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来袭
自从鲁格走出龙谷后就被父亲禁足了,面对父亲的喝骂他难得的没有顶嘴也没有狡辩,这点责备跟他所需要保守的秘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似乎在一夜之间,他就成熟了起来,开始默默加紧练习剑术,每天对着帐篷外的木桩劈砍上几个小时,甚至增加了不少重量和马术的训练。在他小小的身躯中,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沸腾燃烧,必须强大起来,像父亲、像祖父,甚至比他们还要强大,不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样也是为了保护龙谷里那些他们一族守护了千年的传奇造物。 对于孩童而言,时间是没有刻度的,它们就像滚动的车轮,不知不觉就飞驰而去。那天夜里鲁格做了个梦,他回到了龙谷中,站在半干的湖泊旁。从外面看去,湖水呈现出一种翠绿的色泽,就像冰原盛夏时才会出现的那种绿意,看起来宁静又乖顺,没有半丝涟漪。沿着湖岸的浅滩,他一步一步走进了湖中,埋头扎进水底。他的水性非常好,只用了几下就游到了湖底,从这个角度看去,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清澈无比,在湖底正中处,绘制着一个奇妙的六边形法阵,每一个尖角上都放置着一块硕大的蓝色宝石,嗡嗡的魔法波动在耳边轻鸣,在这魔法阵中,百来只浑圆的龙蛋静静躺在那里,似乎在跟法阵进行某种奇妙的交流。 少年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有些困难,也许是因为憋气太久的缘故。他加紧划了几下,像是游戏般的用手掌逐一摸过龙蛋。这些龙蛋跟湖水的冰凉完全不同,摸在上面似乎能感受到蛋身上的微微暖意,一种类似心跳的跃动敲击他的掌心。他摸着那些蛋,感受着它们生命的迹象,他答应过白龙,要把湖底的情况通报给它,这里一切尚好…… 突然间湖面黑了下来,少年惊恐的停下动作,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块黑幕,伸手不见五指。少年的手正好停在一颗火红的蛋上,那颗蛋里应该有一只幼小的红龙,跟所有红龙蛋一样,生机勃勃,跃动时像是捶打着少年的手心。可是那颗蛋并没有任何悸动,它表壳的温度在慢慢褪去,不再温暖,也不再有生命的痕迹,就像一颗死掉的石蛋。少年焦急起来,他慌乱的摸着附近其他的蛋,每一颗都那么冰凉,那么冷寂。少年张开了嘴,想要呼唤白龙,这景象太让他心慌,但是他忘了自己还在湖底,湖水顺着他张开的嘴涌了进来,塞进他的喉腔,几乎要夺去他的生命。 “啊!!”少年发出了一声惊呼,从床上弹了起来。冷汗打湿了他的脊背,这是他第一次做噩梦,就像任何孩童一样,这恐怖的梦境让他浑身发抖,心脏痛的难受。他抓紧了胸口,不~不行!他一定要去龙谷看看,这个梦来的如此突然,又如此险恶,他无法放任它不管。但是少年还未找到自己的鞋子,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了,他的母亲飞奔而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鲁格!快~快跟我来!!”母亲的力气大的惊人,抓得少年手臂生痛,“兽人来袭了!” 少年呆愣的被拖出了好几步,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兽人、龙蛋、噩梦……不详的预感让他的心脏绞紧,他猛地甩开了母亲的手臂,向前面营寨的方向冲去。 只跑了几分钟,鲁格就顿住了脚步,他只有十岁大,这短暂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只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然而眼前的景象超过了他所有想象的叠加,原本该被夜色笼罩的营寨现在亮如白昼,无数火把带着浓烟照亮了染血的面孔,燃烧着的箭羽从天而降,点燃了他身边的营寨,那些他无比熟悉的族人正在拼死抵御敌人的进攻,在火光和月色的照耀下,敌人显得如此可怖,厮杀让他们的表情如同来自地底深渊的恶魔,闪亮的刀锋每次挥出都会带起飞溅的血花…… 鲁格愣了片刻,突然把手伸向腰间,他的双腿虽然还在发软,但是他记起了自己也是一个战士,他该保护自己的族人,还有……他的手摸空了,男孩在慌乱间忘记佩剑,他刚刚才床上爬起,连鞋都没有穿。但是没有时间供他懊悔,一支箭嗖的一声冲着他飞来,速度实在太快,少年只觉得内心一片空白,连闪避都忘在脑后。 一条木棍赶在飞箭射中目标前敲上了少年的膝窝,他应声被砸倒在地,那只箭堪堪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哚的钉在身后的冻土中。少年狼狈的看向身侧,一位老者站在他身后。 “祖父!”少年喊了出来,换来老者一个怒瞪。 “你来干什么?还不跟你母亲一起退到山里?” “可是我也是战士,我也可以……” “可以个屁!!赶紧给我……” 嘶吼声打断了祖孙俩的交谈,一阵凶猛的攻击冲破了防守阵线,几个熊人用巨斧砍翻了最后一道栅栏,以及身前几个战士,跃进了营寨。 “阻击!!跟我来!”一声战吼响起,巨龙部族的族长率领族人们向被冲开的缺口堵去,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不容任何人破坏。然而一支利剑毫不犹豫的破空击来,明亮的剑锋和大汉的双手刀擦出一串火花, “不!”少年大声喊道,“父亲小心!” 那提示未能穿透刀光剑影,不远处短弩射出的箭精准击穿了大汉的肩胛,他的刀锋一顿,那抹银光从身前劈下。血花四溅。 少年急红了双眼,疯狂的想要冲上前去,他身边的老者却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后走去。 “祖父!”少年震惊的看着老人的背影,“不去帮父亲吗?!他就要……” “他有他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老者的声音中流露出了痛苦,以及远超乎痛苦的坚持。 “还有什么能比父亲重要!!”男孩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手指攥紧,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你忘了我们部族的名字了吗?!”老者并未停下脚步,反而挥动拐杖想要走得更快些。 我们的部族……巨龙……少年的身形晃了晃,他终于想起了还在谷中的老龙,想起了水池中那些龙蛋,还有那个曾让他毛骨悚然的噩梦。狠狠咬紧牙关,他飞快的跟在老者身后。 “我们去喊银霜!让他来保护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老者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少年的话语。“唤醒巨龙需要献祭,只有鲜血和生命能让它走出那个龙窟。” “什么?!”少年震惊的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那是什么?那是只巨龙!属于邪恶阵营的白龙!从沉眠中醒来它会需要食物,没有什么比人类的鲜血和生命更适合了!” 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牙齿咯咯作响,“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看到过银霜的,它一点也不凶,我见过它醒来……” 老者脚步一僵,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衣领,“你说什么?白龙已经醒了?!!” “它一年前就已经醒了……” 少年被祖父一把推开,踉跄几步差点没有站稳,老者却全未理会,他枯瘦的手也开始了颤抖,“它醒了?一年……怎么可能,难道这次……”老者身形晃了晃,“快!快跟我一起去龙谷!” 龙谷在村子背后的山谷中,路上没有任何火把,只有隐隐的月光照亮山径,但是老者和少年同样熟悉这条小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朝谷中深处走去,直到那个几乎干涸的湖呈现在眼前。老者停下了脚步,猛地蹲下身去,伸手把少年也按趴在地上。 “龙……龙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那真的是传说中的龙人,很多,足有百来个,其中十几个看起来像是祭司或法师的龙人正在湖边摆放着材料,像要施展什么大型魔法,更多则警惕的向着龙窟靠近,他们手中的刀剑反射着瘆人的寒光。“他们想屠龙……他们不是龙人吗?怎么会……湖水里……” 老者磕磕巴巴的声音并未传入少年的耳中,他小小的身躯正在不住颤抖,眼前这些可怕的龙人终于让他想起了白龙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些,关于邪神盗取了龙蛋塑造出邪恶生物的故事,还有他们一族和白龙的约定,他们承诺用生命守护这些最后的龙蛋,他答应过白龙的…… 那个噩梦浮上心头,少年慢慢站起了身,向前踏出一步。那些跃动好像还击打着他的掌心,让他的心脏隐隐生疼,少年又踏前了一步。白龙衰老而疲惫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那低沉的平原语像是在他耳边沉吟,少年跑了起来。他不能容许这些邪恶的生物毁掉它们,那是他的龙,那是最后的龙啊!泪水顺着少年面颊划过,他张开了口。 “银霜!!!”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不少龙人转过了头,箭雨先于刀剑向少年袭来,一支箭狠狠的射穿了少年的胳膊,巨大的冲力差点把他拉到在地,但是少年没有停下脚步,那呼唤的声音越发嘹亮。 “银霜!快点醒来!!” 另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大腿,少年踉跄的栽倒在地,无数龙人向他靠拢,狰狞的面孔上露出嗜血的杀意。魔法阵的光芒在湖边闪烁,少年抠着身下的泥土,声音几乎哽咽。“快点!醒来!” 像是回应少年的请求,一个低哑但是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谷中响起,那是巨龙的龙吟。 39.牺牲 一阵混杂着硫磺恶臭的气味从风中飘来,伴随着鲜血的腥甜,白龙慢慢睁开了眼睛,从假寐中醒了过来。终于来了……巨龙并未移动,在黑暗中它分叉的舌尖悄然伸出,卷起了身边最后一颗石蛋,这已经是洞穴里最后一颗死掉的白龙蛋了。这些龙蛋的外壳已经化作岩石,再也没有生命的跃动,但是其中包含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幼龙残骸,是这个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力量凝结体。白龙的舌尖慢慢缩回,把那颗蛋吞进了腹内。 它在吃自己的同类,虽然是死去的同类。那颗蛋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顺着它长长的咽喉向下滑落,带着无尽的冰凉坠入胃中。自从一年前醒来后,它就知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无休止的衰退期似乎也不能阻止死亡的到来,但是它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在太古龙近乎神奇的预感中,它看到了巨大的危险和同样巨大的希望。但是疲惫、饥饿和衰老耗光了它全部的积蓄,它需要力量…… 这就是力量。它最后能够积攒的力量。 那颗龙蛋在白龙无坚不摧的胃液中开始融化、分解,变作只有龙族能够吸收的能量。在这一年中,白龙吞噬了十几枚死去的白龙蛋,甚至包括几百年前自己和某只母龙生下的那颗。龙族是这个大陆上最高等的智慧生物,一切事物都该在龙的食谱上,猛兽、巨怪、精灵、人类、兽人,甚至是岩石或矿藏,没有它们不能吃的东西。唯一例外的,就是同类。 至少这玩意还是冷的,不是吗?白龙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力量在它体内回荡。年迈让它失去了一些东西,也让它获得了另一些。它比几百年前更加坚忍,更具有耐心,甚至都更聪明了点,要知道白龙历来不是个以智慧见长的族群。在它的鼻端,龙人的恶臭正在蔓延,它当然知道那些该死的虫子已经包围了龙窟,如果他们以为自己在沉睡的话,绝对能次不错的突袭。只是萦绕在鼻端的人类鲜血的味道让它有些焦虑,也许那个傻乎乎的男孩已经逃开了,就算是人类,也不该让他们的幼崽爬上战场不是吗? 它轻轻摇了摇身躯,缩紧了双翼,用后肢微微撑起身体。这次沉睡的两百年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它需要调整一下姿态,为了突袭做出准备。等体内那枚龙蛋最终消化时,就是力量溢满的时刻,在黑暗的洞窟中,巨龙默默想着,锋利的脚爪陷入了岩石中。 突然,一个声音穿破了刻意伪装的寂静,响彻在山谷之中。巨龙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狭长的瞳孔缩成了窄窄的一条缝,那呼喊声带动了弓箭拉弦的锐鸣,带动了魔法阵启动的光芒,也带动了巨龙的四肢,它沉重的身躯踏在坚实的岩壁上,整个龙窟都在微微颤抖,它的头颅探出了洞穴,在那些肮脏丑陋的龙人面前,巨龙的怒吼和冰锥吐息一起降临。 ****** 黑暗再一次笼罩了冰原的大地,月亮刚刚从东方升起,云朵少而稀薄,没有了飞鸟和繁星,夜幕显得空荡起来,只有一把金色的长剑悬停在半空。这不合常理的剑上站着三个人,看起来丝毫有没降落的意思。 萨恩痛苦的看着身边的坎德人,这见鬼的天气简直折磨的他快要疯掉了,但是坎德人居然说他们迷路了!迷路?!如果连他都能迷路,那这张该死的所谓“地图”的东西还有什么鬼用处! “我觉得是角度的问题。”面对黑暗精灵十分暴躁的眼神,韦尔比严肃的解释道。“你知道坎德人通常只有这么高……”他比了比自己鼻梁的位置,似乎对自己超出普通坎德人身高的事情颇为自得。“也不会飞,所以我们看到的景象跟你们这些高大的人类不太一样啦,这属于坐标的问题!现在这把剑飞的太高了,也许我们该降落在地上找找……” “两天前你就到地面找过了……”萨恩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哪位什么舅舅到底见过真正的龙吗?!” “我跟你说过,他没见过,但是这地图绝对是真实的。”韦尔比不悦的答道,“我们一定离那条龙很近了,只是卡沃斯山脉太广阔了,地图上的坐标不太好找……” 那张地图上哪来的坐标啊!萨恩咬紧牙关,好吧,至少现在他不觉得那么冷了,如果可能的话,怒火再高涨一点说不定着都能抵消冰原的寒意呢。 “那龙是否属水?”鸿明突然问道。 萨恩一愣,“属水?冰系或者水系吗?至少绿龙不是,绿龙是风系的,喜欢树木和森林。” “可是那里……”鸿明一指两座山峰外的某处,“那里水系弥漫,似乎有强大的法阵或者魔法造物存在。如果此界有水系巨龙存在,倒是很有可能藏在此处。” “如果那真是一只水系巨龙,就绝对不会是绿龙了……”萨恩有些犹豫,“真的要去那边查看吗?如果只是魔法阵还好,无端闯进一个巨龙的巢穴可不太明智。” “但是那也是条龙不是吗?!”韦尔比兴奋的插嘴,“去看看吧!很有趣不是吗?!如果龙们彼此间也有联系呢,说不好能打听到绿龙的消息!”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地图,“那里还真的挺像地图上的坐标呢!快去吧!我们去看看!” 萨恩正想反驳,突然间,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咆哮,因为隔得太远声音并不算大,但是依旧十分清晰。他蹭的一下站起了身,紧张的看向鸿明,“那是龙吟!有巨龙在使用龙语魔法!” 不论是什么种类的龙,能让它们使用龙语魔法的场面必然充满了不确定的危机。鸿明和萨恩对视一眼,也不废话,飞快向那个山谷驶去。 ****** 老者被眼前一系列的变化惊呆了,直到巨龙和那些龙人厮杀做一团时,他才猛然惊醒,磕磕绊绊的朝少年跌倒的方向冲去。龙人们目前已经转移了注意力,把刀刃和弓箭,还有魔法攻击统统对准了巨龙,但是他们俩人并不安全。且不说那些邪恶的龙人,巨龙本身是范围魔法的天赋大师,禁咒大半都是由龙语魔法改编而成,如果它需要使用禁咒的话,几个人类的生死绝不是它会在意的东西。 随着巨龙的出现,龙威在整个山谷里回荡,那浩瀚的威压几乎让老者站不直身体,但是他不能停下,今天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绝不能忍受再失去唯一的孙子!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少年身边,他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撕开自己的外袍,用颤抖的双手勒住了伤口上方的躯体,阻止血液喷涌。 少年脸色煞白,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痛过度,或者只是被龙威震慑,他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远方战斗的巨龙,手紧紧抓住了祖父的衣袖。 “别怕,鲁格。”老者困难的撑起了少年未受伤的那侧肩膀,他老的已经不适合做这种耗费体力得工作了,“现在箭还不能拔,等我们出谷以后才能……” 少年的牙齿在咯咯颤抖,梦游一般的声音在他喉腔溢出,“出谷?不,我们还不能走。”他的视线落在了湖边那闪烁的魔法阵上,“他们想摧毁湖底的阵法!那些龙人要偷走龙蛋!祖父!”那声音接近哀鸣,“我们该保护龙蛋不是吗?那是我们一族许下的誓言!” 老者的双眼模糊了起来,他不像这个短视的孩子,看到一处危险就忘了另一处。在他们的营寨里,那些凶残的黑狼战士和兽人还在攻击他们的家园,虐杀他们的族人,如果这只巨龙被龙人们缠住,那么迎接巨龙部族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并没有停下脚步,老者拖着受伤的孙子,步履蹒跚的向一旁的草丛走去,一滴泪水沿着他布满皱纹的面孔滑下,滴落在衣襟内。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痛苦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当然了,当然了。我们会守护那些龙蛋的,你不是已经成功的唤醒了巨龙吗?” 在走出几十米后,老者把少年藏在了一块巨石后面,他用那只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年染血的面颊,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你做的很好,你父亲做的也很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教出了一个好儿子。”老者吻了吻少年的额头,“你是我的骄傲,鲁格。你也会成为我们一族的骄傲,你父亲说的没错,你会成为一个好族长的……” 老者拽开了少年的紧抓着他衣袖的双手,蹒跚着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的湖泊走去。直到这时,他突然明白了祖祖辈辈传下那些话语的含义。巨龙如果并不需要生命和鲜血唤醒,那些挥洒的生命究竟是为了唤醒什么?他把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直挂在颈间的项链。在那条银白色的链身上,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散发着微微的光晕。如果少年看到的话,他会惊讶的发现这块宝石和湖底那些简直一模一样,像是从同一块石头上切割而成。老者抚摸着宝石,这是历代长老和族长才能知晓的真正圣物,是他们一族与巨龙契约的核心。 如果想要唤醒巨龙,必须用鲜血浸透这颗宝石,必须付出一条生命……其实需要这条生命的,并不是巨龙,不是吗? 老者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把冰凉的剑身扎进了前胸,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也染湿了那块蓝色的宝石,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了那颗宝石,念出那世代相传的咒语。他的双膝渐渐失去了力量,像是所有生命都被那块宝石吸了过去,在朦胧中,他看到一抹耀眼的蓝光穿透了龙人布下的魔法阵,穿透了半干的碧绿色湖水,直直坠入了湖底。 同样的蓝光在湖底深处亮起。 ****** 白龙只吃冷食,比如被自己吐息冰冻的猎物,所以那句“至少这玩意还是冷的”算是自嘲吧。 窝……咳嗽……没名字的角色不算重要配角吧?撇过脸…… 40.殊途 当飞过最后一个山头时,鸿明神情一凛,双手微微握紧。萨恩站在他身边,也扶上了腰侧的匕首。坎德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是在打仗?” 在他们脚下,是一片混乱的战场,两队人马正在殊死搏杀。战况有些胶着,但是队伍中含有兽人的那方明显占了上风,另一边则牢牢守在营寨的入口,几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妇孺们惊慌的沿着山道向后方退去,巨龙的怒吼在山谷内回荡,不少人都吓软了脚,显得步履艰难。 “这就是守护巨龙的那个部族吧?”韦尔比喃喃自语道,看了看前面狰狞冲阵的兽人,又看了看后方正在逃难的村民,他抬起头,认真的对身边两人说,“我觉得他们需要帮助。” 鸿明并未答话,从巨龙那响彻天际的怒吼中,他听出了痛苦和悲伤,还有一种急切,如同遇险的猛兽。如果这场战争真的是冲巨龙而来,那么掩在山谷中的战斗必然更加惨烈。但是他又无法放任眼前马上就要沦为屠杀的战斗。一边是关乎自己肩头重任的线索,另一边则是数百黎民的生命……鸿明猛一咬牙,就想仗剑冲下战阵,但是在这之前,一个声音拉住了他。 “这边交给我吧。”萨恩伸手拎起了坎德人,冲鸿明微微一笑,“不过就是些兽人,还是半夜,好对付极了。”他抬头冲后面的山谷一扬下巴,“我可不想跟巨龙对上,那边就交给你了。” 鸿明一怔,却发现萨恩眼中并无半丝玩笑之意,他顿了顿,嘴唇轻动,“保重。” 萨恩没有废话,轻轻一跃跳下了飞剑,夜风吹拂着裹在他身上的厚重斗篷,像一只振翼的黑鸟。鸿明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不再耽搁,驱剑向不远处发出龙吟的山谷冲去。 ****** 一道灼热的酸液溅在白龙面部,它发出了一声咆哮,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喷吐酸液是属于赤铜龙的能力,如今在这个卑微低贱的赤黄色龙人身上变成了一种嘲弄。他们是故意如此的,太古龙的面甲比任何龙类都要坚固,但是它的眼睛依旧脆弱,特别是当它只剩下一只眼睛时。 用力抖动身躯,两只爬上他颈背的龙人被狠狠摔了下来。白龙张开了破碎的翅膀,奋力挥舞,让自己的躯体离地飞起了几尺,数把砍向他腹下相对柔软的腹甲的利刃落空。它张开了嘴,这次喷吐的是冰霜暴,几只龙人被应声冻住,长尾顺势一甩,冰雕碎成了几段。 然而战斗还是让白龙倍感吃力,龙人太多了,就算他们的力量不到巨龙的百分之一,一百多个也让它招架不暇。附魔的刀锋轻易割开了它身上那些脆弱的鳞甲,魔法攻击、酸液和闪电在它头颈部位炸开,这些龙人太清楚巨龙的弱点,他们甚至选择了针对白龙的火系和土系龙人,使攻击来的更加难以防备。 失明和衰老让白龙的动作迟缓,目盲那侧的攻击总是更为猛烈,白龙暴躁的用爪子抓住了爬上它翅膀的龙人,把他捏成一团血雾。那个少年呢?还有湖里的龙蛋呢?鲜血覆盖在它的面甲上,恼人的龙人在它面前飞舞,视线完全被遮蔽,白龙几乎看不清身前的地面。它积攒的力量还能发出一个龙语魔法,但是如果湖中的防御阵法无法展开,它的法术会毁掉一切。 突然间,一道耀眼的蓝光在湖水中升起,伴随着另一声龙鸣,更加清亮,更加激昂。白龙不顾一切的用吐息和利爪扫开了面前的阻挡,只见它守护了千年的湖泊上,冉冉升起了另一只巨龙,比它小上几圈,通体幽蓝,散发着荧荧的微光。 这才是巨龙和人类定下的唯一契约。在那个湖泊中,叠加了两个阵法。一个是负责延缓时间的生之阵,长年累月的守护着龙蛋。另一个则是负责攻击的死之阵,只有启动才会释放力量。然而这个湖泊没有任何龙族血脉——不论是巨龙还是龙人——能够闯入,它的钥匙被人类保管,只有通过人类的鲜血和生命才能激发阵法的效力。死亡法阵会消耗一颗龙蛋的生命,用它的力量进行攻击。唯一一次攻击。 那毫无疑问是个龙语魔法,就像之前千年内施展的几次一样,只要白龙飞上天空,躲开这次攻击,积攒力量发出另一个龙语魔法,没有任何生物能躲过这双重的劫难。但是白龙僵在了原地,在它那只仅剩的眼睛中,反射着一个男孩的倒影,他正趴伏在地上,向着不远处用生命激发阵法的人类尸体爬去。几个龙人正在朝他们飞奔,想要夺走掉在地上的蓝色宝石和少年的生命。 那个少年会死的,他不可能躲过龙语魔法的力量。它不能去救他,它还要积攒力量,它还有那么多的龙蛋需要守护,它还……蓝色的虚影发出光芒,那是只有蓝龙能够释放的雷霆禁咒。白龙扇动巨大的双翼,腾空而起。 少年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用尚且完好的手脚艰难的向祖父爬去。他看到自己的祖父突然跌倒在地,看到鲜血和蓝光从他胸前溢出,看到湖水间跃出的蓝色龙影……少年感觉内心的疼痛超过了肉体,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压在自己一族身上的使命是什么,他父亲付出的,他祖父付出的,那只苍老而悲伤的白龙付出的。在一团血泊中,宝石的荧光如此的夺目。他看到那些龙人向祖父的遗体跑去,看到他们眼中贪婪险恶的光芒,他要再快上一点点,要抢在那群恶心爬虫前拿到宝石,那是他们一族和巨龙的约定! 突然,从湖心出散发出耀眼的银光,闪电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从蓝龙身上逸散,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庞大的身影落在了他前方,烟尘被翅翼带起的狂风卷动,在他身边呼啸盘旋,少年听到了雷霆的巨响。 整个山谷都在回响着恐怖的雷霆,那声音和闪光好像全无止境,少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股焦糊的气味从前方传来,不知过了多久,雷声终于慢慢隐去,他晕花的视线再次聚焦,挪到了身前。在不足十米外的地方,白色的鳞甲中混杂着灰蓝,如今又加上了焦黑,巨大的翅翼被全部撕裂,残破的挂在身旁,巨龙蹒跚的晃动了两步,轰然倒落地上。 “银霜!”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量,少年挣扎着爬了起来,再也不顾身上的伤痛,奋力向倒下的巨龙奔去。巨龙似乎听到了男孩的声音,两只前爪抠挠着地面,却始终无法站起。即便是一只巨龙,正面硬抗龙语禁咒也足以耗尽它所有的力量。 花了整整两分钟,少年才跑到了靠近巨龙头部的地方,在那巨大的头颅上,鲜血顺着面甲滴落,两只眼睛上方有一道巨大而深刻的焦痕,白龙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像是要望向男孩。 “银霜……”少年颤巍巍的用手掌抚上了巨龙的身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摸到巨龙的鳞片,不太像看起来那样光滑冰凉,略有些粗糙的鳞片像是某种燃烧着的物体,在他掌心跃动。这只龙救了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下的鳞片上。 少年几乎倔强的抬起了头,看向不远处仅剩的几只龙人,他的牙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和悲伤,对着他的龙轻声低语,“只剩最后几只了,让我们一起来保护那些龙蛋吧。保护它们……” 男孩的手中没有刀剑,他慢慢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翼骨,那是巨龙翅膀的残骸,足够的坚硬,足够的沉重。巨龙的身躯颤抖了起来,像是抑制笑声引起的抖动,它的四肢奋力在地上挣扎,歪歪斜斜的竖起了半身,鲜血顺着头颈喷溅,打湿了少年早已被血液浸湿的衣衫。低沉的平原语从它的喉腔溢出,“好孩子……” 托恩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本该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他们只需要潜入龙谷,用神祗赐予的法阵破坏掉巨龙本身的法阵,搬走这些龙蛋就行了。但是那只老得快死掉的白龙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更要命的是两个人类的搅局,意外引发的禁咒攻击轻易摧毁了他们搭建的法阵,也带走了大半龙人战士的性命,只有少数龙人法师和祭司靠着瞬发的防护设备躲过了那可怕的龙语魔法。 但是那只老龙在最后关头居然犯了傻,为了保护一个人类男孩放弃了继续攻击。看着狼狈不堪的龙与少年,一抹狰狞的笑意在他唇角扯出,吾主在上,现在到了结束这一切的时刻了。 他布满鳞片的手爪轻轻一挥,对着剩下的龙人喊道,“跟我冲……” 最后一个字并没有全部吐出口,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了夜空,噗的一声插入了托恩的胸口,腥臭的血液四溅,他惊骇的张了张嘴,可是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他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其他龙人全部调转了视线,在他们上方,一个身着黑袍的法师矗立在半空中。 ****** 隆特一挥手中的长剑,血滴顺着剑锋滑落,让那鲜红的剑尖重新变得雪亮。当巨龙刚开始咆哮时,他的军队有那么一刻差点陷入了混乱,但是他的战吼换回了族人的心神,他是战无不胜的狼王,他的同伴中有这个大陆上最为邪恶的龙人,他理所当然会取得胜利。 果真,龙威带来的混乱和更加顽强的抵抗只有一瞬,随着巨龙的吼声越发痛苦,他的军队就越发强大,当龙吟声终于停下时,隆特正从一个敌人胸腔中抽出长剑,鲜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让他感到自己无比的强大。 就要胜利了!他的心中充满了傲然的满足,这片冻原将会臣服在他足下,他将成为他们新的主人。然而军阵中的一阵骚动拉回了他的视线,隆特警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见他的部队中,有一抹比夜晚还要漆黑的影子正在闪动,每一次都带走一条性命,像是死神留在人间的虚影。 他朝身边的战士发出了愤怒的吼叫,“那是什么东西?!注意身侧!” 像是回应了他的问题,一道寒光随着冰凉的冷意袭来,黑狼一族的首领踉跄的退开了一步,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像是凭空出现,步伐优雅,听不到丝毫脚步的声音。一团紫色的火焰突然出现在他指尖,兜帽下,红色的双眸镶嵌在黑色的肌肤中,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 那个幽魂轻轻一笑,“找到你了。” 41.同归 在离地几尺的时候使出一个浮空术,萨恩像只猫科动物一样轻巧的落在地上,连他手中的坎德人都没觉出半点不适。抬头遥望不远处的战场,火光和厮杀让那里明亮拥挤,几乎没有踏足之处。直接冲入战场显然不是个好主意,黑暗精灵擅长的是暗杀和突袭,而不是在如同一锅粥的场面下扫荡敌人。一支由几百战士和兽人构成的大军,绝非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我们要冲上去吗?”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韦尔比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紧紧握在胸前,跃跃欲试的问道。 “你待在这里!”萨恩毫不留情的否决了坎德人的建议,飞快的解开身上厚重的皮袄和披风,重新裹上暗夜斗篷。他的嘴角噙着一个冷笑,既然无法杀掉所有敌人,就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吧。 没有理会坎德人的抗议声,他像一抹青烟一样滑入了乱军中。 龙吟在山谷中回荡,巨龙部族的战士在短暂的振奋后,重新被现实压垮。守护了千年的巨龙并没有前来营救他们,相反那咆哮声中的痛苦任谁都能察觉到不对,他们的族长已经被敌酋杀害,除了拼死守护家园外再也没有退路。然而他们的死志并没有换回胜利,天平在逐渐倾斜,越来越多的敌人冲入了营寨。 萨恩觉得身上冷极了,脱掉累赘的衣衫虽然让他的动作更加迅捷,但是寒冷却愈发无法忍受。如今需要一点活动,真正激烈的“活动”才能唤回他肢体的温度。一道黑暗结界在他身边展开,他从侧翼切入了阵中。 鲜血随着挥出的刀刃舞动,先是落单的战士,然后针对兽人,眼眶、咽喉、心脏、下腹……只需要一个交锋就能换来一条性命。那些专心致志的战士无法抵御来自背后的突袭,但是萨恩的目标绝非如此,这些喽啰的生命无法改变战局。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广,随着移动,离奇倒伏的尸体开始增加,变得引人注目。作为一个猎手,他懂得如何布下陷阱,让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当巨龙的咆哮停歇时,他已经收获了20几条性命,没有任何领袖能够放任这种无谓的牺牲,因此听到一个男人的怒吼时,他勾起了唇角。身体开始变得温暖,像是鲜血正在沸腾,如同一道真正的幽魂,他向那个声音袭去。 那是个十分高大的冻原人,比普通人类还高出不止一头,粗糙的棕色皮肤下包裹着隆起的肌肉,锐利的双眼中带着煞气,在衣衫的掩映下,一只铁质的狼头雕像在他颈间摇晃。萨恩悄无声息的挥出了匕首,然而这次攻击被男人挡了下来,仅只一次交锋,萨恩就明白这男人拥有不逊于他的战力,绝不是背后偷袭可以拿下的。他露出了一抹笑容,极其黑暗精灵的那种,手指一搓,紫色的火焰在指尖点燃。 “找到了。” 萨恩并没有错过冰原人惊疑的眼神,对于不擅长魔法的野蛮人而言,任何魔法相关的造物都是妖术的代名词。火焰随着他的弹指向冰原人袭去,像躲闪真正的火球术一般,那男人飞快侧身,没想到妖火突然膨胀,嘭的一声包裹在他周身。萨恩挥动匕首再次向他冲去。 隆特咬紧了牙关,抑制着想要怒吼的冲动。不过是个法术!他愤怒的举起长剑,格挡下了黑暗精灵再一次的进攻,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那紫色火焰似乎毫无温度,转瞬就消失不见。黑暗精灵像一只灵巧的山猫一样跳开,又一团紫色的火焰出现,这次它包裹了刀锋,让萨恩掌中的匕首如同燃烧着的烈焰。 “你这个卑鄙的杂碎!”隆特咆哮道,他已经确定这个妖术不过是黑暗精灵的把戏,用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他是黑狼部族最强的战士,这种诡计不可能成功第二次! 萨恩没有开口,只是举起烈焰般的匕首,再次猱身扑上。 短促的交锋如同一支激昂战歌,刀剑不断碰撞,隆特的防守就如同他的进攻一样凶猛,在一个猛力的劈砍中,黑暗精灵的匕首突然一抖,一道紫焰再次腾起,这次隆特并未侧身躲避,他选择用长剑格挡刺向他腹部的匕首,只要避过双眼,这火焰对他不存在任何威胁。 他的长剑架住了匕首,正想猛力击回,一阵冰凉突然吻上了颈间。怎么……隆特并没来得及出声,随着紫色火焰的碰触,他颈部的皮肉突然外翻,鲜血喷涌,整个头颅飞了出去。 “这才叫卑鄙。”萨恩微笑着注视黑狼一族领袖的尸体摔倒在尘土中,鲜血溅满了他的面孔,让他的身形显得越发诡异,即便是冲上来救援的黑狼部族战士,这一刻也不由顿足。只见那个用离奇法术杀死了族长的黑暗精灵转过身,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狞笑,又一抹紫焰覆盖在了匕首之上。他朝援兵冲去。 在萨恩手中,无害的妖火和被妖火遮盖的锐金之气交替出现,如同变幻的魔术,让他面前的敌人惊惧交加,而任何的胆怯都带来了更大的战果,萨恩如今能使用匕首上的锐金之气,但是激发它需要十足的全神贯注,相比而言,散布恐惧总是来得更加轻松。 随着隆特的死,巨龙部族的战士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压力骤减,在敌人中游荡的黑色身影如同死神的垂镰,飞快的收割着性命。巨龙停止了咆哮,但是淡淡的龙威并未散去。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黑狼的族长死了!!巨龙马上就要到来!” 随着这声高呼,战吼递次在营寨中响起,浑身血污,伤痕累累的巨龙族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剑,随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向敌人冲去。 ****** 少年睁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之前让巨龙都狼狈不堪的龙人们在那个黑袍法师的剑下如同纸糊的一样,每一次金色的剑光闪过,就能带走几只龙人的性命。喷吐的酸液和闪电都被一层防护罩弹开,魔法攻击则被更强大的魔法击溃,当火焰吞噬最后一只龙人时,少年的身体轻微摇晃,反差太过巨大,他紧绷的神经要承受不住了。 “有人来了?”巨龙侧耳倾听,年迈让它的盲感迟钝,重伤更是摧毁了它的大半视觉和听觉,再也无法依靠天赋的力量描绘出身边的景象,它如今只能隐隐感觉到面前正进行着一场厮杀,一种强大但奇异的魔法波动在空中回荡。 少年磕磕巴巴的答道,“是,是一位黑袍法师。他杀……屠杀了龙人们。” 一阵带血的冰雾从巨龙口中喷出,“他很强吗?” “非常厉害!”少年惊恐的看着走向自己和白龙的男人,朦胧的月光和盖在眼睫上的血污让他看不真切对方的容貌,但是他的强大不容置疑。如果这个男人要对付白龙怎么办?他是个黑袍法师,看起来比那群龙人加起来还要可怕。少年握紧了手中的翼骨,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放松,孩子。”巨龙又喷出了一口血,“我没感觉到恶意。” 那个男人果真在离他们几十米外就停了下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皱着眉说了一句什么话。少年费力倾听,可是他的通用语不怎么好,并没有听懂话中的含义,冷汗在他背上凝结,刚才积聚起的力量似乎在慢慢消散,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有点发软,手中紧握的翼骨慢慢垂了下来,变成了支撑的拐杖,勉力保持着站姿。 巨龙喷出一声鼻息,用同样的通用语回答道,“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想换取什么?法师。” 鸿明注视着面前的巨龙,这个庞然大物跟中土龙类相差甚远,也不太像传说中的应龙,但是此时还不是交谈的时机,他轻一摇头,“我需要先去帮助山前那些战士,待片刻后就会返回……” 话未说完,只见巨龙身边的男孩双膝一软,咕咚一声栽倒在地。鸿明紧走几步,却被支起残破双翼的巨龙拦住。“停下!法师!” “我的同伴带有疗伤药,能救助这个孩子,让我救他!” 巨龙艰难的转动颈项,它现在就像全盲的废物,完全无法感知少年的情况,对于它巨大的身形而言,那孩子太脆弱了,甚至尾巴放错地方都能要了他的性命。巨龙僵持了片刻,终于慢慢垂下了头颅。 “救他……” 鸿明快步走了过去,一探少年鼻息,发现还有一息尚存。他横抱起男孩瘦弱的躯体,冲巨龙微一点头,“我会的。” 支起耳朵倾听了很久,白龙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它的身体晃了晃,也栽倒在地。太累了……老龙的头颅低垂在地上,连眼皮都无法抬起……我真是太累了…… 血液顺着它的口鼻滴落,染湿了身前的泥土。 ****** 为了避免哀嚎,窝加一句,白龙还没死呢! 关于妖火,《冰风谷》里写的貌似是紫色,上章写错啦窝改过来鸟,而且这文的设定里黑暗精灵的浮空术、妖火和黑暗结界三样天赋都改成日发N次吧,没有冷酷炫的技能肿么当男配呢碳球~=w= 42.疗伤 韦尔比费劲的从一只狼人身上拔下了自己的匕首,在这个遍地都是7尺高巨汉的战场上,一个坎德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渺小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是逮到了几个受伤落单的兽人,再拼命补上一刀,目前战果很是辉煌。只是不知道那黑暗精灵跑到哪儿去了,在黑暗中找一只黑暗精灵太困难了不是吗?坎德人愤愤的想着。 巨龙的咆哮已经停歇,不远处的山谷中一片沉寂,安静的有些诡异。韦尔比好奇的望向那边,轰铭刚去没多久嘛,难道他没能救下巨龙?他暗自揣测。今夜的战斗规模可不小,想来龙谷那边会更加热闹。对于奥伦大陆上的大部分种族而言,屠龙都是不灭的荣耀和梦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太多勇士乐意为杀掉巨龙而献出生命。但是这里面绝不会包括坎德人,对于韦尔比而言,活着的巨龙可比死去的有趣多了,他超想见见那传说中的龙类呢……突然,他眼睛一亮,只见谷中飞出了一道金光,这光芒可太熟悉了,韦尔比兴冲冲地朝着飞剑落下的方向跑去。 驱剑向谷外遁去,黑暗精灵于自己心念相连,找到他并未花太大功夫。只是一瞬,鸿明就落在了萨恩面前。只见黑暗精灵蹲坐在一棵树下,依靠着树干,被鲜血染红的汗滴顺着他低垂的面颊往下滴落,打湿了面前一小片泥土。 鸿明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溃散的军队,只有两刻钟就做到如此,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萨恩似乎感到了鸿明的到来,但是并未马上抬头,只是淡淡问道,“搞定了?巨龙怎么样了?” 鸿明踏前几步,在他面前蹲跪下来,把怀中的少年平放在地上。这次萨恩终于抬起了头,“怎么会有个孩子?要救他?”他伸手掏出了口袋中的小玉瓶,递给了鸿明。 黑暗精灵的脸上疲态毕露,冰凉的指尖触到掌心时,鸿明微微一顿,旋即揭开瓶盖,倒出一粒丹丸。伸手拔掉了少年身上的两只剑,他把坤元丹塞进少年口中。血流应声而止,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鸿明深深看了萨恩一眼,站起身来,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 萨恩微微一愣,不知这个异界人是何用意。谁知没过几分钟,鸿明就又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他刚才脱下的外衣和披风。随着一个手诀,清风笼罩了萨恩的周身,血污和泥土一点点从身上剥落,连血腥味都被拂去,眨眼间,他已经恢复了整洁,连一滴汗珠都未曾留下。 鸿明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此处太寒,你已经战至脱力,不宜受凉。” 萨恩看了鸿明半天,终于伸手接过了衣服,穿戴了起来,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在他唇角浮现。 “巨龙呢?” “还在谷中,敌人已经尽数消灭。” “还要去帮那些冰原人吗?” 鸿明看了看远方已经获得胜利,清扫敌人残部的巨龙部族战士,微微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好,已经足以。” 那抹笑容变得更大了一些,萨恩刚想开口说什么,一个欢乐的声音打断了他。 “轰铭!萨恩!你们都在这儿!”坎德人飞快的向他们跑来,“快跟我说说巨龙怎么样了?它死了吗?它是什么颜色的?是善龙还是恶龙?” 鸿明微微一笑,抱起了已经伤愈但是还沉睡未醒的少年。“一起去龙谷吧,想来还有些事需要问问那条白龙。” “白龙?!”韦尔比发出一声惊呼,“居然是恶龙!我可没想到这个部族守护的是只恶龙,不过幸好是白龙啦,如果要是红龙估计会更糟吧。” 萨恩这次也没拽他领子,自顾自爬上了飞剑坐了下来,韦尔比也兴冲冲地跟了上去,一起向龙谷中飞去。 ****** 鲁格觉得有点奇怪,他记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伤口痛得要命,但是现在却感受不到身体有任何异样。我是在做梦吗?他坐了起来,摸了摸刚才还插着箭的胳膊和大腿,没有找到任何伤口,这是怎么了?对了,银霜呢?! 噌的一下,少年蹦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在龙谷,巨龙也还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是在巨龙身边围着三个人,一个是刚才斩杀龙人的黑袍法师,还有一个稍微矮点的黑皮肤精灵(看起来像个精灵),以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家伙,像是个侏儒。 “你们在干什么?!”鲁格怒吼着跑向巨龙,“放开银霜!” 那个侏儒拦住了他,笑眯眯的说道,“别担心孩子,轰铭说了,这个药丸可以帮巨龙治愈伤口的,我看它对你就挺起作用嘛。” “什么?什么药丸,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少年怒吼道,“别……” 声音卡在了喉中,只见那个黑袍法师扭过了头,银色的月光照射在他洁白的面孔上,美丽的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少年猛地一噎,飞快的转开了视线。但是对于巨龙的关心超越了一起,他仍倔强的说道,“离银霜远一点,它受了很重的伤……” “就是因为受伤才要给它药。” 那个黑皮肤的精灵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善,鲁格警惕的看向他。其实他也没见过精灵,但是这个家伙明显比那位黑袍要更好对付些。 “也未必起效。”鸿明说道,手里拿着的坤元丹有些犹疑,“这龙属水,但是坤元丹为土系灵药炼制,也许跟巨龙体性相克,而且……”他皱了皱眉,没有说出另一半话。在神魂观测中,巨龙顶心的胎光幽暗,摇摇欲坠,明显已经是寿元将近,疗伤丹药即便起效,也不过是拖上一段时间。衰老并非药石可医。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萨恩毫不犹豫的拿过鸿明手中的药丸,塞进了巨龙牙缝中。 鲁格惊怒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巨龙。“你们怎么能随便给它……” “闭嘴吧小子,这药可贵的很呢,已经在你们身上浪费两颗了。”萨恩不耐的撇嘴。 鸿明轻轻瞟了黑暗精灵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韦尔比好奇的看着黑暗精灵把那个漂亮的白色小瓶装进了腰侧的口袋内,眼睛在巨龙和口袋之间游移,似乎有点忙不过来。 龙谷中一时陷入了安静,鲁格这时终于醒悟,也许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药丸治好了自己的伤,而另一粒则用来治愈白龙,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又黯淡了下来,如果早一点的话,也许父亲和祖父就…… “对了,湖中防御阵法里藏着什么呢?”像是在打发时间,萨恩漫不经心的问道,谁知这句话却像踩到了少年的尾巴。 “你们别想!”少年咬紧牙关,怒视着黑暗精灵。 “别想什么?”萨恩一头雾水,他只是在夜谱视觉中观察到了极其耀眼的魔法波动,还真不知湖中放的究竟是什么。 “别想龙蛋……” 背后,一个苍龙的声音回答了他,几人同时转过了头,只见巨龙慢慢睁开了眼睛,它额头上的伤口几乎痊愈,也不在喷出血浆,但是那睁开的两眼中覆盖着同样的灰雾,如同细线般的瞳孔彻底消失。巨龙失去了光明。 “银霜!你的眼睛……”少年痛苦的抓住了它。 “果真还是有些相克。”鸿明微一叹气,“都怪我们莽撞……” “哼……”一声鼻息从巨龙鼻中喷出,萨恩打了个哆嗦,冰凉的吐息让他不由自主裹紧了披风,“反正我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最了解,不是吗,黑袍法师。” 鸿明停了半晌,终是答道,“你寿命将尽,无人能救。” “我当然知道……”巨龙轻轻垂下了头,虽然双目已经失明,但是它身上大半伤口还是开始愈合,疼痛正在逐步减轻,那肯定是颗非常昂贵的药物,能跨种族快速治愈重伤的药,不是一般人能够制出的。杀龙人、救人、送药……衰老虽然让巨龙虚弱,但是并未剥夺它的理智,“你们付出的价格太高昂了,但是却并非为了龙蛋而来,说出你们的目的吧,是到谈价码的时候了。” 巨龙的声音低哑而坚决,和萨恩对视了一眼,鸿明转回视线,“我们想知道绿龙噩梦的线索,我们需要找到它。” “绿龙……” 突然之间,一股浩瀚的龙威从巨龙身上逸散,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一般扬起了头颅,雾霾覆盖的双眼中饱含着雷鸣般的怒意。 “绿龙!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它!”随着咆哮声,冰霜在白龙口中汇聚,它似乎想要发动攻击。 这个变化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萨恩握紧了匕首,韦尔比艰难的后退了两步,连鲁格的双腿都发起抖来,只有鸿明一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们需要寻找它夺走的厄运之树,那是我族仙家至宝,必须由我寻回。” “厄运之树?你族?”白龙的吐息停了下来,它的双眼微微眯起,“你……来自异界?” 鸿明的身形微微一晃,这只巨龙莫非也知道异界之事?他似乎是……找对了。 43.另一条线索 “你也知道九州?”鸿明稳住了身形,肃容问道。 “九州?这就是异界的名字吗……”巨龙微微摇动头颅,“我并不清楚你们的世界,但是在奥伦大陆,除了众神外唯有龙族知道你们的存在。” “是因为两千五百载前的那场大战?” “你知道些什么?”白龙不答反问。 鸿明并未马上作答,只是仔细端详着白龙巨大而残破的双翼,过了片刻缓缓答道,“两千五百载前,九州和奥伦两界间曾有一场仙家大战,规模之大惊天撼地,期间陨落神祗无数。对于那场仙家大战,我也知之甚少,但是唯有一点可以肯定,此界的巨龙必然参与了那场战争。在九州历史中,曾出现过一种奇异的龙族,背身肉翅,鳞身脊棘,颈细腹大,四肢强壮,尾尖长……此等描述跟九州诸龙差异极大,倒是跟你有几分相似。” “巨龙?”低哑的笑声从那庞大的身躯中溢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弄,似乎连周遭的泥土都在笑声中颤抖。“不。参与那场战争的,是龙神。” 这句话让几人同时一怔,鸿明马上反应过来,“我听一友人说过,大战之后你们一族都陷入了沉眠,可是与众神之战有关?难道……此界的龙神也已陨落?” “没有龙神的允许,巨龙一族根本无法孵出龙蛋,大战在2500年前结束,而我仅有1500岁,我的出生就证明了龙神的存在。” “但是最近500年已经没有巨龙出没了,在灾变纪年前,巨龙的数量可远远超过现在。”萨恩插嘴说道。“如果龙神还在,是什么干扰了巨龙的繁衍?” 白龙并没有理会黑暗精灵的提问,而是用已经瞎掉的双目锁住了身前的法师。“异界人,如果你想知道巨龙一族的秘密,就要先告诉我,你们为何要寻找厄运之树。” 话已至此,也没有推脱的余地。鸿明沉吟片刻,终于直言相告。“实不相瞒,当年的两界之战,我族也有数位仙家在奥伦大陆身陨,他们的本命法器遗落在此界,甚至还有部分保存着一缕神魂。为了寻回这些神器,我被招至此界,在无意中发现了你们所说的厄运之树。此物造型极似我族法宝七宝琉璃枝,出现于大灾变之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只是七宝琉璃枝本为镇定心神,破除幻阵、迷阵的至宝,绝不该有厄运之名。当听说绿龙噩梦夺取了厄运之树后,我们想方设法寻找它的行踪,想要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厄运之树究竟是不是我们需要寻找的东西。” “如果它真的是你们九州的神器,找到厄运之树你是否就能操纵它,而非像绿龙之前的那些种族反而被它控制。” “这个……我亦不知。”鸿明诚实答道,“但是既然是我肩头责任,不论是否能够成功,我都要一试。” “责任……”巨龙垂下了头颅,慢慢阖上双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满含怅然的声音重新在谷中响起。 “巨龙不同于奥伦大陆上的任何种族,不像那些脆弱的精灵,渺小的人类,或者其他任何传奇造物,我们的种族从一开始就被诸神赐福,也被诸神掌控。我们太强大,太完美了,几乎没有任何种族能对我们造成伤害,每只龙如果愿意的话,一生能产下足够数量的蛋,也许300枚、也许500,甚至更多……哪怕这些蛋孵化时间很长,甚至有半数都不会孵出小龙,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 萨恩低声回答,“奥伦会被巨龙统治,如果你们数量够多的话。” 低沉的笑声在巨龙的喉腔内回荡,充满了苦涩。“没错,如果我们可以的话……但是我们不能。龙神西纳斯塔瑞限制了巨龙的生育,在龙谷中,每一代都会诞生百余只巨龙,各种颜色的,巨龙们习惯在合适的时间生育,产下合适数量的龙蛋,那些不是在恰当时机出生的蛋根本不会被带进龙窟,只会被它们不负责任的父母抛弃。” “我们习惯了这样的安排,习惯了龙神对于我们的恩赐。所以哪怕我们信仰其他神祗,善良的或者邪恶的,西纳斯塔瑞都是我们无可替代的主神,他甚至并不需要我们表达忠诚,因为没有任何龙可以逃出他的控制,巨龙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掌心。然而2500年前,他参加了那场大战……”巨龙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在异界的战斗如何我们并不知晓,但是当他回返奥伦时早已伤痕累累,在他的召唤下,无数巨龙投入了那场战争……它们没有一只能够返回龙谷。重大的伤亡让龙族元气大伤,我们选择躲入了更加偏僻的地方,让那些幼龙和小龙能够健康成长。那一代的巨龙做到了,大灾变后所有人的精力都被转移,没有种族关注巨龙的情形。几百年后,龙族重新壮大起来,但是这时,它们发现龙神赐予的诞生季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一千年。” “在这一千年中,巨龙增加了产卵的数量,但是无数龙蛋在等待中死去,没有任何幼龙诞生。巨龙们几乎陷入了疯狂,它们向龙神祈祷,渴求它的回应,然而一切都落空了。一千年对于龙族就是完整的一代,当那些老龙们几乎快要咽气时,突然又有新龙诞生,就是我所属的那一代。在所有五色龙中,只有不到百枚龙蛋孵出了小龙。但是这个意外给巨龙们带来了一丝希望,而三百年后,又一批巨龙诞生,更小的一批。我们曾经以为诞生间隔变成了三百年,但是我们错了。下一个三百年,没有一只龙蛋孵出幼龙。” “而那时,整个五色龙族也不过剩下十几只巨龙了。”这句话中的苍凉意味,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当悲剧不限于一个生物,而是针对一个种族时,让人尤其难耐。 “那绿龙窃取的厄运之树,是否也与龙族的命运有关。”鸿明轻声问道,他似乎猜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你懂了,不是吗?”老龙答道,声音中带着些嘲讽。 鸿明的声音不高,语气中含着有一丝不确定,“在盗贼公会给出的厄运之树拥有者名单里,只有两代主人拥有强大的力量。一位是在一千五百年前拿到厄运之树的精灵长老,另一位则是一千二百年前拥有厄运之树的黑袍法师。他们无一例外死于沉眠不醒。之后厄运之树只在人类贵族间传承,被视为某种神奇的珍宝。” “挺像的……当年它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们口中的那只绿龙。它出生于第二代,是那代巨龙中仅有的几只绿龙之一,我亲眼看着它钻出蛋壳,也和它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巨龙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的沧桑,像是在诉说什么极端怀念的事物,“它就像任何一只绿龙一样,暴躁易怒,但是天性充满好奇。在七百年前,它突然离我远去,说是要寻找两代巨龙诞生的缘由,两百年里它走遍了整个大陆,当它回返的时候,所说的跟你一样,都是关于厄运之树。时间太巧了,不是吗?” 鸿明并未回答,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七宝琉璃枝本来是破幻阵的法器,天生就是阵法的克星。如果它被人故意逆转,作为囚禁的法器,那么同样也可以用迷阵和幻阵困住进入其中的每一道神魂。也许……龙神就被困于其中。由于大战消耗力量太大,它并无法突破七宝琉璃枝的束缚,但是当强大的法师用生命触动法阵时,必然会产生一丝空隙,在这期间,龙神悄然唤醒一部分巨龙的龙蛋,让他们的种族得以延续。但是如果只是神魂的话,就如同回禄真君,被困两千五百载,龙神的神魂是否完整就不得而知,也许…… “绿龙拿到了厄运之树。”鸿明缓缓答道,“如果它真的破解了法器,就该有新的巨龙诞生,龙神是否已经……” “你错了,它拿到了厄运之树,但是并没有回来。” 鸿明一怔,“它并没有回到龙谷?你不知道绿龙在哪里?” “很可笑不是吗?”白龙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还有愤怒。“我知道它并没有死去,也知道它拿到了厄运之树,但是它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五百年中,也没有一只幼龙诞生。这个愚蠢、自私、狂妄的家伙!”蕴含冰霜的吐息在巨龙身前笼罩,像是在喷发压抑许久的怒气。 “狂妄……难道说,它选择了在某个隐蔽的地方闯入了七宝琉璃枝的阵法?”鸿明恍然,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绿龙回返,厄运之树关乎它一族的命运,尤其是能轻易忽视的。但是如果它过于自大,擅自闯入阵中,很可能同样也被阵法所困,就像那两位力量者一样,陷入了沉眠。 “等等,这猜测靠谱吗?”萨恩也有些愕然,“如果这是真的,一只最善于隐藏的绿龙在某地陷入了沉眠。连白龙都不知道它的所在,那还怎么找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龙谷中一片寂静。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白龙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也许还有可能找到它,绿龙同样擅长恐吓术和暗示,它是天生的惑控系大师,如果被意外困入厄运之树中,也许会激发它的力量,影响周遭的环境……只是我太老了,已经失去了寻找它的能力。” “也就是说,绿龙很可能制造了一片由恐惧和暗示包裹的森林?”萨恩咋舌。 “可能还有七宝琉璃枝的作用。”鸿明微微叹气,“若只是其他族类,七宝琉璃枝可能只是防御,但是如果龙族冒然闯入,它也许就会跟赤阳鼎一样,进入攻击状态。也许有人确实曾经知道绿龙的下落,只是他们无法走出那片由双重幻境构成的地域,自然也不会传出任何消息。” “等等。”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讨论,鸿明和萨恩同时低下头,只见坎德人跃跃欲试的看着他们。“这个故事听起来挺有趣的,我其实不太想打搅你们。但是现在是不是说到了一个噩梦森林?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大大的褐色眼睛一眨一眨,充满了被肯定的渴求。 “没错……”萨恩只用了几秒就猜到了一个可能,“等等,难道你知道那个地方!怎么不早说?!” “没人问过我啊。”韦尔比干脆的答道,“你们问的不是龙族的消息嘛,可没人把那个森林和龙联系到一起。噩梦森林在坎德人那里可有名了,三百年前有一个坎德人发现了那个地方,当地人都形容这个森林是鬼怪栖息的场所,说它怎么阴森可怖有去无回等等,他自然就进去了,只可惜没有走出来。不过那时他正跟一个人类结伴旅行,他的日记就被送回了村子。从那以后好些坎德人都跑过去看那个森林呢,当然,他们也都没有回来。在我们那里,这个树林被列入了十大禁地之一,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准备年龄大点的时候去里面逛逛呢……” 这话的逻辑萨恩一点也不想深究,“那个森林在哪里?” “就在安塞拉齐亚山脉和冰原交接处吧,离这里只有几百里的样子。” “几百里?”白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几百里!” 萨恩并不在乎巨龙的感受,他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男人,从鸿明脸上看到了一种无法动摇的决心。“你难道打算去那里?听起来可不是个好主意。” “若此处真的有厄运之树存在,恐怕也必须一闯。” 不,也许不是必须。萨恩悄悄瞄了一眼白龙,如果那只绿龙真的是被困在里面500年了,估计也没几天好活,等它死后再去找厄运之树明显来的简单不少。但是这样的话对于鸿明来说,估计起不了太大作用。 “你们要去那个森林吗?”巨龙问道。 “是的,我们会去那里寻找绿龙和厄运之树。”鸿明坦然答道。 “如果你们能救出它……我愿奉上自己的一切,在离这里几百里外的冰海深处,有我的洞穴……” “不,我们不需要报酬,只是厄运之树必须归我们所有。” “同时解除它的魔法,释放龙神?” 鸿明看了看老龙残破的身躯,又看了看远处闪烁着水灵的湖泊,最终点头,“若我们能的话。” “哈哈哈……”巨龙的脖颈微微抽搐,在震动龙谷的笑声中,它吐出了一个浑圆雪白的珠子,足有头颅大小,但是瞬息间就缩成几寸大小,一手可以掌握。巨龙抬头示意,“拿走这个吧,如果那只绿龙真的释放了惑控魔法,它应该能帮你们躲过一些攻击。” “这是……龙珠?”鸿明俯身捡起了它,直视巨龙。“它对你应该十分重要。” “不再是了……” 在中土九州,龙族若失去了龙珠,不但修为大损,甚至有可能无法再保持龙形。它相当于修士的内丹,绝不会送给他人。虽不知奥伦大陆的龙类如何对待它们的内丹,但是想来也不会轻忽。 顿了片刻,鸿明终于还是把龙珠装进了乾坤袋中。“我会尽快找到那只绿龙,取回我族至宝。” 或者丧命在两股可怕幻境的夹击之下,萨恩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巨龙没有再回答他,只是把头贴在里地上,甚至连喘息都粗重起来。鸿明看了它片刻,没有再犹豫,唤出了飞剑召唤两人登上,在坎德人的指引下,他们向远处飞去。 看着远远遁去的几人,鲁格轻轻推了一下白龙,“银霜,你还好吗?” 这次巨龙和几个人的谈话都是用的通用语,少年听得十分糊涂,只知道身边的白龙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那位法师。 不。失去了龙晶,就代表着巨龙放弃了一切。那是它们一族和自然沟通的事物,没有龙晶就没有任何龙族天赋,使不出任何龙语魔法。它已经油尽灯枯,觉得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深深吸了口气,白龙回答道。“别担心,孩子,我还能撑住……” 几天,或者几周……这已经是所有的极限了。巨龙觉得自己的身体某处在微微发抖,却并非因为恐惧。几百里……那个混蛋,它难道连几百里都无法坚持?它该早点回来的,它该的…… “我会陪着你的,银霜。”少年没有察觉巨龙的心情,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用全部的身心信任着巨龙。“陪着你,直到那些人找回你想要的东西。” 巨龙微微侧过了头,巨大的头颅低垂在地上,少年轻轻靠了过去,他的个子太矮了,还没有到巨龙的面颊高,但是他并未退缩,乖乖依偎在巨龙身侧。在他们头顶,月光挥洒在龙谷中,龙人的血污和尸体洒满大地。在谷外,巨龙部族的战士正在打扫着战场,收敛同伴的尸体,这场战斗他们胜利了,却是可怕的惨胜,几十年内估计都无法恢复元气。几个比较大胆的族人跌跌撞撞的向龙谷中走去,他们需要知道谷里的现状,他们需要新的指引。 “这也许很危险,比我们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危险。”萨恩看向鸿明,他手中,那颗乳白的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微的毫光,显得异常美丽。 “七宝琉璃枝也许并无法杀灭敌人,只是囚禁。如果能破开幻阵,我们就能走出那里。” “破坏一个神祗都无法走出的幻阵?”萨恩不屑的回道。 “我们并非龙类,也许不会遭受攻击,那只是阵法自生的……防御。” “我觉得也许会挺有趣的。”韦尔比在一边插嘴道,“传奇的宝物,传奇的巨龙,传奇的冒险,很有意义不是吗?” 鸿明微微一笑,“没错,会很有趣。” 飞剑疾驰,向着地平线处影影绰绰的安塞拉齐亚山脉遁去。 44.噩梦森林 几百里对于如今的鸿明等人并不算太远,只用了几天,他们就飞出了一望无际的荒凉冻原,跨过黑与绿的交界线,来到了西北边境。这里跟安塞拉齐亚山脉的腹地不同,虽然也有连绵的山岭,但是绿意不算浓郁,寒冷的冻土影响了山中草木的生长,树木显得十分稀疏,连树叶都不是常见的阔叶形,而是更加耐寒的红松、铁杉、柏木等针叶树,一株株在山岭上散乱的分布着。 “这里看起来可不像能藏只龙的样子。”萨恩看着眼前的树林,“与其说它是森林,不如说是一片长着几棵树的荒山,你不会是又迷路了吧?” “不可能!”坎德人拿着手中的地图,仔细端详了半天,愤然答道,“那本日记我可是看了很久的,对于任何坎德人而言,十大禁地都是需要毕生牢记的地方。那片森林离这里不太远了,我保证!” 萨恩扭过了头,没有接话。其实他知道坎德人并未说谎,这片山林中有一种阴森的诡秘感,树木并不茂密,但是很少见到活物在林间游荡,别说大型的兽类,连松鼠、鸟雀都十分罕见,更别提路过的旅人,他们经过的最后一个村镇都远在五十里外,整片山地荒无人烟,就像它给人的感觉一样,充满了寂静和不祥。 飞剑又飞了一段时间,在拐过一道山脊后,韦尔比突然大声喊了声,“停!” 飞剑应声而止,坎德人伸出小手指向下方,“如果地图没有记载错误的话,下面就是传说中的噩梦森林了。” 三人一起向下看去,这里并非是开阔的丘陵地带,在山体的掩映下,谷中显得十分幽深。山谷正中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大概只有几里范围,但是树木密度远远超过了外面的山岭,尖细的针叶树布满了山谷,像是一张大网,彻底掩盖了其下所以景色,连阳光都无法射入。 “这看起来能藏一头龙了吧?”韦尔比有些得意的反问道。 “比想象中的还要阴森……”现在还是白天,萨恩完全无法使用夜谱视觉进行观察,只得扭头看向鸿明,只见他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下方的山谷,像是在感受魔法元素的波动。 过了很久,鸿明终于开口道,“下面的确有真元波动,但是灵气混杂,似乎有水木二气交融。你曾说过绿龙属风,那么水气自然当属七宝琉璃枝。只是水木二气本就相生,如今这两种真元混在一处,让幻阵的功效更加可怕,遮蔽了整片山林,如今我也看不透它。” 顿了顿,鸿明看看天色,“既然二气为水木,我们当在日暮时闯阵,那时天象对阵法有所压制,也许能有些便利。” “日暮?太阳落山后吗?”韦尔比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黑暗精灵有夜谱视觉,我可什么都没有啊,太阳落山了还怎么看清森林里的景色呢?” 鸿明闻言一怔,“噩梦森林太过凶险,你不宜……” “什么?”坎德人差点蹦了起来,“可是我都带你们找到噩梦森林了啊,而且我也能帮忙啊!你们不能甩开我!” “安静,坎德人,这可不是游戏。”萨恩压住了韦尔比,坎德人这种不经大脑的好奇心真是让他无奈透了。转了转眼珠,萨恩和颜悦色的换了个说法。“我们进入那个可怕的森林后需要有人掠阵的,后援与守卫同样重要。如此重任只能托付你了,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韦尔比怀疑的看了黑暗精灵一眼,但是他脸上真挚的表情实在没啥破绽,挣扎了片刻后,坎德人终于沮丧的低下了头,“好吧,既然你这么恳求,我就帮你们掠阵好啦。” 鸿明看着两人,露出了一丝隐约笑意,心中似乎都轻了几分。这次闯阵其实依旧凶险,他不知法器在绿龙的影响下到底产生了何种变化,这种难以预测的改变自然带来了更大的风险。只是此时却不是退缩的时候了。 鸿明足下一顿,飞剑在山谷外的某处降了下来。下了飞剑,他用法术燃起了一堆篝火,对萨恩和韦尔比说道,“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入谷,你们先休整片刻吧。” 萨恩没有理会已经掏出干粮喜滋滋烤起来的坎德人,走到了鸿明身边。“其实我对这个森林还是有些疑虑。就算厄运之树能让人陷入沉眠,但是巨龙本身是对催眠、麻痹等效果免疫的,它怎么可能也会陷入沉眠?” 鸿明摇了摇头,“我族的幻阵跟你们的惑控法术不尽相同。就我推测,七宝琉璃枝中的阵法更接近防御阵法,如果对法器没有恶意,它从不主动伤人。就像盗贼公会的记载一样,十二位厄运之树的拥有者中,陷入沉眠的一共只有五人,其他不过是死于阴谋和暗杀,这些都是凡人之间的争斗,对于他们的身份而言并不离奇。但是那五个陷入沉眠的,无一不是法师、术士或者其他具备力量,能够操控某些元素、法则的人,当他们想要操控法器时,就会受到法器的反噬。” “听起来还是不怎么妙,既然它会反噬冒然闯入阵中的人,还能让那些人死于非命,就算是用于防御,它的攻击性也不容忽视吧?”萨恩不解的反问。 “但是龙神未死。”鸿明微微一笑,“连它囚禁的唯一敌人都未曾丧命,此物的攻击性几乎可以无视。而本来无法被催眠的绿龙也陷入沉睡,正应了我的某种猜测。七宝琉璃枝的幻阵其实并非是让人沉睡,而是摄取了神魂,让闯入者以魂体迷失在法阵之中。失去了神魂,自然就让人长眠不醒,但是他们却并未死亡,精神和意志尚在,所以绿龙自然能激发自己的力量,想要冲破这个法阵。而这个搏命之举又让法阵以为它是被囚禁的龙神在作怪,故而加强了幻阵,绿龙的惑控天赋就和法器的幻阵交融在了一起。” “那只绿龙名叫噩梦,它的天赋就是操控其他生物的情感,让他们陷入恐惧和噩梦之中,直至死亡。而这个森林连坎德人的生命都会吞噬,跟你说的被动防御阵法可毫不相似。夺取他们生命的,究竟是绿龙的魔法,还是法器的幻阵?” “我亦不知。”鸿明看向远方,神情肃穆,“也许两者都有。幻阵已经被激发,进入森林自然就陷入了幻阵控制,同样绿龙的天赋也被激发……两者交叠会产生何种影响,实难预测。” “现在我们有了龙珠,也许能避开绿龙的控制,如果只是对付幻阵呢?” “若只有幻阵,破阵唯有一法,就是坚守本心。”鸿明斩钉截铁答道。“你所见皆为虚幻,即便无比真实也不过是一场梦境。如果沉迷其中,肉体自然失去控制,久而久之便失去了生机,化作黄土一掬。如果能摆脱幻阵,它既然非攻击法宝,自然会放你出阵。” “听起来可不太容易。” “那是自然。就连我修道百年,也不敢说道心毫无瑕疵,不过若能破阵,想来对我心性也大有进益。”鸿明顿了一下,“只是你……” “哈。”萨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笑,“在幽暗领域中,我都能摆脱蛛后祭司们该死的读心术,如果说心灵屏障,相信我也不差。” “万事还是小心为上。”说着,鸿明拿起了那颗龙珠,递在萨恩手中。“我有清心咒可以抵御惑控法术,龙珠还是交予你为妥。” 拿着乳白色的珠子在手中掂了掂,萨恩微微一笑,“如果我先闯出了幻阵,也会想法唤醒你的。” 那颗龙珠在昏暗的傍晚散发出莹莹光华,衬得黑暗精灵嘴角的笑意更加清晰,鸿明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若真如此,便有劳你了。” 两个时辰后,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只有一轮银月高悬天际。在这影影绰绰的月光下,韦尔比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踏入了森林,他轻轻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火堆边。 下来就是枯燥无比的等待,一等就是整整三天。坎德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还眼巴巴的看着传说中的森林不能进入,好奇心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三天来他无所事事,只能解开身上的包包,把里面的内容物倒出,清点自己的收藏。十二个背包看起来挺多,但是也扛不住每天拣选啊。当第三天他解开了腰上最后一个包包时,耐心基本已经耗尽,他满心都只剩下了一个词:“太无聊了!!” 一个无聊的坎德人能够带来多大的灾难,相信奥伦大陆上的所有生物都不会陌生。因此,当包包里滚出一个漂亮的白色小瓶时,韦尔比蹭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黑暗精灵那个神奇的药丸吗?!”他的眼中闪出了明亮的光芒,“他太粗心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掉了呢?幸好我捡到了!” 坎德人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森林,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蹲下来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的收藏重新装进背包里,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小瓶。“他们已经进去三天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要赶紧把这个药瓶送进去,反正这里也没啥人能进来,更不会有人闯什么阵,他们一定可需要我的帮助了!” 把背包全部捆在身上,韦尔比兴高采烈的向森林中冲去。 45.梦境 径直走进噩梦森林,韦尔比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像是只花了一步就从正午来到黄昏。红松和冷杉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如同直指天空的长矛,和普通阔叶树相反,它们的树冠往往在底部更为厚实茂密,因此那黑暗也就压的很低,几乎触手可及。 韦尔比打了个哆嗦,他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寒冷。这森林不像他见过的任何树林,所有声音似乎都被某种不知名的事物吞没,悦耳的鸟鸣、小兽穿梭在草丛中的悉索、哗哗流淌的水声,哪怕最微小的昆虫都无影无踪。寂静如同一块湿沉的毛毯,遮住了一切,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可太安静了,好像有点讨厌。”韦尔比喃喃自语道,如今就连坎德人粗壮的神经也产生了一点触动,他推了推腰侧的挎包,向森林深处走去。 密林中的道路有些难走,或者说,根本没有可以称之为道路的林径。韦尔比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厚厚的松针向林中走去,越往深处光线就越暗,只走了十几分钟黑暗就笼罩了一切,伸手不见五指。韦尔比沮丧的停了下来,用力踩了踩脚下松软的地面,“我还专门挑了正午进来呢!这么黑能看见什么啊?我可不想错过有趣的东西。” 他蹲下了身,在四周摸索着,想要找到一根掉落的树枝点燃火把。没花多大功夫,一根圆滚光滑的木棒就滚到了他掌心,“运气不错!”韦尔比开心的点燃了它,正想继续前进,突然远方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由自主的,韦尔比迈开双腿,飞快向散发着光线的地方跑去。但是那道光芒始终都朦胧而模糊,不论他多么努力都离它十分遥远,跑了半个小时后,坎德人有点愤怒的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轰铭说的那什么幻阵吗?太讨厌了!”坎德人深深叹了口,闭上了眼睛,“既然是在做梦,就让我赶紧醒来吧,这种怎么跑也跑不到的梦也太无聊了,难道不该有些刺激的东西吗?” 在心底默念了十个数,坎德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我就说嘛!” 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化作了一片空旷的林地。在这片空地正中,一支十分美丽的宝石树枝高悬在半空中,枝干由琉璃构成,上面镶嵌着金、银和其他各色的宝石,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在它下方,黑袍法师盘腿端坐,表情十分严肃,像是进入了冥想。黑暗精灵则脸朝下趴伏在地,似乎失去了意识。在他手中,乳白色的龙珠闪烁着如同银月一样的辉光。 韦尔比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厄运之树吗?绿龙在哪里?他们怎么都在睡觉?难道这三天都用来睡觉了吗?” 他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巨龙的身影。按理说一只龙无论如何都该很好找,但是他失败了,这片阴森森的树林中似乎只有他们三个身影,还有两个正在沉眠。坎德人吞了口唾液,压抑住了想要跑过去把厄运之树拿到手的冲动。在他手心,硬硬的小药瓶被攥得死紧。 “我觉得……似乎该先去看看黑暗精灵……”韦尔比踏出了一步,“不,不能被那个奇怪又美丽的树枝吸引,我答应过他的,会帮他们掠阵……我……” 踩着漂浮的脚步,坎德人踏进了被白光和七彩光笼罩的范围,他坚决的向黑暗精灵走去,只是足下越来越软,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潭,过了几秒后他觉得膝盖背叛了自己,微微摇晃两下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这是……怎么……”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完,坎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阖上了双眼。他手中握着的火把随着倒地的动作骨碌碌滚开,火焰慢慢熄灭,林中重新陷入了黑暗。 ****** “萨恩。” 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萨恩上臂的肌肉微微绷紧,突然回过神来。他刚才好像走神了?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索尔林家的幺子扭过了头,看向呼唤自己的人。 “西摩,有消息了吗?” “这次参加毕业典礼的是第一家族的幺女,我看你早就知道了吧。” 萨恩并未回答,只是让唇角的弧度更加深刻了点,“不管是谁,总要是参加典礼的。” “没错。”身边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但是有选择的话,我宁愿那个人养眼一点。” 他们就像谈论着什么余兴节目一样,讨论着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格斗武塔毕业礼。这是萨恩在乌姆卡接受战士培训的第二十个年头,也是在蜘蛛教院见习的最后一年,只有通过了教院主母教长安排的蛛后献祭,他们才算完成学业,而毕业礼上的内容,对于某些学员来说并不是秘密,至少对萨恩不是。 瞥了眼身边笑得十分欢畅的友人,萨恩敛起了唇角最后一抹笑容。作为一个实力并不差的战士,他在二十年的学员生涯中经历过太多的搏杀,来自身前的,以及身后的。而他身边的友人就是坚持到最后的一位,他们一起挫败了不少阴谋,在比武大会上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虽然离冠军还有些遥远,但是他们都没有意外亡故,算是个挺不错的成绩。二十年的室友生涯让他十分熟悉这个唯一的友人,作为黑暗精灵,这已经是一段很漫长的友谊了。 甚至已经太漫长了。 萨恩没有错过友人那个别有深意的轻瞥,他平静的转过身去,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只剩下三天,他就可以永远的离开这里了。 三天后,典礼在蜘蛛教院的礼堂中进行,对于整个典礼的过程,萨恩的印象其实有些模糊,那些催情的红烟扫空了他所有的理智,在仅存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个场面:燃烧的炉火下,属于蛛后的邪恶妖兽正在侵犯获得首席荣誉的女学生,那位第一家族的幺女。她的面容极其美丽,带着远远超出其他祭司和女教师的冷冽美感,全身赤裸的被那个异界妖兽压按在祭坛上,疯狂的交合。那学生一直在高声尖叫,但是脸上却带着惑人的欢愉,迎合着怪物的蹂躏。 萨恩并没有反抗这个景象,他接受了祭典,包括在红烟中与那些同样赤裸的女教师们滚成一团。这是他真正步入黑暗精灵社会的起点,他会好好的品味它,以及这个…… 萨恩抽出了手中的匕首,他的好室友,第七家族的三子西摩厄瑞达扑倒在地,鲜血从他的胸前溢出,洒在学院角落的泥土里。刚经过毕业典礼,想找回警惕可不太容易,这次他选择了率先动手,好使自己摆脱这位野心勃勃的友人。 温热的鲜血重新变回冰凉,顺着匕首往下淌落,萨恩心中突然升起一个疑问,‘这次’?难道还有什么上次? 他没有找到答案。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萨恩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中。 …… 一百年对于黑暗精灵来说并不算太久,萨恩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运作的法则。作为一个哨探,他能完美的盗取那些家族需要的信息,并把它们用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上。锋利的匕首帮他夺取了很多敌人的性命,那些必须铲除的,和那些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他很聪明,也具备足够的能力,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异常简单,现在需要的只是进一步的权利…… 萨恩走出了房间。在这个术士学院的密室中,他刚刚结束与姐姐的对谈。这是一个关乎家族命运的密谈,他的母亲和二姐正在筹划一个阴谋,试图悄无声息的杀死他的大姐……冷酷,高效,以及无情,符合黑暗精灵社会的所有规则,甚至完美到可以取悦女神的程度。萨恩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裹紧身上的黑暗斗篷,朝着家族高塔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这个任务中,他需要做的只有传递消息,以及蒙蔽他亲爱的大姐,那个教养他长大的暴躁卓尔女性。对于这一点,萨恩表示欣然接受,孩童时期蛇首鞭的滋味曾让他无比痛苦和恐惧,他的大姐就像一团可怕的火焰,暴虐无常,在摧垮敌人的同时,消耗着身边所以同伴的力量。她对于家族而言太危险了,萨恩默默的想着,杀死她是个好主意,如果他做的足够出色,将从这个买卖中获得极大的利益。 一切都完美极了。 这是一场第四家族和第五家族共同筹划的换子游戏。第四家族的长女再也无法忍受自己那个天赋过人且野心勃勃的妹妹,而第五家族,无法忍受狂妄长女的,是主母本人。不同的利益驱使他们做出了相同的抉择,那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戏剧。每个人都显得无比投入,杀手们带着微笑和怜悯,夺走了被害者的生命。背叛的腐臭在他们身上流淌,亲缘和血脉被无情践踏。 走出黑暗,萨恩朝自己的姐姐露出谦恭的微笑,他知道何时该表现的怯懦,何时该逢迎附和,这是他安全活到现在的诀窍之一。不远处,索尔林家长女的遗体刚刚被岩石吞没,没有人停下来回味这段死亡,这是每个失败者应得的待遇。 当阿玛莉斯询问他如何骗过了读心术的探查时,萨恩选择了逃避话题,这是他安生立命的手段,可不是一个疯女人应该知道的。索尔林家族的长女——如今是长女了——阿玛莉斯索尔林是一个爱魔法超于一切的狂人,甚至超过卓尔女性对于蛛后的信仰。他没想去了解这个头脑异常的姐姐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进入法师学院的,同样,他也不想被这个疯狂的姐姐了解。 “我想家族的近卫长是个合适的位置。”萨恩毕恭毕敬的向他的姐姐行礼,讨要着自己的价码。 “你有些贪心了,幺子。这个位置属于现任侍父。”阿玛莉斯皱起了她好看的眉毛,轻轻呵斥道。 “他很快就不是了。”萨恩柔声答道,“我们的母亲已经厌倦了他,我保证。” 对于家族最可靠的信息来源之一,阿玛莉斯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但是这个男性的野心实在不值得鼓励。 “留意你的态度,幺子。”在临走之前,阿玛莉斯警告道,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太多,但是威胁的意味不容品错。“你的野心太大了,它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让你坠入地狱。你只是个男性,注意你的态度。” 对于这番忠言,萨恩欣然俯首,但是决定的权利却不在对方手中。萨恩了解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在这个地底世界,只有权利能让他获得更多的自由。 站在空无一人的幽暗领域中,他突然有些恍惚,好想心底某处漏掉了什么东西,至关重要的东西。那条空旷而巨大的隧道就像某种大型生物的肠胃,蠕动着、挤压着,想要夺走他的生命。萨恩打了个哆嗦,这里不是黑暗精灵应该待的地方,他的家该是那个辉煌的布拉魔迪亚城,充满精美的建筑,用最贵重的宝石和金属点缀的宏伟城市,那个埋葬了无数生命的黑暗精灵之城。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隐没在黑暗中。 …… 站在高塔上,完全属于自己的高塔上,萨恩俯身向下看去。在他脚下,是家族所有战士和奴隶居住的石笋,密密麻麻,比五十年前要壮大了许多。如今的索尔林家族,已经不是布拉魔迪亚城的第五家族,他们前进了一位,现在升到了第四的位置。 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刚干掉了位于身前的那个家族,彻底抹杀。在进攻的当晚,萨恩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阿玛莉斯用可怕的法术撕碎了前第四家族的次子,那位潇洒迷人的宾赫特王子,那位与她共享了接近两百年秘密情侣关系的男人。 这太正常不过了,萨恩告诉自己。失败家族接受的永远会是灭族的命运,就算姐姐多么喜爱那个讨她欢心的男人,她也不会拯救他,为他花费半点心神。甚至于,当这位卓尔女性察觉到自己对一个男性的喜爱之情超于了正常限度时,她会主动杀了他。这就是黑暗精灵的爱情观,就像那些蛛后铁则一样,不容动摇。 在那场大战中,萨恩做出了很大贡献,他提供了让那个家族覆灭的关键消息,让他的母亲和姐妹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了奖赏他的贡献,主母给了他家族管事的地位,除了主母和那些女性外,这是一个卓尔男性能够爬到的最高位置。他不再需要逢迎其他家族的女性,为了消息和线索付出那些他并不乐意付出的东西。为了这个结果,他的脚下堆满了枯骨,踩着那些尸体,他爬到了自己应得的位置。 站在高塔上,萨恩俯视着布拉魔迪亚城,大半城市尽收他眼底。在这个华美的城市中,掩盖了太多的污秽,他与这些污秽合流,在深深的泥潭中栖息。这一切都来的如此容易,唾手可得。他的智慧、他的能力、他的野心完美的融为一体,让他成就了如今的地位。他是索尔林家族最可靠的儿子,是危险而强大的次子——没错,三十年前他就摆脱幺子的称号了——这个世界没有比之更美妙的事情了。 突然,萨恩皱起了眉,他觉得自己掌心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几乎烫穿他的手掌。惊疑的把手举在眼前,他仔细查看了片刻,没有找出任何端倪。但是这种疼痛如同烈焰一样炙烤着他的身心,让他心底那个无尽的空洞更加饥渴。 他到底在渴望什么?他有了权利,有了自由,有了俯视大部分人的资格。他已经获得了一个卓尔男性能够得到的一切,在两百年中,没有任何一位卓尔男性能取得他这样的成就。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神不宁,举止失措? 萨恩咬紧了牙关,这种不确定是极度危险的,会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带来不必要的波折。他应该斩灭这种思绪,把它消灭殆尽,只要他知道,那个空洞里究竟需要什么…… 萨恩长久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希望那痛楚能够带给他一丝提示。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 又是一个百年。萨恩闪身躲进了另一个隧道,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逃亡的第8个月,索尔林家族在一场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却又输了另一场。他警告过自己的母亲和那些狂妄的姐妹,他们损失了太多实力,最核心的那种,这不是靠收编战士和奴隶就能代替的。 现在,他深入了幽暗领域,在一条条隧道中躲避着另一个家族的追杀。他本来无法逃避这么久的,但是求生欲战胜了一切,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敏捷。这个可怕的幽暗地域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自己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闭着眼都能摸出道路。这并不合乎逻辑。 等敌人走远后,萨恩悄悄站起了身,向不远处一个蕈人巢穴摸去。他知道那个地方,蕈人巢穴的地底有一个深深的洞窟,那里有水,以及一些可以食用的鱼类,他能在那里躲上很久,安全的躲避。等到这批猎人离开后,他会进入另一个黑暗精灵城市,在那里重新展开自己的人生。 他足够的强,足够的聪明,他还很年轻,有着大把的时光可以重新开始,他只要……他只要…… 洞穴中的寒冷让萨恩瑟瑟发抖,他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想要从肢体的碰触中感受到更多温暖。在地底,很少有这么冷的地方,那群该死的蕈人夺走了一切热量,让萨恩陷入了冰冷的地狱。他抓紧了自己的手,那种让他感到无比滚烫的感觉又回来了,酷寒让他渴望掌心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把手掌贴到了自己胸口。 在他胸前,那个空荡的,越来越大的黑洞在碰触下突然开始颤抖。他好像……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严寒和灼热在他心底翻涌交替,慢慢的,他忘却了一切,开始嘶声喊叫起来。这两种触感似乎要从胸膛把他撕裂,让他感受到最彻骨的痛楚,他的意识在逐渐混沌,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真正渴求的又是什么? 萨恩颤抖着,更加用力的握住了那只手,好像握住了深渊中的唯一绳索。 他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46.心魔 在飘渺碧波之上,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岛屿。从海面看去,此岛不过数丈方圆,被烟霞掩映看不清真容,踏入其间却觉豁然开朗,只见岛上层峦叠嶂,足有百里开外,高者岩壁峻峭直入云霄,苍松翠柏难掩山势雄奇,缓者林木蔚郁,繁花似锦,奇花异草遍布山间。数道水瀑如珠帘倒挂,溅起百丈水雾,几只瑞兽在林间漫步小憩,一派怡然自得。 峰顶一间翠庭中,端坐一位青年,看似二十几许,身着一席玄色道袍,面如冠玉,肤若凝脂,一双凤目垂帘微闭,山间疾风吹过,大袖随风招展,更衬得他丰神俊朗,濯濯不可方物。 “道兄。” 一声呼唤打断了青年的静修,他缓缓睁开双目,冲着面前道童展颜一笑,“可是老祖出关了?” “正是。请鸿明道兄前往老祖驾前。” 鸿明也不多言,运起禹步向正殿走去。 来到殿中,只见一道人跌坐高台之上,大袖飘飘,须发皆墨,看来四旬有余。见到鸿明入内,他移目视来,目光如清风明月,不染凡尘。 鸿明一见,顿时面露喜色,“恭贺老祖成婴!” 那道人捻须哈哈一笑,“刚刚成婴,离玄雷破体还有无数岁月。大道艰辛,却非等闲。”说罢他看向鸿明,“观你境界,可是达成了心愿?” 鸿明欣然答道,“百年前我返回家中,送老母安葬,如今凡尘已然尽斩,再无牵挂。” “善!”道人微笑颔首。“现今你周身窍穴皆通,可做好了化气成丹的准备?” “我已准备十载,道心凝炼。只待通报老祖后,便要闭关静修。”鸿明恭敬答道,言语中透出十足自信。 “你虽天资卓绝,却有欠历练,待凝丹之时,需警惕心魔作怪,切勿伤了自家一身道行。” “谨遵老祖法旨。” 辞别徐福老祖,鸿明步出殿外。两百年前,老祖派遣仙童上门,赐他父亲丹药医好顽疾,又赠金银锦帛保他阖家荣华。在安顿好家中事务后,他便随仙童一起来到了蓬莱仙岛,拜在老祖座下。百余年间静心修道,如今已到通窍大成,只差一步便可凝丹。 百年岁月犹如弹指,如今他双亲皆已寿终正寝,再无俗世牵挂,只待凝成元丹,便可增寿千载,修为堪比陆地神仙,亦可随老祖化丹成婴,羽化登仙。这修仙大道,已是通途。只是不知老祖所说心魔为何物,他早已斩却七情,又哪里来的心魔杂念?傲然一笑,鸿明足下生风,向自家静室遁去。 焚香祛尘,肃容盘膝,鸿明面北背南,跌坐榻上,双目垂帘微闭,唇齿相对,舌抵上颚,一道真元随心念运转,催动丹田内五色精气萦绕盘旋。如今他全身窍穴、经脉皆通,只需入定便能夺天地元气灌注己身,待凝实体内五行真元,化气为丹,便能一举步入元丹境界。 然则今日入定,却不似往日灵台空明,心无杂念。双目一闭,内观五脏,鸿明突然觉得灵台之中生出一阵浓雾,裹住了他的神念,瞬息间雾中浮现一幅景象。 那是间凡人宅邸,窗外乌云掩月,室内青灯如豆,屋中摆设简陋不堪,正中卧榻上躺着位童子,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四肢蜷缩,面色赤红,浑身颤抖不修,嘶声叫喊,眼看病入膏肓。在他榻前另有一个瘦弱小童,颤巍巍的躲着卧榻,面容惊惧,似乎不敢上前。这场面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那童子慢慢停下了呻吟,布满淤青的手腕垂在榻边,再也不动,停止了呼吸。 鸿明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心头一痛,却又不知源自何故。这童子是何人?为何会在化气凝丹时出现如此景象?不过是一凡人生死,他又何必放在心头?正当他犹疑之时,另一场面在雾中浮现。 还是那位童子,只是大了几岁,变作一翩翩郎君,身着绛色深衣,脸上面无表情枯坐在一个宽广庭院中,突然从院外闯入一队兵丁,直如虎狼把他掀翻在地,用绳索绑缚。在推搡中,他与几人一起被拖出宅邸,按倒在地,一阵乱棍砸下,只见皮开肉绽,血花翻飞,少顷便断送了性命。那群兵丁拿出封条,贴在身后大院的门扉上,带着一家主模样的老者扬长而去。 鸿明心中惊疑更甚,怎么又是他!他究竟是谁?自己明明六岁即离开中土,来到蓬莱,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他为何会在自己入定时阴魂不散?此时,雾中景色第三次发生变化,还是那位童子,这次却并无血腥场面,只见他微微侧头,杏眸似乎直视鸿明的双眼,一抹温柔轻笑浮上唇边,他说,好柱儿…… 鸿明僵在原地。柱儿?入道之后他就抛却世俗之名,又有谁知道他本名乃是徐柱,又有谁敢直呼一得道修士的本名!一股钻心之痛涌上,鸿明伸手捂住了前胸。不……这不对,他还在入定中,怎么可能作此动作?怎么可能心神动荡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难道是心魔?! 场景又是一变,踉跄几步,鸿明身不由己踏入雾中,一间庭院映入眼帘,他跌跌撞撞的在院中行走,直到一个小小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那不是……幼时的自己?他幼时曾来过这个院落?他怎会…… 眼前景象开始不断晃动,一幕幕从未见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回头张望跌坐在泥土中嚎哭的娘亲; 跪伏在榻上,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被塞进体内; 拿着湿巾守在榻边,那个杏眸童子面色绯红,目光涣散,对他说“我好羡慕”; 抬头望去,站在飞剑上的道童双眉倒竖,露出冷笑; 一个木匣接在掌中,他从中抽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站在高墙之外,月色朦胧,大门掩去了那抹浅绿身影; 鲜血顺着手掌滑落,粘腻的液体滴在地上,他手中只剩下半条断刃; 还有鞭影翻飞,还有血泊遍地。在一片混沌中,有个清亮的嗓音带着轻笑对他低语: 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鸿明只觉双眼朦胧,手指微颤,一切幻境都又消失不见,只有面前那个幼小的自己伸出了手,牵住了另一个童子的手,那个他已见过三次的童子。他唤他,大兄。 蹬蹬倒退两步,鸿明双目直愣的看向前方。大兄……他想起来了,那五载岁月,那百般磨难,那唯一真诚待他的友人,他怎么可能忘记?!但是如果那是真实,这百余年的岁月又是什么?他所得之道呢?他将成之丹呢?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叱道,“快醒来!这一切不过是虚空梦幻,是心魔缠身!你本天资卓绝,自幼就在蓬莱长大,母亲早已寿终正寝,足有百年未踏足中土,又哪里来的友人?!”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若无那人,你早就备受折辱,身死高宅。何来尊严,何来性命?!” “难道你要把自己百余年清修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你愿意看到生母惨死,自己沦落如此惨境?!” “那便是你此生所历!什么清贵修行,什么寿终正寝,你若连自己经历都不敢直面,还谈什么大道、修为?百年清修……哈哈哈~~你可还记得自己修的什么法,行的什么道?” 我……我……鸿明嘴唇轻颤,只觉脑中一片茫然。是啊,他修的是什么道?这百年之间所有道法都被扫之一空,他明明通了窍穴,入了巅峰,又怎可能不知自己修的是哪门功法? 这时,手中突然一沉,鸿明低下头去,发觉一把长剑落入手中。只见此剑通体金黄,若烈日当空,剑身鳞纹环绕,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一股明悟直上心头,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我乃剑修,此乃太阿仙剑,我的本命法器……这一切都是真的,因高家所历,因丧母失友,我才选择了习剑,才……” “哈哈哈!”刚才怒斥的那个声音突然语调一转,变得温和体贴。“便是真实又如何?若你未曾进入高府,那童子也早已病逝,或者死于抄家灭门的大祸,你去也罢,不去也罢,又能改变几分?” “此乃谬论。”那个严正反驳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若无这一去一回,那里来的道心坚韧?三五年时间换得修行路上心智坚毅,岂不大妙?” “这么说来,那人不过也是关窍屏障,是心劫磨砺?哈哈哈,那就更应放开心神,莫要被心魔所误。” “天命如此,便该如此而为。你不也把他抛之脑后,独行两百余载。修真之路何其悠悠,一个凡人的性命,又值得几何?” “放开吧!放开吧!”那两个声音合在了一起,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运似沃土,命如苍穹,道心不过一叶孤舟!莫要被那尘缘锁住手脚,斩七情,灭六欲,你就不会被外物所伤,被往事所困!” 鸿明牙齿格格作响,微微摇头,“不……我不……” “不什么?!难道你想百年之后化作黄土,想走火入魔陷入癫狂?一切都因你心中所欲产生执念,此时还不放开,更待何时?!” “闭嘴!!”鸿明手中利刃嗡的闪出金光,剑芒破空,“为何要忘!如何能忘!” “哈哈哈!”那个声音放声狂笑,“为何不放!你可恨?你可怨?你可怒?你可悔?到底为何不放?” “我……我……”鸿明只觉喉头一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我不能忘,是因为……因为……” 眼前景色突然一变,鸿明定睛看去,只觉目呲欲裂。在高家宅院的正院中,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正在放声大骂,两个家奴手持皮鞭,在鞭打面前之人。一个是年幼的自己,满脸泪痕,一身血污,背上已无一块好肉。另一个则是……则是…… 长鞭抽打在那淡绿色的深衣上,带起微微颤动,他却动也不动,听任皮鞭撕裂自己的血肉。不能再听,不能再动,不能再露出微微笑容…… “啊!!!” 鸿明长啸一声,手中太阿向场中几人奔去,势若惊雷,金光闪烁,顷刻间头颅翻飞,血花溅地,只是几个呼吸,满园再无一人能够站立。 “做得好!手刃仇敌可觉得快意非常?” 鸿明身形晃了晃,双膝一软跪倒那满地血泊中,颤抖的指尖抚上身下冰冷的容颜,只见那人遗容宛若生前,唇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笑意。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白皙的面孔上,鸿明一怔,伸手去拭,未曾想那液体越落越多,滴滴颜色艳红,衬得那清俊的容颜似乎也在泣血。 “大仇得报,你可能放下了?”那声音厉声问道。 “大仇得报……”鸿明轻轻拭过面颊,只见手中满是鲜红,“两百年前就已经……老祖他帮我……” “那你为何还心有不甘?!莫不是怨恨老祖救你太迟,若他能早来五年,便可让你不识此人,若是那晚仙童能带你离开,便能不见此场面……” “不……与他相识是我此生之幸,能伴他走至命终更无半丝悔意。”鸿明看着挚友唇角那抹微笑,语带哽咽,“他,他应该也是无悔……” “那你不能放下的究竟是什么?”那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变得如嘶嘶细语,“可是遗憾没能与他同生共死?” 鸿明晃了一晃,肩头微微下垂。 “他为你赴死,你却踏上仙途。你有几百上千寿数,他却死于冠礼之前。他一生悲苦,受尽折磨,你却把这磨难化作历练,增进自身修为……这一切,你可心甘?” “我修道是为……” “你修道是为了力量,可是就算你元丹有成,羽化登仙,难道还能倒转时光,救回为你丧命的娘亲挚友?” “我手中之剑……” “你手中之剑可以斩灭无数大修、妖兽,可是你想护之人现在何方?还能说出你的名讳?” “我可斩断……” “斩断周身枷锁,破开樊笼,逃出生天?你现在所行又有哪步不是天命所指,又有哪出不是天命所定,你何时才能斩断,何时才能逃脱?” “我……”鸿明身形又是一晃,双肩垮下。 在他肩头,生出两条金色长链,绕着他的身形盘旋,把他四肢牢牢捆住,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你不过得益于机缘,侥幸有天命垂怜。问问自己,你究竟修的什么仙!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长生!” 庭院之中,血流遍地,金链如织,怒斥之声犹若滚雷,一席黑衣跪在这赤红与金黄之间,看着面前逝去的故友,身形摇摇欲坠,却无法移动半分。 47.逃脱 韦尔比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这么有趣的梦!传说中的十大禁地都向他敞开,在那里他见到了举世无双的壮丽奇景,数之不尽的珍奇异宝,早已寂灭的传奇生物,还有一些他想都没想过的东西,比如那颗据说吃了能增长几百年寿命的漂亮红色药丸,他真的吃了,觉得味道好极了,但是还没来得及检验它的效果,韦尔比就听到了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简直如同雷鸣在咆哮……唉~~美味的东西果真容易引起饥饿感,梦境再怎么有趣也不能管饱啊!痛苦的眨了眨眼睛,他从睡梦中醒来。 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韦尔比向四周看去,有那么一瞬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你知道的,人们睡太久总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里黑的厉害,有点阴冷,还有一股说不出是陈腐还是土腥的味道,像是掉进了一口干枯的水井。但是没过几秒,两道光线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一道像朦胧的月光,银白而淡雅,另一道则为七彩,像是眨眼般的闪烁,比他上次见到的要闪亮许多。韦尔比噌得从地上蹦了起来,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噩梦森林,他们来寻找绿龙和厄运之树!那两位同伴呢? 扭头向身边看去,韦尔比惊讶的发现黑袍法师和黑暗精灵都不太像他睡着前的样子了。只见黑暗精灵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浑身剧烈的抖动着,像是突然间变得十分寒冷,那只握着龙珠的手被他紧紧攥在胸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另一边黑袍法师的情形也不算太妙,虽然还保持着盘腿端坐的姿势,但是他的双肩已经深深垮下,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的口中溢出,滴落在衣襟上,看起来瘆人极了。 韦尔比吞了口唾液,考虑了几秒,先上前推了推法师。但是他没有推动那个男人,法师在这个碰触下反而连双眼也开始滴血了,像是在用鲜血哭泣一般。坎德人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扭头看向黑暗精灵,惊讶的发现对方的双眼正在抖动,似乎就要清醒过来。韦尔比扑了上去。 “萨恩,你能听到吗?快点醒过来,我觉得轰铭他似乎有些不妙……” ****** 站在一个幽深的隧道入口,萨恩停下了脚步。 在他前方不足几里的地方就是另一座黑暗精灵城市,比布拉魔迪亚城还要雄伟,还要庞大的黑暗精灵聚居地。在很久以前,他曾打听过这个地方,在他那些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里,这座城市的几位下级主母被很好的勘查了一遍,作为备用资源被储存了起来。如今,该是使用这些资源的时候了。 只要他顺利混进城中,攀附上一个家族的主母,用他的能力和智慧——也许还有一些取悦卓尔女性的手腕——应该能很轻松的找到另一个可以寄居的家族,在那里重新建立自己的事业和地位,他现在才300多岁,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可供挥霍。只要他踏入这里…… 然而此时,他却始终无法再踏前一步。有什么极其顽固的东西拉住了他,让他举步维艰。这很不对头。萨恩默默告诉自己,他的精神和意志都已准备妥当,是什么让他停下了脚步? 回首身后的幽暗领域,那空旷、寂静的地底世界就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他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独自生存了一年有余——也许更久,他无法确定——这个世界几乎摧垮了他,不止是孤独和寒冷,还有一种更深刻的东西。只有重新回到黑暗精灵的世界,才能找回那些他熟悉的东西,权利、地位、野心……一切黑暗精灵从出生就渴望着的东西,而与之相伴的则是背叛、欺骗、以及无休止的血腥和憎恨。他的人生被这一切包裹,他该渴望它们的。 然而,他并不。 心底的空洞在这一年中变得更加饥渴,甚至连他掌心的灼热都无法掩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少了一块东西,至关重要的一块。这种饥渴超过了一切,灼烧着他的灵魂,就像直视着一团火焰,或是太阳——那个传说中如同地狱般可怕的火球——让他痛苦却又无法逃离。他忘记了一件绝不该忘记的事情,或是人,他找回它……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萨恩觉得一定有什么秘密隐藏在其下,那个灼烧着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萨恩,快点醒过来,轰铭有些…… 突然,一个模糊的声音传到了萨恩的耳中,他怔住了,这句话并不清晰,但是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轰铭……鸿明…… 如同一道炽烈的光芒射中,萨恩猛地闭上了眼睛,纷乱的场面在他脑海中回荡,他的心脏抽紧、呼吸困难,似乎被某种让他窒息的情感击中。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前,非常美丽,非常强大,非常率直,他身上凝结了一切与黑暗精灵相反的特质,像是由阳光和烈焰构成,那灵魂几乎清澈的一眼就能看最深处。他冲他微笑,他说他值得尊敬,他透过了种族的诅咒给了他尊严和信任,他向他伸出了手,用那只白皙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掌心……那股暖流顺着他被灼伤的手掌向着他心底的空洞流去,灌注了它,填满了它…… 我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在一片混乱中,萨恩放声大笑,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是那些属于黑暗精灵的权力吗?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用警惕和欺骗对待血亲和同伴,拿鲜血和白骨堆积出前行的道路……不,这些我早已抛在脑后。 是那个更为轻松的地表吗?用伪装和圆滑掩饰,用恐吓和威胁保护,像一只爬错了窝的小虫,被异样的眼神排斥……不,那只是轻松,那并不让我快乐。 我真正想要的,是这个黑暗精灵世界无法给我的,这个地表世界也无法给我的,是我本以为不会存在的,是那些蛛后铁则一遍遍嘲讽和诋毁的……我想要可以信任的人,在战斗时不再犹疑,能放心把背后交付。我想要可以理解的人,不需要太多语言,不需要掩饰和伪装,就能读懂我的内心。我想要可以眷恋的人,只要看到他,心灵就能获得平静,不再怯懦彷徨。我想要……我想要…… 鸿明。 萨恩猛地睁开了眼睛。 韦尔比发出一声惊叫,“老天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问题了呢?你身上哪里痛吗?为什么会哭,你……” 萨恩一把推开了喋喋不休的坎德人,龙珠从他手中滑下,露出被灼伤的掌心。他几步就冲到了那个正盘膝端坐的男人身边。只见他浑身正在微微颤抖,眉峰锁的死紧,无暇的面孔上遍布血污,透出几分狰狞,又有一抹凄凉。从眼角渗出的血液像是滚烫的热油,灼的萨恩心底发痛。 慌忙把手伸向腰侧,萨恩摸索着腰包,正想寻找需要的那个东西,一个小瓶突然递到了他面前。 坎德人自豪的冲萨恩说道,“我捡到了它!我觉得你现在很需要这……” 萨恩一把抢过了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绿色的丹药,向鸿明唇边递去。然而对方牙关咬的死紧,丝毫不肯放松,那颗药丸挤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唇瓣,根本无法塞进嘴里。萨恩愣了几秒,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回转手指,把那颗沾上鲜血的药丸含进了自己口中。 如同最为醇美的桑提亚美酒,那药丸依旧一含进嘴里就被彻底融化,宜人的香甜在萨恩嘴里扩散,他没有吞咽,而是微微俯身,扣住了鸿明的后脑,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灵巧的舌尖舔过柔软的唇瓣,舔去了上面腥甜的血液,诱哄着撬开了对方的唇齿。混杂着鲜血的味道,那口药液被哺喂了进去,用舌尖轻轻压住对方的舌根,让他全部咽下。在这短暂又甜蜜的接触后,萨恩挪开了嘴唇,慢慢直起了身。用双手捧住那个异界人美丽的脸庞,他用带着厚实硬茧的指尖摩挲着对方的耳垂。 “我曾说过,如果我先闯出了幻阵,会想法唤醒你的。”萨恩在他耳边低声耳语,“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甚至流下血泪也不能逃脱……我想要进去看看,我想要带你走出那个噩梦。鸿明,你肯为我敞开心扉吗……” 随着这句话,萨恩用额头抵上了鸿明的额头,在那妖异的七彩光芒照射下,他闭上了眼睛。 48.约定 合上双眼,萨恩放缓呼吸,用全部身心碰触鸿明的心灵。这就像一种另类的读心术,虽然他更擅长反向的心灵屏障,而非探索他人的心灵,但是鸿明跟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在血契的作用下,萨恩能够轻松的感知他的情绪,察觉他心底那些隐秘的惆怅和快乐,而如今,也许是因为厄运之树中该死的幻阵,也许是因为涉及到了太过隐私的东西,他们之间好像隔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没有什么可供探寻。 萨恩微微皱起了眉,试着穿越那层坚壁,这不太容易。随着潜入的深度,他的脑中开始闪现一些凌乱画面,有时是唇角挑起的一个微笑,有时是滴落在手臂上的一滴泪痕,有时是托在双手中的小小木盒,有时是影影绰绰的一道浅绿身影,有时是握在掌心的半把断刃……直到一片血色代替了一切。 突然觉得身前一空,萨恩不由自主踏前一步,走进了一个庭院。仔细打量着四周,他发现这里不像自己见过的任何奥伦大陆的人类建筑,即没有贫民窟的拥挤肮脏,也不像贵族宅邸那样呆板无趣,每一间房子都是由木材建造,上面覆盖着龙鳞一样层叠的精美遮盖物,花丛和树木巧妙的点缀在院落中,每一处都显得巧妙而美丽,有一种跟精灵相似的审美品味。 这就是鸿明的内心深处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吗?萨恩看着眼前的景色,被它迥异于奥伦的风格所吸引,但是这安静祥和并没有使他放松警惕。他也经历过幻阵,了解这个阵法在细节上的可怕之处,它就像一片布满暗礁的海域,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现在可不是发挥好奇心的时机。萨恩毫不犹豫的迈出了脚步,想要开始寻找鸿明,但是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个孩子,大概只有7、8岁大小,穿着一条颜色十分鲜艳的裙子,头发扎成了两个可爱的小团,一双眼睛大而细长,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黑眸明亮有神,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冷漠。这是……年幼的鸿明?萨恩有些吃惊,他看着这孩子带着远超出他年龄的庄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萨恩伸出了手,想要拦住这个缩小版的鸿明,但是那孩子如同一抹幽魂,毫无阻碍的穿过了萨恩的身体。他诧异的扭过头,只见那小小的身影向远方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穿过一栋栋厅堂,走过一道道长廊。跟随着那个身影,萨恩一起走过这些地方,慢慢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他曾在那些碎片般的画面中看到过这些场景,但是每一个场景中,都该有另一道身影的,鸿明是在寻找什么吗…… 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那条小小的身影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冲去。萨恩只觉得一股极端熟悉的气味在鼻端扩散,那是源自死亡的腐臭。他也加快了脚步,紧跟在鸿明身后,径直冲进了一个更加宽敞的庭院。 踏入庭院,萨恩愣住了。这里的景象可不怎么美好,几具残破的尸体横七竖八四散在地上,浓稠的深红色血污几乎染满了整个院落。在这一片混乱中,跪着一个身影,漆黑的袍子被鲜血浸湿,往常束发的玉冠已经跌落在地,满头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孔,两道金灿灿的铁链凭空生出,穿过肩胛牢牢捆住了身躯,他佝偻着身体,头颅低垂,跪在一具尸体面前…… 那个小小的鸿明看也不看年长版的自己,也静静走到了那具尸体前,跪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如同镜像,像是忏悔般的跪在那具尸体面前。这人是谁?萨恩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仔细端详起来。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相只能算是清秀,失血过多让他的面色惨白,但是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完成了某个让他牵挂的心愿……这张脸!萨恩觉得心脏有些揪紧,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幕模糊景象像是被拭去了尘埃,变得清晰起来。 哦。萨恩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哦,我懂了。在这一刻,鸿明曾经对他说过那些话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些透过他身影注视着的人也有了真实的身份…… 犹豫了片刻,萨恩张口问道,“他是谁?” 一直低垂着头的两道身影同时答道。 “大兄。” “故友。” 萨恩皱了皱眉,敏锐的发现两人的回答不尽相同,他试探的继续问道,“那你呢?你是谁?” 这一次,两个身影都震了一下,似乎触动了某些关窍。他们同时张口,但是回答的却截然不同。 “徐柱,自卖己身,高府为奴。” “鸿明,入道百余载,蓬莱剑修。” 想到了在自己的幻境中那个被扭曲的人生,萨恩嘴角露出丝苦笑,多奇妙的景象,那些曾经割舍的,曾经抛弃的,曾经忘却的,回首望去却仍像不散的阴魂,拷问着自己的内心。看着眼前两张相似的脸,萨恩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伴我护我,救我性命。” “但是我觉得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萨恩一字一句的说道,“为什么你还守在这里?” 两人猛地一起抬起了头,直直盯着萨恩。 “他为护我而死,我怎能弃他而去!”小的那个怒喝道。 “他怜我爱我,我又怎能把他抛之脑后!”大的那个面露痛苦神色。 “但是你去修道了。”毫不客气的,萨恩反驳道,“如果没有猜错,他已经被你抛下了百来年。” “我,我需要力量,只有成仙才能有力量。”小的那个浑身颤抖起来,“我要亲手复仇,我要保护那些我所爱之人。” “你不能。”大的那个轻轻摇头,“你不能。老祖已经为你报仇,你也已经没了可以守护的人……” “只有成仙才能破开这万千枷锁,逃出樊笼,得获自由。”小的那个不甘的喊道。 “自由?哈哈哈,这天道煌煌,我修了两百多载也不过一通窍修为,若不登仙又哪里来的自由!”大的那个唇角露出一丝嘲讽,“而且修仙也不过是修的自身,不过是为了自己一人脱逃。” “可是若是不修道,不也害了旁人的性命,大兄他……”小的那个痛苦的低下了头,语带哽咽。 “左右都是天命,连你所经历的全都是不可不为,我……”大的那个也不再言语,慢慢垂下了头。 听着这俩人的自言自语,萨恩简直都哭笑不得了,这幻阵究竟是怎么折腾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又是怎样的脑袋才会让他陷入这种困境…… “你在苦恼自己为什么修道吗?”听到这话,两人又再次抬起了头,一脸茫然的看向眼前的黑暗精灵。 萨恩微微一笑,笃定的说道,“我觉得这个答案挺简单,你也已经做到了。你只是需要力量,不想再坠入这种可怕的境地,也不想让别人跟你经历同样的灾难。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会为了那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拼尽全力,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像个法师,倒像个地道的游侠。还记得沙漠里的弃民吗?还记得那位海民少女吗?或者山谷里那只老龙和保护他的人们……你救了他们,不止一次。” 大的那个鸿明嘴唇微抖,“那不过是天命所归,是……” “哦得了吧。”啧了一声,萨恩反驳道,“所以我最讨厌那些神神叨叨的预言系法师。是啊,也许有命中注定的道路,但是如果你没有选择它,这一切就不会实现。而每一次,你都选择那些最困难,但是正确的路,不是吗?虽然傻兮兮的,但是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率直的人。” “可是大兄……”小的那个鸿明身体微微摇晃。 萨恩轻轻摇头,“你是在懊悔自己抛下了他吗?其实你没有,就连在这个愚蠢又狡猾的幻阵中,你也没有。当年他做出了选择,你也做出了自己的。你们都不该为这个选择后悔,因为这选择本身是那么的美好,傻,但是美好。说实在的,我挺羡慕的,羡慕你曾在幼年时遇到这样一个人,也羡慕你用这样的真心回馈给他。如果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他把你教的很好。”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处关键的要害,两人的身形同时晃了晃,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慢慢变淡,没有理会这点变化,萨恩直视着那个成年版的鸿明,“所以你究竟在后悔什么?疑惑什么?忏悔什么?别否认曾经的自己,那些你所选择的道路,都该是发自本心的,你根本就不用彷徨。如果没有他……”萨恩用手指着小小的鸿明,“就不会有现今的你。你的一切经历,悲伤的、痛苦的、欢乐的、苦恼的……塑造了今天的你。你们是同一个人,不是两个。” 啪的一声脆响,那个小小的鸿明碎裂开来,变成了一道银白的光芒,遁入鸿明体内。萨恩踏前一步,对着真正、并且唯一的鸿明伸出了手,“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放开这个虚幻的假象,你可以把他放在自己心底最深处,但是不该用懊悔和愧疚困住自己。当年的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而现在,在这个幻阵之外,还有更多人等着你,需要你……” 鸿明的嘴唇微微抖动,“可是我所修之道,我手中之剑……” “为了所有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吧。”转了转眼珠,萨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当然,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我们之间还有个该死的血契存在,你说过在解除它之前会保护我的,我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需要重视的约定。” “约定……我记得它……只是你是谁?你叫什么……”鸿明的双肩摇晃起来,那条金色的锁链在摇摇欲坠,身下的血污和尸体正在慢慢消退。 “我是谁?”萨恩笑了,“我是你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这辈子第一个种下血契的灵兽,是跟你一起在这个大陆出生入死足有一年的伙伴,是你可以信任到交付后背的朋友……如果一切都是你的天命所定,那么就是命运让我们相逢。你觉得我是谁呢?鸿明。” “你是……”金色的锁链慢慢碎裂、风化,从鸿明身上褪下,他伸出了手,拉住了萨恩伸出的手掌。白皙和乌黑在一片银光中交映,紧紧握在了一起,“你是……” 鸿明的眼睫轻轻颤抖,似乎费劲了浑身气力,终于睁开了双眼。在他的嘴中,血液的腥甜和坤元丹的甘醇交融在一处,似乎流淌到了心底深处。看着离他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他的嘴唇轻轻抖动了一下。“慎……” 萨恩慢慢退后,直视着面前不再茫然的黑眸,露出了一个璀璨的笑容,“不,那个词的发音是萨恩,我亲爱的大人,叫我萨恩。” 在他们身后,那支美丽的七彩宝石树枝从半空中落下,摔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黑暗如同潮水,从他们身边缓缓褪去,无数光线透过树荫的遮蔽,投射在地上,映出了一团团小而明亮的光晕…… 49.龙眠 “哇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赞叹,然后是坎德人激动到有点发抖的声音,“我不是想打搅你们,但是……哇哦~~在那边的是不是绿龙?!” 刚走出幻阵的两人同时一惊,豁然站起身来。没错,这里可是噩梦森林,除了厄运之树,还有一只传说中的绿龙,现在可不是耽溺与琐事的时机。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向林中看去。 此时噩梦森林里的景色已经全然改变,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被斑驳的光影取代,虽然依旧一片寂静,但是那种森然的阴冷已经消失不见,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移动的光斑穿梭在布满松针的地面和那些旅者留下的遗骸之间,更多的阳光则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也遮住了另一些东西。 只见在离他们百米外的地面上,盘踞着一个庞然大物,被深绿色的针叶树掩映。仅从外形来看,其实这东西并不能被称为“巨龙”,反而更像是由骨骼和皮膜构成的龙类标本。透过那些毫无光泽可言的绿色鳞片,它浑身每一根骨头的形状都清晰可见,从头冠延伸到尾部的脊刺全部掉落,眼眶早已腐烂凹陷,连双翼也只剩下几条白森森的翼骨。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它……它还活着吗?”韦尔比不由自主压低的声音,这只巨龙看起来太可怜了,一点也没有传奇生物的威严模样,简直都让他生出了同情。 “还有一息尚存。”鸿明轻轻说道,虽然肉眼已经难以察觉生命的迹象,但是它顶心的胎光确实还燃烧着,只是犹如风中残烛,马上就要消散。 “这一息估计也不会太久了。”萨恩在一旁接道,在他敏锐的听觉里,那只绿龙的心跳已经微不可闻,冥神已经来到了它身侧,只等着垂镰最后落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巨龙不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吗?”韦尔比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把这只绿龙弄成了这副惨样。 “时间太久了。它的神魂被幻阵所困,沉眠足有五百载。这期间不饮不食,应该是什么龙类天赋才让它保住了最后一丝性命。”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龙珠和七宝琉璃枝,鸿明大袖一展,使出摄物法诀把两件东西收入手中。如今那颗龙珠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散发光芒,也没了那种灼人的温度,就像一颗大号的珍珠一样安静的躺在鸿明手中。七宝琉璃枝更是毫无抵御之意,枝条曼妙舒展,就像一件精美的饰物。 “可是我没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啊。”韦尔比更加疑惑了,“你们说的那个幻阵只是让我做了一个挺有趣的梦,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肚子,“大概有半天时间吧?” 鸿明露出一丝苦笑,“因为那幻阵对你本来就毫无用处。它其中的法阵应该是锤炼道心、消除心魔的问心阵,如果心思清澈无暇,自然就不会被幻阵趁虚而入。至于之前在此丧命的坎德人……” “是因为绿龙的惑控法术吧。对于这群缺心眼的坎德人来说,绿龙的恐怖梦境可谈不上温和。”萨恩摸了下自己的掌心,如今被龙珠灼烫出的伤痕也已经痊愈,“只是我们这次带来了白龙的龙珠,应该是它抵御了绿龙的魔法。如果不是龙珠释放出的灼热温度提醒了我,也许我现在还陷在那个幻阵中呢。” “这颗龙珠应该也唤醒了绿龙本身。”鸿明缓缓答道,“如果不是我们尽数逃脱,七宝琉璃枝制造的幻阵就不会消散。它不但帮了我们,也拯救了沉眠中的绿龙。这幻阵本来只是供我族修士精进修为所用,对于奥伦子民来说,着实太过凶险。” 如今鸿明已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七宝琉璃枝乃是仙家法宝,其中的幻阵也确实非攻击型阵法,甚至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温和,更接近于历练法门。在这个阵法中,修士可以驱使神魂深入幻境,用千百年岁月寻找自己心神中的不足和漏洞,当心境毫无破绽后,便可踏破幻阵,提升修为。它对闯入之人本就无甚大害,只要自身道心凝炼,就不会被幻阵所控。 但是对于那些奥伦大陆的修行者而言,法师、术士之类修者虽然具备力量,却不像九州修士一样锤炼了肉身,拥有悠长的寿数,可以辟谷、闭关。这种动辄十数年的神魂拷问,他们的精神也许可以承受,但是肉体却只能在沉眠中腐朽,当肉身坏损后,神魂也就自然消散。只是龙族体魄强于人类或者精灵,而这个幻阵可能也布下了针对龙族的禁制,才能让它撑过五百载的沉眠。 即便是这样,五百年也太漫长了…… “那么……我们能救救它吗?”韦尔比渴望的看着鸿明,似乎在期待什么奇迹。 沉吟了片刻,鸿明终于答道,“它的寿数已尽,任何丹药都不再起效,现在唯有助它解脱。”他伸出了手臂,掌心那颗乳白色的龙珠浮在了半空,“这颗龙珠既然能唤醒绿龙,也许也能帮它消除执念,得获安眠。” 随着这句话,龙珠缓缓向绿龙龙首处飘去,最终停在了它凹陷的双眼之间,红褐色的腐肉在那莹莹白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狰狞。过了很久很久,在鸿明以为巨龙的神魂已经全部消散,无法唤醒时,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突然从绿龙那干瘪的腹腔中溢出。 “那是龙语。”萨恩向其他两人解释道,“它在呼唤另一只龙的名字,龙类的真实姓名只能用龙语发出,那应该就是白龙的本名。” 那只绿龙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是专注的对着面前的白色龙珠倾诉着什么。龙类的语言本来是由怒吼、咆哮和嘶鸣构成,每一种甚至都蕴含着足够的魔法力量,但是此时的绿龙甚至都不能用喉舌发音,漫长的岁月如同侵腐它的双眼一样,彻底摧毁了它的声音,在它长长的脖颈上,无数孔洞交叉,让那些话语无法再用正常的渠道讲出。 因而,那些发自腹腔的声音就显得更加嘶哑、含混,萨恩虽然学过一些龙语,但是此时费劲的侧耳倾听,也只能分辨出一部分龙语的含义。 “它说自己成功取得了厄运之树……”萨恩有些艰难的辨认着,“但是这个宝物邪恶又危险,所以它选择在这里唤醒龙神。它说自己成功的做到了,应该……没花太长时间。” 萨恩顿了顿,一时间也有些无法继续。那只巨龙的声音虽然微小,但是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轻松和自豪。他无法想象绿龙在幻阵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看着它用这样残破的身躯说着如此的话语,着实让人心酸。 这时,绿龙突然微微抬起了头,它破损的长颈一阵抽搐,最终喷出了一道浅浅的绿色烟雾。 “它这是在攻击吗?”韦尔比惊讶的问道。 萨恩微微闭了下眼,“不,它是要把自己的龙珠交给白龙……” “几百年时光,绿龙估计连龙珠都已耗尽,这可能就是它剩下的所有了。”鸿明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在吐出那道绿烟后,绿龙巨大的头颅垂在了地上,艰涩沙哑的龙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太累了,要先睡一会。剩下就交给你了……”萨恩低声复述着,“当我再次醒来时,一定能看到很多幼龙诞生吧……” 在那只再也无法醒来的巨龙面前,漂浮在半空中的龙珠闪了一闪,乳白色的珠子正中慢慢生出了一条深绿色的纹路,就像巨龙的瞳孔一样收缩跃动,白色和绿色交织出了一层微弱,但是异常美丽的光芒。 ****** 在几百里外的龙谷中,白龙微微抬起了头。 寻找厄运之树的几个家伙离开了几天,白龙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在它混沌的意识中,已经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它只觉得自己的喘息慢慢成为了负累,越来越虚弱的躯壳正在发出的哀鸣。它本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结果的…… 一句龙语从它嘴中溢出。即便远在百里之外,它的龙晶依旧和自己有着隐约的联系,而在这联系中,它感受到了绿龙的回应。 那么微弱、渺茫,但是真实的回应…… 轻微的颤抖在巨龙身上蔓延,似乎是在勃然发怒,又似乎是在放声大笑……过了很久很久,颤抖慢慢平息,白龙吐出了一口龙息,那吐息中再也没有冰霜相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口空气。它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把头轻轻放在前肢上。 虽然愚蠢、虽然自大、虽然无可救药的傲慢,但是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傻乎乎的斑点尾巴……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好吗?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在那个空旷的,摆放着一颗颗死去的龙蛋而非金、银和珠宝的巨大洞窟中,白龙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小时后,少年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洞穴入口。 这几天他忙坏了,被战火摧毁的村庄里有太多东西需要处理。他跟随母亲安葬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他要和族里的战士们一起重建家园,他还要学习那些族长必须懂得的事务。他发誓要成为巨龙部族下一任的领袖,最强大、最完美的领袖!然而每天他都会偷偷跑回龙谷,在银霜的脚边入睡。他答应过银霜,要陪伴着它,等待那几个人带着好消息归来。他会亲眼见证幼龙的诞生,也许还能把小龙抱到银霜面前…… 飞快的跑进了龙窟,少年如同往日一样轻轻靠在了巨龙身上,用面颊和手心感受着巨龙身体的温度……他僵住了。那里不再有温度和跃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少年颤抖的推了推身边的巨龙。 “银霜……?” 老龙并没有回应。空旷的龙窟中,只剩下了那句颤抖话语的回音。 50.破阵 一时间,林中没了声息,连坎德人都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有些难过的抓住了挂在胸前的小包包。绿龙的生机已经全然消散,与那副残破躯壳相反,它的神态显得安逸平和,简直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叹了口气,鸿明轻一招手,闪烁着白、绿二色的龙珠飘回了他手中。白龙属水,绿龙属木,如今在至纯水元中加入一抹至纯木元,让这颗龙珠有了生生之气,比之前进了何止一阶,成为一件真正的培元养神法器。只是此物的代价,未免来的也太大了些。 “绿龙和厄运之树都找到了,下来呢?”虽然巨龙的命运十分让人感慨,但是萨恩并没忘记鸿明的本来目的。如今拿到了厄运之树,要怎么把它收归己有似乎才是重点。可是就刚才进入幻阵的情形,他可不觉得贸然碰这玩意是个明智的主意。 鸿明看了看掌心的七宝琉璃枝,也有些为难。之前收取赤阳鼎和息壤时都有原主的神魂相助,能够轻易摄入九州鼎内。但是这个七宝琉璃枝本身并没有半丝仙家神魂,跟九州鼎也全无感应。如果用自身真元激发则会直接触动阵法,陷入阵中。他只是一通窍修士,自然无法破开仙君布下的阵法,现在却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把它收入体内了。 “是该放出龙神了吗?”韦尔比也好奇的问道,“绿龙刚才不是说它已经成功了吗?龙神现在在哪里呢……” 鸿明一滞,露出丝苦笑。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如今七宝琉璃枝全无反应,也有可能是其中困住的龙神和九州鼎产生了某种斥力……对着坎德人好奇的眼神,鸿明微微一笑,“多亏你提醒了我,如今之计,恐怕还要落在龙神身上。” “可是龙神并没有被释放啊。”萨恩皱起了眉,“绿龙在幻阵中失陷了五百年,估计早就神志不清了,它的话可不能尽信。” “不能尽信,却也不能不信。”鸿明端详了一下手里两件法器,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绿龙和我们陷入的幻阵应该不尽相同。我们面对的只是历练心境的问心阵,但是七宝琉璃枝内本来就有针对龙神的禁锢阵法,和龙神同血同源的绿龙自然也会遭到阵法攻击,然而它躯壳尚在,故而也能使出自己的力量对抗这个阵法。” “失去了仙家真元驱使,任何法器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衰弱,之前每当强大的力量者激发了七宝琉璃枝中的问心阵时,就会分走它的部分法力,致使禁锢阵法不足以镇压龙神,产生的狭缝让龙族诞下了两代幼龙。但是阵法在衰退,龙神的神魂也在衰退,仅凭自身力量还是无法逃脱,直到绿龙到来才有了新的助力。绿龙触发的虽然也是禁锢法阵,并未分散七宝琉璃枝的法力,但是绿龙和龙神合力对抗阵法,应该也消耗了它不少真元。” “而在白龙的帮助下,绿龙逃出了厄运之树的禁锢,所以那个法阵真的快破了?”萨恩也听出了点门道。 “理应如此。当时我们也进入了问心阵,两相作用使得阵法消耗更为剧烈,绿龙才得以脱逃。如我所料不错,七宝琉璃枝中的禁锢阵法恐怕真的摇摇欲坠了。”鸿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五百年虽然没有一只幼龙诞生,但是绿龙却并非毫无进益,它真的快释放出龙神了。” “可惜功亏一篑。”萨恩摇了摇头,“就算阵法摇摇欲坠,我们又哪里再找一只巨龙继续破阵呢?” “之前没有,但是现在……”鸿明伸出了手掌,白绿相间的龙珠静静躺在他掌心,“两颗龙珠相溶,其中蕴含的力量虽然比不上一只巨龙,却也足够了。” 说完这句话,鸿明盘膝而坐,手中的七宝琉璃枝和龙珠一起浮上了半空,在两件法宝投出的光芒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入定后,刚一运转真元,鸿明就微微一惊。原来不知何时,他体内的足厥阴肝经已经全部通窍,锁关大穴尽数破开。此脉属木主怒,原本是他体内最难破解,毫无松动迹象的窍穴,而如今……这就是勘破心魔的结果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两百年了,当年无力拯救之人,无法解脱之事,如今也终于能够放下。而面前这枚龙珠中,水盛木弱,想要激发龙珠的力量,也必须要用木气方可。如今心魔破,木脉通,何尝又不是天命所归,一饮一啄。微微一笑,鸿明伸出了手指,对着龙珠轻轻一指。 “轰铭在做什么呢?龙珠变得好奇怪!”韦尔比忍不住拉了一下萨恩的袍角,好奇的问道。黑袍法师的动作实在有些诡异,开始只是静静坐在地上,不一会突然伸出手指指向龙珠,然后那颗龙珠就闪烁出夺目的光芒,而且绿色越来越亮,几乎都要压过白光了。 “他在激发龙珠的力量……”萨恩专注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口中喃喃说着。就算现在有几道阳光能够射入密林,他也忍不住开启了夜谱视觉。在这个视野里,整个森林都变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如同潮水般击打着鸿明的身躯,那些怒吼着的风元素涌进他体内后,又化作一道凝结如同实质的翠绿光线,顺着他的指尖投射在龙珠上。在绿光的映射下,龙珠开始跃动起来,原本细细的绿线就像真正的龙睛一样慢慢扩散,发出荧光,最后那白绿混杂的光芒冲破了珠体的桎梏,向旁边的厄运之树袭去。七彩的光芒也从厄运之树上逸散,像是跟龙珠的光芒交锋一般撞在了一处。但是随着鸿明指尖绿芒越变越粗,龙珠的光彩也就越发闪亮,最后嗡的一声爆发开来,囊括了周遭几米的空间。在这光芒的包围下,厄运之树微微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咔啪一声脆响。 “哇哦!!那就是龙神了吧!!!”坎德人兴奋的叫了出来,萨恩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换回了正常视觉。只见鸿明面前升起了第三个影像,影影绰绰,但是纤毫毕现,那是个金黄色的巨龙虚影。 鸿明缓缓睁开了双眼,注视着破除阵法的龙神主魂。只见它通体金黄,背生双翅,鳞身脊棘,头大吻尖,眉目高耸,颈细腹大,尾尖粗长……就像书中描绘一般,不是应龙,又是何物? “果真如此。”鸿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由得一叹。当年黄帝时代真正的应龙可能并非此等模样,但是随着仙家大战的隐匿和大禹治水这等说法的流传,异界龙神的威武模样就被按在了治水黄龙身上,也为中土添了一个不得再见的龙种…… 黄金巨龙的身形闪烁了片刻,突然引颈哀鸣,龙吟声直冲云霄,其中悲苦心酸难以言喻。鸿明却摇了摇头,当年它在中土肆虐几何,又有多少九州仙家曾葬送在它的爪下,就连这七宝琉璃枝的主人,不也神魂消散连一丝印记都未留下……那场大战,又有谁是赢家? 对着已经有些明灭不定的巨龙身影,鸿明开口道,“你的肉身已经被毁,神魂也损耗大半,如今若想活命,还是找一个寄魂之所吧。”他遥遥指向那颗白绿相间的龙珠,“这颗龙珠为水木构成,蕴含生生之气,对培元养神应有奇效。虽不知你的神魂是否还能恢复,但是藏身在此,总能延续一些寿命。你可愿往?” 那只巨龙慢慢停下了咆哮,银盘般的双目直愣愣的瞪了鸿明半天,突然身形一闪,径直投入了龙珠之内。似乎被一股巨力冲击,龙珠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原地滚了几圈,只见上面的绿线又恢复了原本模样,而它的背后,则多出一个金灿灿的龙型印记。 于此同时,浮在半空中的七宝琉璃枝也突然晃了晃,嗖的一声冲入了鸿明脑内。过了很久,鸿明再次睁开了双眼,看向焦急等着自己的两人,微微一笑,“此间已经事毕了。” 从地上站起身来,鸿明俯身捡起了那颗龙珠。一日三变,这个龙珠早已不是最初模样,可是其中蕴含的意义却无法一言以毕。然而即便有了这颗龙珠,龙神的主魂也非永生不灭,总有一天它会衰弱直至消亡,届时,整个龙族也会在这片大陆消失了吧……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抬头对着绿龙的尸骸看了半晌,鸿明收起了龙珠,拔出长剑,轻轻一挥,他们头顶的大片树荫顿时被剑光一扫而空。 萨恩猛的闭上了眼睛,虽然现在只是黄昏,光线并不算强烈,但是不久前的梦境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都有大半辈子没见过太阳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鸿明正在操控绿龙的尸体浮上半空。“这具尸骸你也要带回去吗?” 鸿明点了点头,认真答道,“自然。它为龙族倾尽生命,又怎能留它独身在此?而且我觉得,白龙应该也会很想到见它。” “它会的。”几步走到了鸿明身边,萨恩和他一起看着慢慢浮在空中的绿龙,露出了一个微笑,“它会的。” 51.新生 冰原深处龙谷 呆呆坐在湖边,鲁格望着眼前碧绿色的湖水。在两天前,冰原降下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雨,完全不像春雨的倾盆大雨迅猛的扫过卡沃斯山脉,彻底洗刷了战争带来的阴霾,带走那些可怕的、会引来疾病和灾难的血污,也给了族人们新的希望。有了这场雨,干枯的河流会重新流淌,猎物将会增多,山中的树木也能结出更丰硕的果实……鲁格知道它能带来的好处,但是他仍然顽固的认为这场雨就像是自己的内心一样,只是为了哀悼那只逝去的巨龙。 银霜死了。这只陪伴了巨龙部族近千年的白龙死掉了。 鲁格刚刚经历过父亲和祖父的死亡,他已经开始懂得了牺牲和守护的含义,也在努力接受死亡带来的苦痛,但是这次的打击还是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那可是一只巨龙啊!几乎拥有无穷寿命的巨龙。他本以为能陪伴这只龙度过自己的余生,就像他祖祖辈辈经历的那样。可是现在呢?它甚至都没等到那最后的希望…… 少年痛苦的闭了闭眼,用力把眼底的泪水压了回去。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严肃的告诉自己。两天前的那场雨终于唤醒了他,让他记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责任。在他面前那个不大的湖泊中,还隐藏着许多龙蛋,尚未死去的龙蛋,而现在已经没有巨龙能守护它们了……用力攥住挂在银链上的蓝色宝石,鲁格咬紧牙关,压抑着从心脏传来的阵阵绞痛。没关系,还有他在呢。如果需要的话,他会像上一任的族长,像他的祖父那样,用自己的生命来激发湖中的阵法,保护这些龙族最后的希望。他能做到的! 正在这时,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掀起了一阵涟漪,碧绿色的湖水似乎要沸腾起来,水花四溅在岸边,甚至连湖底都发出了莹莹蓝光。少年猛地一惊,从地上蹦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他疾步走到湖边,愕然看向湖面,只见里面的湖水波动的如此厉害,似乎有东西要爬出来。鲁格一怔,猛的一头扎进了湖中。他想起来了,银霜曾经告诉过他的…… 今天的湖水不像往日那么冰凉,反而变得温热粘稠,连可见度都降低了几分,在湖底某个角落产生了一个不大的漩涡,像是被巨力翻搅一般盘旋着,带出一股股热流。鲁格太熟悉湖底的一切了,只用了一眼,他就看到了引起这场骚动的根源。兴奋的睁大了眼睛,他奋力向那个漩涡游去,在它正下方有一颗颜色鲜红的龙蛋,但是和其他龙蛋完全不同,这颗红龙蛋正在奋力的跃动,一道又一道裂痕在蛋壳上蔓延。 鲁格冲了下去,用力托起龙蛋,把它向岸上推去。这个湖泊虽然能减缓时光的侵袭,让龙蛋们生存的更久,但是为了防止那些邪恶的龙人的骚扰,阵法中对于真正的龙族血脉也做出了一些限制。因此在龙蛋外层的石壳完全破裂前,必须把它转移到岸上才能保证雏龙的安全。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挪动龙蛋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对于只有十岁的鲁格,这个任务却十足的艰巨。那颗蛋几乎有他一半高,像一块炙热的木炭,烫的他浑身都在发痛,但是少年并没有放弃,拿肩膀抵在龙蛋底部,用尽全身力气,他把这颗蛋推上了岸。 长时间的憋气和剧烈运动让鲁格虚弱的趴在岸边,好一阵没法动弹。但是龙蛋的波动并没有停歇,鲁格还清楚的记得老龙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雏龙的力量尚不足以打破蛋壳,一般需要双亲轻轻拍打龙蛋才能安全孵化。可是现在呢?哪里还有其他巨龙……他用力撑起了身体,艰难的走到龙蛋旁边,高高举起了在岸边捡到的尖锐石块……一下、又一下,伴随着龙蛋自身的跃动,少年奋力的用石块击打着坚硬的蛋壳,他的心脏似乎也随着动作抽搐缩紧,几乎在用全部身心向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祈求。 出来啊。求你了。快出来啊!! 咔吧一声脆响从蛋壳表面传来,然后是另一声,一阵密集如同骤雨的响声噼啪响起,最终那颗蛋晃了晃,啪的一下碎成了两半。 双膝一软,鲁格跪在了地上,手中紧握的石块骨碌碌滚了出去。他呆愣的睁大了双眼,注视着面前奇妙的景象。只见在碎掉的蛋壳间,一只鲜红色的小龙浑身湿乎乎的爬在蛋液里,看起来比装着它的龙蛋长了一倍有余,带上尾巴尖足有四尺半长。四只大而柔软的爪子抠挠着地面,奋力挣扎着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是这小家伙的脑袋实在太大了,似乎不容易掌握平衡,总是摇摇晃晃无法站直,连带粉红色的翅膀都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一阵由啾啾和嘎咳组成的羞恼声音。 鲁格在一边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非常非常缓慢的接近那个小家伙,趁它低头观察自己尾巴的瞬间,把手掌贴在了雏龙的头顶。它很暖,用掌心抚摸时,能感受到一股新鲜活泼的力量在敲打自己的手掌,幼小的鳞片光滑柔软,就像最上好的布料。鲁格本来打算只摸一下就快速收回手的,但是他没忍住。那只小龙仿佛感觉到了碰触,好奇的抬起头来,用自己纽扣大小的红玉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类。过了一会,它偏过头,摆脱了少年的抚摸。 鲁格顿时觉得一阵窘迫。他好像做错什么事了,这只雏龙虽然看起来幼小又可爱,但是它依旧属于巨龙一族,有着龙类的尊严,他不该趁它脆弱无助的时候如此冒……少年愣住了,只见那只侧过了头的小小红龙用鼻尖凑在他僵在半空的手上闻了闻,然后伸出了舌头。分叉的温热舌尖触上了他的掌心,像是一团小小的、软软的阳光,不紧不慢的舔舐着他的肌肤。 它认出了我,它喜欢我……一阵强烈的悸动溢满了少年的胸腔。 “你知道是我保护了你对吗?你知道我曾在湖底摸过你对吗?你……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少年的声音在瑟瑟发抖,他的双眼迅速模糊了起来,用力眨了眨,但是泪水还是无法抑制的顺着面颊流下。他不是在做梦,有新的龙诞生了,第一只,以后他还能见到很多的龙,能继续伴随这个神奇的种族,直至他生命的尽头……银霜,你看到了吗? 带着满面的泪水,少年紧紧抱住了那只小龙,把它搂在怀中。那只小龙犹豫的挣扎一下,看了看自己硬硬的爪子,又看了看少年的双臂,终于还是乖巧的靠在了少年的肩头。 碧绿的湖水中,还有上百只龙蛋和法阵交相辉映,闪烁着生命的光彩。 ****** 由于带着绿龙的遗蜕,鸿明等人的行进速度慢了很多,当飞至龙谷时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操控着巨龙的尸体从天而降时,鸿明和萨恩同时皱起了眉,只见一只尺余长的红色幼龙正凶猛的朝站在湖边的少年扑去。 鸿明大袖一挥,那只小龙被一阵大风卷起,摔在了一边。萨恩则已经跳下剑去,拦在了少年身前。 “退后,孩子。离那只红龙远点。”匕首在萨恩手中闪烁出寒光,即便是幼龙,对于人类仍是极度危险的存在,由其是五色恶龙中最喜欢吃人类幼崽的红龙。 “等等!”鲁格焦急的拉住了黑暗精灵,同时朝愤怒喷出一小团火焰的小龙喊道,“等等!他们不是坏人!这只小龙也不是!你们找到了龙神不是吗?它是刚刚从湖底出生的雏龙啊!” “雏龙?白龙在哪里,为什么让你跟这个红龙崽子待在一起,它该知道五色龙的习性!” 少年的手一僵,慢慢垂了下去。“银霜死了,在七天前,突然就……”他顿了一顿,又猛地抬起头,“但是四天前火花就出生了!我亲自从湖底把龙蛋推上来的,它不是只坏龙,它刚才只是想跟我玩耍!” 鸿明仔细端详了面前张牙舞爪的小龙半晌,终于说道,“无妨,我看那小龙并无害人之意,反而有点想保护那少年。只是七天前白龙就已经逝去,那岂不是跟绿龙一起……” 和萨恩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了丝隐忧,他们本来以为只要交付绿龙的尸体,把龙珠还给白龙就行,但是没想到它居然跟绿龙一起陷入了永眠,如今龙神已经出世,湖水中的龙蛋可能面临着陆续的孵化,但是却连一只成年龙类都没有…… 萨恩收起了匕首,慢慢退后几步,警惕的看着红龙,只见它毫无忌惮的扑向少年,把他护在了身后,并转身冲自己呲牙甩尾,忍不住也露出个苦笑。“这里可是五色龙的龙谷……”他冲鸿明轻轻摇了摇头,“五色龙全部都是恶龙,它们天性残忍狡诈,红龙喜欢捕食人类幼崽,绿龙爱食精灵,其他几种不是暴躁凶残,就是贪婪无度。它们自身太强大了、太傲慢了,其他任何种族都不过是它们的玩物和猎物。” “不!他们不是的!银霜不是的!”少年激烈的反驳道,“我跟银霜认识了很久了,还有火花!”他牢牢抱着雏龙的长颈,似乎想护住它一样,“它们不像你说的,它们都不坏!” “是吗?”萨恩挑起唇角,“你一生中又见过几只龙呢,孩子?或者说,就算这两只龙喜欢你,你又怎么保证它们不会伤害你的族人?巨龙不是人类可以驯养的动物,它们既不温顺也不听话,每一只都是混乱邪恶阵营的造物。这个种族不会因你的意愿做出任何改变。” 少年愤怒的看着黑暗精灵,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的父亲曾严厉的责骂过他,警告他不要对白龙太过好奇。因为部族的信仰,他听说过很多很多龙族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关于财宝和毁灭的床边故事,充满了邪恶和危险。但是,他答应过银霜的…… 看着少年纠结的表情,萨恩皱了下眉,“考虑清楚,这不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决定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萨恩看了眼鸿明,“现在怎么办呢?” 鸿明看了看抱着幼龙的少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绿龙尸体,“不管怎么说,先让绿龙入土为安吧。” “要埋了它吗?跟白龙一起?”龙谷中已经没有了白龙的身影,萨恩看向远方的龙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白龙的尸体应该也在那里。 “理当如此。”说着,鸿明再次托起了绿龙的躯体,和萨恩一起向龙窟走去。 呆呆的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鲁格觉得自己心乱如麻,火花温暖的身体依靠在他身上,长长的尾巴缠住了他的小腿。他喜欢银霜,也喜欢火花,但是之前族人经历的那场灾难他并未忘记。他该继续担负守护龙蛋的责任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养得起一只龙,如果这一只变成了一群,族人又会如何选择呢?他年龄是不大,但是并不傻,他懂得黑暗精灵所说的那番话之中的现实意义,他…… “呃,我……我能摸摸这只龙吗?”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他抬起头,只见那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侏儒站在他面前,褐色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渴望。 “我是说,这可是一只雏龙!哇哦!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三只龙了!真正的,传说中的龙类!我真的挺好奇,它的鳞片摸起来跟我想的一样吗?那种凉凉滑滑的感觉……” “它不是……”少年卡了一下,“你不能……不,我不能确定……”稍微离开了雏龙一点,少年犹豫的看了看红龙,谨慎的问道,“我觉得他没什么恶意,能让他……我是说,只是摸一下?” 年幼的小龙歪着脑袋看向少年,似乎认真考虑着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它喷出了一道灼热的鼻息,低下了额头。 “哇哦!哇哦!它答应了对吧?!”坎德人兴奋的叫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快速抚摸了一下雏龙的头顶。“热的!它是热的!我以为……老天,这可真神奇!”恋恋不舍的缩回了自己的小手,韦尔比用充满了嫉妒的声音说道,“你正抱着一只龙,老天,你可太幸运了!!” 这句话中的真诚不容质疑。少年只觉得喉腔一噎,心脏猛力的跃动了起来。在他身边,火花晃了晃脑袋,把坎德人摸过的地方蹭在少年脸上,似乎想要抹去坎德人的气味一样,已经变得强壮有力的尾巴啪啪敲打着地面,显得那么无忧无虑。 他用力的抱了抱撒娇的雏龙,心底的阴霾似乎随之一扫而光。没错,这个大陆上可能有无数的人活得平安幸福,但是只有他能够和这些传奇的生物站在一起。他渴望安全吗?需要为那些遥远的事情深思熟虑吗?其实并不,他是巨龙部族的儿子,是和巨龙立下契约的人类,他的命运指引他和这些传奇的物种相遇、相伴,他喜欢这些强大、充满尊严的生物,愿意为了保护它们付出生命。跟巨龙比起来,他的一生太过短暂了,而他只是想让这个短暂的生命更加有意义。 拍了拍火花硕大的脑门,少年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吧,火花,跟我去见见银霜,你该见见它的……” 龙窟里依旧阴冷黑暗,如今白龙的鳞片已经不再发出微光,洞穴里只有一个闪烁的光球飘在空中,散发出一点点银色的冷光。在巨大的洞窟正中,鲁格看到了自己的龙,那只闭着眼睛的白龙。衰老在它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然而岁月和死亡都无法抹去它的尊严。在它身边,蜷缩着一只绿龙的躯体,比白龙小上一点,更加的残破、干瘪,岁月对它所做的更为残酷,可是也无法抹去它那种傲然的安详。两只龙一左一右盘缩在洞穴中央,巨大的头颅近的几乎抵在了一起,无数的龙蛋围绕着它们,像是一圈由岩石构成的祭品。 雏龙发出了一声不安的低鸣,这是它出生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同类,但是死亡的味道让它畏惧,它困惑的蹭了蹭少年的手臂,用眼神向他询问。 “别怕,火花。”鲁格摸了摸它,压住了在眼眶中打滚的泪水,“它就是银霜,那只白龙。在它身边的那只是噩梦。它们一起守护了你们很多年,它们最终找到了让龙族延续的办法,所以才有你诞生。它把你,还有那些龙蛋交付给了我,我会保护你的……” “你想清楚了吗?”黑暗精灵冰凉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一只成年巨龙会盘踞百里范围的山头,那些蛋孵化出百只,千年后整个冰原就会被巨龙占据。” “几千年前,它们远比现在要更多不是吗?”少年平静的回答道。“它们本来该是个繁盛的种族,它们本来根本无需为几个山头忧虑。” “但是你无力保护它们,你的部族无法养育这么多巨龙,它们甚至会为你们带来灭顶之灾。幼龙是值得任何法师和其他力量者垂涎的东西,由其是当它们没有成年龙守护的时候。”声音继续,像是严苛的拷问。 “但是我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我可以为之付出生命,我答应过银霜的,这是承诺,也是我的命运。至于族人,我会告诉他们一切,也许有人会选择离开,但是我相信会有人留下的,他们会像父亲和祖父一样,支持我,站在我的背后。”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这就是我的决定。”少年坚定的答道,清朗的声音在巨大的龙窟中回荡。 “若真如此……”另一个声音开口了,随着这个声音,天空中漂浮的光球慢慢落了下来,停在了少年面前。“收下它吧,也许它会保护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幼龙。” 仔细打量那颗珠子,鲁格发现自己刚才误认为是冷光的光芒,其实只是由珠子正中的绿线散发出的绿芒,而在这颗珠子背后,铭刻着一只金黄的巨龙身影。 小小的红龙有些畏惧的退开了一点,向那颗珠子低下了头颅,像是在表示臣服。 “这颗龙珠中蕴含着龙神的主魂,有它在,应该没有巨龙能够伤害你。” 少年伸出了手,把珠子接在掌中,“龙珠……它是银霜的……它开始并不是……”他的手在微微抖动,几乎拿不住这颗龙珠。 “它们用生命凝结了它,而你想要继承它们的遗志,此物就理当归你。” 少年紧紧的攥住了龙珠,身体压抑不住的颤抖。即便是他,也知道这颗宝珠的珍贵,它会成为巨龙部族的圣物,会成为他们和巨龙之间的纽带,也会带给整个龙族新的希望和生存的契机。 “但是这里的龙神主魂总有一天会消亡,巨龙也可能随着它的消失而覆灭,这也是无法扭转的命运。” 少年看了一眼身边的火花,露出了一个微小的,无畏的笑容。“但是不会在我有生之年,也不会在它有生之年,对吗?” ****** 站在飞剑边,鸿明低头看向搓揉着衣角的坎德人,“你想留下?” “是啊,如果错过了这个,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坎德人无比真诚的答道,“我可以帮助那个孩子一起照顾巨龙呢,说不好还能领养一只雏龙,它们似乎只要十几年就能长成真正的巨龙,我是说能骑……咳,不是,是几十米那种成年龙大小的。我想留下,跟他们一起看着这些巨龙长大,他也需要帮助不是嘛。” 萨恩差点忍不住翻出个白眼,对于坎德人的小小心思,他真的连猜都不用猜。 鸿明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看了坎德人片刻,他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了一颗珠子,递给了坎德人。“那少年有一颗宝珠,你也该有颗。” 坎德人好奇的接了过来,“这是什么?看起来挺漂亮的!”那个珠子通体浑圆,闪着青色的光泽。 “我族唤它‘避水珠’,是一种深海中诞生的异宝,无需催动就可供人在水下行走。如果你们需要进入那个湖泊,用它可能便利许多。” “哇哦!听起来可太神奇了!谢谢你!!”毫不犹豫的,坎德人把珠子塞进了怀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鸿明忍不住也是一笑,今次之旅,若是没有坎德人相助,根本不会如此顺利,这小小答谢只能聊表心意。 “那么你们呢?还要继续旅行下去吗?” “自然,我仍需寻找其他失落的法器。” “好像有点可惜……”韦尔比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跟你们一起旅行太有趣了。但是就像坎德人的俗语,你不能同时选择两个方向,总该有条正确的——或更有趣的——道路属于你。不过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你们可以重新回来找我哦!” “哦,当然了,我们会的。”萨恩扯出了个十分虚伪的笑容,成功的打住了坎德人的唠叨。“该上路了吗?鸿明。” 微微摇了摇头,鸿明招出了飞剑,和黑暗精灵一起踩了上去。“那便在此辞别了,愿君珍重。” “也祝你们好运!”坎德人开心的朝他们挥了挥手,注视着飞快离去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那两个背景大声吼道,“哎呀,我都忘了!虽然那个黑暗精灵很讨厌,但是祝你们幸福啊!” 飞剑遁速何其迅捷,鸿明站在剑上,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萨恩晃动了两下的耳尖,“怎么了?” 萨恩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盘腿坐在了飞剑上,“其实坎德人也没那么讨厌。” 鸿明看了他片刻,也露出一个浅淡笑容,“是啊。” “那么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不过如若有缘,我们能找到下一个目标的。” “不错,跟随命运的指引吧。” 冰原的天空万里无云,斜阳低垂,天蓝如洗,乘着金色的飞剑,两人向远方遁去。 第三部完 下部预告:归途 幽暗地域的蜜月之旅,奥伦大陆的灭神之战。 最后两件法器,以及回老家结婚的节奏,期待咩= 番外 奥恩斯国立博物馆 英雄纪年展区 巨龙之眸: 直径15cm,通体浑圆,色白,正中有代表龙睛的深绿色条纹。 巨龙之眸是现今存世的唯一一枚龙晶,出土于卡沃斯山脉深处,距离龙眠之谷不足200公里的一处密闭龙穴中。据资料显示,这枚龙晶蕴含着龙神的魂魄,对龙族有极其强烈的影响,也是英雄纪年落幕的标志性圣物。 英雄纪年末期,由冰原蛮族和五色恶龙构成的大军曾一度摧垮了奥伦世界大半国度,甚至波及了桑坦尼帝国在南大陆的统治地位。为了抵御龙族的侵略,大量高阶骑士和仅存的法师投入了战斗,但是第一次巨龙之战还是以人类落败告终,野蛮人和龙族一度取得了大陆的统治权。然而随着红龙火花和其他部分巨龙的倒戈,在第二次巨龙之战中,屠龙枪和龙骑兵应运而生,残存的人类利用巨龙之眸对于龙类的影响逆转了战局,最终击溃了恶龙联军。随着第二次巨龙之战的落幕,整个龙族消失在了奥伦官方记载中,最后一例巨龙出没的记录缘自公元2490年的一则野史,距今也有近千年的时光。 巨龙大战是整个奥伦历史上规模和影响最为深远的战争之一,它标志着骑士、法师,以及巨龙这些远超于人类力量的传奇生物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英雄纪年随之结束,属于人类的时代来临了。 ——第三卷·七情·完—— 第四卷:归途 01.三年之约 跨过安塞拉齐亚山脉的边界,萨恩长长舒了口气,这两年的经历哪怕对他而言也够烦了。安塞拉齐亚山脉,尤其是西侧属于矮人那半边,真不是一般生物能够忍受的地界。 话说自从两年前离开冰原后,萨恩和鸿明在奥伦大陆上又四处寻觅了大概半年时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到曾经在大灾变中毁掉的熔岩要塞一探究竟。不过这趟旅行比他们想象的可要艰辛多了,从熔岩要塞的火山群到巨石要塞的地底堡垒,这两年他们经历了不少波折,要知道这个大陆上可没几个能比矮人还封闭自守,冥顽不灵的种族。这还不算最麻烦,更糟的是不知何时他们的行踪被地表精灵发现,作为曾经“深入月湖探查敌情的邪恶卓尔前哨”,他们两人的行踪得到了精灵们的高度重视,而鸿明又不想跟那些“基本无害”的地表精灵发生纠葛,还要在有限的范围内打探大灾变后遗留的线索……光是回忆这些经历就让萨恩觉得头痛难耐。 不过好在,他们终于走出来了。这两年虽然没有什么收获,可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论是对于他还是鸿明,这点时间在他们的人生中都太过渺小,几乎不值一提。只是下来要往哪里去呢? 注意到萨恩探寻的目光,鸿明看向不远处的官道,“那边通往何方?” “沃尔森王国吧?离光明神殿教廷所在地可不远了……”萨恩耸了耸肩,“如果是我的话,倒是宁愿离那个狂信徒国度远一点。对了,前面几里外有一家酒馆,那里的精灵佳酿相当不错,要不我们先去那边坐坐?” 对于这个建议鸿明当然没异议,长时间的野外旅行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对于需要正常饮食休息的黑暗精灵而言可就不那么美妙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萨恩嘴角那抹隐晦的笑意。 半杯酒馆坐落在安塞拉齐亚山脉和沃尔森王国交界处的林道边,是进入安塞拉齐亚山脉广袤幽林前的最后一处人类酒馆。在这里,吸引大部分旅客的并非是闻名遐迩的矮人烈酒或精灵佳酿,而是这个酒馆本身。作为奥伦大陆最大的魔法材料仓库,塔丝奥瑞拉森林的出产一直是让冒险家们垂涎不已的巨大财富,但是这个前黑暗精灵的家园也同时被诸神诅咒,充满了各种凶猛的野兽和剧毒的陷阱,甚至食人魔和兽人也在占据了一块不小的地盘,因而各式各样的佣兵才是探险队的标准配置,他们小心翼翼的潜入幽林,或者满载而归,或者把身躯奉献给了幽林的沃土。 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们而言,再没什么比情报交流更重要的事情了,而远离死板的光明教廷,又离幽林只有一步之遥的半杯酒馆,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首选之地。然而这些,却不是萨恩选择它的目的,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推开酒馆大门,萨恩不由自主皱了下眉,现在还是初春,按道理说半杯酒馆不该有这么多客人,可是大厅里明显已经客满,大部分看起来属于不同的佣兵团,还有几个裹着斗篷的盗贼和法师,这可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还没等他考虑清楚,鸿明也随他一起走进了大厅,刷的一下,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接着变成了一种略带焦灼的骚动。 哦,真是太见鬼了。只消一眼萨恩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对于这些可能有几个月甚至更久没见过女人的莽汉来说,他身边这个异界人的长相太引人遐想了。这里可不是那些审美诡异,把粗壮圆滚长胡子的女性称作美人的矮人部落,没带兜帽的鸿明理所应当能吸引大部分男人的目光,只是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带着一抹标准的冷笑,萨恩也掀开了兜帽,径直向屋中走去。这个动作再一次改变了房间内的气氛,即将出口的狼哨变成了闷声呛咳,不少人的酒杯都打翻在地,还有部分刀刃出鞘的声音伴随着椅子翻到声响起,当萨恩走到角落的桌边时,他周围已经空出了至少三张桌子。带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优雅,他拉开了桌边的椅子,冲鸿明微微一笑,“尊敬的大人,这边请。” 这声“大人”让至少一半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鸿明。对于一位能拥有黑暗精灵仆役的人,容貌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可不想因为这点冒犯丢了性命。另一小部分则开始交换一些手势和窃窃私语,似乎想寻找这两人前来半杯酒馆的意图。 鸿明看了看场中的景象,微微皱了下眉,终于还是迈出脚步,走到了黑暗精灵身边,别扭的在椅子上坐下。“别胡闹。” “这可不是,我亲爱的大人。”萨恩俯身在鸿明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他的耳垂,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直起了身,用毫不掩饰的精灵腔调向酒保说道,“两杯银花朝露,要地表精灵酿制的。” 说完,他转身坐在了桌对面,看着用不自在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的鸿明,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次选择的可太糟糕了,他本以为刚经历过那么疲惫劳神的旅程后会是个好时机呢。 自从在噩梦森林里明白了自己对于鸿明的感情后,萨恩其实一直在寻找一个突破的机会。虽然不算太标准,但是作为一个卓尔男性,取悦女性几乎是他的天赋技能,在幽暗领域的两百年里,他可没少为自己需要的目标去讨好那些傲慢的卓尔女性。然而这些手段拿到鸿明面前却让他有些束手束脚,不但是因为对方清澈无暇的双眸,也是因为他几乎无法触动的淡然。这人心中除了对于力量的渴求,没有任何欲望的存在,哪怕是在那个该死的梦境里,他看到的更多也是对于温情的渴望和忧伤的悔意,而非其他。对一个完全不存在欲念,对情感无知无求的人,要如何制造一个不至于搞糟的突破口呢?萨恩做了挺多尝试,就像黑暗精灵常作的那样,巧言暗示,设下陷阱,蹲守等待,但是长达两年的试探期几乎没取得任何成效,现在是该考虑换个方式了吧…… 两只银杯端了上来,鲜红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透明、清冽,只用闻就能感受到宜人的芬芳。萨恩端起了其中一杯,递给鸿明。“尝尝这个,商队从阿卡瑞拉带来的正宗货,你应该会喜欢的。” 虽然因为修道常年内着大袴,但是在众人面前高凳箕坐还是让他有些别扭,鸿明微微皱着眉,接过了银杯,轻抿了一口。酒液顺喉而下,甘冽的后味中蕴含着一丝辛辣,清爽无比,只是这味道……鸿明抬头看向萨恩,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舌尖轻转舔掉了唇上残余的液体。 “很像你送我的那些药丸吧。” “是有些像坤元丹……你来这家店就是为此?” “不饮不食,连美酒都要放弃,太枯燥了不是吗?”萨恩冲鸿明眨了眨眼睛,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伸手招过了一个侍者,和他窃窃私语起来。 鸿明看了看对方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杯,也露出一丝笑意。不知从何时起,这个黑暗精灵开始像一个地道的仆从一样悉心照料自己,但是言行上的却丝毫没有下位者的自觉,反而会略带调侃的使上一些敬语,这样的交流让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淡,再加上血契相连,更有些意气相投的味道。两百年来,这确实是鸿明接触过的最贴近他的人,而他现在也在慢慢适应着这种亲密。只是有时,他会觉得萨恩眼中有些太过明亮的渴求,像是在对他倾诉着什么…… 慢慢饮下手中的美酒,鸿明感受着那股沁人心脾的醇美,坤元丹他也有许久未曾尝过了,用此物代替也十分有趣。酒还没喝完,就看到萨恩挥了挥手,赶走了那个男人。 “怎么了?”看着萨恩一脸无奈的表情,鸿明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 “开战了。”扫了眼店中远超正常的佣兵团,萨恩叹了口气,“从马提蒙平原开始的,法师公会围剿叛逃法师的行动升级了,开始跟布伦奥尔公国对峙。南大陆的斐济森王国不知发什么疯,也加入了战团,现在东南大陆已经打成一锅粥了。我说这里的佣兵团怎么多了几倍,看来魔法药材的需求量远远超过正常了。” “那我们呢?”刚刚走出安塞拉齐亚山脉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可真有点不妙。鸿明不禁也皱起了眉。如今连他也知道东南大陆是人口最繁杂,信息也最多的地方,如果那边开战,还跟法师有关的话,自己确实也不适合参与其中了。 “反正沃尔森是不能去了,斐济森光明神殿的参战让教廷十分紧张,就咱们两人的行头,去那边可不太明智,也许该回三江城?中立城市至少还是有些……”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琴音打断了他的话语,萨恩的耳朵马上立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瞪着门口,这琴声可太耳熟了!在他的瞪视中,只见一只小小的翠鸟从敞开窗口飞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朵粉色的小花,翩然落在了两人端坐的桌上,矜持的用小爪子走了两步,它把花朵放在了鸿明面前,脑袋一偏,乖巧的啾了一声。 “哦我亲爱的宝贝,这样朴素的花朵怎么能配得上他皓月一样的美丽。” 矫揉造作的唱腔伴随着悠扬的琴音来临,一个头戴宽大毡帽的吟游诗人漫步走进了大厅,径直向他们这边走来。站在桌边,他脱去了帽子,悠然对着鸿明一鞠躬,“我亲爱的美人儿,这么长时间没见,您想念我了吗?” “我记得你说的是三年后,现在只有两年零七个月……”攥紧了手中的银杯,萨恩冷声答道。 “哇哦,那一定是相思让我心急难耐了。”诗人毫无愧意的抬起了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02.神器 一瞬间,几种非常行之有效的暗杀手法在萨恩脑中掠过,他眯起了眼睛,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男人,盘算要怎么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掉这个潜在危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翠鸟谨慎的退了两步,振翅飞到了诗人背后,把自己藏在兜帽中。 诗人却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拉过把凳子坐在鸿明对面,看了眼他手中的酒杯,露齿一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鸿明瞥了下眼神越发不对的黑暗精灵,摇了摇头,“你来早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哇哦,我还以为你们正需要我呢,毕竟在矮人那边一无所获对吗?”诗人悠闲的靠在椅背,不紧不慢的答道。 听到矮人这个词,萨恩捏紧了手中的银杯,“你知道多少?” “你是指哪方面的呢?”诗人反问道,“你们在冰原的举动?或者厄运之树?还是那些小小的……” “住口!”萨恩飞快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有几双眼睛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可不太妙,如果龙谷有小龙诞生的消息传了出去,估计马上就会有探险队开往冰原。他们拯救那群龙可不是为了给法师提供材料的! “你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诗人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那就换个地方吧。” 这次未等萨恩答话,鸿明先开了口,“说明你的来意,当年你所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这个嘛,需要到了地方再谈,它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不过我觉得对你们而言是个挺划算的买卖。”说着,诗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鸿明伸出了手,“要跟我来吗?” 鸿明并未理会他,站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诗人满不在乎的收回了手,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酒馆。 外面天色已然黯淡,月光被厚重的乌云掩映,只有几点星光忽隐忽现。林道外不远处就是安塞拉齐亚山脉的幽林,阴郁茂密,透着一股渗人的冷寂。除了背后酒馆的灯光外,再也没有光线。鸿明回身看向吟游诗人,“要去哪里?” 只见诗人伸手在怀中一摸,掏出了一个卷轴,“从这里走吧。” “传送卷轴!”心念急闪,萨恩暗自传音道,“定向定点,走这个可不容易逃脱。” “无妨。”鸿明回道,“他既然找我们有事相商,就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可是他的行迹太诡异了,能跟踪我们两年,需要花费的代价可不小,他付出的成本太高昂了,所求自然也不会简单。” “祸福相依,见机行事吧。” 这时,诗人手中的卷轴已经展开,魔法的波动在卷轴上闪烁,“决定了吗?”他抬头看向两人。 同时上前一步,他们踏进了魔法阵包裹的范围,一道橘色的光芒闪过,三人凭空消失在了夜色中。 鸿明和萨恩都从未乘坐过传送阵,因此当魔法波动缠绕周身时,萨恩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警惕的注视着周身,鸿明则闭目体会魔法波动的轨迹,感觉着这个世界能力运转的法则。像是从一到门踏入了另一道门,整个传送过程非常迅捷,大概只花了2、30秒,两人只觉眼前一亮,脚下踩在了一块坚硬的石板上。 鸿明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的景色。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房间,四周墙壁高耸,装饰奢华,巨大的穹顶上铭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殿堂。 “这边请。”诗人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鸿明顿了顿,迈步向前走去。 出了房间,是一道宽敞的回廊,和刚才那间屋子一样,装饰相当精美,但是空旷寂寥。萨恩在心底传音道,“像是个神殿。” “能看出是什么神只吗?” “近千年来诸神信仰已经衰退,只能看出它不属于光明神。不过传送卷轴一般无法进行超远距离传送,这里应该离沃尔森王国不远,在教廷脚边偷偷建神殿,胆子可不小……” 这次诗人反而没废话什么,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三人走进了一间由银色和黑色为基调的大殿。看起来像是间正殿,但是房间并不算太大,穹顶的天花板上绘制着如同夏夜星空一样的壁画,闪烁着神秘的星光。大殿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华丽黑色长裙的女士。 诗人快步走到了她身边,礼貌的鞠了一躬,“苏伦娜女士,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人。” 神殿,苏伦娜,星空……萨恩的瞳孔一缩,想到了一种可能…… 鸿明也微微皱起了眉,面前这位女士展现出了跟此界法师完全不同的力量,不再是他无法探寻的“精神力”,而是真真正正的元气满溢,并且远比自己要强大,修为似乎跟老祖这等成婴修士不相上下,奥伦大陆还有这样的修炼法门吗? 主座上的黑衣女人冷冷的看了两人片刻,唇边浮起了一丝微笑,但是那笑容却没有进入眼底,只是让她看起来更加难以逼视。“很有趣,异界人。” “你知道我并非是奥伦人士。”鸿明坦荡答道,在这种高阶修士面前,也不必多做掩饰。 “自然。都已经过去2500年了,你们也衰弱至此了吗?” 这句话让鸿明心头巨震,这是何意?难道她也参加过两千余载前那场大战?听她的口气,绝非是白龙那样道听途说,难道…… 身边,萨恩端正的向主座使了一礼,语气变得十分谨慎、谦恭,“您可是旅者之神,隶属自由与欢愉,在黑夜中指明方向的银星女士?” 那位女士移过视线,瞥了萨恩一眼,“叛逃卓尔,罗丝没有教给你基本的礼仪吗?” 随着这声呵斥,一阵威压向萨恩袭来,即便面对巨龙也未曾有这么可怕的威赫,萨恩不由自主退后了半步,咬紧牙关弯下了身体,冷汗从他额头滑落。他猜对了,然而这不符合逻辑啊!一个中位神怎么可能端坐在自己的凡间神殿中?! 鸿明踏前一步,挡在了萨恩身前,肃然答道,“我只是一平常修士,就像奥伦的法师,并非神只。如果您询问的是我族仙家现状,怕是问错人了。” “法师?”那股压迫停了下来,苏伦娜微微皱起了眉,“他们只派了法师来……是了,也只有你这样的法师才能躲过我们的注意,也因此那药丸才只是相似。”只见她伸出了白而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挥,一个敞开的木盒飘到了鸿明眼前,两粒坤元丹在盒中静静躺着。 鸿明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凝神看向主座,一字一句问道,“不知您唤我们来此处有何用意,我听那吟游诗人说过,您想跟我们做一笔交易。” 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女神放缓了表情,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站在一边的吟游诗人快步上前,收起了鸿明面前的木匣,郑重的向两人行了一礼。这次他的表情中没有了往日的轻佻和鲁莽,显得十分真诚。 “吾主邀请你们前来,只是想拜托你们找到一件东西,对整个奥伦大陆都十分重要的东西,当然,对你们自己也是。” 说着,他转身走到了大殿侧面的一张圆桌前,从桌上捧起了一个金匣,带着几乎可以用畏惧形容的表情,他谨慎的端着盒子来到了鸿明面前,把它交给了对方。 这次鸿明没有拒绝,接过了金匣,犹豫片刻后,慢慢掀开了盒盖。只见盒中一块鲜红的绸布上摆着一节铜制品,大约五寸长,指节粗细。虽然无法一眼看出是什么东西,但是其上仙气萦绕,不难分辨正是一件法宝的残件。 “这是?!”鸿明豁然抬头,看向吟游诗人。 青年露出了一个微笑,“对你而言很熟悉吧。就像你在炼狱沙漠、死亡之漩和噩梦森林取得的那几件法器,这个应该也是你想要寻找的东西。” 它当然是!但是为何只有残件,这东西……啊呀,鸿明突然醒悟过来,在梦中他曾听到过一阵戛然而止的钟声,而他手中的铜条恰似铃中铜舌,莫非此物原本是一枚铜铃?它的本体呢? “你们知道它本体何在。”这次鸿明并未使用问句。如若他们一直在跟踪自己,观察他如何收取仙器,自然该知道他会对此物产生何等作用。如此正大光明拿出这节残品,恐怕那本体所在才是关键。 “你想到了。”诗人微微一笑,“没错,我们的交易就是这个。告诉你这件法器的本体所在,你们去把那东西收取回来。” “可是为何……”虽然此物乃是九州仙家法宝,但是它对于奥伦大陆的力量者并非全无用处啊,否则就不会出现被异化的旱魃巫妖王,或者能困住绿龙的厄运之树。他们为何不自己取到本体,把这仙器据为己有? “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当然是因为我们曾经找过。”诗人不再作答,退后了一步,向主座示意。 鸿明有些木然的看向主座上端坐的那位女士,如今已经毋需置疑,她必然是一位奥伦神只,但是为何女神会在人间停留?当年他也曾飞上过奥伦的高空,知道那里有屏蔽法障,如果九州的仙家不能轻易走下九霄,那么奥伦的神只也就不该能用这种力量形态落入凡间。而且她的力量跟仙家该有的并不相符,就算两界有所差异,一位神只也不该只等于个元婴修士吧?那句“你们也衰落”……难道她遇到了什么使之衰落的事情吗? 各种思绪在心中翻滚,鸿明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此物对我异常重要,但是你们为何会把它交给我?这里面牵扯关窍太多,如果不理出个头绪,恕我不能贸然答应。” 过了片刻,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高台传下,“既然他们派你前来寻找法宝,你就应该知道那场大战。” “略知一二。” “我不知你们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但是既然敢派你这样一个小辈来到奥伦,想来也并无再次开战之意。否则只需几个和当年相仿的神只……哼。” 那声轻蔑的哼声中还隐藏了一些微妙的情绪,但是这些并非鸿明应该知道的,他也并未作答,只是静待女神的话语。 “就像艾帕克所言,我们曾经寻找过那件法宝,但是它并非是凡人能够轻易获取的。而我,并不适合亲自去取。” “您是一位神只……” “如果我仍是,就不该待在这间宫殿内。”苏伦娜冷然答道,突然转变了话题,“卓尔,你该知道你的罗丝女神在哪里。” “她在深坑魔网。”这次没有任何试探,萨恩飞快回答,“女神的本体无法穿越壁障,能够来到凡间,进入幽暗领域的只有她的化身。” “没错,这才是诸神的法则。我们高居其他位面,注视着这个世界,操控着这个世界,维护它的平衡和秩序,但是2500年前,它被打破了。” “因为那场战争……” “因为那场战争。”苏伦娜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经历那场战争的并非是她本人。“许多神只陷入了沉眠,或者直接陨落。而另一些,则像我一样丧失了部分神格,落入了这个世界。1千年前我苏醒时发现了这半件神器,利用它恢复了一些神力,但是还远远不够。通过这东西,我能感受到它的本体所在,也曾派出三支队伍前往寻找,但是没有一支能够活着回来。” “能让数支强大的探险队有去无回,您本人还不能亲自前往……”萨恩喃喃自语,一阵不安袭上心头,这个大陆上还在真神控制下的地域简直屈指可数,而让一位女神——或者是半神,管他呢!——都无法踏足的险地,好像只有一个地方。 “没错,卓尔。因为那东西掉在了你的家乡,那个该死的幽暗地域。” 这句话就像一把钢锉,瞬间抹掉了萨恩脸上的表情,他慢慢低下了头,咬紧了牙关。 鸿明沉吟了片刻,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您该知晓我收取神器后就再也无法把它释放出来,如果您需要从仙器里面吸收力量,就不该通过我的手……我想三年前诗人正是因此才会离开,那么,是什么让您改变了主意?” 过了很久,女神的声音再次在大殿内响起。 “因为时机,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03.地图 时机?什么时机?鸿明微微皱起了眉,并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神器历经千余载也未发生异变,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年内出现什么恰当时机? 察觉了鸿明的困惑,苏伦娜突然问道,“在你们的世界里,如何才能成为一位真神?” 这问题可有些古怪,鸿明愣了一下,照实答道,“吸取日月精华,吞吐天地元气,锤炼性命,斩三尸,证大道,便可得道成仙。” “你们的神只并不涉及神职和神格?” “这……”鸿明一噎,他毕竟只是位修士,跟真正的仙家还相差甚远。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有些神仙具有神职,但是它并非成仙的必须,故而九州散仙并不罕见。至于神格……我也不知。” “果然如此。”女神目光低垂,似乎压住了某种情绪,她的指尖在宽大的皮革扶手上慢慢摩挲。“奥伦的真神是由神职和神格构成,神职决定了神只掌握的法则,神格则由力量和信仰构成,决定了神只的强弱。但是你们的世界,法则并非是由神只掌控的,这种差异让奥伦的部分神只以为那里是一块不毛之地,他们想要入主那个世界,增加自己的力量和信众。” “这……这就是当年大战的缘由?”一阵寒意在鸿明身上蔓延,他瞳孔微微收缩,僵在当场。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只是因为奥伦的真神想要扩大领地,增加自己的力量?“可是九州也有仙家啊,他们明知……为何还会……” “他们以为那只是些准神或者半神,因为世界的法则并未被禁锢篡改。在众神之间,特别是高位神和低位神之间,神格是可以吞并的,只要他们拥有相似的神职或者绝对的力量差距。” “他们失败了。” “没错,他们失败了。我们全都失败了。太阳神阿斯纳安的陨落带来了巨大的浩劫,他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万神之主,是当之无愧的神王。他的陨落改变了世界的法则,当时存在于同一位面的许多神只都遭受了波及,包括我在内。只是我很幸运的坠入了奥伦,捡到这件法宝残片。就像你们的神一样,这个法宝中蕴含的神力也毫不设防,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吞并它的力量。耗费了千年时光,我终于又夺回了部分神力,修补了自己的神格……” 一旁的萨恩却突然发出声轻笑,“而拥有相似经历的,也许并非只有您一位。比如……那位光明神?” 抬起头,萨恩平静的注视着女神冰冷的视线,心底隐约有了个推断。没人知道光明神是如何诞生的,但是从千年前,这位新神突然出现在了奥伦大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势力,千年间就改变了大半人类的信仰,拥有神恩年代都无法想象的信众规模。如果他和这位银星女士一样,不过是依靠吞噬神器或其他手法壮大自己的准神或者半神,那么不难想象,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而这位银星女士会这么着急找到鸿明,估计也跟东南大陆的那场战争有关。从法师公会的清缴叛逃法师,到三个势力间的国战,规模如此大的战争不到三年就已经成型,连光明神殿都参与其中,隐藏在暗流下的东西也挺值得玩味。但是战争总会结束,如果不在分出胜负前浑水摸鱼,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 只是这条鱼,是不是太大了点? 冰凉的寂静在大殿中回荡,过了一会,女神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不错,光明神吉尔瑞斯也是一个,但是关于他的事情更为复杂,只有拿到了那件神器,你们才有资格入局。” “进入后干什么呢?”鸿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涩然,“来进行一场用无数鲜血和生命堆积起来的游戏?” “它不是。”那冰凉而美丽女神答道,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甚至对我都不是。如果不制止他,那位光明神,那位疯狂想要壮大自身的伪神总有一天会扫平大陆上现存的所有神只,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可能也不是奥伦大陆上很多凡人想要看到的。而现在,拿到那个神器,才是一切的开始。” 沉默了良久,鸿明终于说道,“你曾说吸收神器力量的并非你一人?那光明神手中是否也有一件神器?” “没错,而且如果没有意外,还是非常强大的一件,所以他才会对你们的行踪那么在意。” “如果他获得了胜利,会有更多人陷入灾难?甚至连你这样的女神也不例外?” “获取神格需要信众,他依靠杀害其他神只的信徒稳固自己的地位。没有了信徒,就没有了神格,神只就会衰弱,会被他轻易碾碎吞并。这本该是恶神的行径,而非善神的。” 鸿明低头看向手中的金匣,那件法宝虽然还有仙气,但是里面没有半丝仙家神魂,这位女神说自己吞并了法宝的力量,那么她吞噬的究竟是什么?而陷入光明神手中的法宝,又会是什么……他来此界的任务就是收回这些仙家法宝,也带回陨落在此的仙家神魂,可是如果参与这种 这时,萨恩突然开口,“那个神器在哪里?幽暗领域这么广阔,总该有个方位吧。” “二十年前,最后一支探险队曾经传回过一张简易地图。”随着这句话,从女神指尖冒出了一团银光,慢慢在空中绘出了一副地图,从地表蜿蜒向地心延伸,最后落在了某个像是城池的标志处。“它标明了法宝的大致方位,但是太靠近某个黑暗精灵城市了,如果我贸然闯入势必会引起罗丝的注意,让法宝落入蛛后眼中。而其他凡人又无法深入幽暗领域……” 看着半空中的地图,萨恩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嗤笑。“哈。太有趣了……”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那个探险队里不会也有个黑袍法师吧?” 鸿明诧异的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黑暗精灵。只见萨恩犹豫了片刻,终于把手伸向腰侧,从置物袋中掏出了一片古旧的羊皮纸。纸张非常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轻轻展开了那张脆弱的纸面,一副和半空中银白线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我在幽暗地域里找到的,在一个黑袍法师的尸骨旁,靠着它我才离开了地底,来到地表世界。现在……”萨恩顿了一下,也抬起了头,红色的双眸直视着面前的异界法师,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现在,也许该是重返的时候了。” 这变故让在场三人都是一怔,鸿明刚想张口,就被萨恩打断。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他对鸿明说道,“它对你很重要,我能看出来。作为一个黑暗精灵,我很熟悉幽暗领域,事实上,没有比我更熟悉的生物了。我们的确有很大的几率能找到那件法宝。而这张地图……哈,你不觉得它意味着什么吗……” 萨恩眼中闪烁着某种东西,熠熠生辉,明亮而清澈的东西。鸿明也攥紧了手中的金匣,过了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它是的。” 转过了头,鸿明对着高台上那位女神答道。“我们会深入幽暗领域,取回那件法宝。而在我们归来后,你会告诉我光明神的秘密,和你所要进行的一切……” “是的,当你完成以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但是我有自己的任务,它未必会跟你的计划相符。” “不。”一抹神秘的笑容在女神唇角扬起,“它们会相符的。” 说完这句话,女神轻轻挥了下手,一阵魔法的悸动在三人周身扩散。几乎眨眼间,整个大殿消失不见,他们又站在另一间房间内,天花板上的星辰重新变成了繁复的花纹和雕刻,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太过逼真的梦境。 诗人微微一笑,“现在可是特殊时期,女神也需要养精蓄锐。那么你们呢?三天的准备时间足够了吗?” “当然。”萨恩毫不客气的接口,“不过我们需要一些必备品,比如隔绝热能的暗夜斗篷、服饰和附着黑暗魔法的武器,你该知道深入幽暗领域需要什么。” “你们会拿到所需要的一切。先在这里修养三天吧,三天后我会带你们前往地穴入口。”玩世不恭的神情又回到了诗人脸上,“之后嘛……愿幸运女神与你们同在。” 向两人行了一礼,诗人快步走出了房间。长长呼出了口气,萨恩看向还皱着眉的鸿明,挑起了嘴角,“有些事情好像要说在前面,我们将要进入的幽暗领域是这个大陆最为危险的地方之一,所以当走进那里后,你就要听从我的命令,每一条,异常严格的遵守,那将是我们生存下来的唯一保障。” 鸿明轻轻点了下头,“只是你似乎很讨厌那里,这次……” “讨厌?不,我只是有些畏惧。”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萨恩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今天先睡吧,明天我会告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我们还有三天时间可以熟悉它。” 看着黑暗精灵有些僵硬的背影,鸿明垂下眼帘,把手中的金匣装进了乾坤袋中。选了一个地方盘膝坐下。现在该把一切调整到最佳状态了,在地图的引领下,他们会拿回那件法宝,平安归来的。他会尽力做到的。 在一片寂静中,鸿明闭上了双目。 04.重返 “对于地表生物而言,幽暗地域最为危险的在于两点:光热和声音。在地底世界,大部分时间都被黑暗笼罩,不是地表夜晚那种朦胧的黑暗,而是绝对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彻底屏蔽了正常的视觉。因而地底的所有物种都拥有盲视能力,它们依靠嗅觉、触觉、听觉来探知危险,捕食猎物,甚至有些物种根本就不具备眼睛这个器官。而一些更高等的生物,比如黑暗精灵,则进化出了可以在这种黑暗下视物的能力,通过物体散发的热量,而不是光线来观察事物。所以在幽暗地域的第一条铁则,就是不要暴露自己。不要轻易开口说话,不要使用火把或任何照明的法术,这些都会像最醒目的标志,把危险引到身边。而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很难从这样的攻击下逃脱。” 坐在鸿明面前,萨恩用缓慢的语速讲解着,每一句都蕴含着十足的分量。他的表情严肃到几乎冷漠的地步,好像描述的并非是自己的故乡。 鸿明微微点了下头,“你我之间有血契相连,心念相通,并不需要语言。通窍后我的五感也有大幅提升,靠周身气流的变化和声音也能辨别事物,还有数种夜视法诀可以运用……” “哈,这就是第二件需要注意的问题了。”萨恩硬邦邦的打断了鸿明,继续说道,“在夜谱视觉中,魔法的波动就如同温度,是极其醒目的存在。我曾说过能看到你如何吸收元素力量,那是因为这些元素在我的眼里都拥有不同的颜色,黄色的是土元素,红色的是火元素,绿色的是风元素,这些在你冥想时都能自由进入你体内了不是吗?而你本身释放出的力量则是最为璀璨的银白色,比月光还要耀眼,拥有让我无法直视的亮度。而这一切在地底都是极端危险的。” “什么?”鸿明不禁皱紧了眉,这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每一种法术都是如此吗?” “都是如此,特别是你进入冥想时,元素的涌动简直如同狂澜,是我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奇景。幽暗地域的生物虽然很少有好奇这种品性,但是对于危险和潜在的威胁,它们比地表生物要敏感太多。所以除了面对战斗和威胁,不要轻易使用任何法术,不要进行那种奇妙的冥想,请把它们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看着鸿明紧锁的眉峰,萨恩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类似苦笑的表情,“这并非是玩笑,就连黑暗精灵都不会独身进入幽暗地域,那里能够生存的只有纯粹的力量和最严苛的谨慎。” 这句话中蕴藏的东西让鸿明心头一震,脱口而出,“那你……” “我?只能庆幸我是个战士,而且相当擅长躲藏和隐匿。如果我是个法师,可能尸骨都烂在地底了。” 鸿明抿紧嘴唇,咽下了原本想要说出的话。他听萨恩讲述过幽暗地域的可怕,也知道一些关于黑暗精灵和他家族的事情。但是在他嘴里,那些永远都轻描淡写,无法窥探最深处的真实层面。而现在看来,他曾经设想的东西似乎都太过轻松了…… 萨恩并没有停下,继续讲解着幽暗地域中应当警惕的物种和那些复杂多变的环境,石化蜥蜴、蕈人、底栖魔鱼、眼魔、寇涛鱼人、夺心魔等等危险的地底生物被一一列举,一个庞大、繁杂,且极度危险的地底世界向鸿明展示了它的全貌,其中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忍不住心惊。但是萨恩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只是一股脑的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传授给对方,似乎这才是让他摆脱负累的唯一方法……直到此时,鸿明才真正懂得了,这个黑暗精灵口中的“畏惧”意味着什么。 也许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然而鸿明并未打断萨恩的话语,只是更为专注的倾听,把每一个细节牢记在心底。 三天后,吟游诗人带着一个次元袋来到了两人面前。 “你需要的一切。”把口袋抛给了萨恩,诗人悠闲的环起了双臂,“检查一下吧。” 没有半点推脱和客气,萨恩把口袋中的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那里面有几件黑色的斗篷,两双短靴,一套精致的贴身轻甲,一把大概十寸长的小巧手弩和两桶附魔铁箭,还有几把像夜色一样漆黑,不会发出任何光亮的匕首。剩下则是魔法戒指、干粮和饮水之类的杂物。 飞快的拣选了一遍,萨恩拿起一双靴子和一件斗篷,塞给了鸿明。“穿上它们。附魔短靴可以抹消你的脚步声,黑暗斗篷则能遮盖体温,让你身上的温度和岩石相似。这些都来自黑暗精灵工艺,足够管用。” 随后他把那些装备逐一披挂,从头到脚全部武装了起来。站起身活动了两下肢体,萨恩露出一抹笑意,“这可比我从那里出来时要强多了。” 扭过头,他看向已经换上了靴子的鸿明,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你的长袍太碍事了,还有那些宽大的袖子,能换件衣服吗?” 鸿明一怔,这个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不过既然前路凶险,换下着装也理所应当。毫不犹豫的脱下了外面的大氅,鸿明伸手一划,直裾下半应声而落,露出里面贴身大袴,接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条绳子,在袴管膝盖处系扎,随后束住了袖口,变成袴褶打扮。没花多大功夫,宽袍大袖变成了马上劲装,鸿明检查一下周身,确定并无不妥,抬头看向萨恩。 “很好。”这次萨恩嘴角的笑容毫不掩饰了,从地上捡起了那件斗篷,他展开它,披在了鸿明肩头,系好前面的带扣。“交给我吧。我会带你找到那件法宝的。” 鸿明摇了摇头,“是我们。即便不能随意使用法术,我的体魄、剑术也强于凡人,黑暗对我并不知名。如若遇到险境,使出法术更是可以出其不意,地底生物不是都很怕闪光吗?” “没错。你说的没错。”带着那丝笑意,萨恩和鸿明一起并肩站在一起,看向身边的诗人。“可以启程了吗?” “随时恭候。”诗人欠了欠身,踩着轻快的步伐,带他们走出了这件屋子。在不远处,一个魔法传送阵正散发着光芒。随着三人踏进阵中,闪烁的光辉笼罩了整个法阵,只用了几个呼吸,他们消失在了原地。 又是一次传送,这次可比卷轴传送的时间长多了。在最初的眩晕结束后,萨恩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入目的景色让他的身躯微微僵硬,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虽然时隔将近二十年了,但是这片树林的景色仍旧让他无法忘怀。在这里,他被从未见过的可怕日光灼烤,在刺目的月光下猎捕到了第一只地表生物——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长耳朵的愚蠢生物名叫兔子——迈出这片树林,他花了超过半年的时间,适应这个地表世界,他花了足有十年。而现在,他居然要从这里回到那个可怕的地底…… 深深吸了口气,萨恩闭上了眼睛,任恐惧和焦灼在心底翻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能够克服的,因为他这次并非孤身一人。 “萨恩。” 一声呼唤让他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异界人有些担忧的神情。萨恩笑了,恐惧在慢慢散去,剩下的只有类似温暖的悸动,他还不熟悉这些,关怀、重视、尊重,以及信任,但是他喜欢这些,它们能让他感到由衷的满足…… “我们走吧。”毫不犹豫的,萨恩迈开了脚步,向那个狭窄的地穴入口走去。 鸿明顿了一下,紧跟在萨恩身后,一起走向了那个洞窟。星月、天空、树丛、虫鸣和微风的轻抚,这一切代表着地表世界的美好事物被他们抛在了脑海。踩着谨慎而毫无声息的步伐,两人走进了黑暗中。 站在洞窟外,诗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了东南方向。那里,灾变年代之后最大规模的战役正在成形,它也将决定整个大陆的命运,人类的、神只的,无数生灵的命运…… “希望他们还能来得及。” 05.初探 步入地穴后,光线猛地一暗,鸿明微一顿足,旋即紧跟在萨恩身后,向下方走去。这个洞窟比想象中的还要狭窄,几乎深不见底,脚下地势陡峭,苔藓遍布,必须佝偻身躯缓慢前行。鸿明走的十分谨慎,差点跟不上萨恩的步伐。岩壁上挂着一层水汽,触手一片湿滑,像是某种凶兽的肠道,让人心生警惕。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越走越深,周遭的温度开始降低,黑暗逐渐笼罩了一切,身前那道灵活的身影也被吞没,再也无法用肉眼查看。土腥味和水汽越来越浓重,像一块湿毯掩住了口鼻。 鸿明突然停下了脚步,惘然四顾,现今他只能靠听觉和触感来感知四周,然而耳边传来的只有一个声音,那是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在这片黑暗和寂静中有若雷鸣……萨恩呢?他怎么听不到对方的动静了,连心跳声都消失不见…… “怎么了?” 一个声音突兀在心中响起,鸿明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前方。“你在哪里?” “冷静。”黑暗中拂过了一丝微风,一只手搭在了鸿明的肩头,压下了他反射性的动作,“你的心跳声太恼人了,放松下来。我在这里。” “但是你……”深深吸了口气,鸿明迫使自己平抚心绪,他们才走了几刻钟,估计还不足几里,现在可不是慌乱的时候。“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连心跳都无法探寻。”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抱歉,是我疏忽了。”他顿了顿,“我太熟悉这个世界了,为了躲避一切可能存在的敌人,会不由自主用上些隐匿手法。” 随着这句话,鸿明耳边多出了一个声音,微小而稳定,像是黑夜中的一点星光,那是萨恩心脏跃动的声音。心头一缓,鸿明闭上了双目,放开五感,在那平稳的心跳声中,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对方的身形,虽然还是有些朦胧,就像是面对一条随时都会飘散的幽魂。 “你能看清我吗?”鸿明向那条虚影发问。 “非常清晰,甚至都用不上夜谱视觉。你的呼吸和心跳声,衣袖摩挲,脚步细碎,还有身上散发的气味……放心,我的感知从未离开过你。” 这话让鸿明心头不由一动。血契相连,神魂沟通,这是两个人能够做到的最亲密、最直接的交流方式,然而鸿明却很少触探萨恩的心神,不仅因为道义所在,也是因为萨恩的心念牢固,并不容易感知。而如今,他第一次清晰察觉到了对方的心绪,那里有挣扎和畏惧,有不甘和警惕,但是随着这句话,一切都被抚平了,他的心神驱归平静,就如同他的心跳,稳定舒缓,排除了杂念。 鸿明指尖微动,这是什么…… “你呢?还适应吗?”萨恩似乎并未察觉到鸿明的心情,转而问道。 “不太好。”鸿明照实回到,“地底比我想象的还要逼仄,所有洞窟都这么狭小吗?” “当然不。正是因为这个洞穴狭窄隐蔽,才能供我们穿行,否则早被某些地底生物占据了。等出了这个地穴,来到幽暗地域首层就会好点了,那里没有太多危险生物,基本是由蕈人和地底侏儒统治,还有不少微光植物和矿物提供照明。这条隧道也相对安全,正好可以供你熟悉黑暗。” “还有多久能走出这个地穴?” “大概1个多小时吧,走到底部时右转还有另一条支道,尽头处就是蕈人巢穴了。现在,跟我来。” 肩头的温度消失了,鸿明心中一颤,不由自主迈步跟了上去,这次他没有睁开眼,而是追随着那稳定的心跳声疾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鸿明突然觉得脚下的地势趋于平缓,似乎走到了洞窟尽头,长时间闭目而行让他的五感逐渐敏锐,适应了黑暗,洞穴的轮廓已经能在脑海中呈现,但是逐渐变宽的洞穴还是让他走到了路边,不停用手触摸岩壁,确保能走得更加平稳,在通过一个拐角时,心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退后!” 鸿明豁然向后急撤,刷的睁开了双目。只见黑暗中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在光线的照射下,他看到一双巨大的触螫飞上了洞顶,诡异的粘在了岩石上,一阵血腥味蔓延开来,接着是一声低哑的咆哮,像是什么猛兽在垂死挣扎。鸿明毫不犹豫手指掐诀,一道火龙从指尖窜出,猛然扑向前方,只见黑暗精灵就地一滚,闪到了一边,火龙轰的一声吞没了一只足有六条腿,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阵焦糊的味道在空中蔓延开来。 “见鬼,别再使用法术了,跟我来!” 火焰熄灭,洞穴中猛地恢复了一片漆黑,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掌,鸿明随着他奔跑了起来,不再观察周遭,只是快步疾驰,紧跟在萨恩身后。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像是一群生物正在向怪物的遗骸靠拢,但是距他们越来越远,直至被黑暗吞没。大概两刻钟后,两人停下来脚步。 “刚才是一只穴钓蟹。”那个心跳声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牵着鸿明的手慢慢松开,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有点像地表的螃蟹,但是更为巨大危险。它们喜欢贴在黑暗的岩洞里,用粘液猎捕不小心碰到自己的生物,那粘液的强度远超普通的陷阱,十分难处理。” 鸿明收紧了手掌,“是我大意了。” “不,我该告诉你的。在幽暗领域,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贴着岩壁走路,也不要走在道路正中,这两处都蕴含着极高的风险,是猛兽们最爱的捕猎方位。” “我会记住的。” 似乎察觉到了鸿明心底的情绪,那个声音变得温和了很多,“没关系,还有我在呢。这里只是幽暗地域的首层,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直至你习惯地底的一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个法宝所在的位置在幽暗地域中层偏后,甚至比我出生的布拉魔迪亚城还要深入地底,我们都需要很多尝试……”他顿了下,“前方已经有流水的声音,蕈人洞窟应该不远了。” 这次,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状况,只花了十几分钟,头顶的洞窟豁然开阔,变成了一个足有几里方圆的巨大溶洞,潺潺的流水声在脚下响起,一条暗河在洞窟下流淌。在岩洞周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足有半人高的蘑菇丛林,微弱的白光在头顶的岩壁中闪烁。 鸿明眨了眨眼睛,光线虽然黯淡,但是他的双目终于能够视物了。只是眼前这个地底世界并非如他猜想的那样枯燥乏味,只有黑灰两色。相反,这个世界呈现出了一种绮丽的色彩,地面由深浅不一的红色构成,墨绿色的苔藓和地藤占据了大半岩壁,蓝色、红色、紫色的蘑菇星点分布在菇丛中,像是娇艳的花朵,再加上天顶莹莹的白光,几乎像个奇妙的梦境。 “你似乎挺吃惊,没想到地底是这幅模样吗?” “我……没料到会有这么多颜色,我是说蘑菇和岩壁……” “这里是地底,蕴含着整个大陆最为丰富的矿藏,所以各种颜色的地面都不罕见,至于那些美丽的蘑菇,哈~~在幽暗地域,任何颜色鲜亮的生物都是剧毒的,请牢记这点。” 说完这些,萨恩踏前了一步,仔细观察着洞窟里的一切。过了大概5分钟,他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看那里。” 随着萨恩的手指,鸿明看向蘑菇丛深处,在一块断崖上,几个身影在缓慢移动,不算很高,看起来十分古怪,介于人型生物和植物之间。 “精怪?” “算是吧,那些就是蕈人,是一种人形生物与毒蕈混种的怪异生物。它们大多群居在幽暗地域的首层,这个蕈人王国也是堵在我们前进路上的第一个部族。” 这些生物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威胁性,但是鸿明并未冒然开口,他所知的一切已经不适用于地底的世界。过了片刻,他犹豫的问道,“那要怎么通过这里呢?用飞剑?” “先试试交涉吧,如果不行的话,就用其他方式好了……”萨恩轻轻挑起了嘴角,扭过头直视着鸿明的双眼,鲜亮的红眸中闪过了一丝戏谑,“你会习惯这些的,欢迎来到幽暗地域。” ****** 关于道长为毛不能在幽暗地域横着走的问题,虽然他能很迅猛的解决大部分地底怪兽,但是道长只是个通窍修士,他是有施法极限的,等到体内真气耗尽就需要打坐调息,或者用吸收天地元气的方式(比较快,但是元素涌动),或者靠体内真气自转(比较慢),而他在打坐的时候,基本是不设防的……这种在地表还能行,但是在地底,让碳球守着一个元素漩涡或者在道长身边蹲守三天都不科学啊……咳,所以道长会被限制,但是他还是会爆种滴,留到最后好啦XD 06.首日 “这个蕈人部落隶属于蕈人帝国阿斯托的东部边缘,算是他们的前哨站,用来防御来自外界的侵袭。除了这个溶洞外,其下五十里内还有十几个大小不等的溶洞居住着蕈人,这里的水和食物都非常充足,是一块难得的宝地,因此他们总是非常的警惕,不允许其他生物贸然闯入。蕈人们拥有一种独特的沟通方式,可以通过菌丝传递信息,而每个洞窟之间的通道往往十分狭窄陡峭,用蛮力、法术也许能闯过几个蕈人洞穴,但是他们早晚会拦在前方,用那些带有剧毒、麻痹或者致幻的孢子迎接闯入者。” 听着萨恩的讲解,鸿明微微皱了下眉,“那你呢?当初是怎么通过这里的。” “笨办法。”略带苦涩的嘲讽随着传音在心底回荡,“我沿着洞顶爬了一个多月,靠隐匿和攀爬通过了这里,好几次都差点陷入绝境。蕈人对于黑暗精灵可谈不上友好。” 鸿明抬头看向洞顶,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岩壁看起来光滑平整,找不到几处可以落足的地方,他默默收回了视线,“要怎么跟他们交涉呢?” “你的法术可以屏蔽孢子的攻击吗?” “若开启护体剑芒,应该能挡住毒雾侵袭。” “那就好。这些蕈人攻击性并不强,我们可以先跟他们商量一下,看能否借道,如果不幸谈崩你就开启防护,我们退回这个洞穴。蕈人一般不会离开蘑菇林的范围,倒不用担心他们追上来。” “他们不是对黑暗精灵有所成见……” “哦,老实说他们的看法正确极了,如果黑暗精灵要对地表开战,扫平路过的蕈人部落是标准的战前准备。这个幽暗地域,大半智慧种族都跟黑暗精灵有血海深仇,杀死每一个落单的卓尔才是最保险的防御手段。但是现在,拥有我的是你,我的主人,这对于蕈人来说是个挺不错的理由了。” 带着一丝浅笑,萨恩掀开了自己的兜帽,向前走去,“不要做任何过激举动,不要碰触武器或者使出法术,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这是地底通用的和平手势,可以代表你的善意。在幽暗地域的很多生物都能使用心灵感应,蕈人正是其中之一,他们会通过一种孢子和其他物种沟通,我会预判那些孢子是否有害,在他们真正做出攻击之前,不要产生敌意。” 鸿明点了点头,也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模仿萨恩的姿势环起双臂,向蘑菇林走去。 随着两人的动作,蕈人们紧张起来,几只个头较为高大的蕈人迅速向蘑菇林边靠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声。为了避免过度反应,萨恩和鸿明在蘑菇林边缘停了下来,等待他们到来。趁着这个机会,鸿明仔细端详起蕈人的模样,和他们的名字相似,这种精怪就如同人型大小的菌蕈,头冠宽大如若灵芝,身材瘦长,眼嘴都十分细小,挤在一处,看起来有点丑陋。由于重心不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显得呆头呆脑,但是每一只都三光纯净,并无任何恶念,看起来只是寻常素色精怪。 在蕈人们将要靠近时,萨恩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哝声,听不出是何种语言,但是蕈人们明显顿了一下,在蘑菇林的窄道间停了下来,一阵交头接耳后,从他们背后走出了一个更为高大的蕈人,浑身黑灰,头冠比所有蕈人都要大上一圈,表情称得上威严。 那只蕈人走到了两人面前,张口吐出了一阵薄雾。鸿明顿时心神一紧,萨恩却已经传音道,“通话孢子,无碍。” 两人并未躲避,被那阵孢子烟雾笼罩了起来。 【蕈人的!离开。】一阵模糊的心灵感应在两人脑中回荡,是那只蕈人首领的回答。 【要通过,不会打搅。】萨恩的话语也变得简单干脆。 【卓尔前哨!不能!】 【我是法师仆役,不是前哨。进入地底,找东西。】 【法师仆役?】蕈人首领似乎有些茫然,【为何?】 【叛逃卓尔,不属于地底。回来,帮助主人。】 蕈人们发出了一阵骚动,叛逃卓尔在幽暗地域十分罕见,更别提曾经离开地底世界,还要返回这里的卓尔。 【叛逃!蜘蛛女神,不会放过!撒谎!】几只蕈人已经鼓起了头冠,进入了警戒状态。 【我没有。主人很强大,会躲开蛛后,不接触其他卓尔。只是,路过。】 鸿明只觉得一阵骚动在他脑中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拣选他的思维。 “放松。”萨恩暗自传音给他,“他们目前没有恶意,只是用心灵感应检查我们是否说谎。” 【我们只想通过这里,并无恶意。】鸿明也放松心绪,坦然答道。 蕈人们脚下一阵颤抖,似乎在暗自讨论着什么,几分钟后,那只蕈人首领转回了头。【法师?很强大?】 【没错。】 【火系魔法?】 【能使用。】 【想通过,要交易。】 【什么交易?】萨恩插嘴道,换来了不少蕈人的怒视。 过了一会,似乎准备妥当了什么,蕈人首领转身向后走去。【这里。】 萨恩和鸿明对视了一眼,谨慎的跟了上去。“蕈人是地底难得的诚实物种,他们一般不撒谎,这次应该是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助。”萨恩暗自传音道,鸿明微微点了下头,表示了解。 蘑菇林中的道路十分狭窄,仅能供一人通过。脚下一片潮湿,菌丝如同密网,牢牢的笼罩着地面,踩在上面有几分诡异。在蕈人的带领下,他们一直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在这个洞窟的另一边,是几条幽深的隧道,每一个都深不见底,而且一半地面都铺上了层红色苔藓,看起来如同一片血海。 【血苔?】萨恩挑起了眉,质问蕈人首领。 【是。去年生根,引来虫。蘑菇林,被毁。】 萨恩看向周围稀疏的蘑菇从,顿时明白了蕈人的目的。“这里应该是突然长出了血苔,吸引了几只食苔虫,那种虫类不惧怕任何毒素,又愚蠢贪吃,算是蕈人的天敌之一。我们碰到了个好时机。” “那现在要怎么办?”鸿明问道,“铲除这些血苔?” “没错,最好烧了它们。血苔中含有致命的红色孢子,还能很快的繁殖,只有火焰才能清除。但是在幽暗地域,火太罕见了。” 【烧了,就能通过。】这时蕈人也肯定的答道。 鸿明看了看眼前如同赤海的血苔地面,深深吸了口气。【退后,最好闭上眼睛。】 在他身后,蕈人们同时后退了一步,萨恩则拉下了兜帽,微微眯起双眼。只见鸿明站在原地,用手指不断碰触各个指节,嘴中默念着什么咒语,过了十几秒后,一团明亮的光芒在他手掌中升起,那是火焰,但是并非红色或者橙黄,而是真正的纯白,即便离着几步远也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身后的蕈人一阵骚动,又纷纷往后退了几步,萨恩却纹丝不动,感受着那道白炎冉冉升上洞顶,它的速度并不快,开始只是一个圆球,后来慢慢变成了一条细线构成的火圈,向铺满血苔的洞穴蔓延开去。所过之处没有火光,也没有燃烧的声音,像是被一只大手抹过,地面上只剩下一片黑灰。那道火线不断向远方蔓延,最终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过了很久,洞窟中传来一声咆哮,接着是巨力撞击岩壁的声音,还有石块掉落的声音,最后一切消失殆尽。 深深吸了口气,鸿明抬起了头,【结束了。】 蕈人们又是一阵骚动,这次是纯粹的畏惧,很多蕈人都退后了几步。最后还是那只蕈人首领站了出来,但是也未上前,而是停在离鸿明几步远的地方。【通过,一天内,要快!】 【成交。】萨恩飞快的答道,走到了鸿明身边。 “还好吗?为什么用这么高阶的法术?”萨恩暗自问道。 “血苔范围太广,扎根又深,如若不彻底清除,估计回返时会有些麻烦。”鸿明照实答道,他们毕竟还是需要往返的,如果只是清理了表层的血苔,等到回来时说不好就要糟糕。 “你的法力……” “无妨,还能坚持几日。” 看了看瞪视着两人的蕈人们,萨恩露出个苦笑,“那就好,我们尽快离开吧,一天内走出蕈人巢穴可不太轻松。” 鸿明自然也无异议。在那群蕈人的监视下,他们穿过了第一个隧道,进入另一个蕈人领地,这个洞穴中的蕈人自然也收到了讯息,并没有阻拦他们,但是冰凉的监视从未停歇。就这样,他们一口气穿过了十六座洞窟,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走出了蕈人巢穴。 踏出最后一条隧道,萨恩也忍不住呼了口气。在蘑菇林里疾行,不断翻越断壁和落差极大的洞窟可不轻松,对自己而言都是如此,更别说是首次进入地底的鸿明。“还好吗?”他扭头看向的鸿明。 收回了落在隧道顶端的视线,鸿明突然问道,“你离开地底时,在这里花了一个半月。” 萨恩一怔,旋即露出了抹微笑,“没错,所以这次我们的运气很不错。” 面对这个答案,鸿明久久不能言语。五十里路,为何要花费月余才能走完,如今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蕈人的巢穴防守之严,路途之险,从地面行走尚且耗尽心神,在洞壁上爬行了一个多月,只为逃出这个世界……鸿明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他真的想错了。 “行了,这只是最幸运的一段路。前面应该有个安全的地穴,我们先到那里休整一下吧,幽暗地域首层才走了一小段,危险的还在后面呢。” 似乎并未察觉鸿明的思绪,萨恩轻快的迈开步伐,向前方走去。脱离了微光植物的光线照射,前路再次变得漆黑一片,萨恩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阴影中,消失不见。但是那稳定的心跳声并未湮灭,而是越来越清晰,如同在耳边敲击的雷鼓,震得鸿明心弦微颤。顿了片刻,他终于抬起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 07.情动 虽然萨恩说那个地穴就在附近,他们仍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开蕈人巢穴,隧道又变得狭窄起来,大半是全然的黑暗,也有一些地段被裸露在外的矿物或微光植物照亮,但是这些并未缓解道路的艰险,他们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攀爬,断崖、狭缝和沟渠才是常见的地形,能称得上道路的隧道都少得可怜。 鸿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地底世界,然而即便身为通窍修士,在这样的地底连续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疲惫,可是前面的那道身影却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就像是在自己厅堂里闲逛一样,动作娴熟,速度飞快。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鸿明停下了脚步,看向面前的景色。这是个侧向开口的岩洞,不太大,估计只够两人横躺。洞顶闪烁着一点微光,像是某种矿物的残余,没有水和植物,只有坚硬的石块。 “这是个地底侏儒矿洞,已经废弃百来年了,最近的水源距这里足有五里,也没什么可以捕猎的东西,是个挺安全的避难所。”说着,萨恩矮身钻进了洞中,“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接下来那段路可有点艰险。” 这个“艰险”意味着什么鸿明已经不想细究,他也漫步走进了洞窟,环视一圈后,在靠近岩壁的一角坐下,饶是如此,他的膝盖也挨到了萨恩的大腿,这个洞穴实在是太小了。 萨恩此时已经打开次元袋,掏出了几块干粮咀嚼起来,随手递给鸿明一只水囊,“先喝点吧,等会路过暗河时可以补满。在幽暗地域中层想找干净水源可就难多了。” 鸿明接过了水囊,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递在唇边,抿了一口。比想象中的还要甘甜清冽,鸿明这时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累了,这些许的口腹之欲都能让他倍感安慰,但是疲惫并非是因长久的跋涉,而是黑暗和冷寂让他无法适从。 默默喝了两口水,鸿明把水囊递还了回去,注视着对方凶猛的鲸饮了整袋清水。在地底萨恩进食的速度快得惊人,似乎在跟什么争夺时间,只花了几分钟就把手头的干粮吃的一干二净。 抹了把嘴,萨恩把空掉的水囊挂在腰上,收拾好地上的食物残渣,抬头时不由一怔,只见鸿明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露齿一笑,传音过去,“觉得我吃的有点快?在地底最好不要花太多时间进食,食物的气味很可能会引来其他猎食者。” 鸿明摇了摇头,“并非这个,只是……你太熟悉这里了。” “那当然。就算有地图指引,想从幽暗地域中层摸到上层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在这里耽搁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呢。” “就像爬出蕈人巢穴那一个月?” “对,就像那一个月。” 鸿明哑然半晌,最终问道,“你在幽暗地域里待了多久?” “大概十年吧……”萨恩靠在背后的岩壁上,垂下了眼帘,“离开布拉魔迪亚城后,我在地底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幸好找到了那张地图,才带我爬出这个世界。” 即便有所准备,鸿明仍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在这样暗无天日,危机四伏的地方,独自一人存活了十年……他突然觉得有些问不下去了。这个男人所经历的必然苦痛到常人无法忍受,可是对于黑暗精灵而言,地表世界同样不友善,他为何会…… 灵光一闪,鸿明突然想到了之前蕈人说的那番话,“蜘蛛女神不会放过叛逃卓尔……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不是。”在荧光的照耀下,鸿明看到一抹苦笑滑上萨恩的唇角,“亡者的魂灵会回归他信奉的神只,不论在何时何地,对于恶神更是如此。我死后总会回归蛛后的怀抱,享受她无尽的折磨,只是在幽暗地域会快上一点罢了。” “那你岂不是……”鸿明再次哑口无言,若神魂都无法逃脱,他岂不是在选择叛逃的那一刻就签下了死契?他曾说过走到地表是为了逃离自己的种族,但是他从未说过,为了躲开这个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几乎永恒的代价。可是如今他为了帮助我,又重新踏入了这片险地,让他痛苦绝望的故乡…… “别担心。”一个声音打断了鸿明凌乱的思绪,“它是值得的。” 鸿明茫然的抬起了头,汇上萨恩的双目,在那双杏眼中,红眸清澈明亮,如同他顶心的三光一样毫无瑕疵。他并没有撒谎,不论是眼神还是从心底传来的悸动。鸿明只觉喉头一噎,似乎明白了什么。 萨恩却转开了视线,“你需要冥想补充力量吗?” “尚且不用……” “那太好了,我估计要睡上一会,守卫就先拜托你了。” 鸿明一怔,幡然醒悟,他们已经在这个幽暗地域跋涉了两日有余,就连自己都倍感疲惫,对于萨恩而言自然更不会轻松。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答道,“有我在,放心。” 萨恩嘴角划过一丝轻笑,放松身体从岩壁上滑落在地,合上了眼睛。这洞窟实在小的可怜,即便黑暗精灵蜷起了身体,他的头依旧落在了鸿明膝边,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袍角,带起一阵湿润的触感。银色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了片刻,终于回归宁静。 他睡着了。鸿明看着膝边陷入熟睡的黑暗精灵,觉得一阵恍惚。这人的容颜还很年轻,第一次见面时甚至误认为是位少年,可是他已经两百多岁了,在这个可怕的地底世界生存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却没有被它同化、改变,他的心思从不天真,甚至还有丝世故和狡黠,但是他的意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韧,还要无畏。这样一个男人,愿和他并肩而行,愿为他涉身险境,也愿全然的信任他,毫无顾忌的在自己面前陷入沉眠。 鸿明的指尖轻动,有一瞬间,他很想摸摸对方的睡颜,想看他因自己的碰触睁开双眼……猛力闭了一下眼,鸿明捏紧了手掌,控制住了这个冲动。抬头环视四周,低矮的岩洞牢牢包裹了两人,在这个无边的幽暗世界中,他已然失去了身为修士的大半优势,辨不出方向,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甚至连感官都被剥夺,就如同一叶孤舟飘零无助。但是此时此刻,那些因黑暗带来的不适在慢慢散去,他的耳中只剩下了那个沉稳的心跳声,缓慢而稳健的跃动,和自己的心跳声交融在一处。 鸿明闭上了双眼,放开心神,感受着身边的一切,警惕着那些可能会带来危险的事物。他会倾尽一切保护这个人的,让他不再遭受地底世界赋予他的一切苦难。如若可能,他也会拯救他的魂灵,让他彻底摆脱那个邪神的掌控,复还自由。 在矿石荧光的照耀下,两人跻身在这小小的溶洞中,衣袂相连,心神与共,似乎隔绝了这片可怖的寂静和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鸿明突然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一阵刺耳的骚动正从他耳边传来,似乎隔得很远,但是声势浩大,不容辩错。 “萨恩!” “我听到了。” 几乎在同时,萨恩从地上翻身坐起。“是石化蜥蜴,好像不止一只。快离开这里!” 鸿明心中一紧,他曾听萨恩详细介绍过石化蜥蜴的习性,作为能在幽暗地域横行无忌的猛兽,这种怪物确实让人心惊,口吐毒雾、身坚如石还是小事,只消一眼就能让它注视的猎物化作石像,这才是此种怪物最为凶险的地方。 毫不犹豫钻出了岩洞,两人同时向隧道中望去,只见远处的溶洞中,两只身长丈余,齿若剑林的猛兽正在拼死搏杀,洞窟在它们的碰撞下瑟瑟发抖,大块的岩石随着振动脱落。一蓬绿色的雾气笼罩在洞地,让两只巨兽的身形若隐若现。 “不好,是两只蜥王在争夺地盘。”萨恩脸上变了颜色,“再打下去溶洞就要坍塌了,前路将会被阻。” “要阻止它们吗?”鸿明抽出了身后被黑布包裹的长剑。 看了眼洞中摇摇欲坠的石笋,萨恩一咬牙,“千万小心它们的视线,我会在旁策应。” 鸿明微一点头,足下运起禹步,手诀一掐,一阵狂风卷至洞底,呼的吹散了漫天绿雾,两只石化蜥蜴感受到了魔法波动,也顾不得私斗,双双抬头向天顶看去,想要用视线杀灭潜在的敌人,可是一道金光已经应声而落,噗地穿透了一只巨兽的脖颈,把它钉在洞底,另一只石化蜥蜴被彻底激怒,迈开八条头狂奔了起来,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向剑光来处投去,谁知一团黑暗正挡在眼前,盖住了它的目光,即便是石化蜥蜴这种智商不高的生物,也知道这是遭遇了黑暗结界,它猛地一个转向,想要夺路闪开,谁知冰凉的长剑从后脑切入,直直穿透咽喉,石化蜥蜴发出一声垂死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控制,轰隆撞在洞边的石笋上,那个石笋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开始了坍塌…… 萨恩的瞳孔缩到了最小,“不好,洞要塌了。” 随着这个声音,他只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手环上他的身体。 “闭眼。” 那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萨恩只觉心头一颤,紧紧闭上了双眼,狂风在耳边呼啸,漫天石屑迎面扑来,撞在防护层上发出噗噗轻响,似乎只过了一瞬,岩壁就被抛在脑后。放在腰上那只手轻轻的松开,他的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睁开了双眼。 在一片黑暗中能使用的当然只有夜谱视觉,只见身后溶洞最厚实的山腹上开启了一个足有两人大小的圆孔,光洁如同雕凿,还散发着灼烤过的温度,溶洞内大大小小的落石声响彻天际,魔法逸散的颜色如同绮丽的彩虹……萨恩深深吸了口气,“这到是个走捷径的好办法。” 偏头看向已经收起长剑的鸿明,萨恩突然一怔,他看到了什么?一阵明亮的橙红在这个异界法师身上蒸腾,像是情绪波动时产生的体温上升。他眨了眨眼,情绪波动?血契相通让他能自然感受到鸿明的心情,可是悲伤、愤怒、激动等等强烈情绪分明毫无体现,只有一抹浅淡温暖的思绪在心底回荡,这是…… “你还好吗?” 两个声音同时在心底响起,那抹若隐若现的焦灼还在鸿明心底徘徊。等等,刚才我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萨恩挑高了眉峰,“哦,我很好,再好不过了。你在担心吗?” 在夜谱视觉中,鸿明脸上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点,亮的都快成白色了,但是他没有摇头。萨恩突然传音道,“行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魔法波动的余光可太醒目了。” 说着他看了看身上遍布的泥土和灰尘,露出了个狡黠的微笑,“先跟我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还不等鸿明反应,萨恩就迈开了步伐向远方走去。鸿明深深吸了口气,刚才的情形确实有些凶险,激得他险些失态。不由自主握了一下手指,似乎想要驱散上面紧实温热的触感,鸿明闭上了双眼,紧紧跟在萨恩身后,向着那跃动的心跳声走去。 08.诱 离开坍塌的岩洞,鸿明又跟着萨恩走了很久。这次路上有不少可以照明的事物,却比之前的旅途凶险了很多,那些能在黑暗中发光的并非只有微光植物和矿物,还有流淌在地表的奇异液体。 飞过足下那片色泽深绿,翻滚着泡沫的河流时,鸿明亲眼看到一只身长尺余的蝙蝠旋转着栽进了河中,嗤的一声化作一道青烟。浓烈的气味被屏蔽在护罩之外,但是想必这液体有堪比剧毒的效用……鸿明收回了视线,让飞剑落在地上。 “你的法力还够吗?”萨恩传音道,“来到地底已经超过四天了,你还用了两个大型法术,需要冥想补充一下法力吗?” 鸿明思索了片刻,“如若有安全的场所可以吐纳调息,几个时辰便可恢复。如果只是靠入定自行运转真气,估计要接近两日的光景。” “那正好,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很适合吸收元素,几个小时应该不会暴露。走出那里,就要进入幽暗地域中层了,估计很难找到适合休整的场所,中层可比上层要危险多了。” 有了目标,两人的步伐马上又快了起来,中途休息片刻,补充给养后,他们又走了足有一日,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堑前。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道断崖和沟渠都要深邃,这道地堑撕裂了大地,冰寒的冷气从中溢出,深不见底。 “这里是通往幽暗地域中层的捷径,从侧面走可以横穿蕈人王国的底部,到达暗河深处。正下方则临近地底侏儒的巨岩城,从那里切入是通过中层的最佳途径,否则就要穿越几座泽地熊人或者黑暗精灵的城池了。” 鸿明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张地图,“可是地图所指……” “哈。”萨恩不屑的撇了下嘴,“人类的地图。这些地表生物根本就不懂如何绘制幽暗地域的地图。这里不只有点和面,还有深度。唯有在达到恰当深度时,地图上的路径才有意义。按照地形来看,法宝掉落的方位在幽暗地域中层靠下,离下层内海很近,濒临一座名叫撒玛瑞恩的黑暗精灵大城。这个城市我可比其他人熟悉多了,当年我的家族也跟他们有过贸易往来,不难定位。” 听到萨恩笃定的解释,鸿明不由点了点头,对于他而言地底就像个庞大的迷宫,连方向都分辨不出,任何地图对他都没有意义,还是跟在萨恩身后最为保险。 “那要怎么下去呢,还用飞剑?” 在黑暗里,萨恩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隐晦的笑意,“不行,你的飞行术需要催动太多法力,在空中留下的魔法元素痕迹简直就像一盏明灯。这次还是交给我吧,黑暗精灵的浮空术是天赋技能,不算是法术,相对安全多了。”说着他走上前去,一把揽住了鸿明的腰。“抓紧我。” 鸿明楞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牢牢揽住了萨恩,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质轻甲,舔舐着他的掌心。两人并肩走到断崖边,向下跃去。 没有开启避风阵,阴寒的狂风在耳边呼啸,四野一片漆黑,所有声响都被疾风掩盖。鸿明身处半空,足下无所凭依,目不能视,法不可出,也不知多久才能再次踏足地面。在这急速且似乎永无尽头的下坠中,唯有怀中的躯体真实存在。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并肩改为相拥,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湿润的鼻息洒在颈间,那个从未消失的心跳如今并非在耳边回荡,而是紧贴着自己的前胸跃动。 鸿明僵了很久,心跳快到不合常理,在空中飞舞的发丝拍打在他脸上,带起一阵隐隐的麻痒。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速度猛然一缓,逐渐悬停在了半空。 “我们到了。”这次的声音并非来自传声,而是真实的在耳边响起,轻微柔和。鸿明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 他们在空中移动了一段距离,最终落在了一块岩石上。随着脚步站稳,那个躯体离开了鸿明的怀抱。 “这边来。” 几乎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凉意就渗入了鸿明的身躯,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眷恋与那人的肢体接触。他轻轻咽下一切情绪,迈步跟了上去。 这次没走多久,萨恩就在一个生长着微光植物的洞壁前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举目四望,鸿明有些摸不准对方是何意思。这个隧道十分狭窄,四壁都是坚硬的黑曜石,宽不过几尺,勉强能够站直身体,若是在这里遭遇敌袭,莫说逃避,估计连转身都困难,隧道一边幽深阴暗,不知通往何处。带着疑惑的目光,鸿明看向萨恩。 对方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轻笑,“幽暗地域里有不少魔法构造的岩石,其中一种叫做明黑岩的石材,在正常视觉下,这种岩石看起来跟黑曜石一模一样,漆黑坚硬,无甚出奇,但是在夜谱视觉下,它是全然透明的,就像天然水晶一样。这种岩石也是黑暗精灵们最喜爱的建筑材料……” 说着,他走到岩壁边,用手在墙上摩挲了片刻,对着某处用力一推。一块巨大的岩石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凹陷,露出了一个洞口。 “当年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小块明黑岩的痕迹,这种石头不可能出现在天然的黑曜石中,夹杂在这里显得十分怪异。透过这块石头,我发现了山腹中隐藏的秘密洞窟,并且找到了入口。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杰作,但是现在,它归我们了。” 说罢,萨恩矮身走了进去。跟在萨恩身后,鸿明也进入其中,当看清洞内的景致后,饶是他有所准备也是一惊。这个洞窟并不算小,大概一里方圆,正中有一个水谭,平静无波,但是没有任何异味,显然是道活水。洞穴中的空气十分清新,微光植物遍布洞顶,闪烁出斑斓的色泽,侧向岩壁旁还有个修整成床榻模样的草坪,以及几处明显经过开垦的菌田。 “这像是个洞府……”环视一周,鸿明终于开口。 “没错,而且非常的安全,离所有可知城池都很遥远,外面还有黑曜石包裹,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我找到它时就已经废弃很久了。”说着他看向鸿明,“怎么样?在这里吸收元素力量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的确。”脱去了身上的披风,鸿明慢步走到潭水边,盘膝坐了下来。“大约三个时辰就能恢复,这段时间拜托你了。” 萨恩并未答话,只是靠坐在那个草塌边,眯起了双眼。三个时辰……跟鸿明一起旅行已经接近三年,他当然知道这种计时方式代表着6个小时——还不到一夜光景。他现在恢复法力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完全可以碾压大部分奥伦法师。如果水元素最终也能被吸收,他的力量会不会更离谱一点呢?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不一会,三种元素开始漫天飞舞,向鸿明体内涌去,看着面前的奇景,萨恩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这些当然不是重点…… 观看鸿明修炼,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眼见空气中的元素开始慢慢变浅,萨恩飞快的解开了披风,然后是短靴和皮甲,只花了几十秒时间,就脱掉了身上所有衣物。踩着轻快的步伐,他走过鸿明身边,跃入了面前的水谭。 体内元气趋归满溢,鸿明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神。其实幽暗地域的元气比地表要匮乏一点,吸收起来要多花些功夫,但是他现在已贯通十一条正经,只剩下足少阴肾经一脉未通,却并不惧这点差异。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打通这最后一脉了…… 缓缓睁开双眼,鸿明顺着心脏跃动的声音看向前方,突然呼吸一窘,僵在原地。只见面前不远处的水潭中,一个赤裸的身影正站在水中,浑身一丝不挂,银白色的长发已经打湿,紧紧贴在背后,一道水痕顺着发尾向下蜿蜒,划过尾椎,没入臀缝中。碧波荡漾,那侧的水却不深,水面堪堪能盖住腰胯,映入眼帘的躯体上没有半丝赘肉,臂上的肌理随着擦拭的动作起伏,从肩背到腰侧的弧度猛然一收,更衬的他蜂腰劲瘦几乎不堪一握。 鸿明只觉手心都热了起来,似乎不久前的触感在掌中复苏,心跳猛地难以抑制,似乎要冲破胸腔。只见水中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慢慢扭过头来。几乎反射性的,鸿明刷的一下又阖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只听一阵水声响起,带着平稳的心跳声,那个男人向岸边游来,随着距离接近,似乎空气中都带上了一抹湿热的温度…… “你醒了吗?抱歉,这两天灰土太多,我刚去洗了个澡。”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调侃,鸿明心跳漏了一拍,咽下口唾液,他强作镇定的睁开了双眼。只见萨恩正倚在他脚边的池壁上,头颅轻抬,唇角带笑,一双满含兴味的红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此时该说什么?鸿明心中一片空白,就这样跟他对视了片刻,直到被一个戏谑的传音打断。 “道长,你现在的体温都亮的发白了……” 鸿明一怔,旋即想起了萨恩曾经说过的关于夜谱视觉和体温的关系,不由脸上一红,正想说什么,谁知这时一声爆炸的巨响突然在远方响起,两人同时一震,旖旎气氛顿时消散不见。 “那是法术爆炸声。” 萨恩刷的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快步向放置衣物的地方走去,鸿明这次只是犹豫了一下,马上捏起个法诀,一道避水咒包裹了萨恩,瞬间带走了他身上剩余的水痕。萨恩微微停了一步,扭过头冲鸿明一笑,“多谢”。 洞外的响动越来越大,似乎也离这条隧道越来越近,鸿明收敛心神,起身站到了洞边,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只过了片刻,另一道身影也来到了他身边。 “这节奏是协同作战,至少有两个法师存在。”只花了几分钟,萨恩就已经做出判断。“先离开这里,躲在避难所太被动了,我们要先掌握地利。” 说罢,他轻巧的移开了洞口遮蔽的岩石,窜出洞去。鸿明跟出去时,却发现萨恩紧紧皱着眉头,看向闪烁着魔法光晕的隧道出口。过了片刻,他终于扭过头,露出一丝苦笑。 “这是场围猎。黑暗精灵的猎捕奴隶行动……” 09.伏击 “猎捕奴隶?”鸿明挑起了眉峰,不豫之色溢于言表。 “没错,在黑暗精灵眼里,大部分种族都可以作为奴隶驱使,他们会定期扫荡城市周边的部族,抓捕那些类人生物为自己效力,有时还会把奴隶作为商品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黑暗精灵协同作战能力很强,是猎捕奴隶的好手。” 这番话说得不温不火,但是通过血契,鸿明能感受到萨恩的情绪正在变化,刚才那种温暖的亲昵感慢慢回到了一片空白,就像刚刚进入地底时一样,冰凉无波,警戒排斥着一切。鸿明心中一紧,手指不由微微抽动,划过了萨恩的袍角。他虽极度痛恨这等掠夺他人自由的可耻行径,但是萨恩曾经面对的必定不止这些。 刚想再说什么,萨恩却已经拉起了兜帽,“黑暗精灵的哨探很严密,你先待在这里,我去侦查一下情况。” 说完他就如像一抹青烟一样消失在了隧道中,心跳、脚步、呼吸全然不见。鸿明捏紧了手掌,却无计可施。对于地底生物而言,他的动作真的太过醒目,如若莽撞行事必定会带来麻烦。压下心底的焦灼,他握住了太阿仙剑,凝神屏息,等待萨恩的消息。 在漆黑的隧道中掠过,萨恩只觉得黑暗重新包裹了自己,就像这幽暗地域的一部分,冷硬死寂。重返地底世界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痛苦的抉择之一,那件法宝坠落在撒玛瑞恩城附近,遭遇黑暗精灵,甚至与之发生冲突本就在意料之中,但是他没料到会这么早,也没想到自己仍然不受控制的被其触动。就算逃离了自己的家族,逃出了幽暗地域,但是他仍然是个黑暗精灵,是蛛后手中的玩物。当祭司的吟唱在耳边响起时,愤怒和绝望仍然会充斥在心头,就像无休止的诅咒。 轻巧的攀上了隧道外的岩壁,萨恩用一种超然的冷静观察着下方的情形。这是个典型的黑暗精灵捕猎队,15位战士在前冲杀,2位法师在后方用魔法策应,还有1位女性祭司不断吟唱,在阵中挥洒着蛛后的神力。在他们对面是一支30人左右的地底侏儒探矿队,由于这次的任务是猎捕而非铲除,侏儒们勉强还能做出一些抵抗,但是越来越多的队员被法术和翻飞的刀刃击倒,再也无法从地上爬起。局势几乎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如果没有意外,很快就会结束战斗。 按道理说,萨恩并不该为这样的行为产生太多情绪,在他漫长的人生中,经历过很多次同样的捕猎行动,虽然他大多都避开了正面对敌,选择探寻情报和警戒一职,但是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然而今日重新遇到如此的场面,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扣紧了手下的岩石。他似乎被那个异界人影响了,地底侏儒们的惨呼和怒吼传入耳中,如同低沉的雷鸣,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冲入敌阵,救下那些无辜的性命。在幽暗地域游历的十年,地底侏儒是他见过最多的类人生物,他们大多只是扛着铁锹挖掘那些自己感兴趣的矿藏,开朗、固执、还有些天真的热情,但是绝对无害。他们曾伴随他渡过了很长一段艰辛的岁月。而在那些兴奋的卓尔眼中,他们不过是擅长采矿和雕刻的奴隶罢了。 最终,萨恩还是咬紧牙关,向鸿明传音道,“是捕猎队,一共18人,2个法师,1个祭司,剩下的都是战士。他们在袭击地底侏儒,战斗就要结束了。” “我们能做什么?” 鸿明毫不犹豫的传音回来,如同往日一样坚定率直。没错,他当然是这样的。心底某处的坚冰似乎随之松动,萨恩嘴角终于浮上了一丝笑意。“当然是干掉他们,解救那些地底侏儒。” 鸿明却没有马上答话,过了片刻,“他们都是黑暗精灵,你是否……” “哦,我好极了。”战阵正向萨恩所在的方向移动,他终于能够清晰的看到那群黑暗精灵身上的衣着和家徽了,更别提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这里靠近巨岩城的边缘,算是地底侏儒们的领地,距离布拉魔迪亚城还有很长一段路程,是什么促使第四家族的次子前来猎捕,还是针对这些属于次等奴隶的地底侏儒……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命运把他盛到了我的面前,没有理由不挥动刀叉。复仇总是冷却的佳肴,不是吗? 感受到了鸿明心底的一丝犹豫,萨恩轻轻传音道,“放心,这群卓尔来自我的故乡,是覆灭我所在的第五家族的元凶,没有任何一双手是清白的。如此有趣的机会放在面前,又怎容错过。” 鸿明心头一震,灭族之仇是何等血海深仇,但是萨恩心底传来的却并非是愤怒和憎恨,而像是……解脱。此时不容犹豫,鸿明掀开了包裹长剑的布料,抽出剑锋,“要我做什么?” “听我的指示,用你那种会闪出耀眼白光的法术击杀那个祭司……卓尔女性,然后干掉两位长袍的法师。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如果是其他种族的女性,鸿明说不好还要犹豫一下,但是在萨恩嘴里,卓尔女性的可怕之处简直不用复述。明白自己职责所在,鸿明迈开脚步悄声走到了隧道出口,在外面的溶洞中,魔法的闪光和矿石的荧光交相,很容易就能看到那群手持利刃和法杖的黑暗精灵,而在最后方,一位衣不遮体的卓尔女性正残酷的召唤出了一只怪物,撕裂面前已经受伤倒地的侏儒。鸿明双眼微眯,咬紧了牙关,他会做到自己该做的。 传音结束后,萨恩就悄然漂离了岩壁,向战阵中潜去。此时已经胜利在望,卓尔战士们的神情不再严肃,反而带上了一丝嗜血的狂热,俘虏们的惨叫声让这群把杀戮当做娱乐的残忍生物们充满了兴奋,刀锋和法术越发肆无忌惮的挥洒。进入这样的卓尔阵地,花不了太长时间。在踏进战场的前一刻,萨恩掀开了暗夜斗篷,露出自己和其他卓尔别无二致的银发。他冲进了阵中。 最先接触的一位毗邻的黑暗精灵战士,他的刀锋刚刚砍倒了个手持铁锹的矿工,只觉得一道同伴的身影从身边闪过。又是一个争抢功劳的家伙……他狞笑着转过头,想要寻找下一个目标,谁知一把冰凉的匕首猛地插入了他的后心。这不可能!!今天都是第四家族的战士,没理由要在背后下手……但是他没机会探寻结果了。鲜红的双眸瞬间失去神采,他跌倒在地。 萨恩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进,对着第二个目标痛下杀手。隐藏在这样混乱的战斗中,暗杀对他并不算难事。但是当第四个战士倒在他脚下时,远方的女祭司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愚蠢的男性们!你们中间多了个叛逃卓尔!!!”蛇首鞭在她腰间嘶鸣,蛛后的愤怒提示着亵渎神灵的存在,她开始吟唱起了咒语,这样胆大妄为的叛徒绝对是她人生中首次遭遇,这个愚蠢的男性怎么敢如此冒犯女神?蛛化精灵都不足以惩罚他的罪孽,她要对他实施最残酷的报复,然后把他交给女神享受永恒不灭的折磨!! “现在!”一道声音猛然落入鸿明的心中,长剑一挥,太阿带着万顷金光向那位卓尔女性射去,电光如雷,撕裂了洞窟中的黑暗,带起一片惨叫。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剑锋穿透了卓尔的前胸,把诅咒掐断在喉腔中。那剑光并未就此停歇,转瞬直冲两位法师遁去,大杀四方。 由于提前闭上了眼睛,萨恩躲过了剑光爆发的瞬间,背对着那片依然十分夺目的闪光,他飞快的用匕首收割那些惊惶失措的卓尔战士,生命迅速在他手中累计,但是最好的永远要放在最后…… 在三妹怒吼出声时,宾赫特就察觉有些不妙,叛逃卓尔是这个地底世界最为疯狂的存在,幽暗地域往往把他们折磨的失去理智,狂暴不堪。如此精巧的潜伏杀害敌人,并不是他们的风格。然而还没来得急反应,一道夺目的白光就笼罩了整个洞窟。宾赫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双目一阵剧痛,白色和黑色的光点在视网膜中闪烁,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但是现在绝不是慌乱的时刻,他凭着印象闪到了一旁的岩壁边,慌乱的摸索着腰侧的次元袋,想要掏出那个逃生卷轴。这样的魔法闪光绝非一个叛逃卓尔能够做到的,如果有法师助阵,他们的现状就太危险了。三妹的声息已经消失,法师们的法术轰鸣声也隐匿不见,他能够获取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当他的手指终于摸到卷轴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了,宾赫特王子……”那个声音优雅低沉,像是真正的问候,一把冰凉的刀锋吻上了脖颈。 宾赫特停下了动作,无数念头在心中狂转,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声音,这是谁?!但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并未给他任何机会,刀刃深深的切入了喉腔,带出一蓬温暖的血液。 “这是替我的姐姐——索尔林家族的阿玛莉斯——献上的问候。” 宾赫特抓紧了咽喉,口中嗬嗬作响,喷出一层血沫……第五家族,阿玛莉斯……二十年前死在自己床上的情人,也是索尔林家族覆灭的起始,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声音……最后一抹意识被黑暗打断,他栽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回归了蛛后的怀抱。 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萨恩轻轻挥了一下匕首,甩掉了上面的血迹。结束了……他漫长人生里所有的纠葛。那位怪异的次女也许从未对他假以颜色,但是她确实影响了他,如果一位卓尔女性能够选择成为法师,又有什么能阻止他的选择?阿玛莉斯让他对这个残酷的卓尔世界保存了最后一丝希望,而这丝希望正是拯救了他的东西。那个狂傲的,冷酷的,聪明无比但是近乎疯狂的女性,那个让他对法师这个职业产生极度警惕和困扰的女性,那个……与众不同的卓尔女性…… “我把他送还给你,姐姐。你曾经真的爱过他,对吗?” 抬起头,萨恩看向远方,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位黑暗精灵了,血腥味在洞窟中弥散,还有神术带来的恶臭。在这一切混乱中,他看到那个男人快步向自己走来,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肃和清澈的真挚。 “你还好吗?”看着萨恩有些失神的表情,和躺倒在他脚边,被切开喉咙的尸体,鸿明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萨恩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挑起,一阵潮湿的热意在眼眶深处涌动。 “当然。我好极了。” 我和她并不一样,因为我找到了可以全情信任和眷恋的东西。 10.隐秘 心底传来的悸动是如此甜美,鸿明微微一怔,露出了抹笑容。不论萨恩刚刚遭遇了什么,现在他的内心都平和安宁,全然向自己敞开,不再有那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鸿明懂得心结难平的痛苦,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摆脱了它。 两人都没有理会脚边那具尸体,默契的转回头,看向那些正在搭救同伴的地底侏儒。由于这次遭遇的只是捕猎队,他们的伤亡并不严重,更多只是躯干或腿部受伤,几个人在伤患中忙碌的穿梭,包扎伤口,救助伤员。 “你曾说过地底侏儒基本是无害的。”看了一会,鸿明传音道。 “没错,他们只是群勤劳的矿工,除了太喜欢四处搜寻宝石外,是这个幽暗地域最无害的种族之一。” “黑暗精灵经常会狩猎他们吗?” “事实上黑暗精灵最喜欢的奴隶是灰矮人,他们更为强壮敦实,容易驯服,能胜任很多工作。像这样大规模猎捕地底侏儒的情况并不多见……” 这时,两人发现几个表情极其严肃的地底侏儒正向他们走来,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看穿着和年龄,应该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只见他手里紧紧抓着一把锋利的鹤嘴锹,警惕的停在了离两人十步远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人?”虽然这两个陌生人拯救了他的小队,但是面对危险狡诈的卓尔和深入地底的人类法师这样的组合,任何警惕都不多余。探矿团长杰比多贝伦严苛的审视着两人,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萨恩收起手上的匕首,把双臂环在胸前,表现出了十足的善意。“我们只是路过的旅者,在经过隧道时偶遇这场战斗。我的主人想要拯救你们。” “主人?!”贝伦惊讶的看向卓尔身边的人类,刚才的光爆法术太过强力,连他都没怎么看清场中的情形,然而不论用什么战术,一个卓尔显然没法干掉一队卓尔。战斗中这个人类法师起到的作用应该更大。不过说回来,能让卓尔自愿(或是被迫)为他效劳,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贝伦的动作更谨慎了,同伴们的心灵感应在他脑海中激荡,每个人都在警告他小心。但是在凝视了那个人类法师片刻后,他终于还是环起了双臂。与其做个怯懦的胆小鬼,他宁愿当一个赌徒。 “强大的人类法师,你想杀我们应该只是举手之劳,甚至根本不用动手,只要看着那群卓尔获取胜利。”贝伦直直盯着两人,无比严肃的说道,“但是你们救了我的矿队。我没兴趣猜测你们的理由。现在,说出价码吧,我们会为自己付出赎金。” 那个地底侏儒使用的是幽暗地域通用语,鸿明听了半天也毫无头绪,只是作为一个环抱双臂以示和平的人来说,他的表情也太过严肃了。疑惑的看了眼萨恩,鸿明传音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次萨恩毫无隐瞒,直接回答,“他在询问价码,什么样的报偿能让他们平安离开。” “我们并不需要……” “哦,不。我的道长,我们需要的……”挑起了嘴角,萨恩飞快答道,“交给我好了。” 黑暗精灵的脸上没有露出半丝破绽,“我的主人非常强大,也非常富有,他来到这个地底世界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你们想要离开,就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完全没料到这样的答复,贝伦愣了一下,放下了手臂,重新捏紧了手里的鹤嘴锹。“我在听,但是卓尔,有些东西会比我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放心好了。”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地底侏儒的警告,萨恩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对你们的巨岩城并不感兴趣,真正吸引我们的是地底的消息。袭击你们的黑暗精灵应该来自布拉魔迪亚城,但是那里向来跟巨岩城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什么会冒险抓捕你们?” 这个问题并不算过分,贝伦犹豫了一下,照实回答。“我们也不清楚,但是一个月前,幽暗地域的地底侏儒奴隶贸易突然火爆起来,有什么人在收购侏儒奴隶。你应该知道卓尔们控制了大部分地底奴隶市场,为了这个,他们展开了清扫。短短一个月内,我们有许多同胞都失陷在了卓尔手中。” “知道悬赏源头吗?是什么人需要使用地底侏儒,要知道你们并不是很好的奴隶。” 这句话让贝伦绷紧了面孔,但是他成功压抑住了怒火。“我们不知道。”他的语气十分生硬,“但是从几个地底侏儒城市传来的消息,这次祸端来自更下方的领域,在幽暗地域中下层。目前巨岩城已经封闭了一些探矿区域,我们就是从远方赶回来的,不幸在进入家门前遭遇伏击。” 中下层……心中一凛,萨恩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什么关窍,“你所说的封闭探矿区,是在内海附近吗?” 在贝伦身后,几个地底侏儒产生了一片骚动,贝伦转头吼了句地底侏儒语,让他们安静了下来。转头瞪视着萨恩,贝伦一字一句问道,“卓尔,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现在需要回答问题的是你。”毫不客气的,萨恩反问道,“是,还是不是。” 贝伦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萨恩不由挑高了眉峰,继续追问,“为什么要封闭?除了猎捕队之外,你们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面对黑暗精灵的逼问,贝伦咬紧了牙关,不确定要不要告诉这个陌生的卓尔准确消息。面对地底侏儒的犹豫,萨恩飞快的传音给了鸿明。“你这次要找的那件法宝会不会产生什么负面效果?就像厄运之树那样让人陷入昏睡。” 鸿明闻言一怔,仔细思索了片刻,“很有可能。法宝缺失了关键部分,它的力量可能会出现逸散或者变异……” 那就对了。萨恩对犹疑不定的地底侏儒说道,“你们的矿队是否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现象,像是受到魔法攻击,但是又找不到施法者的存在……” 贝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怎么……” “因为你们遭受的,正是我家主人需要寻找的。”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萨恩回答道,“而那件东西遗落在了撒玛瑞恩和深海城之间,如果我们晚到一步,它可能就会落在黑暗精灵或者灵吸怪手中……地底侏儒,你的答案可能关乎着整个地底世界的安危,想清楚了再回答。” 贝伦陷入了沉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艰难的开口,“没错,半年前有一支探矿队曾在那里遇险。一般我们不会进入那么深的地底,但是在岩虫的指引下,他们发现内海附近有一个大型矿带,里面有不少百年难遇的珍贵宝石,他们的队长没有抵住诱惑,最终决定前往开采。那里虽然经过卓尔和夺心魔的地盘,但是他们都未派出守卫,算是个三不管地区……那支探矿队做出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准备了许多魔法卷轴,但是没想到真正危险的根本就不是那些邪恶种族。” 贝伦深深吸了口气,缓慢叙述着他所知道的的一切。“在前哨进入矿坑附近时,突然发生了异变,几个队员栽倒在地,瞬间失去意识。他们想要救出这些队员,但是更多人遭遇了同样的命运。那里没有敌人、没有法阵,谁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在作怪。最后队长想法救出了两个遭受攻击的同伴,把他们拉了回来。这些人其实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所有意识,不能对外界产生任何反应。他们的双耳还能听到声音,甚至喂食也能咀嚼吞咽,就像睁着眼睛深入了沉眠……因为这件事,城主封闭了内海附近的地域。随后不久,贩奴事件就爆发了。” 在黑漆漆的洞窟中,这番话透着一股渗人的诡异,让人不由身体发凉。萨恩这次并未自作主张,而是通过心灵感应把它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鸿明。 只是稍加思索,鸿明就明白了其中奥秘。“那些地底侏儒似乎得了离魂症。” “离魂症?”萨恩有点茫然,如果灵魂离开了身体,怎么可能还活着? “灵魂并非单一个体。在九州,仙家把神魂分作三魂七魄,三魂包括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则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它们主管阴阳,交替运作,才能让生灵心神如一,行动自如。像那侏儒所言,耳能听、口能嚼、目不能视,很可能是丢失了一至两枚主魂,使得人陷入恍惚,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那个法宝带来的副作用?” “理应如此。”鸿明渐渐理清了思路,“我手中的法宝残片乃是一个铜舌模样的部件,想来法宝很可能是一个铜铃。在九州传说中,就有一个名曰‘落魂钟’的仙器,状似铜铃,摇之可使人魂飞魄散,是件克敌利器。” “而落在幽暗地域深处的,就是那件法宝……”萨恩终于明白了因果,但是贩卖地底侏儒又跟这有何关系呢? 似乎跟他想到了一处,鸿明继续传音道,“听你所说,地底侏儒十分擅长挖掘。离魂症只是剥夺了他们的神智,精魄尚在的话,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动作。如若有人能够操控地底侏儒的躯体,利用他们的挖掘天赋……” “他们就能挖出那个法宝……”萨恩一怔,“见鬼!有人走到咱们前头了!” 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惊。如果法宝真的落入其他种族手中,想要夺回可就难了! 心念急闪,萨恩对地底侏儒说道,“没错,你们遇到的就是我家主人需要寻找的东西。那个悬赏地底侏儒的家伙需要你们的天赋去挖掘它,如果他们赶在了前面,这个地底世界的格局恐怕都会改变。” 贝伦长大了嘴巴,“石头在上!你是在开玩笑吧?什么东西能强大到这个地步?” 鸿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匣,直接摆在了贝伦面前。 “这就是那件法器的残件,它本来属于一位真神。”复述着鸿明的传音,萨恩一脸严肃的向这个地底侏儒解释道,“任何拥有力量的人持有它都能轻易驱散敌人的灵魂。你的同胞遇到失去控制的神器尚且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想想看,如果让这件神器落入了卓尔或者灵吸怪手中,他们会做出些什么?!” 贝伦睁大了双眼,即便是他也能感受到面前金匣中那件小小铜条中隐藏的力量,冷汗从额头滑落,他咽了口唾液。“那你们呢……你们得到了它……” “我的主人本来就是遵从神只的旨意,前来收回它。这是只属于真神的法器,不该落在那些邪恶的生物手中!” 贝伦陷入了的沉默,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说道,“你们是想去内海附近吗?” “没错,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这里才到幽暗地域中上层,如果按照正常速度,你们至少要花上三个月才能走到内海。按照失踪的地底侏儒数量,你们还来得及吗?” 萨恩一阵哑然,没错,他们已经陷入了被动。该死,甚至那位傲慢的女神也是察觉到异动,才会提前召唤他们。只是幽暗地域并非地表,鸿明的飞剑再快,他们也无法瞬间赶到那里……等等,萨恩突然醒过神,看向直盯着他的地底侏儒。 “你有能够快速抵达那里的办法?!” 贝伦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容,“是的,我们有。” ****** 囧脸,今天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囧的BUG…… 那种长得像章鱼的冷高邪魅生物其实是叫灵吸怪(Illithid),也可以称作夺心魔。前面两章不小心写成吸灵怪了囧,咳嗽,改动了一下。 关于灵吸怪可以搜一下百度百科,介绍的很详细。 11.捷径 这句话让地底侏儒们又骚动了起来,有一个甚至都按住了贝伦的肩膀,想要阻止队长冒失的举动。但是贝伦没有理会身边的同伴,只是盯着眼前的黑暗精灵和人类法师,严肃的说道,“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我可以带你们潜入那个发生异状的矿坑附近,但是这纯粹是我的个人行为,巨岩城不会参与这场邪恶的斗争,你们也别想得到任何帮助。” “很公平。”萨恩颔首,地底侏儒的战力谈不上出众,特别是在敌人涉及黑暗精灵和灵吸怪的时候。与其带些让人分心的助手,不如轻装上阵。 “同时,我要你们保证,取得那个神器后你们会马上离开。”说着他打量了一眼萨恩,“刚才那个祭司说你是个叛逃卓尔,我没兴趣了解你们的来历,但是你们的归宿应该不在这个地底世界,那个神器也不该在。” 听着萨恩的传音,鸿明也肃然点头,“我们旨在取得法宝,不会在这里耽搁。” “很好。”探矿队队长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用地底侏儒语快速对同伴说道,“郎达,你尽快带伤员回到巨岩城,向城主汇报我们的遭遇,并且做好防护。如果他们真的取得了那个神器,也许会带来不小的事端,我可不希望咱们的城市被卷入其中。” 郎达皱紧了眉头,满脸困惑和愤怒,“可是你想带他们去的是那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说的那个地方可在下层,离我们的城市非常遥远,我们并不需要……” “石头在上。”贝伦发出一声低低的诅咒,“你忘记那句谚语了吗?‘别在自家屋下挖掘矿洞。’我们可以选择逃避,但不是现在,别忘了那些因为悬赏成为奴隶的同胞们。快带其他人离开,加强城中的警戒,我会尽快回来的。”说完他也不理会身边的同伴,径直向黑暗精灵走去。 “我们可以启程了。”换回了全队人的安全,似乎也能解决猎捕奴隶事件,贝伦语气和缓了许多,不再那么充满敌意。 萨恩微微皱了下眉,“我们要去哪里?”他本以为这个地底侏儒会带他们到一个传送阵或者使用其他什么魔法手段,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是想要长途跋涉。 “按照地底侏儒的方法旅行。”贝伦把鹤嘴锹扛在肩头,轻快的向前走去。“去找一个竖井。” 在幽暗地域复杂多变的环境中,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地形,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上偶尔会出现一个直径几米到几十米的圆形孔洞,垂直探入地底深处,就像那些地表的深水井一样。但是幽暗地域中被称作竖井的深坑,其深度往往在数里以上,由地下瀑布或火山喷发这样的自然伟力造就,因为岩石的密度惊人,同时直径又太过窄小,竖井一般会产生极其强烈的对流空气,常年喷吐着烈风和毒气,对于大部分地底生物来说,都是危险可怖的存在。但是这些生物里并不包括地底侏儒。 不知何时开始,地底侏儒探索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可以改造利用这些竖井,通过它们穿梭在地下各个岩层中。烈风被交错的支道缓和,大量铁索和升降装置固定在洞口,顺着它们可以轻易攀爬到地底侏儒们想去的地界。由于竖井的面积很小,十分便于隐藏,因此也就成了地底侏儒们最为神秘的通道,除了自己外,很少有人能探知这种竖井的存在。 “20里外,有一个通往下层地域的竖井,是我们族人前往下层空间的捷径之一,从那里出来后,距离内海就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但是矿坑的怪事发生后,井口就被封闭了,想要移开上面的掩盖物必须使用土元素巨怪……”贝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刚才在最危急的时刻,他曾想抛出这个土元素巨怪,至少带走一个卓尔法师…… 萨恩没有马上答话,反而传音给鸿明,“你能使用土系法术吗?像是搬运巨石,清除屏障之类。” “当然可以。”虽然不明所以,鸿明还是诚实答道,“我的土法比火法雷法稍逊,但是平常土遁、护壁之术还是通晓的。” “那就好。”萨恩转头向贝伦答道,“如果只是搬动掩盖物,我的主人也能做到。你那个土元素巨怪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随着一阵细碎的低语,他们走出了溶洞,向着竖井的方向前进。这里是地底侏儒们的地盘,没有人比贝伦更加熟悉道路了,在黑暗和寂静中,他们花了大概一天时间,走到了目的地。 当站在竖井旁边时,连萨恩都不得不承认,地底侏儒们的掩护十分到位,从外面看几乎找不到遮盖过的痕迹。 这次贝伦没有说话,只是生硬的打了个手语。不论任何时候,在幽暗地域里说话都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他和黑暗精灵之间无法使用心理沟通,模仿卓尔们的手语已经是最快捷的方法了。萨恩冲他点了点头,向鸿明传音道,“在我们身前20米的地方,移开那块岩石和表层的泥土,下面就是竖井了。” 这里的微光矿物太过幽暗,鸿明仔细端详了片刻,“应该无碍,只是法术会持续片刻……” “没关系,放手来吧!” 鸿明微微颔首,向前走了两步,默默掐起了手诀。他很少使用土法,但是搬运一两块巨石可谓举手之劳。随着法术释放,脚边的地面突然起了一阵涟漪,波动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浪头,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压住洞口的巨石,厚实的土层像是酥软的泥沙一样纷纷散落,直接坠入了洞中。 贝伦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景象,他真的没想到这个法师的施法手段会如此古怪,甚至都不用吟唱!但是责任还是让他保留了自制力,压下对法师的好奇,贝伦率先走进井口,朝两人打了个手势。萨恩拉起鸿明,一同踏入了竖井。这个井口只有不足10米宽,正中摆放着一个铁质的围栏,足够6、7人并肩站立,当两人站定后,围栏突然一震,向下滑去。 没有任何魔法波动,甚至连铁链响动的声音都未曾出现,这架升降梯像一只沉默的大鸟,慢慢往下坠去。鸿明好奇的伸出手摸了一下围栏,掌心能清晰感觉到上面铭刻的花纹,十分繁复,像是几种法阵交叠的产物。 “这机关真是鬼斧神工……”鸿明在心底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 萨恩挑起了嘴角,见识过黑暗精灵城市里的奢靡奇景,地底侏儒这些小把戏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我听贝伦说乘坐这个到地底还需要3个小时,你要先冥想一下吗?” 鸿明仔细打量四周,他们周围完全被厚重的岩石包裹,除了升降梯里乘坐的三人外,没有任何活物。风速稍稍有些大,但是速度平稳,倒是很适宜打坐。“也好,到达之后唤醒我即可。” 说罢他就盘膝坐了下来,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闭目入定。 虽然没有夜谱视觉,但是地底侏儒的感受力也相当敏锐,尤其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在那个人类法师陷入冥想后,他马上感觉到了一阵魔法波动的力量,惊愕的看向黑暗精灵,他用手语问道,【这法师在干什么?施法吗?】 【是冥想。】萨恩简单的比了个手势。 【可是冥想怎么会产生魔法波动……】贝伦觉得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但是身边的黑暗精灵却不为所动,甚至嘴角都挂上了一丝隐晦的笑意。 【他是我的,自然也是最独特的。】 没有多做解释,萨恩也闭上了双眼。幽深的地穴包裹了所有生息,向更深层的地下潜去。 ****** 黑暗中,两位精灵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她们身上没有任何衣物蔽体,四肢被几道绳索牢牢捆住,甚至连口中都塞入了坚硬的木块,防止她们用最后的手段维护自己的尊严。金色的发丝被泪水打湿,狼狈的黏在脸上,精灵少女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一丝景象。这里的黑暗太纯粹了,连精灵的微光视觉都无法穿透,自从被送到地底后,她们就一直呆在这个屋子中,身边没有任何活物,只有呛人的浓香下掩盖着的异样腐臭,以及那些从角落中传来的悉索响动。长久的囚禁耗尽了精力,让她们被恐惧掠取。 突然,一个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大门被推开了,一团黑红色的火焰从门口飘了进来,它的速度十分缓慢,像是受到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控制,缓缓落入了一个火盆中,焰光腾起。在这诡异的光线照射下,少女们终于看清面前的一切,彻底的绝望席上心头。 这里是一个神殿,有着典型的黑暗精灵风格,奢靡的装饰点缀在每一个角落,大部分被雕琢成蜘蛛的形状,大殿中央由黑色大理石构成的祭坛上,巨大的蜘蛛型火盆正在熊熊燃烧,那些被掩盖的腐臭味越发浓重,像是一堆腐烂的尸骨正从无尽深渊爬出。 迎着妖火的光芒,从殿外走进了三位卓尔女性,领头那个身披一席镶着华丽紫色暗边的黑袍,头上的秘银发冠盘踞着一只狰狞的蜘蛛,细碎的白金流苏垂落在颈边,衬得她衰老干枯的肌肤更加丑陋。她身后的两位祭司则全身赤裸,银发高高盘起,表情与衣着完全相反,像是最端庄的淑女,散发着邪恶但是惑人的魅力。 三人走到了祭坛边,那个年迈的卓尔女性跪了下来,开始吟唱冗长的祷词,两位年轻点的祭司则拿起祭坛边上的蜘蛛型匕首和酒杯,走到了精灵少女面前。 “扎!撒!喀扎!撒迩……” 诡异的音节在大殿内回荡,当吟唱达到巅峰时,祭司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八条蛛腿合成了锋利的刃锋,刺进精灵少女体内,鲜血顺着刀刃流进了白金酒杯中。但是折磨并未就此结束,卓尔们抽出了匕首,用法术抬起两位精灵少女的躯体,把她们高悬在祭坛的火炉上,黑红色的妖火舔舐着滴落的鲜血,也灼烤着、掠夺着那无辜的生命。在吟唱结束之前,封在少女口中的木块突然被取了出来,随着尖利的惨叫声,两人被腾起的火焰彻底吞没。 恶臭从火焰中溢出,火苗似乎也在挣扎扭曲,一阵狂乱的魔法波动撕裂了烈焰,粘稠变形的影像在半空中浮现。三位卓尔女性都谦卑的跪了下来,站在首位的奈瑟特主母端起了手中的白金杯,向女神的仆从献上新鲜的血液。一条湿漉的触手接过了酒杯。 【你的献祭取悦了吾后,说出你的目的。】 鲜血连同白金杯一起被蜡融妖吞进体内,它愉快的抖动了下身体,几滴如同烂泥一样的物体滴落在祭坛上。 “尊敬的蜡融妖大人。”奈瑟特主母垂下了头,“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恳请蛛后垂怜。” 【说。】 “一百年前,我们在内海附近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坑,那里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神术,所有生物踏进地坑就会丧失神智,生命无忧,但是变得痴傻,像是被掠夺了灵魂。我们曾怀疑那是个地底生物的巢穴或是某位神只的小小娱乐,但是我们的邻居灵吸怪们并不这么认为。” 她警惕的用眼角扫了一下蜡融妖的神情,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后继续说道。“那些邪恶的灵吸怪不知用什么手段探到了地坑的秘密,他们猎捕了一批地底侏儒,使用心理操控让他们进入地坑,开始挖掘。随着挖掘的深入,那种奇异的力量正在变得强烈,影响的范围也越发广阔,我们认为……”她偷偷咽了口唾液,“我们认为,那里很可能掉落了一件不属于幽暗地域的法器,它超越了所有我们知晓的法则,也不被任何法则控制,在我浅薄的见识中,应该只有诸神的力量能与之媲美……” 【你们发现了一个神器。】蜡融妖的心灵感应没有任何波动。 “应该是的。” 【却落在了灵吸怪之手。】 “不,他们还没有……” 一阵剧烈的心灵爆击在三人体内回荡,她们痛的一抽,同时伏在了地上。 【是什么让你如此胆大!】那只蜡融妖咆哮了起来,攻击如同鞭挞凌虐着三位祭司的心灵,【用你的愚蠢揣测吾主的用意!如果那真是一件神器,你还要眼睁睁看着它落入敌人手中吗?!】 “不……”艰难的挤出声音,奈瑟特主母挣扎着向前爬行了两步,更加谦卑的答道。“他们无法快速取得那件神器,那里没办法使用法术,挖掘还在进行。我们已经控制了地底侏儒交易市场,他们的速度会被拖延……” 【然后呢?】 “我们的心灵控制术不像是吸灵怪的天赋能力,在那个地坑中无法起到效用,但是您的可以……如果我们在他们挖掘成功时进行突袭,并且由您来夺取那个神器……”冷汗随着奈瑟特主母的脊背滑下,她咽下了最重要的那部分,祈求这个恐怖的怪物能够体会。 【我将会取得神器,把它先给吾后。】 “一切荣耀皆归于吾后。”奈瑟特主母迅速接道,态度无比虔诚。 【不错的想法……】嘶哑如同砂砾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不错的想法。】 随着这句话,黑红色的火焰发出了一阵剧烈的爆炸,虚空中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一条带着钢针一样茸毛的蜘蛛腿从中跨出,然而是第二条…… 三位卓尔祭司飞快的退到了一边,看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变种蜘蛛从妖火中走了出来,八只长腿像是黑色的尖矛,鲜红的双眸如同燃烧的烈焰。这是蜡融妖的变异形态之一,也是最为强大的战斗形态。摆脱空间狭缝,它傲然站在神殿正中。 奈瑟特主母低下了头,掩饰住了心中的狂喜。她赌赢了。有了这位蛛后仆从的协助,他们能够轻易躲开灵吸怪的心灵探测、心灵爆破等异能,增添了强大的战力,同时这件事也会让蜡融妖获得女神的褒奖,作为两届的联络人,除了取悦女神外,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讨好蜡融妖更为有利的事情了。而他们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无法使用的神器。 划算的买卖!有了这个契机,她的统治无疑会持续到生命终结,奈瑟特家族将保持首席的位置屹立在撒玛瑞恩城顶点,也许有一天,他们还能独立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新城…… 向那只巨大的蜘蛛深深施了一礼,奈瑟特主母抬起了头,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 “现在,蜡融妖大人,请跟我来吧……” 血腥和腐臭的味道被他们抛之脑后,黑暗掩盖了一切,神殿再次回归了寂静的怀抱。 12.战前 在距离内海五十里处的一座穹窿内,沉重的凿击声打破了幽暗地域的寂静。一个足有十余米宽的矿坑里,几名地底侏儒正沉默的挥动着鹤嘴锹和钢铲,一层层剥开深坑里坚硬的岩层,向地底深处挖去。这个场面谈不上有多出奇,甚至可以说是幽暗地域里最常见的景象之一,然而矿坑顶部裸露的岩层却全然改变了它的性质。在这个洞穴正上方,成片的结晶石堆积在一起,在微弱的荧光下反射出近乎迷离的色彩。更远一点的洞壁上,一道蓝幽幽的矿脉透过岩石裂缝展示着自己惊人的色泽和纯度,它的价值和魔法效用足以激发任何一种类人生物的贪欲。 但是这两处显而易见的宝藏都被地底侏儒抛之脑后,他们只是聚集在那个贫瘠到一眼就能看透的矿坑下,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工具,眼神呆滞,动作迟钝,机械的重复着挖掘动作。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在那些美丽宝石散发出的荧光照耀下,就显得越发可怖。 距离这个矿坑几百米外,矗立着一个怪异的生物。它看起来像是个类人生物,但是构成躯体的并非是骨骼和肌肉,而是一堆极其像脑组织的胶质髓体,由一层粘稠的硬膜固定,粗糙勾勒出四肢的形状。筋络一样的红色血管蔓延在躯体上,在本该是五官的地方缠绕出几团类似口鼻的事物。它面朝着矿坑的方向站着,除了偶尔发出一阵不自然的抖动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更远处,在远离矿石荧光的黑暗里,几只灵吸怪站立在断崖上,谨慎的环绕着一只高大威严的噬魂怪,像是围绕着一位王者。这些来自地底的邪恶生物凝视着矿坑的方向,这个穹窿足够宽大,也相对平坦,站在这里足以看清下面的一举一动。过了很久,那只噬魂怪点了下头,用心灵感应和同伴们交流道。 【脑魔像的效果非常好。虽然它体内寄存的灵魂也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足以控制侏儒们了。新的奴隶到了吗?】 【抱歉,大人。】另一个穿着奢华紫红色长袍的灵吸怪轻轻蠕动了一下唇边的触手,像是做出了道歉的姿态。【那群卓尔控制了奴隶市场,几个侏儒城市也召回探矿队,我们并不容易增加新的奴隶。】 【卓尔……】噬魂怪放出的意识谈不上友善,它乳白色的眼珠阴郁的注视着下方的情形,【他们还在附近徘徊么?】 【巡查队似乎减少了,或者说我们不能轻易的探查到他们了。】 噬魂怪的表情变得更加危险起来,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动作,只是捧起了挂着胸前的半透明球体——如果有人对灵吸怪足够了解的话,不难发现这是个罕见的便携式助脑,供这些离不开主脑智慧的怪物们获取一些特殊技能——它的脑波穿透了球体中悬浮着的小小脑仁,和矿坑前的脑魔像取得了联系。 【加快速度!】 对于这个由主脑创造的战斗机器,没有什么比简洁的命令更有效了,它的身躯微微震了一下,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精神波向矿坑里的地底侏儒袭去。随着这记鞭挞,地底侏儒们的速度又快了一点,更加奋力的挖掘着脚下的岩层。 噬魂怪放下了助脑,直直看向下方更加火热的挖掘现场,露出了一丝冷笑。 【对于任何单一灵魂的生物而言,这东西都将是个劫难。只有伟大的主脑才能驾驭这个神器。那群愚蠢的卓尔会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身边,几只灵吸怪谦恭的弯下了触手,对他们首领的结论表示无比赞同。 ****** 跨出升降梯后,萨恩向地底侏儒比出了一个手语。【你先返回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贝伦严肃的点了点头,在路上他已经把竖井通往矿坑的地图详细绘出,对于一个在地底游荡了这么久的叛逃卓尔而言,无需更多帮助了。【我会守在洞口,等待你们归来。】 萨恩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们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等到取得神器后,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竖井,踏出竖井那刻,地底侏儒就会用土元素巨怪重新封住洞口,挡下一切可能的敌人。只要没有能够准确定位,任意开启次元门的强大敌人,他们就是安全的。 升降梯再次缓缓的向上移动,萨恩最后看了一眼竖井的出口,把视线移回鸿明身上。经过几小时的冥想,他的精神再次饱满了起来,显然已经恢复了最佳状态。 “怎么样?我们可以启程了吧。”虽然前路依旧危险,但是奇异的,萨恩心中没有了忐忑和惶恐,似乎那曾折磨了他大半生的事物正在慢慢远去。只要站在这人身边,他就不再孤独。 “自然。”鸿明微微颔首,进入地底后的不适和焦灼隐隐散去,如今有一种更加率直的情绪在胸中蔓延。他想保护身边这个男人,想让他的心底充满那种轻松惬意的甜蜜,想让他无忧无虑,纵情自在。鸿明伸手拉起了兜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孔……别激动,他悄声告诉自己,现在你需要更多的冷静,更缜密的思维,才能完成心中所愿。 似乎感觉到了鸿明心底的思绪,萨恩露出了一个浅笑,也拉起兜帽,向前走去。 ****** 站在队尾,耐罗警惕的看向远方。其实现在他们身边并没有敌人,那群灵吸怪尚在几十里外的矿坑中,但是比起队伍中的景象,他宁愿看向远方。 这是一支纯粹由奈瑟特家族精英构成的小队,五十名最精锐的战士,两位大法,四位高阶女祭司,奈瑟特主母几乎倾尽了自己的口袋,这样一支小队,只要再加上两百普通士兵,足以扫平撒玛瑞恩城任何一个家族。然而这样一支强大的力量仍然不足以抹平他的恐惧,因为在队伍正中央,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正迈动它粗壮的八足,飞快的在地上爬行着,它脚爪摩擦地面的沙沙响动足以惊醒任何一只地底生物,但是这个怪物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生物能对它产生任何值得挂心的威胁。 这就是传说中的蜡融妖。当耐罗第一次见到它时,几乎被这纯然的黑暗力量压垮,这是女神最为信任的仆从,也是可以决定一个黑暗精灵城池的强大存在。但是耐罗并未露出一丝异样,心中的恐惧可能会取悦对方,但是厌恶、憎恨则会轻易让他送命,没人敢于在蜡融妖面前露出一丝类似的情绪,哪怕只是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这个严苛的怪物对于卓尔们而言,永远是柄高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剑锋何时就会斩落。 这时,远方一个身影拉回了耐罗的思绪,那是个前往地坑的哨探。只花了几息,他就跑到了耐罗身边,汇报出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听着这些消息,年轻的奈瑟特家族亲卫队长慢慢皱起了眉,在犹豫片刻后,他终于快步向阵中走去。 在即将进入内圈时,娜菲雅奈瑟特拦住了他。作为奈瑟特家族的长女,娜菲雅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也是沟通家族和主母的唯一联络官。她眼神不善的打量着母亲的新任侍夫,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会被拦下,耐罗飞快的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略带矜持的向长女欠身。“前方的消息回来了,我想要告知蜡融妖大人……” “你是个男性,蜡融妖大人不是男性能随意窥见的,注意你的身份!”娜菲雅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有什么事直说吧。” 如今整个团队都在蜡融妖的心灵控制范畴,这种传话把戏真是无聊至极,但是这就是黑暗精灵们乐此不疲的游戏方式,对于这点,能够爬上主母床榻的耐罗真是再了解不过。他没有做出抗议,直接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在地坑附近发现了9个灵吸怪,其中1个还是进阶的噬魂怪,操控侏儒们挖掘的似乎是个脑魔像……” “脑魔像?”长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笑,“看来这群灵吸怪们下足了本钱……行了,我知道了,注意开始收缩巡查队,如果这次的计划毁在你们这群愚蠢的男性身上,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包括我的母亲。” 没有理会长女话中隐藏的含义,耐罗欠了欠身,站在原地直至她转身离开。又过了一会,蜡融妖狂傲的笑声在洞窟中回荡。 【脑魔像?深海城的主脑只能拿出这个了吗?这群只生脑子的蠢货!!!】 深渊语听起来陌生可怖,但是精神攻击抽打在每一个卓尔心中,大部分人的身躯都轻微的抖动了一下。那个怪物却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趣的撑起了更为牢固的心灵屏障。 【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让这群乌贼脑袋挖去吧,我们只需要获取最后的成果。告诉巡查队,我们会潜入那个穹窿,在离地坑6里外的地方隐蔽,当神器出世的时刻,就是我们发起突袭的时刻。】 所有黑暗精灵都在这个命令中垂下了头颅,不论是恐惧还是憎恶,只要蜡融妖站在他们身边,胜利就属于他们。只是希望在这场交锋中,自己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在这一刻,每个卓尔都忍不住这么想着…… 13.一触即发 竖井出口距离矿坑只剩下大约百里路程,幽暗地域中下层巨大的穹窿和深邃的峡谷比上层的险峻地势要好走了许多,加之内海附近有着丰富的出产,使得那些最狡猾也最聪慧的邪恶种族——比如灵吸怪、黑暗精灵和眼魔等——不遗余力的开拓地盘,挖掘隧道。道路的畅通大大提高了萨恩和鸿明的前进速度,他们只花了一天就走出80多里,直到临近矿坑时才放慢了脚步。 同样身处内海附近,这里的环境要险恶许多,宽阔平直的隧道变得稀少,大部分动物都消失不见,连地苔和菌类都变得稀少,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事物抹消。鸿明轻轻压住衣襟,距离那个矿坑越近,他怀中的金匣就越发滚烫,法宝残片正跃跃欲试,想与自己的本体交汇。所幸金匣上有着一道禁锢阵法,阻挡了仙气的逸散,才不至于让这件器物脱手而出。 “快到了。残片的悸动越发强烈。”鸿明传音给萨恩,站在幽暗地域下层,黑暗变得更加浓重,他已经看不清萨恩的举动,只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正站在一侧的岩壁旁,似乎在查看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灵吸怪,9人以上,脑魔像……”萨恩答道。在这片岩壁角落,他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印记,即便能使用黑暗视觉,如果不够留意的话也会轻易错过。这是属于黑暗精灵一族的特殊暗号,专供哨探们传递信息。印记上的消息很简单,但是其中蕴含的并不轻松。萨恩慢慢站起身,走回鸿明身边。 “有些糟糕。矿坑中的灵吸怪数量超出了想象,还有至少一只脑魔像,这是专属于灵吸怪统治者的战斗技巧,它们强大到足以完成主脑交付的一切任务。看来这次挖掘行动是由深海城的主脑操控,它对神器已经相当了解,并且势在必得。与此同时,在明知有不少敌人的情况下,撒玛瑞恩城依旧派出了大量哨探,这并不符合黑暗精灵的习惯。‘阴谋需要最万全的把握’,我的同胞们信奉虚伪的正义,他们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不管前面等着的是什么,局势都容不乐观。” “两队人马,代表着两座城池的势力。”鸿明沉吟片刻,摇了下头,“在幽暗地域,我们打不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没错。”萨恩不紧不慢的答道,“想要对付灵吸怪,就要派出远超他倍数的士兵。任何地底生物都知道灵吸怪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他们的心理攻击,还在于他们能够召唤的战士。依靠剥夺思维,操控活物为生的灵吸怪最擅长驯养一群战力卓绝的卫队,用他们撕碎任何胆敢冒犯自己的敌人。如果真的有所企图,黑暗精灵的人数不会低于50个。” “不过他们现在的敌人并非是我们。如若两者都是为落魂钟而来,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萨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当然。而且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之间的战争将会爆发在神器被灵吸怪收取的那一刻。既可以逃过神器的影响,也能轻松取到想要的战利品,这样不劳而获才是卓尔的风格。” 像是努力拣选着自己的思绪,这次鸿明连传音的速度都慢上了几分,“百余年前我曾偶然看过一本兵书,依稀记得上面有这样一句话: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如今敌强我弱,敌明我暗,确有几分合乎兵道之意,不易强攻……” 看着鸿明冥思苦想的模样,萨恩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说的不错,只有搅浑了湖水,才能捕到大鱼。这两个强敌眼中只有彼此,他们的警戒、准备和阴谋也只针对对方,我们的出现将会是个惊喜……” 说着,萨恩轻轻瞥了一眼墙上的卓尔暗记,“让我们先来准备一下吧。” ****** 躲在神器影响范围之外,一位卓尔战士潜伏在黑暗中。从这个角度看去,大半穹窿都呈现在他的视野之下,洞窟里的微光影响了部分视觉,但是不会影响他的专注和警惕,作为前哨之一,他的任务就是从这个角度观察地坑内的动静,在最恰当的时机燃起魔法装置,通知远在营地里的蜡融妖大人,引领黑暗精灵们获取胜利。 被赋予这样重要的任务,证明他已经走进了家族贵族们的视线,实力和判断力都得到充分的认可,晋升的台阶已被铺平,只要这次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更大的权势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战士眯起了眼,更加专注的凝视着前方,只要他能…… 突然,一道微风拂过颈项,战士有着绝佳的反应,身体向后一偏就要躲开这道攻击,谁知那把刀刃居然暴涨寸许,依旧利落的穿透了他的下颌,刀刃随之插入,把要喷溅的血液也堵了回去。 萨恩伸手一捞,稳住了这具下坠的躯体,然后他像一只叼着猎物的大猫,沿着陡峭的岩壁爬回了营地。 轻轻把那具尸体放在地上,萨恩飞快检查了一遍对方的装束,干脆利落剥掉了他身上所有能代表身份的服饰,也拿下了紧紧束在腰侧的灵震球。在这个精金小球的内,蕴含着一道威力惊人的瞬发魔法,只要抛出就能引发心灵爆击,用来对付灵吸怪再恰当不过。同时这道魔法波动也会成为发动总攻的号角,大批卓尔会随着这个讯号踏入战场,消灭所有敌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萨恩并没有扭头,只是更加飞快的换上新衣,确保自己的伪装无误。“你回来了?怎么……” 鸿明伸手接住了一枚即将滑落的徽章,把它递回给萨恩。 “奈瑟特家族的家徽,这是撒玛瑞恩城第一家族,他们可挺舍得下本钱。”萨恩微微一笑,就想拿过徽章,谁知鸿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力有些猛,几乎到了疼痛的地步。 “怎么了?”察觉对方神情不对,萨恩疑惑的传音道。 “那里并非如你所说,只有黑暗精灵。” “什么?”这回答到让萨恩一愣,“难道还有生物?” “有。”鸿明难得有些踟蹰,抓着萨恩的手更紧了一些。 由于对方阵营中绝对会有高阶祭司,只要萨恩这个叛逃卓尔出现在神术感应范围,马上就会招来攻击。因此探查的重任就交付给了鸿明,让他利用体内真气感应可能存在的力量者,对于施法范围大大超越奥伦法师的鸿明而言,这并不算一件难事,然而探查的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边阵中有至少六位力量者,两个身上的波动像是法师,四个像之前见过的那种祭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绝非人间造物,它身上逸散的邪气几乎压过我所见过的一切邪修,强大到不可思议。” 鸿明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所感应到的一切,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位敌人,那么他们的计划就变得十分危险,特别是萨恩的安全……也许他该另想办法…… “非人?能被黑暗精灵召唤的,估计不是蜡融妖就是噬魂蛛……奈瑟特家的主母果真好手段。”萨恩轻轻抽出了手指,把徽章挂回腰侧。 “你的身份……叛逃卓尔应该不被蜘蛛女神所容,如果她的仆从降入人间,你的身份马上就会被识破。”鸿明微微握紧了手掌。 “没错。”萨恩平静的答道,“蜡融妖的心灵感应范围至少能达到百尺,如果按计划,它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存在。” “我们该换个方法!” “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看着面前表情有些执拗的异界人,萨恩突然露齿一笑,踏前了一步,伸手拥住了对方。“你在为我担心吗?鸿明。”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鸿明身体微僵,续而在这怡人的体温下慢慢放松,然而来自心底的传音依旧艰涩,“我承诺过,要保护你,让你不受任何危险的侵袭……” “是的,你答应过我。”萨恩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夜谱视觉下,面前这人闪亮的就如同银月,散发着让他心醉的光辉。“而你也做到了。” “我并没……” “不,你已经做到了,我的道长。”若有若无的吐息触上了鸿明的唇瓣,像是最为轻柔的暖风,“虽然我逃出过这个可憎的幽暗地域,但是那么多年,它始终禁锢着我的灵魂,让我夜不能寝,时时刻刻被恐惧和痛苦折磨。而你,把我带了出来。即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故乡,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能感受到心灵的慰藉,不再惶恐,不再彷徨。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做到这点。” 回荡在心底的情感是如此的直白,鸿明直觉心头一颤,不由抓住了萨恩的衣袖。然而对方却松开了双臂,重新站在他面前。 “现在,该是我帮助你的时候了。那件神器决不能落入一位邪神手中,我比你更清楚,如果蛛后得到了它,会引来何等灾难性的后果。这是我们阻止她的唯一办法。也许不够聪明,但是足够有效。只要度过这一关,你就会带我逃离幽暗领域,回到那个安全的地表……” “我会的。”鸿明轻轻点了下头,在黑暗中,他其实看不清身前的男人,但是满溢在胸口的信任和渴望是如此强烈,让他几乎不能自己。“我会保护你,尽我所能!” 一声轻笑回答了他。 “现在,开始吧。” ****** 兵书那个出自《孙子兵法》的《始计篇》,解释奏省了吧…… 咳,道长也是看过孙子兵法滴文化人咩!其实三十六计的浑水摸鱼更适合现在的局势,奈何那是明清时期产物,嘤叽~~没法装高端了好遗憾>_<……没事,还有碳球在呢! 14.乱战 持续了月余的单调挖掘声逐渐慢了下来,在那个广阔深邃的穹窿中,原本只有十几米深的坑洞已经变成了接近百米的巨大深坑,几具地底侏儒遗骸随意散落在深坑边缘的坡道上,更多还活着的侏儒则在坑底拼命挖掘,每一次凿击都变得沉重且缓慢,像是被极大的阻力遏制。 站在深坑旁,原本只是轻微晃动的脑魔像已经开始浑身乱颤,在它看似柔软的躯干内,诡异的凸起正在横冲直闯,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腹腔破体而出。它挣扎着又退后了几百步,表皮上的血管越发浓重,几乎像蛛网一样繁密恐怖。 站在远处高台上的灵吸怪们全部都绷紧了心神,向地坑望去。 【脑魔像体内封印的灵魂快要控制不住了。】一个灵吸怪焦虑的抖动了一下唇边的触手,【主脑只派出了一个脑魔像,万一它也……】 【它能扛住。】噬魂怪毫不犹疑的打断了他,下颌上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两条长长的触手抖动起来,蜿蜒着爬上了便携助脑,更强大的心灵力量向着脑魔像压去。【神器马上就要现世,剥掉最后一层外壳,我们才能用主脑赐予的法器承装它!】 这道心灵鞭挞像是一剂猛药,瞬间压制住脑魔像体内四溢的灵魂能量,它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咆哮,整个穹窿都在吼声中轻颤,只听地下传来嗡的一声,另一种力量回应了这吼声,像被搅动的湖面,更为浩瀚的元素之力从地坑中喷涌而出。 【出现了!】 灵吸怪们连通的心灵同时一颤,所有人都被神器逸散的波澜震慑,连神智都险些失守,还是噬魂怪最先反应过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助脑,六条触须紧紧裹住那颗闪烁着光华的玻璃球,冗长的咒语在洞窟中响起。随着吟唱,脑魔像体内渐渐浮出一个黑匣,不算太大,只有十寸左右,盒盖上闪烁着法阵的独特色泽。这是属于主脑的神秘造物,其中蕴含的力量足以压制大部分于神魂力量相关的魔法事物,只是这匣子飞的如此缓慢,似乎在和那神器进行某种角力。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在了那个黑匣上,观察着它的动向。这时,在地坑的正上方,在那片皎洁璀璨的结晶石掩盖下,浅淡的影子轻轻挥动,一颗暗色的精金小球从阴影中弹出,直直落向脑魔像身后。这个小球是如此的渺小,没有任何能够吸引人注意的地方,因此终于有一只灵吸怪发现它时,这颗球体已经一无反顾的撞向了地上的石块。 【注……】那个灵吸怪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强大的心灵爆击就席卷了整个洞窟。如同倒伏的麦子一样,坑底的地底侏儒刷的一下失去了控制,一个个摔倒在地,脑魔像再也无法控制黑匣的走向,失去了力量制约,那个匣子跌落在距离深坑几百米外的地方,噬魂怪乳白色的眼珠凸了出来,嘶哑的吼声从胸腔溢出,一个强力心灵屏障在他身前升起。 【敌袭!!!】 一瞬间,所有灵吸怪都明白敌人已经出现,洞窟另一侧的空气中掀起一阵涟漪,次元门正在法力作用下洞开。灵震球里的魔法攻击最多只能持续30秒,30秒后他们就能扛过这波攻击,然而黑暗精灵选择的时间太古怪了,神器并未被他们收取,那个黑匣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这群黑暗精灵疯了吗?他们怎么敢在神器的作用下突进,即便是压缩了很多魂魄的脑魔像也不过是多撑上了一些时间,他们怎么…… 不对!噬魂怪猛地转过视线,看向地坑,只见远离次元门波动的穹窿正中,一道青色的光芒从洞顶直直坠下,飞快落入了那个深坑中,几秒后,整个穹窿开始震动起来。 【神器……】 一道夺目的闪光划破了整个洞窟,把这个巨大的,黑暗的洞穴变得直如白昼。惨叫声响起,心中回荡的是灵吸怪的,耳边回荡的则是黑暗精灵的,引领卓尔战士跨过次元门的蜡融妖发出了渗人的怒吼,抵御着突然喷发的强大力量,这攻击远远超过了神器曾经展现出的那些无害波动,如此浩瀚,如此苍凉,近乎于真神的可怕力量彻底压垮了洞窟中的双方。黑暗精灵阵营中,几名战士的脑袋轻轻一晃,噗的炸成了一团碎屑,心灵屏障在蜡融妖的怒吼中龟裂,凌冽的真元扫荡者所有生物的神魂。噬魂怪手中的助脑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尖锐的玻璃片割伤了他的触手,身后,两个最弱的灵吸怪已经失去了联系,明显早已魂飞魄散。 噬魂怪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这到底是什么,这群卓尔们怎么能?!怎么敢?! 灼白的光点在视网膜上慢慢散去,他敏感的视线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在一团朦胧中,他看到了一条黑色的身影正从洞顶飘落,在那个身影正前方,一只小小的铃铛悬浮在空中…… ****** “我们最后来确认一下。”萨恩严肃的向鸿明传音道,他已经换上了奈瑟特家族士兵的制服,灵震球挂在腰间,手中则捧着一个金色的小匣。 “当我打开这个盒子时,里面的残件就会飞向本体,让神器恢复本来面貌,这大概需要20秒时间。” “理应如此,且法器恢复会爆发极其猛烈的真元波动,不但能对魂魄产生更强烈的震荡,也会散发出让你们的黑暗视觉无法直视的耀光。” “因此,如何熬过神器恢复前的20秒才是关键。在我打开这个金匣前,必须转移灵吸怪的注意力,灵震球是唯一的办法。当灵震球爆炸时,黑暗精灵也会发起攻击。他们的营地离地坑太远,九成会使用次元门之类的空间法术,这个法术大概会持续20秒时间,当他们跨出次元门时,正是神器恢复的时刻。” 萨恩露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他们的攻势和筹备都会因神器受阻,这时我再从洞顶跳下,赶在两者之前使用这个带有禁锢法阵的金匣重新装起神器,禁锢它的力量。我的出现会让灵吸怪以为这是黑暗精灵们的一个阴谋,夺走神器的是撒玛瑞恩城的卓尔战士。因此当我拿到神器之时,就是双方开战的时刻。只是蜡融妖不会被骗,它依旧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叛逃卓尔,只是它的任何辩解都不会被灵吸怪们采纳,他们会杀的你死我活,这将是我们开始逃亡的最佳时机。” “现在唯一的破绽就是你收取落魂钟的瞬间。”鸿明面色并不轻松,他攥紧了手中捏着的那张符咒,仍有些犹豫。“虽然这道风遁符能助你逃回我身边,但启动它需要至少五息,足够一道瞬发法术形成了……” “但是你的符咒只要启动就不会被打断,不是吗?”萨恩的表情跟鸿明截然相反,他伸手抽出了鸿明捏着的那道绿色符箓。“现在,只要相信我就够了,我能做到的……” ****** 一切都足够顺利,当萨恩跳出潜伏区时,尖叫在穹窿中响彻,那是蜡融妖的深渊语,带着恐怖的恶魔之力,足够毁灭弱小生物的神智。但是萨恩并非弱小的生物,特别是在心灵防御方面。多年的历练让他掌握了一些心灵障壁技巧,在黑暗精灵中能够拒绝读心术的战士可不多见。现在这吼声只是纯然的尖叫,无法动摇一丝注意。 在他正前方,一枚青铜铃铛正在悬浮在半空中,一圈圈涟漪似的元素波动从铃身逸散,像是要洗刷洞中所有的存在。萨恩没有移开视线,那闪光让他的双眼几乎目盲,可是又是那么绚烂……这是属于鸿明的东西,不是蛛后的!萨恩扯开了嘴角,在他指尖,金匣闪出了同样璀璨的魔法光芒。 咔嗒一声,金匣张开又合并,瞬间吞没了铜铃。魔法波动、闪光和那惊人的威赫全都消失不见。 【什么……】 【怎么回事?】 这突变让刚才还在苦苦抵御神器力量的双方同时一惊,当看清那条黑影是个裹着奈瑟特家族服饰的黑暗精灵后,怒火席上了噬魂怪心中。他想过怎么防御黑暗精灵的偷袭,但是那是在拿到神器之后,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神器被一个卑劣的卓尔偷走! 吟唱在心底响起,一道猛烈的心灵爆击向空中的卓尔袭去。 与此同时,蜡融妖先于所有人发现了从半空中飘落的卓尔,因为他的气味太过醒目,散发着背叛的腐臭。叛逃卓尔!!蜡融妖的怒火猛地高涨,这只背弃女神的渺小虫子居然如此大胆,不但试图愚弄它,还想偷走蛛后的神器!一道如同利剑的黑气瞬间凝结,向拿到神器的那道身影射去。 这两道攻击如此迅猛,却都未能击落那个抢夺法宝的黑暗精灵,只见他在胸口一拍,一道纯粹的绿色光芒突然包裹了他的周身,从脚尖开始,一阵又一阵的元素力量分解了他的躯体,就像一抹清风,他消失在了空气中。 噬魂怪咬紧了牙关,伸手一挥,空中出现了另一道裂缝,一队战斗奴隶从虚空中踏出。 【杀掉这群卑劣的卓尔,抢回我们的神器!】 在灵吸怪的战吼响起同时,蜡融妖毫不犹豫的拉开次元门,向那个叛逃卓尔追去。在场还活着的所有黑暗精灵都是一怔,但是此时灵吸怪们的攻击已经到来,他们只有奋力迎上,拉开血战的序幕…… 15.逃亡 独自伫立在隧道中,鸿明凝视着前方。在这里,黑暗无处不在,密实阴沉,似乎永无尽头。被这样的黑暗笼罩,他其实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因为距离太远连落魂钟产生的元气波动都已无法感知。但是他的全部心神都凝结在了那个遥远的穹窿内,在那里,萨恩还身处险地,为了自己的任务拼死搏杀。如若神器恢复慢上数息,如若黑暗精灵发起攻击快上一点,如若……每一个意外都会让那人妄送性命…… 鸿明捏紧双拳,心脏突突直跳,从半刻钟前,他体内的血契就开始发出警告,悲鸣着诉说与他心血相连之人命在旦夕,但是他却无法上前救援,甚至无法与他并肩站在一处——在这个连环局中,唯有萨恩现身才能挑起两者争斗,为他们挣来一线生机。心中无比明了,却掩不住煎熬苦痛,鸿明牙关紧咬,目眦欲裂,几乎使不出自家静气功夫,十息已过,他应该已经发动了风遁符咒,为何还不出现! 正在此时,鸿明面前突然华光一闪,一道风旋滴溜溜转到面前,忽的一声,有个身影显在面前。 “快走!” 那声音带着无比急迫,鸿明也不多想,伸手揽住对方,单手掐诀,足下一踏。 “疾!” 随着这声低呼,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没过几秒,在他们驻足之处突然闪过一阵魔法波动,虚空像是被撕裂一道口子,两条尖利的脚爪伸出,那只黑色异种巨蛛从传送门内挪出躯体,复眼怒视着空无一物的隧道。 【怎么可能?!那只爬虫刚才还在这里?!他居然没用传送法术!】 对于具有黑暗视觉的生物而言,在幽暗领域中魔法波动一种是比热量更为醒目的标记,而任何传送术都无法逃脱蜡融妖的定位法术,但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找到,窃走神器的叛逃卓尔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愚弄的巨大愤怒席卷了这位异界妖灵,它的发出一声咆哮,再也不顾自身损耗,展开了所有感知…… 而于此同时,萨恩正牢牢抓着鸿明的腰侧,双目圆睁,观察着身边的奇景。他们正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逃亡,和刚才消失在风中的风遁不同,这种被称为“土遁”的移动方法让他们陷入了地底,像是穿越某种凝胶状的物体般,他们在泥土和岩石中穿梭,偶尔还会路过一些地底生物的巢穴,在它们发出警告之前飞速遁走。鸿明曾说过着方法在地底这种遍布异兽的世界有些凶险,但是此时无疑是掩盖魔法波动的良策。 况且它还很有趣。 虽然目前情况依旧危急,但是萨恩的思绪却有些散落,刚才搏命举动带来的紧张似乎在慢慢散褪,带着一抹浅笑,他手上微微用力,更加牢固的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聊,这多奇妙。 奇景转瞬掠过,不到一刻钟,他们就遁出50余里。为了抵消萨恩对于土遁的不适,鸿明着实放出了不少真元为之护体,饶是如此,再继续前行也恐有不妥。鸿明心念微动,两人身形一晃,重新踏足地面。 刚刚落足,一声轻啸响彻洞窟,鸿明身后的太阿仙剑出鞘,剑光一闪就载起两人,向前方遁去。此处距离竖井出口尚有一半路程,还不是歇息的时候。其实幽暗地域的大部分隧道和洞穴都十分低矮,用飞剑在半空疾驰显然有些施展不开,也多亏内海附近的隧道都更为平坦宽阔,才能容他们仗剑疾行。 然而还未飞出多久,一声嘶吼如影随形,在他们背后响起。两人同时一凛,萨恩微微侧头,面色已经变了颜色。 “蜡融妖追来了!好快!!” 在他们身后几里处,化身蜘蛛形态的蜡融妖正拔足狂奔,八只巨爪像八根尖矛,狠狠戳在岩壁上,在这复杂的地形中如履平地,每一步都让它跃出一大截,以非人的速度前行。它蕴含的怒意和魔法波动肆无忌惮的在隧道中回荡,让每一只偶然路过的地底猛兽都望之却步。 鸿明牙关咬的更紧,全部心神都用在催动飞剑上,此处地形太过复杂,穿梭腾挪让他耗费了极大心神,近在咫尺的压迫更是扼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但是身侧站立之人让他无暇旁顾,飞剑遁速硬生生又快了几分。 就在这一追一赶中,几十里转瞬而过,鸿明突然低吼一声,“抓紧!” 随着一声尖利的风啸,萨恩只觉浑身一紧,几乎被压在了鸿明身上。他们竖着直直飞了起来。原来已经到竖井了,萨恩紧紧闭上了眼睛,猛烈的风压让他无法视物,蛛后仆从的威胁始终萦绕在周身,在这无比险恶的处境下,还有一个更加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那是鸿明低沉稳定的心跳声。萨恩把头埋在对方胸口,几乎眷恋的听着这个声音,狂风吹拂在两人身上,让他们翩跹飞舞的披风几乎融为一体。身后八足攀爬的沙沙声似乎越来越近,但是萨恩心中没有丝毫恐惧,一片清明。他知道鸿明是用何等的意念来信任他,而他也会用同样的意念来信任鸿明。 永无止境的黑暗似乎在慢慢变淡,萨恩只觉身上一轻,像一根飞羽一样跃出了狭窄的井口。一声大吼回荡在洞窟内。 “贝伦!” 随着一声怒吼,沉重的轰隆声在洞中响起。 16.堵截 爆鸣从竖井中传来,升降梯已被拆除,再也没什么能阻挡狂风的呼啸声,它就如同一口燃烧的地火井,剧烈的魔法元素喷涌而出。贝伦握紧了手中的魔法装置,全神贯注盯着井口方向,他答应过卓尔,会帮他们阻挡追来的敌人,然而看看如今这可怕的情形,他们躲避的究竟是什么? “贝伦!” 强光、锐鸣和两条快到无法辨认的人影同时冲出,地底侏儒毫不犹豫的激活魔法装置,土元素巨人庞大的身躯猛烈撞上了井边的石块,岩石在这股巨力的撼动下轰然倒塌,沉闷的爆炸声同时响起,地面开始崩塌。 鸿明只是刚刚站稳身形,一道浑土决就随着掐诀释放,浑厚的土元伴随着土元素巨人的动作一起向井底狂涌,落石和泥沙淤塞了井口,土决则让松软的泥土化作坚壁,土元素巨人最后纵身一跃,也跳进井中,元素之力还原,瞬间化做一堆厚实的封土。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竖井被凭空抹消,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这时鸿明才微微松了口气,驱使飞剑向地面落去。 “终于甩脱了。”萨恩也长出了口气,放松了表情,被蛛后仆从夺命追击的感觉可谈不上美好。 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地底侏儒的表情却依旧严肃。“你们拿到神器了?” “自然。” “那挖掘神器的地底侏儒们呢?他们还活着吗?” “抱歉。”和鸿明对视一眼,萨恩轻轻摇头,“被神器影响,他们的灵魂已经消散,不算是活人了,灵吸怪只是像死灵法师般驱使他们的遗骸。不过我们夺回神器后,他们就无法再这样做了。” “不会再有大宗奴隶贸易?” “应该不会。” 听到肯定的答复,探矿队长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目光扫视过被夷为平地的井口,在土元素巨人化成的土山上停留片刻后转过了头,谨慎的问道,“刚才追逐你们的是什么?那阵魔法波动看起来相当诡……” “你最好别问。”萨恩干脆的打断了他,“如无意外,下层将会爆发一场战争,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贝伦一噎,却没有反驳,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个疯狂的家伙究竟惹到了什么,但是他们不把自己或者地底侏儒拖下水的行为确实并非恶意。如果聪明的话,他现在就该告辞离开,让这两个闯了大祸的家伙自生自灭,然而……他做不到。 像个标准的地底侏儒一样,贝伦执拗的答道,“你们有权保守秘密,但是需要帮忙的话,请务必告诉我。无论如何,你们所做的一切对巨岩城都是莫大的恩惠。” “报答嘛……”萨恩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你坚持的话,找个隐蔽所吧。你们探矿队外出时专用,足够安全隐蔽不会因为魔法波动暴露的那种。” 贝伦没有问卓尔是怎么知道他们有这样的隐蔽所,他仅仅是挑了下眉,“跟我来吧,最近的矿洞离这里不远。” “哦,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远一点。” “石头在上。”贝伦发出了一声嘟囔,但是没有拒绝,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向前走去。 “他要做什么?”看着转身离开的地底侏儒,鸿明向萨恩传音道。 “哦,没什么。”萨恩干脆的拉起了鸿明的手,温热干燥的手指触到了他掌心的湿腻。并没有花费力气掩饰自己眼中的笑意,萨恩轻轻答道,“只是找了个地方,你该稍稍休息一下了。” 温暖的手掌唤回了鸿明掌中的温度,他没有拒绝,任由黑暗精灵牵起自己,向远方的隧道走去。 ****** 蜡融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作为罗丝的宠儿,不论是在深坑魔网还是在主物质面,它都享有足够的权威和尊崇,大部分生物——由其是蛛后最忠实的信徒,那些堕落的黑暗精灵们——在它面前只敢表露出恐惧和臣服,像最卑微的爬虫一样任它玩弄。然而今天,它碰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可耻的失败。 传送定位无效,预言定位失败,甚至连它无往不利的攀爬都功败垂成。狂奔几十里,眼看就要抓到那个该死的叛徒时,铺天盖地的巨石和泥土从天而降,更别提汹涌的土元素波动。一瞬间蜡融妖就明白过来,这是遭遇到了伏击,第二次! 然而此时它身处竖井之中,坚实厚重的井壁阻隔了任何逃亡的可能,在最为沉重的石块落下前,它噗的一声化作一团浓密的绿色烟雾,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但是没人能够逼迫蜡融妖做出这样可耻的变形……那个该死的叛逃卓尔!! 滔天的怒火笼罩了周身,在一阵奇异的闪动后,蜡融妖消失在了竖井中。 撒玛瑞恩城奈瑟特家族神殿 在原先漆黑寂静的房间内,突然闪现出一道诡异的亮光,火苗轰的一声炸开,巨大的黑焰点燃了祭坛正中的蜘蛛型火炉,守在门外的士兵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无法自控,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在那团骇人的烈焰中,跨出了一位浑身赤裸的女性,她美得超乎可以形容的极限,精灵的特质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表达,几乎不像人间造物。然而这位看似绝美的卓尔女性眼中却流露出了嗜血的杀意,轻轻一弹指,几个跪在地上的守卫士兵浑身闪过一阵抽搐,啪的一声栽倒在地。 “侍女大人!!” 刚刚跨入神殿的奈瑟特主母发出一声惊呼,快步走上前去。当发现蜡融妖再次出现时,强烈的不安席上她的心头,不论任务成功与否,它都不该独身归来,还重新变形,化作卓尔女性……在面对黑暗精灵时,本体和蜘蛛形态才是蜡融妖最为常用的形态,而非这种蛛后侍女形态。 然而还未等她站稳,一道凌厉的心灵鞭挞就猛然抽来。奈瑟特主母已经过了自己的巅峰时代,老迈使得精神力骤降,如此猛烈的攻击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毫不犹豫,她趁着身体倾斜时跪倒在地,努力克制着不安和愤怒,向眼前的蛛后侍女表示臣服。 “请您息怒!这次的行动难道出了什么问题?我那不争气的长女……” “闭嘴!你这个废物!!”蜡融妖蛮横的打断了她,精致的面孔变形扭曲。“你的哨探里出现了叛徒!他偷走了神器,冒犯了我!他竟然敢!!!” 奈瑟特主母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没昏过去。她听到了什么?叛徒?偷走了神器?!怎么可能!!咬紧牙关,她颤抖的开口,“那奈瑟特家族的士兵们呢,他们应该能……” “士兵?”蜡融妖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声,“祈祷他们能在灵吸怪的攻击下生还吧。那群给叛徒卓尔可乘之机的愚蠢家伙根本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奈瑟特主母用力压下了想要吐血的冲动。她听到了什么?神器没有拿到,蛛后的宠儿被冒犯侮辱,她最最精锐的亲卫部队和四个女儿两个儿子面对毫无援手的死战……牙关渗出血迹,她垂下了头,抵御着一阵阵狂乱的眩晕。这本该万无一失的行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个献媚和取悦女神的行动怎么可能落入如此境地! 然而蜡融妖可完全不会顾虑这些,她傲慢的伸出了手指,向奈瑟特主母发令。“现在,召集你家族的所有士兵,前往中层的各个通道出口,如果发现叛逃卓尔和人类法师,迅速跟我联系。” 那“联系”二字里蕴含的杀意几乎可以能滴出血来。奈瑟特主母艰难的咽了口唾液,“但是中层是布拉魔迪亚城和拉瑞斯城的地界,我们……” “你们做不到吗?”蛛后的侍女露出了一个狞笑,“或者要我直接通知那两个城的主母?” 奈瑟特主母打了个哆嗦,一想到自己家族的疲态将会展现在三座城池面前,就让她感到不寒而栗。无与伦比的机会变成了灾难般的危机,现在绝不是推脱的时候。当机立断,奈瑟特主母俯下了身。 “我会马上派出巡哨和士兵,不论犯下了什么错误,奈瑟特家族都会拼劲全力补偿!” “补偿?”冷笑划过蜡融妖美艳的面孔,“你们最好能做到……”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中蕴含的意义,奈瑟特主母几乎不敢细想,她用超乎自己年龄的敏捷飞快行了一礼,走出了神殿。中层的地底世界虽然广阔,但是适合同行的道路并不很多,虽然缺乏一些最关键的信息,但是她必须做出尝试,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 最后看了一眼地坑方向,奈瑟特主母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几秒钟后,她重新睁开双眼,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和犹疑,她镇定的迈开脚步,向家族议事厅走去。 17.背道 由地底侏儒在前方带路,三人行进的速度极快,在穿过几条隧道和洞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溶洞旁。这个洞窟看起来不怎么大,干燥贫瘠,像是个被过度采伐的矿洞,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贝伦几步走到洞壁左侧的角落里,在地上进行了一系列拍击后,一个洞口突然凭空出现。 “不错的掩体。”萨恩挑了挑眉,拉起鸿明矮身走进了那个隐蔽所。 洞内的空间不算大,鉴于地底侏儒的身高,两人都需稍稍弯腰才不至于碰到洞顶,宽度倒是颇有盈余,看来能容纳百十人的样子,微光矿石点缀在四壁,散发出和缓的青色光芒,几摞粮食整齐的摆放在角落里,不远处还有个泉眼,悄无声息的吐着清水,是个挺完备的临时驻地。 “这里是我们探矿队的外围驻地,不算太大,但是反探测功能很不错。”走进洞穴后,贝伦跟两人介绍道,“只是距你们进入中层的地堑还有些路程,如果想要从那边前往地表的话,估计要花些功夫。” “地堑应该是不能走了。”萨恩没有半点迟疑,“作为通往中层的捷径之一,守在那里的敌人绝不会少。” 对于这点,地底侏儒没有异议。任何熟悉中上层道路的人都会首选那条地堑,就隐匿和躲藏而言,并不是个好选择。犹豫一下,他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走地底侏儒的矿道如何?虽然有些狭小,但是支道很多,你们是通过哪里前往地表的呢?” “西边的蕈人洞穴。” 贝伦顿时哑然。蕈人们向来最排斥地底侏儒,矿洞很容易伤害到它们脆弱的根系,因此两族之间倾向于井水不犯河水,在蕈人的定居地附近,地底侏儒的矿道几乎绝迹。不过相对,蕈人洞穴确实是个安全的通道,如果没有它们的许可,很难穿过那复杂的洞穴层,对于甩脱敌人是个好选择。 看出了地底侏儒的尴尬,萨恩解释道,“没关系,我曾在中上层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找出一条安全的道路不算太难。相反地底侏儒的道路并不适合现在的情形,所有人都知道竖井和侏儒们的关系,如果追兵稍微聪明点的话,他们不会放过侏儒们常用的矿道。” 合理的解释。贝伦放弃了进一步劝说,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看了看略显疲惫的二人,探矿队长微微欠身,作出了地底侏儒标准的告辞手势,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如此了。 萨恩回以同样的礼节,干脆的送走了这位好心又固执的地底侏儒。随着一阵轻微的机关摩擦声,洞底又恢复了静谧。 终于只剩下两人,鸿明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关切,张口问道,“你可还好?” “看起来比你强多了。”萨恩露出了一抹轻笑,调侃着异界人那略带紧张的神情,此战他是在搏命,鸿明又何尝不是。至少相识这么久,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容色大变,掌心冷汗淋漓的狼狈模样。感受着心底那抹毫不掩饰的情感,萨恩上前几步,在鸿明面前坐了下来。 “给你。”他从怀中掏出了金匣。 鸿明神色一肃,双手接过匣子,曾经滚烫跃动的金匣已经冰凉一片,再也感受不到残件跃跃欲试的波动。犹豫片刻,鸿明打开了匣盖,只见内中盛放的铜舌如今变作了一只青铜锻造的铃铛,只有七寸大小,其上云纹古朴,透出一股沧桑的气息,持柄处铭着“落魂”二字,笔触轻盈灵动,似有流彩溢出。然而这枚铃铛却不似其他仙家法器,既无法感应到其中的仙家神魂,体内九州鼎对之也无触动,就如同一枚死物。 闭目用真元催动半晌,法宝也无丝毫动静,鸿明终是合上了匣盖。也许尚有什么关窍未曾打通,不过反正法宝已经到手,不妨脱离险境后再做打算。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萨恩眼见鸿明合上了金匣,不由好奇问道。 “无法把它收入体内,也许就如七宝琉璃枝,尚缺某些机缘。”微一沉吟,鸿明把金匣置入怀中,严肃反问道。“逃出此界是否有些困难?” “是有些吧。”萨恩也不隐瞒,“他们没办法利用预言法术确定你的位置,但是神术却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只要距离够近,我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招来敌兵。蜡融妖从没兴趣表现出仁慈,特别是在叛逃卓尔面前。” 鸿明听罢也不多言,斩钉截铁的答道,“我会尽快恢复真元,早日带你离开此地。” 萨恩露出了一抹笑容,“我相信你能。” 若有若无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游荡,但是谁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他们都知道现在还身处险境,不是耽溺于私情的时机。不过当脱离这个可怖的幽暗领域后……萨恩只觉心神一荡,视线忍不住划过鸿明殷红的嘴唇,想起了自己曾经尝到的那抹甘甜。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唇瓣,在鸿明身侧躺了下来。鸿明这时已经闭目陷入了冥想,澎湃的元素再次把他包裹,而这次,萨恩并没有离开,在离鸿明很近很近的地方,他和衣躺倒,也闭上了眼睛。经历了如此惊险迫人的战斗后,他也需要休息了,而这里,非常的安全…… 绮丽的元素之海席卷而来,包裹了两人,在深深的岩层下翻涌回荡。 ****** 奈瑟特主母从主座上抬起了头,看向下方跪着的男人。 “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语气中的不善和愤怒不难辨认,耐罗抬起了头,用他那清澈的淡绿色眼珠看着主座上苍老的女性,也是他用全部身心侍奉的女人。只是短短几秒,他重新低下了头,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一大半精锐战士,2个女儿和2个儿子……为了这场豪赌,我是否投入太多了?”似乎在喃喃自语,奈瑟特主母用指尖敲击着黑曜石雕琢的精美扶手,声音跟岩石一样坚硬冰凉。 就在不久前,她刚刚呈上了几个俊美的男性,供那位蛛后侍女虐杀折磨,叛逃卓尔事件显然给蜡融妖带来了极大的耻辱,她还没见过这位大人如此失态的模样,如果几个男性就能让它消气,倒是个不错的买卖,只是现在它需要的明显不止如此…… “说是看吧,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遭受比进攻地表还要惨烈的损失。”主母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读心术已经准确的锁定了自己的侍夫。 “出现了一个叛逃卓尔。”耐罗的声音平稳沉着,一点也不像刚刚经历过死战的模样,“他杀死了前哨,夺取了长女交给他的灵震球,用这个提前了攻击时间,让我们坠入圈套。” “长女没有跟前哨做心灵连接吗?”奈瑟特主母明显的皱了下眉,但是这个问题无需答案,她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蠢货,跳过了这个问题。“蜡融妖呢?它做了什么?” “抛下我们,去追赶那个叛逃卓尔了。”耐罗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连心灵也没有丝毫波动,他太清楚对于蜡融妖而言,自己这些卓尔有多微不足道。 “但是它没有追到……”奈瑟特主母沉吟了片刻,“那个卓尔在你们和灵吸怪面前抢走了神器?” “是的,他手里似乎有专门收取神器的法器,一下就把神器的波动全部禁锢。” “然后他又从蜡融妖手里逃了出来,那个最擅长预言定位和高等传送术的蜡融妖手里……”奈瑟特主母的声音更加低沉了,过了片刻,她露出了一抹冷酷的笑容。“不管这个卓尔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都足够他胆大到在噬魂怪和蜡融妖面前争夺神器,还能愚弄他们两者。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也不是我们现在该应付的……” 奈瑟特主母转回视线,再次凝视着自己脚步跪着的男性。这个年轻男人在床笫间的表现非常不错,但是她选择他成为亲卫队长,并不是因为床上功夫。而这次他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在那样险恶的情况下依旧成功活了下来,还带回了十几个战士……对于一个聪明人,她向来不喜废话。 “这次我们投错了注,而蜡融妖在逼迫我们加大筹码,想以此翻局……”奈瑟特主母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但是那会彻底毁掉我们的家族,从头到脚。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加注,而是止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耐罗点了下头,“我们会尽可能找到那个叛逃卓尔,但是剩下的就是蜡融妖大人自己的事情,面对强敌,我们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应。” 如果可能的话,祈祷双方能拼个两败俱伤。 这句话隐藏的话没人说出口。奈瑟特主母满意的点了点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聪明的男孩。” 随着这句话,奈瑟特家的侍夫从地上站了起来,牵过那只比她真是年龄略显年轻的干枯手掌,吻了上去。 “如果这次你还能活着回来,也许我该添一个幺子了,最好是一位女性。奈瑟特家族需要聪明的孩子,而非那些连小事都能搞糟的蠢货。” 听着这样几乎没有头绪的低语,耐罗也露出了个微笑,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权利、地位、财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温柔的放开那只枯瘦的手掌,他轻声低语道,“您的意志就是我的目标,我亲爱的莫瑞达。” 这轻柔太过的语言在宽阔冷寂的大殿中显得有些荒唐可笑,但是两人都没有当真,他们需要的从不是无聊的情爱,而是那些更加真实可靠的东西,就如蛛后教导的一样。轻轻鞠了一躬,耐罗转身走出门去,现在,他面对的将是一个更加微妙而险峻的战场…… 18.暗涌 对于地表生物而言,幽暗领域是一个充满了天堑和迷宫的恐怖世界,这里没有日月、没有山川,甚至没有足够广阔的视野,地标的意义被彻底剥夺,在这里他们会迷失方向,会被黑暗夺走心智,会因为一时大意丧命于那些狩猎者锋利的爪下。但是对于纯正的地底生物,特别是最高等的那些,地底却是个相当富有条理的世界,这里每一个适宜居住的领域都会标注出一种生物的名字,从黑暗精灵、灵吸怪、眼魔这种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到灰矮人、蕈人、寇涛鱼人这些热衷群居的生物,他们开拓着自己王国的疆域,在每一个洞穴或湖泊划定地盘,用不同的方式描绘出只属于自己的详尽地图。地图外的荒野,则成为了大自然最公正的猎场,除了地底侏儒这种狂热的、会被宝藏冲昏头脑的生物外,没有任何种族会冒然闯入这片地域,至少几个人组成的小队绝对不行。 在蜡融妖嘴里,窃走神器的叛逃卓尔身边只有一个同伴,且不论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愚弄一位蛛后仆从,单从这次冲突的表象来看:他们选择了一个最特殊的时间来抢夺神器,引发灵吸怪和卓尔们的争斗,在拿到神器后也没有转身逃入某个城池,而是通过地底侏儒的竖井直接进入中层……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两人可能没有底气十足的后援,只能靠些小把戏拖住敌人的脚步,给自己的逃亡挤出时间。在这片十分广阔而复杂的地底世界,可供一支小队通行且不会惹出太大麻烦的道路其实相当有限,如果有足够多的地图,不难得出一个大致准确的答案。而对于撒玛瑞恩城的第一家族,地图从不是问题。 花了大半天时间,耐罗翻遍了中上层几个城池的地图,虽然幽暗地域的地形并非一成不变,但是推测哪里尚能通行不算太难。在仔细研究后,他放弃了整个中层地域,直接把目标放在了中层通往上层的节点上,派出法师和祭司进行探查。传送术大大提高了侦查速度,三天之后,消息传回了他的案头。 露出一抹微笑,耐罗站起身来,向家族的贵宾塔走去。现如今,这个奈瑟特家族数一数二的奢靡钟乳石尖塔已经成了蜡融妖的寄居地,每天都有大量的酒水、鲜果、珠宝和人牺——一般是卓尔男性或者其他种族的女性俘虏,这方面蜡融妖并不太挑剔——供它挥霍取乐。当走进这个尖塔时,垂死的嚎叫在耐罗耳边回荡,像是昭示着蜡融妖的怒火和残忍,但是他依旧面不改色的走进了大殿,只见在一片狰狞的血色中,一位绝美的卓尔女性扔掉了自己手中抓着的某个人体器官,向他看了过来。 没有任何犹豫,在接触到那道犹如实质的锐利视线时,耐罗干脆的跪了下来,表现出绝对臣服。这样谦卑的姿态让蜡融妖发出了一声不善的轻哼,暂时还无法跟奈瑟特家族撕破脸的它,实在无法对这样恭顺的信使发出什么叱责。 “尊敬的大人。”耐罗迅速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谦卑。“在奈瑟特主母的指挥下,我们已经锁定了那两个卑鄙败类的行进路线,等到捕捉到他们的行踪后,恳请您驾临铲除这两个破坏了规则和蛛后铁律的叛徒,让他们低贱的魂灵回归吾主的荣光之下。” 这是完全恳求的语气,似乎真正迫切想要找到叛逃卓尔的不是蜡融妖,而是他自己。对于这种完全扭曲了事实,掩盖起那场可耻的失败,并且隐晦奉承、恳求自己的巧言,蜡融妖非常的受用。它矜持的点了点自己高贵的头颅,但是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明白自己的砝码尚未加够,耐罗继续鼓动着自己的巧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但是单纯消灭他们的肉体似乎太轻松了,他们的罪行足够更严厉的惩罚……” “没错!”这次蜡融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尖叫,巨大的精神冲击席卷了整座殿堂,“他们该接受最严苛的诅咒,深渊魔网里无尽的惩罚都不足以熄灭我的怒火!还有那个人类!他的魂灵也该受到同等程度的折磨!最严厉而残酷的!!” 精神冲击让耐罗的身形稍微晃了晃,把头埋的更低。灵魂的归属从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它可能涉及到几位神只之间复杂的战争,尤其是对一个足够强大的法师而言。然而对于蜡融妖泄愤式的怒吼,他并没有反对,相反发出了迎合的赞叹。 “您说的太对了,我尊敬的大人。能够施行这种惩罚的,只有蛛后,以及她最宠爱的代言人才能做到,您的神力将用最残酷的方式惩罚他们,让他们享受到灵魂的折磨……” “唔……”蜡融妖发出了一个鼻音,似乎在表示赞同,但是耐罗知道这不是,这两天里,蜡融妖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了清泄怒火和发泄欲望上了,并没什么特殊指示。而现在,他会献上足够取悦它的“特殊”…… 随着黑暗精灵滔滔不绝的奉承和极少量的提示,蜡融妖的眉峰舒展开来,对于这个阴险狡诈,并且极度残忍的神仆而言,理解一个“小点子”花不了太长时间,况且这注意还如此的符合自己的心意,就像从自己嘴里说出的一样……它慢慢站起身来,似乎只是身形一晃,就来到那个男性身边,用指尖挑起了他足够英俊的脸庞。 “有趣的小东西。”蜡融妖发出一声轻笑,猩红的指尖在耐罗唇边划过,留下了一道粘湿的血迹。“你是那个老家伙的亲卫队长?我似乎见过你……” “我也是奈瑟特家族现任的侍夫。”耐罗不紧不慢的说着,表情却在蜡融妖的逼视下变得柔和起来,带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侍夫?”蜡融妖发出一声嗤笑,用阴冷的视线扫过正东方,那里耸立着奈瑟特主母居住的尖塔,有着足够的辉煌和精致。它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很快就不是……” 对着这样明显的暗示,耐罗没有发出任何辩驳,只是恭顺的垂下了眼帘。蜡融妖满意的拍了拍这个男性卓尔的面颊,转身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宝座。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能完成我布置下的一切。”毫不遮掩的,蜡融妖把耐罗献上的计策据为己有,“如果抓到了那两个叛徒,我会给你应得的奖励,甚至是这次行动中唯一的奖励,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尊敬的大人。”耐罗恭敬的向主座俯首,“您的意志就是我为之奋斗的方向,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与前几日的誓言几乎相同的话,再次献给了另一个人,但是那位卓尔男性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带着一丝隐晦的笑容,他走出了大殿,向那个既定的战场走去。 ****** 经过一夜休整后,萨恩和鸿明继续踏上了前往地表的道路,这次他们没有选择那些十足偏僻的野外密径,而是靠穿行在几个地城开凿的既有隧道中飞速前进,对于目前的他们而言,继续在荒野里寻找出路已经不是明智之选,任何战斗都会消耗鸿明的法力,再找出地底侏儒隐蔽所那样的补给地可不太容易。 同时,那些经过开凿的隧道走起来也更为简单,需要的只是加强戒备。这里是幽暗地域中层,是一片被无数种族共同探寻开垦过的“熟地”,仅是属于黑暗精灵的城池就有好几座,绕过那些卓尔哨探对萨恩而言并不算难,当碰到确实无法闪躲的时刻,鸿明的土遁法术也是个短距离穿行的良方。所以他们前行的速度十分迅捷,只花了大约四天,就走到了接近上层的节点处。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来时的道路了,还记得那个石化蜥王大战的洞窟吗?”萨恩在心底传音道,“幸好你开出了一个足够宽敞的洞口,通过那段路就能回到蕈人巢穴。只要进入那里,敌人们就会被彻底甩开,蕈人不会允许黑暗精灵通过自己的家园的。” “离蕈人巢穴只有一天路程了吧?”鸿明默默心算了一下,也觉得略松了口气,“要使用土遁或者飞遁吗?” “还不到时候。”萨恩当然没有松口,虽然这几天鸿明的法力消耗不多,但是现在并没有真正脱离中层,冒进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先按原样来就好。” 鸿明心中了然,放慢了脚步,远远缀在后面。这是他们最近几天最常用的手段,几乎没有生物能够察觉真正进入隐蔽状态的萨恩,由他作为哨探进行清场,再使用血契沟通传回讯息,这样可以让鸿明避开大部分潜在的威胁,而当萨恩遇到无法躲闪绕行的麻烦,比如一支卓尔巡查队时,则会回转让鸿明使用法术遁逃。心神相连让他们之间的默契无可挑剔,经过几天的习练,也让两人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硬要说什么缺憾的话,可能就是连鸿明再也无法真切听到萨恩的心跳了,幽深的隧道显得愈发孤寂。只是这次,他们依旧有血契相连…… 飞快穿过了几条隧道,鸿明在走出一个洞窟后,突然脚步一滞。在他前方,萨恩并未传回任何警示,然而空中几条无法辨错的缝隙正在成形,只是一瞬,猛烈的魔法闪电向他袭来。 “敌袭!!”心念急闪,鸿明通过血契警告着萨恩,长剑已然出手,护体剑芒彻底激发,璀璨的银白光罩阻下了第一击。然而对方有两位法师,一位祭司,全部都是高阶,三位施法者的速度如同暴风骤雨,猛烈地向鸿明砸去。 土墙术、木避术递次交替,和剑芒一起阻挡着攻击,鸿明手指掐诀,脚踏禹步,体内真灵狂转,太阿已经开始嗡鸣。他要冲出这个包围,在前方,还有人等待着他的救援! 在远方,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正默默注视着场内的情形。耐罗露出了一抹轻笑,追踪一个叛逃卓尔的踪迹可能很难,但是在幽暗地域找出一个人类的踪迹却简单的要命。心跳、呼吸、脚步……一切都会成为出卖他的利器,只要避过了叛逃精灵的前哨,分割两人的阵型并不算难。不过那个人类法师真的强到超乎想象,后方的三人估计也只能阻挡他一瞬,这一瞬足够吗? 耐罗意味深长的看向前方的另一个战场,蛛网已经铺就,现在,只待猎物自投罗网了。 长剑发出一声轻啸,鸿明的身形化作一抹闪电,向前方突进。再也没有防守,再也没有保留,犀利的剑光撕裂了黑暗和寂静,也斩破了卓尔们设下的包围网,如同一道璀璨的电光,向前方疾驰而去。 19.撼心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百余丈,纵然隧道曲折,飞剑依旧转瞬而至。在金白两色璀璨剑光的照射下,前方黑暗被一扫而空,随着剑声轻啸,鸿明纵剑冲入了洞窟。自从遭遇敌袭后,他心念中便是一片寂然,再也感受不到萨恩的心绪,血契相连数载,尚且从未出过如此状况,这让鸿明如何不急。 然而此时冲入洞窟,入目却是萨恩躲在洞壁旁的角落,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脑后银发散乱,全然遮住了面容。只有手掌紧紧捏着腰间刀鞘,似乎正想抽出匕首,奋力反击。他乌木般的纤瘦手背上筋脉根根暴起,想来已经用力到了极致。在他正前方不远处,一个衣着暴露的卓尔女性手上挽了个剑花,那把危险而华美的细剑剑锋正正指向萨恩的额心…… “疾!”此情此景哪容多想,鸿明指尖一弹,三张符箓同时遁出,阵法激荡,真元之力和那细剑上附着的魔法撞在一处,爆出一阵电花。他则身形一闪,来到萨恩身边。 “后面还有追兵,快跟我……” 一句话并未说完,鸿明只觉腰侧一凉,想要揽住萨恩的手臂顿时僵住,一阵剧痛从腹腔穿来。只见萨恩抬起了头,杏眸圆睁,红玉般晶莹的双眼中却没有一丝神采,直如一具丧失了魂灵的人形傀儡。在他手中,一把银白匕首牢牢握在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刃身上的繁复花纹滴落在地,发出‘啪嗒’轻响…… 这一击来的如此突兀,饶是鸿明身经百战此时脑中也一片纷乱,然而受到攻击,他体内的护体剑芒却自感而生,瞬息爆出万点银光。被这剑光一惊,鸿明再想收拢真气,萨恩的身形却已经如同断了线的竹鸢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洞壁之上。所幸他用来刺伤鸿明的匕首正是断续,此刃本来就为鸿明祭炼,也算一体同源,挡下了部分真气,才能保住他一条小命。 短短数息,便如兔起鹘落,鸿明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中之痛、之恐难以言喻,就连腰侧伤口剧痛都无暇顾及。此时他眼中只剩下了身前残破的身影,灵动的双眸中再也不会映不出自己的容颜,刺目的鲜血正从口鼻滑下,打湿了银白的发丝……突然一道刺耳的尖笑声穿破了迷雾,直直戳入他的识海。 “哈哈哈哈。”已经击散符箓攻击的蜡融妖放声大笑,“你这个卑贱的人类!被叛徒背叛的滋味如何?可惜那群废物没有拦你,否则让这个卓尔变成蛛化精灵,你们之间的厮杀才更有趣。” 鸿明豁然抬起了头,按在腰侧的手掌已经捏紧成拳,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滑落,一双凤目倒竖,漫天戾气喷涌而出。 “畜生尔敢!!” 随着怒喝,太阿一晃,鸿明已经仗剑扑上,漫天杀机随着剑锋挥洒而下。面对这惊天一击,蜡融妖哪里还有空欣赏自己的杰作,慌忙也挥动细剑迎了上去。两人顿时战成一团。 “成了。” 眼见两个强大到不合常理的家伙用几乎肉搏的方式开始厮杀,耐罗挑起了唇角,从栖身的洞壁上跃下,朝落在后方的伏击小队走去。直到此时,他编织的网终于严丝合缝的套住了猎物,这个小小的计谋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蜡融妖的法术抗力很强,几乎不惧怕任何火系、冰系、毒系攻击,但是作为蜘蛛女神的仆从,它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并非远超凡人的体魄,而是那些由蛛后赐予的天赋能力,比如四种形态的任意转换,比如可以随意施展的高等传送术、蛛行术,塑石术,蛛网术等等类法术天赋,而最让幽暗地域居民——特别是黑暗精灵们畏惧的,则是它的侦测思想、支配人类两样心灵操控术。随意施展,抗性无效,黑暗精灵一族尤其无法抵御。只要落入了蜡融妖的魔爪,任何卓尔都是脆弱可悲的。 而对于热衷看到信任被撕裂,真情被嘲弄的蜡融妖,这种诡计简直是为它定身量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它就欣然接受了如此安排,奈瑟特家族的法师被留在后面拖住人类法师,而它自己则亲自操控那个卓尔,用背叛和残酷的折磨来惩罚这两个敢于冒犯它的狂妄家伙。 他们成功了。 蜡融妖很轻松的控制了叛逃卓尔,让他伤了自己的同伴,从这骇人的背叛中获得了极端的快乐。同时,耐罗的意图也已经达到,现在轮到蜡融妖独自面对强敌,奈瑟特家族的法师却因为伏击落在了后方。对于这个结果,他非常的满意,只要另一队人马出现,他们马上就能从这堆泥潭中逃脱,只要那个人类法师再拖住蜡融妖一段时间就好……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蜡融妖开始慌乱起来,它拥有极高的魔法天赋,可以瞬发灵魂操控或者心灵爆击,但是任何涉及心灵攻击的法术对这个人类法师全然无效。更要命的是这诡异的家伙虽然完全没有善良阵营的气息,但是他的每一道剑光都如同光明系魔法,让它的灵魂都为之颤栗,即便身穿秘银链甲和附魔斗篷,还有强力护罩抵御那些该死的刺目银光,可是胜利的天秤依旧倾斜,倒向的却不是己方。 蜡融妖发出了一声惨叫。“法师呢?!奈瑟特!!!” 空旷的洞穴回荡着它的嘶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响应。直到这时,蜡融妖才察觉自己可能被那个有着漂亮脸蛋的男性耍了,他设定这个把戏真的只是为了取悦自己吗?那些奈瑟特家族的法师和祭司怎么敢这样撂下它独自逃跑!! 盛怒让蜡融妖爆出了一个速攻,长长的剑锋擦着鸿明胸前划过,如同一道疾风撕裂了他胸前的衣衫,带出深深血痕。谁知一抹金光同时从他怀中跌落,啪一声掉在地上,蜡融妖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那个事物吸引,顿时面露狂喜。只见一枚金匣仰天敞落,青铜色的铃铛已经滚到了一旁…… “神器!” 蜡融妖发出一声欢呼,就想扑上去抢夺神器,谁知这一晃神的功夫,它突然觉得身遭气氛不对,不,应该说是元素波动不对! 随着一阵狂乱的元素震荡,第一道雷霆劈下,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密集如同暴雨的雷电在这个狭小的洞窟中疯狂轰下,每一道都蕴含着纯正天罡之气。五雷破邪祟,九雷正天道,如同小天劫般的九雷正心大法又怎是蜡融妖这种纯种妖魔能够承受的?在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它那玲珑有致的卓尔女性身躯噗的一声消散开来,变成了一团浓密的绿雾,就想四散开去。 “想逃?” 鸿明手中太阿一挥,剑芒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声呼啸拢住了那团绿云。绿云属木,剑气却恰恰为金,哪里容它挣扎半分,只是轻轻一绞,便已碎成万段,一道炽烈阳火席卷而过,就连一丝神魂都未曾留下。 强敌已除,鸿明脚下微微一晃,差点没站稳身形。腹侧的创口还在流血,刚才激战之事又耗费了大量真元,现在早已中气不足。他却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墙角走去。如今便连禹步都难以施展,鸿明疾步走到萨恩身边之时,只觉体内热意一阵翻涌,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恰恰也落在那缕银发之上,和洒落在上面的血液交融混杂,他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探手从萨恩腰侧摸出了白玉小瓶。 一枚绿色的药丸跌落在他掌心,鸿明只是看了一眼萨恩紧锁的唇齿,毫不犹豫的把药丸吞入口中。坤元丹入口即化,顷刻变成了一口甘泉,他俯下了身,朝那紧锁的唇齿印去。 就像阿卡瑞拉的精灵佳酿一样,对吗? 鲜血混杂着坤元丹的醇香,带出一丝腥甜苦涩,鸿明的手指紧紧抓着了那被鲜血浸湿的银发,用力扣住对方的后脑,用舌尖抵开了齿列,压住他的舌根,把药液哺喂进去。凝神追随着血契的悸动,心中思绪翻涌,几乎难以自持,鸿明牢牢抓住了那具身躯。 别被那妖物带走心智,快快醒来!我……我…… 他怀中的躯体突然一颤,熟悉的悸动又在心底升起,鸿明面上一喜,然而尚未等萨恩睁开双眼,他突然又是一僵,猛地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洞窟外缘。只见空无一物的隧道中,又一道魔法波动凭空出现,那是传送门打开的痕迹…… 20.魂动 “终于来了!” 已经和后方法师们汇合,耐罗眯起双眼,看向不远处的隧道。在那里,三个传送门次第洞开,元素的波动是如此猛烈,魔法潮汐横扫过狭窄的洞窟,带来危险的讯息。至少有三位法师……只是微一估量,耐罗就得出了答案。同时他也知道,这三人绝不会是仅有的战力,灵吸怪从来都是群体作战好手,更别提那些被操控的傀儡卫队了。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耐罗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在这个战场上,他的所有布局都已达成。虽然那个人类法师的战力强到出乎意料,直接斩杀了蜡融妖,致使最后的三方混战没能实现。但是蜡融妖之死对他而言绝对有益无害。在这场失败的神器争夺战中,奈瑟特家族被置于相当险恶的境地,仅仅是夺回神器并不能挽回一切。被卑贱的叛逃卓尔和人类法师玩弄于掌心,遭遇有生以来最可耻的失败……不论真相究竟如何,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奈瑟特家族都已经上了蜡融妖的黑名单,引发了它极度的不满。协助蜡融妖夺回神器,无疑是给自己脖子套上最后的绞索。 然而相反,如果连蜡融妖都没能拿到神器,那么即便它的魂灵能重归蛛后的怀抱,也绝不会贸然提起这件事。弄丢蛛后的囊中之物——哪怕那神器本就不属于蛛后——绝不是一个仆从能够承担起的责任,它会默契的选择隐瞒神器的存在,把罪过推在另一个强敌身上,真正强大而危险的敌人——就像灵吸怪。 失败的战争从不存在,被修饰过的事实才是真相。蛛后的铁则能教会人太多东西,不是吗?露出一丝冷笑,耐罗对着自家法师们发下号令。“尽快离开,这里就留给灵吸怪吧。” 随着一阵轻微的魔法波动,四名卓尔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从传送阵里踏出,艾森抬起头,环视着面前狭小的洞窟,这里是幽暗地域上层,充满了低矮的溶洞和逼仄的隧道,它对这个拥挤的世界并不感兴趣,然而如今,它却被迫来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两个卑微的贱种! 艾森乳白的眼眸中闪现出渗人的寒光,下颌上代表自己身份的六条触手高高举起,像是正在狩猎的毒蛇一样,指向了蜷在墙角里的两人——那本来该是一件充满荣耀和辉煌的任务,被主脑直接授予权限,携带着威力强大的脑魔像,花费了如此多的精力和心血,如果成功的话能够直接影响到深海城未来……谁知胜利的果实却在最后关头被生生撬走! 狂怒席卷了周身,华美的紫色长袍在魔法的波动下鼓胀,散发出逼人的威势。它本该是一位深受同族尊敬的长老,它本该拥有让大多数种族畏惧的可怕实力,它本该深受主脑的信任和宠幸!然而现在,十五位部下死伤过半,神器被意外夺走,甚至跟撒玛瑞恩城结下了仇怨……没有人能够这么戏耍一位噬魂怪!他该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为之忏悔!! 六条触手同时一挥,三位灵吸怪释放出猛烈的心灵爆击,向洞窟中的两人袭去。 当看到魔法传送阵时,鸿明悚然一惊,刚刚的情形让他方寸大乱,竟然忘记了曾阻拦自己的黑暗精灵法师。飞快伸手一招,掉落在地的金匣和铜铃回到掌中。如今他的伤口已经愈合,虽然法力消耗泰半,但是趁机逃亡理应不难。谁知传送门成形的速度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几分,瞬息间,三个身材高大的青紫色怪物从时空狭缝中走了出来,堵在了去路上。它们巨大的头颅如同未曾化形的长蛸,下颌灵巧的触手在空中微微晃动,像是伺机捕猎的猛兽…… 鸿明的瞳孔缩到了极致。灵吸怪!怎么会是灵吸怪?!这群怪物不该正跟黑暗精灵们交战吗,怎会在卓尔之后出现! 然而此时哪敢怠慢。鸿明飞快拍出一道防御符箓,牢牢遮住了萨恩的身形,另一道清心咒已经扣在掌心。如果只是黑暗精灵,他可能还有希望逃脱,然而这些被称作灵吸怪的妖物却蜡融妖相仿,都是空间法则的大师,如果被它们锁定气息,使用传送术进行追踪,那么自己和萨恩两人断然无法逃脱。在真元不足的情况下,唯有一战了! 这时对面几条触手同时高高举起,鸿明只觉心神猛然一颤,不由自主蹬蹬倒退两步,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刚才与蜡融妖对战时,他也曾尝到过如此的神魂攻击,然而身负七宝琉璃枝,虽然无法催动法宝,凝神护体却不在话下,面对蜡融妖的心灵爆击并未受太大影响。可是这次灵吸怪们的攻击却强大无比,直如撼山重锤。莫说神魂,便连头脑都不甚清醒。在他身后,传来了一声低哑的闷哼,鸿明只觉胸中一痛,他手中根本就没几件能够抵御针对神魂攻击的符箓,如今情形,他尚能勉强支撑,身后那人又要如何自保…… 指尖一紧,掌中玉珏应声而碎,清心诀满溢周身,长剑随之一晃,带着夺目银光向面前三人劈去。漫天光华撞在了坚实的护罩上,堪堪撕开一道小口,旋即又被法力堵上。鸿明尚未来得及使出第二招,忽觉一阵劲风从背后扫来,他直接反手一剑撩了过去,两根长长的触手迎刃而断,粘腻的蓝色液体溅了满脸。 不知何时,又一只灵吸怪已经绕到身后,正想用触手缠上他的颈项。深处地底,鸿明的五感远远逊于这些本土物类,此时神魂受创,又哪里能察觉隐匿的攻击。险险躲过杀招,后手又至。前方魔法波动开始逸散,两只灵吸怪同时吟唱起来,显然是要激发什么法术。另一侧,一道狭长的空间裂缝再次敞开,灰矮人、泽地熊人和几个卓尔战士从传送门中走出,每一个都目光呆滞,神智全失,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剑气在洞窟中纵横,劈、斩、挑、刺……然而哪怕四肢不全,身受重创,那些战士也毫不退缩,各个武艺高超,悍不畏死。这是受灵吸怪控制的傀儡卫队,拥有生前所有技能和武力,不知伤痛、恐惧为何物,是灵吸怪们最为可怕的助力。一道道魔法攻击凭空出现,直刺鸿明的前胸后脑,拼命闪躲也不过是避开要害,另一支小队则向身后萨恩所在的防护罩展开了攻击…… 四面受敌,孤立无援,鸿明周身的真气激荡到了极处,冷汗浸透额角,口中满是咸涩。束紧袖口的绳索已然断裂,大袖迎风招展,或黑或赤或蓝的血液染满了袍袖。头上玉冠早已跌落,几缕乌发遮住他白皙的容颜。未曾后退一步,他拼死守在萨恩身前,迎击强敌,偶有漏网的攻击打在符罩上,发出嗡嗡声响……直到此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猛然在胸中揪紧。鸿明紧咬牙关,血丝顺着唇角滴落在地。 他怕了。 两百多载岁月,数次险死还生,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多么危险的境地,他从不言败,从不怯懦。大道便如登天梯,又岂容无胆鼠辈轻触。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恐意大盛,几乎难以自控。体内真元慢慢枯竭,身前的敌人却似永无减少,无路可逃,无处可退,若只是自家性命,不过一笑了之。可是他身后那人呢?那个会对他微笑,能对够倾心相交,与他心神与共,血契相连的人呢?! 体内突然涌起一波狂澜,破俞府、穿幽门、通气穴、掠阴谷,直至击穿足心涌泉大穴,随着灼人热意,一阵浩瀚水元突然涌现!这是……足少阴肾经通了!周身一百二十大穴,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悉数贯通!百余载苦修终于通窍大成,此时鸿明却无半分欣喜庆幸,而是把全部心神放在了手中。如今他掌心捏着的落魂钟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炭,生机溢满,与那水元相互相应。仙家法器,非成丹不可用,那么现在呢?虽未成丹,却引发了气机,能否催动一二…… 掌心一晃,鸿明把铃铛的持柄捏在了手中,真气引导周遭水元猛然一击。只见那铜铃微微一颤,发出了一声轻鸣。 恐惧如同翻天巨浪,向身前的灵吸怪们袭去,就连那些毫无知觉的傀儡战士也露出了怯意。 水至顶,木则生。木元又起,继续击向铜铃。鸿明的身体就如同掀起狂澜的怒海,四种元素疯狂向他掌心涌去,木生火、火生土、土又生金,直至用体内锐金剑气猛力一击,五行合一! 钟声响起…… 苍凉、厚重,如同真正的洪钟大吕,那个小小的铃铛发出了嗡鸣,浩瀚的钟声在洞窟和隧道中回荡。随着这钟声,那些悍不畏死的傀儡战士如草芥般倒伏,瞬间失去了声息,几只灵吸怪发出骇人的尖啸,随着噗噗闷响,高耸的头颅炸成了碎屑,湛蓝的血液铺洒在洞壁之上。 落神魂,灭真灵,仙家法宝的威能又岂是区区凡人可以阻挡,涟漪般的元气波动洗刷了整个洞窟,也扫灭了目所能及的一切活物。十息之后,钟鸣戛然而止。鸿明身形晃了晃,跌坐在地。体内所有真元枯竭,他再也提不起气力施展任何法术。捏着手中的铃铛轻轻一摇,化作一道黑芒,冲进了眉心。 遍地血污,万物俱静,鸿明抬起头,看向身后。在微弱的矿石荧光照射下,身后那人斜靠在岩壁上,面容平静,发梢低垂,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被这惨烈的一战影响半分……鸿明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笑容,用力撑起身体,迈着蹒跚的步伐向他走去。 这里是幽暗地域,是最为危险恐怖的地底世界。然而只要有自己在,就不会让他遭受任何痛苦伤害……俯下身,鸿明抱起了还在沉睡的黑暗精灵,低低喘了口气,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个修罗场般的隧道,向远方黑暗的隧道走去。 ****** 说明一下灵吸怪的物种特性,长四条触手的是普通灵吸怪,如果粗现了六条触手,就进阶成了噬魂怪,算是长老级别的高端存在,并不是两种生物啦~~ 21.重逢 萨恩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团迷雾,他的眼睛还能看,耳朵还能听,意识却一片混沌,无法分辨现实和虚幻的距离。四肢变得沉重僵硬,完全不受控制,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隔罩,把他的灵魂和躯体分离。 他这是怎么了? 萨恩艰难的思考着,仿佛思考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也成了最为沉重的负担。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只是执着的撕扯着那层迷雾,焦躁和愤怒溢满身心,还有无法言喻的恐惧。他总觉得那后面掩盖着什么让他无法忘怀、无法舍弃的东西…… 随着迷雾被一团团扯开,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地底艰险的旅途、洞穴崩塌的巨大回音、倒在脚边的尸体、直直落下时的风声、青铜色的铃铛、耀眼的白色光芒……还有,鲜血的颜色,浸透在银白的匕首上,顺着繁复的花纹滴落,那双向上斜挑的眉眼中透出的惊愕神色……不,应该有哪里不对!他不会这样对他,他不能……一个身影闯入了迷雾,发出刺耳而尖利的狂笑,美丽的卓尔女性、巨大的八足蜘蛛、如同融化的腊堆一样挥舞着触手的怪物…… 蜡融妖!精神控制!! 萨恩猛地从地上弹起,眼神中充满了惊惧。他想起来了,他在隧道里遭遇了蜡融妖,那个邪恶的蛛后仆从对他做了什么?那把匕首!那蓬鲜血! 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轻轻把他推了回去,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心底传来。 “莫怕,我在这里。” 顺着心念触动的方向,萨恩抬起了头,这里是一个洞穴,微光苔藓点缀出了几抹幽光,在青绿色的光晕下,他面前端坐着一个男人,正用带着一丝释然的表情凝视着他。 鸿明……萨恩嘴唇微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面前的景象让他的喉腔难受的要命,似乎塞进了使人窒息的东西。那件纤尘不染的黑袍变得凌乱不堪,袍袖撕裂,前襟被刀刃划开,内衬的雪白贴身衣物上,满是黑色和红色的血液,还有灵吸怪独特的蓝血在莹莹发光。满头的乌发早已不成模样,只有一个发髻歪斜的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耳边,甚至连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都被灰尘和汗水浸染,和血污混在一处…… 他和这男人相处了整整三年时间,他熟悉这人的一切习性,更明白这人的法力足以让灰尘和血迹都避之不及,使自己永远保持整洁光鲜。他本该站在凡人无法触及的地方,比法师还要骄傲,比神官还要肃然,带着足以俯视苍生的超然驻足于世界法则之外,而非现在这幅污浊狼狈的模样……萨恩的眼神闪了闪,向下看去,只见鸿明腰侧的衣物上有个一寸大小的窟窿,层层洞穿,干涸的血迹让厚重的黑袍都有些板结。 一阵绞痛扭紧了萨恩的心脏,是他让鸿明落到如此地步吗?他发誓过要保护这人的安危,让他在这个该死的幽暗地域也能平安达成所愿,可是现如今,毁了这一切的正是自己! 似乎察觉了萨恩的情绪,鸿明缓声说道,“身受摄魂法术尚能做到如此,你已经拼尽全力了。别放在心上,这本非你的过错。” “拼劲全力?”苦涩充斥在萨恩心间,“我在你全无防备之时伤了你,我能够使用一些心灵屏障的,如果那时能再……” “没法更好了。”按在萨恩肩上的那只手慢慢移开,无意识般的扫过他的面颊,把一缕被血污弄脏的银发别在了他的耳后。“你身上至少有三把附魔匕首,如果激发全力,便连我都闪避不及。但是你只用了断续……” 鸿明顿了顿,露出了一丝浅笑,“没用剑气,没用法力,只是一把白刃,甚至还是我亲自炼化的法器,本就无法害我性命。你的抵抗挣扎其实超乎自己的想象,面对无法抵御的强敌,你已做到极致了。” 冰凉的手指擦过耳尖,萨恩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狼狈肮脏,但是似乎有什么洗去了他身上的负累,那些曾让自己束手无策的距离感被轻轻抹去,只剩下了眼中暖而柔和的笃定之意。 洞穴里静的要命,轻微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片静谧中变得如此突兀,萨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热意顺着被轻轻触碰过的耳尖涌下,连心跳都变得有些无法自控……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狠命握紧了拳头,咽下一口唾液,终于稳下心神。他们还在逃亡之中,眼前这人明显已经耗尽了全部法力,连仪态都无法保持,又怎能分心想这种事情! 萨恩眨了眨眼,压住了那些翻腾的思绪,“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看你衣服上还有灵吸怪的血液,他们也追来了吗?” 鸿明微微颔首,“杀灭蜡融妖之后,又出现了四只灵吸怪。” 四只!萨恩心脏猛地一揪,这可超乎了他的想象,且不说杀掉恐怖的蜡融妖需要多少法力,面对四只擅长心灵攻击的灵吸怪和它们不可计数的傀儡卫队,还要保护昏迷的自己…… “你怎么做到呢?你的法力……” “最后关头,我打通了水脉,五行合一催动落魂钟,杀灭了那些敌人。”传音一滞,带上了点涩然,“只可惜当时浑身真元耗尽,我只能带你跋涉到此处,暂避一时。” “你……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一日吧。我走了半日,实在力尽,只得先停在这里。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来时那个溶洞了,这里的道路我已有些印象。” 萨恩只觉得哑口无言,力尽……这是不是说他除了法力耗尽,连体力也都耗尽?只为了带自己远离那个战场,勉力咬牙支撑走了许久,又在悉心守护在自己身边,而非进入冥想恢复法力……此时再看那一身狼狈血污,其中蕴含的惨烈和执着不难想象。 他也想守护我,哪怕拼上性命。 热意有些上涌,萨恩用力眨了眨眼睛,“那蜡融妖身边呢?在它攻击我时,是不是有些卓尔战士挡住了你的脚步?他们呢?” “是有几个卓尔法师出现,但是后来灵吸怪到来时,他们就消失了,也许还埋伏在旁……” “不,不会了。”萨恩断然摇头,“不管使出这手腕的是谁,他都不会再卷进这场麻烦了。拿到神器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已经得罪了蜡融妖,也错失了得到神器的最佳时机。现在不如和蜡融妖一起保守关于神器的秘密,再把责任都推给灵吸怪。否则谁也没法承受蛛后的责罚……” 萨恩低头沉思了片刻,“灵吸怪并不是多产的种族,这次他们损失的人手也够多了。围猎我们就消耗了四个,跟撒玛瑞恩城对战肯定也消耗不小,短期内很可能无法集聚人手。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尽快恢复法力,我们……” 正在这时,远方的隧道中传来了一阵石块和利爪摩擦的响动。萨恩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变了颜色。鸿明这时法力已尽,比萨恩晚了片刻才察觉不对,面色也凝重起来,能在幽暗地域发出如此惊人的响动,除了石化蜥蜴别无他物,而这声响可比一只石化蜥蜴能发出的要大上太多。 两人视线交汇在一处,不由都露出了点苦涩。这时两人都想起了来时通过这个洞穴的经历,既然有两只蜥王决战,那么必然是两者所属的领地有了纠葛,而它们的巢穴估计离这里都不算远。经历那一场恶战,吸引几只石化蜥蜴简直再天经地义不过……最危险的敌人明明已经被消灭,却在这时碰上猛兽,别的不说,光着一身血腥味就足以招来麻烦了。 只花了几秒,萨恩向身后的洞口指了指,“先从这里出去,这里不远处应该有一条酸河,在那附近可以遮蔽气息。等……” 一阵巨响突然掐断了萨恩的话语,在远处的隧道中回荡,和石化蜥蜴愤怒的嘶吼交织在了一起,那是范围法术释放的声音。同时,在他们身边传来了一阵魔法波动,时空门在身后不远处洞开。刷的一声,鸿明抽出了长剑,和萨恩并肩而立。不论来的是什么敌人,能够使用高等传送术就足够危险了,他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鸿明咬紧牙关,正要挥剑,谁知一个声音赶在他之前。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在洞窟中回荡,对于幽暗地域来说简直刺耳到难以容忍。“老东西!我就说这个定位术不会错嘛!这个世界还有别我更强大的预言术大师吗?!” 随着笑声,一条干瘦的身影从传送门里走了出来,站定在两人面前。比之他满头花白的乱发,那件肮脏、破旧,但是绝对属于灰色,而非黑白两色的法袍更加引人注目。当法杖上的光球照亮了洞穴,终于看清眼前的事物时,那个老头咧嘴一笑。 “哈!我看到了什么?!”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卖弄,几乎和外面肆无忌惮的魔法爆炸声辉映,“搞得这么狼狈,我来的够及时吧,黑袍小子!” 鸿明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手中长剑入鞘,冲来人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了,灰袍。” 22.离去 这强援来的确实出乎意料,只见奥伦大陆排名第一的预言大法,传说中危险而恐怖的灰袍法师利奥波特露出了一个跟自己身份完全不匹配的滑稽笑容,花白的胡子被裂开的嘴角扯的簌簌抖动,他志得意满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法杖。 “我就说嘛!当年你走的那么快,都没留下点东西,这两年快找死我了,要不是定位术生效,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怎么样?神器拿到手了吗?我看应该是拿到了吧!你怎么……” “定位术?”一个声音打断了灰袍法师滔滔不绝的话语,被强烈的魔法光线照射的完全睁不开眼,萨恩拉起了兜帽,冷冷问道,“当年你走时可没留下什么能够定位的东西,这次是靠什么找到幽暗地域来的呢?据我所知,地表和地底世界的魔法规则也有些差别,没理由地表无法奏效的预言法术,地底却能施展……” “什么?”老者也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艾柏克没告诉你们吗?我就说嘛,你们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金匣丢掉,害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金匣……无需更多提示了,萨恩嘴角划过一抹苦笑。看来自己想的还是有些浅了,那位女神又怎么会容忍完全没有后备的夺宝行动。也许这支援军本来就是安排好的,只要他们获取了神器,触发金匣上的某些机关,就会有法师前来接应,只是那该死的吟游诗人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如果来的不是灰袍法师,萨恩几乎都要怀疑他的目的和诚意了。 鸿明这时方才明白过来两人所说之意,他皱了皱眉,“那个金匣上有定位用的阵法?那位吟游诗人托你们前来救援?” “是啊!”利奥波特干脆答道,“不过倒也不算委托啦,苏伦娜女士和我们谈了个小小的交易,我才知道你们跑到地下来了。” “交易?”没有放过关键,萨恩追问道,“什么样的交易能够吸引一位灰袍大法,或者……不止一位?”他的目光扫向外面的隧道,那里惊人的魔法爆炸声已经逐渐平息,能够独自一人干掉几只石化蜥蜴,想来对面那位法师的实力也不容小窥。 “哦!说起这个你们一定想不到~~”灰袍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他兴致致勃勃的跟两人吹嘘道,“这可是涉及到整个大陆巨变的事情,你们应该也知道魔法公会的那档子烂事吧,这次我们要进行的就是拔掉战乱的根源,让整个世界恢复和平——当然,也许可能要多用几年——的伟大功绩……” “行了,卡斯帕。”一个声音突然从三人身后出现,冷淡的打断了灰袍的话语,“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知何时,外面的爆炸声已经停歇,另一个法师从隧道中走了进来,他的步伐非常轻,似乎是用了什么法术,几乎瞬间就来到几人面前。 利奥波特被他噎的一滞,郁闷的瞪了回去,“哦,老东西,你可太会扫兴了。”吧嗒了一下嘴,灰袍法师冲鸿明两人抬了抬下巴,“这老家伙叫奥德里奇巴奈特,从名字中就能感受到他的傲慢自负了吧?” 只见来人上前了两步,走到灰袍法师身边。这同样是一位老者,身着一件无比整齐妥帖的黑袍,刚才那么激烈的战斗似乎连他的袍角都无法扰乱,银白色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和他的表情一样端庄严肃。如果论风度和容貌的话,估计能甩灰袍法师几百个身位,简直如同“大法师”这个高贵身份的具现化模板。 “一位黑袍,你的朋友?”这下连萨恩都不由有些好奇,要知道灰袍这个老疯子不论怎么说都曾是个白袍法师,按照现今奥伦大陆的法则,可不该跟黑袍扯上关系。 “是啊,当年魔法学院时就认识的老伙计啦。”灰袍法师漫不经心的撇了下嘴,“要不是这老东西被公会那帮狗崽子围攻,我才不会掉进这堆麻烦里呢……” 黑袍法师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压下了反驳的冲动,转头看向鸿明,“你就是卡斯帕说的那位异界法师?” 锐利的眼睛以及潜藏的精神力扫过了鸿明周身,似乎在侦查对方的实力,但是得出的结论明显让他产生了困惑。“在你身上没有任何元素波动的力量,那个金匣掉落的洞穴里躺着四只灵吸怪和两小队的傀儡战士,只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发生了什么?” 灰袍法师也插嘴道,“是啊,刚才我正想问你呢,快说来听听!” 面对一冷一热的两人,鸿明露出了一丝苦笑,“刚刚危急之下,我通了最后一脉,使用五行之力催动法宝,才堪堪险胜。” “五行?!你已经能吸收四种元素了?”灰袍发出了一声怪叫,“等等,还有你的法术难道在地底还能提升力量吗?我们的可都出现了很多诡异变化,有些法术都无法释放了呢……” “地底虽然元气稀薄,但也堪用吧。”鸿明解释道,“你我两界施法规则不尽相同,你们需要使用精神力催动身边元气,如果元气不足,可能就无法触动法咒底线。而我则是用体内真元钩动外界元气,因而只要自身真元没有耗尽,总是能施展出来的。只是杀灭那群灵吸怪后,我自身法力也已耗尽了。” 听着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巴奈特似乎明白了什么,“魔法的当量吗……”他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旋即就醒过神来,“很有趣的见解,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机,先完成我们应做的任务吧。” “没错!”利奥波特这次没有任何异议,“这该死的的幽暗地域都快让我的风湿发作了!赶紧走!赶紧走!” 说完,他也不等几人答应,就使出了一个群体传送术,随着魔法的波动,几人消失在了空气中。 ****** 慢步走进奈瑟特家族的大殿,耐罗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上面露笑容的奈瑟特主母,对于主母这种显而易见的优待,耐罗适度的表现出了欣喜和谦恭,还有一丝自得意满。 “你做的很好,孩子。” 跪在奈瑟特主母身边,耐罗抬起了头,任由那只枯瘦的手划过自己的面颊。 “我们和灵吸怪之间的战争已经通过另一位神仆向蛛后禀明了。吾后对于灵吸怪的背叛十分不悦,特别是蜡融妖大人的亡故,引起了女神的震怒。在她的指示下,撒玛瑞恩城将采取更为积极的方式扩展我们的疆域,至少有四个家族进入了征召序列。” 耐罗微微垂下了眼帘,他当然明白这段话里的含义。现在的奈瑟特家族出现了破绽,高阶祭司和精英战士的损失让他们难以维持第一家族的统治力量,而此时如果发动了战争,把其他家族一起拖下水的话,所有家族都会面临着减员和实力受损,然而战争又是蛛后的旨意,无法抗拒。通过这样曲折的手腕,奈瑟特家族依旧会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能够因战争重新获得蛛后的垂青。这样的好事,足以主母大人安下心来了。 “这都归功与您的智谋。” 侍夫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低调,且足够讨人欢心。奈瑟特主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了,作为一个男性,他的智慧称得上可贵。 “没错。”主母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奈瑟特家族将会在我的统治下迎来再一次的辉煌,我想你该花些时间放在其他事情上了,比如一个新生儿……” “家族的幺女。”耐罗心领神会,捉住了那只将要撤开的手指,轻轻吻上,“我们的女儿。” “她会记得你的名字的,我保证。”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承诺更有力了,耐罗轻轻抬起了头,露出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甜蜜笑容,“我相信你,亲爱的莫瑞达。” 《神恩年代后的奇迹》 第五位撒玛瑞恩城 撒玛瑞恩城是现存最大,可能也是唯一的由男性黑暗精灵统治的城市。这种颠覆性的改革何时出现已经不可考,但据仅有的史料推测,这个变化很可能源于幽暗地域底层的地盘争夺,也就是英雄纪年开端时。大量女性高阶祭司死于与灵吸怪之间的战争,而位于第二阶层的男性法师和战士成了城市仅存的统治阶级。 因此,当蜘蛛女神罗丝从无底深渊的战争中回首时,事态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这股战力对于幽暗地域底层的统治如此重要,又或者只是因为蛛后对于混乱无可救药的喜爱之情。这个由男性统治的城市得以存活,并在蛛后的默许下保持了欣欣向荣的发展。 也正是撒玛瑞恩城的存在,拉住了地底大部分黑暗精灵城市的关注,从某种角度来说,它对于地表世界长久的和平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 不论这个城市存在的本意如何,它都为世人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可能性。如果连卓尔的男性都能获取这样的地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23.溢满 踏入传送阵似乎只花了一瞬,再次睁眼时,两人面前已经是一片旷野。高大的树木葱郁茂密,野草遍布足下每一寸土地,不远处的山脚下搭盖着一座简易营寨,忙碌的身影在帐篷间穿梭。 月余未见天日,虽然此时已近黄昏,鸿明仍是眯起双目,花了几息才逐渐适应日光的照射。再也没有岩壁无处不在的压迫,萦绕在鼻端的泥土腥涩也全然散去,略带凉意的微风拂过衣襟,吹散了来自地底的湿粘空气。树木的清香,野花的芬芳,映在天边的绚烂红霞,以及初升的淡淡月轮,一切都自然天成,经历过如此险恶压抑的地底之旅,如今再观这平常景象,也不由心生感触。 “这才是正常的世界嘛!” 在他身边,一声满足的喟叹脱口而出,利奥波特大大伸了个懒腰,对着身边的老友抱怨道,“就跟你说地底不适合搞实验,还非要尝试那些该死的法术,你那身老骨头就不怕风湿吗?如果能早一天找到鸿明他们,我们现在早该去泡热水澡了。” “没那些尝试你根本就找不到他们,而且……”黑袍老者瞥了一眼损友肮脏的灰袍,“你有多久没洗澡了?” 听着两位老者的絮叨,鸿明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对于生长在地表的人们而言,那个幽暗地域确实太过逼仄难耐,但是……他的目光扫向萨恩站立的方向,只见黑暗精灵沉默的站在一边,掩盖在兜帽下的面孔像是罩上了一层阴影,从心底传来的思绪陈杂难辨,除了解脱和放松外,还有一丝难掩的怅然。 对于自己而言,幽暗地域太过黑暗冷寂,充满了危险和压抑,那么对于萨恩而言,这个地表世界是否也太过空旷刺目?对那个可怕的地底世界,对他邪恶而残忍的同胞,萨恩可以做到毫不眷恋,但是两百多年的岁月,又怎会一丝痕迹都未留下?那里毕竟是他曾生活过的故乡…… 然而还未来得及传音,对面的黑暗精灵已经抬起了头,明亮的红眸直直的注视着自己,似乎要透过视线触碰他的心灵。鸿明心中一松,抛开了哪些无谓的猜测。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信念和执着,还有一抹不容错辨的暖意。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背弃自己的身份和过往……他的坚定又可曾输自己半分? 两道视线在空中汇集,一触即分,心念呼应交融,瞬间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他们之间已无需更多语言。从远方的营寨中走出了一个身影,踩着轻快的步伐向他们走来。以四人的目力,马上就认出了来人。 翠鸟比吟游诗人来得更快,振翅啾啾向鸿明冲来,然而飞到能看清鸿明身影时后又猛然一停,焦虑的在空中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冲着他发出哀怨的啼鸣。 “哇哦,难怪那家伙都会被吓跑。”漫步走到了几人身边,诗人露出了夸张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鸿明残破的装束,“您这是遭遇了什么东西,熊人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憔悴的模样,虽然尘土和血污也无损您的美貌……” 鸿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经过那场恶战,他此时形容着实狼狈,然而体内真元并未恢复,如今便连一个除尘咒都无法使出,不免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似有微风拂过,一件黑色的斗篷落在他肩头。只见萨恩阴沉着脸,整理了一下披风前襟,牢牢把鸿明包裹了起来。系上斗篷的带扣后,他转过身,眯着眼看向吟游诗人。 “追踪法阵哈?”萨恩的语气里带出了极度的不善,会在关键道具里藏这种法阵并不让人吃惊,然而对盟友隐瞒就称不上坦荡了。 吟游诗人的脸上却毫无愧色,“信任这种事情,毕竟还是需要培养的嘛……” “害怕我们卷了神器逃走?”不屑的轻啧一声,萨恩的眼神依旧不善,“还是害怕我们为了等待后援放缓行动?你和你的女神未免顾虑太多了。” “但是最后大家都通过了这个信任测验,还顺利的拿到了神器,救出了你们,很圆满不是吗?” 面对吟游诗人轻佻的微笑,萨恩冷哼了一声,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退后一步站在了鸿明身侧。 鸿明看了看身边两位奥伦法师,对吟游诗人问道。“灰袍他们也和你们进行了交易?” “当然,如此伟大的计划,我们需要更多的同伴。” “也是关于光明神?”鸿明问道。 “什么?你们也是吗?”利奥波特发出一声诧异的怪叫,“我还以为你只是帮苏伦娜拿回神器呢?你也要参与这场屠神大战,光明神似乎跟你的世界没什么纠葛啊?” “屠神?!”鸿明也是一惊,他可没想到真正的计划是如此,难道不是一场神只之间的争斗,他们居然想杀死一位神? “见鬼,看了灰袍先生把最有趣的部分泄露了,这可不是猜谜的好习惯。”吟游诗人遗憾的答道,当看到面前几人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后,他马上转变了口风。“关于这次的计划,要涉及的事情太多了,今天并不适宜详谈,不妨先休整一天,等到明日苏伦娜女士到来后,我们再一起参详?” 对于这样的提议,几人确实无法拒绝,特别是鸿明真元尽丧,更是急需入定调息。没怎么犹豫,几人随着吟游诗人走到了营寨前,供鸿明和萨恩歇息的帐篷搭建在营寨边缘,看起来不算太大,但是保留了足够的隐蔽性,倒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在这里应该可以供你回复法力,请安心休息吧,整个山头都处于苏伦娜女士的保护下,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你们的安全。” 鸿明微一颔首,挑起布帘,走进了房间。萨恩则意味深长的瞥了吟游诗人一眼,“现在还需要追踪和偷窥吗?” “哈。”吟游诗人回以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随时保护你们的安全也是当务之急啊。” 在心底暗骂一声,萨恩不再理会这让人牙痛的家伙,直接转身走进了帐篷。 厚重的帘布隔绝了室内外,一走进帐篷,萨恩就愣了一下。这里明显有使用空间魔法的痕迹,帐篷内的空间比外表大出足足几倍,看来十分宽敞。桌椅床榻都摆放整齐,甚至还有个摆满了美食的餐桌,精美的玻璃瓶中盛放着色泽鲜艳的精灵佳酿。 然而这些奢侈的东西并未吸引萨恩的注意力,他的视线放在了房间正中,只见鸿明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斗篷,盘膝坐在柔软的羊毛毯上,闭起了双目。萨恩挑起一个微笑,老实说他太理解鸿明为何会如此急迫了,对于法师而言,没有什么比法力更为重要的东西,而他已经为自己拖了将近两天时间…… 没有理会那些看起来就很舒适的高脚凳,萨恩也直接坐在了羊毛毯上,单手托腮,注视着鸿明的身形,在夜谱视觉中,出现了崭新的奇景。四种元素不再澎湃,不再翻涌,如同被驯服的羔羊,凝成了四条丝带,而鸿明本身则闪烁着最为纯洁的白光,把那四条元素链条纳入体内。失序变做了有序,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翻天覆地,却另有一番滋味蕴含其中。 如此同时,情绪也在心头涌动。辛辣的悲憾,咸腥的恐惧,酸涩的愤怒,苦涩的喜意,最后汇聚成了满是甘甜的忧思。情思如同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缓慢而温柔的洗刷着萨恩的心神,从地底带来的疲惫在着美妙的共鸣中慢慢消融,化作乌有。渐渐的,萨恩也闭上了眼睛,在平稳的吐息和心跳声的抚慰下,坠入梦乡。 次日清晨。 当太阳升上枝头时,鸿明睁开了眼睛。窍穴皆通让他的入定快上了几倍,只花了一夜时间就恢复了浑身真元。随着修为提升,他的心境也发生了巨大转变,曾经被无视的情感重新通悟,让他察觉世间还有如此值得珍惜之物……他的黑眸汇上了另一双红眸,两人都没有丝毫诧异,仿佛这本该是最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过了半晌,萨恩率先开口,“只花了一夜,真的快多了。”他的视线上下扫过鸿明的周身,露出一个笑容。“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的事情吗?被那群该死的食人魔围攻,你从天而降,用血雨浇了我满头满脸。” 鸿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如今却是我狼狈不堪,衣不蔽体。” “有失体面啊,我的道长。” 随着这声调侃,除尘咒包裹了两人,微风扫去了所有灰尘血污,也扫去了来自幽暗地域最后的痕迹。 看着洁净如初的两人,萨恩微微一笑,“要换上新衣吗?虽然我手头也有衣物,但是没有一件能比得上你自己的那些衣服。” 只是略一停顿,鸿明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件玄色深衣,精美的云纹滚边点缀在衣襟袍角,袖长而宽,裙裾就如同海浪般蜿蜒。 萨恩一挑眉,“那条裙子?” “是男装。” 鸿明站起身来,随意脱去了身上的衣物残骸,拿出一套雪白的中衣,穿戴起来。如同白玉般的肌肤慢慢被衣衫掩盖起来,不断系紧的衣袋如同一场繁复的游戏,当穿上深衣,用长长的续衽绕体时,劲瘦的腰肢被衬得更加纤细,腰封挂钩,玉佩垂侧,长长的裙裾直至脚踝,从衣领到裙角,严丝合缝,端庄儒雅…… 萨恩的喉结微微滑动,咽下一口唾液,也站了起来,从鸿明手中拿过了正要带上的玉冠,“能让我来吗?” 鸿明顿了顿,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在雪白的羊毛毯上跪坐下来。站在这人身后,萨恩回忆着曾经见过的挽发手法,轻巧的把那头乌黑的发丝盘起,被长发遮盖的白皙脖颈露了出来,在那身严谨的黑袍映衬下显得诱人无比。 玉冠端正的固定在了头顶,鸿明拿出最后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宽大的袍服也无法遮盖那件玄衣下的身姿。萨恩深深的注视了他半晌,痛苦的移开了视线。如果可能的话,他多想就这么把这人留在帐篷里,用同样缓慢的手法一件件剥掉这身衣物。 看着萨恩纠结的表情,鸿明露出了一抹轻笑,“诗人还在等待我们,先去跟灰袍汇合吧。” 并肩走出了帐篷,两人向灰袍法师所在的营地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吟游诗人踩着轻快的步伐拦在了他们面前。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他向两人欠了欠身,“看来昨天的休整足够有效,如今我们最后一位客人也到了,是开始商谈的时机了。” 最后一位客人?顺着诗人的指引,两人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站在诗人背后,黑色的发丝、褐色的双眸,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风霜,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龄。全副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幽冷的暗光,他伸出右手按在胸口,向两人行了一个骑士礼。在那身铁黑色盔甲的前胸处,绘制着一副精美的团徽。一只雪白的鸟儿俯卧在一丛荆棘中,头颅轻垂,翅翼坠地,锐利的尖刺穿透了它弱小的身躯,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那只布满了层层厚茧的手指就像一枝栖木,平稳的放在鸟儿足下,像是在支撑那可怜的小东西。 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丝毫没有欢愉之意,就像一潭亘古不变的寒潭,散发着让人畏惧的孤寂。 “沙漠弃民领袖,现任荆棘骑士团团长,卡洛斯·塞德里克向您致以敬意。” 24.齐聚 面前的骑士让鸿明和萨恩同时一怔,对修士和黑暗精灵而言,时间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岁月根本无法在他们身上留下明显的印记,十年、百年,皆如转瞬,并无太大区别。然而短短三年时间,岁月却对这位高大俊朗的男子施与了近乎残酷的魔法,曾经闪亮的黑发如今已经两鬓斑白,眼角和额头留下了深刻的纹理,经过修剪的胡须也掩不住唇边的褶皱,属于青年的轻率和锐气全然消散,剩下的只有苍老和疲惫。 他的心理在承受苦痛的折磨,不用探寻,两人也知道他苦痛的由来。然而这种折磨并没有打消他眼底的坚韧,就如同投入熔炼的百炼钢,他的决心、他的意志、他的信念都在被这炽热的炉火锤炼,虽然如此痛苦,如此疲惫,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却越发沉稳刚健,不再喜形于色,举手投足间蕴含着威仪和力量,就如同真正的上位者一样。 “弃民领袖,荆棘骑士团……”咀嚼着这两个词,萨恩看向骑士,“你统一了弃民部族吗?” “3万族人,8千骑士。”卡洛斯的话里没有任何炫耀和张扬,只有沉稳的事实。 然而这个数字仍让萨恩吸了口凉气。没记错的话,这人一度只剩下几百族人,能够有这么庞大的数字,想必是统和了整个沙漠中——甚至是整个奥伦大陆上所有的弃民血脉。只花了三年时间,在背腹受敌的情况下完成这样的伟业,他的能力和信念无需质疑。 “你也是为了屠神之战而来?”鸿明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屠神……”骑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指尖摩挲着悬挂在腰侧的长剑,那是一把精美的双手大剑,时光曾经彻底抹消了它的光彩,如今却被人为的精心呵护,就像对待最为珍贵的宝藏。“不,我只是为了拯救我的族人。为了他们,不论挡在前面的是谁,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这话里的决然让几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冷寂,但是没过多久,吟游诗人就率先打破了它,“现在人齐了,是轮到谈正事的时间了。” 随着他的话语,一个传送卷轴出现在众人面前,魔法波动在诗人手中闪烁,没过多久,他们就消失在了原地。 传送的地点仍旧是那座奇异的神殿,跟着诗人的步伐,萨恩环视殿堂空旷的长廊,心中逐渐有了一丝明悟。每次进入这个宫殿都要靠传送阵或传送卷轴,也许并非因为这座宫殿太过隐蔽,而是因为它本来就不在奥伦的土地上。苏伦娜毕竟是一位已经恢复了部分神格的真神,想要逃避世界法则的控制,以及那位光明神的追捕,势必要做出一些安排。那么这座宫殿究竟是位于其他位面,还是时空夹缝之类的临时避难所呢?就营寨帐篷里的空间法则来看,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在一片寂静中,他们再次来到了那座装饰着精美雕刻的大门前,然而这次端坐在大殿中的,并非只有那高傲的女神。只见主座下方排列着一排座椅,已经有三个人在左手方落座。 “黑袍小子,你终于来了!”哪怕是在真神面前,利奥波特的嗓门也没有变小几分。他站起身冲鸿明等人招了招手,“快点,就等你们了!” 扫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神,鸿明迈开步伐走进了大殿,在灰袍法师和黑袍法师身侧,还坐着一个身着绿袍的年轻人,表情十分懒散,斜倚在宽大的靠背椅中,透着跟大殿庄严肃穆氛围略有违和的神情。然而吸引鸿明目光的却是那人的耳朵,跟萨恩有几分相似,尖而长,看起来并非人类血统。 “精灵?”鸿明在心底问道。 “不,是地表混血。”萨恩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陌生人,并且从现有的线索中发现了一些答案。“精灵不可能有这种身高,以及青色的胡茬,他必然是个半精灵,人类和精灵诞生的混血儿。” 吟游诗人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尽责的把三人带到了座位旁,待众人落座后,他恭敬的向主座行了一礼,回身朝大家说道。 “在吾主的邀请下,诸位来到了这里,先容我为你们互相引荐。” 顺着座次,他侃侃而谈。“法师公会首席黑袍大法师,咒法系的传奇天才,被誉为千年一遇的施法宝典,奥德里奇巴奈特阁下。” 黑袍法师站起了身,优雅的向众人施了一礼。 “他旁边坐着的是奥伦大陆最危险的预言系法师,法师公会的叛逃者,灰袍大法卡斯帕利奥波特阁下。” 灰袍法师很不开心的嘟囔道,“为什么我的介绍词里就没有千年一遇啦,天才啦之类的词汇,论才能我会输给那个老东西吗?” 这些废话诗人当然权作没听见,视线直接跳到了第三位上,“然后是沙漠弃民领袖,桑坦尼的最后一位继承者,卡洛斯迪奥格奈托阁下。” 骑士站起了身,依旧是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指尖轻触在胸甲那只雪白的小鸟上,显得如此温柔。 “下来则是我们的贵客,来自异界的鸿明法师,和他的黑暗精灵仆从。” “萨恩。”鸿明打断了诗人的介绍,“他叫萨恩索尔林,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友人。” 坐在一旁的萨恩露出了一抹浅笑,向在座的诸位颔首示意。 诗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的错。”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某种气氛,看向了最后一人。“这位则是来自斐济森王国的半精灵王子,阿拉密尔利亚顿阁下。” “斐济森王国的半精灵?利亚顿……”坐在首位的黑袍法师眼睛闪了闪,“你和斐济森光明神殿的大祭司阁下是什么关系呢?” “哦,那是家父。”那绿袍青年漫不经心的答道。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骚动,灰袍差点没跳起来,“诗人你在搞什么?光明神殿的狗崽子怎么都混进来了?” “注意你的遣词!”黑袍法师毫不客气的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按坐下来,严肃的看向那位半精灵,“你代表的究竟是谁的意志?你父亲的,还是精灵的?” “是我母亲的。”扯出个微笑,半精灵不紧不慢的答道。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人意料,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很奇怪吗?作为精灵一族和光明神殿契约的见证,没什么人会在乎一位精灵女性的想法。但是她依旧是位公主,而非真正的货物。”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中蕴含的意味,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环视众人一周,半精灵转过了头,望向主座。“那么,尊敬的苏伦娜女士,您又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呢?” 一直坐在主座上,如同雕像一般的女神张开了口,悦耳却冰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你们所有人,都跟光明神殿有着莫大的纠葛。法师公会在光明神殿的介入下陷入分裂,精灵王国在安塞拉齐亚山脉与光明神殿对峙已经长达五百年,桑坦尼子民更是被光明神殿渲染为大灾变的元凶,成为不折不扣的弃民……你们所有人,都面临着抉择。” “是啊,面对着和一位真神的战斗,还要想尽办法让他陨落。”连玩世不恭的利奥波特都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不是我的预言术闪现除了一些碎片,我绝对无法相信这个。” “虽然法师公会早就陷入了三色法袍对立的局面,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也有些出人意料。”在灰袍身边,黑袍法师沉声说道,“如果说之前跟你商谈时,我还只是有些疑惑,那么在看到这位半精灵王子时,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肃然的看向主座上的女神,眼神里带着极其锐利的光芒,“斐济森神殿的参与并不符合逻辑,跟那群白袍们谈判的一直就是教廷的人,但是斐济森的突入打破了事态平衡,也推动了东南大陆局势的恶化。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您和您的神殿又在暗地里推动了什么呢?对于强横的光明神殿而言,征服我们这些异类是他们的夙愿,那么对于您而言呢?我们这些凡人究竟代表着什么,可以牺牲的棋子,还是彻头彻尾的玩物。” 这番话显得有些过于锋利,但是大殿中没有任何反驳的声音,对于凡人而言,神只从不是可以交易的对象,他们之间从未有平等存在。 过了很久,女神终于开口,“如果仍在全盛时期,没有任何凡人能够进入我的眼帘,胆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交谈。你们的信仰是我的粮食,你们的生命是我的恩赐,对于真神——每一位——而言都是如此。我们和凡人本来就是不同的造物,是我们赋予了这个世界一切,也当享用这个世界的一切。” 在众人的视线中,她顿了顿,“但是自大灾变后,我陨落了。和其他极少数的神只一起坠入了这个凡间。在这里,我曾经惶恐,曾经彷徨,曾经面临濒死的境地,直到此时,一些凡人拯救了我。他们用真正的信仰,连恐怖的大灾变和最为残酷的岁月都无法动摇的信仰唤回了我的神智,点燃了我的神格。那种感觉,是美妙的……” 女神的视线落在了吟游诗人身上,对方朝她恭敬的施了一礼。 “为了这个,我留在了奥伦。在这些子民身上,我感受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快乐。也许总有一天,诸神会随着日月一起寂灭,会像大灾变中的神只那样陨落。但是如果他们的信徒还在,希望的火花就不会消融。这是属于神只们的恩赐,也是源自世界法则的诅咒。然而在这个大陆上,却有一位神想要打破这个规则,他想要清除所有的异己,想要独占这个由众神缔造的世界。如果放任他肆意妄为,总有一天,诸神的信仰会彻底消失,我的子民会被残害,洗去意志,抹消信念,这个世界就会被一位神统治,被一位神占据。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品味女神所说的含义,都在为其中的隐喻心惊,环视大殿的所有人,女神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这个世界本没有光明神的存在,现在端坐在光明神殿中的那位,他曾有一个更为古老的名讳,唤作——艾弗林。” 25.伪神 “泰瑞斯?!”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潭水的石块,瞬间掀起了一阵波澜,最先喊出声的仍是灰袍法师,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一脸震惊的瞪着女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泰瑞斯不是战神吗?!先不说大灾变时他就已经陨落,牧师的祈祷得不到回应,神殿的神火再也无法点燃。就算他还活着,所掌管的神职也应该是战争和杀戮,而不是像光明神那样大包大揽,治愈病患,清除恶灵,甚至让信徒的灵魂进入永恒的神国,这可不是一位战神能够做到的!” “听她说完。”拉住了激动的友人,黑袍法师沉声说道,“大灾变的内情卡斯帕已经跟我说过,如果和异界诸神的战争真实存在,泰瑞斯就不该逃过那场浩劫,他是战神,这么宏大的战争怎么能少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错过那场大战。”女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沉稳的说道,“或者说挑起大战的正是战神本人。太阳神阿斯纳安的自大、月神塔纳安的傲慢和战神泰瑞斯的疯狂才是那场大战的元凶。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诸神们带着必胜的信念跨入了异界,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只是像每一个不想介入争斗的神只一样守候在神国中,但是当战场迁回奥伦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里,泰瑞斯一直战斗在太阳神身边,帮助他抵御来自异界主神的攻击。然后……” 这次女神的声音顿住了,像是在压抑某种恐怖的回忆,“太阳神陨落了。神陨产生的爆炸如此可怕,几乎摧垮了诸神所在的位面。在一片骇人的混乱中,无数神只如同流星般陨落。高位神因为神格受损变为中位、甚至下位神,而大部分下位神根本就没留下任何遗迹。” “泰瑞斯就是一位强力神。”黑袍法师低声答道。 “没错,泰瑞斯是仅次于主神阿斯纳安的伟大存在。他的神力甚至无需信众维持,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战争,他的神力就是永恒不灭的。当然这种永恒只存在于他是高位神的情况下……” 寒意划过了黑袍法师的脊背,这时他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如果泰瑞斯仍是高位神,他就是世界法则的掌控者,是辉煌而强大,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撼动的不朽存在。但是如果他因为大灾变神格受损,跌落了神力呢…… 坐在一旁的灰袍法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战神也许还活着,但是您又怎么能肯定他化身成为了光明神呢?这没道理啊,如果他只是想恢复神力,回应自己的信徒就够了,任何种族都需要战争,他的信众应该遍布整个奥伦大陆才对。” “但是大多数物种的天性,渴望的并非是战争。”女神轻轻摇头,在她平静无波的美丽面孔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情绪。“大灾变摧垮了很多人的信仰,当我从沉眠中醒来时,千年时光已经过去。整个大陆经历了灾变和其后的战乱,终于确立了新的秩序,因为诸神的离去,信奉神只的人们正逐年递减,特别是在这个大陆上人口最为众多,却又最善变软弱的人类身上。信仰消散、神殿不复存在,牧师和祭司成为了远古的传说,只剩下个别伪神和恶神的信徒还孜孜不倦的传播自己的故事,迷惑着世人。” 女神微微吸了口气,“我不知道泰瑞斯是何时复苏的,但是当他醒来时,这个大陆已经没有了他存在的余地。战争会发生,但是人们已经不再向他这样中立的神只祈祷,他们更信奉自己的实力和战争的手腕,而非某个消失了千年,还不分敌我的‘公正’真神。这样的世界,对于已经落为卑微下位神的战神而言,应该是极端恐怖的。不过命运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与我相同,他遇到了某种契机,恢复了初步的神格,甚至靠吞噬了其他神只获得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神职和神力,拥有这些后,他开始伪装自己,化身成了崭新的形象,来获取信众和他们的信仰之力。” “光明神殿就这么诞生了……”黑袍法师的低喃在众人耳边回荡,每个人都不由绷紧了神经,这种秘密太过耸人听闻,超越了他们能够拥有的常识。 “光明神是这个大陆最为奇异的神灵。他有着象征善良阵营的一切特质,治愈、清除、复苏,圣洁无暇的神光。每隔一段时间,教廷都会出现一个超越世俗力量的崭新奇迹,来吸引那些善良的民众。但是同时,他又不像其他善神一样对于自己的子民严格约束,在他的信条里,真正的恶并非是邪恶,而是无信者。不论信徒曾经做过什么残忍的、狡诈的、丧尽天良的事情,只要皈依在光明神的脚下,罪孽就会被清洗一空,这在光明神殿中被唤作‘救赎’。信者永生,信者得救,信者能够荣享无尽的安宁……对于失去信仰超过千年的人类而言,光明神殿不吝于最可怕的迷药。” “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最为巧妙的谎言。诸神的神国领域是极其有限的,能够踏足的只有拥有近乎神只力量的半神,或者最忠诚的信徒们。让所有信者都升入神国,不过是愚弄那些无知信者的骗局。而这个看似无害的骗局下则隐瞒着一个更为阴险可怖的诡计。”女神的声音变得冰冷,如同最为锋利的刀刃,“泰瑞斯是战神!他核心的神职和神格依旧是战争。对于一位战神,再没有什么比鼓动信众征讨其他神只的信徒更为有效的举动了。战争和敌视开始在大陆蔓延,每一条生命、每一道灵魂,都会给这位前任战神带来足够充足的神力。当敌人消失后,剩下的子民则会皈依光明神殿,从信仰的角度上提供另一次资助。” “因此桑坦尼的子民才会收到那样的敌视和迫害?”一直沉默着的卡洛斯突然开口道,“不是因为我们真的有罪,只是因为我们信奉的不是光明神?因为那位真神需要鲜血和战争?” 女神轻轻点头,回答了骑士。卡洛斯没有继续做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如此的用力,甚至连骨节都泛出了青白的色泽。 “所以光明神殿的骑士们才能使用斗气?”这次是萨恩发出了疑问,“就像魔法的存在,月神塔纳安陨落后魔法开始逸散,更多的法师可以使用法术,然而斗气却始终没有重返,不是因为斗气的本质有所区别,而是因为掌管斗气法则的神只尚活在人间?” “是的。”女神答道,“如果战神永生不灭,斗气的法则也不会向凡人敞开。” 没有斗气,就永远不可能从这个大陆吸纳金气,也就永远无法达到五行俱全,元气溢满。鸿明当然知道萨恩问这句话的含义,只是现如今的事态如此复杂,修炼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好大的一个局……”黑袍法师发出了一声喟叹,“您发现了这一切,才会不惜时间和精力,做出了如此复杂的安排。也因此,我们才聚集到了这里,为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自己的信念,拼上性命想要与那位疯狂的伪神一战。”黑袍法师环视身边众人,视线最终落在了鸿明身上。“可是那位异界人和我们不同,他压根不属于这个世界,既不会面对光明神的残酷迫害,也无需担忧被卷入无休止的战争。他——甚至他身边的卓尔都不该是光明神关注的目标。为什么他也会出现在这里,与我们为伴?” “有这小子在,至少所有预言系法术都会失效哦,我试验过很多次的,是个不错的规避预言系法术探测的方法……”灰袍法师忍不住插嘴道,被老友严厉的瞪了回去。 女神唇角浮现出了一丝隐晦的笑意,“很简单,因为这个异界人才是一切的开始,也将成为命运的终结。” “什么?”这话来到如此突兀,鸿明不由一怔,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因为和神器之间的特殊关系,才会被女神邀请。但是现在看来,还远非如此。 “这就是身在局中的困扰。”那位看起来永远懒洋洋的半精灵终于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指间宽大的戒指,淡蓝的双眸中闪现出了奇妙的神彩,“直到现在你还不清楚自己代表的意义,对吗?在这场棋局中,你代表的并非主教、骑士或者战车这样的杂兵,也非至关重要的国王、皇后,而是无形无色,却又不处不在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变数。现在睁开眼看看在座的各位吧,难道你还没发现关键所在吗?” 26.振翅 关键所在?鸿明的视线扫过大殿中所有人,不算太多,却包含了自己来到奥伦后认识的大半。在寻找仙家法宝,完成自己任务的旅途中,他与他们相遇,或是并肩携手,或是援手搭救,这些人帮他获取法宝,迎回了那些属于九州的仙迹。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对这些人产生影响,哪怕只有一面之缘,只有数天之交,也能产生什么“变数”? 发现了鸿明一脸的茫然,半精灵发出一声叹息,“天哪,你真的不知道……”说着,他放开了指间的宽戒,伸手指向了灰袍法师。“你知道三年前他为何突然离开你身边吗?” 鸿明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摸到头绪。 半精灵唇角划过一丝诡秘的笑容,“因为你的存在被光明神殿觊觎,而利奥波特是唯一可知的,与你有过接触的人类。这个消息被传回了法师公会的上层,他们通过一系列针对叛逃法师和黑袍法师——特别是巴奈特阁下的行动,逼迫灰袍法师现身。叛逃法师的征讨其实并非是教廷和法师公会的正式协议,提出它的是斐济森光明神殿,目的嘛,只是为了找到你。” “等等!”鸿明尚未答话,灰袍法师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斐济森那群家伙插足有你在捣鬼?!” 半精灵没有理会咆哮的灰袍法师,接着把手指转向了笔直坐在椅子上的骑士身上。“而在南大陆,桑坦尼城的复活极大的动摇了光明神殿的统治,这位英勇的骑士可谓居功甚伟。他只凭十几骑深入沙漠,花了三年时间就统和了整个弃民部族,把他们凝成了一股强大的战力,这股力量对斐济森王国差生了极大的压迫,甚至鼓动起斐济森世俗力量的反叛,让神殿无暇把全部精力投入在法师公会一侧。据我所知,让桑坦尼得以复苏,并且把这位骑士拉出命运女神怀抱的,依旧是你。” “当马提蒙平原的混战开始后,斐济森光明神殿的异动影响了教廷对于法师公会的支持力度,更多战力被填补了进来,布伦奥尔公国的反水则加大了这场混战的规模,让局势复杂难测……” “哦,容我插一句。”一旁的诗人好整以暇的插嘴道,“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布伦奥尔公国改变立场其实只是因为一个浪荡子的意外死亡,而这个纨绔最热衷的事情就是猎捕传说中的海精灵,也就是海民少女。” “你是说……”鸿明愕然看向吟游诗人。 “是啊,托您的福,维萨恩公爵意外亡故,闹得他那溺爱儿子的老爹跟法师公会翻了脸,才把南大陆打成了一锅粥。” 这时鸿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他只是做了举手之劳,怎么会产生如此可怕的影响。 坐在高台的女神张开了口,“而在最初,你的出现就吸引了我和光明神的注意。当你达到奥伦大陆时,我手中的神器出现了异动,那枚铜舌发生了轻微的震动。光明神殿里,泰瑞斯手中的那件则爆出了闪光。你的到来唤醒了神器的意识,也吸引了我们的视线。这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是之后所有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的保障。” “就像混沌之神说过的……”半精灵轻声说道,“安塞拉齐亚山脉中一只蝴蝶的振翅,也能引发红海上的风暴。而你,正是那只无意间扇动翅膀的蝴蝶。你的出现,你的存在,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格局,让一切有了崭新的契机。这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至少在奥伦大陆,在命运女神的掌控下,没人能够达成如此惊人的成就。对于这场大战,你的重要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半精灵的话让大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每个人的视线都停在了鸿明身上。 “可是修士不该肆意妄为,不该搅入凡人间的争斗。仙凡殊途……”老祖的警告在耳边回荡,鸿明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本意绝非如此啊! “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法则吗?”黑袍法师皱紧了眉,“为什么拥有力量还要束手束脚?在奥伦大陆上,掌握着世界命运的从来都是无可匹敌的实力,是法师和神官,是国王和主教,也是诸神的意志,他们本来就是历史的缔造者。” 不,这跟他所想完全不同,鸿明机械的摇了摇头,突然看向女神,“你刚才说光明神手中的神器,他拥有的究竟是什么?!能与我产生反应,只会是九州仙家的法器!” “是一面旗。”女神平静的答道,“点缀着星星的大旗,足有一面墙壁大小。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大战时,正是这面旗帜杀灭了太阳神阿斯纳安,它其中蕴含着不亚于主神的法则力量,是结束那场战争的关键所在。泰瑞斯坠落在凡间的地点正是在熔岩要塞附近,作为同样毁于大灾变的遗迹之一,他一定是在那里发现了那件神器,甚至还有当年太阳神部分残存的力量。光明神的神格和太阳神有部分重叠,这个不可能是纯粹的意外。” “星旗……”鸿明回忆着曾在梦中见过的那场大战,遮天蔽日的星旗绞杀了赤发大修,爆炸的余波撕裂了天日。还有他曾经在瑶姬那里听到的叙述,跨入异界的斗姆元君和其他仙家大能……“难道是斗姆元君的星辰旗?!” “斗姆元君?”灰袍法师疑惑的重复着这个发音,“好奇怪的读音,他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主神吗?” “不是他,是她……”鸿明的声音有些颤抖,“中天梵气斗母元君,北斗诸星君之母,她的儿子里就有勾陈、紫微两位大帝——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主神——余下诸子皆为北斗星君。在九州诸神中,她掌管着生生造化,解滞去窒,破暗除邪……” “哈,现在找到光明神另外那些神职的来源了。”灰袍嘟囔道。 这话让鸿明身躯不由一震,被九州鼎带到这个世界,他的使命就是寻回那些仙家法宝,带回尚存的神魂,他如何能放任斗姆元君的本命法器落在一个疯狂的神只手里。可是同时,他又无意中涉入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之战,甚至到了挑起改变世界的大战,杀灭真正神只的地步。作为一个异界人,这真是他应该触及的东西吗? 女神却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而如今,你也将是对抗光明神的唯一不可测力。南大陆的战争虽然拉开了教廷的注意力,把大批战力挪到了马提蒙平原,但是光明神本身的力量并不会因此受损。在场的这些人也许能提供助力,能挡住那些圣骑士的刀锋,挡住祭司和牧师的法力,但是能够伤害真神的,只有真神。” 女神冰凉的目光中慢慢泛出了一丝温度,“我交给你的那个金匣,真正想要考验的,其实是你对神器的影响力。当神器被一位神只吞噬、同化过后,你是否还能对它产生影响,是否还能把它收为己用?相信那枚铃铛已经给出了最为精准的答案。而现在,你需要夺回那个伪神占据的神器,当我用神力拖住泰瑞斯时,就是你获取神器的时机。只有剥夺了他和神器的联系,并且使出神器的力量,才有一丝可能战胜他。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大信众的拥有者,他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听到女神这番话,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改变,坐在众人之间,鸿明攥紧了座椅的扶手,现在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是插足、不是干涉,而是决定这个大陆命运的战争。这一切都跟他所知晓的、所要遵从的截然相反,他只是个修士…… 突然,黑袍法师开口了,“我们带来了15位高阶法师,8位大法师。” 骑士紧接在后,“300名骑士,沙漠弃民中的精锐。” 半精灵露出一抹轻笑,“200个精灵战士,10为法师,2位牧师。” “还有一位真神和她的信徒们。”诗人的声音里没有了戏谑,显得如此认真严肃。 鸿明看着殿内的众人,喉头微颤,他想要……他该要…… “我说……”一个声音打断了着严肃到迫人的气氛,萨恩伸出手,按在了鸿明的手臂上,“正因为这次大战如此重要,所以才更该慎重不是吗?” 环视大殿中的众人,他露出了一丝冷笑,“但是现在的情形,你们确定不是在逼迫鸿明参与到这场极端危险的战争中吗?他并非是奥伦大陆的人,本无需承担这样的风险和责任,我想真要收取神器,应该也有其他办法,不一定非要参与到你们的计划中。” 大殿中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萨恩把视线转到了端坐在主位的女神身上,“在你们的计划中,还剩下几天时间?” “三天。”女神的声音恢复了冷漠,“南大陆将发生另一次大战,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被转移,那将是我们发起突袭的最佳时机。” “三天?足够了。”萨恩站起来身,同时也拉起了鸿明,“他需要时间仔细思考这一切,再做出决定。这该不是一时热血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能先送我们出去吗?” 大殿里产生了一瞬的冷场,最终诗人还是站了起来,微微鞠身,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萨恩迈开了脚步,率先走了出去,在他掌中,始终牢牢抓着鸿明的衣袖。 看着两人的背影,半精灵砸吧了一下嘴,又懒洋洋的靠回了椅背,似乎刚才的慷慨激昂都是魅惑法术产生的幻影。 黑袍法师则皱紧了眉,“我就说他跟这件事的关系太微妙了,他会答应吗?” “会的。”突兀的,灰袍法师和骑士同时答道,又彼此看了一眼,同时又闭上了嘴。 “他会的。这也是命运赐予他的使命……”高台上,女神垂下了眼帘,低沉的自语回荡在大殿中。 27.信念 离开神殿的路上,三人都保持着安静,空旷的大殿内只有鸿明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动。吟游诗人的眼神一直在鸿明和萨恩之间来回移动,却始终忍住了没有开口。萨恩则毫不理会诗人探寻的目光,只是固执的拉着鸿明,似乎想要把他拉出这个逼仄又压抑的神殿。 传送术施行其实依旧那么迅捷,只花了十几秒功夫,山脚下的营寨再次出现在眼前。吟游诗人恭敬的向两人示意,“需要我带你们返回自己的营帐吗?” “行了,诗人,你知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什么。”萨恩没好气的打断了诗人的试探,“请给我们安静和空间,谢谢。” 吟游诗人嘴角微挑,无奈的耸了耸肩,身体轻晃便消失在了原地。应该是什么传送戒指之类的东西,萨恩收回了视线,这群奢侈的家伙还真不把附魔物品当回事啊。然而这些瞬间就被他抛之脑后,萨恩把目光转向了身边人,有些忧虑的看向鸿明。 在萨恩心底,能清晰的感受到鸿明内心强烈的矛盾和困惑,似乎他在跟自己的理智进行殊死搏斗。其实他不太明白是什么让鸿明如此纠结,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状态绝对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要回帐篷里冥想一下吗?”萨恩轻声问道。 “不……”鸿明摇了摇头,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萨恩身上,而是看向了远方。 在他们正前方,是一片连绵的帐篷,现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太阳正从天幕滑落,在日光的余韵下,骑士们三三两两燃起篝火,处理着手头的食材,低语和笑声在营地内回荡。法师们无一例外呆在他们的帐篷里,相信那里也有足够他们享受安宁的舒适环境。在更远处的树林里,精灵们的帐篷则隐藏在茂密的树冠下,鲜果和菜蔬代替了热气腾腾的肉食,部分精灵战士正在擦拭自己的武器,还有些甚至悠闲的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乐器,和同伴们一起嬉闹娱乐…… 看着眼前的景象,鸿明轻声低喃道,“他们三天后都将会面对一位神只,对奥伦大陆的子民而言无比可怕且强大真神,为什么他们还能如此轻松惬意……” 萨恩也看向了这些人,过了很久才缓慢的答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顿了顿,“恐惧也许会让人退缩,但是当命运无法阻挡的来袭时,这些坚韧的战士只会牢牢遵从自己的信念,他们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而他们的牺牲会带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就像我们曾经见到的那些光明神殿骑士,他们也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并且不畏惧死亡。” 萨恩露出了一丝苦笑,“没错。事实上,就连卓尔的战士在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时候,也会悍不畏死。” “信仰的力量……”鸿明从嘴中念叨着这个词。 “事实上。”萨恩纠正道,“信仰这档子事对于地表生物而言已经有些遥远了,就像法师不再真心实意的膜拜月神,就像那群骑士估计也不是为了陨落的太阳神而战,他们相信的其实只是自己坚持的正义,而这已经偏离了诸神的意志。真正的神只该是像光明神或者黑暗精灵信奉的蜘蛛女神罗丝那样,如果神只遍布这个大陆,他们将会互相牵制作用,反而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诸神的意志……”鸿明露出了丝苦笑,“在九州,神明、修士是不该过于干扰世俗,仙凡本就殊途,当这种超越万物的强横力量介入凡间,将会对天道产生莫大影响。” “这才是你纠结的本源吗?”萨恩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搞不懂,在你们的世界里,为什么有力量却不能肆意使用,就像你们这些强大的修士,明明把化身真神当成毕生信念,却又要把权利统统交给那些软弱的人类,难道他们就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这话问的鸿明一噎,半晌后才摇了摇头,“凡人之间仍有争斗,仍有万恶不赦的贼人,仍有尸横遍野的惨剧。” “那如果有个神只来制止这一切,不是更加快捷有效吗?” 这次鸿明停了很久,反问道,“在奥伦,真神的存在会让世界获得安宁吗?” “哈。”萨恩嗤笑一声,“好问题。如果不是蛛后和精灵神王的战争,也许卓尔们就不会被迫沉降,进入地底。同时也因为蛛后的愤怒和不甘,黑暗精灵和地表精灵的战争才会永无止境……真神们也有自己的欲望和目标,信徒只是他们达成目标的棋子罢了。” “如若这样,我宁愿九州神明不涉足人间。”鸿明沉声答道,“享用了天地元气,挣脱了法则天道,不是用来奴役他人、驱使万物的……”他的眼神变得飘渺起来,在这片广袤大陆的最南方,有一位九州仙家陷入了深海,用神魂永驻一方安宁。而在他体内,赤阳鼎、七宝琉璃枝、落魂钟……拥有这些法宝的大修们,又有哪位不是为了抵御外敌神魂居丧。也许仙家不受天道控制,却又存在,本就是为了此种目的…… “你……”萨恩看着鸿明的神情,产生了一丝犹豫,“其实你的确想帮助这些人的,对吗?那位女神的话语对你太有煽动力了,这些凡人的遭遇也真的触动了你。只是你所应遵循的规则成了绊脚的石块,在你心中,自己始终不该参与这种改变大陆命运的战斗……” 鸿明默默的点了点头,但是神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纠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而,你还是决定要参加了……”萨恩的声音低了下来。 鸿明抬起头,看向了对方,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想要逃出一个肆意妄为的神明的掌控,我无法弃他们而去。我族仙君法器,甚至神魂也被那伪神控制,成为了他增强力量的依仗,被奴役操控,我更不能视若罔闻。若一切真因我而起,那么确实该成为我的责任,便是违背规则,也应一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隐痛,“其实你也懂他们的,不是吗?否则就不会逃出幽暗地域,离开那个控制你一切的蛛后。你明白他们的信念,理解他们的举动。” “是啊,我太懂他们了。”萨恩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道视线。“虽然蛛后赐予了我们无穷的神力,但是也剥夺了我们的意志。她用欺骗、胁迫和恐怖统治着整个卓尔世界,玩弄着我们的魂灵,用以取乐。我明白面对一位这样的神只,会如何的痛苦可憎。” “但是,你并不想让我参与这场战争……” “哈,对极了。”萨恩的声音顿了片刻,“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参与到这种大战里去。那毕竟是一位真神,而你只是个傻乎乎的法师,我不想让你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拯救那些跟你全然无关的人们。我是个黑暗精灵,自私才是我的天性。” 随着这番话语,萨恩的手放开了一直拽住的衣袖,向下滑去,牵起了鸿明的左手。那只手本该因持剑磨出厚茧,因岁月变得沧桑,但是鸿明是一位通窍修士,早已洗经伐髓,体无杂质。那只手就如同真正的白玉,光洁莹润,指节纤长,每一寸肌理都恰到好处,挑不出半丝瑕疵。萨恩紧紧的握住了它,五指相扣。 “但是这又与你的天性冲突了,不是吗?你无法漠视对那些无助的人们,无法眼睁睁看着无辜良善被奴役欺辱,甚至无法学会投机取巧,绕过那些艰险和责任。这见鬼的游侠气质……”萨恩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抬起了头,眼神不再躲闪,就那么率直的看向鸿明。“所以,不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身后,守护着你的脊背,让你能放纵自由,无拘无束。” 掌心的温度如此伊人,鸿明有一瞬失神,被那双清亮的红眸注视,几乎能直直穿入心底,他身上的吸了口气,回握了过去。心底的纠葛被一扫而空,只余一片清明。也许他能来到此界,最大的收获并非破穴通窍,也非历练磨砺,而是身边此人…… 这时,在他们身边突然闪出一阵魔法波动,随着传送术的成形,灰袍法师和黑袍法师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咦?”对方明显也注意到了鸿明两人,灰袍法师发出一声惊叹,“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找个犄角旮旯好好思索一下到底要不要一起屠神呢……等等,这是要去哪里?” 只见鸿明已经揽起了萨恩,踏上了飞剑,冲灰袍法师微一颔首,“自然是找一隐蔽之地。” 灰袍被噎的一愣,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调侃人了?!!不过所幸大法师的精神力让他足够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哎,等等!你到底下定决心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飞剑已经远遁出去,从空中飘来了一句袅袅回音。 “三日之后,必将同往。” “嘿嘿~~”灰袍心满意足的扭过了头,对着面露无奈的老友吹嘘到,“你看,我就说他会答应的吧!” 黑袍法师翻了个和自己身份、风度完全不符的硕大白眼,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灰袍法师则困惑的搔了搔自己乱糟糟的胡须,“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斜阳万顷,火花的云头压住了西方天际,淡淡的月轮从东方升起,又一个昼夜即将交替。 28.凤求凰 傍晚的微风已然转凉,并未开启防风屏障,两人站在剑上,任徐徐清风吹过面颊,却吹不熄体内燃起的热意。虽然飞的不很快,但是几息时间也足以遁出一里有余,鸿明驱剑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这里的树木不算茂密,只余几颗环绕在山顶,从上俯视,尚能看到营地里闪烁出的篝火光芒。 站定了脚步,萨恩有些疑惑的看向鸿明,刚才能噎住灰袍那疯子是挺有趣,但是他确实不知鸿明为何会选择来到这样偏僻的山头。只见那异界人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块大石旁,袍袖一挥,大石应声而断,削出了一块低矮平坦的石台,地上的灰尘也被一扫而空,光洁就如同精心打扫过一般。 鸿明扭过了头,双眼灿若星辰,朱漆般的唇角滑过一抹轻笑,“黑暗精灵是否非常喜爱音律?” 萨恩眨了眨眼,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这事对鸿明显然不是个秘密,“黑暗精灵也是精灵,我们当然很喜欢美妙的音乐。” “甚好。” 鸿明也不多言,伸手一摸,从袖中乾坤袋里取出一物,轻轻平放在面前的石台上。萨恩困惑的看向那个东西,只见它长约4英尺左右,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色深如碳,宛如流水的纹路遍布其上,造型极其典雅流畅,从头部至尾部固定着7根闪亮的丝弦,就像某种风格独特的弦乐器。 只见鸿明敛起袍角,用最为端正的姿态跪坐在了石台前,白皙的手指拂过琴弦,发出叮咚轻鸣。 “此琴名曰‘号钟’,我族琴仙伯牙曾弹过此琴,后传至贤君齐桓公手中,善奏悲音。我喜它音色洪亮、激荡,才央师尊传之与我。却未曾想,今日会用它弹奏此曲……”说着,鸿明抬起了头,双眼一瞬不瞬的看向身前的黑暗精灵,“我欲献曲,君可愿赏?” 萨恩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没有站稳身体,他费力咽下了好大一口唾液,“当,当然……”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颤抖,见了鬼了,他能不紧张吗?为黑暗精灵献曲?就算是在自己最疯狂的妄想里,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奇景,更何况来自面前这人! 似乎察觉了萨恩的失措,鸿明唇边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不再言语,他略一凝神,伸手抚上了面前的瑶琴。 一阵宛如清风、恰似流水的美妙声音从那狭长的乐器中溢出,鸿明珠玉般的指尖在琴面轻跃,时而勾捻,时而抚按,在那不可思议的拨弄下,琴声像是数百只鸟儿齐声轻吟,又似情人间最私密的旖旎低语,山风吹过,卷起他宽大的袍袖,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腕,弹着弹着,曲调突然一转,变得高亢起来,如同用最激荡的情愫吐露着心中爱火,幽幽颤音像一只顽皮的小爪,抓挠着萨恩的心脏,让他不自觉的耳尖轻颤,握紧了双拳。 突然,鸿明放开歌喉,伴随着悠扬缠绵的琴音引颈高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歌词简单易懂,又缠绵悱恻,那歌声就如同最清澈的凤啼龙吟,与琴音相契相合,带出无尽的深情和眷恋。斜斜上挑的凤眸中,锐意尽敛,只剩下莹莹笑意,一抹嫣红浮上眼尾,平添风情万种。在心灵深处,同样暖而柔和的爱意与之交相辉映,血契与共,心念交融,满溢思潮包裹了萨恩周身,和那歌声,那琴声一起挑动着他的心弦。 一股真实的热意从胸中涌出,泛过面颊,泛过眼角,甚至蔓延到了耳根,萨恩只觉喉腔中充满了热辣的滋味,化作无尽的干渴焦灼,他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与琴声共鸣。 渐渐地,琴声低垂,一叠一合的曼妙歌声也融进了琴音里,随着指尾轻按,变作袅袅余韵,被呼啸的山风吹去。再也没有那天籁般的音乐,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静谧。鸿明缓缓推开了身前的瑶琴,站起身来,向萨恩走去。只有几步路程,却好似天地之遥,时间变得如此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在了萨恩身前,微笑着俯视眼前的黑暗精灵。 “此曲你可喜欢?” 萨恩的喉结微微起伏,半天未曾说出话来,只有耳尖极其敏感的晃动了几下。鸿明眼中的笑意更盛,坚定而缓慢的说道,“此曲名曰《凤求凰》,乃是我族寄情之音。我心悦你,你可愿与我结成双修伴侣,共登着煌煌天道,同生共死,白首不离。” 这次萨恩连牙关都格格作响起来,似乎花了很大功夫,他才挤出了一句话,“如果我没听错……这个,是在向我求婚?” 鸿明轻轻摇头,“双修乃是心神与共,命契相连,又岂是俗世婚姻可比。” “比婚姻还要亲密,比血契还要牢固,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然。” 这句肯定的答复没有在空中停留多久,就被猛然压了回去。萨恩拉下了鸿明的,狠狠封上了那张他渴望了太久的红润嘴唇,把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鸿明只是微微一愕,旋即张开了唇齿,迎入了对方灵巧的舌尖,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了一起,黑色的轻甲与宽袍交融。这一吻如此的甜蜜粘腻,如同一把炽烈的火焰点燃了一切,当他们终于分开时,修为和武技已经无法控制呼吸的节奏,只剩下彼此间粗重的鼻息。 萨恩用指尖划过扣的严丝合缝的衣襟,牙齿啃咬着衣缘外露出的白皙肌理。“老天啊,天知道我多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把你推倒在地,一点点剥开这件诱人又碍眼的黑袍,让你全部展现在我面前,真正的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被那温热的鼻息扫过咽喉,鸿明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却仍是微微挑起了眉,“很久以前?”他轻轻抓住了萨恩脑后的发丝,把那恼人的甜蜜轻吻拖开,直视着对方鲜亮的红眸,“你可以告诉我的……” “怎么做呢?像你这样弹唱出来吗?”萨恩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就像我见过的那些美丽的地表精灵少女一眼,对着心上人高唱爱曲……” 一抹红霞浮上了鸿明的脸颊,他微微抽开身,退出了一步,在萨恩面前慢慢伸展手臂。“要来试试吗?” 萨恩的吞咽更加猛烈了,他那双灵巧而稳健的战士之手都颤抖了起来,定了定神,他抬起头,汇上了那双黑眸中不容错辨的调侃之意。萨恩笑了。 ****** 手指轻轻剥开了大氅,宽大的外衣从指间滑落。挂着玉佩的带钩被轻巧的手指解开,腰封慢慢抽离,深衣从中敞开,长长的续衽坠落在地,露出其间雪白的中衣。萨恩并没有停下动作,黑而纤长的手指摩挲着中衣的内扣,扯开了系带,抽出上身的丝麻内里…… 一个温湿的吐息触到了萨恩敏感的耳尖,鸿明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就如新妇为良人宽衣……” 哈。萨恩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最后那件下裙的系带,轻轻一扯,白色的衬裙和里裤一起滑落在了脚面,他的指尖在那具已然赤裸的躯体上轻轻滑动,就像纯然的乌墨泼映在丝滑的白绢之上,他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极富挑逗的笑容,慢慢跪了下去,朝面前已经勃发的荫净呼了口气。 “你们九州的新娘子也都这样做吗?” 他张开口,把它含了进去。 鸿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喘息声,两百多年来,从未有人用如此的动作对待他身上此物。修士讲究固守精元,用以通窍炼体,他甚至都从未与其他人行过房事。此时只觉一温湿柔软之物包裹了阳锋,湿滑的舌尖轻舔阴头,从上而下慢慢含入,便如一张无处不在的湿囊箍住了阳根。视线忍不住下滑,鸿明被眼前的景象摄住了心神,只见自己衣衫半解,赤胸敞怀,一派凌乱中,那人却穿着整齐的轻甲,稳稳的跪在身前,银色的发丝在腰胯间轻轻摩挲,起伏吞咽,背后的胛骨如同起伏的波浪,带出一阵阵银靡的水声。 一只带着厚茧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腰侧,粗糙的指尖紧紧扣住了臀肌,另一只手则向下滑去,探入胯间,兜住了阳根下的带囊,两根手指掐按着肾囊,配合着不快不慢的吞咽,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快意,心脏突突直跳,胯间热意勃发,鸿明忍不住抓住了那头银发,把俯在胯间的头颅轻轻拖开,萨恩倒是没有反抗,顺从的任荫净滑出了口腔,只是在最后忍不住还是伸出舌尖,在那粉色的端头轻轻一舔。 鸿明差点被那挑逗的动作噎住,只见一道闪亮的银丝挂在两人之间,从红润濡湿的嘴唇连在微颤的阳干之间,似续非续,似断非断。 那人也注意到了这银靡的奇景,露齿一笑,“爽吗?” 银丝应声而断,澎湃的热情从胯下冲上脑海。鸿明再也压抑不住,俯下身用力的吻上那张夺人心魄的口唇,黏腻的水声随着唇齿相交溢出,不知何时,两人一同滚到在地。萨恩俯在鸿明身上,饥渴的吻着身下每一寸肌肤,在对方泛红的耳垂和脖颈处流连,身上的皮甲并未褪去,紧紧贴在那具光裸的躯体上,显得狰狞又绮丽。这人的身材并不像是奥伦大陆的男性,没那么夸张的肌肉线条,但是也不像女人那样柔若无骨,而是紧实细腻,蕴含着勃勃生机。洁白的肌肤上几乎找不到一个毛孔,比最美丽的精灵少女还要光滑可人,胸腹之间几条浅浅的肌理勾勒出诱人的腰肢,似乎不堪一握,又充满了韧性……萨恩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裤子勒极了,几乎弹跳的荫净被粗糙的布料摩擦,爽得流出了前液,打湿了一大片皮甲,他挣扎着腾出了一只手,想要解开那身折磨人的衣物…… 一只手在他之前按在了肩上,鸿明的唇舌滑过他挺立的耳尖,轻声一句。“破。” 随着这句话,皮甲、布料、甚至连内衬都发出了一阵轻动,如同齑粉般随风飘去。只花了一瞬,萨恩也变成了赤身裸体。肌肤相接来的如此突然,逃出拘束的荫净轻轻弹在了对方的大腿上,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萨恩艰难的喘了口气,“见鬼了,你毁了一套上好的皮甲……” “后悔吗?” “当然不!” 轻笑溢上唇角,鸿明张开了口,接受了另一个深吻。一只手顺着对方的肩头向下滑去,这副躯体属于真正的战士,清晰可见的肌肉随着每一个动作起伏,饱满的胸肌下,八块腹肌壁垒分明,顺着腰侧的肌理猛然缩紧,在胯间划出两条沟渠。鸿明的手掌顺着那条线扣住了对方的腰肢,挺翘的臀肌被指尖按下几个凹陷,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划过对方精窍,握住微弯的茎身猛力一撸,萨恩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鼻息,微微压低了臀部,好让荫净在对方手中抽动。 这时,一根微凉的指尖探入了他的臀缝,在后薛处轻轻刮过。萨恩差点呛到,有些狼狈的抬起了头,看向身下的男人。 “你的手……” “男风之事需用后庭方可……”鸿明还在正经的解释。 “等等!不是你才是……咳~~”萨恩发出了一声呛咳,伸手抓住了对方已经探入穴口的手指。 “莫怕,我会小心行事,不会伤到你的。”这时才发现萨恩神色不对,鸿明轻轻撩起他垂在耳边的发丝,指尖摩挲着对方敏感的耳垂。 萨恩几乎哭笑不得的看向身下的男人,就算把幽暗地域那些彪悍的床伴算上,他也是头一次听到身下人对他如此安慰。然而那真挚浓烈的眼神又让他浑身发烫,难以抗拒。他的头脑和荫净都在呼喊着发泄,这时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或者我们可以试试用嘴?”萨恩垂死挣扎道。 “双修当用阴户、谷道,哪里有用嘴的?”鸿明却认真的答道,“只要做足三刻,我之元阳与你交汇,也对你有莫大好处。” 萨恩一时间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三刻?你们计算时间那个三刻钟?” “是啊,双修必然需要三刻以上,方能水乳交融,同至巅峰。” 即便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萨恩也清楚的记得对方的三刻等于多少分钟,接近一个小时不射?!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我亲爱的道长,你究竟跟别人上过床吗?” 两抹红霞飘上了鸿明白皙的面颊,他轻轻摇了摇头,“只你一人,只此一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最为锋利的刀刃,割断了萨恩所有的理智,让他发出了一声垂死的呻吟,“见鬼。”他松开了手,重新垂下头去,牢牢的锁住了鸿明的双唇。“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吧,我的全部,从身体到心理都只属于你……” 身体被慢慢放平在地,萨恩有些紧张的绷紧了背肌,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身体上缓慢的滑动,反差的色泽如此醒目,就像被某种东西标记。那只手最后绕过了向上挺起的荫净,轻轻探入了胯间。这次没有任何阻挡,一根手指伸了进去,肠道里没有任何润滑,自然干涩不堪,萨恩轻轻喘了口气,刚想说什么,一股清凉的液流就充满了后薛。他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抓紧了垫在身下的衣物。 “莫怕,只是一个水润咒……”鸿明轻轻抓住了萨恩的脚踝,把那条修长笔直的长腿曲起,第二支手指也伸了进去。身下之人是位真正的卓尔战士,他的肢体柔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只是轻轻俯身,那条蜷起的长腿就被牢牢压在胸前,鸿明低头吻上他紧闭的眼帘,在面颊和唇边流连,似在抚慰他的紧张。即便百余年过去,鸿明也仍记得第一次被人探入后庭的钝痛,那时不过是一枚玉柱,和真正的阳物相差何止千里。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在水润咒的作用下,滑腻的水声随着进出的手指啧啧作响,从一指到三指,鸿明就花了半刻有余,手指被那紧致的穴口含住,温热的媚肉轻轻吮咬着指尖,似在无意识的挽留,光用想象,就能想到阳物被穴口吞噬时的销魂感触。鸿明的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下身鼓胀到无法自已,所以理智都在叫嚣着进入,可是他仍是执拗的用指尖滑过那个让对方腰肢塌软,浑身战栗的地方,想要进一步让身下人适应…… “蛛后在上啊……”一声呻吟从萨恩口中溢出,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愤怒的拉下了对方的头颅,用牙齿啃咬着他的嘴唇。“快点进来!你快把我逼疯了!!” 这邀请真的足够有力,鸿明只觉眼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了对方的腰肢,把那双如同乌墨般的长腿挂在了自己腰间,笔直硬挺的阳物抵在已经被揉弄的十分松软的入口处,他压下身躯,冲了进去。 在插入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由僵住了身体。被扩展操弄了这么久,萨恩已经很难说自己感受到的到底是疼痛还是解脱,但是侵入体内的异物还是如此鲜明,充满了迫人的压力,似乎连后薛都能感受到荫净上传来的心脏跃动,他的手指紧紧抓在了地上,似乎都要抠出泥土,呼吸变得如此急促,几乎换气过度。而鸿明则觉得脑子堪堪一片空白,浑身的感官似乎都聚集在了下身处,这密穴中的湿热紧致可绝非口舌能比,肛口的肌肉微微轻颤,像是想要吞咽的更深更猛。在这一瞬间,鸿明才明白刚才萨恩那奇怪表情的缘由,如此奇妙、让人血脉喷张的交合,还想撑上三刻? 几乎无法克制的,鸿明低笑了出来,轻轻吻向萨恩抿得死紧的唇角。“三刻确实很难……”他的腰微微晃动了一下,带起萨恩无法克制的一阵轻颤,“但我会尽力而为,双修确实对你大有裨益,远超习练普通法术,你只要放松心神,把一切交给我吧……” 萨恩只觉得太阳穴处的筋脉都在突突跳动,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搞清状况,他……一下猛烈的冲击打碎了他的思绪,再也控制不住,他溢出了一声呻吟。鸿明已经微微直起了身,抽出大半阳锋,只余端头出在那湿软的后薛中摩擦,每次都能堪堪触到最让人崩溃的那点之上,简直是在碾磨他致命的死穴。抽插来的缓慢,却无休无止,萨恩绷紧的腰慢慢塌了下来,他渴求的不是这样温柔到让他发疯的律动节奏,可是对这样对待,却让他完全无法凝聚起力量说不,像是连指尖都被温暖的海水没顶,一波又一波的律动让他的荫净渴求的弹跳,吐出透明的湿液,再也无法忍耐,他睁开了眼睛,看向身上的男人。 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移不开视线,鸿明的玉冠不知何时已经掉落,满头乌发垂在肩头,细碎的汗滴溢满了额间,他的双眸也微微眯着,狭长的眼尾像是点上了胭脂,红的几乎艳丽,那张姣好的面孔满是情欲和红潮,唇瓣艳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然而他的牙关却紧紧咬着,汗水打湿了长长的睫毛,顺着光洁的下颌滴落……这人在忍耐,对于一个初尝情欲的人而言,拼死忍耐着,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得到快乐,想让他从那奇妙的“双修”中获得益处。 萨恩的心脏绞紧了,似乎被狂涌的情潮劈头盖脸砸个正着。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身体,牢牢的抱住了鸿明的肩背。 “别忍耐,我的道长。我们以后还有无数的机会……” 随着这声低语,他扭动胯骨,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这下撞击来的如此深,体重让他直直的坐了满怀,把笔直的荫净全部吞入体内。鸿明克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喘息,抓住了萨恩的肩头。 “别,双修……” “让双修见鬼去吧!”萨恩贪婪的吮吸着对方的唇角,和他交换着津液。双腿则微微用力,撑起身体,晃动着腰胯,更猛烈的把自己钉在那灼热的勃起之上。两人的动作渐渐散乱了起来,再也没有遵循章法的节奏,只是单纯的抽插进出,热意如同海啸般倾盆没顶,没花多久,萨恩就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身下的进攻变得狂乱起来,似乎每一下都要没入最深处,快感席卷而来,挤在两人之间的荫净大力摩擦在那光滑平坦的腹部,在一个微妙的顶弄中,他终于克制不住收紧了睾丸,喷出了经验。乳色的液体溅的很高,几乎洒在了两人胸前,在这猛烈地高朝引领下,他的甬道也开始收缩,咬紧了体内的阳物。 鸿明发出了一声闷哼,手指牢牢的抓住了萨恩的腰胯,把自己钉在了最深处,喷吐的阳精冲击着柔软的内壁,带来了另一波轻颤。鸿明把头埋在了萨恩的颈窝中,久久无法抬起。 当那波汹涌的情潮终于过去后,萨恩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三刻呢?我的道长。” “以后会有的。”依旧埋在他颈间,鸿明低声嘟囔道,红潮已经从面颊蔓延到了脖颈,那让修长的颈项美的不可思议。 萨恩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如同交颈的天鹅一般,和他依偎在了一起。 夜幕已经降临,漫天的星斗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银月漂浮在天空正中,洁白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在不远处,营寨里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如同轻盈的活物,欢愉的展现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缠绵的躺在那堆凌乱的衣物里,幕天席地,任清风舔舐着彼此的身躯。这是决战前最为安宁的时刻,没有任何人能打破这片宁谧…… ****** 当那波汹涌的情潮终于过去后,萨恩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三刻呢?我的道长。” “以后会有的。”依旧埋在他颈间,鸿明低声嘟囔道,红潮已经从面颊蔓延到了脖颈,那让修长白皙的颈项美的不可思议。 萨恩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如同交颈的天鹅一般,和他依偎在了一起。 夜幕已经降临,漫天的星斗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银月漂浮在天空正中,洁白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在不远处,营寨里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如同轻盈的活物,欢愉的展现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缠绵的躺在那堆凌乱的衣物里,幕天席地,任清风舔舐着彼此的身躯。这是决战前最为安宁的时刻,没有任何人能打破这片宁谧…… 29.战前 接近天明时分,两人才回返营地,这次倒是没有使用飞剑,而是用了土遁,堪堪停在了营寨外,遁术就不能再有寸进。 “啧,这鬼地方对于法术的控制还挺严密的嘛。”萨恩搔了搔身上宽大的黑色大氅,迈步向里走去。 鸿明站在他背后,恰巧能看到对方从长袍下露出的光裸脚踝,虽然萨恩坚决不愿穿深衣让他有些遗憾,但是只披着大氅,从宽松的袍袖下露出的光裸躯体着实具有另一种魅力。那紧实的肌肉挣扎绷紧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鸿明脸上划过一丝隐隐的红晕,这次虽然跟双修相差甚远,但是两人身心交合却不逊于任何神魂血契。如今心结已然放下,也与萨恩真正的结为一体,鸿明心中再也没有一丝隐忧和顾虑,道心更为凝练,也让体内的真元有了凝丹之意。 只是双修……唇角露出淡淡苦笑,鸿明轻轻摇了摇头,对于他们两人,寿数差别始终是无法轻忽的问题,他的登天路尚未彻底开启,萨恩的生命却已经耗去泰半,双修也许是唯一能够快速提升修为,促他入道之法了,绝非嬉闹玩笑,以后还要让他把此事放在心上方可。 心中思量着种种,鸿明漫不经心的跟在萨恩身后,尚未走到他们所处的帐篷,一个身影突兀的冒了出来。 “诗人。”萨恩皱起了眉,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蹲守在这里,天都还没亮呢! “哦……真意外,你们在今日就能归来。”吟游诗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了松垮挂在黑暗精灵身上的袍服,这衣物风格明显来自异界,而且穿在萨恩身上就像一件彻底的浴袍,不难想象原主人是谁,又或者因为什么才会跑到他身上。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让鸿明微显尴尬,萨恩倒是满不在乎的钩起了唇角,挑衅的看向对面那讨厌的家伙,明亮的眼眸中简直能闪出敌意的火花。 诗人挑了挑眉,并没有正面理会黑暗精灵,依旧只冲鸿明欠了欠身,“听灰袍法师所说,您已经定下了最后的选择?” 鸿明神情一肃,“没错,我会与你们一同前往,面对那位伪神。” “那就太好了。”诗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对于他浮华的表情而言足够真挚。“今天和明天我们将会进行一些战略部署,对于进攻最关键的环节,仍需同您一起商议。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日此时我会来迎接您,前往神殿一叙。” “善。”鸿明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这样规模的战争不可能头脑发热就直冲上去,如果能有个计划,当然再好不过。 说完正事,吟游诗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您的品味如此……奇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和惋惜,似乎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如果您哪一天想要换换口味的话,千万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最忠实的仰慕者……” 说完这番话,他以称得上飞快的速度欠身道别,飘然离去。 ……卧槽!萨恩忍不住在心底怒骂出声,基本连黑暗精灵国度也很难看到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鸿明则轻轻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他从不认为那位诗人是真心示好,但是每每看到身边人不甘的表情,却又有几分乐趣。 他扭过头轻轻唤了萨恩一声,“今日你且好好歇息,等到明日我们再……” “歇息?”萨恩瞥了眼重新恢复一丝不苟的异界人,眼角中溢出了一抹调侃之意,“我亲爱的道长,你该不会认为那个真的会让我产生不适吧?” 鸿明被这话弄得一滞,但是确实又不好直说,最终只是轻轻的眨了两下眼睛。 萨恩哼出了一声轻笑,“下次我也该让你尝尝这种‘不适’的滋味。” 那两字的重音拖得异常微妙,鸿明还未做出反应,萨恩就已经掀开了布帘,走进帐篷中了。站在外面踯躅了片刻,鸿明唇边终于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挑起了帷幕,走进室内。 隔日 还是那间空旷冷寂的神殿,但是这次在殿堂中央,出现了一栋微型雕像,看起来十足光明神殿风格,但是远比斐济森神殿更为辉煌华丽。 看到这个模型,灰袍法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啧啧声,“光明教廷?做得可真够不赖,只是这玩意咱们大多数人都见过吧,光看外表有什么用处啊?” 灰袍法师的话并非没有意义,所谓的光明教廷并非是一栋单一的建筑,而是位于沃尔森王国西北角的一座城池,毗邻安塞拉齐亚山脉,与精灵王国遥相呼应,被誉为王国中的王国,是奥伦大陆最为独特的建筑之一。在这里,光明神殿的大部分力量齐聚一处,祭司和法师数不胜数,还有两个千人骑士团驻扎,足够击溃一切可能的敌袭。 在光明教廷附近,别说是无信者了,就连食人魔、兽人这些群居的凶残生物都不敢靠近,精灵是他们勉强能够接受的外来物种,但是随着教廷的日益壮大,这种容忍度也在逐渐降低。就像一只拥有尖齿和利爪的猛兽,在占领地盘这方面,光明教廷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诗人并没有回答灰袍法师的问题,他按了一下雕塑旁边的法阵,念出一段咒语,只见光芒一闪,半空中出现了另一个虚影。这次呈现的依旧是光明教廷,但是不再是那座不容窥探的严密城堡,而是一张由线条和虚影构成的详尽地图。 “十天前,教廷发出了一条征召令,百合骑士团前往马提蒙平原备战。”半精灵也站在了地图边,向众人解释道。 和银星骑士团一样,百合骑士团是隶属教廷的直接战力,由一千二百名骑士构成,这些拥有真神庇护的圣骑士,以及他们的随团牧师,不论在大陆任何地方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如今整支骑士团离开驻地,对他们而言算是个好消息。 “现在整个教廷中只剩下了银星骑士团一支守卫力量,大量的白袍法师已经转战法师公会的争斗,牧师也被征召随军前行。这可能是五百年来光明教廷最为虚弱的时候了。” “但是教廷的魔法防御并不差。”黑袍法师接到,“法师公会和教廷之间的协作已经超过了两百年,教廷有大量空间法术相关的防御力量,别提那些基础的魔法护盾了。” “所以只靠骑士们的战力还远远不够。高阶法师和大法师们将是这次进攻的起始。只有高等传送术才能突破教廷的魔法防御。大概是从这里和这里……”半精灵伸出手指,使用法术在地图上做出了几个标记,“……这几个节点处着手,当法师们进入预定地点后,再施展‘列阵’法术,把骑士们一同传送到预定地点。你们将在教廷城池内与光明神殿的骑士团正面交战。” 他的目光扫向肃然站在一旁的黑发骑士,“我的精灵战士们也将为你们助阵,所有需要做到的,就是坚持,以及坚持。就人数而言,我们毫无优势,如果教廷能抽出手来,马上会有更多白袍带着他们的圣骑士加入战局。马提蒙的战争会拖住教廷的脚步,但是拖不了太久。” “当骑士们进入战场后,就是对于教廷圣殿的突击。”吟游诗人继续说道,“这里将由利亚顿王子带队,女神的信徒和剩余的精灵战士作为主攻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扰乱圣殿的正常运作,破坏他们对于局势的掌控。” “圣殿的守卫可比其他地方更严密。”黑袍法师皱了下眉,“你们要怎么进去呢?” “这个不用担心。”半精灵露出了一个浅淡但是毫无愉快意味的笑容,“在圣殿内部会有人接应我们,而且百分之百安全可靠。” 如何能让进入敌人核心的道路安全可靠?这个问题没人能问出口,从半精灵那怪异的表情中,他们似乎猜到了一些东西。 “但是这两支队伍,归根结底只能起到骚扰和拖延的作用。对于真神而言,最难缠的还是他无休止的神力,只要有神力庇护,他的子民就是强大且不败的,而如果他能转过心神,直接面对我们,那么碾死这些骑士和法师,对他而言不比碾死臭虫更难。所以,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我尊敬的苏伦娜女士,以及异界法师鸿明。” 坐在高台上的女神开口了,“泰瑞斯与我相同,他真正的神殿并不会坐落在奥伦这个位面,而应停留在某个时空夹缝里。在你们进入教廷,展开攻击时,我会亲自定位他的所在,进入那个暂时的神国,在那里和他交战。但是面对一位比我更为强大的真神,它只能吸引泰瑞斯的目光,让他暂时忘却自己的子民。” “而这时。”吟游诗人接到,“利奥波特阁下和巴奈特阁下则会带领鸿明潜入圣殿深处,在他们设下的防护中找出神器的存在。虽然预言法术对于异界的造物并不起效,但是具可靠消息,神器所在的地方还供奉着其他源自光明神的器物,当在外面开始骚动后,主教和大祭司们不会听任自家的圣物遭到破坏,届时那里的将会成为重点守护对象,通过灰袍的预言术就能感知对方的存在了。” “听起来不太好打……”灰袍揪着自己的胡子,发愁道,“除了我和鸿明,还有黑袍那个老东西,还有其他帮手吗?”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自然也算一个。”吟游诗人露出了一丝笑容,“还有一小队最为精锐的战士,包括十五名精灵弓手和三十位荆棘骑士。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鸿明取得神器后,光明神必然会察觉到自家后院发生的一切。到时我们所有人就要直面真神了……” “不……”黑袍法师撇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异界法师,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最先需要面对真神的,只有鸿明一人。” 对于这个答案,没有人能提出异议。所有人都清楚这个计划的粗率和存在的风险,但是就目前他们仅有的战力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面对众人凝重的目光,鸿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必将竭尽所能,收回神器。” 30.突袭 黎明时分,彻夜燃烧的篝火逐渐熄灭,人类战士,精灵弓手,以及那些袍色各异的法师们走出了自己栖身的帐篷,在营寨前的空地齐聚。 言语和笑容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反射着辉光的刀刃和箭尖,连那些以欢乐和音乐为生的吟游诗人们也不再赘言,只是安静的走到自己的队伍中,等待着大战的到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经历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然而在这场冒险中,他们每一个都是既得利益者,只要能完成屠神的壮举,光明神的神迹就不复存在,那些压迫、屠戮和控制就会慢慢消散,下一个百年,奥伦大陆将会成为一个崭新的世界,确立完全不同的格局。 几位法师严肃的看向利亚顿王子,只见半精灵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金色沙漏,里面的银色细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在他身侧不远处,吟游诗人则凝视着天际,似乎在等待什么讯息。 两人身后,骑士们已经整装待发,身着黑铁色重甲的卡洛斯站在最前方,在他腰侧悬挂着两把武器,长而精美的双手大剑被牢牢系在腰带左侧,另一边则是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他的手没有放在真正的武器上,而是无意识的抚摸着那把永远也不可能出鞘的大剑剑柄。利奥波特也没有了往日的戏谑表情,他的双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球,两眼微闭,似乎在凝神准备着什么。巴奈特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支与他身材不太相称的纤细法杖,杖端的红色宝石逸散出奇异的光芒。 鸿明的视线扫过眼前的诸人,最后把目光留驻在了身侧。站在他身边,黑暗精灵正把玩着一个古怪的装置,像是把一个密闭的椭圆形盒子切成了两半,再由一条束带牢牢系住,这个被称作护目镜的装置来自幽暗地域的灵吸怪们,据说可以用来遮蔽阳光。只要使用夜谱视觉的生物带上它,就能够在正常的光线下视物。鸿明没想到过还有这样神奇而便利的装备,但是他如今真的并不想看到萨恩带上它。 留意到了鸿明的视线,萨恩抬起了头,冲他微微一笑。 “还在为我担心吗?我的道长。” 从心底穿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鸿明只觉得内心一揪,错开了视线。就在昨天,离开神殿后,他们爆发了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争执。面对这场危险至极的战争,鸿明并不想让萨恩介入,他不像是自己或是灰袍法师,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应付强敌。也不像吟游诗人等人,面对关乎生命的困局,不得不拼死一战。他甚至都不如那些来自沙漠的人类骑士,面对以光明为标榜的神只,以及可以预见的各种法术闪光,他的视觉根本无法应付这场战争,黑暗精灵畏光的天性剥夺了他太多能力,只会让他陷入致命的险境。 然而萨恩拒绝离开,他最后只是撂下了一句话,“我的主人,即便你说的都是事实,血契的作用也让我无法远离你。” 这答案真是无比精准的戳到了鸿明的痛处,然后来自吟游诗人的护目镜解决了剩下的问题…… 萨恩看了一眼避开了视线的恋人,压在唇角的那抹笑意更加浓重了。他低下头,把捏在掌心的护目镜戴在了脸上,半圆形的水晶彻底遮住了双眼。在这个装备下,一切自然光都会被抹消,只有夜谱视觉才能视物,明黑岩和魔法阵的交叠起到了绝佳的效果。然而在一片或红或蓝的视野下,只有身边那人发着微微的白光,似乎永恒不退。这是鸿明所有窍穴皆同后才出现的奇景,让他与那些其他人迥然相异,在黑暗精灵的眼中永远越不会错辩。 他当然理解鸿明的忧心,也深知自己会陷入比幽暗地域还要艰难的困境,但是他又怎能放手,就这么任这个悍不畏死的傻瓜冲进命运的激流,独身面对那场恶战。轻轻整理了一下脑后的系带,萨恩伸出了手,握住了对方有些微凉的指尖。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在心底,毫不掩饰的情感冲击着鸿明的心扉,“而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行了。就像你不想让我涉入这种险境,我也无法忍受你孤身一人冲进该死的绝地。别为我担心,与死神共舞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那只覆满了厚茧的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鸿明扭过了头,深深看向身边人。这时萨恩脸上已经戴上了那该死的装备,再也无法透过镜片直视他的双眼。他微微叹了口气,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指。 两人都不再交谈,只是平静的并肩而立,一起看向前方。这时,半精灵手中沙漏里的落沙已经快到尽头,天边传来一声清亮的锐鸣,吟游诗人转过了身,冲法师群们点了点头,“马提蒙平原第三次会战已经开始了,动身吧!” 随着这句话,大法师们举起了手中的法杖,吟唱声在寂静的旷野上响起…… ****** 在整个奥伦大陆,光明教廷是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每一位光明神的狂信徒都清楚的知晓,他们信奉的是这个世界仅存的真神,也是远超过远古诸神的强大主神。在这位神明的庇护下,自己能享有无尽的荣光,能轻易使用出神术,获得神只的回应,哪怕死亡也无法剥夺他的信仰。因此,在光明教廷,这个由狂信徒构成的独立城池中,极度的傲慢和自信充斥着每一个活物的身心,那些骑士甚至有理由相信,就连自己的坐骑都比凡俗的无信者要来的高贵。 然而今天,在这样一座无坚不摧,密不透风的要塞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魔法的波动,在不合时宜的地点,以不合时宜的方式……因此,当几位大法师出现在骑士团驻地外时,那些巡哨的卫兵并没有做出恰当的反应——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第一波攻击来的迅猛无比,他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这时,那些进攻的红袍或者黑袍法师们,已经使出了召唤盟友的列阵法术,大批人类骑士和精灵战士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战火在城池内点燃了。率领着自己最可靠的部下们,卡洛斯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他手中,锋利的长刀伴随着血液飞舞,让那层铁黑的盔甲变得更加狰狞。而在他腰侧,那柄双手大剑也在微微轻颤,似乎在也在呐喊助威。箭雨呼啸而下,和长刀和范围魔法一起,杀开了一条血路…… ****** 半精灵注视着手中的沙漏,最后一粒沙子轻轻滑落,坠在了下方叠起的沙堆上。他抬起了头,把那个沙漏向前一抛,随着一声繁复的咒语,那个沙漏嘭的一声炸碎开来,漫天银沙构成了一副如同画卷般的奇景,魔法的波动从沙粒中溢出,一道稳固坚实的传送门洞开了。半精灵举起了自己的法杖,轻轻一挥。 “跟我来!” 精灵战士、法师以及那些银星女士的子民们紧跟在他身后,步入了这个传送阵,而当然他们踏出法阵之时,一栋宏伟的殿堂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就是猛烈的魔法攻击。在法阵外,歪斜的躺着三具尸体,已经看不出他们的种族特质,只是凄凉孤独的倒在传送阵旁边,似乎用身体掩护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半精灵王子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抓在手中的法杖又握紧了几分,一个火球术向来敌袭去。他迈开了脚步,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垮了过去,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捏紧的手掌滑落,滴在了那张无法辨认的尸体脸上。 “尽快冲过去!”他对身旁的战士们高声喝道,“占领圣殿正中的礼堂,杀死他们的主祭,别停下脚步!” 吟游诗人们已经开始弹起激励同伴的旋律,伴随着高亢的琴音,他们向另一个回廊涌去。 ****** 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端坐在御座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这里本应该是属于他的神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贸然闯入。然而今天,一个洞口的裂缝打破了一切,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栗,空中裂开了一条巨大狭缝,一席黑裙从中走出。 “苏伦娜……”如同一块寒冰般的男人张开了口,吐出了冰凉而嘲弄的声音,“你终于从自己的鼠洞里钻出来了?被移开的百合骑士团让你下定了决心吗?” “泰瑞斯。”女神用同样冰凉的视线注视着对方,轻轻抬起了一只手,“或者该叫你吉尔瑞斯?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诸神之父已经陨落,继承了他的遗志,我自然应该选择一个新的姓名。”那位神只没有半丝愧疚之意,只是挑起了一抹冷笑,“还是你认为,自己该为那些陨落的神只做点什么?” “不,我为的不是其他神明,而是自己和那些侍奉我的信徒。” 没有更多的言语,苏伦娜的指尖迸发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芒,真神之间的战斗从来不是依靠咒语或者法术,而是真正的力量,强悍的、充满绝对迫力的世界法则之力。苏伦娜的神职是指引和星辰,而她在那个九州神器中获得的则是关于神魂的判别和掌控,从陨落至今,是她最为充满力量的时刻。 在这浩瀚的攻击下,端坐在御座上的神只轻轻举起了手中的权杖,迎了上去…… ****** 空旷的营地中,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每一个都焦灼的盯着利奥波特手中的水晶球,想要从中看到点什么。 利奥波特的双眼已经睁开,一瞬不瞬的盯着手里的晶球,冗长的咒语在口中翻来覆去,似乎永无尽头。过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漫长的几分钟后,他突然抬起了头,轻笑一声。 “找到了!” 随着这声话语,他的身前洞口了一个传送阵,黑袍法师几乎在同时发动了高等传送术,带着鸿明和萨恩,四人一起进入了阵中。在他们身后,吟游诗人拿出了一个传送卷轴,飞快的定位到了几人的方位,随着魔法的波动,所有人踏入了法阵,消失在了空气中…… 31.化身 光明圣殿对于整个光明教会而言,不吝于帝国的心脏,是教廷神权和政权合一的至高存在,位于教廷这个国中国的正中心,几条通达宽敞的大道和周遭低矮的房屋把它衬得高耸入云,就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洁白大鸟。它两侧的侧翼弧度优雅轻灵,挑空的穹窿圆顶曼妙的伸展开来,用凡人无法想象的姿态连接着两侧的塔楼,正中的主塔更是集合了世间一切的财宝和巧匠,用精金、宝石和最繁复精美的纹饰妆点。这里本该是让奥伦大陆所有光明神信徒都如痴如狂的神圣建筑,然而今天,鲜血和战火改变了它的颜色。 圣殿外部,战火已经趋于白热,骑士团的驻军拉开了战阵,与入侵的敌人在主干道上展开激战。魔法和圣光在战场上呼啸,奔驰的战马互相冲撞,在有限的空间内制造出更加可怕的混乱效果,血光、雷暴、寒冰倾斜而下,还有黑袍法师们最擅长的惑控系和咒法系法术制造出的奇景,恐怖的异界生物与影响心灵的法术震慑在战场中挥洒。这些本该被光明神殿圣骑士们清剿一空的邪恶造物,如今却在他们的家门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面对这样猛烈的攻击,银星骑士团一时也被打乱了手脚,疲于应对,战况开始胶着起来。 圣殿内部,防守的圣殿骑士正在节节败退,他们虽然拥有真神的庇护,也能悍不畏死战至生命尽头,但是面对压倒性的附魔箭雨和魔法攻击,只凭骑士并无法阻挡敌人的攻势,圣殿内部那些本该协同作战的法师和祭司团已经奔赴其他战场,只留下少量牧师坐镇。几位高阶圣骑士发出了激励同伴的战吼,拼死压制那些扰乱战局的该死琴声,箭雨嗖嗖撕扯着对方的阵营,连牧师的神疗术都已经应接不暇。 一切都向最疯狂的境地滑落,但是在圣殿正中央,教廷至高统治者,真神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光明教会现任教皇,却纹丝不动的端坐在自己洁白的王座上,眼帘低垂,没有移动半分。这里是光明教会的圣堂所在,历任教皇都在此登基,主持着光明教会的一切事务,履行真神赐予他的职责和任务,并向神只献上来自整个世界的信仰之力。 子民的生命、圣殿的安危、乃至光明神的尊严和权威……这些本该重要的东西似乎无法进入他的法眼,男人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在倾听什么东西。大殿里空旷冷寂,与圣殿的奢华辉煌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无处不在的圣光笼罩了一切,让他如同大理石一般冷峻的面孔也反射出了莹白的光芒。 这时,一个身披华丽白色长袍的神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疯狂跑了几步,才想起应该遵从的礼仪,他慌乱的跪下身,冲主座俯首道。“圣座!渎神者们已经离圣堂不远,大祭司阁下说那里快撑不住了,请您……” 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教皇陛下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了神官焦急的话语,他抬头看向大殿另一个方向,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但是他的视线如此专注,似乎穿透了墙壁的阻隔,直视着某个地方。 “他来了。” 这不是一句话从嘴中吐出的话语,而是一个意识的波动,神官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发出了共鸣,似乎只这一句话就要夺取自己的意志,让他神魂破碎。然而这个声音并非是针对他的,那位神圣庄严,没有丝毫人气的教皇陛下已经从自己的御座上消失,不见了身影。 ****** 突入来的十分迅猛,只是一瞬,几人就站在了一间奢靡如同皇宫一样的大殿内,或高或低的大理石台围绕在殿堂内圈,每个上面都雕刻着风格不同的纹饰,和摆放在上面的璀璨器物相映成彰。 在他们站稳的同时,刺耳的警讯响起,大殿外冲进了十余名身着白袍的神官和圣骑士,每一个都至少是高阶以上,同时笼罩在大殿内的魔法防护也被激活,几乎擦着吟游诗人刚刚站稳的脚跟开启。 “留神!”黑袍法师发出了一声沉稳的低喝,在他背后,精灵弓手已经拉来了弓弦,射出第一波箭雨,但是附魔飞箭显然无法穿透魔法护罩,啪啪的打在淡蓝色的光晕上,只留下一片涟漪似的波纹,两边的法杖几乎同时举起,巴奈特开始吟唱,庞大的魔法波动从他身上逸散,艾柏克抱起了鲁特琴,悦耳的战歌从口中飘出,这是吟游诗人特有的技能,可以提振盟友们的战力,激发更多勇气和力量。灰袍法师则挥动手中沉重的法杖,向笼罩在那些器物上的护罩击去。 身边已是一片乱局,鸿明手握太阿仙剑,剑身激荡出夺目锐光,他的脊背被身边的盟友施法保护,面对的则是正前方的一堵墙。矗立在那些被严密保护的法器之后,大殿正后方一面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黑色的大旗,上面如同繁星一样勾勒出万抹银光,北天正中十五颗星子流光溢彩,恰似两弓相合,环抱成垣,一枚大如鸽卵的闪星端坐正中,不是紫微星,又是何物? “紫微垣宿璇瑰旗……”此时此刻,鸿明又怎辨不出此物来历,然而即便是他也能看出那面墙来的古怪,虽然看似悬挂在大殿之中,却丝毫无法感应到旗帜上传来的仙家气息。灰袍法师的攻击落在之前放置那些法器的护罩上,法阵根本毫发无损,只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场包裹了殿内的空间,让人无处下手。 但是鸿明又岂能如此放过,一道锐金剑芒已经以劈天盖地之势挥下,剑光闪过,但是那个帷幕却动也不动,莫说反应,就连一丝闪光,一道涟漪都不曾出现。他和灰袍两人的夹击虽说不算无可比拟,但是两位大法师以上级别的攻击,怎么可能连半点印记都没留下? “见鬼了!这屏障似乎不只是防护,里面还设有空间转移的魔法,如果找不到阵眼,根本无法打开!”灰袍焦急的喊道,又一道瞬发魔法已经落下,轰隆隆砸在法阵上,还是没有反应。鸿明也不禁皱紧了眉头,他们身后,光明教会的攻击越发猛烈,笼罩在身前的护罩已经有些松动。 “四下都是法器,哪个才是真正的阵眼?”这大殿里摆放的光明教会圣物未免也有些太多,根本分不出什么才是关键所在。鸿明开始焦虑起来,手中掐诀不断,木水土火四系攻击接连打向不同的法器,但是每一个效果的一般无二。 “上面!” 一个声音突兀传到了鸿明心底,不用看也知道说话者是谁,只见萨恩手中挥舞手中断续,在一道剑芒劈出后急退了两步,站在了鸿明背后。 “大殿里魔法波动有古怪,看上面!” 带着护目镜,萨恩现在视觉还是纯然的夜谱视觉,正常的光线已经湮灭,只留下热度和魔法的印记,在这个乱战的大殿中,他的视线其实依旧不怎么清晰,法师的法术波动太过猛烈,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他只能努力守在鸿明背后,帮他挡下一些攻击。但是这个大殿中有一处相当的诡异,在战局之外的背后,魔法波动呈现出了环流一样的轨迹,悄无声息,只有夜谱视觉才能发现一丝端倪。所有护罩之力并非来自大理石台上的法器们,而是从天顶直落。 听到这句话,鸿明猛地抬头,看向宫殿的天花板。这是一个真正的大殿,挑梁足有二十丈开外,梁柱林立在四角,整个屋顶呈现出优雅的弧度,上面雕刻着各式各样彩绘的图样,在正北方的那处天顶,绘制着一轮太阳。或者说是悬挂在十字标记上的日轮。 “灰袍!上方!” 鸿明也不迟疑,再次挥出了一剑,直直砍向那个图案,这次跟之前情况有了不同,再也不是毫无动静的湮灭,护罩与剑光折出了惊人的爆闪,刺耳的尖啸响彻大殿。 站在殿外的大祭司着急了,呼喝着圣骑士们加强攻击,想要撕裂渎神者的阵线,连灰袍也不得不转过身去,加入黑袍法师的行业,开始抵御外敌。只留鸿明一人对付那个该死的护罩,此时事态紧急,也不做多想,他手中不停变换法决,和长剑递次攻击,尖啸声愈来愈大,几乎震破众人的耳膜。 正在这时,殿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叹。这声来的如此突兀,却又无孔不入,哪怕尖啸和魔法的爆音都无法遮盖,直直传入每个人耳中。萨恩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惊愕的看向殿中。只见大殿正中央,在两队人马之间,突兀的多了一个人影,在他的夜谱视觉下,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是觉得他的体温和魔法逸散的形态都不像是真正的人类,而像一个由光团凝结的虚影,带着护目镜也根本无法直视。 灰袍法师和黑袍法师则同时握紧了法阵,震惊的看向那个新出现的家伙,吟游诗人也停下了吟唱,嘴唇哆嗦了起来,他当然能认出这人的长相,知道他就是此任的光明教皇,真神的代言人,可是作为同样的真神代言人,诗人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家伙的本质?这哪里是人类!!就算他伪装的再像,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也迥异与凡人。 真神化身! 便如一颗巨石砸在了心间,这个情报的缺漏简直就是加在天平上的巨石,现在他们的战力对付几个祭司都已经十分吃力,如果加再加一个真神…… 那个白袍男人似乎没有留意面前的所有敌人,只是把视线凝结在了不断用法术攻击天顶阵眼的鸿明,由其是他手中的长剑,以及剑身上逸散出的锐金剑芒。 “找到了。” 一个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回荡,光明神那侧的一位大祭司突然发出一声惨嚎,身体化作一蓬烈焰,顺着熊熊燃烧的炽烈火团,一道璀璨的银白色灵魂之火从他身上溢出,变做了最为夺目的光剑,出现在教皇手中。 刷的一下,所有圣骑士都跪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胸前,开始吟唱献给光明神的赞歌,在那嘹亮优美的歌声中,教皇……或者说光明神的化身举起了手中的火剑,轻轻一挥。 “光。” 那个声音不大、不响、也不快,但是从他手中魂剑中逸散出的光华却势如奔雷,向鸿明直直劈去。巴奈特跨前了一步,高高举起手中那根纤细的法杖,红宝石发出了如同血海涌潮般的光芒。但是那道银色的魂火没有半丝停顿,啪的一下冲破了血色的护罩,穿透了黑袍老者的肩胛,继续向后射去。 灰袍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了老友,另一个瞬发护罩递次出现,然而这次粘稠的陷阱只是阻了那光芒一瞬,灰袍哇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倒退了两步,就眼睁睁看着护罩再次撕裂。 那道无可匹敌的光芒就这样来到了鸿明背后,似乎再进一寸就会切入他的后心,轻易夺走他的性命。然而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冲了上来,如同白练般的闪光挡在了那道魂剑前,发出嗡嗡嘶鸣,两者一触既碎,同时消失在空气中。 啪的一声轻响,萨恩手中的匕首应声而断,连接上下两部分的花纹从中碎开,跌成了两段。萨恩只是蹬蹬后退了两步,手中却依旧握着只剩刀柄的断刃,牢牢站在了鸿明身前。 如今场内情势鸿明哪能不知,在黑袍法师肩头受伤时,他就已经使出了浑身气力,直直攻向那个阵眼,待到魂剑消失,五道法术已经递次使完,恰恰完成了一五行轮回,然而此时阵眼也只是微微晃动,若想击破,十数息必不可少,可是现在场中情况,哪里还有十数息可用? 然而这时,那如同寒冰一样冷寂的身影已经再次举起了手,这次不再是魂火化剑,而是从掌中闪出一道金色的虚影,再次轻轻挥出。 “罚。” 那虚影只是挥出,就带来了轰然雷鸣,转瞬间胀大为数尺之巨的金色十字,铺天盖地向众人袭来,所有精灵和战士都已经开启了身上全部的魔法防护,可是如同象踩群蚁一般被啪啪击碎,黑袍和灰袍两人也勉强举起了法杖,正想拼死抵抗,谁知这时吟游诗人一抖袍袖,一个翠绿的物体从他袖中飞出。 那是一只灵巧可爱的翠鸟,双眼如同两颗黑色的小豆,红喙红爪,看起来无比灵巧可爱,可是面对那个巨大的金色十字又是如此的渺小可悲,诗人微微一笑,双手掐出了一个复杂的魔法手势,随着一阵轻微的魔法波动,那只鸟儿忽的一振翅,身形猛地扩大了百倍,变成一只如同凤凰般的庞然大物,鲜红的鸟喙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啼鸣。 “去吧,风翼。” 长长的尾羽擦过了诗人的面颊,那只青鸟冲了上去,伸出利爪向泛着金光的十字架扑去。 32.星旗 凤鸟的啼鸣在身后响起,火焰燃烧的热度,巨力撞击的声音,还有低哑的闷哼和灰袍法师咬牙切齿的怒骂交织在了一起,靠在身后的体温是如此坚定执着,似乎不惜拼尽性命也要守住他的背心,鸿明只觉浑身真元都在翻腾不休,一股热意冲破灵台,涌向丹田,他捏紧了手中长剑,不再使用法术逐一攻击,而是催动五行之力,让体内五色真元顺指而上,拇指脾土、食指肝木、中指心火、无名肺金,再加上小指肾水,五色真元如同狂潮席卷了剑身,那把太阿仙剑发出了七彩光华,长剑化虹,脱手而出,带着龙吟般的鸣啸向上袭去。 太阿乃威道之剑,心不失其威,剑即不失其锐,带着鸿明的无边锐意,裹挟天地之间至纯元气,长剑似乎真的化出龙型,巨口一张,剑锋吻上了天顶那诡异的雕刻,两者一触,似乎僵持了瞬息,那剑龙利齿一闭,咬了下去…… ****** 吟游诗人的身形晃了一晃,在他面前,翠绿的巨翼飞鸟已然翎羽飘散,浑身上下燃烧的火光与璀璨的落羽融为一体,美的让人心惊,却又惨烈到不忍目视,它两只鲜红的脚爪全然按住了那个十字虚影,奋力一扑,几米高的烈焰凭空出现,像要燃尽一切。 吟游诗人嘴角滴落一丝鲜血,这本该是最后的手段,而非用现在这种时刻。他们又怎会想到传承了千年之久,一任任形貌不同的教皇居然会是神只的化身?!可是这个漏算简直致命,任凭有多少准备,多高战力,他们在一位化身面前都如同草芥。 只见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神只的人间投影再次伸出了手指,另一波元素之力已经在掌心凝结。灰袍狼狈的扶起了身边老友,粗暴的把一颗绿色药丸塞进了对方口中,这是战前鸿明交给他们的疗伤药丸,此时用来救场再好不过。他们手中的法杖还在微微颤抖,但是已经双双站起了身来,冗长的咒语从口中溢出,他们是这个大陆最顶尖的天才法师,是距离世间规则只有一步之遥的王者,即便是真神出现,也无法让他们束手就擒。 在法咒和圣歌的交叠中,从那如同石雕一般的指尖里闪过一道光华,教皇张开了口…… 然而一切突然停滞,时间、空间、法力、元素……全部都陷入了一瞬的静谧,那如同寒冰一样的男人猛然抬起头,一成不变的面具似乎被撕破扯裂,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他金色的双瞳直直瞪向天顶,只见一道裂痕从天花板上描绘的日轮正中裂开,散发着异界气息的长剑直直插入阵眼,浩瀚的元素波荡从中传来。 阵破。 那股力量如同真实的海潮一般,在大殿中掀起滔天狂澜。摆放在大理石台上的诸多法器噼啪碎裂,似乎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巨力,整个房间都在涤荡中摇晃,法师们已经站立不稳,战士们则蹲跪在地,蜷曲身躯想要躲开狂暴的元素逸散。 在这股狂潮中,只有两条身影稳稳站在原地,鸿明伸手一招,太阿重新遁回,在细碎的破碎声中。他转过了身,轻轻把萨恩推开,挡在身后,正面朝向那面目扭曲的真神化身。 教皇发出了一声怒吼,和鸿明身上剑气完全相同的炽烈白光升腾而起,这毫不掩饰的斗气让场中所有战士都为之心惊,而鸿明等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光明神撕开了自己掩饰已久的面具,想要用属于战神的真正力量引发攻击了。 教皇的身躯慢慢浮上了空中,如同操纵着四元素的大法师一般,浑身金气开始沸腾翻涌,化作万道锐光笼罩了整个殿堂,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任何凡人,而是那脱出樊笼的黑色大旗,可是这犀利的剑芒又哪里是凡人能够阻挡的,还在吟唱圣歌的圣殿骑士们发出了一阵惨呼,毫无防备的躯体被银光穿透,鲜血洒遍殿堂,化作一片恐怖血海。鸿明一侧的众人则奋力撑起了屏障护罩,想要阻下这疯狂一击。 鸿明身上的剑盾已经腾到极致,但是整个奥伦大陆法则引发的威能又是何其浩瀚,如同面对烈阳的萤火星光,他的护体剑芒逐渐被神光溶解,如同利刃般的白光穿透了他宽袍大袖,划破了他的肌肤肢体,却没有半分能穿入身后。长剑挡在面前,如同海中砥柱,镇住了那汹涌怒涛,玉冠碎裂,腮额滴血,剑光在狂潮中忽闪忽灭,犹如风中之蝶。 脑中已经再无旁骛,鸿明的身心、意念、真元似乎都化作了一柄利剑,在滔天的金气之海中挣扎盘旋。在如此的撕扯里,他的灵台深处生出一粒种子,如若落羽,轻轻飘下,径直坠入下腹丹田。随着这颗灵种扎根,丹田处升起一抹暖意,这意念如同跃动的烛炎,摇曳生姿,却又生生不灭,火光越来越旺,越盛越高,最终化为了一抹炽热闪电,升腾而起冲向脑海。 只听大殿内嗡的一声巨响,银光灭,夜空现。像是漫天星斗突然冲入了大殿之中,万物为之一暗,繁星直如九州的北天正中,那颗端居主位的星辰突然闪现出一抹紫蕴,压住了从教皇身上逸散的银芒,那紫色越来越闪,越来越亮,直直充斥整个宫殿,空气中传来隐隐仙音,袅袅若絮,伴随着紫光蒸腾,如同烟霞向依然浮在空中的教皇卷去。那个身影只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就被彻底吞没,再也不见。 大殿里压力一松,众人抵在身前那些残破不堪的护罩相继发出了碎裂的声响,还得以幸存的每个人都浑身狼狈,摇摇欲坠。可是突然,大殿上方的夜空、紫雾一阵摇晃,似乎被某种大力攥住,就要凭空消失,诗人和黑袍等人脸上齐齐变色,没有位面通道,没有次元狭缝,能够这样一力压制神器,还想把它掠走的,除了那位真神,还能有谁?! 然而此刻,鸿明脑海中那抹热意似乎终于通达,忽的一声直直破开了紫府迷雾,径直冲向半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鸿明头顶冒出了一个庞然大物,大小堪比巨龙之首,三足六耳,口圆体方,浑身散发着青铜色的古韵,其上描绘着山川河流,五彩峰峦,一只三足怪鸟绕日盘旋,似乎溢满欢愉之意。见到了这口奇异的物器,那面黑色星旗突然猛力一挣,逃出桎梏,如同坠星一般闪入其中。 九州鼎! 鸿明惊愕的看向头顶巨鼎,只觉一抹不似五行之力的事物涌入周身,暖流从紫府坠入丹田,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足下突然一空,一道狭缝在他脚下洞口,只是华光一闪,人、鼎、旗全都不见了身形。 一切消失的就如同来时一般迅捷,只是眨眼,大殿内就恢复了一片冷寂,至于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如果不是那些残垣断壁和满地血泊证明了刚才的激战,几乎没人能看出端倪。 萨恩茫然的睁开了眼睛,看向身前。在刚才光明神的化身爆发出万道锐光时,刺目的闪光就让他双眼短暂失明,再也看不到大殿内的情形,只能凭五感和心念感知着矗立在身前的那个存在,可是刚刚那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再也没有那沉稳的心跳,再也没有那怡人的气息,站在他身前那人,用血肉之躯为他庇护的那人,让他魂牵梦绕心之所系那人,消失了。在萨恩心底,曾经温暖柔和,永不间断的连接被什么东西斩断了,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的意念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朝露,化作青烟一缕,连痕迹都未曾留下,再也不见。 血契,消散。 萨恩茫然的看向众人,嘴唇轻轻的抖了起来。 /血契关联性命,除非我道消身灭,否则灵兽万难离开主人……/ 许久以前那人所说的话语浮上心间,萨恩低下头,看向脚边,在那片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一片猩红如此的刺眼。他握紧了双拳。 “鸿明……” 33.骤变 当教皇消失时,整个奥伦大陆突然出现了一阵连锁反应,设立在圣殿和城池内部的传送阵开始发出了光芒,在遥远的马提蒙平原,正在混战的祭司们收回了视线,心中传来的悸动让他们不得不回转目光,看向自己的来处,传送咒语开始吟唱。斐济森、沃尔森以及其他王国的光明神殿也相继发出了警讯,由于权力的分割,教廷遭受攻击、主教发出征召也许无法轻易让这群位高权重的大祭司们涉足未知的险境,但是教皇的陨落却是任何神殿都无法轻忽的重大问题,它意味着整个光明教会的势力重整,而面对这种从教会成立以来就从未见到过的权利洗牌,没有任何一位大祭司会傻到放弃机会。 局面骤变。 原本一步步向前推进的攻势似乎猛烈的撞击在了岩壁上,光明骑士团的战阵突然变得厚重起来,骑士们正在增兵,祭司和神官们源源不断的踏出了传送阵,向战场涌来。只是瞬间,胜利的天平发生了倾斜,面对那些带着银白色斗气的长剑,以及光明骑士们身后的神官战团,已经苦战了足有一小时的沙漠骑士们逐渐开始捉肩见肘,他们的兵力在急剧损耗,他们的士气正被无休止的敌军摧垮,现在能够支撑他们的,唯有坚持的信念! 卡洛斯手中的长刀在又一次与敌人的兵器相撞,啪的一声,刀身碎裂开来,这不过是一把精铁打造的附魔刀刃,即便如何坚固,也无法抵挡那么多次的撞击和对方长剑上的闪亮斗气。卡洛斯毫不犹豫的一矮身,催动胯下的坐骑,从敌人身侧冲了过去,当他再次直起身来时,已经握紧了另一把长刀,这是他从某位阵亡的同伴手中接过的,与自己那把几乎一般无二…… 冲阵、搏杀、把刀锋指向面前所有敌人,面对怒涛般的攻击,这位沙漠弃民的领袖没有放弃,他遍布血污的黑色盔甲就如同一面黑色的旌旗,在战场上引领着自己的子民向前。 ****** 站在大殿内,几人面面相觑。鸿明的消失太过突然,他们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黑袍法师站直了身体,把手压在了肩头,那里被神力洞穿的肌肤开始愈合,类似神力的奇妙力量在修补他的肌体,驱散让人疯狂的疼痛。 然而送给他治愈药的人已经消失了……巴奈特看向身边的众人,“鸿明呢?”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刚才那一瞬间,神器发威、教皇陨落、真神出手这一桩桩惊人的景象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的视线最后都停在了凭空出现的巨鼎身上,根本没人留意到鸿明是怎么不见的。 吟游诗人环视了大殿一圈,突然迈开步伐,走到了一堆灰烬面,刚才大战的紧张还在他身体内翻涌,让他的膝盖发软,指尖颤抖,但是他毫不犹豫的蹲下身,用手指拨动那堆灼热的火炭,烤焦的鸟羽轻轻一碰就化作飞灰,眼尾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停下动作,直直扫开了那堆焦炭,在融化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个深陷的坑凹,里面正躺着一枚绿色椭圆的物体…… “小家伙。”一抹轻笑终于浮上了诗人的唇角,虽然苦涩,但是充满了安慰。他捡起那枚鸟蛋,把它装进自己的次元袋中。他已经用了半生陪伴他的凤翼翠鸟,自然不会在乎用另一半等它再次破壳而出…… 吟游诗人抬起了头,看向仍直愣愣盯着地板的黑暗精灵,“你呢,卓尔。还能感受到你的主人吗?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着一个主从契约……” 主从契约这句话似乎一条凌厉的鞭子一样抽中了萨恩的脊背,他浑身一抖,猛的抬起了头。“你的女神呢?她是否还活着?!” “当然。”吟游诗人没有半丝迟疑,“我的信仰还有方向,力量还有寄托,女神就仍活着。” 萨恩抬起了手,在他手中,只剩下了半条残缺的匕首,但是那其中依旧蕴含着鸿明的力量,与跌落在地的另一半相互呼应。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俯身蹲跪在地。“我感受不到鸿明了,契约被什么东西抹消了,但是他还活着。” 似乎在告诉自己一般,萨恩的手指触向那滩已经变得冰冷黏腻的血迹,坚定的重复道,“他还活着。” 灰袍法师的视线和黑袍相交,都微微摇了下头。吟游诗人也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他还活着,你却已经感受不到他,那么只有不同位面的阻隔可以解释了。” “进入了众神的领域,直面那位可怕的光明神……”灰袍法师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能听出几分情绪。除了萨恩以外,他可能是这个世界最了解那位异界法师的人,自然也对他的安危充满的忧虑。但是神国对于他们——对于所有凡人——都太过遥远了。 “前方怎样了?”黑袍法师突然插嘴道。经过刚才一场混战,他们魔法位的消耗不容小觑,同行的战士已经阵亡过半,几位法师的法力也大大下降,虽然面前暂时没有敌人,但是他们的境况依旧十分危险。 灰袍法师念起了咒语,预言系法术对于短时期内的预测堪称精准,他脸上的戏谑已经消失,表情愈发凝重。 “不太妙,光明神殿的狗崽子们开始集结了。” 集结一词的含义,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战争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或者鸿明和女神杀掉光明神,或者他们所有渎神者被真神毁灭。 吟游诗人表情十分严肃,“我们先去跟利亚顿王子汇合,现在圣殿里的压力一定会剧增。” 黑袍和灰袍等人都没有异议,在这么危险的局势下,能保存一份力量就是一份,容不得犹豫。然而在所有人准备动身时,萨恩却纹丝不动的还跪在地上,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 “卓尔。”灰袍法师皱起了眉头,“快跟我们走吧,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久留。” 萨恩默默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你这个……”灰袍咬紧了牙关,花了十足力气才把咒骂吞了回去,“鸿明他是从这里消失的不错,但是诸神的国度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入口,他不一定会从这里重返的!” “不,他会的。”萨恩依旧没有抬起头,只是敛起了宽大的斗篷,把自己包裹在了阴影中。 “你!” 黑袍法师拉住了想要暴跳的同伴,从怀里摸出两枚徽章,扔给了萨恩。 “一个可以暂时隐匿,另一个则是传送,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要认准时机。” 灵巧的接住了两者,萨恩冲对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几人飞快的离开了这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殿堂,萨恩又愣了片刻,伸手一拍,激发了隐匿法阵,随着一阵魔法波动,他的身影也慢慢被法阵掩盖,大殿里恢复了空旷寂寥,再也看不到一条人影。 ****** 虽然是脚下洞开的缝隙,但是鸿明很难说自己感受到的是下坠还是上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失去了应有的重量,似乎不是坠入了时空裂缝,而是进入了什么异域魔渊,强烈的眩晕和压迫感萦绕周身,口鼻像被什么掩住,再也无法呼吸。他的两眼开始发黑,几乎无法视物,正在这时,脑中嗡的一震,紫芒荡开了黑雾,他双足落在地上,终于站稳了脚步。 睁开双眼,入目一片荒芜,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建筑,天地日月都消失不见,甚至连踏足的地面都不是真正的造物,而像是云朵或者烟尘,虚无飘渺,没有半丝人气。在这片旷野上,站着两个人,一位像是个青年男子,白袍红发,金色双眸,容貌俊美的不似凡人,带着无限的权威和尊严,如同帝君一般矗立在正北。另一位则是被唤作银星女士的黑袍丽人,只是她的衣裙已经残破不堪,如同皓月般皎洁的脸孔上,一目空洞无物,深深凹陷,顺着伤口拉出一条血痕。 只消一眼,鸿明就明白自己来到了何处,他的身体轻的发飘,刚才一番大战几乎耗尽真元,天地间的真元似乎也为之一空,再也无法勾动元气借力施法,这里的空间和法则陷入了某种绝对的掌控,容不得他这样的凡人触碰一分。这不是奥伦大陆上任何一处所在,而是真正的神只位面,由神明构造的仙家境地。 “异界人。” 一道声音穿透了鸿明的心灵,直直插入脑中,他发出了声闷哼,但是没有移开视线,直直的瞪视着那白袍神明,双眼都为之生疼。这就是他们需要对付的敌人,只是曾经的一切准备现在看来都滑稽的如同一场闹剧。他太强了,无法形容,无可比拟。而如今,鸿明庆幸面对这个神只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这就是苏伦娜最终的意图吗?从我手中抢夺那件神器……” 其实从听觉而言,鸿明根本无法分辨神只说话的语速,没有所谓的高低快慢,只有类似波动的冲压,他的声音与心灵感应产生了谐振,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敲击着鸿明的头脑,一丝鲜血从他耳中滑落,滴在雪白的衣襟上。 一道幽光出现在鸿明身前,似乎帷幕一样拢住了他的身形。苏伦娜收回了抬起的手指,平静的对光明神说道,“我们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 “你已经败了。”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让他取回神器,也只是干扰了我弥补神格的速度,但是那场战争——任何战争——都只会增加我的力量,而被威胁、被恐吓、被残杀,我的子民只会更加虔诚的向我祈祷,把他们真挚的信仰之力献与我,祈求我赐下祝福和胜利。” “就像吸食鲜血的恶神。”苏伦娜的眼中透出了一丝憎恶。 “我亲爱的姐妹。”光明神的表情无懈可击,但是声音却有了一股渗人的寒意,“你已经衰落到忘记诸神是怎么树立权威,获取信仰了吗?善神和恶神在这上面区别不太大,只是方向的问题。” 他顿了顿,环视着自己空旷寂寥的神国。“看看这里,我不需要奢靡和铺张,不需要献祭和鲜嫩可口的处子。这个世界需要的是新的力量,统治、教条、驯养,凡人们只是些迷失了方向的羔羊,他们需要的是一位强而有力的牧羊人,而非那些看似美味的毒草。对于这些愚蠢到只会恳求的人类,思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那么选择呢?”苏伦娜的声音绷紧了,“亿万年来,与你平起平坐的诸神,所有的信仰和不同的世界法则呢?你要毁了这一切吗!” “选择?”光明神那如同雕像般的身躯颤抖了起来,像是在压抑狂怒或者大笑,他那支造型独特,如同日轮和十字叠加的权杖举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些‘选择’,你们这群怯懦的东西才会留在了奥伦,才会让我们输了那场大战。选择?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整个世界回荡,如同涟漪般的元素波动随着他的声音战栗,“你们需要的不是选择,而是遵从。强大、无法反抗的遵从。” 一道耀眼的金光笼罩了整个世界,女神的黑裙鼓荡了起来,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海鸟。 “去吧,‘审判’会告诉你答案。” 权杖落下。 34.终局 在远古时,战神曾经拥有“裁决”这一神职,对于交战的双方,重要的不一定是武技,也不一定是勇气,甚至跟信仰的强弱都不甚相关。强者可能会因为一个疏忽身亡,弱者也能利用脚下的坑凹取得最后的胜利。在这个战争的世界中,泰瑞斯负责真正的胜负,不是命运女神的玩笑,也不是伤病或瘟疫之神的责罚,决定一切的,只有智慧、技巧、以及对于胜利的渴求,战神的长剑只会赐福于他欣赏的那方。 而在如今的光明神手中,‘裁决’发生了异变,他不再欣赏战士们的豪情,不再看重搏杀的勇气和技巧,公平的性质已经彻底变异,成为了他足下的泥渣。‘审判’代替了‘裁决’,这里没有公平、没有怜悯、没有一切勇士们该具备的信念和力量,只有卑躬屈膝的服从。 鸿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鲜血顺着七窍喷涌,他的心脏被一股力量绞紧,神智在严苛的攻击下涣散,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全部都是光明,全部都是刀锋,神光如同万把利刃穿透了他的躯体,想要捏碎他的骨头,让他跪附在地。颤抖的心灵里,一个声音在疯狂怒吼。 “你的罪带来了惩罚,不洁让你的灵魂玷污。快跪下!向神明忏悔,向真神皈依,听从他的言语,拯救自己的灵魂!” 鸿明只想放声大笑,却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黏腻的液体沾满了他的前襟,骨骼在压力下咯咯作响,但是他咬紧了牙关,支撑着自己的膝盖,让自己牢牢的站在地上。在一片混沌狂乱中,一个细弱的声音穿透了怒吼,向鸿明说道。 “那个钟,放出它……” 钟?鸿明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那股力量撕碎,可是他并没有,身前的护罩依旧牢牢阻挡了大部分神光,他张开自己充满了鲜血的双目,向身侧看去,只见不远处,黑衣女神张开了双臂,像轻灵的鸟儿一样漂浮在空中,一抹鲜亮的蓝光在她周身回荡。 金色的锐光如同狂风一样切割着、撕裂着蓝色的罩幕,但是女神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 “放出它,我能指引它攻击的方向……” 放出?钟?……落魂 鸿明的思绪终于清明,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催动那些法宝。在九州鼎内的所有法宝,都从未脱出过九鼎的桎梏,更别说他只是通窍修为,又怎么可能催动这些仙家法宝。 然而现在呢? 鸿明捏紧了双拳,血泪顺着面颊滴下。他不能就此放弃,这关乎了太多人的生命,太过庞杂的命运,还有……还有那人…… 这抹思绪如同一丝火花,猛然点燃了心底某物。 土主思。 突然间,紫府中猛力一颤,那座附在鼎身的五彩仙山晃了一晃,消失不见。鸿明只觉一股甘液顺着颅腔向下飘落,这滋味他曾经尝过,这是……息壤。 带着无可匹敌的浑厚土元,息壤在他灵台处一转,至纯土息就顺着经络蔓延开去,随着这份真灵之意,丹田深处的银色剑芒开始澎湃,只一个呼吸就到满溢没顶,体内真元似乎被彻底引爆,带着万顷怒涛向顶心涌去。 金生水。钟声响起,鸿明顶心处出现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铃,那铃铛迎风而涨,变作三丈巨钟,只见女神轻一招手,它就发出了悠然长鸣,音波的纹路顺着那纤纤玉手指引的方向攻去。 光明神的攻击一滞,一条波浪般的黑线直直穿透了他的防护,本来披在身后的红发飘飞而起。 水生木。体内一阵光华大盛,鸿明身后多出了一颗擎天大树,枝杈皆为稀世奇珍,金、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色珠宝灿若星辰,摇曳生姿。 鸿明身边的神光在宝树的笼罩下尽数消退,神智清明,不为外物所扰。 木生火。随着一声悠长的鸣啼,一只赤色巨鸟飞上空中,双翼如火,三足如金,绕树盘旋几息后,猛力一扑,朝着光明神袭去。 钟声的水纹、火鸟的赤翼、还有散发七彩光华的婆娑树影,一切都在鸿明眼中闪动,但是心底深处,还有一股并非五行的力量在蠢蠢欲动,那是来自浩瀚星空的诸天星力。这股力量伴随着光明神的怒吼开始升腾,之后挥散万抹银光。 天暗了。 像是被最为漆黑的夜空笼罩,这个神国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余北天正中斗大的紫色星点,在紫微星辰的照耀下,光明神的身上散发出了同样蒸腾的紫雾,他的神力被魂钟影响,他的攻势被金乌牵制,七宝妙树的光华让一切攻击和法术都化作乌有,而星旗正在一点点剥夺神只身上同样的紫芒…… 此消彼长,局势瞬息变化,光明神发出了惨烈的嚎叫,想要抽身逃离,可是星旗已经封住了神国要冲,黑衣女神的长发也飘扬了起来,手中的元素之力慢慢凝结,与落魂钟发出的黑芒融为一体,在这幽暗的闪光中,她飞身扑了上去。 时间似乎静止,元素凝结成了诡异的画像,鸿明睁大了双眼,但是已经无法视物。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猛烈的土元超出了自己可以承受的范畴,毫不停歇的翻滚、膨胀,他双目被两位神只相撞的闪光损毁,他的肢体被澎湃汹涌的真元撕裂,在一片恍惚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已经做到了。现在,去吧。” 去哪里?鸿明的意识一片空明,呼吸渐渐停歇,疲惫的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巨大的铜钟、璀璨的宝树、燃烧的神鸟、浩瀚的星旗,一切的一切都慢慢消失不见,鸿明的身形晃了一晃,仰天到了下去…… 一道龟裂在光明神脸上划开,他的表情狰狞到无法形容,凶狠的怒视着身前的女神。“你还不逃走吗?为了那些凡人,你要跟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 女神轻轻扬起了一个微笑,“是啊,泰瑞斯。我会亲眼看着你陨落消散,就如同我们的主神,就如同我们曾经那些兄弟姐妹。” 光明神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咆哮。波动笼罩了这个神造国度,一切都湮灭在爆炸声中。 ****** 圣殿内,艾柏克突然抬起了头,魔法的攻击在他身边爆炸,险险击中他的身体。灰袍法师发出一声惊呼,诗人却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女神……” 同一战线的几位吟游诗人也都停下了吟唱,茫然的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竖琴,在琴音里,女神赐予的神力正在消褪,任凭如何感应都无法碰触。 这时,他们对面的战阵也出现了骚动,神官和祭司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神术不再起效,附着神圣力量的武器也变成了凡品。神力消散了! 艾柏克露出了一丝苦涩无比的笑容。“他们成功了。” 黑袍法师和灰袍法师同时发现了这一切,喜悦在眼眸中闪动,然而半精灵王子却毫不犹疑的扯出了一个卷轴。 “还愣着干什么?!”他朝神情各异的众人吼道,“想想大灾变!” 这句话有效的唤回了大家的神智,各式各样的传送道具和法咒开始启动,光明圣殿的神职人员只是愣了一下,就想扑上来阻止这些渎神者逃亡,然而一阵骇人的震动在圣殿深处响起…… 在耀白的光芒中,圣殿深处腾起了一个十几米高的巨大火柱,如同炼化万物一般的火光点燃了一切,惨叫声、惊呼声、祈祷声,还有那些苦苦哀求的悲音响彻殿堂,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火光的燃起,它越烧越高,越燃越旺,直至笼罩整个圣殿。巨大而华美的宫殿如同一只烧着了的白色大鸟,在火焰中垂死挣扎,地面开始塌陷,带着数千亡魂坠入了深渊,只留下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坑洞。 在教廷的城池内,巨变让所有人陷入了惊恐,然而只是短暂的停顿,卡洛斯嘴角露出了笑容。一股崭新的力量在他身体内涌起,闪烁着银白的光芒,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力量……他扔掉了手上的断刀——这是他今天折断的第三把长刀了——反手抽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双手长剑,从他手心处冒出了一层莹莹白光,包裹剑身,让那把朴实无华的长剑反射出了如同神器的光芒。 卡洛斯低头吻了吻剑身。 “亲爱的,如今我们又能并肩而战了……” 一滴温热的泪水洒落在剑柄精美的花纹上,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曾经以‘菲尼克斯’为名…… 骑士高高举起了长剑。 “光明神陨落了!以桑坦尼之名,结束这一切吧!!” 士气和战斗的欲望重新回到了沙漠骑士们的身上,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向那些惊恐的光明骑士们冲去…… 圣殿中,黑暗精灵轻轻抱起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呼吸已经停滞,血滴淅淅沥沥的顺着身体滑下,几乎沾湿了那件宽大的袍服。烈焰和剧烈的震动正向两人袭来,卓尔轻轻激发了手边的另一个徽章,魔法波动萦绕在两人身边。 “我亲爱的道长,跟我回家吧。” 一吻轻轻落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火焰中。 35.余音 “你要留在这里吗?” “是。” “可是光明神刚刚覆灭,这里虽然隐蔽,距离教廷的遗址也太近了,也许三江城是个不错的……” “他讨厌三江。” “哈……” …… “我们就要离开了,还有很多事等待着处理,这个大陆将要面临全新的纪元……” “……”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至少在我们的保护下他也会更加安全。” “不了,谢谢。” “唉~卓尔,想开点,他会好起来的……” “是的,他会的。” …… “我会铭记你们做出的一切。” “不客气。” “……他还会恢复吗?” “会的,应该会的……” “祝你好运,我的朋友。我……很羡慕你们……” “……” 一道又一道身影从他身边离去,营寨空旷起来,最后化作乌有,只留下青松翠柏。黝黑的手指擦过白皙的面颊。 “我亲爱的,你何时才会睁开眼睛呢?”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歇。但是他知道,这人还没有离去,他是来自异界的神奇法师,又怎么会就这样离去…… …… …… …… “哈,你还在这里?!” “已经结束了?才过去20年……” “那是!有我这个预言大法在,还有什么能逃出计算?!”微顿,“他醒了吗?” “还没有,但是在他身上能看到元素波动的力量了。” “这可真够久的……”叹气,“我总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 “唉……老东西,你怎么看呢?” “这不是我们能够操控的。”停顿,“但是太遗憾了,他没有醒来,我还想问他一个问题……” “还是你那个元素当量的问题?行了吧老伙计,你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何必心心念想要求证!” “如果那是真的,自从魔法逸散后,元素之力正被逐年增加的法师群体消耗,那么几百年后,还会有法师存在吗?还会有元素供我们挥霍吗?” “反正在五百年前,禁咒就很少能释放了。我们缺乏的不是当年那样的天才,而是当年那样的施法条件……他曾说过,异界现存的法师很少,诸神也不在那个位面生存,是否是因为这个呢?” “可惜我们问不到答案了……” 两位老者沉默了下来,佝偻的肩膀似乎都微微垮塌。 “我们太老了,也许等不到他再次醒来。” “啊,真是羡慕啊,你们这些不会衰老的家伙,这些从世界规则里榨取生命的物种,我多想……” “行了,卡斯帕。行了。” (一阵悉索的衣袖摩擦声和抽鼻涕的声响) “卓尔,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如果他在下一个20年内醒来,别忘了让他去看一眼我们这群老骨头。” “我会的。” “唉,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随着一阵魔法的波动,一灰一黑两条身影消失不见。依旧纤瘦的黑色手指轻轻拂过依旧白皙的脸颊。 “你听到了吗?我亲爱的……” …… …… …… “爷爷!爷爷!不要走那么快啊!” “是你走的太慢了!” “可是你答应过我到卡沃森就会休息一下的!” “在前面不久就是那个遗迹了,你不想去看看嘛?” “遗迹!那个伪神的神罚之地吗?!” “是啊,就是曾经的光明教廷遗址,那个恐怖的地陷会让所有人都产生敬畏的……”停顿,“我曾跟你说过我跟随圣王讨伐伪神的事迹吧?” “哦老天啊,不会又要开始了吧?” “你这个臭小鬼!我可也是荆棘骑士团的一员啊!”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哎呀!别打头!” (一阵嬉闹) “快有40年了吧……”叹息,“从伪神陨落,到斗气重返人间,已经40年了吧。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圣王举起那把圣剑,白色的斗气从上面逸散,那么英武,那么无畏,他带领我们取得了胜利,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胜利……” “可惜……” “可惜……” (一片沉默) “虽然圣王没有留下子嗣,但是他赐予我们的王国却还在那里,我们的沙漠之都……” “虽然你总这么啰嗦,但是……放心好了,我会通过测试的!沃尔森是这个大陆斗气最充沛的地方,我会通过骑士考验的!” “然后加入荆棘骑士团?” “然后加入荆棘骑士团!” “哈哈,好小子!” 一老一少两条身影慢慢离去,从阴影里站起了一个人,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身影。 “骑士也不在了吗?” 他没有停留,直直向前奔去,那里还有他要守护的人。 …… …… …… 大片绿野掩盖了曾经的残垣断壁,树木更加茂盛,遮住了那片小小的山头。在这个隔绝人世的山野外,世界正在急速的变化,一些人诞生,另一些死去。一些曾经的故事化作传说,另一些则被历史掩埋。世界的格局已经天翻地覆,巨龙重新出现,英雄们挥洒着斗气征战四方,法师在躁动中慢慢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失去了掌控的车轮还在滚滚向前。 只是在有些地方,有些人身上,这一切并不重要。 手指轻轻拂过那永无变化的容颜,银发靠在了黑袍旁边。 “我亲爱的道长,你何时才会醒来呢?” 36.归真 元气蒙鸿,五行环绕,鸿明的呼吸慢慢从停滞变为悠长,又从悠长转入静谧,体内因大战损毁的经络已经修补完毕,在不停涌入的五行真元中,慢慢锤炼凝实,通体无暇。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丹田处的那枚真灵种子突然漂浮了起来,随着鼓动的真元扶摇直上。冥冥中,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何谓之性? 元始真如,一灵炯炯是也。 何谓之命? 先天至精,一气氤氲是也。 随着两句自问,十指勾连天地,窍穴贯通筋脉,五脏中汇集的五色彩芒开始自行运转,向那枚真灵道种飘去。 意土为体,神火为用,回光照于丹田气穴,则五行攒簇,肝所藏之魂,心所藏之神,肺所藏之魄,肾所藏之志,脾所藏之意,化真意性光一统,明心见性,无尘无垢。 一番袅袅仙音,如雷如雨,如电如风,扫开了心底雾霾。曾经苦读之书,不得之解像是有了明悟,那枚真灵种子轻轻一颤,发出灿灿金光。 在极静之中,心窍一动,过往种种蜂拥而至。或是嚎哭哀怒、或是酸涩狂喜,他曾见之人,曾经之事,一切悲欢涌上心头。他有所求,有所欲,有所得,亦有所弃。七情繁杂,六欲黏着,何舍何得? 平躺在榻上的躯体突然一颤,祖窍之前开出一目,不在身内,亦不离身外,就在眼前约一寸二分处,似观非观,一抹光华片片而来,由外归内,慢慢聚起,凝成浑圆模样,从祖窍直入紫府,便如曜日当空,驱散了紫府内的迷雾。 只见九州鼎矗立在紫府正中,鼎身已无那些繁杂图案,金乌、彩山、宝树都已不见,而四角却多了四枚图案,分作金木水火,萦绕不休。一点星力在鼎身盘绕,带出朦胧紫蕴。 鸿明环视四周,最终敛袍跪倒在地。 一道悠扬钟声响起。在钟声的回荡中,有一人声出现,非男非女,带有铮铮金铁之音。 【天地视人如蜉蝣,大道视天地亦泡影。】 鸿明俯首应道,“然元神在,性光生,超脱败坏,无极也。” 【道为何物?】 鸿明顿了顿,肃然答道,“心剑合一,不退不让,不屈不折。护世间当护之人,守心中当守之意。外物不动,心魔不扰,即为我之大道。” 【可有所凭?】 “一点真灵,一道神光,明心见性,窍通丹成。” 随着这句话,元神轻轻一晃,出了紫府,直直向天顶升去。然而这里并非九州,没有罡风侵体,没有真火灼身,那抹元神飞到了极高之处,大千世界尽收眼底。俯首芸芸众生,如此高妙玄奇,又如此通透不着一物,他似乎身处凡间,又似乎要破空而去,然而一个声音拉住了他的心声,元神目凝,向下望去。只见他的躯壳旁站着一个身影,银发低垂,掩住了容貌。 鸿明露出了一丝笑意,元神一闪,归入紫府。随着热意,丹田内那枚真灵种子开始膨胀,吸纳着天地间所有五行之力,合四象,炼精魄。从五脏中凝结的五色真元融作一道真液,满溢丹田,最后一收一缩,化为一枚混圆金丹,落入丹田正中。 随着丹成,霞光大盛,香气四溢,鸿明周身骨骼发出一阵轻鸣,如若虎啸龙吟,续而天地间传来仙音一抹,在这曼妙的乐声中,他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站在两步之外,萨恩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异象,自从一月前,鸿明的身体就开始发生了异变,四元素——哦,不对,带上斗气应该是五种——之力向他体内狂涌而去,浑身毛孔开始溢出一些无色无味的杂质,越积越多,几乎像一层厚茧裹住了整个身躯,直至今日……茧裂了,无法言说的奇景出现在面前,在七彩光华之中,那个沉睡了五十年有余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被那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凝视,萨恩发现自己的嘴里再也说不出话语,似乎连指尖都发起抖来。他变了,和曾经似乎截然不同,不再一眼就能看透,而像是那些高深莫测的神明,体察不到喜怒,感受不到情绪。他们之间连接心神的血契早已彻底中断,甚至连他身上的白光都消失不见,用夜谱视觉看去,就像被世界屏蔽了一般,无法碰触,无法感知…… 鸿明从床榻上坐起身,轻轻一弹,周身的灰烬、污垢全然散去。他站了起来,漫步向外走去。在他走过的地方,连灰尘都俯首让道,不敢沾染他的袍服靴底。 走出了这个洞窟,鸿明极目四望,只见苍松翠柏萦绕山间,这里似乎是个洞府,在更远处的山头,一块大石被齐整削平,依稀还能看出当日痕迹,只是周围树木生长肆意,还有那丛生的野花杂草…… 鸿明收回了视线,看向身边仍在微微发抖的黑暗精灵。 “我闭关了多久?” “52年……52年零75天。” 萨恩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对于一个黑暗精灵而言,让人觉得有些可耻的颤抖。 鸿明露出了些微哑然,一丝歉意划过眼底。他看了身边的男人半晌,突然展开衣袖,把他拥入了怀中。 “五十载……你一直守着我身边吗?” 温暖的怀抱紧紧的束在周身,萨恩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手,猛力的抱了回去。如果鸿明是一个凡人,他此时应该会感到肋骨生痛,呼吸困难,然而他不是,只是任萨恩紧紧抱住了他。 “那场神战我耗损太过,陷入了龟息。体内真元自行修补,结成元丹才能破境而出。如今我已经拥有堪比地仙的能力,寿数更是增至两千载……”鸿明顿了顿,继续轻声说道,“只是五十年,即便对你也太漫长了。” “是啊,太漫长了。”萨恩闭上了双目,“二十五年前,灰袍去世了。法师公会随着他的死落下帷幕,这个大陆也许还有学院、也许还有大法,但是再也没有叛逃法师……十二年前,卡洛斯也过世了,桑坦尼成了南大陆新的帝国,拥有数量最为庞大的骑士团……五年前……” 鸿明抽开身,轻轻的制止了对方下面的话语。“修道之人,如是者甚多。每一闭关,动辄百余岁月,白驹过隙,又哪里留得住故人。” 对于如今的鸿明而言,推测天机,验算命理已不算太难,有些话,有些事,即便不说,他也能洞察一二。这个大陆曾有那么多人与他命运相交,让他感受到了七情六欲,震撼曲折。然而让他魂牵梦绕的,却始终只有一人…… 萨恩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又张口,“那你呢?下来准备怎么办,你在这个大陆上的使命应该已经全部完成了,你会……离开?” 鸿明点了点头,轻一挥袖,只见一枚青铜小鼎从他顶心飞出,瞬间就变成了紫气萦绕的庞然大物,某种奇妙的波动从鼎身溢出,像是呼唤,也像是命令。 “九州鼎已经开始蠢动,是该离开这个世界,返回九州了。” 说完这句话,鸿明转过身来,定定的看向已经僵在原地的黑暗精灵,露出了一丝浅淡笑容。这一笑,就如同飞花浮上了面颊,他的眼尾划过隐隐红晕,唇角弯起,露出惑人的弧度,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似乎被什么抹去,变得如此亲密熟悉。他优雅的伸出了一只手,宽大的袍袖几乎垂落在地。 “我欲回返九州,你可愿与我共往?” “回到你的世界,再也没有蛛后和神罚,没有黑暗精灵带来的所有恶名。” “然。神魂契合,同登天梯,永不分离。” 哦。看着眼前这副场面,萨恩也笑了。 “当然了,我的道长。我愿意。” 他伸出了手,乌木般的手指紧紧握住了那只洁白无瑕的手掌。一黑一白,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闪烁的紫光中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光华闪过,原地只余下了穿过安塞拉奇亚山脉的徐徐清风。 在遥远的南大陆,一位吟游诗人背起了自己心爱的鲁特琴,踏上了另一段旅途。在他美妙的歌声中,有着法师和骑士,有着精灵和巨龙,还有神只留下的种种传奇故事,当然,最受听众们欢迎的还是那些美妙的传说,那些最为隐秘,最为恢弘,最为绮丽的爱情故事,来自地底的危险卓尔和来自异界的美丽佳人…… 天高日远,岁月悠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