊!!”利奥波特狼狈的躲过另一条龙息冰焰,气急败坏骂道,“没看这骨龙吐息是冰焰!管他是什么见了鬼的旱那个啥,这家伙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亡灵大法,能控制阴魂、驱动骸骨护卫的巫妖王,它怎么可能怕水!” 竟然是冰火双修!鸿明当机立断,转手持剑,双目微闭,舌抵上腭,右手掐小指中节,肾气通耳,诀用子文,足下踏罡步斗,心中密咒急闪:“吾受五雷典法,雷霆威声。纳则治身保命,吐则缚鬼诛邪。神气万丈,灌我胃华。太上律令,猛吏银牙。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只听天空中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一道碗口粗细紫青雷霆直坠九霄。雷为阳,霆属阴,雷善主生,霆恶主杀,阴阳二气,内外展转,交相攻激,主生杀之机,乃天地间破邪祟,除鬼魅最强功法。只见那道玄雷一分为九,直向巫妖王劈去。 巫妖王也不闪躲,冗长的咒语在他口中吟诵,惨白的骨龙刷的一声飞到他上方,双翼一展,雷霆轰轰,全部击在了骨龙尖锐的脊骨上。它引颈哀鸣,龙威伴着嘶嚎响彻天际,大片骨骼随着雷声化作齑粉,两眼火光渐渐暗淡。灰袍见此情形,也挥动法杖,雷鸣之域笼罩巫妖和骨龙,金色的雷电如雨洒下,只听轰隆一声,骨龙被这两股雷电彻底轰碎,变成漫天白骨。 然而在铺天盖地的骨骸笼罩下,巫妖王慢慢抬起来头,深白的眼眸里透出一点妖异红光,枯黑的手指向天一指,一阵波动在指尖释放。他的咒语吟诵完毕了。 “这是,禁咒……”灰袍从未胆怯的声音里都带上了点颤抖,“亡灵天灾!黑袍,我们打不过的,快撤吧!” 随着他的话语,城外未被灼烤过的沙地里,无数双焦黑的手爪从黄沙中窜出,这些却不是完全的骸骨,而是一具具僵硬板直的行尸,随着沙尘的抖落,他们的容貌也映入眼帘,只见每一具行尸都指甲暴涨,青面獠牙,他们根本无惧日光的照耀,任手中的弯刀反射着太阳的耀光。几位高阶骸骨护卫骑着自己的骨马,抽出了手中长剑,指挥大军向城内涌来。 鸿明心中一紧,如此大的阵仗,城外两人估计已经面临险境,确实必须回防了。但是未等他们撤剑回转,只见身边的元素一阵猛烈波动,天空刷的一声暗了下来,几条深不见底的缝隙凭空出现,一声野兽嘶鸣回荡在耳边,踏破虚空,一只梦魇从狭缝中冲了出来。通体漆黑,眼似火炬,鬃毛和长尾都由赤红的烈焰造就,四蹄踩在空气中带来一阵混沌之力,恐惧光环在它周身绽放,炽热的岩浆构成了血流,让它的鼻息都化作焚烧一切的烈焰。 紧随在梦魇身后,是一整队全副武装的缚灵,曾经的躯体已经化作虚无,幽光中幻化出他们生前穿戴的盔甲,每一具精美的铠甲上都铭刻着只属于圣骑士的荣耀徽章。这是太阳神殿历任首席圣武的英魂,他们被巫妖王从永恒的长眠中唤醒,再也没有神祗能保护他们的亡魂不受侵袭。 只是瞬息,场内形势大变,鸿明和利奥波特脸上都有些变色,他们明白已经错失了撤退的最佳时机。鸿明剑眉倒竖,面对此等强敌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激起浑身剑意。连安眠的魂灵都不放过,他却如何都放任九州神器落入此等妖孽手中。 利奥波特也哈哈大笑,“不过是些臭虫,要打便打吧。”说着他高举法杖,一股强大的防御阵在两人周身回荡,“黑袍,前方交给你,后背就让我来防守吧!” “正合吾意!”鸿明手中长剑一抖,三尺剑锋燃起三丈剑芒,伴随耀眼的金光冲入了敌阵。 战局之外,巫妖王轻松翻身上马,骑在了梦魇背上。用焦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坐骑燃烧着的鬃毛,他喃喃自语到,“这应该只是前哨……不,也许只是来偷东西的鼠辈。征讨巫妖从来都是白袍和神殿的事情。帝国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行踪……”他露出阴森的冷笑,“这样也好,如此强大的法师用来祭旗再好不过,他们的魂灵还能继续为我效劳。” 金色的剑光、蓝色的鬼焰、青色和紫色的元素翻腾,还有乳白的护罩激荡,天空中乱的几乎像一锅粥,鸿明只觉周身热血沸腾,剑意暴涨,内息随着剑招挥洒叱咤,剑端附着一点玄雷之意,每一剑都直取亡灵魂核所在。几剑就能击碎一只缚灵,让它彻底魂飞魄散。但是同样锐利的元素攻击和含着阴魂力量的剑锋也并未放过他,灰袍法师竭尽全力,也只能护住大半最为危险的攻击,落网的那些则毫不客气的穿过他的护体真气,带出串串血花。 “黑袍,这样下去可不行。”身后,利奥波特喘着粗气艰难说道,没有任何法师能够进行持久作战,早晚他们都会耗尽每日法术位,甚至浑身法力,直接摔死在地上。“尽快找到巫妖的命匣!只要击破命匣就能彻底干掉他了!” 鸿明并不作答,太阿仙剑一声长啸,爆出万点金芒,把身前两只缚灵炸的粉碎。如今尚不知所谓的命匣究竟是何物,在哪里,又如何能击破斩灭。 “命匣?”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传入两人耳中,“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神器!”“丹鼎!” 两人同时惊呼出声,只见一枚大概巴掌大小的青铜圆鼎在巫妖王指尖旋转。 鸿明嗖的一声撤剑急退,手中飞快掐起收宝法决,想唤回丹鼎,谁知那鼎毫不理会,只静静停在巫妖王手中,便如同一个死物。鸿明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明白这邪祟可能是通过某种秘法,已经把丹鼎收为己用了。 “黑袍,能打碎那个见鬼的神器吗?”灰袍法师一闪身和鸿明并肩站在一起。 “诸神之战尚且未破坏的神器,岂是你我可以击破。”鸿明肃然摇头。 “那可糟了。”灰袍攥紧了手中法杖,“我剩下的法术位不到10个了,你还有多少余力?” “不足三成。” “见鬼,见鬼……打巫妖果真还是要带神官和白袍啊。”利奥波特喃喃自语,“找个机会逃掉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身前缚灵已经不足十人,很难再成包围之势,也是时候最后一搏了。对面巫妖王却满含嘲讽的一笑,“想跑吗?又如何……” 话到此处,他指尖的小鼎突然微微一动,三人同时大骇,只见一阵夺目红光从丹鼎内闪出,丹鼎无风自转,三圈之后嗡鸣一声化作一只三丈巨鼎。 巫妖王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怎么会?!!” ****** 注:道长那段为上清玉府五雷大法,急急如律令本来奏是汉代公文用语,道长用应该也不妨事吧→_→ 12.另一场战争 在城外,萨恩又等了好半天,骑士才终于完成了他的祭奠,站起身来。 “你不会还想到这破城里转转吧?”看着骑士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凝重思绪,萨恩略有些吃不准,要知道现在可不是游览观光的好时机。 阿瓦尔单手握着剑柄,深深的看着眼前两座截然不同的城池,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等在这里就好。” 萨恩舒了口气,这可不是内杠的时候,幸好骑士还有些理智存在。但是他的庆幸没有持续几秒,城内突然传来一声咆哮,震耳欲聋,响彻天际。黑暗精灵猛地抬起头,他听出了这个声音——只有巨龙才会如此咆哮! “见鬼了,他们在做什么?”一股焦虑浮上心头,萨恩完全不想辨认这是他真的在为法师们担忧,还是那该死的血契又发生了作用。只是深入这样的险境,缺少两位法师中的任何一个,对于他们都跟死亡无异。 萨恩一把拉过骑士,“快!跟我来,咱们要换个地方呆着,这里毫无隐蔽,太危险了。” 他的话没说完,天空猛地一亮,炸雷在天际响起。如此大规模的雷暴,只可能是魔法造成的威力,萨恩的瞳孔缩到了最小,看来法师们确实遇到麻烦,而且是个不小的麻烦。但是现在往哪里躲藏却是个严重的问题。是离这座鬼域般的城池远点,还是离开黄沙覆盖的区域,进到城里?如果鸿明大人没有夸大那个防御阵法的功效,也许找个掩体开启阵法会更安全。 他没考虑太久。 只过了几分钟,他们面前的沙漠突然掀起一片涟漪。这场面太熟悉了,他们昨日刚亲眼目睹。可是蛛后在上,现在明明是白天!阴魂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出现!!没有半丝犹豫,萨恩扯起骑士就往桑坦尼遗址中冲去,至少这琉璃化的土地里可冒不出什么骸骨战士。 两分钟听起来很短,实际经历却漫长的可怕,他们拼尽全力飞奔到城门口时,身后已经出现了列阵待发的骸骨士兵。不,不是骸骨……阿瓦尔猛地一顿足,拉住了还想继续逃窜的黑暗精灵。 “怎么了!”萨恩也是一惊,现在可不是停下聊天的好时机,出什么情况了? “他们不是骸骨……”阿瓦尔的牙齿发出了格格的响声,“他们是……他们是……” 萨恩顺着阿瓦尔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时,他明白了过来。这些从地底钻出,毫不不惧怕阳光的死亡战士根本就不是巫妖王惯用的骷髅兵,而是一具具血肉尚且完好的行尸,就像真正的不死傀儡一样,他们的灵魂被从死亡中唤回,精神和意志都化作了巫妖王掌中的玩物,那些狰狞的面貌无不说明他们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而暴涨的獠牙与指甲则是彻底入魔的征兆。更重要的是,这些不死傀儡拥有跟骑士一模一样的装扮,他们是……沙漠弃民,不是五百年的那些,而是刚刚在沙漠中猎捕残害的那些。 鲜血涌上了阿瓦尔的双眸,他在这群死不瞑目的尸体中,看到了……他的父亲。所有伴随自己成长的战士,用双手把年幼的他高高举起的邻居、教过他剑技的导师、在战斗中守在他身前的长辈……这些人,所有人,都跟他的父亲一样僵硬的站在由尸体构成的列阵里。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了生命,可是巫妖王竟然还要拘役他们的魂灵…… “啊啊啊啊!!!”阿瓦尔抽出了长剑,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亵渎,不能允许这样的侮辱,他……他该让这些人瞑目安息!! 他仗剑冲了上去。 “等等!”完全没有想到骑士会这么反应,萨恩大吃一惊,飞快抽出匕首也跟了上去。“你在发什么疯?只有我们两个打不过这几百具不死生物的。” 阿瓦尔没有回答他,他眼中只剩下了悲憾和疯狂,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飞转,是不是杀掉这领头的骸骨骑士就能拯救他的族人?!他挺剑向走在最前列的骸骨护卫刺去。 两把剑在空中交击,绽放出明亮的火花。这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剑,同样的造型,同样的纹饰,同样拒绝了岁月的侵腐,闪耀着夺目光辉的宝剑。阿瓦尔微微一怔,一股大力从剑上传来,那骸骨护卫近乎巨魔般的力量让他倒飞了出去。一把匕首抢在那剑落下前迎了上来,狠命的架住了那近乎恐怖的一击。 “见鬼你这个白痴!”萨恩几乎破口大骂,“还在愣什么?!不帮把手就等着一起下地狱吧!” 他在愣什么……阿瓦尔抓着荣耀圣剑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在愣什么?因为那把剑,因为那具铠甲,因为那盔甲上明艳的振翼炎鸟。这是……这是菲尼克斯骑士团啊!在神恩年代里,每一位团长都会跟他的宝剑和铠甲一起进入安眠。在传说中的圣殿墓园中,几十、上百任团长带着荣耀回归太阳神的怀抱。他们该安享这份死后的宁静的,他们该…… 一滴鲜血从眼角滑落,滴在了阿瓦尔手中的宝剑上。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炸开,无穷的愤怒和悲哀几乎要冲垮心神,他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举起那把禁锢了自己生命的宝剑,对着那些本该是自己榜样和目标的人们。他们不该受此折磨,他们不该…… “我发誓,用自己的生命扞卫骑士团的荣光。绝不背叛,绝不胆怯,绝不退缩。用我的鲜血洗清我们的耻辱,用我的长剑守护我们的子民。”阿瓦尔喃喃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大,“两千五百年,一代代骑士们发誓扞卫的究竟是什么?绝不背叛的究竟是什么?必须用生命和鲜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故乡!那是我们的故乡!!!” 随着这声暴喝,一阵灼白的光芒从剑身上涌出,阿瓦尔冲了上去,跃过了正在死死挣扎的黑暗精灵,跃过了包围而来的死亡傀儡,直直向着骸骨护卫冲去。他剑上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就像在黑夜里炸开的太阳。随着他的怒吼,不死傀儡们全部都停了下来,一阵绝不该在死者身上出现的波动在空气中回荡。 他们在说着同一个词汇,他们在呐喊着同一个词汇,他们故去的魂灵都无法忘却同一个词汇。 故乡!故乡!! 那光芒越来越亮,像一轮冉冉升起的骄阳。在这光线中,骸骨护卫手中的长剑也发出了共鸣,在遥远的沙土里,在阴暗的灵堂里,在巫妖王由血与火构建的宫殿里,每一把长剑都在共鸣,都在应和,都在闪光。这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炙热,最后汇聚在阿瓦尔手中的长剑上,一声清脆的剑鸣在空中回荡,那白焰如同一只鸟儿一样,展开了双翼,向空中飞去。 随着这声音的激荡,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也在空中回响。那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穿越了千万年时光的束缚,穿越了冥河与魔渊,穿越了一切能够阻挡他的事物。 那个声音嗡嗡回荡。 归乡……归乡! 13.炎鸟 随着巫妖王的惨嚎,巨大的丹鼎上升腾起一阵火光,宛如一只张开巨翼的炎鸟,状似乌鸦,脚生三足,白炽光点化作两只银眸,所望之处阴霾尽消,缚灵邪祟统统变成烟尘,连梦魇都无法承受这纯正的真火气息,甩下巫妖王转身就逃回了虚空。那鸟儿一翅三丈,三翅就高高悬于天顶,如王者临空,傲然注视着下方。 “三足金乌!”鸿明诧异的望向眼前奇异景象,这丹鼎刚才任凭自己如何催动没有丝毫反应,现今怎么突然暴起,还现出金乌烈焰,如此威能只有被真正祭炼过的法器才能展现,但是看巫妖王的惨状,又完全不似能控制此器……他瞳仁一缩,扭头直视下方,一声清脆的剑鸣在城外沙地上响起。 “不好!”鸿明足下一顿,拉起灰袍法师的大袖就往旁边闪去。“撑起护罩!” 飞遁中,鸿明激发浑身剑气,化作护体剑芒,灰袍也手忙脚乱的搭起了护罩。还未遁出百丈,随着剑鸣,一只洁白的焰鸟从下方飞将而起,冲着丹鼎呼啸袭来。只见那鸟儿如同长尾凤凰,浑身上下散发着炽热白光,只有两点嫣红化作双眸,与赤羽银眸的金乌炎鸟截然相反。 “不死鸟!”这次换灰袍法师无比震惊,“怎么可能?!” 他的问题无人理会,天地间只剩下两只同样由烈焰构成的神鸟,一红一白,一上一下,如同不死不休的宿敌狠狠撞在了一起。轰的一声,烈焰在空中翻腾,天地失色,神魂动荡,鸿明和灰袍法师再也站立不住,直直从空中坠下,任凭剑气、护罩防身,火焰仍旧燎的他们衣衫破烂,须发皆燃。然而此时两人还算幸运,无法抛弃命匣独自逃亡的巫妖王早已浑身冒火,哀鸣传遍四野,那叫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直到顶点时戛然而止。连一丝灰烬都未剩下,巫妖王化作了一抹青烟消散而去。 “神魂消散!”和鸿明一起被摔得狼狈不堪的灰袍挣扎着大叫出声。“巫妖王死了?!可是命匣根本没有损坏啊!” 鸿明并未作答,他近乎呆滞的望向空中,一个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萦绕不休。 归乡……归乡! 两字皆为汉语,字正腔圆,浑厚沧桑,带着跨越无垠宇宙的倦怠和渴望。来到此界已有月余,再也未曾听过乡音的鸿明忽觉喉腔哽咽,双目润湿。那声音一遍遍回荡,随着金乌振翅传遍天际,如同被这声音砸醒,他终于明白是何引发此等异象了。那是……仙家残魂啊! 不知何故,溶于丹鼎中的那缕仙家残魂被激荡而出,打碎了寄身于仙器中的巫妖魂魄,化作金乌与不死鸟搏命相击,好像在延续千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烈焰在空中翻腾,鸿明的双眼被灼烧的泪花四溅,却无法移开目光,只见那金乌越涨越大,伴随着沉吟之声灼白了天际,而与它对峙的白色不死鸟却在巫妖死后越变越小,被赤色巨鸟压顶而下,轰的砸在了城外的地面上,彻底消散。 那金乌在消灭敌人之后,缓缓升腾而起,绕着巨鼎盘旋徘徊,一声声低鸣伴随着归乡的沉吟久久不散,如同杜鹃啼血,无望哀意充斥在寰宇之间。在灰袍法师诧异的目光中,鸿明长身跪地,冲着巨鼎方向深深跪伏,朗声言道。 “吾乃中土修士,师从蓬莱,法自太上,愿护前辈法蜕、仙器重归故里。恳请仙家恩准。” 这番话朗如星月,掷地有声。话音刚落,那金乌忽的重新闪回了丹鼎,三丈火红巨鼎随风摇曳,转瞬变回巴掌大小,嗖的一声向下方冲来。在灰袍法师的惊呼声中,它猛地扎入了鸿明颅腔之中,消失不见。 鸿明身形晃了一晃,仰天昏倒在地。 萨恩简直要发疯了,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最恐怖的梦境。被几百个不死傀儡围攻,身后是死寂了千年的城市,面对的是巫妖王手下实力强悍、恐怖无比的骸骨护卫,更要命的是,他的同伴还发起疯来。 当看着金发骑士拿起他那把脆弱的长剑向骸骨护卫冲去时,萨恩就觉得大势已去。他不过是个黑暗精灵,怎么可能干的过这么恐怖的敌人?!但是他并未停下脚步,反而急窜两步,奋力替骑士挡下了骸骨护卫的夺命一击。但是这状况外的战友并没有起身和他并肩作战,任凭他跟这个强大的鬼灵杀的你死我活,就算太阳削弱了亡魂的实力,这也是一个高阶骸骨骑士啊!眼瞅着身边不死傀儡越聚越多,萨恩简直想仰天长啸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逃到城里发动防护屏障的啊! 然后,一切就超过了常识可以理解的范畴。一道闪烁的白芒擦着他的肩头飞了过去,骑士手中的剑开始发光,不死傀儡们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带骸骨护卫的也停了下来,那光芒越来越亮,好像引发了潮汐,整个沙漠都被一阵炽烈的光团笼罩,萨恩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他慌乱的摸出了鸿明大人给他的布条,涂抹鲜血后狠狠拍在了地上,嗡的一声一道坚实的屏障在他身前展开。威压越来越大,白光越来越亮,慢慢变成了鲜红的色彩,随着一声轰鸣,那团赤炎狠狠砸在了地上,黑暗精灵只觉得身前的防护罩发出格格的声音,咔啪一声碎成了齑粉。已经顶过了最大一击,萨恩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这火焰笼罩的范围,伴着狂喷而出的鲜血把疗伤的绿色药丸狠命塞进嘴里。 待眩晕和剧痛消散后,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看向前方。只见身前所有亡灵战士都变得无影无踪,黄沙中空无一人,连那位金发骑士都不见了身影。漫天黄沙中,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呆立在原地。 不远处,沙地里插着一把宝剑,曾经夺目的光辉已经彻底消散,只剩下黯淡的余晖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14.鼎 鸿明慢慢睁开了双眼,只见面前一片白雾,四野空荡,早已不是凡尘中的景象。他微微一怔,起身向前方走去。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丹鼎朝自己飞来,但是如今情形却不太像被摄入禁制,反而有些怪异的熟悉感。又走了两步,他突然一顿足,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了。眼前这景色分明就是他入定后内观之象,一片蒙鸿混沌,不是紫府,又是何处? 须知如今鸿明只在通窍境界,连元丹都未凝结,紫府还未真正开启。但是如今明显为神魂之态,怎么可能入得了紫府?正犹自思索,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轻响,他一抬头,只见那枚丹鼎突兀出现,悬浮在半空之中。 鸿明当即跪了下来,既然知晓丹鼎中还有真仙残魂,就不能再以器物视之。 “晚辈鸿明,参见真仙,请问前辈法号如何称呼?” 那鼎动也不动,没有半丝回应。鸿明微微皱了下眉,抬头细细看向鼎身,只见赤铜鼎身上铭着两枚大篆,正是“赤阳”二字。原来此物名唤赤阳鼎,但是且不说使用此鼎的仙家是何人,就连这个鼎他都毫无印象。微微一叹,鸿明再次俯身。 “敢问前辈是否因上古大战来到此界,却不知两族大战缘起何故?” 这次,丹鼎终于有了点反应,它在半空中轻轻颤了颤,突然闪出几点娇艳红光,那红光见风即涨,化为三尺炽焰,浓浓战意让鸿明心头一痛,紫府仿佛都有破损迹象。 “前辈!强敌已除,请您息怒!” 他急声高呼,那火焰在周围探了片刻,似乎未寻到敌人,慢慢自行缩回。少顷战意尽褪,丹鼎晃了一晃,一声哀叹从中溢出。 一叹一吟,反反复复都是那两字。归乡,归乡。再无只字片语。 鸿明深深低下头去,两千余载,似乎已经耗尽了这一丝残魂所剩神智,除了不休战意,仅剩归乡渴望。这漫长岁月对于真仙也太过寂寥,记忆全消,神智不在,甚至任凭妖孽操控奴役,一点真灵都几近泯灭,若不是自己来到此处,他又要再等待多久才得回返故土? 热意涌上心头,鸿明对天郑重起誓,“吾以真灵为誓,有生之年必想尽办法,带前辈重返中土。” 听到如此重诺,那赤阳鼎似乎也有些喜意,嗡鸣一声,金乌再现,双翅摇曳,三足腾挪,随着曼舞,一阵热意涌上心间。只见紫府内慢慢由白雾朦朦变做一席赤色,越聚越多,如烟似雾更像是红纱一帐,却没有太多热度,只如三春暖阳笼罩周身。随着金乌跃动,红纱越凝越密,越缩越少,最后变成丹丸大小直飞金乌,那金乌长喙一张,便把红丸吞入腹中。随后一阵刺目金光闪现,赤阳鼎越变越亮,慢慢向上升起,嗡鸣一声直直撞向紫府内壁。鸿明尚未来得及阻止,只见金光一闪,丹鼎消失不见。 他大吃一惊,疾走来到紫府内壁之前,定睛一看又是一惊,原来这哪里是紫府内壁,分明乃是一堵青铜构造的坚实大墙。只见墙上描绘着三江五岳,九州山川,不正是九州鼎所铭图案?直到这时,鸿明才真正醒悟,原来此处并非自己体内紫府,而是九鼎腹内。可能当时一触之下,九鼎就进入了自己体内,造出这个类似紫府的洞天,这一切机缘皆来自九鼎,也必落在九鼎。顺着山川,他的视线凝固在了鼎身左上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多出了一轮骄阳,一只金乌绕日盘旋,古拙中透出一抹欢愉之意。 伸手轻轻抚上鼎身,鸿明闭上了双目。那仙界大战还在他脑中盘旋。丹鼎已得,剩下的钟声呢?宝树呢?星旗呢?若每一件神器都有如此残魂附着,他又如何能放任这些神器流落他乡。这就是我来到此处的目的吧。指尖轻轻一触金乌鸟喙,鸿明倒退几步,长身跪伏。 “晚辈必将寻得诸般仙器,带各位上仙重返故里。” 一阵热意涌上周身,叮当两声,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次入目的,是一张沾染着黑红两色的老脸,血污和泥土混杂,花白的头发一团焦黑一团枯黄,混在一处十分惹眼。鸿明嘴角轻动,露出半分笑意。 “你终于醒了!”利奥波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差点逼疯我了!” “无事,只是入定与神器沟通……” “沟通?!”灰袍法师发出一声怪叫,“看看你身下!!” 鸿明一怔,自然顺着他的手指向身下看去,只见曾经一片鲜红的土地此时却变成了原本颜色,有些沃土黝黑,有些青石嶙峋,还有一些则是被灼烤过的琉璃本色,晶莹剔透,分作纯白、青黑,但是那些触目惊心的赤红再也不见。 “这是……” “你昏迷的时候这满地的红色就嗖嗖往你身上乱窜,什么防护罩都不管用,快吓死我了!” 听着灰袍法师近乎咆哮的解释,鸿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九鼎深处看到的红雾就是这遍地丹砂所化,如今丹砂已被金乌吞入腹中,此处万年难解的丹毒自然也就消散。想来数代之后,这里定然能变为一片沃土,重新供人安住。 如此一来,此间事毕了。鸿明轻轻一叹,站起身来。“出城吧,妖祟已除,接上那两人后,我们就能回返了。” “可比我想的要复杂多了。”灰袍法师也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不死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出城一问便知。” 整了整衣袍,两人相携向城外走去,法力尽丧,此时也无法再御剑而飞了。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只见远处的黄沙中,一个身影孤零零的坐在一把长剑旁边。 “慎,此处发生了何事?”鸿明快步走了上去,向呆坐在地上的黑暗精灵问道。 萨恩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丝苦笑。“老实说,我也真不知道。” 15.悟 “红光过后,骑士就消失不见了。” 当萨恩描述完自己的所见所闻后,鸿明和利奥波特都陷入了沉默。良久,灰袍法师艰涩的开口,“他唤回了神力。” “什么?”萨恩有些吃不准灰袍的意思,“哪个神的神力?太阳神不是已经死了吗?” “神已陨落,但是有些经过特殊锻造的兵器可以储存神力,就像是一种附魔法术,只有最纯正的信仰之力才能唤醒神器的力量。”利奥波特看了看插在地上的长剑,“你说那位骑士持剑时,剑身上发出了夺目的光彩,阻止了不死傀儡的行动,应该就是他利用信仰召唤出了圣剑中蕴含的太阳神威能。” “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神死掉了,哪里还有什么信仰之力?” “所谓信仰不过是至纯心念,他用神魂之力触动了剑中力量本源。”鸿明回道。 “神力化成了菲尼克斯骑士团的标志,不死鸟。”灰袍法师接着说下去,“不死鸟带着骑士的意志攻击了巫妖王,要杀死巫妖王就必须破坏命匣,然后我们就看到了命匣中飞出了相同的火焰神鸟。” “此乃金乌。”鸿明纠正道。“丹鼎内本就有一缕仙家残魂,只是千载岁月太过漫长,这抹残魂早已失去了神智,故而丹鼎才能被巫妖所控,成为寄魂法器。当太阳神力攻击丹鼎时,残魂激荡,误以为死敌尚在,故而引发战意化作金乌。金乌现,残魂复苏,巫妖所寄之魂自然被仙家神魂杀灭。” “巫妖王就这么死了?”萨恩忍不住也露出一丝惊愕。“可是既然巫妖王已经死掉,那骑士呢?” 鸿明和利奥波特对望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激发神力本就是一种献祭,必须用生命作为代价。”灰袍法师轻轻一叹。 “金乌既出,一往无前,所过之处万物尽焚,又岂能放过死敌?想来那骑士已经跟僵尸骸骨一起被阳火燃尽,只剩下这把神力逸散的宝剑。”鸿明伸手拔出了沙地里的长剑,那是一把双手大剑,长而锋利,剑柄处铭刻着繁复花纹,只是曾经夺目的光彩如今已经尽去,变得跟其他凡剑别无二致。单手轻抚剑锋,鸿明只觉心底一阵怅然。 “诸神之战让桑坦尼变做一座鬼城,太阳神之死让自己的子民承受了千百年的磨难,所谓的神器丹火让邪恶法师变成了不怕日光的巫妖鬼王,进而残害无数沙漠弃民的生命。如今这场小型的神之战却恰恰相反,同样的太阳神力,同样的神器丹火,最后除掉了巫妖王,拯救了桑坦尼故址,赎回了无数弃民的灵魂,仅凭一个意念和决心……”利奥波特轻轻摇了摇头,“只有命运女神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吧。” “天道轮回,一饮一啄,机缘玄妙莫过于此。”鸿明放下手中长剑,“若我们不救他,如今也早已命丧此处。若他不来此处,那旱魃巫妖必将为祸天下,无数黎民将死于非命。这一场战斗,也算是求仁得仁。” 一阵微风卷起地上的黄沙,巨大的桑坦尼遗址在西沉的日光照耀下显得愈发寂寥空旷,诡异的红色已经全数消退,如今的桑坦尼恢复了自己最真实的样貌,千百年的时光也无法抹杀它惊人的规模和曾经的辉煌,也衬得今日这场大战越发的悲壮惨烈。在这城市的阴影下,三人都静静无语,站在由时光凝结的砂砾中,任思绪飞转。 许久之后,鸿明一叹,“今日就在此处安营吧,我法力已尽,需调养几日方可恢复。” 这场大战确实耗光了众人体力,其他两人也不再多言,分别坐下调养生息。鸿明却没有马上入定,盘膝坐下后,他重新把那把大剑放在膝头,用手指轻轻抚摸剑身。跟几天前的神光内敛不同,如今这把荣耀圣剑就像蒙尘的珍珠一般,再也没有丝毫力量存在。但是在这把无比平凡,甚至有丝脆弱的剑上,鸿明却隐隐感到了一丝神魂之意,不是来自曾经的太阳主神,而是来自……那位骑士。 能够引发千百年前神器的威能,能够一剑激出上古真仙的残魂,也能在金乌真火之下让这把凡剑完好无损保存下来,那位骑士确实有资格在剑上留下一抹印记。只是这抹印记细细辨来,却并非是愤怒或悲哀,而是一阵纯正的喜意。没错,就如同九州鼎青铜壁上那只金乌古拙却欢喜的身影,不带任何杂质。 鸿明隐隐发觉,也许激起仙家残魂的并非是单纯战意,也有骑士自身对于故乡的依恋,这份思乡执念与残魂中的乡愁交相辉映,才能引发如此浩瀚的一击。而如同残魂一般,骑士在杀灭控制自己族人的巫妖王之后,也了却所有心愿,不再彷徨,不再遗憾,只有一抹至纯的喜意流淌。 故乡、故土。 鸿明慢慢闭上了眼睛。思乡之情对他而言其实颇为陌生,八岁即入高府,丧母失友后转投蓬莱,这两百余年,他的所有心神都花在了修炼通窍上,即便来到奥伦世界,也只是关心缺乏金气的异界对他的修行是否有害,思虑他来此界的机缘究竟为何,除此之外,他又何曾有过半份思乡之意。他的故人在何方,乡情为何物,魂牵梦绕的家园又是哪里,崇高?蓬莱? 这思绪伴着一阵寂寥涌上心间,在这广袤的沙漠中,在这残败的古城前,犹若翻腾江水,一发不可收拾,鸿明只觉得心神一阵动荡,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胸中徘徊,暗自咬牙想强行压制,未曾想这丝情绪伴随着热意在体内运转,片刻之后,突然啪的一声,击碎了极泉屏障。鸿明一愣,漫长五十载,任凭如何磨砺剑技,坚守本心都无法动摇的大穴,就这么破了?就因为他触景生情,心神波荡这一瞬?感受着流淌在心间的真气,鸿明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入道时老祖所传真法,想到了自己外出游历时老祖的嘱托。 “尚未通情,如何忘情?”他低声言道,“原来老祖所说的历红尘,是要我重新感悟七情六欲,磨砺心神?可是这七情……” 他指尖突然被剑锋冷意一激,不由低头直视膝上长剑,月光洒在剑身上,映出他锐利的眉眼,常年紧锁眉峰让他的杀机和戾气外露,在月光下更是渗出森然冷意。一阵阵欢愉却从剑上传出,和他指尖的真气相应相合。这一刻,鸿明心头突然一松,紧锁的眉峰舒展开来。二百年了,他从未有一天真正感受过自身情绪,只想把自己化作一柄利刃,斩断所有凡尘枷锁,不再被七情所困。然则他心中的怒意却从未消散,这份怒意让他的剑无坚不摧,却也阻的他穴窍再难开启。这两百年间,他是否产生过一丝喜意,感受过一份欢愉? 哀而不伤,被剥夺自由,丧失家园,也从未放弃;哪怕神魂尽消,献出生命,只因可以重归故土就喜难自持。此情此景,又如何不让他动容。原来自己的斩灭七情,不过是畏缩不前,不愿再被七情所伤,但是世间诸般思绪又何止悲、怒两种,自己那近乎千载的寿命,又如何能在此裹足不前! 缓缓闭上了双目,鸿明静心入定,运转心神任体内仅存一抹真气顺流而下,青灵、阴郄、神门、少冲,四穴随着心意一一破开,手少阴脉彻底贯通。没有剑舞,也没有金气,但是一抹热流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体内,火色赤红,顺着窍穴皆通的心脉直落灵台。没有其他五行相继,它显得有些寂寥,只在心间旋转凝练,并不化作白芒直入丹田,但是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进境。虽然仍未彻底通窍,但是对他而言,火将不再是卡关壁垒。慢慢的,他嫣红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历红尘,通七情,又何尝不是快事一件! 不远处,萨恩突然皱了皱眉,睁开了双眼。在他的冥想中,有一股强烈的情绪波动向他冲来,这感觉……萨恩看向正在月光下盘膝而坐的男人,居然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这情况可前所未有。月色让鸿明白皙的脸庞如同冰雪一般清冷,但是一直以来的孤傲正在慢慢散去,他不再像一个冷漠疯狂的法师,或者杀人如麻的强者,反而像个单纯而执着的青年。略显消瘦的身上,宽大的黑袍随风轻轻摇曳,那张比大多数精灵少女都要美丽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孤独,却也有一份快乐。 他这是怎么了?萨恩觉得有点无法理解,这样一场可怕的战斗怎么能让他产生如此改变?他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视线转为了夜谱视觉,在这个视野里,眼前变成了一片赤色的海洋,汹涌的火元素在鸿明周身翻涌,不再被排斥拒绝,而是温柔的把他包裹,涌入他的体内。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宛如绮丽的梦境,萨恩缓缓换回了正常视觉。还是耀眼的月光,还是微笑的青年,伴随着心中感受到的喜悦和视线中的孤寂,如此的矛盾,又如此的夺目。 萨恩注视着这神奇的景象很久很久,他觉得,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和他相似也似乎截然相反的东西。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难以醒来的梦境……萨恩在心底默默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他并未移开视线。 ****** 关于五行和五脏的说法,大致就是 木——肝——怒 ,火——心——喜,土——脾——思,金——肺——悲,水——肾——恐 道长五行属金,但是怒属木,金又正好克木,所以他心中怒火越高,剑意就越发精纯,可是同时修行就越发困难,其他窍穴也就越难打开,故而心性也是修行的重要一关。 另外感谢大家投滴地雷>_< 967803扔了一个地雷 西红柿炒番茄扔了一颗手榴弹 西红柿炒番茄扔了一颗地雷 好人嘤叽>_<其实只要包养我就足够啦,不用花那么多钱啦拭泪~~ 16.归乡 在简易的营寨旁,卡洛斯正和其他族人一起修筑着防御工事,他们砍下了一些质地优良的树木,用鹿角和兽骨制造了几层栅栏,再过几天也许能增加一两条壕沟,虽然对于大部队没什么用处,但是防御百来人的骑兵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自从来到峡谷后,卡洛斯总觉得时间有些不够用。安顿妇孺,指挥战士们修建营寨,派遣探子和通商者进入周边地域勘察情况,甚至连破碎的刀剑都没有浪费,指挥族里的老人重新打磨,按上刀柄,派发给那些在野外协助捕猎的孩子们。整整十天,他几乎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供他停下来思念友人。 四天前,潜伏在斐济森王国的暗线发来了一个让他们非常震惊的消息,王国周边出现了一批由骸骨战士和缚灵行尸组成的大军,足有五、六千人之巨,七天前经由某处的传送阵直接进入了斐济森王国腹地,并且在距离国都只有一百多英里的地方展开了大战。这个消息引来了王庭和神殿的震怒,法师公会也派出了支援,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这支不死军团的背后控制者,所有预言系法术都失效了,根本无从探知敌人的底细。除去部分法师和神殿精英,人类无法抵御不死军团的铁蹄,血腥的大战已经持续了几天。而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最糟糕的部分在于:据称不死军团全部都是披桑坦尼铠甲的骸骨或沙漠弃民装束的行尸,来自炼狱沙漠深处。这个消息必然给本来就处境困难的沙漠弃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只有他们知道巫妖王的存在,但是没人会相信他们是无辜的。这让本来就背负了不少罪名的弃民们,遭到了更严重的排斥和打击。 卡洛斯捏紧了拳头,现在的处境越发危险了,其实他们真的应该联络沙漠中其他弃民部族,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更好的抵御来自方方面面的强敌。但是如今信仰在弃民中也在慢慢消退,巫妖王的阴影迫使部族各自为战,再也没人全心全意的为曾经的理想拼搏,只剩下一丝残存的火焰埋藏在灰烬之下。卡洛斯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自己所能守护身边这些同伴,保护着一点点星火。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他抬起头向远方看去。突然,他的瞳孔缩紧,只见远方一个骑士飞快打马向这边跑来。那是传递信息的探子!卡洛斯扔掉手中的工具,快步朝对方迎了过去。 “卡洛斯!”骑士翻身下马,一脸慌乱。“亡灵大军败了!” “什么?!”卡洛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怎么回事!” 被巨力捏的嘴角一抽,骑士急切的说道,“三天前,亡灵大军突然失去了控制,在短暂的混乱后所有骸骨战士都化作了寻常枯骨,不死傀儡们则失去了魂灵控制,成为真正的死尸。一夜之间,他们就垮了!这是有人杀了巫妖王啊!!”骑士用力的攥了回去,牙齿激动的格格作响。“他成功了!我们的团长成功了!!” 卡洛斯觉得一阵眩晕,他的团长真的成功了!他们杀死了巫妖王,那么桑坦尼呢?是否也重新回到了阿瓦尔手中!他压下心底的激动,狠狠的拍了拍骑士的肩膀。“先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吧,不过……”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防御工事,“我们现在还不能松懈,巫妖王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觉得是我们功劳,这里还是大陆腹地,不是我们的沙漠,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看着骑士远去的激动身影,卡洛斯终于忍不住把视线挪向了沙漠的方向,在那里,阿瓦尔是不是已经踏进了桑坦尼的遗址,是不是已经寻回了他们传说中的巍峨圣殿,他有受伤吗?巫妖王是个危险而强大的敌人,法师们能好好的保护他吗?卡洛斯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他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也溢满了不安,巫妖王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打败的角色,至少不是靠两个法师就能轻易打败的角色……不,现在不是为这个忧虑的时刻,他侧耳倾听着营地内发出的欢呼声,这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他不能把心神放在这种无益的揣测上,他该……他该…… 卡洛斯望着遥远的天机,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肉里,一丝鲜血顺着指缝下滑,但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他明白,自己现在所需要的只是等待,只有等待。 这一等,就是整整四天。 随着每一次日升日落的交替,卡洛斯的内心就增加了一份焦虑,如果三天前他们就击败了巫妖王,那是什么拖住了他们返程的脚步?不安在心底蔓延,他看向天边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无法控制的,阴翳涌上了心头,在夜深人静时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磨难一直持续了四天,在第四天正午时,他看到了从远方飞来的法师们。 白发、银发、黑发……卡洛斯的身体晃了晃,那璀璨的金发又在哪里? 下了飞剑,站稳脚步,萨恩慢慢走到那个高大的黑发青年面前,伸出了双手,把捧在手中的长剑递上前去。 黑发青年并没有接,反而倒退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人呢?为什么……” 为什么没带他回来,连一具尸体都未曾……萨恩听出了这话中的含义,这次,他难得的没有戏谑也没有嘲讽,甚至没有露出半丝笑意,严肃无比的答道。“他为了击败巫妖王,为了拯救你们的故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和躯体。” “这不可能……” “是的。”萨恩没有反驳,“任何情况下,这都不可能,所以才会被称之为神迹。他用生命唤回了太阳神的威能,化作不死鸟击杀了巫妖王。” “这不……” “我亲眼所见,亲身所历。那是一场举世无双的战斗,巫妖王被消灭了,桑坦尼重获往昔的安宁,甚至连赤色的土壤都恢复了本来面目。” 这句话让那个似乎无坚不摧的男人晃了一晃,“他为了信仰……他不该……” 一只莹白的手从萨恩手中接过了长剑,鸿明双手倒持宝剑,把剑柄递在男人手中。 “拿上它,握紧它,感受它。” 这是鸿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使用通用语,话语并不流畅,甚至有些古怪的口音,但是他毫不在意,把剑柄递在了卡洛斯手中。 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卡洛斯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但是他终于还是伸出手掌,握住了剑柄。那剑如此的沉重,如此的冰凉,就像是残忍夺走了自己心爱之人生命的真凶,为何还要他接过这个凶器……为何……他的指尖触到了剑身,突然一阵熟悉的悸动从指尖上传来,他愣在了当场。 “生命、肉身,消失。但是,灵魂,仍在。”几乎一字一顿的,鸿明慢慢说着,“非为神,是为,故乡。” 故乡……双膝再也无法承载身体的重量,卡洛斯跪倒在尘土之中,双手紧紧的握着那把曾经夺目璀璨,如今却蒙上了灰雾的宝剑。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在剑身上,他把额头死死的靠在上面,他能感受到,他确实能。这剑上带着一抹让他心碎的欢喜,这就是让阿瓦尔献出生命也毫无悔意的梦想,是他毕生魂牵梦绕的愿望。 “他很开心。” “是。” “他寻回了我们的故土,用太阳神力。” “是。” “桑坦尼自由了,他洗刷了我们一切的罪责和苦难,他唤回了真神的力量。” 鸿明顿了一顿,“是。” “他做到了他所承诺的……”卡洛斯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道,“现在,到我了……” 总有一天,我会给族人带来希望,而你会用刀和剑引领他们重返我们的家园。 “我会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下,和他掌上的鲜血一起滴落在那蒙尘的宝剑上。 “我会的。” 站在两人背后,萨恩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这里似乎已经不需要他的存在,他这样告诉自己,却又忍不住再次退后两步,一直站到了灰袍法师身后。老实说,面前的场面简直让他无法忍受,信任、牺牲、眷恋、还有深沉的爱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危险。黑暗精灵的法则教会了他怀疑和警惕,教会了他欺骗和背叛,他们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是生存在黑暗中的生物,那里没有光、没有热,只有孤独和自我,没人肯把背后交给别人,因为等来的往往不是守护,而是来自身后的匕首。 而这里……萨恩压抑住想要继续后退的冲动,这来自炼狱沙漠的情绪太激烈了,太刺目了,一点也不像他喜爱的冷血残酷的三江城,不像他憎恨的温吞木讷的地表精灵,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炽热,就像是正午时的烈日,带给他无法想象的温暖,又让他的双目生痛、能力全失,让他极度的畏惧。 萨恩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鹤氅,这将近两个月的经历,几乎颠覆了他之前两百年的人生。可是因为那见鬼的血契,他连退却的余地都不存在,他只是需要一点点距离,让自己感觉安全的距离而已。 萨恩不甘心的扯了扯身上又白又滑的斗篷,在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 ****** 团长的故事就这样完了,这个角色跟高瑗一样,是在大纲时就存在,并且下定决心想要仔细描绘的角色,也许他跟高瑗正代表了我对中西方“牺牲”这个概念的精准概括。一个是为了情和义,一个是为了信念和理想,但是这其中又未尝没有共通融合的部分。 不过我坚信,这两人获得的都是善终,总有一些东西,是哪怕抛弃生命也要守护的,他们守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于他们本身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满足和快乐。 如果这两人骗出了你的一丝眼泪,我会觉得很开心(喂) 不过窝保证之后不会再有轻易杀配角的行为了,有些人和事确实只有死亡才能升华,但是同样有些,只有活着才是更美好滴。因此后面大致应该能放心阅读了吧>_< 窝会继续奋力填坑滴,千万不要抛弃窝哇QAQ 17.开端 斐济森王国国都 安卡利兹 在斐济森的王都,有着整个南大陆最大的光明神殿,它坐落于安卡利兹城的正东方,占地广阔,通体由白色大理石构建,正面洞开着五座近乎奢华的石巨门,每一寸墙壁都雕刻出精美的纹饰,光明神像威严的矗立在视线正中,无数纤瘦高挑的塔楼在神殿上方林立,如同一柄柄插入云霄的利剑。 这座华美的建筑诞生于五百年前,当时还远没有如今的规模,但是随着光明神殿势力的一步步扩大,这建筑本身也犹如获得了生命,慢慢的膨胀、生长,每年都有无数的信徒为它奉上自己的所有身家,随着光明神殿在安塞拉齐亚山脉扎根,甚至有些矮人和精灵都投入了光明神麾下。在矮人工匠的巧手和精灵们卓越审美的影响下,这座宫殿也兼具了矮人建筑的厚重,和精灵建筑的空灵,任何生物来到这座圣殿下,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它惊人的美丽和凝重打动,当两百年前光明神殿正式压过斐济森的世俗王权后,安卡利兹圣殿更是成为了这座城市当之无愧的核心。 前几天,突如其来的亡灵大军一度让安卡利兹陷入了混乱,但是光明神殿并未受到任何干扰,骑士团和牧师们带着光明神的祝福来到前线,在他们的帮助下,亡灵大军被彻底击溃,每一个经历过战场,亲眼目睹那遍地枯骨尸骸的人都对光明神充满了敬畏,大批信徒涌进了神殿,香烛、供奉、金钱如水般挥洒,每个低阶神官脸上都挂上了傲然的神情。 但是在神殿深处,在大祭司的祈祷室内,气氛并不那么轻松。三名男子恭敬的站在房间内,一起看向主座。只见一位身着雪白长袍的老者漫不经心的靠坐在座位上,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放在身侧的权杖,由金线、银线和各种宝石点缀的华丽袍服在他动作下微微波动,但是这身昂贵的行头却没有吸引房间内任何人的视线,他们都紧张的看着老者手指摩挲的动作,揣测着这位主上的心意。 “法师公会那边仍然没有找到引发这次战争的巫妖王?”老者突然张口询问。 身边一位白袍法师紧张的回答道,“是的大人,没有预言法师能预测出这次大战的缘由,以及背后的主使,他来的就如同他去的一样诡异。不过,如您所见,这位巫妖王现在应该已经丧命了。” “哼,又不是你们杀的。”老者毫不理会他的托词,转头问向一个祭司打扮的男子。“最近几百年内,附近有巫妖出现的记载吗?” 那男人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本殿的记载里没有,教廷倒是有一例记载,是在512年前,但是该法师当时就被剿灭,并没有传出化身巫妖的记录。” “嗯……”老者发出一声悠长的鼻息,突然转头瞪视站在一边的骑士。“你的手下还没踪影吗?” 语气并不激烈,但是骑士好像被抽了一鞭子,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属下无能。” “的确。”老者停下了摩挲权杖的手指,坐直了身体,“有预言指引,有一百位真正的圣骑士参战,不但没有杀光弃民,反而把骑士都弄丢了。你手下还有几个一百可以丢弃呢?” 被这威势压弯了颈项,骑士跪在地上,向老者叩首。“我们寻找了附近所有地方,但是预言法术并没有……” “行了。”老者轻轻呵斥到,“如今预言法术无法预测的事情也太多了点。既然每件事都跟炼狱沙漠有关,就前往炼狱沙漠探探情况吧。” “可是我们的人手……”汗滴从骑士额头流下,整个南大陆的圣骑士都不足两千人,搜素广袤的沙漠实在太过困难。 “不是还有王庭的人嘛。”老者露出轻蔑的笑容,“既然我们为他们打败了巫妖王,也该是他们出点血的时候了。让那些凡人骑士们打头阵吧。” 骑士再次叩首,拘谨站起身立在了一旁。 老者环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角落中,“阿卡瑞拉那边有消息吗?”这次他放缓了口气,不再像个威严的上位者,反而像个慈祥的长辈。 靠窗倚坐的男子转过了头,冲老者露出了个轻佻的笑容,“别指望那群榆木脑袋了,传说中的神器无法被感知,他们跟丢了。” 并没有被这放纵的姿态激怒,老者微微一笑,“那你呢?” “哦,我嘛……”青年转了转手指上的宽戒,“有一些小道消息,不过现在还谈不上什么头绪。” “如果你需要的话,神殿里的所有人力物力都会为你敞开。”老者顿了顿,“根据教廷的反馈,那把神剑是这一系列问题的根源所在,只要我们找到了神剑,自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又开始摩挲手中的权杖,“有消息说,教廷里的那位现任激怒了圣座,只要我们拼一把力,也许就能离开斐济森这偏远地界,回归真神脚下。” “哈。”青年漫不经心的发出一声嘲笑。 “这可不是玩笑!”老者嘴角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意,“如今大陆上唯一还能展现神迹的可就只有我们神殿里那位了,又岂是那群低等下位神可以比拟的。所以,神剑是一切的关键!”他加重了语气,“要抢在所有人前面,拿到那柄神剑!” 这次那个青年慢悠悠的站起了身,朝老者轻轻一躬,“谨遵您的意志,父亲大人。” 穿越宏大的圣殿,穿越热闹的街巷,穿越一切繁杂和喧嚣,在安卡利兹城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有一个小小的店面,那门庭如此的冷清,连门外挂的招牌都显得破旧不堪,在招牌上写着三个粗大丑陋的文字:旧货店。没有店名,没有标注,只是简简单单的铭牌。 一个男人走出了店门,他穿的像一个吟游诗人,带着把破旧的古琴,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几乎大半张脸。在他的肩上,一只看起来像百灵的绿色小鸟正无聊的抓着他的头发,得不到主人的任何反应,愤怒的用尖嘴啄起男人的耳垂。男人轻笑了一声,安抚的搔了搔鸟儿的颈羽。 “宝贝,他们终于走出沙漠了,下来又要往哪里跑呢?你有兴趣吗?” 鸟儿啾啾的啄了啄他的手指,摇晃了一下身体,振翅飞上了天空。注视着它浅绿色的身影,男人把帽檐压的更低,露出一个浅笑。 “是该继续启程啦。” 奥伦大陆编年史 灾变2501年(光明纪年632年),巫妖王阿拉斯特尔突然入侵斐济森帝国,三日后又突然消亡。对于这场突发的战争,被没有留下多少可供研究的资料,大多为口口相传的民谣和倾向性分明的神殿记录,但是这场战争无疑激发了当时沙漠弃民和光明神殿之间的矛盾,揭露了大陆上不同势力间存在的压迫和反抗。故而这场短暂又意义深刻的战争被视为光明纪年落幕的标志。 灾变2510年,桑坦尼复国。这个被远古众神诅咒却又奇迹般复苏的城市,引发了自魔法纪年后最大的混战,它的成立代表了光明神殿势力的衰退,也是英雄超越神祗走上圣坛的起始。圣骑士不再只属于神殿,以伊格纳缇伍兹为首的圣骑士们开始用自身的力量来改变和影响大陆历史的发展,此后五百年间,骑士们超越了法师公会,超越了神官和祭祀,站在大陆的顶点。因此,桑坦尼复国也被视为英雄纪年的开端。 注:此节引自《奥伦大陆编年史》第26版,史学界对于纪年的划分如下: 神恩纪年(灾变前),魔法纪年(灾变1-1500年),光明纪年(灾变1868年-2500年),英雄纪年(灾变2501-3074年),人类纪年(3075年,即公历元年-) 番外:萨恩·索尔林(上) 在广袤而危险的幽暗地域中,大大小小的溶洞星点分布在地底深处。在灰色的岩石和黑色的泥土包围下,黑暗精灵建造起了无数的城市,如同盘踞在蛛网上的蜘蛛一般,盘踞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幽暗世界中。曾经的战争一度让他们濒临灭种,但是强大的生育力和蜘蛛神后罗丝冷酷的操控,让他们又一次繁衍壮大。 布拉魔迪亚城是一座典型的黑暗精灵城市,1200名黑暗精灵和数倍于他们的奴隶构成了城市的主体,七大家族统治着一切,让这座精美而辉煌的城市保留了最基础的秩序。三百年前那场入侵地表的大战里,作为前锋的布拉魔迪亚黑暗精灵们消耗了太多的战士和法师,如今只得蛰伏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甚至连家族之间都趋于宁静。 站在通往布拉魔迪亚城主城的隧道里,萨恩回身望向身后高耸的拱门,两只巨大的蜘蛛正蹲伏在接近二十尺高的拱门顶端,像是一对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塑像,红色眼眸漠然的注视着隧道前的门庭。拱门上精美的花纹和浮雕在魔法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绮丽的光彩,衬得两只蜘蛛越发狰狞丑陋。 这里是布拉魔迪亚城最大,也是唯一的高阶学院。训练战士的格斗武塔、教导法师的术士学院和培育祭司的蜘蛛教院,这三座造型各异的建筑几乎囊括了乌姆卡高地上每一寸土地。布拉魔迪亚城中所有家族的适龄少年都会被送往这个学院,在其中接受残酷无情的训练,成为一位合格的黑暗精灵战士/法师/祭司,或者用死亡标记自己的失败。 萨恩活了下来,在高达三成的淘汰率中存活了下来,但是这二十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黑暗精灵。他默默收回了视线,裹紧身上的黑暗斗篷,朝着家族高塔的方向疾驰而去。 索尔林家族的钟乳石群位于布拉魔迪亚城正东方,与乌姆卡高地遥遥相望,十只巨大的石笋被雕凿成纤细华美的塔楼,居住着家族的所有战士和平民,六座从岩壁顶端垂下的钟乳石,则成为独属于贵族们的领地。几乎奢华的装饰点缀着每一寸岩壁,全然改变了它的外形和样貌,纤巧的手艺出自被卓尔们奴役的平民工匠和灰矮人之手,无数地底侏儒和熊地精则为包裹它的宝石和精金付出了生命。然而并没有为这辉煌的建筑分出半丝关注,萨恩使用浮空术飞上了家族议事大厅所在的塔楼。 快步走进大厅,他用眼角一扫厅内的诸人,自觉走向了主座下方。端坐在主座上的,是索尔林家族目前的当家主母,艾法莎·索尔林。今年只有三百多岁,正当壮年的艾法莎主母就像任何一个黑暗精灵家族的强权主母一样,拥有着无上的权威,没有人胆敢在她张口前冒然发言,即便是担负任务出行的萨恩也不例外。 “见到你的姐姐了,她怎么说?”艾法莎主母坐在高高的座椅上,直视着自己的幺子。 “阿玛莉斯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主母大人。”萨恩低头恭敬的答道。 “很好。”艾法莎主母上身微微前倾,无法掩饰的野心从她的肢体语言中溢出。“明天将是我们的关键,索尔林家族已经在第五的位置上呆了太久,是该为挪位做出准备了。” “也许我们可以多杀几个,这次还会有其他家族参与,吾后对这一切并不反感。”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透着股嗜血的傲慢。 艾法莎主母斜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长女布瑞塔,轻轻哼了一声,“不需要冒险,只要针对第四家族的次女,我们要做得万无一失。” 这个答案当然让无法让布瑞塔满足,但是理智让她收敛起了狂妄,朝着主座鞠躬表示遵从。在低头的瞬间,她错过了自己母亲那冰冷而尖锐的眼神。 注视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萨恩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在索尔林家族,男性的情绪和意志从不重要,十岁时他就懂得了这一铁则,而教会他规矩的蛇首鞭现在正缠绕在长姐的腰侧,嘶嘶吐着蛇信。放空自己的思维,在献上谦卑而谄媚的恭维后,萨恩以来时同样的速度退了出去。 还未走出走廊,他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萨恩!” 还是那个傲慢的声音,萨恩站定脚步冲来者露出微笑,“姐姐。” 布瑞塔慢慢的走了过来,她的头发如同母亲一样高高盘起,美丽的面孔上带着不吝掩饰的愤怒。“她怎么跟你说的?” 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萨恩回答道,“阿玛莉斯说明天的突袭中,只要你能用神术拉住菲尔瑞的注意力,剩下的就交给她了。”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布瑞塔露出了憎恶的表情。“蛛后默许了我们的行动,为什么母亲要放过第四家族的法师?心慈手软可不是她的习惯,是阿玛莉斯从中作梗吗?” “对于母亲的安排,我真的无从知晓。”萨恩恭敬的回答道,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诚恳。 但是诚恳并不是黑暗精灵的美德,布瑞塔毫不客气的抽出了蛇首鞭,三只蛇头饥渴的盯着面前的黑暗精灵,等待着主人的命令。“作为信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幺子,你太久没尝过蛇首鞭的味道了吗?” 微微退了一步,萨恩用更为谦恭的语气答道,“我尊敬的姐姐,你可能有些误会。” “哼。” 随着一声轻哼,一股粘腻且瘙痒的触感包裹了萨恩的心脏。读心术!这种蛛后高阶祭司常用的法术萨恩再熟悉不过,他更谨慎的放缓了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思绪。 “现在肯告诉我了吗?幺子。”布瑞塔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轻轻挥舞蛇首鞭,让蛇信舔过萨恩的面颊。 萨恩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有点紧张,又有点慌乱,但是他没有犹豫。“第四家族这次派去的是次女和次子,那位宾赫特王子和第六家族的长女有私情。” “哼。”又是一声冷哼,布瑞塔不屑的说,“私情?整个布拉魔迪亚城没人不知道他俩的关系。说重点!” “其实宾赫特的真正情人是阿玛莉斯,他是阿玛莉斯刺探第四家族的楔子。在他进入蜘蛛教院见习前,他们就私下搞上了。” “哈!”布瑞塔仔细分辨着萨恩内心的真实情绪,那里没有任何作伪的迹象。“原来如此……把赌注放在一个愚蠢的男性身上,阿玛莉斯究竟是怎么说服母亲的,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原因吗?”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萨恩毕恭毕敬的答道,没有半点逾越。 松开了对弟弟的心灵控制,布瑞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是个挺有趣的消息。你去吧。” 萨恩向姐姐鞠了一躬,快速的离开了主塔。 隔日,布拉魔迪亚城三个家族的战士和法师组成了战队,共有八十位战士、十位法师和两位高阶祭司,他们的目标是一百英里外的灰矮人部落,足有两百人的大型部落。由于奴隶的匮乏,布拉魔迪亚城贵族们已经遭受了不小的影响,没人想错过瓜分俘虏的机会。 战斗进行的非常顺利,黑暗精灵们凌厉的攻势瞬间摧垮了灰矮人的防御,魔法和刀剑的光芒在漆黑的地底闪耀,高阶祭司们则针对那些灰矮人施法者进行神术攻击,难以想象的邪恶轻易撕裂了敌人的肉体和心灵……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但是随着前锋的突进,后方突然发出一声惊人的哀嚎,第四家族的次女菲尔瑞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火元素巨人袭击了,炙热的火焰瞬间就让她如同一把火炬般燃烧起来,神术和魔法同时失效,同伴们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被灼烤成了一团焦炭。 第四家族的次子宾赫特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对于杀害了姐姐的仇人——当然是那些灰矮人们——展开了残酷的报复。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打散了灰矮人部落,活下来的灰矮人足有六成,是一次丰收。 战士和大部分法师押送着奴隶返回布拉魔迪亚城,在场级别最高的布瑞塔则担任起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的职责。 “干得不错,妹妹。”站在灰矮人仓库前,布瑞塔向次女表示了嘉奖,但是并不怎么恳切。 对于任何家族而言,女性法师都是罕见且让人困惑的存在。在黑暗精灵社会里,没有任何人会错判社会地位的高下,高阶祭司就是统治的顶点,而法师……法师不过是扔给那些可悲男性的唯一进阶之道罢了。但是阿玛莉斯,索尔林家的次女却偏偏选择了成为一名法师。没人理解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大部分人都懂,她的精神不会太正常。 对于这样一个妹妹,布瑞塔心中充满了矛盾,对于这个不会成为觊觎自己下任主母宝座的妹妹,她感到放心。但是同时,她又莫名的憎恨这个选择了成为法师,没有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正道上的愚蠢女性。 “多亏了你的协助,姐姐。”阿玛莉斯的回答就像她的黑袍一样乏味,银色的发丝像大多数法师那样散落在肩头,加上柔和的眉眼,如果不是肤色作怪,看起来几乎就像一名普通的精灵少女。 两姐妹之间的暗潮汹涌当然没有逃过其他人的眼睛,站在布瑞塔身边的男性黑暗精灵后退了一步,谨慎的跟她们拉开了距离。 “只是你的心太软了!”对于妹妹丝毫也不强硬的姿态,布瑞塔打心眼里厌弃,她的口气充分反应了她的心情。“第四家族的男性能带给你什么?总有一天我们会干掉他们坐上第四的座位,宾赫特是个贵族,他不会逃过清洗。你难道忘了蛛后铁则的第一条是什么了吗?” “我当然记得,姐姐。” 这句回答非常轻柔,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突然在身边闪动,久经阵战的布瑞塔只来得启动戒指里的防护阵法,但是那阵法显然不够强大,啪的一声就被致命的瞬发闪电击碎。不过这还是给布瑞塔争取到了时间,她急速后撤,张开了嘴。 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狠狠捂住了她的嘴,神术胎死腹中。冰凉的刀锋吻上了她修长的颈项,布瑞塔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她背后只站着一个人,她最为信任且宠爱的战士……束缚大法接踵而来,布瑞塔陷入了僵直。 “我当然记得,姐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阿玛莉斯走到了她身前,从战士手中接过了匕首,上面青黑的光泽毫不隐晦的彰显着自己的危险。阿玛莉斯用这把匕首挑起了姐姐的下巴。“所有感情都是虚伪的,所有信任都会面临背叛。我亲爱的姐姐,你还记得吗?” 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布瑞塔只能僵硬的用双眼瞪视着自己的妹妹,她没理由……她只是个法师! “我只是个法师。”一抹笑意滑过次女的唇角,“但是主母大人,她是位祭司。你太年长了我的姐姐,而我们的母亲还太过年轻。如果她三百岁的时候生下你,可能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但是现在,她还不想被篡夺主母的地位。” 刀锋慢慢切入了布瑞塔的咽喉,一丝嫣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下。与动作截然相反,阿玛莉斯继续轻柔的说道,“等我们的小妹从学院毕业后,她将会成为新一代的继承人,没有敌手,没有背叛,等她接任时,我们的家族会走向更加靠前的位置。而我……”那语气里带出了一丝狂傲,“而我,将成为布拉魔迪亚城最强大的法师,纳邦德尔时柱将在我的手中日日点燃。” 声音、行动全部被禁锢,布瑞塔轻轻的一阵颤抖,瞳孔扩散,停止了呼吸。阿玛莉斯和战士同时松开了手,任那具尸体摔倒在地。随着吟唱,一个次元门在尸体身下洞开,像是沉入了泥沼的铁剑般,布瑞塔僵直的身躯慢慢被坚硬的岩石吞没。 “真遗憾,姐姐在检查仓库时遇上了陷阱,一天内失去两位高阶祭司可是项重大损失。”阿玛莉斯自然自语着,像是在演练面对议会审查时的对白,“但是这正表明了家族之间并没有内斗,毕竟我们都损失了重要的继承人。一切罪孽都是邪恶的灰矮人犯下的,这会让主母们非常开心。” 站在她身边的战士早就消失在黑暗中,阿玛莉斯安静的站了片刻,突然对某处问道。“这个答复如何?” “非常合乎逻辑。”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阴影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他冲着阿玛莉斯恭敬的鞠了一躬。“恭喜你,姐姐。” 阿玛莉斯平静无波的双眼中突然闪出一丝趣味,“幺子,你果然骗过了布瑞塔。你是怎么做到的?” 萨恩站在原地轻轻一笑,“如果我说不知道呢?姐姐。” 几乎没有人可以躲过读心术的控制,阿玛莉斯真的十分好奇,她是个法师,好奇就是她的天性。但是面前的男人在她的威压下没有半分露怯,只是挂着一副足够谦卑的笑容。 阿玛莉斯收回了视线,这些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你想索要什么报酬呢?谈谈价码吧。” “你太客气了,姐姐。”萨恩不紧不慢的说道,“索要报酬绝非是我帮助你的本意,这些都是为了主母和你的利益,以及家族的稳固。” “说出你的价码。”阿玛莉斯并没有被这漂亮话打动,她命令道。 “巡查队。”这次没有再推脱,萨恩干脆的回答道。“幽暗地域巡查队是我非常喜欢的位置。” “巡查队?”一抹惊讶划过阿玛莉斯的面孔,“你是个贵族,巡查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但是它适合我。”萨恩顿了顿,“就像法师适合你一样,长女。”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阿玛莉斯,她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你从学院毕业后就转去学习隐匿和追踪,为的就是这一天吗?你简直是想尽一切办法逃避自己的职责。” “既然有拒绝神宠的女性,自然也会有拒绝杀人的男性。”萨恩再次露出笑容,“我想这个请求并不逾越。” 索尔林家族的长女——如今是长女了——直视着自己的弟弟,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向母亲转告你的请求。” “无尽感谢,我亲爱的姐姐。” 就像缕烟一般,萨恩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中。就隐匿的功夫,这座城市能超越他的确实不多。阿玛莉斯暗暗咀嚼着今天的对话,她知道自己的幺弟很怪,但是没想到会怪到这种程度。这不是黑暗精灵能够理解的思维,但是……阿玛莉斯露出一抹笑意,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没人能逃过蛛后的掌握,也许这位邪恶的神后只是喜欢他们的表演,各式各样的,能够取悦她的表演。没人会真正在乎一个卑微的男性为何会如此不同。 阿玛莉斯整了整自己的黑袍,迈步向布拉魔迪亚城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黑暗精灵求学的经历,这里稍作调整。格斗武塔的教育被分为两个阶段,一部分是长达十年的武技训练,在格斗武塔进行。另一部分则是协同培训,包括三年期的法师见习和两年期的祭司见习,还有五年的组合实战演练。这是黑暗精灵刚刚结束战时紧迫,调养生息的年月,所以倾向于更加严苛的训练卓尔少年,直至他们成为堪用又不会被轻易杀死的战士,为下一次大战做准备。 在同样的环境下,内斗也停滞了将近三百年,是他们回到蠢蠢欲动年代的时刻了。 纳邦德尔时柱:黑暗精灵用来记时的柱子,每天由最强大的大法师用魔火点燃,温度向上蔓延,直到整根柱子在夜谱视觉(红外视觉)下变成红色。全黑时既是午夜。 番外:萨恩·索尔林(下) 对于大多数生存在地底的物种而言,幽暗地域其实并非一片漆黑,天赋让他们获得了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大多数人称它为“夜谱视觉”。在这种视觉下,物体的温度决定了它的颜色,体温、心跳、呼吸、乃至魔法的波动都会让视野里充满了明亮的色彩。 然而这种能力,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地底生物的习性。它们不再像地表生物那样天真无畏,行为莽撞,而是变得更加诡秘,难以捉摸。任何在地底诞生的生物都拥有奇异的特性,它们或者改变自己的外形,或者增加某些天赋,或者用无与伦比的强大来保护自己。毫不夸张的说,幽暗地域里的每一种生物都同时是狡猾的藏匿者,也是危险的猎食者。 在这样的地底,萨恩度过了三十年的时光,他带领小队走遍了布拉魔迪亚城周遭的所有地域,探查敌情,消灭过境的猛兽,偶尔也会作为两座黑暗精灵城池间的信使,传递着那些最为隐秘的消息。在这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世界中,他每一天都殚精竭虑,拼尽所有力量保护着自己。但是他过得并不坏,至少这里没有来自背后的匕首,也没有必须亲手铲除的同胞。 从蜥蜴背上跃下,萨恩轻快的向索尔林家族驻地走去,但是没走几步,一个雕刻精美的纹章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第四家族的战士……没有任何犹豫,他藏了起来。 “索尔林家的幺子在哪里?” “去巡查了,每日例行巡查。” “去找到他。索尔林家族覆灭了,任何带回他头颅的人,都会得到家族的重用。” 那些跟萨恩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战士们一个个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好像自己曾经的队长和效忠的贵族已经变成了一堆金币。 哦。萨恩在心底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这就是结束了,第四家族还是赢下了终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抹亡魂,他消失在了隧道中。 布拉魔迪亚城的内战已经停滞了三百年,但是没有人会忘记蛛后铁则,“没有证人就没有罪恶”,冷酷而虚伪的正义让萨恩再次直面选择,或者被族人追杀致死,或者孤身逃进幽暗地域——那个对独处的黑暗精灵极其危险可怕的幽暗地域。 萨恩选择了后者。黑暗斗篷、附魔短刀、魔法护具就是他的所有。 巡查队本该是他最为安逸的归宿,在那些躲避恐爪怪、穴钓蟹和石化蜥蜴的日子里,有时萨恩会这么默默的怀念着。对于他而言,孤独是一种更甚于恐惧的存在。年复一年,在那个无边无尽的地底世界,他摸索着前进的道路,窥视着身边所有可以观察的生物。他甚至曾跟踪一个地底侏儒矿队整整半年,学会了他们的语言,连如何寻找矿藏都是略有小成。但是最终,迎接他的仍旧是一扇锁死的大门。 在近乎绝望的孤寂中,萨恩开始恢复了冥想。幼年的时光一次次重现在脑海里。那个吞噬了他曾经所有天真、好奇和理想的学院,那个让他对信任和感情绝望的家族,那个时时刻刻都执着的腐化他、引诱他的可怕黑暗精灵社会。他一遍遍的怀念着故乡,用恐惧和厌恶来抵挡孤独。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只是等待着疯狂的来临。直到某日,一个地穴出现在他面前。 地穴中,躺着一具生物的骸骨。不是黑暗精灵,也不是矮人或侏儒,这具骸骨更加的高大,包裹在一件黑袍中。萨恩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个死去的人类。他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类来到幽暗地域,但是他没有放过这里。扫荡之后,一张羊毛地图出现在他面前。不算大,也不算详尽,只是一张草图。但是这张图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的地表。 地表,那个传说中充满了罪恶和灾难的世界,天空中的火球会让他的眼睛失明,会灼烤他的灵魂,会让他脆弱不堪一击。生活在地表的生物都邪恶而阴险,没有任何物种会对黑暗精灵抱有好感,还有残忍的地表精灵……萨恩熟悉这些教导,但是在布拉魔迪亚城那一场场背叛和欺骗中,他敏锐的察觉了在黑暗精灵世界中最为可怕的事实:如果所有人都不可信,那么他所学到的任何知识,任何来自教官、祭司、家族女性的教育,也同样的不可信任。 并且……他回身看向洞穴外,那里是无垠的黑暗。这个残酷的地底世界,难道就欢迎卓尔的存在? 还能更糟吗……萨恩笑了出来,在出逃后第一次,大笑起来。 三个月后,紧紧攥着那片地图,萨恩钻出了矮小的洞穴,站在了地表的泥土中。 这个世界很怪异,没有遮蔽的岩石,抬头望去,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挂着一个如同魔法火炬般耀眼的银白色球体。萨恩当然知道,那是月亮,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家伙会如此的明亮。 微风吹过周身,空气中含有各种各样无法形容的味道,有点香甜。还有那些声响,悉悉索索,永不停歇。这里亮的惊人,没有地底的谨慎和诡秘,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居然大摇大摆的从他脚边跑过,傻得可怕,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它长长的耳朵。 这里很怪,但是让他放松。萨恩打了个激灵,对于逃亡者而言,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不过这种放松随着那个名叫太阳的球体升起时,被全然击碎。萨恩痛苦的发现,至少在这点上,他的同胞并没有欺骗他。他的衣服,从头到脚的魔法装备都在溃烂,都在消融,他的双眼溢满了泪水,皮肤被灼烤的生痛。他跌跌撞撞的逃回了洞穴,在黑暗中舔舐着伤口。 再次返回地表,花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而熟悉这个地表世界,花了他整整十年。 十年间,萨恩走过了很多地方,学习了很多种语言。正如他所接收的教育,没有任何种族欢迎黑暗精灵的存在。但是和他熟识的知识相反,这个拒绝仅仅是因为最为邪恶恐怖的,正是黑暗精灵自己。当察觉到这个事实后,萨恩神奇的感到了一丝欣慰,其他人的恐惧让他有更多施展手腕的机会,也让他更加的安全。 当然,这不是说地表都是善良美好的,相反,地表跟地底一样,充满了冲突、罪恶和诡计,但是地表的这些玩意对于一个黑暗精灵而言,实在简单的要命。尤其是当他在三江城定居之后,对于生活的满足感简直达到了顶峰,在这里,他甚至不需要刀就能让大部分见到他的生物浑身发抖,恨不得迅速逃离。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别惹上麻烦,比如那些疯狂的法师或地表精灵。 这种惬意麻痹了他的心灵,让他放松了警惕。因此当再次阴沟里翻船时,萨恩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懊悔。全都完了,他居然成了一位黑袍法师的仆役。这个会读心术、能拘役其他生物、并且长得十分像位女性的黑袍简直重现了他所有的噩梦。 但是奇异的,相处的越久,萨恩心中的某些东西就越发蠢蠢欲动,那个黑袍用前所未有的方式颠覆了他曾经坚信的一切,并且触动了他心底那些不愿再想起的东西。他放弃了睡眠,重新开始了冥想,但是这次想要抵御的,却显然不是孤独或者恐惧。 “慎。”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萨恩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们该启程了。” 那席华美的黑袍在月光下闪耀,红色的纹饰高贵典雅,宽袍中的腰肢却被束的纤细,微风吹过,让他的衣袖随风轻摆,似乎马上就要施展浮空术拔地而起。 萨恩露出了一个笑容,不那么圆滑夸张,十分微小的笑容。 “遵命。鸿明大人。” ****** 夜谱视觉:就是红外线视觉啦,当成开了夜视镜就行。 冥想:黑暗精灵的睡眠模式,在回顾记忆时会进入一种梦幻状态,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恢复体力。但是不少出逃的黑暗精灵不会选择这种模式,他们宁肯去睡觉。 18.分别 魔法的力量在指尖萦绕,利奥波特感觉全身都兴奋的微微发抖,强大的魔力再次在他身边汇聚。在遇到那个异界黑袍法师后,他一度都对自己的预言术产生了怀疑,了解到世界法则并非唯一是件让人恐惧又着迷的事情,但是那些塑形、防护系法术的探讨和应用毕竟只是旁枝,他所专精,并且用生命热爱的还是预言系魔法,只可能是预言魔法。 现在,蕴含着预警术的附魔戒指再次唤醒了他。面对未知的,针对自己的危险,还有什么比预言系更好用的法术呢? 随着吟唱声,一抹红光包围了灰袍法师周身,在他失去焦距的双眼中,景象在快速闪动,预言系无法展现事件的全貌,但是这些零碎信息的正确性却毋需置疑。面对眼前的景象,利奥波特睁大了双眼,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 “真没想到”,“不,不可能”,“哎哟,这可不好”断断续续的话语让他像着了魔的疯子,如果不是法术要求,他可能已经手舞足蹈起来了。 过了大概半小时,红光终于散去,耗尽浑身气力的灰袍咕咚一声躺倒在地。 “这下可有趣了……看来我要回去看看。要跟黑袍打个招呼……”喃喃自语越来越小,没多久,用光了精神力的老者就闭上了眼睛,打起鼾来。 ****** 在大陆东南方,广袤的马提蒙平原上有一座传说中的大法师塔。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了解它的强大,但是真正见过它的人却寥寥无几。就像一座幽灵之城,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见到它的真容,也只有真正的法师才能踏入这个神奇的领域。 它就是奥伦大陆法师公会的驻地:萨纶大法师塔。建立于法师纪年之初,由当时最伟大的三位大法师联手建造,集合了世界上最强大的防护系和幻术系魔法,比传说中的精灵王国国都还要华美绮丽的魔法界顶尖造物。在法师公会成立之后,每一任推选出的领袖都会在这里坐镇,十位不同袍色的大法师组成了议事会,在这里制定规则,选拔人才,监督数以万计的法师们。这里就是奥伦大陆魔法的心脏,也是维持着世界秩序不至于混乱的枢纽。千年前由法师而起的大战几乎是所有物种共同的噩梦,只有法师公会的存在才能抵消他们的恐惧,对魔法这种神奇的力量保持足够的信任。 然而在这个几乎是世界上最安全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侍者慌张的冲进了书房,向坐在书案后的老者汇报道,“阁下,那个半精灵来了。” “那个”两字上明显加入了重音,老者皱起了眉,但是还未等他答话,一个轻佻的声音就在侍者身后响起。 “我还以为早就有人告诉你我要来呢,老友。”随着话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身材十分高挑,包裹周身的华美浅绿色长袍上,银色的丝线像水波一样流淌,宝石和精金点缀在他的指间和发间,给他俊美的容颜带出一份居高临下的傲慢,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尖细的耳廓,如果不仔细看,没人能发现他源自精灵的血统。但是服饰和容貌上的妆点依旧无法遮盖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慵懒,径直走进屋里,还未等房间主人发话,他就倚坐在了宽大的座椅里。 老者看了他半晌,终于挥了挥手,让焦急的侍者退了下去。 “为什么来萨纶?”老者轻轻靠在椅背上,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那个看起来仍十分年轻的半精灵满不在乎的转动着自己手上的宽戒,露出了一丝轻笑,“当然是为了您的大事,我尊敬的卡斯帕阁下。” “和我联系的一直是教廷,不是你。”并不理会他的故作玄虚,老者木然回道。作为白袍法师的首领,现任法师公会会长,卡斯帕大法师十分痛恨这种宫廷式的交流方式。 “哦。”半精灵微微坐直了身体,用单手托着下颌,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还以为您对最近预言大法频频失效的事情很感兴趣呢。” “你知道些什么?” “不太多,但是跟精灵们追丢的那件神器有些关系。” 老者挑了挑眉,“继续说。” “所有预言法术失效都是从那柄神器出现开始的,精灵们汇报说这是蜘蛛女神的另一次邪恶预谋,但是我收集到的信息却并非如此。”半精灵露出了一抹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虽然无法查到携带神器的女性黑袍法师的来历,但是那个黑暗精灵却并非来自幽暗领域,他是一位叛逃卓尔,出没在三江城周边,这次前往月谷不过是接了一个盗贼工会的任务,偷盗30株银星草。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我想你非常的熟悉。” 银星草、三江城、预言法术……没花几秒,卡斯帕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那个灰袍?” “没错,就是那个灰袍。” 所有法师公会的高层都清楚躲藏在三江城的预言大法是何许人物,简直没有比他更难缠的家伙了。 “利奥波特居然被扯了进来……”连卡斯帕都有些头疼起来,“但是我们也不可能凭借预言法术找到他的,没有人比他更擅长规避预言法术了。” “我们无法找到他,但是可以让他来找我们。”带着狡黠的笑意,半精灵又靠回了椅背,“这跟你的计划并不冲突,不是吗?白袍阁下。” 卡斯帕轻轻的用指尖敲打着桌面,沉吟起来。这和他的计划确实并不冲突,但是他跟教廷的协议呢?轻瞥了一眼悠闲的半精灵,卡斯帕终于还是张口,“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自然,没有父亲的旨意,我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 于是这就是斐济森神殿和教廷之间的较量了吗?卡斯帕并不想介入光明神殿内部的争斗,现在法师公会的状况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但是如果把追讨叛逃法师作为战斗的号角,确实也是个十分行之有效的办法。 “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秘密永远都将是秘密。” “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当父亲大人登上主教的宝座后,法师公会将得到教廷更加强力的支持。” 卡斯帕又沉吟了片刻,“那神器呢?” “神器自然要献给教皇陛下,我亲爱的老友,这不是你我能够觊觎的东西。” 虽然有些不甘,但是卡斯帕还是接受了这个分配,如今的教廷是跟公会有着联系,但是主教的傲慢并不是他乐于见到的,而且不论能不能得到神器,在转交之前他们总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一下这个物品的功效…… “对于叛逆法师的征讨将于下周开始。”最终,白袍法师终于做下了定论。 半精灵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优雅的向他一鞠躬,“明智的选择,大法阁下。” 卡斯帕看着面前这个如同50年前一样容貌的青年,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也许他并没有选择错误,比起教廷现任的主教,斐济森那位和精灵联姻的大祭司确实是个很有潜力的投资对象,他只希望这人的野心不至于吞没那些本该属于法师们的利益。 萨纶大法师塔依旧如同往昔一样神秘而平静,但是在隐藏在魔法之下的野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 离开了炼狱沙漠之后,根据奥伦大陆的传说,鸿明等人把下一个目的地放在了红海腹地。 位于奥伦最东方的无垠海是整个大陆疆域的边界,那里曾经有无数人类繁衍生息,靠着海洋的恩赐过着富足美满的生活。然而在大灾变时期,从天而降的巨石击中了红海,恐怖的海潮和漩涡吞没了海岸线上数百里的城市,陆地下沉变成了孤零零的岛屿,无数人死于非命。但是在灾变后,那一夕出现的死亡漩涡并没有进步一扩大,只是让外海变成了无法涉足的禁地。数百年后,牛头人在群岛上建立了米瑞斯联邦,让那里成为了非人类种族的聚居地。 当然,这些对于鸿明等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炼狱沙漠一样,红海是大灾变中遭受冲击最大的地域之一,如果炼狱沙漠能寻得仙器,那么红海也不应例外。 然而在启程的第三天黎明,利奥波特找上了鸿明。 “你要离开?”鸿明轻轻拧起来眉,“出了何事?” “嘿嘿~~”灰袍法师却没有丝毫忧虑,反而兴奋的搓了搓手,“昨天我施展预言大法了,公会那群老变态们终于压抑不住要动手啦!” “公会?”鸿明不解的反问道。 “自然是法师公会啊!”利奥波特一拍大腿,“自从光明神殿建立后,神官和那群白袍傻木头们就开始勾勾搭搭。”他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以前也是个白袍,“红袍和黑袍被联手挤压,在那个巫妖王出现之前,大陆上几乎都没有亡灵大法了呢。而且随着法师数量的增加,这些年公会内可不怎么消停,我原本算着几年后可能会有法师内斗出现,但是昨天的预言术居然告诉我,这战斗要提前了!还是因为我!” 灰袍法师兴奋的打了个哆嗦,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连摇头,“不不,理论上可能是因为你,不过这不重要!”他继续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情况就超出了命运女神的掌控,也许这是个机会,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一个可以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仿佛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在老者的眼中闪烁,他握紧了拳头,“所以我一定要去,必须要回去。那里才是需要我的地方!” 看着灰袍法师兴奋到发抖的神态,鸿明思索了一下,问道,“需我同去吗?我亦可助你……” “别别!千万别!”灰袍立马大摇其头,“你参加的话变数太大了,会连我也无法预测。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战场,不是你的!” 太阳终于跃出了厚厚的云层,把光芒洒向大地,连灰袍法师那件肮脏破旧的法袍都被镀上了一层闪亮的辉光。 鸿明注视着情绪激昂的灰袍老者,过了片刻,终于展颜一笑,“祝君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利奥波特哈哈大笑,“会的,会的。等我摆平了那群野心勃勃的家伙会来找你的,黑袍小子,别忘了留几个神器给我看看啊!” 随着笑声,一个传送门在他身后洞开,灰袍法师的身影在其中闪烁了几秒就消失不见。看着面前空无一无的地面,鸿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家伙不是没法预测你的方位吗?他回头想怎么找到你啊。” 对着黑暗精灵不屑的吐槽,鸿明不禁莞尔。 “如若有缘,必有再见之日。” 奥伦大陆编年史 灾变2501年(光明纪年632年),法师公会展开了大规模的猎捕叛逃法师行动,但是这场狩猎在短短两月内变成了法师之间的内斗,白袍法师联合光明神殿开始对其他袍色进行压制,尤其是代表邪恶的黑袍法师。这场战斗的开启,标志着末法时代的来临。 19.夜谈 听到鸿明这极具预言大法味道的结论,萨恩耸了耸肩,虽然灰袍这人疯的厉害,但是有他在的话确实没那么闷,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了……萨恩突然发觉,这好像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二次单独相处,当然,第一次那段各种意义上都十分悲剧的经历,他根本就不想再回忆。只是下来的旅途又会如何发展呢?萨恩叹了口气。 “鸿明大人,我们该启程了吗?” “自然,此处据红海尚有多远?” 萨恩在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下地图,“按之前的速度,大概一个半月吧。灰袍这次不在了,我们要飞快点吗?” 鸿明轻一摇头,“我境界还未稳固,不宜速进。” 实在搞不清所谓“境界”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如果这次的目的地也有位巫妖王那样的敌人,还是慢点走为好。萨恩露出个轻笑,“一切都听你的,大人。” 当天他们只走了大约五十里路,剑飞的比鸟雀还不如,天刚一擦黑就降在一小片树林中。萨恩实在无法理解这位大人喜爱荒郊野岭的癖好,跟他出行的两个月里,除了森林就是沙漠,他几乎夜夜都睡在野地里,简直乏味透了。不过在这方面,自己也没有插话的余地,暗自叹了口气,他无奈的起身去抓今晚的晚餐了。 今天运气不坏,才花了几分钟就有一只林鸡落入掌中,萨恩提着扭断脖子的死鸡走回了驻地,毫不意外看到了一堆点燃的篝火。他蹲下身利落的拨掉鸡毛,清除内脏,再把仅剩的那点盐涂在鸡身上,正准备架上火堆时,突然发现鸿明正盯着他动作。 萨恩不禁一挑眉,这真不是他第一次看自己烤肉了,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的问了句,“要来点吗?” 鸿明摇了摇头,“无需。”停了片刻,他又问了句,“黑暗精灵都以血食为生吗?” 血食?是指肉吗?“没错。”萨恩干脆答道,黑暗精灵吃肉的确实更多,不过那只是因为地底植物太少了,一些主母甚至会把鲜果当成奢侈品享有,毕竟黑暗精灵也是精灵的一种,喜欢水果是他们的天性,“除了肉,一些地藻和菌类也是不错的替补物。” “可我从未见你食过蔬果。” 这可有些诡异了……萨恩忍不住多看了鸿明一眼,如果没记错,这是他首次向自己问这些琐事吧?除了学习语言和奥伦常识外,他从未说过自己的事情,也从未问过与修炼无关的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 产生了一点兴趣,萨恩一边把林鸡放在火堆上慢慢灼烤,一边说道,“我只是不太喜欢,可能是当年在地下吃了太多的蘑菇和地藓,看到那些就反胃。而且……”他举了举手中挂着鸡肉的树枝,“地表生物很好吃,我还没吃够呢。” 这次鸿明没有答话,萨恩等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呢?跟精灵一样只吃植物吗?这两个月我都没见你吃过任何东西。” “修炼小成后,我就辟谷不再进食了。” “为什么?”萨恩惊讶的望向他,“不吃饭怎么活下来呢?” “餐风饮露即可,天地元气足以支持我的性命。”鸿明淡然答道。 “那么想法呢?就算活着不需要吃饭,也总有点想吃东西的念头吧?”吃风喝露水?这玩意不会逼疯人吗?当年他在地底流亡时为了吃上点肉冒了多大风险啊,而且幽暗地域中连火都不能点燃,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口腹之欲有碍修行……”这次鸿明却未继续说下去,既然七情能化解锁关穴窍,六欲呢? 看着发怔的法师,萨恩真觉得他最近有些太不对头了,想了想,他掰下一只鸡腿向鸿明示意,“要尝尝吗?” 鸿明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吃肉?”萨恩好奇的问道。 “不是……”鸿明顿了顿,“幼年甚少食肉,但是当时喜爱非常。” “那为什么现在不吃呢?” “我已两百载未曾食肉了,确实已无口腹之欲。” “你……多少?”萨恩呆了一下,蹭的从地上蹦了起来,连带手里的鸡肉都落入火堆中。“你刚才说多少年来着?!” “两百载。” “等等!”萨恩觉得一阵不妙涌上心头,“你今年多大?!” 鸿明这次想了片刻,肯定的答道。“两百一十三岁。” 萨恩觉得这简直是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他说他已经200多岁了?只比自己小10几岁?“你……你不是人类吗?” “自然是。”像是明白了黑暗精灵为何如此诧异,鸿明解释道,“修士不同于凡人,修为越精深,寿命约悠长。若无意外,我将有八百载寿元,待成丹后即变作两千载。” “800……2000……”萨恩没有站稳脚步,跌坐到了地上。他失算了,他本以为这只是个陪人类耗上100年的简单游戏,但是这家伙居然能比一个黑暗精灵活的更久,那么今生今世自己还能摆脱他吗?那个血契可是说主人不死就不会消失…… “你怎么……”看到黑暗精灵失魂落魄的神情,鸿明略感疑惑,这是怎么了? “你知道黑暗精灵能活多少岁吗?”萨恩露出一抹苦笑,抬头直直看向鸿明。 “一千载?”鸿明揣测道,若按中土精怪寿数,这是个挺保守的数字了。 “哈。最长寿的精灵也不过能活1000岁,大部分700岁就死了,如果是呆在幽暗领域的黑暗精灵,可能500岁就够多了。” 鸿明不禁也愣了一下,“此界法师并不长寿吗?那灰袍……” “如果我没记错,灰袍现在快120岁了吧,大法最多可以活到200岁,除了神之外,没有任何生物能生存那么久,甚至连龙族都做不到。”萨恩失落的垂下了头,他没想到世界法则的差异居然会如此巨大,他本以为只是些元素啊斗气啊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和灰袍都没猜到你会这么大,我们以为你只是用了什么驻颜法术才会这么年轻……哈哈,你知道我现在几岁吗?237岁啊,我都走过了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旅程,你却刚刚起步,那么血契……” 萨恩说不下去了,他不知该怎么跟这个怪物描述自己的痛苦,他受够了被人奴役,被人读心,被人操控的岁月,为了逃开这个他经历了多少磨难,为了从那可怕的幽暗地域脱身他又尝到了什么,结果呢?沮丧在这一瞬间几乎击溃了他。 “我会解开它的。”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在萨恩混沌的意识中显得干脆又率直。萨恩抬起了眼。 “虽然现在并不知用何法可解,但是血契源自神魂血脉,我现在仅为通窍,待到成丹之时,神魂凝练、凡胎尽去,也许就能解开这个血契之效。” 一阵坚定又真挚的情绪在萨恩心中涌动,他再次感受到了这个法师的情绪,而他并没有说谎。萨恩不知道这个血契到底能让他感觉多少,或者这情感是否是双向的,但是现在,他感受到的毫无虚假。 停了片刻,萨恩张口。“怎么才能做到呢?你所说的那个成丹……” “通七情,破窍穴,感受天地大道。” “破穴窍?就像那些火元素终于能进入你的身体?” 鸿明一怔,“你能看到五行之气?” “自然,夜谱视觉能看到魔法波动的痕迹。以往你舞剑的时候四种元素都无法进入你的身体,但是这几天,火元素成功被你吸收了。” 鸿明这次露出了些微笑意,“没错,沙漠之旅让我悟道了哀、喜二情,通了心脉。现在功力大有进益,才要稳固境界,以其下次突破。” “那你所说的七情是……” ““喜,怒,哀,惧,爱,恶,欲。我现今还有两脉就能全数打通周身一百六十窍穴了。” “你……” 这一刻,萨恩哑口无言。这个青年在说什么?他活了两百多岁,却不知道什么是喜什么是哀,什么是惧什么是爱?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连黑暗精灵都不至于如此啊。萨恩简直不知该怜悯还是该叹息,这漫长的生命对于他,难道不是一种责罚吗? “莫怕。”鸿明却完全没有察觉萨恩的思绪,他再次坚定的说道,“我会尽快成丹,助你解脱血契束缚,若违此誓,并遭五雷灭顶之灾。” 并没有回话,萨恩站起身,捡起了已经被烤到焦糊的林鸡,慢慢朝一边走去。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异界人身上感到的熟悉感是什么,那是……孤独。 仿佛被世界遗弃,但是又执着的迈出自己天地的孤独感。就像他永远无法感受到的眷恋,就像他永远身处所有物种敌视时的寂寞。他和他并非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们……有些相似。 多可笑不是吗?萨恩默默躺了下来,这次他没有选择冥想,他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睡眠。 20.坎贝拉城 第二天清晨,萨恩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自从有了能遮蔽阳光的魔法道具后,他的作息完全被颠覆,每天醒来都觉得有些诡异的抽离感。抬头看了看身侧,只见鸿明正端坐在树下,几缕阳光透过树冠的遮蔽直射在他身上,映出几个摇曳的光点。就算有鹤氅,萨恩也不敢在阳光下使用夜谱视觉,不过想来围绕在鸿明周身的必然还是一片汹涌的火元素之海吧。 仿佛感受到了这份关注,鸿明慢慢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萨恩露齿一笑,“大人,要上路了吗?” 今天的天气比前几天都要晴好几分,站在飞剑上,萨恩微微眯起眼睛向下方看去。自从进入了平原地带后,脚下的绿野变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人类城池,道路和田庄交织而成的大网覆盖了目所能及的每一寸土地。 萨恩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果真是马提蒙平原,整个大陆的人类都搬到这边了吧?” 鸿明也扫了一眼下方,“身处平原,自然沃土千里。” “那倒不是。”萨恩反驳道,“只是马提蒙平原是整个大陆很少几个没受大灾变牵连的地方之一,不少人都逃难到了这里,才慢慢把它变成了现在这幅景象。说起来,法师公会也在此处有座大法师塔呢,只是没几个人真正见过。” 听到这句话,鸿明反而皱了下眉,“是否要远离此地?灰袍貌似不喜我介入他与公会之事。” 对于这点,萨恩举双手同意。灰袍也曾说过法师公会和光明神殿有些瓜葛,那么不论是对于自己这种邪恶的黑暗精灵,还是对于鸿明这种屠杀神殿骑士的危险人物,此处都不是个久留之地。不过……萨恩向远方看了看,伸手一指。 “前面大约六十里处,就是马提蒙平原最大的中立城市坎贝拉,那里有着整个大陆最大也最繁华的魔法贸易市场。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进城购买些魔法道具吗?只要把我放进城里待上一晚即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无妨,我与你同去即可。” “什么?”萨恩有些吃惊,“你不是不喜欢人类城池吗?”他真正想说的是明明两个月了你都没进过一座城,怎么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 “只是磨砺心境。”鸿明顿了顿,“我也该见识下此界城池了。” 萨恩刚想说什么,忽觉脚下飞剑一个加速,猛地向前冲去。见鬼了,他不会是想白天就直接进城吧?萨恩顿时紧张了起来,片刻后又哑然失笑,如果只有自己,当然还是夜里溜进去更加安全,但是对于这位强大的鸿明大人……呵,他自然有理由光明正大的走进这座城市。萨恩摇了摇头,把话咽了回去。 加速后的飞剑果然神速,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来到城市上空。即便是闻名遐迩的魔法贸易之城,在空中飞行的法师也寥寥无几,毕竟并不是每一位大法师都有心情来逛街的。因此鸿明降下飞剑踏足于地面时,顿时引来了无数人好奇的目光。 然而每一个仔细端详过两人的路人,都在呆愣片刻后猛地低头快步逃开。萨恩敛住了嘴角的笑意,发呆不奇怪,鸿明大人确实有着不逊于精灵少女的容貌和一种奇异的风度,但是当看到一个黑暗精灵站在这美人身后时,只要脑袋没坏的,都会离这对危险邪恶的组合远点吧。 似乎没察觉周遭人异样的反应,鸿明打量了一下街道,扭头看向黑暗精灵。 对上鸿明探寻的目光,萨恩微微鞠身,“集市在城东,请跟我来。” 走了不到十分钟,街道上的人群明显发生了变化,行人从身着便装的平民逐渐变成了身穿法袍的法师,并且三色法袍中,以红袍、黑袍居多。每个法师都一副行事匆匆的模样,也不知是法师的天性如此,还是灰袍所说即将来临的大战带来的影响。 不过萨恩可没兴趣关心这种事情,在短暂的观望后,他就选定了一家专营附魔物品的店铺,跟鸿明打过招呼后,就独自钻进了店内。 这家魔法店铺的主人是个低阶法师,穿着件崭新的红袍,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法师,反而像个地道的生意人,当听到店门前铃铛响起时,他马上堆起满脸职业性的笑容,“欢迎光……”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中,店主看着走进门的客人,忍不住倒退了几步。黑暗精灵!!那肤色!那容貌!这不是传说中的黑暗精灵吗?!自己是个低阶法师没错,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他怎么能抵御一个黑暗精灵战士?!他们不是住在幽暗地域里么,怎么会跑到几千里外的坎贝拉城来?! 完全没有错过店主的反应,萨恩扯出一抹阴森的冷笑,用带有地道精灵腔调的通用语嘶嘶低语,“不欢迎我吗?法师先生。” 毫不意外的看到红袍法师打了个哆嗦,一片汗水从额头渗出。萨恩满意的迈开脚步,在商店里浏览起来。在杀价上面,没有比黑暗精灵这个身份更有效的武器啦。 另一边,看着黑暗精灵钻进了一家店铺,鸿明挪开了视线向街道两边看去。自幼他就没怎么逛过集市,修道后更是远离凡尘,这样大规模的市井场所还是首次得见。看着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商店,各式各样的招牌在店门前悬挂,顿足片刻后,鸿明选了一家挂有法杖的店铺走了进去。 走进店门,视线顿时一暗,日光被隔绝在屋门外,只有一个魔法光球悬挂在屋顶正中,照亮了整个房间。一位老者笑盈盈的迎上前来。 “欢迎光临,黑袍大人。需要什么帮助吗?本店有不少黑暗附魔的法器,包括戒指、徽章、耳饰、项链等,每一件都蕴含着强大的法力。如果需要的话,还有几件来自星界的塑像,可以召唤出星界造物,是很好的防护武器。” 鸿明缓缓摇了摇头,之前他跟灰袍法师一起探讨过这个问题,虽然施法都需要口诀、指法或材料配合,但是九州和奥伦两界的魔法规则并不相同。中土修士修炼的根本在于吸纳元气化为自身真元,并用真元引动世间元气来施展法术。而奥伦法师需要的则是精神力,他们并不会把自然界的力量吸收到自己体内,只是锻炼自己的意念,当意念足够强大时,就可以利用阵法或者口诀调动元素之力来施展法术。 这操纵原理的不同就意味着使用方式的天差地别,故而两界可能都有一些符箓/附魔物品可供凡人使用,但是专供法师使用的魔法道具,却无法通用。至于那些可以自行择主,已经具备真灵或意识的神器,想来这种店面也不会有吧。 好奇的在店内扫视了一圈,鸿明突然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一面墙壁前。那堵墙上悬挂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徽章,其中一枚黑色徽章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那枚徽章上镶嵌着一节造型奇异的树枝。琉璃为枝,点缀金、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色异珍,散发出迷离的光彩。这东西他却见过! “您对这枚厄运徽章有兴趣吗?这是一位高阶大法制作的,上面蕴含三种幻术系魔法,还未曾出售过,附加法术全无损耗……” 鸿明一怔,反口问道,“厄运?” 店主也是一愣,“是啊,这纹饰是厄运之树,您不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鸿明略显僵硬的答道。 店主恍然大悟,看了这个法师来自其他国度,对于马提蒙家喻户晓的传说并不清楚,这倒是个提价的好机会,老者欣然解释道。“相传这个厄运之树诞生于大灾变之后,是厄运女神本芭莎遗落在凡间的神器,曾经不幸拿到它的人不是遇到无尽的灾难就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眠。因此厄运之树的造型也被当做是对敌人最大的诅咒,一般用于幻术系附魔物品的制作,您看上面点缀的魔法宝石,可以供多种法术同时存在,在马提蒙平原是一种非常传统的工艺手法。” 鸿明闻言后微一皱眉,沉吟了片刻还是问道,“厄运之树,现在在哪里?” 店主哈哈笑了两声,“怎么?您还想要真正的厄运之树吗?这可不是一个聪明的主意,女士。它虽然看起来美丽异常,但是却同样的危险可怕。而且相传在500年前就落入了绿龙‘噩梦’手中。屠龙是神恩年代的事情了,别说不知该怎么找到它,就算找到了,您能杀死一头龙吗?” 对于老者这略带嘲讽的解释,鸿明沉默无语。对他而言,这所谓的“厄运之树”却绝非是如此恐怖的东西。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法器本名“七宝琉璃枝”,是上古仙器七宝妙树上的一个分枝,乃真仙所用。不同于七宝妙树破万法的功效,七宝琉璃枝是一件辅助性法器,专门用作稳定心神,巩固境界,破解幻术、迷法更是犀利无比,在这里怎么会变作一件厄运之物?难道他梦中所见的宝树就是此物吗…… 然而鸿明还没有想清此节,体内剑气忽然一动,他皱眉向外看去,这是护体剑芒感应到其他剑气的威胁,而此界能够使用剑气——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斗气——之人,只有光明神殿的那些骑士。 不再废话,鸿明迈步跨出了店门。 21.壁碎 “黑暗精灵”杀价法果真无往不利,当萨恩走出店门时,他身上已经多出个三件套:一双提速的靴子,一个速发防御戒指,还有个附加了泅水术的耳坠——不管鸿明大人会不会水,反正他的泳技谈不上高明,既然去海边还是有点防备为好。而这一切,只花了不到三江城售价一半的价格,果真是魔法贸易之都啊……萨恩在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谁知刚踏出房门,一抬眼,一位光明神殿骑士就跟他四目相对。暗骂一声,萨恩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匕首,向前急冲,只花5秒就蹿到骑士身前,反手挑刺侧腹。这时骑士才刚刚抽出身侧长剑,微退半步重心下移,萨恩马上明白,这家伙一定在常服里加了防护铠甲,一刀并未刺实,刀锋顺势往下一拖,直冲下腹划去,骑士又退了一步,突然右腿猛力一踏,膝袭,再踏,一步跨出,双手大剑从下往上劈砍而来。 萨恩像狸猫般就地一滚,双手在地上一撑,弹跃而起,面前就是骑士的侧背,正是下刀的好地方,然而在他身后,一道魔法闪电劈来,咔啪一声撞碎了他刚买的防御道具,萨恩踉跄退了一步,无奈后跃。这时他才发现在场的并非只有骑士一人,站在骑士身旁的白袍法师肯定是他的同伴,然而此时再紧身已经来不及了,骑士开始吟唱,剑身发出耀眼白光。 雷霆斩!萨恩简直恨透了这群随时随地乱放光的圣骑士,不过现在也是个好机会,他微微抬起了手。 任何地表生物都知道黑暗精灵畏光,骑士使出雷霆斩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那个邪恶的卓尔失明,攻击就会接踵而至。只见卓尔单手微抬,像是被强光照花了眼睛,电光闪耀,雷鸣轰轰,长剑破空而下,然而骑士却震惊的发现他的猎物穿透了这本该致盲的一击,一把闪亮的匕首直冲他咽喉袭来。 来不及了!骑士奋力侧头,匕首顺着他的锁骨脱出长长一道血口,但是邪恶的卓尔没有继续攻击,反而飞快撤身。骑士知道是自己的同伴救了他。他不该如此大意,既然黑暗精灵能在白天出现,他就一定拥有什么避光手段。 萨恩狼狈的翻滚、后窜,面对法师的远程攻击,他实在没什么好的还击办法。然而刚躲过一团火球,另一道剑光再次袭来。眼见刚才还流血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抹暗红残留在骑士雪白的披风上,萨恩就知道这家伙用上了圣疗。一对二没希望啊……他焦虑起来,也不知鸿明大人跑哪儿去了! 当鸿明走出店门时,看到的就是被两人围攻,狼狈逃窜躲闪的黑暗精灵。鸿明一振袖,太阿飞出,啪的一声击碎了骑士手中长剑,剑锋回转,唬的法师连滚带爬跑开。 趁这机会,萨恩飞快逃回了鸿明身边。 “发生了何事?”鸿明皱眉问道。眼前两位敌人并没有上次那群光明骑士一般污浊的爽灵,他搞不清萨恩因何会受到攻击。 “大人,先离开这里吧。”萨恩一扯鸿明的衣袖,向一旁示意,“城市卫队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多待无益。” 鸿明看着从地上爬起的骑士和重新开始施法的法师,也不多言。随手召回太阿,带着黑暗精灵一起飞上了天空。 站在地面上的法师和骑士都是一愣,法师喃喃说道,“集体飞行术……”。他转头和骑士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过来,这位法师很可能是位大法。 黑袍大法和黑暗精灵出现在马提蒙腹地……“必须报告给公会/神殿!”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站在飞剑上,萨恩终于长长喘了口气,每次遭遇战都是一对多,这样还能活下来,不知该说他的运气是好还是坏。 “发生了何事?”站在萨恩身侧,鸿明瞥了他一眼,再次问道。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跟那个圣骑士打了个照面。” “只是见面?”鸿明没听明白萨恩所说之意,“为何见面就要攻击你?” 萨恩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是个黑暗精灵啊。” “仍是你所说的阵营之战吗?”鸿明思索了一下,“可是刚才街上,黑袍法师也有几人,为何单单对你攻击?” “……”萨恩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怎么跟这位大人解释过黑暗精灵的品行,他苦笑了一下。“不,大人,只是因为我是黑暗精灵。” 这次鸿明并未作答,他似乎听出了萨恩言下之意。飞剑在天上飞了一阵,鸿明突然开口,“是否要早离此地?” “越快越好。”萨恩向下方看了一眼,站在这个角度,马提蒙平原仍旧那么无边无际,太阳渐渐西沉,一些城市开始点亮烛火,在半明半暗的日暮中显得有些朦胧。如果这个庞大的平原开始追捕他们,如果法师公会或光明神殿真的对上了身旁这位大人,他们面对的估计就是万劫不复了。 鸿明不再多言,操纵着飞剑向东方疾驰。 这次整整飞了一天一夜,萨恩坐在飞剑上,无聊的往嘴里塞着干粮,早知道他就先去买点补给品了。然而这样的速度简直超过了之前一周所飞的距离,如果每天都照这样飞,估计三、五天就能直达海边了吧。 正想着,飞剑突然一滞,向下方的树林里遁去。 “已离开平原。”踏下飞剑后,鸿明突然说道,“我真气已然耗尽,需在此滞留两日。” 啊,在心底恍然轻呼,萨恩终于明白这位大人也是有施法极限的,虽然比奥伦所有法师都要长的太多,只是不知道操控飞剑到底是省力还是费力,如果实战的话,他又能撑多久呢? 没有理会萨恩好奇的目光,鸿明直接趺坐在地,开始调息。 这一闭目,就是整整两日。萨恩这次却再也不敢离开鸿明身边了,任何法师在法力耗尽时都是极其脆弱的,他一点也想在此时碰上麻烦。这里离三江城太远了,不是吗?他这样告诉自己。 当第三天月亮升上天空时,鸿明睁开了眼睛,这次没有任何犹豫,他张口问道。 “黑暗精灵是否就如沙漠弃民,在此界人人得而诛之?” 萨恩一愣,他完全没想到鸿明醒来第一件事是问他这个。不过这也没啥好隐瞒的,他微微笑了一下,“比弃民强点,人人都想杀我们,但是大多数人会选择逃跑。” “也是因灾变之故?” “当然不是,黑暗精灵在灾变前就是整个大陆的敌人了。灾变之后更是打了快两千年的仗,仇恨简直比死亡之漩还要深。” “因何而战?你们不是生在地底……” “哈。”萨恩哂笑一声,“我们可是地表精灵的表亲,怎么可能天生活在地底。只是很早很早以前,精灵内部发生了战争,我们的主神战败,被精灵神王变作邪恶的蛛后,我们则被诅咒成为了黑暗精灵,只能在地底生存。” “因而其他种族才忌惮你们?” “当然不是,他们怕我们是因为黑暗精灵是这个大陆上最为危险邪恶的生物。我们这个种族充满了野心、狡诈和阴谋,用鲜血和生命取悦我们的蜘蛛女神,战斗是我们的天赋,杀戮是我们的兴趣,没有任何黑暗精灵是无辜的。” 鸿明眉峰渐渐锁紧,“你……不似你口中的黑暗精灵。”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当日我说你爽灵清冽,幽精纯真,从未杀过不当杀之人,这神魂之象绝不会错,若非观你并非恶类,我既不会救你,也不会种下血契。” “哈,那你的辨识之法对于我来说可不大正确。”萨恩有些不以为然,经过这些天的思索,他开始对这套所谓的神魂辨认产生了怀疑,毕竟他是个黑暗精灵不是吗?而且……“契约的标准对你就这么重要吗?”毕竟大部分精通灵魂法术的法师,他们收仆从的标准往往并不高尚,也不挑剔。 “自然。”鸿明却正色应道,“血契乃精血印记,此生只能使用一次,在收取灵兽后与之相依相存,共度劫难。是修士最可信之伴侣,亦称护法灵兽。” 萨恩惊愕的张开了嘴,“我……我记得前几天你还发誓要解开这个血契……” “无错。” “那解开之后你还能跟其他灵兽建立血契吗?” “理应不能。” “……”萨恩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这个血契这么重要,这家伙怎么就放到他身上了!而如果这个血契真这么重要,他又为何要解开?! “来此界之初,我误把你当做是化形妖兽,以为机缘已到……”鸿明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则你即与人类无异,就不该再被拘役驱使。我亦知失去自由,被人豢养禁锢之苦,自不愿加诸于人。” 萨恩觉得自己脑袋中有什么突突跳跃,刺的他额角生痛。简直见鬼了,这人怎么能在如此真挚诚恳的同时,又如此荒谬到不可理喻。他感应到的每一丝情绪都在诉说这人并未撒谎,但是同时,他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我出生在正统的黑暗精灵城市,我曾亲手杀过自己的同学,我帮助自己的二姐谋杀了自己的大姐,我曾放任第四家族的阴谋颠覆了我的家族。在我的人生里,只有背叛和欺骗,还有血腥,你却说我算是个良善之辈。”萨恩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不要喊出来,“大人,你想过自己的法术会在这个世界失灵吗?” “它没有。”鸿明摇了摇头,“前日你本能让我直接杀灭那两个敌人,却选择了逃走。当日你明明可以在骑士对战行尸骸骨时逃跑,却站到了最后。若黑暗精灵也真如你形容的那般邪恶,而世间诸人又如此痛恨你的族类,那么宁肯从族中逃离也要来到地表,你的坚毅果敢非常人能敌。” “你……”萨恩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这家伙怎么能如此义正言辞的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事情做出评断?他理解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吗? 然而不为所动的,鸿明继续说道,“我曾见过于你相似之人。”他缓缓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好似略带低哑,“……在我年幼之时。初见你时我直觉你与他形容有几分相似,如今看来,相似的却不止是形容……血契因我莽撞而起,我自会想法解除。但在此之前,我亦将护你平安。你我之间并非主仆,也无需再用‘大人’相称了。” 萨恩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哆嗦,却扯不出一丝笑容。片刻后他终于挤出了句,“直接叫你鸿明吗?大人。” “是。”鸿明看了看天色,“你先去睡下吧,几日来护法辛苦,待明日养足精神后,我们再行不迟。” 萨恩觉得自己确实头晕目眩的厉害,在原地站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慢慢向远方走去。这片树林简直小的可怜,萨恩差点就走到了林地尽头,他发了一会儿呆,像鸿明常做的那样,盘腿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月亮大的要命,刺的他眼睛生疼,不一会就流下泪来。这该死的异界人……萨恩喃喃自语着,抹掉了那些生理性的泪水。 这该死的异界人…… 22.间奏 再次启程时,萨恩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像是被强烈的阳光直射般的焦灼失措,连坐在飞剑上时都沉默了几分——倒不是说他之前跟鸿明很有话说,只是气氛略显诡异吧。但是鸿明对这情况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的闭目养神或者演练他那些小法术。因此当他突然发问时,萨恩根本就没听清楚问题。 “你说什么?”萨恩有些呆愣的抬头,却被逆光的身影晃花了眼,马上又低了下来。 “你可听说过厄运之树?”鸿明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就是……” “就是那种枝条上挂很多宝石的树对吧?”终于回过神来,萨恩接口道,“当然知道,幻术系常用的装饰物嘛,怎么了?” “并非饰物,我是说厄运之树本体。”鸿明纠正道。 “本体?厄运之树不是几百年前就被绿龙抢走了吗?”对于这个传说,萨恩到不是很陌生,当年曾接到过盗取某位大法制作的厄运之树坠饰的任务,他还是挺了解这段往事的。“在厄运之树最后一任主人萨米尔公爵被绿龙噩梦杀死后,就没人见过这玩意了。” “那只绿龙现在何处?” “它已经失踪超过五百年了吧。绿龙是躲藏的高手,还擅长恐吓和暗示术,能够操纵梦境。如果不是自愿暴露,几乎没人能发现它的行踪。”萨恩疑惑的问道,“怎么突然想找厄运之树呢?” “此物乃是我要寻找的仙器之一,名唤七宝琉璃枝。只是……”鸿明沉吟了片刻,“它却非带来厄运之物,不知此界为何会如此看它。” “那么现在要去找它吗?”一想到要跟只绿龙较量,萨恩就打了个哆嗦,他可不想跑去送死。 鸿明轻一摇头,“此行还是先去红海吧,你可知红海有何异闻吗?” “红海嘛……离的实在太远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大灾变后那里最出名的就是海民和海纱了吧,特别是海纱,在三江城里很受欢迎,是贵人们最喜欢的一种布料。非常轻薄,花纹美丽,还能防水防暑,夏天穿起来派场极了。” “海民、海纱……”鸿明也不再多言,重新回到了沉吟状态。 萨恩却轻轻舒了口气,现在他感觉稍微好点了,剩下的就是适应而已。看向远在天边的大陆尽头,他心中燃起了一丝期待。 ****** 红海 卡里岛 这里是距离海岸线最遥远的岛屿,也是最接近航海禁地死亡之漩的岛屿,很少有船只敢接近这片海域,哪怕这里盛产全大陆质量最好的珍珠蚌和专用于极品水系法杖的石化珊瑚丛。 但是有一种东西,让亡命之徒们忘却了一切危险,把自己的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上面,那就是海精灵。 两百年前,一位不幸在暗礁丛里搁浅的船长,驾着他的小船飘到了附近的岛屿上,在那里他意外的发现了一个有着惊人美丽的少女。纤细的四肢,带有淡淡粉红色泽的皮肤,近乎完美、如同精灵般的容颜,以及泪痕一样浅红的腮片,再加上一身轻薄的海纱,让她有一种出尘的美感。在此之前,人类已经和海民进行了数百年的贸易,从他们手里购买珍贵的海纱、珊瑚和珍珠,但是没人见过海民的女性,而他们一族的男性跟大部分人类区别也不大,只不过多了可供在水中呼吸的鳃片和手脚上的透明趾蹼。 那位船长一瞬间就被爱神之箭击中了,然而受惊的少女却没有逗留,直接跳回了海中。当费劲千辛万苦回到岸上时,懊悔的船长把这段不到1分钟的爱情故事当做奇闻传播了出去。开始有人以为这不过是故作噱头,但是当第一个海民少女被捕获时,红海沿岸都轰动了,这位不幸的少女被辗转买到了大陆中部某个公国的国王手中,猎捕她的船长获得了一份惊人的报酬。此后,猎捕“海精灵”就成为了一个十分考验运气的商机。不过由于海民少女本来就十分罕见,而跟海民们进行贸易却必不可少,故而在一段贸易封锁后,这种碰运气的猎捕行动也少了起来,毕竟没多少人会为尚不能预见结果的利益,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 然而对于目前漂泊在红海上的黑箭鱼号而言,这种捕猎却称不上碰运气。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黝黑大汉来到了船舵前,多年的海贸生意让他的皮肤粗糙,身体壮硕,一道长长的刀痕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嘴角,衬得表情十分狰狞。拍了拍身边掌舵的牛头人,他大吼着问道。 “还有几天能回到地面?” “不到三天了,船长。”牛头人露出了个粗犷的笑容,在这片海域,他们是最佳的船员和舵手,甚至有一些船队完全都由牛头人组成,相反人类的商队只有配备了牛头人领航员,才能在躲过那些恐怖的暗礁和洋流。但是这个牛头人显然不是领航员那么简单。 “哈,干得不错。”船长兴奋的裂开了嘴角,让那道疤显得更加丑陋。“等咱们的货出手以后,就可以好好歇上半年了。” “她能活下来吗?”牛头人冲着船舱那边使了个眼色,“抓她时可没那么小心,如果她背上的伤口继续恶化的话,估计就要挂了。” “别担心,等三天之后就能上岸了,我会找人帮她治疗的,毕竟有了伤疤也影响销售。” “哈哈,可不是嘛。上次抓到海精灵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咱们的运气真的不错。” “是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络腮胡也扭头看了看船舱,“可不是嘛,运气不坏。” 在幽暗的船舱中,一个暗门掩住了底仓,周围是多达三层的防护、禁锢法术,没有任何人能轻易探寻到船底的动静。一位黑袍法师正警惕的站在船舱内,留意着身边的动向,只要没有迈出红海,他们就还在海民的攻击范围内,这里称不上安全。等到三小时后,他会跟另一位法师交接,到时就能轻松一下了。 一个微小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但是他毫不在意,这声音已经持续了三天,只要还有动静,就证明货物无碍,反而是个好消息。他松了松手中捏的死紧的法杖,只要再等三小时…… 底仓内,一只细小而粉红的手掌从水底伸出,抠挠着上方紧锁的木门,指缝里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指间透明的薄膜上。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轻轻喊着,一遍又一遍。 “救命……谁来救救我……” ****** 又飞了十几天,漫长的海岸线终于出现在两人眼前。最近的日子过的可真别扭不堪,好像再次对城镇失去了兴趣,鸿明又开始了夜宿荒郊的行为,简直要把萨恩逼疯,直到飞过了连绵的丘陵地带,当海岸出现在眼前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鸿明,今天我们该进城了吧。”萨恩不自觉的带上了点期待,“这里已经是米瑞斯联邦的统辖范围,非人类物种会越来越多的,在这里我们安全极了。” 鸿明轻轻瞥了他一眼,像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渴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前面的一座大城,“那里可好。” 这城市看起来可真不小,估计是近海贸易重镇,这种地方对他而言最好不过。萨恩扯出了一个笑容,“那里看起来棒极了。” 哇哦,看起来真是棒极了。当再次踏足繁华城池时,萨恩满足的呼吸了一口混杂着污浊、海腥和人烟的空气。如果地表有什么让他爱不释手的地方,这绝对能算其中之一。但是扭头看向鸿明时,他却差点笑出声来,只见这位大人眉头微皱,正有些困惑的打量着城市里的景象。 “不习惯吗?” 从一个豺狼人身上收回了视线,鸿明轻咳一声,“此处人形妖物甚多,我从未见过此般景象。” “哈,不过都是些兽人,还有矮人和侏儒,跟其他智慧生物没啥两样。看来这里也是个中立城市……”突然,萨恩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转头向一边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鸿明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街道边坐着一个男人,身穿一件略显破旧的长袍,大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孔,看起来饱经风霜。他的手中正抱着一把长长的乐器——像是只琵琶,正悠闲的坐在街边弹唱。琴音悠扬悦耳,带着一种欢愉的情绪。 鸿明看了看萨恩专注的神情,张口问道,“你喜欢此曲?” “弹得不错。”萨恩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划过一抹笑意。“我是个黑暗精灵,对我而言,大部分曲子都很不错。” 鸿明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言下之意,正想再说什么时,一只翠绿的小鸟突然飞到了他面前,像百灵一般啾啾鸣叫,围绕着他振翅徘徊。片刻后,鸿明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让这只奋力想讨好他的小鸟落在指尖,轻轻抚了抚它的颈羽,任鸟儿亲昵的啄着他的手指,鸿明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轻笑。 这时,琴声停下了。街边那位男子慢步向两人走来,伸手摘下了头上宽大的帽子,冲鸿明潇洒的施了个礼。 “这个小东西比我更早发现了您的美貌,美丽的女士,能容我为您献上一曲吗?” 他抬起头来,浅绿的眼眸中溢满了温暖的笑意。 ****** 诗人弹的是鲁特琴(Lute) 这种吉它的原型有着梨形碗状的琴身和与众不同的弯曲琴把,上面装有品(译注:所谓“品”就是弦乐器指板 上定音的那个东东)。四到八根弦从琴身基部一直延伸到琴把末端。鲁特琴的长度在30到36英寸之间,其中琴身大 约占去总长度的三分之二。音乐家弹拨琴弦发声。 这是一种用途广泛的琴,因为其音域广阔变调丰富。对于初学者来说鲁特琴简单易学,而在大师手里又同样可 以发出天籁之音。碗状琴身让其音色丰满厚重,而不像其他弦乐器那样单薄。这是吟游诗人中最为流行的一种乐器 ,特别是在半精灵和人类中。 吟唱特性:吟游诗人三大乐器之一的鲁特琴能让表演者在保持一种吟唱或表演家异能影响的情况下同时使用另一种能力。这样一来吟游诗人就能在对一个对象使用“提振技能”的同时对另一个人使用“暗示”了。 23.传说 哈,又一个认错的,萨恩在心底哂笑一声。没错,对于奥伦人而言,这位异界法师的五官实在是太浅也太柔和了。眼眶没那么深,黑眸灵动明亮,眼睛细而修长,眼尾却微微上挑,小巧挺直的鼻梁,红润柔软的双唇,连皮肤都细腻的找不到一个毛孔,完全就是一位略带冷艳的美女,再加上他远低于普通男性身高的个头,被人认错真是毫不稀奇。但是敢于上前搭讪的嘛……萨恩微微挑起了唇角,只要眼睛没瞎,都不会忽略这位美人身边站着个黑暗精灵吧? 鸿明看着眼前高大的棕发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如今他也能听懂不少通用语了,虽然说的还不算流利,但是这话的含义绝不会误会。他手微一抬,挥走了指尖停落的小鸟,冷冷答道,“我并非女性。” 面前的吟游诗人明显一愣,头稍稍偏了一下,眼中掩不住诧异神色,不过只花了几秒,他又挂起了笑容,手指轻轻一拨琴弦,“美丽从来无分性别,为您这样的美人献曲是我的荣……” 话没说完,鸿明已经越过了他向前走去,连半点礼节性的推让都没有。吟游诗人又是一愣,这么干脆的拒绝可不常见,但是毫不气馁的,他快走了两步紧紧跟在鸿明身后,一边拨弄着琴弦弹出一些活泼的小调,一边微笑开口。 “您不喜欢歌颂美貌的乐曲吗?是啊,星月都会为您的容颜失色,普通的歌谣又怎能咏出您的神韵?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换一些曲子,比如两百年前冰原英雄的赞歌,比如古早真神的雅颂,还有那些最最动听的民间传说,总有一支曲子能掳获您的笑颜吧……” 伴随着他的喋喋不休,那只翠鸟也在鸿明耳边盘旋,几次想要停在肩头啄他的发丝,片刻后又飞上头顶玉冠,用婉转的鸣叫迎合吟游诗人如同吟诵般的唠叨。突然,鸿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差点撞上他的青年。 “传说。红海的传说,你知道吗?”谨慎的选择着通用语的词句,鸿明问道。 “鸿明,这吟游诗人并不可靠!”萨恩毫不犹豫的传音给他。 “无妨,他并非奸恶之人。”鸿明回道,并不怎么在乎。萨恩顿时明白他一定又是用了那个神魂观测了,不过……萨恩扭头,毫不放松的盯向诗人。 “当然。”终于得到了美人的答复,吟游诗人顿时更加热情起来,“红海最美的传说就是关于海精灵的歌谣,我在红海游历了整整5年,就是为了见一见美丽的精灵,但是能碰到您,已经满足了我的愿望。”他深深的看了鸿明一眼,向后退了两步,敛起了嘴角夸张的笑意,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神情拨弄了一下怀中的鲁特琴,展开了歌喉。 当星辰坠入凡间, 当血与火在海中点燃, 当滔天的巨浪压过了人们的呼喊, 一位女神发出了哀叹。 她叹息道: 这样的灾难只应落于罪人, 为何要连累那无辜的良善? 看看吧,我的主神。 看看婴儿们脸上纯洁的笑容, 看看少女们无辜的容颜, 看看那无数勤劳而善良的男女, 他们因何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如果有一位,只需一位, 一位心中毫无污秽的人类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将拯救这些落于灾难的子民。 一位少女听到了女神的话语, 她走了出来。 请您取走我的生命吧女神, 那位少女哭泣着跪倒在地。 救救我的双亲,他们无辜又善良, 救救我的邻居,他们勤劳又诚恳, 救救您的子民,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牵连, 我愿奉上我的生命,只求灾难消散。 随着一阵闪耀的白光,少女消失了。 怒涛击碎了海岸,陆地变作了岛屿, 但是人们活了下来,他们的城市被移到了水下, 他们的手脚长出了如同蛙类的蹼趾, 他们变成了可以生活在水中的海民。 而那位少女,那位美丽又纯真的少女, 女神并未夺走她的生命, 她的发丝变得火红,如同红海的波涛, 她的肌肤柔美而鲜艳,如同春天的桃瓣, 她的泪水化作了鱼鳃,她的双耳化作了鱼鳍, 她能自由穿梭在海洋与陆地之间。 当她大笑时,红海都会随着笑声欢唱, 当她哭泣时,泪滴会变作晶莹的珍珠, 每天,她都用谁也听不懂的歌声赞颂着她的女神, 如同吟唱的百灵,如同轻盈的海燕, 如同那些被神灵眷顾的精灵, 她就是大海的女儿,海中的精灵。 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为她倾心, 然而她只会出现在那无名的岛屿, 伴随着海风和海潮, 伴随着鸟鸣和十二弦琴的轻响, 放声歌唱。 若你哪天见到了她, 请别出声,聆听才是你最好的伙伴…… 那歌声,那琴声,有着出人意料的穿透力,像是透过了身体,直接抚弄着心弦。随着诗人的吟唱,道路两边的路人都停下来脚步,鸟儿不再啼鸣,风声停止呼啸,只有悠扬的音乐回荡。唱到紧张时,人们一起悬起了心神,唱到悲伤处,一些人悄悄拭去泪水,而当那位海精灵被歌颂时,人人都露出了渴求,希望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精灵。 歌声慢慢低落,伴随着越来越悠远的琴音,最后一起消失在风中。现场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手头的事情,仿佛还在回味着如同天籁般的旋律。过了良久,不知是谁先喝了声彩,顿时掌声和欢呼声响彻街道。面对不请自来的听众,诗人完全没有介意,大大方方的向四周行礼,感谢观众们的掌声。 在一片掌声中,鸿明微微皱起了眉。“海民、海纱、海精灵、滴泪成珠……”他喃喃自语道,“莫不是鲛人?” 仿佛这时才从音律中惊醒,萨恩回过神,正好听到了最后一句。“鲛人?”鸿明这次用的是异界语,这个词汇他倒是从未听过。 “鱼尾人身,面貌姣好,善纺纱,所产鲛绡入水不濡,价比百金。鲛人泣时,泪滴成珠。这是九州自古既有的水妖。” 萨恩摇了摇头,“那海民绝对不会是,他们的腿和人类差别不大,只是脚趾上长有利于划水的透明蹼膜,并且跟传说一样,诞生于灾变之后。鱼尾人身的那是鱼人,长得可一点也不好看。不过你说的鲛绡倒是跟海纱十分相似,没人知道制作的工艺。”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讨论,带着笑意,吟游诗人站到了鸿明身边。“我从未听过这种语言,是某种精灵语吗?” 鸿明看了看笑吟吟的青年,并未直接回答,“谢谢你的歌,对我们很有用。” “是吗?可是我没有看到您露出笑容啊……”略带幽怨的扫了眼仍旧一脸冷淡的黑袍美人,诗人还是露出了笑容。“不过还有机会,你们来卡斯城是想购买什么吗?如果需要的话,我也是个很好的向导哦……” 鸿明正要再次拒绝,突然神情一滞,猛地扭过头去,几乎和他同时,萨恩也诧异的转过了脸,他们的视线一起停留在了一个黑色的四轮大车上。 那架马车由一个壮硕的牛头人驾驶,车旁站着四个看起来像是海盗的粗壮战士,还有两位黑袍法师在旁护卫,看起来级别也不算低。然而如此阵仗却不是吸引他们的原因,一切只因为他们听到的那个声音。 从马车内部发出的,微小而颤抖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呼喊着救命,用只有他俩才能听懂的语言。 两人对望了一眼,并肩向马车走去。 24.少女 马车旁的护卫队看到一位黑袍法师和一个黑暗精灵相携靠近,马上警戒了起来,其中一个手臂上纹着死亡女神的大汉冲他们吼道,“靠后!这里是维萨恩公爵的车队!” “维萨恩。”诗人跟着两人身后,小声说道,“东大陆最大王国国君的小儿子,品行十分恶劣的纨绔,你们想干什么?” 鸿明并未理会他的唠叨,反而朗声道,“请问车中女子因何求救,可需某等帮助?” 从车里传来一声略带喜悦的惊呼,“恶人掳我,救命!” 这一问一答皆乃汉语,守护在车边的众人听到这话哪还会犹豫,两个黑袍对视一眼,嗡的一声,瞬发闪电球向鸿明等人袭来,另一个法师则挥动法杖,抗咒领域包裹了车体。 现场只传来诗人哎呦一声怪叫,但是闪电球并未击中任何人,诗人只轻轻一闪就躲开了攻击,目标的另两人则完全失去了踪影。 “戒备!”牛头人拿起自己的双手斧,跳下了马车。 然而尚未站稳,身边突然传来咔吧脆响,轰隆一声,马车上加载着无数防护法阵的铁质车厢从中一分为二,大量海水伴随着巨响喷溅而出。只见一个淡红色的身影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呼。 一瞬间,场内似乎静了几秒,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望向那个伏在地上的娇弱身影,刚刚在这里才有人吟唱过海精灵的歌谣,而现在,一个真的不能再真的海精灵就这么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红色的发丝如同波浪般遮盖着她的娇躯,低垂的头颅上,几乎透明的耳鳍瑟瑟发抖,两只匀称纤长的美腿微微蜷缩,努力想遮住更多裸露的身体,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般脆弱无助。 这美景只展现了一瞬,鸿明刷的脱掉了身上大氅,牢牢披在少女身上。在他手下,少女轻轻的瑟缩了一下,血滴顺着耳鳍低落在地。鸿明轻道,“莫怕,少待片刻。” 他站起身来,看向冲来的几位战士,眼中杀机毕露,怒斥一声,“皆可杀!” 随着这声喝骂,太阿清啸入手,“杀”字未落,长剑穿喉,反手破胸,金光一闪两颗人头落地。转瞬四人齐声倒地,鲜血洒满街道,饶是牛头人身经百战也吓得一个哆嗦,原来这个黑袍是个剑术大师!他大吼一声,“法师支援!” 吟唱声在两位黑袍口中响起,鸿明斜睨两人一眼,手指掐诀,足一顿地,中指啪的一弹,“疾!” 两条火龙凭空而出,气势汹汹向两人扑去,施法中的法师又如何躲避这样的攻击,两声惨叫伴随着燃烧的烈焰在空中回荡。冷汗已经浸透了牛头人的前额,他实在搞不清面前这个黑袍到底是个战士还是个法师,但是面前已经毫无退路,只见那个恐怖的黑袍轻轻转头,回视自己。牛头人发出一声战吼,高高举起了战斧,然而还未发动冲锋,一把锐利的匕首已经刺穿他的胸膛,从皮制的铠甲正中穿了出来。 暗红的血液从口鼻中涌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没人教过你,不要把背后留给敌人吗?” 短剑嗖的抽出,牛头人晃了一晃,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从开战到杀光敌人,全部也不过花了一分钟,整条街都一片死寂,连抱着鲁特琴想要吟唱给两人提振战力的吟游诗人都愣在当场。 在这死寂中,鸿明轻道一声“失礼”,伸手抱起了仍蜷缩在地上的少女。萨恩甩掉匕首上的血污,走到了他身边。 “没意外的话,卫队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先离开这里吧。” 鸿明点了点头,踏上飞剑,正想飞遁离开,一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拦住了他。 “等等!”诗人飞快跑到了他们身边,“城市卫队马上就要到了,这还是维萨恩的车队,你们可惹上大麻烦了!所以能带我一起走吗?刚才虽然没有帮上忙但是我也被你们拖下水了啊。” 皱眉看了看死命抓着他衣袖的青年,只见对方满眼遮不住的期待,连肩上那只小鸟都缩起翅膀,一起偏头渴求的望向他。鸿明终于还是妥协,轻一点头,“上来吧。” 喜滋滋挤上了飞剑,诗人发出了一声赞叹,“踩起来可跟看起来不太一样,哦!”飞驰的速度明显让他一惊,小绿鸟扑棱着翅膀差点被掀飞出去,被诗人一把抓在掌中。“这可真神奇!”他由衷的发出赞叹,鸟儿啾啾的应和,像是在表示赞同。 毫不理会青年惊喜的叫声,鸿明弯下身去,把怀中的少女放在剑上,蹲跪在她身旁。“你家在何方?我送你归家。” 少女眨了眨淡紫色的眼睛,犹豫的看向鸿明,“你并非海民。为何会说我族语言?”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困惑,看起来有些不安。 鸿明微微一笑,这女子并非中土人士,无论样貌形容都是十足的奥伦子民,但她所言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汉话——也许这就是此次机缘吧。他轻声说道,“此语乃是我故土乡音,并非学自海民。” 少女惊愕的微微张开了嘴,伸出小手抓住了鸿明的领口,“你说什么?你来自女神的家乡?!” 被那只光裸的手臂抓着衣襟,鸿明一怔,马上移开视线。“你所说女神是何来历?歌谣中那位神祗吗?” “歌谣?”少女呆了一下,明显没听懂他的意思。 “就是传说里拯救海民的那位。”鸿明恍然,这少女估计从未上过海岸,自然不会知晓关于海精灵的传说。 那少女啊了一声,“没错!是女神拯救了我们的族人,教给我们新的语言和谋生之道。你也知道她吗?” “只知传说,并不晓得实情。你可愿告知于我?” 少女这时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松开了鸿明的衣衫,露出一个浅浅微笑。“当然可以,只是能先送我到那里吗?”她伸出了手,纤细的指尖遥遥指着远处某个偏僻的海岛。“被关了太久,我想念真正的大海了。” 25.诗人 只花了片刻,一行人就登上了孤岛。这里离海岸大概有十几里远,整个岛只有不足1里长宽,别说人烟了,连棵树都没有,很是荒芜偏远。刚降下飞剑,少女就摇摇晃晃从剑上跳了下来,脱掉裹在身上的衣服,轻轻跃入了海中。 这样的景象实在不宜观看,鸿明扭过了头,看向身边两个男人。只见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女浸在海水中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惊喜,“海精灵!终于能见到传说中的海精灵了,今天能一下见到两位美人,运气实在不坏。”留意到鸿明的目光,他张口问道,“你会说海精灵的语言,也是他们的同族吗?” 鸿明尚未答话,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你又是来自哪里呢,吟游诗人?” 褐发青年扭过了头,好像第一次看到身边这个黑暗精灵一般,微微挑起了眉毛,“吟游诗人没有故乡,我的朋友,这话可让我不太好回答。” “是吗?”萨恩不紧不慢的抽出了匕首,青白两色的刃身反射出太阳的辉光,“可是我觉得你不太像在海边呆了5年的人,黑暗精灵一族天生就跟其他精灵一样,有足够敏锐的视觉、听觉、以及嗅觉,你身上的味道太干净了不是吗……” 如同一道真正的闪电,银光一闪,匕首抵在了诗人颈间。萨恩微微向前倾身,让剑锋更接近诗人的喉骨,“如果我的感觉没有出错,刚才的吟唱里,你加进了暗示吧,暗示了什么呢?我们对你的好感和信任,还是对于海精灵的好奇呢?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那位少女的话,你也会让我们碰巧偶遇公爵的车队并且救下她,我说的对吗?” “哦……”诗人举起了双手,身体被刀锋抵得后仰,英俊的脸上带出一抹苦笑,“这问题可有点奇怪……” “面对一位带着黑暗精灵仆从的黑袍法师,一位实力远超大法的强者,还能若无其事的搭讪套话,诗人,究竟是谁比较奇怪呢?”萨恩不为所动,右手稳定的增加着力度,大概花不了几秒就刺穿对方咽喉,能要了他的性命。 刀尖刺破了诗人的皮肤,流出一丝鲜血,“唉……”诗人发出一声轻叹,却没有丝毫惋惜和惧意,反而带出几分狡黠,“果然被抓到了。” 面对眼前更加危险起来的黑暗精灵,青年扯出了个笑容,“不错的观察力,不过我确实挺喜欢海精灵,也十分热爱美貌的事物……嗷!”剑锋带来的痛楚让他轻叫一声,“轻点,轻点,这就要说道重点了嘛~~我确实是为你们而来,但是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些人对你们产生了好奇。” “谁?他们从哪儿知道我们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萨恩没有买账,在奥伦世界最顶尖的预言大法都失败的情况下,他不觉得有人能跟踪鸿明或者他,至少靠预言系法术不行。 “怎么找到你们?”诗人莞尔,“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啊。” 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那只小绿鸟从诗人背后的帽兜里钻了出来,蹦蹦跳跳拱进他挂在身侧的口袋里,不一会从里面叼出了一样东西,乖巧的飞到诗人摊开的手掌中,把含在喙间的东西吐在了他掌心。 那是一颗碧绿色的小球,光华圆润,不算太大,散发着怡人的香气,让人联想到某种精灵族的佳酿,光是放在那里就能看出价值不菲。鸿明眉峰一簇,“坤元丹?你从哪里拿到的?” 没错,那正是萨恩曾经换回整整3500金币的绿色疗伤药丸。被鸿明干脆利落的叫破,饶是萨恩脸皮够厚也忍不住有点窘意,哦,这下可好猜了不是吗?他几乎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旧货店!” “旧货店?”鸿明还是略有不解,这坤元丹乃是徐福老祖所赐,可活死人肉白骨,只要一息尚在就能保住性命,且不说丹方中的天才地宝,连想要成丹都十分艰难,是难得的珍品。他也不过得了二十粒,百年内耗去了八粒,剩下都交于……哦,鸿明露出了一丝苦笑,是他疏忽了,没有告知黑暗精灵此药之珍贵。 “是啊。”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诗人嘿嘿一笑,“这位黑暗精灵先生主动贩售的,3颗要了3500金币呢。” 鸿明顿时一噎,这里的金币大小他也见过,如此数额也不过百余金,他轻一摇头,“却是贱卖了。” 萨恩简直尴尬到有些手足无措了,顿了下,他收回了架在诗人脖子上的匕首,退到鸿明身侧,“抱歉,我当时并不……” “无妨。”鸿明打断他的话语,“是我疏忽了,以后谨慎即可。” 然而现在……鸿明看向揉着脖子的青年,“阁下可是使用了某种跟踪秘法?” 诗人伸出手指轻轻搔了搔停在肩头的小翠鸟,“这小家伙能闻到千里外的气味,多亏了那位黑暗精灵,才能顺利找到你们。” 小鸟略显骄傲的“啾”了一声,被萨恩冰冷的视线一望,飞快缩回了诗人脑后。 “那阁下意欲何为?” “这个嘛……”诗人摩挲了一下下巴,“其实是店主大人让我来找你们的,我们只是纯粹的生意人,自然是想谈一些生意。” “谈生意?”萨恩凉飕飕的插了一句,“这么摸过来,你就不怕被我们一刀砍了吗?” “哈。”对黑暗精灵一脸的凶恶象,诗人十分不以为然,“能从神殿手下救出弃民,或者宁肯得罪位高权重的公爵也要救个少女,对你的人品我是不大放心,但是这位黑袍大人显然不是个失德之人。” 并未理会对方的恭维,鸿明冷冷问道,“什么生意?” “这就要看交易双方能拿出怎样的价码了,我尊敬的大人。” “为何找上我?” “当然是因为这个啦。”诗人抛了抛手中的药丸,“它里面蕴含的东西让我家主人十分感兴趣。不过……”他抬了抬下巴,朝海边示意,“现在似乎还不是详谈的时机。”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少女看向齐刷刷扭头注视她的三人,略显困惑。 “怎么了?” 26.神使 看到少女的装束,鸿明不由一滞,侧开头从袖中拿出一件深衣,向前递去,“此衣衫我还未曾穿过,若不嫌弃可先从权……” 少女愣了一下,“我已经穿衣服了啊。” 没错,现在少女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由海藻和珠贝构成的衣服,编织的还挺优雅,遮住了胸前和膝上的娇躯,俏丽中带着一抹风情,十分诱人。萨恩和诗人都略显不解的看向鸿明,萨恩还加了句,“现在才九月,不算冷的。” 发现三位土着都觉得这身装扮无伤大雅,鸿明僵了片刻,把衣服塞回袖中,转头直视少女双眼,“女娘身上之伤是否有碍?” 少女摇了摇头,“只要我回到海中,就能用女神教导的法术疗伤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对了,我叫蔻拉,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你叫什么呢?” 鸿明又是一僵,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直呼陌生女子的闺名绝非是妥当做法,更勿论交换姓名。身边萨恩已经开口,“他叫鸿明,我叫萨恩,旁边这个不用理会,不是一道的。” 三人用的都是汉语,诗人坐在一边面带微笑,但是半句话都没听懂,只觉得几个人的海精灵语婉转可人,听起来倒是十分悦耳。 看来两界风俗差异太大,鸿明定了定神,不再理会此节,继续说道,“之前你所说女神之事……” “女神……”挑了一块比较光滑的大石,蔻拉坐了下来,遥遥望向远方的大海,叹了口气。“我族女神名唤鲛,是一位鱼尾人身的美丽女子。相传大灾变时是她把所有遭受灭顶之灾的城市保护了起来,把凡人变成了海民一族,拯救了千万人的生命,死亡之漩也是因她的镇压才得以安宁。在整个海底世界,她就是我们唯一的真神和庇护者,每隔六十年,海民中都会诞生一个拥有红发粉肤,酷似女神容貌的女子,成年后她将作为女神的使者前往圣岛上吟唱圣歌,用来唤醒女神,保证圣岛的威力不致消散。但是上一任的神使被那些邪恶的人类掳走了……” 蔻拉哀伤的低下了头,如贝壳般光滑圆润的指甲在石面上微微颤抖,像是在抵抗着某种痛楚,“我们其实并不适合长期在陆地生存,脱离海水会让我们的皮肤干裂,颊鳃剥落,血液充斥双目乃至目盲。”她微微哽咽了一下,“而且只有神使的歌声才能唤醒女神,上一个百年已经被我们错失,如果这次又无法完成祭祀,女神会不会就此长眠不醒?死亡之漩会不会因此扩散?没人知道会面临有多么可怕的惩罚,他们怎么能……” 他们当然能……萨恩在心底默念,他太了解那些骄银奢侈的贵族们是如何生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乎这群海民,乃至整个东大陆人民的死活。 “为何不多派些人守在岛上?”鸿明微微捏紧了拳头,怒意在心底翻腾。 “我们派了,这次的守卫足足比上次多了百余人,但是敌人从天而降,人数很多,非常的强大,好多族人都被他们残忍杀害。我们只擅长在海中战斗,面对陆地与天空时战力就会大打折扣。而且上次我刚一出现在圣岛就遭受了伏击,甚至都没来得及吟唱……”寇拉紧张的看了一下天色,“如今已经耽搁了太久,整个祭祀仪式需要一周不间断的吟诵,可是还是十天圣岛就会再次沉入海底,直到六十年后重现。就算现在找齐族人,重新返回圣岛,我也害怕自己无法完成仪式了……” “你所说圣岛离此处又有多远呢?”鸿明轻声问道。 蔻拉谨慎的看了看三人,小声说,“200多海里,在非常靠近死亡之漩的地方。” “若我全速飞遁,一日即可到达。”鸿明肯定的说道,“你若放心的话,我可为作为护法,保你安全度过此次祭祀。” “可是为什么……你并不是海民……”蔻拉还是有些犹豫,在她的世界里,所见过的几位人类都残忍可怕,其实刚才她下海一度是想要逃跑的,但是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能说出与族人相同的语言,也许是因为那个让她感到安全的怀抱。 鸿明淡淡一笑,“我亦需前往海中,寻找自己机缘所在。既然你口中所称女神是九州记载中的鲛人,那么圣岛也必然与我有些渊源。这次不单单是为了助你,同样也是为了达成我自家的心愿。” 这样率直的回答让蔻拉有些放下心来,而且他们几个也确实非常厉害。偏头想了片刻,少女眨了眨大大的紫色眼眸,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如果这样的话,明天夜里是最好的时机,满月会增加吟唱的力量,我能在七天内完成自己的任务。” “甚好。明日凌晨出发,夜间就能抵达。今晚你可以先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祭祀需凝神静气,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等等!”蔻拉突然拉住鸿明的衣袖,悄悄指了下还在一旁观看几人的吟游诗人,“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绝不能让他一起登上圣岛。” 萨恩差点笑出声来,“放心好啦,他去不了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当得知自己被排除在行动之外后,诗人很是沮丧的发了一通唠叨,但是没人理会他的废话,最终决定等鸿明从圣岛归来后再接他返回陆地。其实萨恩觉得,这种危险人物还是扔到海底更加安全。 随着月亮的升高,几人渐渐放缓了呼吸,这座岛屿简直小的可怕,接近满月的巨大月轮高高悬挂在天空,充满了压迫和冷寂,海风在耳边呼啸,海浪拍打着暗礁,少女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被海水浸没的浅滩上,翻来覆去,似乎总也无法入眠。 过了一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那声音如此悦耳,像夜莺在婉转啼鸣,像落在花瓣上的雨露,像蝴蝶振翅时拂过面颊的微风,也像一只抚平了丝绸的大手,抚平了海风和海浪的咆哮。诗人并没有唱任何歌曲,只是单纯的弹着鲁特琴,用琴声安慰着焦虑的少女。过了一会,少女停下了翻腾,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鸿明看了看身边放下警惕,全神贯注聆听音乐的黑暗精灵,不禁微微一笑,阖上了眼睛。今夜无需入定,只有琴声和海浪与他共眠。 27.圣岛 第二天凌晨,鸿明等人踏上飞剑,挥别了诗人,朝圣岛方向疾驰而去。从天空俯视红海,却与九州完全不同,这里的海水颜色赤红,海面上船只稀少,整个海域如同一片血色深渊,看起来分外诡异。 “这里海水自古就是赤色?”行了半日,鸿明忍不住问身边少女。 “是啊。”蔻拉好奇的反问,“不是红色的应该是什么颜色呢?” 鸿明顿时哑然,无错,既然九州海水可以为万顷碧波,奥伦的大海自然也能赤滔汹涌,就是不知如此赤滔下,会是何等景色。想了想,鸿明继续问道,“据你所言,海民一族的城池乃是当年灾变时陷入海底的人类城市,若是如此,这些城池又如何能在海底安居?” 蔻拉微微一笑,“当然是依靠女神的庇护。传说中,大灾变引起的海啸和地震淹没了海岸上12座城市,其中3座正位于喷发的海底火山之上,顿时就被岩浆湮灭。剩下9座则在入水的瞬间,被移到了远离火山的海底,每座城市上方都出现了一个透明护罩,隔绝了海水。” “九座城池?都在同一处吗?”鸿明问道。 “当然不是,海底世界虽然广大,又怎么找到可以容纳9座城市的地方。”蔻拉显得有些自豪,“9座城市分布在不同的方位,遥遥相对,又紧密相联,在随后的千年里,女神出现在族人面前,教导我们如何捕鱼、如何纺纱、如何战胜可怕的海底世界。根据女神传授的功法,我们的族人通过修炼慢慢长出了适合在海底游动的蹼趾,也生出能够在水中呼吸的颊鳃,我们的皮肤更加坚韧,体魄更加强悍,还有一些攻击和防御的法术,能让我们更好的在海底生存。” “既然女神曾与你们朝夕相处,为何又要在圣岛吟诵歌谣,唤醒女神?” “这是我族的祭祀!”蔻拉毫不犹豫的答道,“自从一千年前,女神就陷入了沉眠,再也没有族人见过她的身影。但在女神留下的旨意中,我们需要世世代代用歌声唤醒沉睡的圣岛,原本海民一族里并没有我这样容貌的女性,但是千年前却突然诞生,并且六十年准时出现一次,整整一千五百年未曾间断,因此我们的责任才那么艰巨。”一股近乎圣洁的光辉在少女的脸上闪现,“只要在圣岛吟唱,岛心的圣石就会发出洁白的荧光,鱼首人身的女神幻影从中腾起,和神使一起轻唱颂歌。那歌声将会巩固我们城池上的护罩,镇压死亡漩涡的躁动,让我们重新获得安宁。” “那你们所说的死亡之漩又是何种存在?在所有人口中,它似乎都危险可怖。” “死亡之漩是一切灾难的元凶,是远古诸神降下的责罚。那景象无法用言辞形容,只要见过就毕生难忘,真是可怕极了!”说着少女幽幽一叹,“可是我们已经错失了一个百年祭祀,不知女神会不会为我们的失责发怒,如果镇压死亡之漩的法阵因此受损,我们真是……” 面对这样的忧虑,鸿明却不好再出言安慰。一时间飞剑上再也没有声响,只有呼啸的海风从耳边刮过。 “鸿明,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一个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是黑暗精灵在传音给他,鸿明略显惊讶的轻瞥了一眼萨恩。“为何有此一问?” “你问的太细致了,不像自己的风格。”萨恩回了他一个轻笑,“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不妥。”鸿明顿了顿,“也许跟沙漠弃民一样,海民们所知的仅为只鳞片爪,并非事情原貌。” “他们都亲眼看到过女神,接受了女神的恩赏,甚至谨守女神的嘱托,又哪里会假?” “这位女神才是最大的破绽。鲛人本非善于修行的种族,天资能力都有欠缺,在九州传说中,从未有成仙的鲛人。若是蛇尾、凤尾、乃至玄龟、巨鲲都有可能成为此界女神,唯独鲛人……”鸿明沉默了片刻,“也罢,待到圣岛一观,自见分晓。” 随着太阳的西沉,他们越来越接近此行的目的地,然而飞剑飞至某处时,剑身突然一颤,像是被狂风所扰,再也不复平稳,鸿明单手掐诀,使出了一个定风咒,勉强稳住了身形。这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死亡之漩!” 那是黑暗精灵的喊声,有点变调,露出了极大的恐惧和惊惶。鸿明向前看去,只消一眼就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大胆的黑暗精灵都如此胆怯。 眼前是一个恐怖的漩涡,足有50海里之巨,惊涛在漩涡中翻滚,搅的其上空气都如同玄龙咆哮,在它周边,没有任何活物,飞鸟、海鱼,乃至珊瑚丛或暗礁统统不见,仅有几个孤岛矗立在漩涡之外,其他所有似乎都被这深渊吞没,连天上的云朵都不敢在此驻足。这哪里是一个漩涡?分明就是吞噬万物的魔渊入口! 愣了半晌,萨恩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有些发怔的看向海民少女。“这就是你所说的被‘镇压’的漩涡?如果不被镇压它会是什么模样?” “会直达魔域,吞噬一切。”这时的蔻拉反而显得镇静起来,不再像一个脆弱的少女,责任让她挺起脊背,稚嫩的脸上升腾起荣光。 “这次我相信你们身边有真神存在了。”萨恩喃喃低语,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即便离得如此高,如此远,他也丝毫感觉不到安全,只想马上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能压制这样的天地异变,只可能是真神的神迹。 鸿明却没有马上说话,他仔细观看了死亡之漩许久,又把视线移到了旁边的岛屿上,那里有九座岛屿,每个都不大,分做九个方位,形成了一个类似圆形的图案,在它们旁边,一个很小的岛屿漂浮在海面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鸿明一指下方,“这就是你们的圣岛?” 蔻拉点了点头,“没错,西南方向岛屿旁的那个小岛就是,旁边那9座岛代表着我们的9座海城。” “在海底世界,你们的城池也如此排列吗?”鸿明轻一拧眉。 “是啊,连方位都一模一样,不过海城之间的距离可要远多啦,能覆盖很大一片海域呢。” 看着身下的岛屿,鸿明露出一丝苦笑,这哪里是位置不够才要分开放置,九座城池组成的图案分明就是个九宫阵图啊。九宫乃是奇门遁甲之根基,称作地盘。奇门遁甲分为天、地、人、神四盘,四盘之中唯有地盘是不动,为坐山。用九宫来镇压海漏之灾,简直再恰当不过。 在灾变之际使出移山倒海神通,挪九城,镇地脉,布下九宫阵法,护住千万黎民生命,又阻止了眼前这个漩涡的扩散,如此威能,又岂是一个小小鲛人能够做到?而且若海民城池构成了阵法,压住了死亡漩涡的异动,那它就该万年不朽,城在阵在,又何须唤醒女神。这种鸡肋一般的祭祀,到底是因何存在呢? “鸿明,我们该下去了,已经满月了。”蔻拉催促道。 闪烁着银光的巨大圆月已经升至中天,似乎正悬挂在死亡之漩上方,衬得那魔渊如同梦境般诡异又绮丽,带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气势。 在少女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西南方那个岛屿上——在鸿明看来正位于坤位。蔻拉郑重的告诉两人,“我马上就要进入祭祀仪式了,歌声需要持续整整七天,和女神之影应合,在这期间,千万不能让任何东西打搅到我,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七日?”鸿明有些犹豫,“你并未修习过任何功法,七日是否……” “没关系”少女微微一笑,“女神会祝福我,保护我的安全。在祭祀之后,我的声音就将献与女神,此生不再言语。”说着如此残酷的话语,少女却毫无惧怕或遗憾,带着一种神圣的庄重。 鸿明微微一滞,片刻后郑重作答,“定会护你平安。” 得到了鸿明的许诺,少女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岛屿边缘的石台上。深深吸了口气,开始了吟唱。 听到这歌声,鸿明又是一怔。此曲音韵古拙,歌声不似汉语,反而肖似传说中的鲛人之音,但是不难听出旋律中的一缕深情,在少女娇嫩的嗓音下,更显得柔情万种,忧伤甜蜜。这哪里是什么咒符,分明就是直诉衷肠的爱曲。 萨恩在旁抖了抖耳朵,也喃喃自语到,“听起来不太像祭祀用的……啊!” 在萨恩的惊呼声中,白色的小岛开始隐隐发光,一个朦胧的身影在岛上慢慢浮现,鱼尾人身,手臂纤长,脸孔美得无法形容,连银月都为之黯然。那身影越来越亮,直至纤毫毕现,宛如一真人般悬浮在圣岛上空,带着比梦境更加绮丽的笑容,伴随着少女的歌声,开始了轻唱。 这场面简直美的夺人心魄,萨恩屏住了呼吸,完全被这惊人的歌声和美景迷惑了心神,连身处何地都忘得一干二净。鸿明尚能保持一丝清明,鲛人的嗓音本身就具有魔力,必须使出静心咒才能逃脱,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后,他仔细观察着鲛人曼妙的虚影,在它和少女之间,确实有种神魂激荡存在,只有少女的血脉能唤出虚影,也只有虚影的轻唱能和少女共鸣。 只是这歌声用意何在?它里面并未有一丝神力,跟加持阵法更无半点关联,何必一次又一次重复吟唱?难道……灵光闪过,鸿明慢慢转身,看向身后。在他背后,九座岛屿浸没在夜色之中,四野一片黑暗,连星光都被吞没,辨不出半点痕迹。 28.入局 对于阵法一道,鸿明并不精通,但是眼前这幅景象却不难辨认。九宫本为观天之法,任何九宫阵图都应与天宫星阵辉映,然而此界星图与九州大异,为完善九宫缺漏,势必需叠加其他阵法,同九宫齐名阵图无非几个,最出名当属伏羲八卦阵,若有阵法大家结合九宫、八卦二阵为一…… 鸿明看看足下所立岛屿,先天八卦自乾起,归于坤。若以八卦为天干,九宫为地支,坤位就是两图节点,甲子为限,一个循环自然会落在此处。没有星阵辉映,六十载时恰为一阵未消另阵未起之势,自身防御降至最低。饶是如此,想要闯过这仙家阵图也难若登天,但是若在此时传音入阵,却也是最佳时机。海民故早相传的“唤醒女神”,也许并非是指唤醒那鲛人虚影,而是通过血脉之力唤醒虚影,再用虚影来呼唤阵中某人。 想到此节,鸿明不禁也有些踟蹰。若阵中真有他所寻之人,此时也许就是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机会,未免要再等上一个甲子。但是同样,仅凭他一己之力,想要破阵寻到阵中关键恐怕希望渺小,而且他也答应了少女,为她掠阵守卫,离开此地也大为不该…… 随着纷乱的思绪,月落日升,昼夜交替。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岛屿时,鸿明一怔,突然暗骂了一句“糊涂!”,他转头看向身侧,只见黑暗精灵还在出神聆听鲛人歌声,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连双目都失去焦距,显然早已失了神志。鸿明不禁哑然失笑,慢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指尖在他额心一点,一道清心咒输入萨恩体内。 一声轻呼,“醒来!” 萨恩打了个寒颤,双眼慢慢聚焦,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男人。晨光从他身前洒落,在那身黑袍上镀出一层金色光晕,眉宇之间蕴着浓浓暖意,黑眸清澈明亮,嫣红的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在阳光之下,这张美丽的脸庞似乎也在闪闪发光,在他背后,巨大的鲛人虚影正在轻唱如同天籁般的歌声,这一瞬间,他突然听懂了歌中的含义……心跳猛然加速,萨恩狼狈的低下了头,控制不住移开了视线,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灼伤了他的双目。 一个声音从身前传来,“无妨,鲛人之歌本就有迷惑心神之效,你如此喜爱音律,自然会受其影响。我已经给你印下清心咒,只要不再沉沦于歌声,自然可以保持神智不失。” 哦,原来是这该死的歌声在捣鬼。萨恩暗暗在心中舒了口气,紧紧攥住拳头,压抑着想要抚上胸口的冲动,那心跳简直让他坐立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他心底翻涌,一切都陌生又可怕,让他想不顾一切逃离这个地方。 “我已悟到此次机缘关窍所在,等下就要入定。” 萨恩猛然抬起头,什么?! 鸿明看他紧张神情,微微一笑,“无妨,在我入定之前,会在此处布下一个符阵,只要受到攻击就能自行反应,挡下大部分法术。此阵不破,就能护住我等,若真有敌袭,在阵破之后我亦会尽快回返,保护你二人的安危。” 说罢,鸿明从袖中一摸,取出四张符箓,闭目低声念了一句法决,单手一挥,“疾!”随着法决,四张符箓青光一闪,没入四方泥土之中。鸿明就地坐了下来,盘膝结印,看了一眼还有些焦虑的黑暗精灵,微微一笑,“莫怕,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闭上了双目,放空思绪,任心神沉入灵台之中。 萨恩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了看身后还在吟唱的少女,又看了看盘膝沉入冥想的男人,他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这一次,那无比悦耳的歌声再也无法进入他的脑海,焦灼和忧虑占据了心神。千万,千万不要出任何纰漏……萨恩在心底默念,第一次痛恨自己信仰的不是一位善神。 在很远很远的远方,在那个孤岛上,吟游诗人吹了声口哨,召回了在天空中飞翔的小绿鸟。他用指尖摩挲着奋力撒娇的小鸟,露出了一个轻笑。 “公爵大人的后备队就要出发了吧?真好奇那个男人这次能否应付……” 小鸟发出了啾啾两声鸣叫。 诗人哈哈一笑,“你说可以?有那两个累赘在身边,可有些困难哦。不过……”他遥遥望向海天的尽头,“在炼狱沙漠他已经完成了一次不可能,这次倒也难讲,我真是太期待下来的发展了……嗷!” 被小鸟狠狠啄了一口,诗人轻弹了一下鸟喙,“你是不是太见色忘义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啊?你这臭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 在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太阳渐渐落下了西边天际,最后一抹红光隐没在黑暗中。 太阳逐渐西沉,岛上慢慢回到了萨恩最为习惯的夜幕之中。一天就这样平稳的过去了,但是萨恩的内心并未放松,海精灵并未入手,对于那些傲慢的贵族而言,恐怕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只要他们有那么一点执念和怪癖,自然会派遣更强大的队伍来搜寻……而对于那些变态的贵族,恶毒的执念简直就是他们生存的动力。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萨恩再次看向冥想中的男人,月亮刚刚升上天际,一抹银色光辉映在他洁白的脸孔上,微微摒起的眉峰上带着一抹疑虑。萨恩真的很想知道,在那冥想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发愁…… 突然,一阵魔法波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萨恩蹭的从地上蹦了起来,几步走到了符阵边缘。在几百米开外,一个传送门正在洞开,从里面走出了1个、2个、3个……一共8个男人,4个战士,2个刺客,2个黑袍法师。萨恩的瞳孔微微缩紧,他悄然走到了阵法的角落,使出了一个黑暗结界把自己笼罩在其中。如果他们真的能击破这个防护罩,他会拖延一些时间,他能的…… 在夜幕中,黑暗精灵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鸿明深深陷入冥思,他内视的视线飘过环绕着白光的丹田,飘过空无一物的灵台,直至来到一个笼罩着雾气的场所,这里是他的紫府所在,同时也该是那个九州鼎幻化的空间所在。在这里,他向着雾气深处走去,在一堵高大的青铜墙前停了下来。 九州鼎就是他的机缘所在,如果此处也有他需要寻得的人、或者事物,那么九鼎是否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在九鼎壁前,鸿明跪倒在地,向面前青铜壁深深叩伏。 “晚辈在红海深处寻得了一仙家法阵,此处也许有上仙闭关静修,不知可否请前辈为之引路,找出进入阵中的道路。” 在三声呼唤后,青铜壁上突然红影一闪,那只金乌再次飞出,绕着鸿明内视神魂飞舞三圈后,突然抓在他肩头拔地而起。 若腾云驾雾,鸿明只觉眼前一花,神念跃出体外,就像元神出窍一般,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由白雾构成的屏障,如同一堵坚壁牢牢矗立在身前,只见那金乌身上红光一震,嗡的一声破开了白雾,带着鸿明的神念飞入雾中。 鸿明只觉自己从一个孤岛进入了一处仙家洞天,其中青山掩映,绿水环绕,在金乌的三足之下,他飞过一座又一座山峦,绕过一条又一条河川,不知飞了多久,只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块高耸入天的五彩巨石。金乌松开了爪子,让鸿明飘落在地,它自己也缓缓降下,立在巨石旁边,扭头看向鸿明。 鸿明恍然醒悟,长身跪倒在地。 “晚辈鸿明,误闯前辈阵中洞府,恳请入府一见。”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飘来。 “是谁……已过多久……” 鸿明只觉眼前一暗,身形遁入了石中。 29.神女 再次睁眼时,入目的却是一座洞府,贝阙珠宫,罗帏成栊,亭台间画梁雕栋,曲槛中祥云掩映,端是一派仙家气度。鸿明当然知晓自己此时并非元神出窍,实乃阴神入境,并没有真实的身体,可是就连阴神虚体都能感受到这仙气浩瀚,可想这洞天主人有何等通天彻地的修为。 犹自惊疑,只见不远处罗帏一荡,裙纱轻舞,绣衣拂阶,一位身着五彩华服的女子飘然而至。鸿明只看一眼,就觉脑中嗡的一响,似乎阴神之体都要为之溃散,一段诗赋跃上心间。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被袿裳,秾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 金乌从鸿明身边振翅而起,直向那女子飞去,只见她玉手一抬,让金乌三足落于指间。 “回禄……可是回禄真君?” 那金乌似乎也能听懂女子之言,振翅高鸣,飞至空中腾挪起舞。女子轻轻一笑,满室皆光,犹若皓月临空,只见她妙目回转,落在了鸿明身上。 直到此时,鸿明才察觉自己已然跪地,即便阴神本无重量,膝盖也恍惚无法承受,需跪伏方能稳住身形,他嘴唇轻抖,想要说出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那女子一笑,朱唇轻启,“我乃西王母座下云华夫人,这位小友可是来自中土?” 啊呀……恍若洪钟大吕,一句云华夫人顿时让鸿明幡然醒悟,原来是她!难怪会忆起《神女赋》之中词句,只是这位仙子不是隐于巫山,怎会……鸿明一怔,突然想起瑶姬授书助大禹治水的传说,又是那时!鸿明不再犹疑,俯身叩首。 “晚辈蓬莱鸿明,参见瑶姬。” “蓬莱……可是羽山所在?遥想鲧战陨于此,却恍若昨日。”悠然一叹,瑶姬轻轻挥手,示意鸿明起身,“那场大战之后,又过了几多岁月?” 鸿明犹豫片刻,低声说道,“自大禹之后,历夏、商、周三朝,春秋、战国大乱之后秦统天下,后传汉,此去已两千五百载……” “什么?”瑶姬微微一愕,“两千五百载……两千五百载……怎会如此?!”她身形微微一晃,娇躯欲坠,语中带出一抹焦灼,“来此之前,你可见到一位鲛女?赤发樱肤,容貌……” 说道这里,她突然闭口,再也无法继续。鸿明自知其中缘由,鲛人不过是寻常精怪,即便修行有道,也活不过两千五百载岁月,如若真活到此时,又如何形容她现今容貌,面容枯瘦?鲐背苍耈? 鸿明一咬牙,张口说道,“晚辈来此之时,有一鲛人正以神魂吟唱,正如夫人所云,赤发樱肤,此时便在阵外。” 听闻此言,只见那仙子双目似电,直透层层遮掩,看向外界。许久之后,她收回了视线,一抹云霞化作锦榻,她往后一靠,轻轻倚坐上去。 “把你所知,全数告知与我。” 仙子黯然的神态让鸿明不由心中一痛,压下异样情绪,他从自己被九州鼎吸入异界说起,先是前往炼狱沙漠寻得赤阳鼎,然后是红海城中救出海民少女,跟随她来到圣岛,见到九宫八卦大阵,悟出阵中端倪,拜托金乌带自己闯阵,如此这般一一道来。当听到一千五百年前鲛人消失不见,留下旨意命海民六十载一旬往阵前吟唱时,一滴泪珠顺着瑶姬面颊滚落,犹若浑圆珍珠啪嗒掉落在地,洇出一点水痕。 鸿明顿时无法继续,大殿中只余寂寥萦绕。 过了很久,座上仙子幽幽开口,“九州鼎,乃是何物?” “相传大禹治水之后,仙家所赐此器,作为镇九州山川气运之用。” “大禹又是何人?” 这话鸿明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片刻,终于说道,“禹乃是鲧之子。相传天降洪水之时,鲧窃舜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遵帝命。舜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禹继承乃父遗志,平息九州水患。” 瑶姬发出一声轻笑,展袖掩住了面容,“那传说中,我与回禄真君是否也有助大禹,平定水患?” 鸿明一噎,“夫人之传说有之,回禄真君并无。” “哈哈哈……”一声长笑若银铃脆响,却又蕴含无限悲意,“千余载后,吾尚有薄名存世,余者又若何?” 放下衣袖,瑶姬面容已无异样,定定望向鸿明,“我亦有一经历,你可愿听?” 鸿明长身一揖,“愿闻其详。” 走出传送门后,奥森嘴角微微一抽,横跨鼻梁的伤疤顿时狰狞起来,“惑控法术!真是见鬼了,居然让海精灵先回到了这里!” 他身边,一名黑袍法师阴阴一笑,“不过是个低阶法术。”他法杖一挥,解除魔法已经覆盖众人,其他人只觉身上一轻,海精灵那诅咒般的吟唱声已经无法控制他们的情绪。 “哈!”另一个黑袍法师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前面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黑袍?长得可真美,和海精灵倒是截然相反的风韵,要不要一起抓来?” 奥森露出了一个冷笑,“能抓的话就抓吧,他可是一个人就杀掉了我所有的船员,还比咱们更快来到岛上。如果可能的话,倒要让他也尝尝苦头。” “他?”黑袍诧异的转头过,“男的?” “自然,你没有看到他战斗时的模样,否则绝不会误会。” “哈哈,男的更好!”另一个黑袍大笑出声,“来吧,别耽误时间了。” 两个黑袍同时飞了起来,挥舞法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当看到两位法师腾空飞上天空时,萨恩的瞳孔已经缩到了针尖大小,他当然能听到这些人所说言语,但是开始的愤怒已经散去,如今他心底只有一种超乎平常的冷静,犹如紧盯猎物的凶兽,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冥想的鸿明,他闪身跨出了阵法之外。 可以使用飞行术的法师,有八成几率是大法,而两位大法的同时进攻,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哪怕一秒。他已经失去了退路,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们还未击破防护屏障时,拖延更多的时间,消灭更多的敌人。8个实在是太多了,不是吗?伴随着黑暗结界,萨恩潜伏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正在狩猎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的移动着身形。 听从那个疤脸大汉的指派,除了法师以外的6人已经分散开来,站在后方为法师掠阵。没有比刺客更好的了哨和警戒了,一位身着夜行服的刺客此时正蹲在岩石之后,警惕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现在似乎还没有海民出没,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有点提防为好。 前方,两位法师已经举起了法杖,咆哮术和炎爆术同时释放,直冲端坐在海精灵身前的黑袍法师击去,只听轰隆一声,两道法术冲击同时撞在一个突然腾起的护壁之上,发出夺目的光芒后全数消散。两位法师同时一惊,其中一个笑道“哈,有趣,我说这个黑袍美人怎么不起身,原来还有这种防护。” “这个防护罩我们可没探测到,还是小心为好。” “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不是吗?” 伴随着几声大笑,攻击越发猛烈起来,夺目的魔法光晕在黑夜中闪烁,刺客并未对这情况分神,他需要注意的不过是身侧……一阵微风突然拂过他的脖颈,刺客一愣,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还未张口一只手就从后掩住了他的口鼻,力气大的惊人。 挣扎连一秒都未持续,他双眼一翻,已经失去了呼吸。 萨恩轻轻放下手中的尸体,往后一拖,再次隐进了黑暗中。在心底,他默默念了句,“1个。” 看着眼前恢宏的魔法攻击,奥森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他好想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一道夺目光芒闪过后,他突然一惊,眼前的防护罩里似乎只有法师一个人?!他不是还带着个黑暗精灵吗? “警戒!!!”奥森大吼起来,向身边几人发出警告,然而场中三人面面相觑,其他三个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操!”刷的一声,奥森拔出了弯刀,和剩下的两人站在了一起,这个该死的卓尔!他怎么敢逃出防护罩的保护,他们可是拥有两位大法啊! “3个。”这次萨恩不再掩饰尸体的存在,他默默念着数字,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在不远的地方,那个符阵构成的防护罩正在微微颤抖,诡异的明灭在阵中闪烁。萨恩知道,不论是他,还是那个阵法,都撑不了太久了……握紧匕首,萨恩向前冲去。 ****** 云华夫人:瑶姬,也就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这里取的并非楚王入梦那个神女,而是另一则神话:瑶姬,西王母之女(一说为天帝之女),当大禹疏导长江三峡时,她在飞凤山麓一平台,授九卷天书与大禹,井派神丁相助,大禹“遂能导波决川,以成其功"。这块平台后人称之为神女授书台,此后她定居巫山,为民造福,日久天长,她的身影化为俊俏的神女峰。 《镛城记》: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鬼神,斩石疏波,有功见纪。 回禄:名吴回,同为火神,乃是祝融之弟。祝融在大禹治水里还有过出场,但是回禄存在感十分低,也没啥传说,就当他为了大战穿了吧=w= 羽山:羽山是蓬莱四大山系之一,又名雨山。据《辞源》、《四书释地》以及蓬莱旧志记载,羽山为“舜殛鲧处”,也就是舜杀死鲧的地方。鲧和禹分别是黄帝的曾孙和玄孙。《史记》记载“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传说尧舜统治时期,天下洪水为害,尧命有崇氏首领鲧治水。鲧用堵塞的方法,结果失败,被舜杀死于羽山。 当然,在这文的设定中,鲧本就战死在诸神大战中,没什么治水失败的说法。 30.死斗 看到从夜幕中冲出的黑暗精灵,奥森只觉得怒意翻腾,这次他带领的可不是普通船员,而是公爵大人的直属卫队,这种高阶战士面对的本应该是几百个正面攻击的海民,而不是个背后戳刀子的狗屁卓尔精灵! “防御!”奥森大吼一声,鼻翼的疤痕狰狞扭曲,他身边的高大战士举起了手中的铁盾,短斧在手中呼啸。他当然知道卓尔们战斗力很强,但是追求敏捷让他们的防御低下,在地表世界,重甲、坚盾和强力战士才是他们的死敌,当然,奥森嘴角露出一抹狞笑,当然,还有个任谁都忘不了的东西…… 萨恩跑的很快,风从他耳边呼啸刮过,腥涩中里混着一抹鲜血的味道。他是个黑暗精灵,偷袭、暗杀和埋伏才是他的天性,正面突击永远只有身边站着法师或祭司,拥有压倒性实力时才会考虑。但是不远处魔法攻击砸在防护罩上的轰鸣声让他的血液沸腾,心跳抽紧。一抹嗜血的笑容划过唇角,匕首在他手中微微颤动。哦,来呀,杂碎们。50米一瞬而过,还有几步之遥,他微微一抬手…… “小心黑暗结界!”奥森吼道。现在可是夜里,黑暗结界加黑暗精灵会变成任何一个战士的噩梦。 强壮的战士发出一声咆哮,举盾挺击,然而预想中的黑暗结界并未到来,那只纤细的手轻轻黏在铁盾右缘,仿佛被狂风卷起的羽毛,黑暗精灵的身体轻盈跃起,飘落在三人身后。 不好,是浮空术!奥森心中咯噔一声,一把捏碎了手中握着的坚硬小球,耀眼的白光在三人身边亮起。这并不是使用耀光弹的最佳时机,但是它能赢来一些宝贵的时间,没有任何黑暗精灵能防备这样的突袭。在强光下,奥森眯起了眼睛,那抹黑色的身影可太醒目了不是吗? 龙牙!打击风暴!他和身边的战士一起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向那个黑影砍去,光明永远是只属于黑暗精灵的诅咒,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闪躲密集型攻击。然而当刀剑触到那团黑暗时,两人同时一愣,不好!!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飙飞的血花差点溅在脸上。奥森猛力后退两步,逃出了耀光弹笼罩的范围,一个身影如影随形,飘落在他身前,银光一闪,奥森险险架住了刀锋。 只见那个原来一身漆黑的黑暗精灵已经换上了件白袍,雪白光滑的羽毛覆盖在他周身。刚才他们在闪光中看到的根本就不是黑暗精灵的身影,不过是个黑暗结界罢了,这狡猾的卓尔反而利用闪光带来的目盲打碎了他们的阵型。 黑暗精灵的力气很大,短短的匕首几乎压倒了自己的弯刀,但是那没持续太久,背后扫来的战斧让他跳开闪避。只花了一秒他就选择向后冲去,对上了那个看起来就更加强壮威猛的战士。 面对黑暗精灵的挑衅攻击,战士这次没有格挡也没有盾击,迅猛的挥出了手中短斧,用一击严苛打击精准的砍上了黑暗精灵的臂膀,那卓尔仿佛根本没有感到痛楚,短匕如同蛇信般击出缩回,轻轻啄了一下战士缺乏护甲的喉颈,一蓬鲜血飞溅在他面部,奥森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反手狠狠一刀,刀刃划破了那件怪异的白羽袍服,卓尔再次跃了出去,这次是倒飞,羽毛和鲜血一起飘洒在空中。 落地时萨恩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那个战士的护甲太严密,找到格杀的机会可不容易,然而这一击也让他左边的肩胛彻底报废,甚至没有余力躲开来自背后的攻击,他感觉身上鹤氅的魔力正在消退,就像那些掉落的羽毛一样,光线开始恢复到自然状态,这群混蛋破坏了他的长袍,鸿明给他的长袍……萨恩举起了持匕的右手,用手背擦掉粘在眼角的血迹。 “5个。” 随着这声低语,他再次冲了上去。对面的大汉已经举起了同伴的盾牌,刀锋和铁盾狠狠撞击。萨恩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伤口正在喷涌鲜血,让他的体温越来越低,那个因为最弱被他留在了最后的大汉如今看起来也难缠的要命,他想绕到敌人背后,想用短促有力的戳刺结束战斗,但是那该死的盾牌始终挡在他身前…… “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笑,“我就说酸雨暴最管用嘛!” 那得意的笑声让萨恩心脏猛然抽搐,这一刻,所有的顾忌和疑虑都飞出了他的身体,不再思忖那该死的血契,不再为可能失去的自由耿耿于怀,他甚至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他的心念、他的意志、他神魂一切的悸动都凝固在了一点:击破这该死的盾牌!保护他!! 在他掌中,在顺着手臂滴落的鲜血中,那把匕首微微闪出了光芒,一道远超出匕首长度的白芒在剑锋浮现,随着萨恩的挥动,那白芒斩破了铁盾,斩破了肌肤,顺着大汉脸上狰狞的疤痕直刺而去。 噗! 红白两色的液体在空中翻飞,大汉的头盖骨飞了出去,还有被斩碎的铁盾。在一片血腥中,萨恩愕然的看向手中散发着白芒的匕首,那光芒有些刺目,但是并不激烈,青、白两色的刀刃上,分割剑身的精美花纹变作鲜红的色泽,像是这把匕首曾被一断为二,又强行粘结在了一起。萨恩心头浮上了拿到这把短刀时听到的话语。 “锐金之气……”他喃喃说道,“这就是他所说的那个锐金之气吗……” 萨恩抬头看向前方,一道刺目的闪电击中了防护罩,明暗在那层光膜上闪动,发出微微龟裂的轻响。坐在阵中,鸿明依旧双目紧闭,眉峰紧锁,并未有半分神志清醒的模样,巨大的鲛人还在吟唱,那歌声似乎想要波动他的心弦,让他为之动容垂泪。 萨恩微微一笑,再次跑了起来,几步之后腾空而起。浮空术能飞多高?这锐金之气又能斩到多远呢?一个黑袍发现了他的动作,转过身来,手中的法杖发出了明艳的蓝光。萨恩挥舞右手,洁白的光芒从那柄短刃中腾起,向空中撞去…… ****** “战事来得突然,当我得知时,已有百余仙家陨落。奉西王母之命,我携伏羲八卦阵前去助战,那日之战……遮天蔽日。” 仅仅四字,一股惨烈哀意扑面而来,鸿明忆起了梦中所见之景,被遮盖翻覆的又何止天日。 “直到东皇太一和斗姆元君出手,才勉强于那些异界之敌战至平手。”瑶姬回忆着当日惨状,睫羽轻颤,“然他们退却时,跨界之门却并未合拢,有掌控空间法则的大修阻止了界门闭合。为了斩除后患,我等与斗姆元君一起闯入此界,继续厮杀。只是此界端是诡秘,诸多法则皆无法运用,连天地元气都被大修所控。无奈间人人使出本命法宝,于之搏命相拼,斗姆元君的星辰幡并未被法则所阻,尚能使出十足威能,在幡下,此界主神被元君杀灭,但是谁也未曾想到逸散的法则会引来如此浩劫。我被一阵大力扫落云头,直坠东海,裹挟仙气引动天地异变。当我自昏迷中醒来时,红海底部已被击穿,千万黎民哀嚎惨呼直上云霄。” 瑶姬顿了顿,定睛看向鸿明,“若你因不慎伤害万千黎庶,当作何反应?” 鸿明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尽我所能,救万民于水火。” 仙子莞尔,“好个救人水火。”她移开了视线,幽幽看向远方,似乎穿透了法阵凝视着某点。“当发觉海底洞穿后,我使尽浑身玄通,移城镇海,把自己本命法器化作阵眼,布下九宫玄天八卦阵,扼住地漏。大战刚歇,就使出这样的法术,我的肉身再也无法承载,精血真元都已耗尽,只存一抹元神附于法器中。用这最后一丝神念,我把坤袋中的彤珠放了出去,赐她一粒息壤。有息壤护身,她至少能添寿千余载,在此界也不至艰难。我本以为自己至多千五百载就能醒来,谁知……” 谁知这一睡,就是两千五百载……鸿明也不禁黯然,若他没有猜错,那“彤珠”便是阵外鲛人之名。有息壤这等天材地宝护体,她本该能等得更久,可是为了保留神魂唤醒故主,她宁肯把息壤用于传载血脉的法术之上…… “彤珠乃是我随侧捧瓶女侍,自幼于我身前长大,和我感情甚笃。”瑶姬轻轻一笑,“如今……却是我想错了。” 对着眼前绝美仙子的怅然神色,鸿明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许久,瑶姬妙目回转,直视鸿明,“我观回禄真君神魂并未附着在这金乌之上,可是落于他本命法器赤阳鼎内了?” 鸿明肃然答道,“正是。只是当晚辈寻得赤阳鼎时,真君残魂已尽枯竭,只余归乡之念。” “归乡。归乡……”瑶姬唇边溢出一抹笑意,“吴回啊吴回,你仍是如此眷顾乡土。” 鸿明再次长身跪地,“若夫人应允,晚辈愿带夫人本命法器一同重归故里。” “故里?”瑶姬软软倚在榻上,螓首轻垂,“我却回不去了……” 鸿明讶然抬头,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瑶姬一笑,“你可知阵中那五色巨石乃是何物?” 五彩巨石,息壤,瑶姬……略一思索,鸿明有些犹豫的开口,“莫不是女娲所传之补天石?” “正是。补天之石,连地生根。除此先天至宝,又有何物能镇住这倾天巨漏?只是此阵一经布下,便不能再动。亿万年后,它将与巨漏合二为一,填平海缺。我神魂被困在此间,又如何归去?” 鸿明急道,“也许晚辈能想出某种办法……” 一只玉手打断了他的言语,那张被诗人万古吟诵的娇容露出一抹恍惚笑容,“吾心安处,自是故土。” 一句话,让鸿明的万千劝解皆堵在心间,若有何物隐隐作痛。 瑶姬却不给他思虑时间,笑而反问,“阵外那位,可是你护法灵兽?” “并非灵兽!”鸿明毫不犹豫答道。 “若非灵兽,又是何人?” 这一问,让鸿明顿觉恍惚,这个来到此界就伴随在他身侧的黑暗精灵,算是他的何人? 一阵大力迎面扑来,鸿明只觉身上一轻,被吹出阵去。一声轻叹在他耳边萦绕,“速速归去,莫要悔之晚矣。” 莫要悔之晚矣……鸿明浑身一震,睁开了双眼,在他正前方,一道闪电直劈而来,他轻身跃起,避过此击,然而侧目之时,只见天空中一阵血雨纷飞,白羽鹤氅化作赤红,那个纤瘦的身影跌进了泥土之中。 莫要悔之晚矣…… ****** 斗姆,即北斗众星之母,全称九灵太妙白玉龟台夜光金精祖母元君,又称中天梵气斗母元君紫光明哲慈惠太素元后金真圣德天尊,又称大圆满月光王、东华慈救皇君天医大圣。简称斗姆或斗姆元君。斗姆在天主治天宝阁,「生诸天众目之明,为北斗星之母。斗为之魄,水为之精,主生」 31.隐 太阿不知何时已到自己手中,鸿明只觉体内血气翻涌,怒意直上心头,长剑破空,金芒万道,那个正捂着受伤右臂的黑袍法师眼中惊惧未消,便被斩作血沫一蓬。一道阴冷气息缠上身来,鸿明催动体内真焰,烈焰蒸腾瞬间便把黑气驱散,雷鸣长矛接踵当胸袭来,鸿明不躲不闪,剑锋一抖直指矛尖,啪的一声惊雷炸响,魔法之矛碎成百段。 鸿明抬头,凤目斜睨,冷冷看向场中最后一名黑袍法师。黑袍这时才发现同伴全都化作了尸骸,整个小队只剩他一人,不由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巨大黑洞突然在他身后洞开。 他要逃!鸿明足下一顿,缩地成寸,一闪便来到法师身边,随着手上掐诀,一条火龙从指尖窜出,闯入次元门中,法师已经半身陷入传送状态,毫无抵抗之力,噗的变作一条火柱,在渗人的惨嚎声中,次元门被外力干扰,如同被大力搅烂般一收一缩,爆炸逸散。 再次使出禹步,鸿明几个腾挪就降至地面,快步走到那染血的身影旁。只见黑暗精灵双目紧闭,口鼻之间鲜血四溅,一道焦黑的伤口直穿胸腹,心跳已经微弱的几不可查。眉峰轻蹙,鸿明也不多言,直接跪在萨恩身侧,随手一抚拿出了他腰间置物袋中的白玉小瓶,一颗碧绿色的坤元丹滚入掌中。微微撑起萨恩头颅,鸿明用两指捏起丹药,塞进了他的嘴中。那丹药入口即化,变作一汪清泉流入喉中,鸿明只觉手上一湿,原来是萨恩吞咽时舌尖轻轻划过他指尖,带来一抹濡湿。抽出手指,一滴血珠从指尖滑落。 鸿明怔了一怔,轻轻放下黑暗精灵,只见他呼吸渐渐平稳,身上伤口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禁长长舒了口气,也顾不得仪态,向后一倒箕坐在地。然而还未等放下心神,只听背后“啊!”的一声惊叫,鸿明心道不好,翻身跃起,他却把那海民少女全然忘在了脑后。 然而这声惊呼却没有什么慌乱之意,鸿明这时才发现,那个巨大的鲛人虚影已经停止了吟唱,身体微微前倾,面上露出喜悦神色,还未等他走近,那虚影已经如同一道红影遁入了阵中,在此同时,鲛人原先栖身的洁白圣岛也冉冉升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动,越缩越小,最后变成白丸一粒,嗖的一声飞入了鸿明额心。 被眼前异变吓得魂不附体,蔻拉惊慌的转过头来,看向鸿明。 “她……女神她……圣岛……怎么……”少女的声音在瑟瑟发抖,一天一夜的吟唱让她嗓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感受着体内那抹厚重暖意升起,鸿明望向身后诸岛,遥遥一拜。息壤乃是鲛人的栖魂之所,如今瑶姬召回了鲛人精魂,却把这粒息壤种子赐予自己,想来亦有答谢之意。如今阵主已醒,鲛人虚影也遁入阵内,这个岛恐怕再也无需唤醒了吧。他站起身来,对焦急的少女说道,“无事。你家女神已经达成所愿,以后再也无需此等祭祀,海民之城和死亡之漩也将再无危险。” 如同迎合他的话般,一片死寂的九岛上方突然腾起了一阵云烟,白雾越扩越大,越散越广,渐渐把整座岛屿笼罩起来,不远处咆哮的死亡之渊似乎也无法撼动这微弱的雾团,日光被尽数遮蔽,似乎连空气都凝重起来。这是要逐人了……鸿明轻轻一叹,唤出了飞剑,让蔻拉先登上飞剑,自己则转身抱起尚在昏迷之中的黑暗精灵,一同踏剑离开了九岛。 向下俯望,那座岛屿再也不见踪影,连烟霞也无从寻揽,死亡漩涡外数十里内再无一物,只余怒焰翻腾,浊浪滔天。蔻拉呆呆望向自家族人守护了千百年的小岛方位,伸出手指一摸自己咽喉,热泪再也抑制不住。 “女神……女神她放弃我们了吗?”少女哽咽道,巨大的惶恐让她坐立不安,她本该顺利完成祭祀的,但是为什么女神却突然离她而去? “你等一族皆为她亲手看护,又怎会轻放。”鸿明柔声道,“她只是找到了自己苦等千余载的人,你们传唱圣歌千余载,该懂那曲中含义。” “那歌……”蔻拉怔怔答道,“那歌……我只觉得含有深深爱意,我本以为……”一抹红霞浮上少女樱色肌肤,衬得她愈发美艳不可方物,顿了片刻,她低声说道,“那么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去圣岛吟唱了?神使也不会再被那些人类狩猎?” “自然。你们千余载的努力并未白费,想来以后你们的女神会与她心爱之人一起守护海民一族。”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鸿明向远方眺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岛,正合适降下休整。刚获得息壤,也需静下神来稳固境界,然而他还未张口,突然听到少女轻轻又问了句。 “那你呢?”少女头颅低垂,半透明的耳鳍似乎也变得粉红,“你也会留下来吗?” 鸿明一怔,“我还有要事在身,并不会停留……” “可是我看到圣岛飞进你脑中了啊!”少女的小手放在剑身上,有些紧张的蜷起,“你懂得海民一族的语言,还能得到女神眷顾,应该留在红海的,我们的族人会很欢迎你的,我……”少女喃喃了句什么,以鸿明耳力也没有听清,他不禁哑然失笑。 “女神之事业已事毕,你无须担心,待千百年后海民一族自会懂得。至于我……”鸿明挪开了视线,遥望天际,观回禄、瑶姬两位前辈,不难想象其他陨落此界的仙家是何等身份,若斗姆元君都在此界仙陨,那么星辰幡是断然不能落在异界人之手的。如此重要的责任,又哪容他顿足于此。“肩头之责甚重,不容他顾。” 蔻拉并未接话,过了片刻,突然说道,“到前面岛屿,放我下海吧。” 飞剑微滞,鸿明侧头问道,“这里离漩涡甚近,我还是送你回返……” “不用了。”少女坚定的摇了摇头,“前面不远就是我族海城所在,我已经好几天没有传回消息了,族人一定非常担心,还有圣岛之事,必须尽快告诉族长才行。”她顿了顿,“如果你不能留在红海,那么也不该探知我们的城池所在,海民之城,外人不得踏入。” 鸿明顿时一噎,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去。飞剑速度倒是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座孤岛边,蔻拉飞身跳下了剑,直直的看了鸿明片刻,终于露出了个浅浅笑容。 “谢谢你救了我,两次。”刚才那些诡异的情绪仿佛全部消退,蔻拉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副模样,“待我回到海城后,会跟族长诉说你的事情,你将永远是我族的朋友。”她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最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遇到你,我很开心。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再见。” 说罢,她也不等鸿明答话,转身跃进了大海,如同一只灵巧的海鱼,几息后就不见了踪影。看着空无一物的海面,鸿明怅然一笑,两人之间寿数相差如此之大,恐是难以再见了。 在他视线之外,黑暗精灵尖细的耳朵微微摇了一下,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静静躺在鸿明怀里。过了片刻,鸿明终于收回了视线,轻轻把萨恩靠放在一块宽大的岩石上,只见他体表的伤痕基本痊愈,不过损失的体力估计短时难以恢复,醒来尚需良久吧。 确认萨恩并无大碍后,鸿明盘膝坐下,遥望了天边的九岛一眼,又看了看身前的黑暗精灵,闭上了双眼。 ****** 关于卓尔的耳朵,其实窝是倾向于这种设定滴 虽然窝知在美漫上显示应该短小一点但是长耳可萌不是咩滚动 32.思 双目一闭,厚重土息顿时涌上心头。息壤乃是先天至宝,缘自女娲的补天石,其生生造化之力堪称举世无双,这次所获息壤虽然只有一粒,却足以鸿明受用终身。然则他窍穴未能尽通,还无法使用息壤中的土之真元,就像稚儿无法推动大石,通窍仅为入道基础,唯有升至元丹境界,才能操控更高阶的法器和先天至宝,现今那浑厚土元对他而言不过是水月镜花。不过这息壤也并非毫无用处…… 运起内息,鸿明催动这股厚重土元向体内脾足太阴之脉涌去,此脉他尚有五穴未曾破开,如今以土元破脾脉,再是恰当不过。随着土意翻涌,天溪、冲门、血海、地机四穴一一冲破,然则土元行至三阴交时突然一滞,被一股莫大吸力扯住,再也不得寸进。像是息壤收回了土元真灵,几经催动也无用处。一阵燥意涌上心间,鸿明顿感不妙,这时若是强闯窍穴,能不能破穴先且不提,走火入魔便在眼前。 脾足仅剩隐白一穴了啊!饶是鸿明修行二百载,道心坚固,也不禁生出一丝恼意。但是此时再入定显然已经无法达成所愿,凝息片刻,他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未曾想正与一双红眸四目相对。对面那人明显一愣,旋即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鸿明闭目陷入冥想后,萨恩悄悄的坐了起来。天生的警惕让他对任何人的碰触都十分敏感,当被抱上剑时他其实就已经清醒,但是当时情况明显有些尴尬,他自然乐得装成昏迷状躲过那个场面。现在鸿明又陷入了冥想,少则一夜,多则三天,估计短时是不会醒来了吧。 萨恩懒散的倚靠在身后的大石上,左肩和胸前致命的伤口已经痊愈,如今浑身上下只留下一丝直达骨髓的倦意,像是练习过度产生的酸麻感,如果可能的话,他现在连指尖都不想挪动。低头往身上看了看,曾经光滑闪亮的雪白袍服已经变做比抹布还不如的破布,歪歪斜斜挂在身上,被血污和泥土染的污浊不堪,萨恩叹了口气,觉得心底哪块有些压的难受。那把之前掉落在地的匕首也已经插回了腰间刀鞘,萨恩抚了抚刀柄,把它抽了出来。 拿到这把匕首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从未在里面感受到什么特殊的魔法力量。但是海岛一战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这刀锋中蕴含的魔法简直不亚于5阶的塑能系法术,而且还是没有次数限制的瞬发法术,这样的武器简直前所未见。只是为何他从来没感觉到魔法的悸动,又是什么激发了那个“锐金之气”呢?萨恩有些困惑,老实说,回想起昨日的战斗,他至今还有些茫然,昨夜那场面让他觉得自己都不像个黑暗精灵了,所有的谨慎、审时度势、自私的求生欲都被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剩保护那异界人的冲动,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他又不敢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血契在作怪,那像是一种更加深入,发自内心的情感,他……并不想让鸿明死去。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挚的想要保护某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丹药、这鹤氅、这匕首,也许是因为那次月夜下的对谈,甚至可能只是被海岛上诡异的歌声迷惑了心神……他只是不想让这个男人就此送了性命。 用指尖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萨恩长长的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向身前。那个异界人正在他前方几米远的地方盘膝冥想,从这个角度看来,死亡之漩还清晰可见,像一张洞开的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它身前的一切,鸿明端坐在这样的背景下,白皙的面孔在黎明晨光中隐隐散发着光辉,看起来美丽的近乎脆弱……这不该是萨恩会产生的想法,他是个黑暗精灵,他自幼就懂得美丽的东西并不一定脆弱,就如同地底那些五彩的菌菇,那些斑斓的爬虫,那些纤瘦美丽的卓尔女性。他只是,有些无法自控…… 清晨的日光开始散发出应有的光亮,失去鹤氅保护让萨恩的双眼再次模糊,但是他并没有移开视线。正在这时,那个本该陷入冥想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视线与他正撞在一处。萨恩愣了下,扯出了一个笑容。 鸿明看着萨恩明亮的笑容,微微一怔。“你醒了。” “是啊,刚刚醒来,你那个疗伤药实在是太管用了。”萨恩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你呢?这次怎么这么短时间?” “有些壁障无法冲破。”鸿明说着,突然一顿。之前行事匆匆,他并未仔细观看,现在看来黑暗精灵手中那把匕首居然闪出了锐金之芒,想要使用这个只有两种办法,一个是用自身真元激荡剑气,另一个则是…… 留意到鸿明直勾勾的视线,萨恩扫了一眼手中的匕首,“正想问你呢,这匕首是怎么回事?突然可以使用魔法攻击了,跟你剑上的那种白光有点类似,但是没那么强,那什么锐金之气算是斗气变异品种吗?” “此剑,名曰断续。”鸿明顿了顿,缓缓答道,“是我幼时所用之剑,曾因意外折断。修仙之后我便用庚金补上断刃,亲自祭炼百年,才让它带上了一抹锐金之意。只是它……” 抬头看向面前黑暗精灵那身布满血污的衣衫,鸿明突然有些踯躅,这剑乃是他为母报仇之剑,也是故友送他的唯一事物,他花了百余年修复、祭炼,若想激发它……话锋一转,鸿明突然问道,“这锐金之气是昨夜你救我时突然出现的吗?” 萨恩一噎,“剑上魔法是昨天出现的,但是最后好像是你救了我吧?” “若无你先斩杀数人,并击伤那位法师,今次我亦难逃脱。”鸿明轻轻摇了摇头,“是我顾虑不周,累你涉身险境。” 萨恩满不在乎的露齿一笑,“反正那种情况,不救你我也得死,救了你才有一条活路嘛。幽暗地域可比这种小打小闹危险多了。” 看着萨恩嘴角轻佻的笑意,鸿明并未答话,若想激发剑意,确实还有一种方法,便是为自己所愿舍身倾命。眼前这黑暗精灵确实想救自己,甚至不惜为此拼上性命。相通此节,鸿明只觉眼中突然升起一抹涩意,自己修为已小有进境,而这异族青年不过是位武者,以一个武者去救一个修士,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可是此刻,他又怎能笑出半分。 “对了,那个鲛人呢?”看鸿明脸上表情有些怪异,萨恩觉得还是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马上岔开了话题。 “鲛人已经找到了故主,被上仙纳入九宫阵中。” “上仙?拯救海民的真是一位神祗吗?” “拯救海民,镇压死亡漩涡的,确实是我族一位真仙,但是教导海民的,还是那个鲛人,她……”鸿明突然一顿,话语顿时慢了几分,“她为了唤醒自家仙主,散尽血肉造出可以传承千年的神使一脉,并把自己精魂附在那个九岛大阵旁边,想用吟唱唤醒仙子……” “然后她成功了?” 鸿明一时没有作答,其实鲛人并未真正成功,若无回禄真君叩门,又有谁人能唤醒瑶姬元神?鲛人不过是一介精怪,哪有资格唤醒真仙,可是若无海民少女,若无鲛人虚影,他又如何得知大阵存在,悟出闯阵之法?一饮一啄,不过如此…… 顿了片刻,鸿明答道,“她已达成所愿。” “也挺好的。” 太阳慢慢升起,越来越亮的阳光让萨恩眯起了眼睛,鸿明却并未移开视线,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面前这人,只见他眼眶深陷,鼻若悬胆,虽然面容十分的俊朗,但是并无半点温和柔美神态,除了那双杏眸,几乎与故友毫无相似之处,然而为何自己一见之下就收他做了灵兽,闹出这天大误会……鸿明的视线微微下移,放在那断续剑上,一抹苦笑终是溢出。 鲛人、自己,乃至曾经故友,又有哪个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百般思绪,不过落在八字:思之甚切,情难自己。 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噼啪声,一股暖流冲破了隐白穴,从足尖闯入体内,鸿明闭上了眼睛。浩瀚土意顺着脾胃两脉汹涌而入,似龙归大海,九转之后变作一抹金黄气息,在脏腑内萦绕不休。丹田白芒为金,灵台红芒为火,脾脏黄芒为土……随着心念一动,他神魂又被纳入了紫府九州鼎内,只见鼎身上多了一座五色仙山,有若昆仑直抵天际。金乌已归于原位,继续绕日欢愉飞翔。 在鼎前驻足良久,鸿明敛起袍服,跪倒在地。 说着说着,那人又突然陷入了冥想。过了不久,萨恩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种微妙的悸动,温柔又甜美,像是长夏月夜时的暖风月光。这是鸿明现在内心的感受吗?上次感到这强烈悸动时,正是火元素涌入他体内之时,那么这次,又是什么元素在作怪呢? 把残破的鹤氅拉到头顶,萨恩缓缓闭上了眼睛,烈日当空,他实在不适合睁眼视物了。一抹淡淡微笑在唇角勾起,就算有血契存在,鸿明也并不让他讨厌,这样的日子挺有趣的,不是吗? ****** 在遥远的海岸边,在那个孤岛上,吟游诗人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居然解决了,连那个也一起解决了,真是出人意料……”他看了看手上被烧毁的窥探咒附魔戒指,发出了一声叹息。“看来现在找他们是有点早了不是吗?” 小绿鸟窝在他的兜帽里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并未理睬主人的唠叨。想了想,诗人从怀里摸出纸笔,刷刷写下一行字,找了个石块压在上面。打了个哈欠,抽出个魔法卷轴随便一挥,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 ****** 再次启程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对于鸿明执意要接上吟游诗人一起离开的举动,萨恩只是略有不爽,但是当来那座小岛,看到空无一人的岛屿和诗人留下的那个“便条”后,这种不爽化作了强烈的愤怒。 亲爱的黑发美人: 看到您驱散了海民神女让我分外惶恐,我想我们的感情还未发展到可以再进一步的时机,如果可以的话,在三年之后我会带着最真挚的歉意来与您再续前缘。为了不至于失去您的行踪,请看好那只黑暗精灵,他将为我们的重逢指明道路。衷心向您表示歉意,期待与您的下次相见。 您忠实的吟游诗人 艾柏克·帕特里斯 萨恩紧紧抓着纸条,冲着鸿明狰狞一笑道,“下次遇到他,可以直接干掉这家伙吗?” 鸿明并未理会黑暗精灵的气话,重复了一遍纸条上的话语后,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九宫玄天阵的变化让他身后之人产生了疑虑。无妨,若他有心交易,必然会再来寻我。只是不知他手中究竟有何筹码……” “如果灰袍在就好了,一定能先找出这家伙的行踪!” “既然现在时机未到,也无需顾虑太多,当以其他仙器为重。” “那么下一步去哪里呢?熔岩要塞倒是曾在大灾变时毁于一旦,但是那里已经被火山吞没,而且太靠近安塞拉齐亚山脉了,跟光明神殿的教廷挨得可有点近……” “这个嘛……”鸿明沉吟了片刻,终于做下决定,“还是先寻找被你们称为厄运之树的七宝琉璃枝吧,若此间它曾数度出现,那么必有记载或痕迹可寻。应该是一个便捷之选。” 找到条龙的便捷求死之路吗?萨恩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想见到一条龙吗?” “若你所说无误,那龙已近一千二百岁,按此界龙族寿数,是否活着尚未可知。” “是啊,最好碰上条死龙,连神器带龙窟宝藏一锅端……”黑暗精灵露出一抹狡黠笑意,把那条黑色披风重新裹起。 鸿明看了看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暗精灵,“可惜鹤氅只有一件,待我成丹之后定会为你炼制一件新的避光法袍。” “好啊,习惯了那法袍后,在批斗篷实在太痛苦了。”萨恩笑着答道。 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提起那个血契。 海风呼啸,两人乘上飞剑,踏剑西去。 ****** “这就是你探听到的消息?”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 “是的,大人。他们两个将会是我们寻找那件神器的最佳帮手,但是找到神器后,我们并不一定能将之收归己有。” “他们对神器的影响太大了?” “没错,大的超乎我的想象。特别是那个黑袍,似乎神器本来就是为他而存在的,正等着他前去收取,就像光明神殿中突然发光的那件一样。” “如果他能动摇光明神殿的根基,也是一件好事。不过这样看来,现在还不是时机。” “篝火刚刚点起,想要燎原,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明白了。那就先放下他们,转到马提蒙平原上吧,现在那里更需要我们的支持。” “谨遵您的旨意。” 青年对着主座上的女士微微鞠了一躬,从殿中退了出去。直到他走出殿门,一个小绿鸟才紧张的从远处飞来,停落在他肩上。 青年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小鸟的颈羽,微笑耳语,“亲爱的,如今的奥伦大陆,可有趣极了,不是吗?” 小鸟啾的啄了他一下,把自己更深的藏在他的兜帽中。大殿还是那么昏暗,青年耸了耸肩,踏进了最近一个传送门中,消失不见。 …… 《魔法纪年的诞生与消亡》 对于很多人而言,魔法纪年结束于光明纪年的开始,但是大部分法师后裔却持相反意见。魔法的真正衰退源自英雄纪年之始,由法师公会的内乱引发。据史载,这次奥伦大陆最大规模的法师战争源自于对叛逃法师的清理,但是笔者认为,真正掀起大战序幕的是布伦奥尔公国国王最小的儿子,维萨恩公爵的意外惨死。 作为马提蒙平原的世俗统治者,布伦奥尔公国一直与法师公会和光明神殿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是在最后一次雇佣黑袍法师后,维萨恩公爵死于一场由次元门逸散爆炸造成的魔法事故。这次事故引发了布伦奥尔国王对于法师公会的不满,也打破了世俗和魔法相互依存,抵御神权的权利结构。 神权,世俗权力的选择造成了当时的法师公会领袖和十长老之间的矛盾,使白袍法师和黑袍法师之间激化的理念之争再也无法掩盖。随着对于叛逃法师的征讨,大量黑袍法师和红袍法师选择了背弃公会,第一场马提蒙平原战役在布伦奥尔公国的腹地展开。 一个人的出生也许无法决定世界的命运,但是维萨恩公爵之死,切实的改变了这个世界。魔法纪年的消亡从此拉开了序幕。 33.线索 离开红海后,整整5个月时间,萨恩和鸿明的足迹踏遍了东南地区,寻找关于厄运之树的消息。然而在东大陆,除了沿海地带,人类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他们热衷把一切历史变成可以吹嘘的传奇故事,用歌谣和吟唱掩去真相。对于这个寿命短浅的种族而言,五百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足以抹消关于厄运之树和绿龙的所有行踪。 在某个佣兵团长嘴里,绿龙早就死于300年前,厄运之树被遗落在了龙窟,当时他爷爷的爷爷还曾见过那宝石树的真容。在盗贼公会的答复信里,十二位厄运之树前拥有者的死状被详细描绘,附加几位大师制作的厄运之树附魔物品,明码标出悬赏价格。在吟游诗人的传唱中,绿龙和一位黑袍大法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厄运之树在战斗中损毁。更多的则是“它曾经来过,做出了什么什么后又走了,我的谁谁亲眼看过……”这样无稽的传言。也许在某位贵族或法师的图书馆里还能找到真相的踪迹,但是这样的地方,绝不会向他们敞开。 靠坐在大树旁,萨恩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现在已经是正午,即便有树冠的遮蔽,这里也亮得过分了,他身上的附魔斗篷只加了个隐匿魔法,对阳光没有半点用处。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萨恩窝在阴影里,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 半年时光,足以让这个异界人学会入乡随俗。如今的鸿明也穿起了斗篷,兜帽那宽大的帽檐阻挡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当发现他对于自己长相的淡漠后,萨恩不禁产生猜测,美貌对于他而言,也许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自从离开海岛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像公事公办的主从,也不太像搭伙旅行的旅伴。曾经刻板生硬的交谈开始变得自然,他们的交流不再限于奥伦世界的常识或者鸿明想要寻找的仙器,而是变得像朋友一般。没错,几乎像朋友一般。 这其实不太容易。萨恩没交过朋友,对他而言,交谈不过是语言的陷阱,是了解他人内心的哨探。他不习惯放松警惕敞开心扉,也没兴趣把背后交给他人。但是鸿明以一种他未曾想过的方法击碎了这个屏障。与自己对他的好奇全然不同,萨恩慢慢从鸿明那里觉察到了一种古怪的信任感,跟之前因为血契或神魂观察带来的漫不经心的漠视不同,而是真正的,对于他人格和情感的相信。他相信自己不会伤害他,也愿意在修炼时拜托自己帮他守卫。当察觉到这点时,萨恩有些诧异,也有点疑惑,不知是什么让鸿明产生了这种信赖,但是不得不说,这感觉挺棒的,在他漫长的岁月里,除了警惕、憎恨和畏惧之外,任何情感都显得陌生而新奇。他……并不讨厌。 这半年来,在东大陆的旅行相当惬意,他们没遇到什么危险,除了寻找绿龙的任务毫无进展外(其实这也不算坏事不是吗?),过得几乎无可挑剔。然而现在,这里不再适合逗留了。 “还要继续呆在这边吗?”萨恩突然开口问道,“半年来我们毫无所获,身为强大的魔法造物,巨龙不可能完全躲过法师的追踪,也许绿龙早已离开平原。” “预言法术对我和其他仙家法宝本就无效,若厄运之树真乃七宝琉璃枝,窃取它的绿龙也必然能摆脱法师的追踪。在这里找不到它的线索,其他地方岂不是更难。” “但是最近平原的局势有点变化,东大陆可不适宜再待下去。”萨恩回答道,他早就发觉鸿明对于政局的反应极为迟钝,甚至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 如今在马提蒙平原上,对于叛逆法师的围猎已经展开,帝国和教廷也蠢蠢欲动,战争的阴云悄然密布。近来整个东大陆都进入了戒备状态,法师正是其中需要高度警惕的族类,一个带着黑暗精灵的美丽黑袍法师,这样的组合不论在哪里都太引人注意了,作为被神殿追捕又跟灰袍勾勾搭搭的危险人士,继续呆在东大陆可不怎么聪明。 沉吟了片刻,鸿明问道,“只是寻找有关龙的记载呢?灰袍法师曾经说过,灾变之后巨龙陷入了沉眠,若真如此,千年来世人所知的龙必然也不会太多。” “是不多,事实上,一只手就能算过来。想从这方面打探消息吗?可是巨龙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荒山野岭,偏僻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谁能通晓它们的传说……啧。”萨恩突然咂舌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牙酸的事情,“还别说,真有一种人可能知道……” 迎上鸿明探寻的目光,萨恩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去找“那种人”啊。 当天傍晚,两人来到了百里内最大的城市,站在城边的一个小树林中,他们遥望城门,就如同东大陆上其他城市一样,这里也开始了戒严,两队盔甲明亮的士兵正站在城门处,警惕的盘问着进出的行人,拒绝或驱逐那些危险分子,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关闭城门。 “要进城吗?”鸿明问道,这半年来他们几乎都选择了昼伏夜出,如果想要进城,可能还早了点儿。 “当然不。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能等到我们想找的人。” 鸿明略感疑惑的扫了萨恩一眼,把视线挪回了城门处,“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谁?” “准确的说,我知道我们要找的是哪种人。”带着有些复杂的神情,萨恩答道。 他们没有等太久。 过了大概半小时,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被士兵们拖着扔出了城外。看起来是个男孩,只有3尺多高,头发高高扎起,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是种很精神的姜黄色,衬得翠绿色的衣衫更加鲜艳夺目。他愤怒的朝士兵们吼了句什么,整理了一下自己背着的那打包包(真的有超过十个),拿起手杖向远方走去。 鸿明的眉毛微微皱起,他不太确定的看了萨恩一眼,“那是……半身人?” “是坎德人。”萨恩摘掉了自己头上的兜帽,走了过去。 韦尔比直到现在仍觉得十分生气,真是好心没好报,他只是帮那个凶恶的士兵捡起了钱包,干嘛要赶他离开?现在都快天黑了,他还想品尝一下城里最有名的麦酒呢,在他叔叔的旅行手册里那家店可有专门的介绍,只是他叔叔一定忘了记下东大陆的守城士兵都太暴躁,这是他第三次被拒绝入城了,第三次!! 正在碎碎念时,一双鞋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韦尔比惊讶的抬起头,他可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只见面前站着个男人,皮肤像乌木一样漆黑,但是身材不太高(至少比人类矮!),耳朵还尖尖的,长着一副精灵面孔。他长大了嘴巴…… “黑暗精灵!!”韦尔比大叫起来,但是跟其他种族正好相反,这叫声中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带着点惊喜和雀跃,“你真的是黑暗精灵吗?老天,我只在爷爷的舅舅的笔记里看到过!他自从去了幽暗地域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坎德人冲了上来,看起来一副想要跟他握手的态势,萨恩的嘴角有些抽搐,如果说整个大陆有什么物种最让他讨厌,坎德人绝对排在首位。 这时鸿明从后方走了过来,看了看身前表情愉悦的坎德人,又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的萨恩,唇角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在这半年里,他见过太多被黑暗精灵吓得魂飞魄散的人类,剩下的不是仇视就是憎恨,如此场面,实属初见。 看到又来了一个黑袍法师,这次韦尔比毫不犹豫的冲鸿明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韦尔比·史特拉肯,刚刚到马提蒙平原,那位黑暗精灵是你的朋友吗?哇哦,可真让人吃惊!” 对于坎德人递上来的小手,鸿明有些不明所以,扭头看了萨恩一眼。从没人会胆敢跟黑暗精灵握手,这种礼节萨恩理所当然没教过鸿明,现在也没兴趣补上。韦尔比却不以为意,以他的身高,正好能透过兜帽看到鸿明的真容,又一声赞叹从他嘴中溢出。 “多漂亮的人!你也是精灵吗?看起来可不太像。” 对于夸奖自己容貌的人,鸿明并无多大兴趣,但是这位小小的坎德人言语中却毫无冒犯之意,难得的一派天真无邪,鸿明摘掉了头上的风帽,微微一笑,“我并非精灵,这位黑暗精灵是我友人……” 萨恩一把抓住了想要摸上鸿明衣襟花纹的小手,对鸿明露出一个苦笑,“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种人’了。” 34.巨龙传说 “你们要找我!”鸿明尚未答话,韦尔比就兴冲冲地接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要知道我可乐意帮助别人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太喜欢让我来……嘿!” 一只手拽住了韦尔比的后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坎德人怒目瞪着像提马铃薯口袋一样提着自己的黑暗精灵。“放开我你这个黑皮!没人告诉你这样对别人是不礼貌的吗?我……” “闭嘴。”萨恩阴测测冲他一笑,“否则我们完全可以找到另一个坎德人。” 这个恐吓起到了作用,韦尔比明显的紧张了起来,放下了挥舞的小拳头,过了一会,又弱弱的问了句,“那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吗?我是说你们找我……” “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萨恩不怀好意的答道,“非常有趣。” 这下坎德人连马尾辫都安分了下来,一脸严肃的朝黑暗精灵点了点头,表示他会非常的安静。 拎着安分的像袋马铃薯的坎德人,萨恩叹了口气,冲鸿明说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吧。” 几分钟后,三人回到了刚才驻足的小树林中。把坎德人扔在一个安全距离后,萨恩对鸿明解释了起来。 “在这个大陆上,没有比坎德人更好动且好奇的种族了。从成年后他们就离开家乡,在奥伦大陆上旅行,前往他们能想到的一切地方,偏远的山脉、海中的岛屿、跨越冻土的极北冰洋……一切有常识的智慧生物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如果侥幸活下来,他们会把这些经历绘制成地图和传记流传下来,共享给其他族人。因此想找什么其他人不了解的传说,问他们是个好主意。” 鸿明低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坎德人,只见他憋的脸都有些红了,两手不安分的抠着自己的短木杖,一副非常非常非常想说话的模样,不觉莞尔,张口说道,“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试,你……” 看到鸿明冲他说话,韦尔比蹭的从地上蹦了起来,“你们想知道什么传说?我爷爷曾经去过熔岩要塞!我舅舅的表叔留下了海滨三十个岛屿的地图!还有我父亲的表兄也……等等,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他期待的看向萨恩,大大的褐色眼睛里充满了渴求。 萨恩清了清嗓子,“韦尔比,你听说过龙的传说吗?” “哦!当然!当然!”韦尔比一听就更激动了,“我有一脉堂兄家最喜欢的就是龙族传说,我从他们那里翻到过不少记载呢!比如红龙炎爆在熔岩要塞西南处肆虐的故事,比如冰龙凌霜在极北冰洋的经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5分钟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萨恩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这堆废话,“绿龙呢?你听说过绿龙噩梦的消息吗?” “绿龙?”韦尔比眨巴了一下眼睛,“绿龙的传说谁都知道吧,这里不是马提蒙平原吗?绿龙就是在这里摧毁了米萨尔公爵的宅邸,并从他手里偷走了厄运之树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萨恩被坎德人问的一噎,没好气的答道,“你知道的龙族故事全都来自传说?就没见到过一条真实的龙吗?” “见到龙的还能留下记载?你以为龙是什么,供人参观的雕像?”韦尔比反问道,一脸‘你的常识被狗吃了吗?’的不屑。 萨恩额角抽了抽,哦,他真是太讨厌坎德人了!! 看着互相瞪视的两人,鸿明微微一笑,张口道,“无需亲眼看到,你族没有关于龙类的真实记载吗?比如龙窟或龙类隐藏之地,只需要这样的记载即可。” “嗳……你等等!”听到这话,韦尔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对了!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个!”他利索的摘掉了身上一个大包包,提着包底哗啦往地上一倒,大堆卷轴和纸片滚落在地。“我记得在这里装着呢,等等天色太暗了,我需要点个火把……” 呼的一声,韦尔比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火球在黑袍法师手中点燃,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火球飘落在了柴堆上,烈焰顿时照亮了四周。韦尔比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哇哦!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没听到念咒啊,你用了什么瞬发法术吗?对了你为何连一个附魔戒指都没带,耳环呢?我觉得你带个耳环会非常漂亮……” “地图呢?!”萨恩咬牙切实的吼道。 韦尔比一瘪嘴,“有人说过你十分无趣吗?黑暗精灵……”看到萨恩不善的眼神,坎德人马上低头在那堆纸里翻找起来,“这个……不~不是……让我看看,不~也不是……这个……嗳?它是怎么进我包包里的?……这个……” 无比漫长的10分钟,萨恩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正想再次开口,只见坎德人突然举起了一张灰扑扑脏兮兮的羊皮纸,兴奋的叫道,“我找到了!!” 萨恩和鸿明不禁都凝神往图上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条蜿蜒的线,像是河流,还有几个山丘、一个湖泊,上面乱七八糟的标着一些文字,完全看不出明堂。 “这是什么?”萨恩皱起了眉。 “你连这个都看不出?”韦尔比同时皱起了眉,“冰原的地图啊!!”他指着地图上的线条和山峰说道,“这个是黑水茹仑!这个是冰熊丘,这个是卡沃斯山脉,还有这个……”他用力的指了指一个包围着豌豆大小湖泊的山峰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眠之谷了!” “传说中?还是传说?” “当然不是!你没看到这个地图吗,这是我爷爷的表叔绘制的,他可亲自去冰原游历过,据说当地还有个野蛮人部族守卫着龙眠之谷,称自己为龙神的子民什么的。只是那群顽固的土着不让我爷爷的表叔去看一眼龙,否则的话地图一定会更加详细!” “听起来可不太可靠……绿龙一般不会躲藏在寒冷的地方,他们更喜欢温暖的森林。”萨恩看了眼鸿明,“怎么样?还要去碰碰运气吗?” 鸿明沉吟片刻,“既然这边没有线索,去冰原一探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地图……” 两人看了看那粗糙的根本无法称为地图的图纸,以及坎德人期待的闪亮眼神。萨恩叹了口气,“只能带上他了……” “我们要一起去冰原吗?!”韦尔比开心的咧开了嘴,“天哪,我本以为要等50岁之后才能动身去冰原呢!老爹总是说我历练还不够什么的。真是见鬼了旅行还需要什么历练?!” 他飞快的蹲下身,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地图和卷轴塞回了包包里,蹭的又蹦了起来,“还等什么?!快启程吧!我们要怎么过去呢,坐船吗?茹仑的河面还挺宽敞我知道一支船队经常……” 他被黑暗精灵按了回去,鸿明轻一摇头,“现在天色已晚,明日再启程吧。” 看了看两人坚定的态度,韦尔比有些丧气的噢了一声,过了片刻突然又抬起来头,“对了你们的名字呢?我该怎么称呼你们,不会连这个都保密吧?” 鸿明看了眼一脸不情愿接话的黑暗精灵,微微一笑,“我叫鸿明,他叫……” “萨恩,叫我萨恩就行了。”萨恩没好气的接到。 “烘茗、烘茗……”坎德人认真的重复着发音,好奇的抬头看向那个黑袍法师,“好奇怪的发音!你是哪里人呢?南边来的吗?” “行了!快去睡你的吧!” 韦尔比认真的看了黑暗精灵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鸿明说道,“跟这个暴躁的黑暗精灵一起旅行一定很痛苦吧?没关系,我可以忍耐的。”说完他严肃的摇了摇头,飞快捡起自己的木杖跑走了。 “天哪……如果可能的话我现在就想后悔了。”萨恩不由叹了口气,这群该死的坎德人,永远都能轻易扰乱他的控制力,他们到底是怎么在奥伦大陆生存下来的,靠运气吗? 鸿明却觉得有些好笑,“那坎德人一派赤诚,很有几分天真童趣,无需如此介意。”他顿了顿,反问萨恩,“若此去冰原,你还好吗?” “什么?”萨恩不解的问道。“哪里不好?” “曾听你说过,冰原甚是寒冷,如今二月刚过,不知你去极北是否妥当……” 萨恩这次真的愕然了,他不记得自己曾跟这异界人说过黑暗精灵畏寒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看了看自己身上加厚的衣服,萨恩突然一笑,“无妨,不过就是点雪花,我能受得了。” 鸿明看了他片刻,也不再多言,“今夜我尚需入定修炼,护法一事就交予你了。” 萨恩默默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鸿明闭上了双眼。此时已经过了午夜,连月色都有些暗淡,萨恩熄灭了身边的火堆,静静的坐在几步外的树下,把视线调回了夜谱视觉。在这个视野里,红色和黄色两种颜色交融成一种明艳的澄光,有条不紊的向鸿明体内涌去,就像是涌入大海的河流,生生不息,汹涌无尽。在这片光的海洋中,鸿明的身形还是散发着白光,耀眼的几乎无法看清容貌,但是萨恩总是忍不住观察这种场面,体会着对方发自内心的悸动。萨恩觉得,这样的场面,他也许终生都不会厌倦…… ****** 冰原 卡沃斯山脉深处 一位老者站在山头的一块平地上,脚下是冻得板实坚硬的黑色泥土。如今已经到了二月,但是雪仍未降下,整个冻原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灰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这黑色的泥土中钻出。 再不下雪的话,可有些危险了啊……老者焦虑的踩了踩足下的大地,由于缺少雨雪,现在谷内的湖泊已经有干涸的态势,对于居住在湖中的那位,可是非常的不妙。这两年的雨水锐减已经打搅了它的沉眠,若它醒来…… 老者打了个哆嗦,对于巨龙一族而言,那只沉睡的巨龙既是他们的守护者,也是他们头上悬着的利剑,这两年跟北方黑狼一族的交锋已经日趋白热化,那群野蛮的侩子手居然和真正的兽人勾结,开始侵略周边的部族,其他部落面对的也许只是血与火的考验,但是对于巨龙一族,他们还肩负着更加重要的责任。 “老爹!”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老者背后响起,他转过了头,浑浊但是依然锐利的眼神锁住了那个身披熊皮斗篷的大汉。 “巴伦德,那边的情况如何了?”老者严肃的问道。 巴伦德摇了摇头,“隆特的部队已经开始集结,麋鹿和巨熊部族不愿与我们联合,他们说……”大汉顿住,似乎不知该怎么重述他听到的那些混账话。 “他们说兽人挑起战争都是因为我们巨龙部族,因为我们藏着条该死的龙是吗?”老者冷笑了一声,“他们都太年轻了,已经忘记了它的威赫和恐怖,但是我们绝不该忘记。” 巴伦德低下了头,“老爹,我们不会忘记,族人们都不会。可是这次的战斗……族中的青壮已经不足500人了,如果再跟那群残暴的黑狼崽子们硬拼,我们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们已经活不过了!”老者严厉的说,“今冬并未下雪,已经5个月滴水未降了,山谷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它真的醒来……” “它醒来倒是件好事。”大汉嘟囔了一句,“如果它能醒来,黑狼和兽人都不足为患,它会扫平那些家伙的,就像碾死爬虫。” 它也许会,也许不会……老者并未张口,他不想打破儿子唯一的期望。那条龙已经太老了,奥伦大陆上很少有活过1200岁的龙,而它已经超过1500岁了……老者拉紧了裹在身上的厚重披风,望向谷底。他们已经守护这条龙超过十代了,这条龙曾带给了他们无上的荣耀,也许也会带给他们毁灭…… 看着下方的山谷,老者眉峰突然一紧,指着一个地方问道,“那是鲁格吗?他怎么又跑到谷里去了?” 巴伦德顺着父亲的手指看了过去,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他已经10岁了,多接近一下巨龙也是好事,至少他不惧怕那条龙可怕的龙威,这是成为族长的必要条件。我看他能成为一个好族长。” 老者皱起了眉,丝毫也没对儿子的自夸感到欣慰,“想要成为好族长,他该先学会自制!这孩子太好奇了,他的莽撞也许会打搅巨龙的沉眠。就算我们必须唤醒那条龙,也不是现在!” 对着父亲的喝骂,巴伦德缩了缩肩膀,“我会警告他的,父亲,至少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会让他安分的呆在家里。” “你最好能管住那个小兔崽子!”好像那少年并不是自己的亲孙子,老者斥骂道。接着他把视线拉回了天空,阴云正在密布,他不知这是来自雪的气息,还是来自血的……如果可能的话,他由衷希望是前者。 山谷内,少年跃下最后一块大石,蹑手蹑脚的跑到了湖边的一个洞穴旁,这个洞穴原先是跟湖底相连的,常年大半浸在水中。而如今,湖水已经半空,这个洞穴的地面早就干涸,如同谷外的冻土。 他悄悄的往洞穴内走去,那里很黑,也非常的幽深,在十年前,这里常年被冰凉的湖水淹没,根本没人能够靠近。而如今,它不过像个略长的隧道,走进去花不了太长时间。只用了十分钟,他就走到了洞底,那里的空间大到惊人,一只足有120尺的庞然大悟盘踞在洞穴中央,身体微微起伏,像是陷入了沉眠。 少年的身体兴奋到微微发抖,他着迷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条龙已经不复壮年时的华美,他身上白色的鳞片中混入了灰蓝和浅灰,像是两条色带在一样盘旋在身侧,显得斑驳不堪,但是这也无损巨龙的威严,尤其是它的龙威,那太古龙浓重的气息让少年的双腿在微微发抖,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压住心脏,像是想要抑制那疯狂的跃动。 少年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足下,在他磕磕绊绊的前进中,一块石头被意外的踢了一脚,发出咕噜噜的响动,向巨龙身边滚去,少年吃了一惊,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那石块移动,直到它在巨龙身前十几米的地方停下,才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抬头,突然僵在了原地,只见一轮银蓝色的圆月随着轻微的摇晃在洞中升起。 滚圆、明亮、淡的几乎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一条细细的缝割裂了那个圆球,跃动般的收缩。 那是,巨龙的眼睛。 35.少年与老龙 少年倒退了一步,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色巨龙,那只淡色的瞳仁几乎跟他的身高相仿,能够完完全全映出他的身影。少年的双腿在颤抖,心跳快得几乎跃出胸膛,努力深呼吸着,却仍是喘不过气来。 那只巨大的、淡色的眼睛眨了眨,巨龙微微偏过了头,似乎才发现身前的小小少年,它喷出了一道鼻息,寒霜随着吐息飘满整个洞穴,少年打了个哆嗦。 “银……银霜……”少年想大声呼唤巨龙的名字,声音出口才发现小的几乎像是呢喃,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鲁格,坚强点,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了,你答应过它的! 那只巨龙缓慢的垂下了头,与庞大的身躯相反,它的动作十分优雅,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脆弱的事物。从正面看去,它另一侧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雾,瞳孔消失在雾霾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巨大的翅翼轻轻颤抖,皮膜在嶙峋的骨架下显得斑驳不堪……它已经很老了,少年听母亲这么说过,像是谈论着什么远方的外祖,带着一种隐晦的怜悯,但是少年觉得母亲一定是没有亲眼见过这只龙,岁月让它的鳞片失去了光泽,让它的翅膀残破损毁,甚至夺去了它一只眼睛的光明,但是它依旧那么的强大,那么的美丽,像是尊严和威赫具现化的造物。 “男孩……”一个沧桑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用的不是龙语,而是古早的冰原语,声音里没有威压或恐吓,低哑而轻柔,丝毫也不像这足有百尺的庞然大物能发出的声音。“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的心跳慢慢稳定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大声的回答着这只龙,“银霜,我去查看了,湖里的法阵还是完好的,下面的每一只……每一只都完好无损。我想这个湖还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这个洞穴……”少年不确定的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它太干了不是吗?你是否需要一些水,还有食物……” 巨龙的身躯发出了一阵颤抖,像是笑声引起的轻颤,它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凝视着少年,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不,我不需要那些……风带来了一些让我熟悉的味道,现在轮到集聚力量的时刻了。” 少年一愣,犹豫的问道,“你是说那些兽人吗?我听祖父和父亲都在讨论兽人的事情,他们和黑狼部族组成了一支大军,我们也许要跟他们交战。父亲对这个非常忧虑……”他看向巨龙,眼神中充满了渴求,似乎想要恳求这传奇造物的帮助。但是看到巨龙那只瞎掉的眼睛,还有布满孔洞的翅膀,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这只龙有自己的责任,它可能并不在乎自己的族人,哪怕他们守护了它千年之久。 “兽人?”龙又轻微的抖动了起来,像是被这话语中的嘲讽意味逗乐了,“孩子,那不是兽人,不只是……”巨龙的鼻翼轻轻扇动,像是厌恶嗅到的那些气味,未盲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带着悲伤的愤怒。 它低下头,看到了少年忧虑的目光。巨龙的嘴角向上抽起,像是微笑一般,露出了嘴中锋利的牙齿。“男孩,我会碾碎那些臭虫的,哪怕只是为了我的任务。回去吧,最近不要来这里了,我需要积攒力量……” 积攒我仅剩的所有……巨龙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它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惊喜和放松,每到这时,它都会觉得安慰,像是岁月摧垮了它曾经冰凉而险恶的内心,只留下一丝对于温暖的眷恋。它曾是一只强大的白龙,是冰雪和严寒的造物,但是如今,它只渴望着看到一个小小少年露出笑容。 这太可笑了不是吗?巨龙慢慢闭上了双目,重新把头埋在了身躯内,像一个沉睡的龙类该有的姿态盘缩了起来。少年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他抬头看着这空旷的洞穴,这里没有光,只有龙身上发出的银白色辉光,但是他的视力很好,他依旧能看清楚洞穴中的全貌。这只龙跟传说中的任何龙都不一样,它的洞窟里没有财宝,没有遍地的金、银、宝石和魔法造物之类的藏品,只有一颗颗圆滚滚的石头——那是龙蛋,像外面湖水中那些,但是它们如今只是石头。少年曾经偷偷的摸过那些蛋,感受它们的冰凉,这些蛋早就已经死去。而外面的湖泊里,还有更多依然活着的。 这就是它的责任,这也是他们族人的责任——不是守卫这只龙,而是守卫着这些龙蛋。只是太久太久没有族人敢闯进这个龙谷,仔细端详这座龙窟中了,所以他们才会误会、才会忘记、才会扭曲那些记忆中的事物。他们不知道这条龙多么小心的在这个洞穴中沉眠,不知道它为了不损毁这些已经死去的蛋,让自己的动作如何不合常理的轻柔,又为了那些还活着的蛋,忍受了多长时间的孤独…… 少年还太过年轻,他还不明白责任和义务的真实含义,但是他在这只龙身上感受到了沉重和某种让他心痛的东西。他真的真的非常喜欢这只龙。 犹豫了一下,少年翻动自己的腰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块刷着酱汁的鹿肉,这是他偷偷藏起来的,这一年来,他从没见过巨龙吃东西,他甚至不知道龙是否真的吃这些烹调过得肉类,但是这鹿肉非常的美味,是他母亲的拿手菜肴,他希望这只龙也喜欢。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少年沿着原路跑出了洞穴。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少年的身影在谷中消失,巨龙再次慢慢抬起了头,鲜红的长舌慢慢伸出,卷起了地上的肉块。这肉对它而言太小了,连撒牙缝都不太够。巨龙只是含着它,似乎从这小小的肉块上获取了一些暖意。自从它醒来,遇到这个男孩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在这一年中,他看着男孩一步步的放下警惕,看着他做出的那些傻乎乎的事情,为自己的命令奔波。这是巨龙此生见过的最大胆、最愚蠢的人类,也是它最喜欢的……一切情感都诡异而微妙,也许只是因为它太过寂寞…… 它是这一辈中最后一只白龙了,自从父辈口中那场可怕的大战结束后,一千年中整个龙族只孵化出了不到一百只蛋。它是幸运的,作为能够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代巨龙。而同样,它又是不幸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胞的,所有龙族的蛋变成无法孵化的岩石,看着一只只巨龙孤独的走向了死亡的尽头。 它们的神祗陨落了,没有龙神的应允,龙蛋就无法孵出小龙,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龙族存在。但是希望未曾全部消失,在大战之后还诞生了一批龙,很小的一批,它们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也许还能拯救其他的龙蛋,拯救它们的种族…… 巨龙喷出了一道鼻息,更加寒冷的霜雪覆盖了洞窟的内壁。在这个洞窟里,盛放着数以百计彻底石化死去的龙蛋,而在外面的湖水中,更多还有一息生机的蛋被安放在防护阵法中。它们也许还有生存的机会,这些来自五色龙的龙蛋们,黑色、红色、蓝色、绿色、白色……所有五种颜色的蛋,只要那个消失了五百年的家伙能找到最后的希望,它们就有存活的机会。 只是现在,一些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在威胁着它们。两千五百年前,这个大陆并没有“龙人”这种生物,然而随着龙族无法孵化自己的卵后,那奇异又丑恶的生物就诞生了,他们就像兽人,像是龙族和人类被扭曲杂合的产物,带着鳞片和翅膀,却只有几尺高,像人类一样站立行走。这个大陆上没有任何龙能跟人类交合诞下子嗣,这当然不可能是自然的造物,这只是……某个神祗的游戏。 邪恶的神力被作用于龙蛋,它们孵化出的就不再是巨龙,而是龙人。恶龙和善龙从来都不接触,它们甚至彼此仇视,但是看到那些金属龙的蛋们被改造成那副模样,就算它隶属于恶龙也无法忍受。巨龙该是这个大陆上除了神祗外最为强大、充满尊严的生物,而不该成为卑微的爬虫…… 巨龙痛苦的阖上了眼睛,1500年实在太久了,孤独和寂寞几乎耗尽了它的所有。它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它还能等等,至少等到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龙人到来的那天。它会像几百年前一样碾死这些可憎的生物,它会保护水池中最后那些龙蛋,那些继承龙族血脉的后辈。也许还有那个少年…… 在寒冷的冰霜包围下,白色的巨龙盘缩成一团,静静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不需要太久了……死亡或者希望,它总能等到一个的。 ****** 关于龙人的来历,参考了龙枪的设定。五色龙应该是属于邪恶阵营的,但是如今生存比阵营更加重要不是咩=w= 36.黑狼与龙人 翻过卡沃斯山脉连绵的山脊,离开冰熊丘和麋鹿岭构成的灰绿色丘陵地带,在汹涌的黑水茹仑河畔,一支部队正在集结。 战马在低低嘶鸣,成打的箭羽和充足的干粮码放在营地正中,曾经铁黑色的钝刀变作了银亮的钢刃,战士们整理着自己的行囊,磨光了刀锋和斧刃,嗜血的战意在空中弥漫。站在不远的山丘上,一位身披黑色狼皮斗篷的强壮男人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十足冰原人的刚毅脸孔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才是黑狼部族,能够统治整个西部平原的强大战力。如同他们尊崇的狼神,黑狼的战士们有着无比的强悍和团结,只用了两代人,就从一个几百族人的部落变成了踏平黑水两岸,拥有千余战士、数百骑兵的庞大族群。他们就像真正的狼群一样,用血与火扫平了那些懦弱的部族,用他们的生命祭奠伟大的狼神,也用他们的血肉壮大了自己。 而现在,男人摸着颈上的黑狼铁饰,狰狞的獠牙磨砺着他遍布厚茧的手指。现在,他们却站在了一个岔路口上,跟一群并不可靠的伙伴并肩站在这里…… “族长!” 一个声音拉回了男人的视线,他冰凉的目光扫过了对方的面孔,让那个传令者心悸的后退了一步。 “那边的祭司说要见您。”传令的青年咽了口唾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他面前站着的是自己部族的领袖,在三十岁时就凭借挑战杀死了族兄,登上族长宝座的男人。在他面前,没有人能够站直身体,就像狼群中的狼王,任何形式的挑衅和失礼都会带来致命的结果。 男人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那边’,他并不信任那群肮脏丑陋的家伙,但是他们带来了锋利的武器,还有不逊于自己族人的战士,如果那个协议真的能顺利完成,西部平原就能尽在他掌控之中。现在,他只需要确定一些事情。没有说任何废话,男人迈开了步伐,朝着不远处那个独立营寨走去。 远离了河水,也同样远离了黑狼部族的帐篷,眼前这个营寨看起来更加简陋,有着一种更原始野蛮的气息。此地居住着他们这次的盟约伙伴,一群由熊人、豺狼人和其他兽人构成的军团,超过六百战士的兽人大军。和任何冰原人一样,男人并不喜欢兽人,这种由邪神造就的肮脏族群曾在冰原上肆虐,摧垮了无数的人类部族。但是现在,共同的利益驱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为了那个野心,男人愿意放弃一些无谓的坚持。 并未理会那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兽人战士,男人径直走到了营寨的最深处,一个被牛皮和羊皮牢牢遮蔽的巨大帐篷出现在眼前,即便熟悉了这里,他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浓重的硫磺、强酸和腐臭的味道充斥在鼻翼,让习惯了血腥和尸体的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但是这气味并未阻止男人的脚步,他一把掀开了帷幕,踏进了帐篷。 如同前几次一样,一种诡异的迷雾在帐篷中蒸腾,像是燃烧着某种多烟的香料,芬芳和恶臭混杂,让帐篷中的气味更加难以忍受。在这迷雾后,一个身影矗立在帐中。当看到面前那个造物时,男人还是忍不住握紧了腰侧的长刀。在奥伦大陆上遍布着他们的传说,但是真正看到这个族群的人类却少之又少,而任何一个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那是一位龙人。足有7尺高,黄铜色的鳞片覆盖在周身,巨大的钝喙和角状冠顶让他的面部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蜥蜴,但是从背部延伸出的暗褐色翅翼毫无疑问的标志出了他真实的身份。一股浓重的硫磺味从他身上溢出,像是一只真正的火系巨龙一般,他的双眸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像是一对燃烧的火球。 “隆特,你来了。”身披着繁复祭司服饰的龙人向他示意。 男人不悦的皱了皱眉,敢于当面直呼他名字的人十年前就死干净了,但是这个龙人简直像是在挑衅般,一遍遍的重复着这种冒犯。他没有理会龙人的邀请,直接站在了帐篷的另一边。 “有什么事吗?托恩。”隆特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个龙人虽然无比强壮,但是他仍是个祭司,有着所有祭司都有的恶习:从来不直截了当,习惯用隐晦、充满暗示的方式交谈。这不是冰原人的交流方式,隆特没兴趣迁就这种怪癖。 “当然,我亲爱的族长。”族长这个词带出的硫磺味让男人皱紧了眉,但是龙人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我的主神沙苟纳降下了神旨,一周后就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你们该开拔了,黑狼之獠牙,用恐怖和残忍摧垮那群伪龙的信徒吧。” 隆特没有附和。作为一个冻原人,他崇拜的是偶像(就像根本没有姓名的狼神),以及自己的先祖,那些几千年前就消失的众神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自从看到了这群超越自然的造物后,他的信念出现了犹疑,即便那些上位神、主神们消失了,低等的神明却依旧存在,就如同兽人的神明沙苟纳一样,而且变得更加危险。跟这种非自然造物交流时,他该更加的冷静。头狼从不焦躁,它们扑杀猎物时总会找到恰当的时机。 “我的族人还需要准备。寒冬仍未过去,这几天阴云正在密布,如果降雪的话,卡沃斯山脉绝非人力可以翻越。而且……”隆特冷冷的盯着龙人赤色的眼睛,“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巨龙部族是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古老部族,相传他们族中真的有一只巨龙。而你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告诉我袭击这个部落的意义所在。我选择巨龙部族是因为他是除了黑狼外最古老而且最强大的部族。你的目的呢?龙人,不要再说那些套话,告诉我你真实的目的。” 龙人笑了起来,或者说露出了类似狞笑的表情。“不会降雪的。”他意味深长的重复到,“这个冬天,冻原上不会降下一丝雪花。我们已经创造了最佳的进攻时机,八百狼族战士,四百兽人战士,还有二百个龙人,这支部队能够碾压冻原上的一切种族。” “你的目的!”隆特并未让他绕开话题,紧紧锁着那双赤红的眼眸。 “你不再相信那番伪龙的说辞了吗?”龙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是什么动摇了你的信念,族长大人?” “我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十分确切的消息。”隆特冷淡的答道,“巨龙并非传说,他们真的拥有一只龙,陷入沉眠的白龙。如果你们真的是龙族的后裔,就不该去攻击一只龙,还是同为邪恶阵营的白龙。”男人看着高大的龙人,想从他非人的面孔中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但是那张蜥蜴脸孔毫无反应。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龙人。如果那只巨龙苏醒的话,再多的战士也无法阻挡它的威赫。你们知道那只龙的存在对吗?那为什么还要怂恿我们攻击巨龙部族!” 在黑狼族长的怒吼中,龙人终于张口了。“没错,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传说中的龙谷,但是并不是为了巨龙,而是为了整个龙人部族。”他顿了顿,眼神中露出一种被信仰充盈的癫狂喜意,“这个大陆不再适合巨龙生存,龙人将会代替巨龙,继承它们的血脉,而吾主沙苟纳将会成为一位新的主神。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必须杀死那只白龙。” 听着龙人疯狂的话语,即便大胆如隆特,背后也不禁生出一阵寒意。这个龙人一面承认他们的血脉来自巨龙,一面却信奉兽人的主神,憎恨龙族超过任何一个族群。这种可怕反差下隐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隆特丝毫不想触及。 他该重新考虑和这群疯子的合作计划,但是……体内的野心在呼唤他,撕扯他的理智。这是击溃巨龙部族最好的时机,麋鹿和冰熊在他的分化下各自为政,如今只剩下巨龙一族困守卡沃斯山脉,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找到同样的机会。 “你在犹豫什么?族长大人。”那个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如同恶魔的诱惑,“如果巨龙醒来,龙人们会负责杀死那只龙,还有几百的兽人战士帮助你们消灭那些巨龙部族的战士,我们也无需任何战利品,只要把龙谷交给我们,一切报酬就全部抵消。这是个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在心底,隆特重复着这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他的眼中似乎也升腾起了和帐篷中同样的秘密,恶臭和芬芳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站在他身旁,龙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这种源自黄铜龙的暗示天赋,不是一个平原人能够抵御的,他需要的只是煽动这男人的野心,如此而已。 过了半晌,那层迷雾慢慢在黑狼族长的眼中褪去,他站起了身,冲龙人点头示意。 “一周后,我们会开拔的,如果那条白龙真的苏醒了……” “全部交给我们就好。”龙人冲着族长鞠躬示意。 内心深处,隆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头,但是他最终并未在意,深深的看了龙人一眼后,他迈步走出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帐篷。 芬芳、硫磺、酸腐和迷雾统统被遮蔽在帷幕下,黑狼部族的首领向着自己部族的方向走去。一周后,他将会面对毕生最强大的敌人,同时获取毕生最夺目的荣耀,他如此坚信着,心中不再犹疑。 与此同时,在八百里之外的地方,三个旅人还在延续他们的旅途。 37.冰原 韦尔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作为一个坎德人,成年后他就在奥伦大陆上四处游历,走了大概几千里的路程,那些漫长的旅途大部分需要靠双腿来走,偶尔也会碰到好心人搭载他乘坐马匹或者马车,他还曾混进过一艘沿着红海边缘进行贸易的海船,但是没坐多久就被那个野蛮的船长踢了出来,害他走了好几天冤枉路。身为一个资深旅者,他几乎尝试过了所有正常的旅行方式,而那些“不太正常”的目录中,期待值排在第二的莫过于法师的传送门(顺便一说,排在第一的是骑龙)。不过鉴于法师们对于坎德人极端的偏见和不信任,他至今都没摸到过传送门的门槛。而如今,虽然脚下的东西跟传送门有点区别(好吧,其实区别挺大),他还是忍不住充满了兴奋。小心的从那柄金色飞剑上探头出去,韦尔比眼睛发亮的注视着下面的刷刷掠过的山川和河流,发出了大声的惊叹。 “这真是太太太神奇啦!!!” “老天,你已经喊了二十遍了!能闭嘴吗?!” 一个无礼的声音打断了韦尔比的感叹,他不悦的看向身边的黑暗精灵,如果说这旅途有什么让人不满的话,这家伙绝对要排在首位,他都不知道黑暗精灵是一种如此无趣的生物,他们不该像传说中的强大邪恶至少充满魅力吗?韦尔比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搭理这个暴躁的黑暗精灵,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黑袍法师身边。 “轰铭!”他开心的扯了扯黑袍法师的袖子,“我还是觉得有些怪,骑马时如果速度快点就会觉得有风呼呼刮在脸上,为什么这把剑飞这么快,我却只能听到风的声音,反而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看着坎德人好奇的眼睛,鸿明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这块玉上铭刻着一个避风阵法,受真气激发就能自生屏障,阻挡飞遁时的狂风。” “哇!好神奇的附魔饰物,能让我看看吗?”韦尔比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个挺漂亮的淡绿色小石牌。但是鸿明并未松手,反而把它挂回了自己腰间。 “此玉佩需要我自身的真气才能激发,若落在你手中,恐怕你二人就要被吹下剑去了……” 蛛后在上啊……萨恩头疼的扶住了自己的前额,他曾经极端严厉的跟鸿明介绍过坎德人“不小心捡到别人东西”的恶癖,就算他袖子里的乾坤袋(可能是个类似次元洞的东西)只有自己才能取出物品,就这么把腰上挂着的重要物品介绍给坎德人也不太明智吧。 这是他们上路的第二天,萨恩就觉得自己遭受了长达两年的折磨。被迫跟一个该死的坎德人挤在不足十尺的空间内简直要把他逼疯。但是鸿明对这个坎德人难得的一副好脾气,简直不厌其烦的回答他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每到此时萨恩就从心底深处感到一阵无力,他真的不明白这异界人是从哪来的耐心,他就不嫌烦吗?如果这飞剑再窄点该多好啊……幻想着坎德人失足掉下去摔成一堆肉酱的画面给萨恩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他叹了口气,看向遥远的天边,在心中哀悼,不知这可悲的日子要多久才能熬完。 它结束的比萨恩预料的早上太多。 三天后,当飞剑跨过横断山脉,正式进入北国疆域时,一切发生了改变。当第一股寒流袭来时,萨恩打了个哆嗦,飞快的拿出了之前准备的狼皮披风裹在身上,乘坐飞剑虽然不会受到狂风的侵袭,但是那个防风阵法并不能阻挡寒意的渗入,这是一种太阳直射都无法消除的冰冷,就像浸入骨髓的尖刀,刺得人周身疼痛不堪。 “这……里……好~好像……比地面……还冷……点……点啊……”韦尔比哆哆嗦嗦的从自己的包裹中翻出了一个熊皮的坎肩,胡乱套在身上,在剑上缩成了一团,随着他的颤抖,姜黄色的马尾辫也在瑟瑟发抖,像是比他本人还不耐严寒。韦尔比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格格作响,这种感觉挺新奇,但是并不太讨人喜欢,“我……我……到过这边的……怎,怎么……没……觉得……” 他实在不能利索说话了,眼睁睁看着从嘴里呼出的空气变成了白雾,坎德人又打了个寒颤,想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一点。 鸿明看了看缩成一团的两人,犹豫了片刻,径直向下方一座城池飞去。两小时后,两只从头到尾包裹上兽皮的圆球回到了剑上。韦尔比终于感到好多了,伸了伸自己的小胳膊,看着覆盖在上面的厚实熊皮,发出了一声欣慰的叹息。 “轰铭!”像个真正的球一样,坎德人滚到了鸿明身边,“为什么剑上会感觉这么冷,我到过北疆这边的啊,虽然没有深入冰原,但是实在不该冷到这种程度,都已经快3月了嘛。” “高空天寒。” “那你呢?怎么还穿的这么薄,看着你就觉得冷得要命,要不我分你件披风吧,或者靴子也行……” 一只黑色的手捂住了韦尔比的嘴,把他拖到了一边。 “呜呜!”坎德人愤怒的挠着那只手臂,想要夺回自己的自由,但是这次那条手臂没有任何退缩。 “闭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坎德人耳边回荡,“他现在需要集中精力,别打搅他。” 被这严肃的声音影响,韦尔比也忍不住停下了反抗,片刻后那只手终于放开了他的嘴,揉了揉僵硬的面孔,他也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集中精力?为什么要……哦!” 这下坎德人终于也发觉了,他们的飞剑行驶速度似乎快了很多,如果仔细看的话,地上的景物变得如同虚影,看一会就让人觉得头晕。眼前的黑袍法师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悠闲的站在飞剑上和自己聊天或者玩一些有趣的小把戏,而是盘腿坐在剑首,闭起了双目像是陷入了冥想。 “这是法师在施法是吗?”韦尔比好奇的问道,“像是操控剑的速度之类。他为什么要突然加速呢?其实慢慢飞也挺好玩嘛。” 萨恩并未回答,而是更加用力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把自己缩在兽皮中。他们确实飞的很快,只用一个白天就深入了冰原腹地,这种神奇的速度也让寒冷更快到来,等到夜幕降临时,他们被迫停了下来,降在一片开阔的荒原上。 跳下飞剑,韦尔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地面还好嘛,至少比没有太阳的高空要好多了。我们要等太阳升起后再启程吗?我觉得按这个速度,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到龙眠之谷啦。” “如果你不去找点柴火升起篝火,晚上会更冷。”黑暗精灵冷冷的说道。 “我能去四周转转?!”坎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我是说去拣点柴火之类……”在这几天的旅行中,黑暗精灵从不肯让他离开营地,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他不等黑暗精灵再次开口就飞快的向远处跑去。 萨恩从坎德人活泼的身影上收回视线,看向已经盘膝坐在地上的黑袍青年,今天的飞遁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萨恩不太清楚是什么影响了鸿明,但是他知道面前的男人估计又耗尽了大半真元,甚至脸上都带出了一丝疲惫。现在他需要的是安静和冥想。 默默坐在距离鸿明不远的地方,萨恩咬紧了牙关,努力克制着发抖的冲动。这个冰原比他想象的还要寒冷,夜风吹拂在荒原上,几乎没有任何遮蔽,像是一把把利刃剐着他的皮肤,让他的四肢僵硬、身躯冰凉,连身上的兽皮也无法阻挡寒意。在这个荒芜、寒冷、空旷的可怕地方,萨恩觉得自己的心灵仿佛也被冻僵了,像是回到了那个永恒的地底世界,像是幽暗领域中漫长的躲藏时光又重回眼前。 也许来到冰原并不是个好主意,萨恩默默把自己的视线换回了夜谱视觉,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一般,凝视着鸿明周身发出的绚烂光芒。那只是魔法力量的波荡,却带给了他一种近乎温暖的感触,如同被汹涌的火元素和厚重的土元素包裹,让他的内心不至冰冷。直至篝火升起,直至那个烦人的坎德人终于睡成一团时,他也没有转开视线。 黎明时分,鸿明终于睁开了眼睛,如今两脉通窍让他恢复真元的速度快了少许,只是这样催动真元疾驰还是略显吃力。当浑身窍穴皆通后,应该就不会再如此了吧。鸿明抬起了头,毫不意外的又对上了那双红眸,只是这次那黑暗精灵神色并不太清明,酷寒让他佝偻身躯,几乎把自己困作一团,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疏离的气息。 “你可还好?”鸿明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 萨恩呼出了一口白雾,终究还是没能扯出笑容。“冰原比我想象的还冷。” 进入通窍境界,修士就能寒暑不侵,靠自身真元抵御外界气候变化,百余年的岁月使鸿明早已忘却了寒冷的滋味。看着黑暗精灵瑟瑟抖动的手臂,鸿明突然问道,“地底是否比地面要温暖几分?” “哈,如果只是说温度的话,地底暖和多了,但是这种寒意……”萨恩沉默了一会,“挺像幽暗领域深处的。那时候我在一个蕈人巢穴下住了半年,那群该死的蕈人简直能吸收一切热量……”他的声音逐渐低沉,压下了话头。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你呢?怎么能忍受这该死的坎德人,不觉得他烦人吗?” 鸿明一怔,视线低垂,落在那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小小身影上,半晌露出一抹微带涩意的笑容,“不会。幼时我太过孤僻,曾有一人如他般天天与我交谈……” 顺着鸿明的目光,萨恩也把视线落在了那个睡姿乱七八糟的坎德人身上,他摇了摇头,“在幽暗领域,像他这样的生物估计活不到成年,不,也许都活不过幼儿时代。” “故而他的一派天真才会让你如此易怒?” 哦,这可真讨厌。萨恩收回了视线,不太想承认被戳到了某些软肋,鸿明也未做他言。风声的呼啸在两人身前慢慢停歇,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开来,萨恩知道这是鸿明又使用了避风法决,这样长时间使用法术,也会让他花费不少气力,但是现在却驱逐了那如影随形的寒风。两人静静在地上又坐了片刻,鸿明站起身来,向还僵坐在地的萨恩伸出了手。 “我会尽快赶至坎德人所说的龙谷,一探究竟后,便远离这个冰原。” 萨恩直直的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白皙手掌,在清晨微光的照耀下,它几乎闪烁着淡粉的色泽。几秒后,他伸出了手,冰凉的手掌握着了那只温润的手,漆黑和雪白交映。在对方的拉力下,萨恩站起身来,一股伊人的暖意从那只手上传来,让他心底某处腾起同样的温暖。 “这个冰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不着痕迹的,萨恩抽出了自己的手,“先找到那只龙吧。” 看着鸿明前去唤醒坎德人的背影,萨恩微微的握紧了手掌,掌心某处似乎还有一股暖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