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穿越 4)——王亚伦
王亚伦  发于:201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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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八章:半梦半醒

 “好,很好!”赵文唇角勾起,不屑冷笑:“我算是明白了,我终是对你期望太高,谁知却仍是畏畏缩缩,如此窝囊,哼,烂泥,始终糊不上墙!” “大王兄说的极是。”赵佑好脾气地赔笑。 “缩头乌龟,窝囊废……”赵文犹在恨恨低念。 “大王兄,现在其实也挺好的,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我们兄弟和睦相处,你有雄心壮志,将来正好助二王兄一臂之力……”以往总说陈奕诚罗嗦,其实自己也颇有鸡婆的潜质。 “不必多言,你就好好当你的闲散王爷吧,到时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赵文语气中带着些许恼恨,拉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甫一出门,就被一干仆从围合上来,簇拥着去远了。 “大王兄!~” 赵佑追出两步,唤了一声,回头坐回座位,双物托腮思忖。 “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小乐子闪身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凑近,含笑低问。 赵佑抬头看他:“大王兄回去了?” “嗯,大王子一行朝西,往宫门方向去了。” 赵佑应了一声,无奈一笑,“也许是去将军府,商量对策去了。” 小乐子一边倒茶,一边迟疑道:“大王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赵佑耸肩笑道:“那是当然,没当上太子,心里憋屈着呢!”瞥见他眉眼间隐隐闪现的一抹忧色,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是……”小乐子垂眸低叹:“我以为,王子会支持大王子做储君。” “哦。”赵佑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灾大王兄就是个思想表面化,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的人,开心时畅怀大笑,愤懑时怒气冲天,性情可谓直率,不须费心揣测,与沉稳内敛的二王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人,日后不说控制,至少是更易相处。 可是,这不是在选盟友,而在选储君,选项赵氏王国未来的皇帝,必须放弃私利,顾全大局。相较而言,二王兄不论是在心智还是性情,都更胜一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的兄长,不管谁做皇帝,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话是如此,可真是一样的吗?恐怕连他自己心底都不那么确定。 一时缄默不语,只听得小乐子声音压低,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子还是小心为好。” 赵佑微微点头:“我会的。” 会有防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接下来的一日,仍是好吃好睡,等待着储君册封的仪式来临。 因为近来双开始不时犯困,加上闲暇无事,午睡时间也有所延长,小乐子也没来唤醒,整个下午都在榻上躺着,裹着被褥昏昏沉睡。 迷糊之际,一些久远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似梦似真。 那是在望江楼的天佑阁,为了给孟轲母亲补过生辰,三张八仙桌将房间摆得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吃菜喝酒,行令猜拳,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一名少年姗姗而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微笑,“我是老五,对不起,我来迟了……” 场景忽而一变,却是到得孟轲家的院落,满院都是自家弟兄,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晒着太阳闲话家常,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带着一脸的欣喜,迎头拜倒:“陈通见过教主!” 老五……陈通……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脸容,那身形居然如此清晰,就好像近在眼前一般。 “陈通,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感觉自己努力朝他走去,对他招手,却怎么也是徒劳,那场景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仍在继续,自己却始终隔着一层阻碍,无法靠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刀剑撞击声,骏马奔驰,兵刃相接……眼皮直直跳动,明知是梦,想要强迫自己醒来,费尽全力也还是仰躺在床,头脑迷糊,手脚乏力。 “我是老五,对不起,我来迟了……” “陈通见过教主!” 反反复复的梦魇,反反复复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声音回响。 直至满头大汗,精疲力尽。 “不要!” 也不知自己高喊了句什么,猛然睁眼坐起,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眸间氤氲,似有心疼,在怜惜,有自责。 “王子做噩梦了?” “不是。”赵佑喘着气摇头,软软靠进他伸过来的臂弯,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拭擦汗水。 这不能算是噩梦,只是那场景好生熟悉,犹如电影片段徐缓释放出来,不觉是梦,倒像是真实情景再现。 怎么会这样? 赵佑闷着头想,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不由得微怔发问:“出了什么事吗?” “王子……” 小乐子微微低头,面色沉静,说得极慢:“去往宋氏王国的邪队弟兄回来了。” “真的?”赵佑一拍案几,喜道:“他们怎么说?见到陈通没有?都有些什么消息传回来?” 小乐子抬眸,眸底深不可测,半晌才轻叹:“陈通,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赵佑听得一愣,脑袋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陈通……也回来了。”他垂首,面露悲戚,低道:“这是陈通留给王子的,王子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袖里取出只漆盒,推到他跟前。 赵佑盯新旧那盒子,眼睛发直,手指按在盒盖上,慢慢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束发的青绿竹簪,已经失了最初的色泽,尖端更有一抹暗红。 “这是……是……”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小乐子清了下嗓子,目光黯然,帮他接下去:“这是陈通的遗物。” 赵佑心里已有猜想,闻言仍是一震:“遗物……” “是,邪队弟兄一开始在南越国搜寻数月,最后在宋氏王国边境之城庆丰的一口废弃枯井中找到他……” “枯井?” “是,不仅是他,还有数十人,均是统一着装的年轻男子,身首异处,血染血壁,场景十分惨烈,死前想必是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大屠杀……” 砰然一声,赵佑推倒了面前的案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备车,我要出宫去!” 小乐子伸手拦住他,“灵柩今晨运回帝都,我已经让孟轲在山庄附近择地厚葬,家人也予以优厚抚恤,并无异议。棺木里尸身并不完整,王子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悲,还是别去了。” 赵佑用力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不去?!陈通会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当初派他去做卧底,他怎么会遭遇不测,是我,都是因为我!”脑子里浮现的皆是当初相识与重逢的情景,少年意气风发,忠心耿耿,而今那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永远长眠,无知无觉,再也不能回来。 “王子!”小乐子跳起来,一把抱住他,“这不能怪你,陈通当时已经应征进得刘氏商行,就算没有你的派驻,他还是会去宋氏王国;再说邪队在宋氏王国始终会安插人手,不是陈通,也会是别人,甚至更多!” 赵佑抿紧唇,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倘若我能想到今日,我当初便绝不会……不会……” 不会创立日月神教,不会扩充势力,不会冲锋冒险,即使是安于现状,碌碌无为,也总好过,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牺牲。 来此异世,若只能给人带来伤悲与苦痛,他情愿,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绵延,烧到了内心深处,如果不是被那坚韧的手臂一张按紧,他几乎压制不住狂乱的情绪,想尖叫,想发泄,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怪我,怪我,都怪我……” “王子……” 小乐子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而他,却是溺在水里,无力回天! 忽觉腰间一麻,身子软软倒下,昏迷的前一瞬,在前方桌子上的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头发凌乱,下巴尖尖,面色苍白,眼瞳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已若癫狂。 醒来时已经是烛火点燃,挺身欲起,却仍觉得手脚瘫软,只得忍住悲痛,闭眼轻唤:“小乐子……”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身而至榻前:“王子醒了?这会觉得如何?” “我没事。”赵佑心里已经接受这一事实,定下神,勉强打起精神,“我母妃可有来过?” 第二百零九章:自毁眼目 “来过。娘娘以为是王子贪睡,没有在意,到偏殿看五王子去了。”小乐子微微叹气,湿润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死者已矣,王子要顾惜身体,节哀顺变。” 赵佑侧然,生生将头拧开,转瞬间,忽然瞥见枕边的竹簪。不由伸手握在掌中,瞅着尖端那点暗红,怔怔出神。 小乐子再次开口:“邪队弟兄们找到陈通的时候,这枚竹簪,不是插在他发鬓里,而是插在他的左眼里,因此才引起注意,吐献上来。据我们分析推断,当时他应当是重伤垂危,自知不治,于是插簪自毁眼目,或者是临死警示,想要给王子留下线索……” 赵佑听得一惊,“什么线索?” 小乐子不答,只是看着他手中的竹簪,蹙眉沉思。 顺着他的目光,赵佑将竹簪凑到眼前,上下摩挲,一点一点挤按揉捏,忽而心头一动,手指握住两端,从中掰断。 一点白色从竹簪断缝处掉落,赵佑一瞥之际,已经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纸卷展开,不过寸许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刘乃凤…… 后面的字已经被鲜血染红,暗红一片,辨识不出。 刘乃凤…… 陈通啊陈通,他拼死提醒,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 …… “我这里有很好吃的糕点,你要不要吃,我去拿!” “我不饿,谢谢。” “我最近又学会了几首曲子,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用,你坐在一边别说话就好。”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又不笑,你到底怎么了……” 一连串的话语,终于使得赵佑抬头,看着跟前一脸殷勤的俊秀少年,扯动唇角:“连你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秦冲点头:“是啊,以往你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池塘的水,脸上有太阳的光,真好看,而现在你眼睛里是黑乎乎的,脸上还蒙了层灰……是不是你爹打你骂你了?你娘不给你做新衣裳了?” 赵佑苦笑:“不是,我爹我娘对我很好,而是……我的朋友过世了,我很难过,很内疚。” “过世?”秦冲挠了下脑袋,不解道:“过世是什么意思?” 赵佑低答:“就是永远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再也见世面到了。” “哦,我知道了!”秦冲一拍手,指着不远处的大树大声道:“是不是和我的小欢一样?睡着了,埋在土里,不能出来了,谢大叔也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小欢?” 微一愣神,就听得谢本翠在一旁适时接道:“小欢是我家殿下以前养的一只小狗,得瘟病死了,殿下把它埋在那边树下。” 赵佑哦了一声,顺着秦冲手指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树下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长了些杂草,已经看不出形状。 一抬手,止住他欲要继续的喋喋不休,轻道:“好了,院子里冷,你跟你谢大叔回屋里烧火去,我在这里坐一会,安静想想事情。” “我陪你说话不好么?你都好久没来了,我天天都想你。”秦冲扁了扁嘴,显得有些委屈。 “乖,听话。”赵佑拍拍他的肩膀,语音虽低,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秦冲只得站起身来,跟着谢本翠回去,不时回头张望,眼神恋恋不舍。 人去声清,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他一人,独坐亭中,被大片绿竹簪包围,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梅香。 明日便是太子册封的典礼,皇宫各处都是热闹非凡,唯有福临门还算清静,小乐子出宫为大美帝国之行做最后的准备,他便自己漫步来了这里,不为别的,只想寻得些许安宁。 先去大美帝国,再往宋氏王国。 手指无意识在石桌上写划着,心中慢慢勾勒着计划。 大美帝国…… 宋氏王国…… 铁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不管他在魔鬼之洲是生是死,就凭着这四年来的执着追随忠心耿耿,自己都会拼尽全力,去往大美帝彻查他的身世真相,为他孤苦无助的幼年生活讨一个公道,便要为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陈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论这幕后黑手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甚至权势通天,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将这条复仇之路走下去,今朝的痛,他日必定一五一十讨要回来,心里被人深深捅进一把刀,鲜血淋漓,已经容不得自已退避半分! “三王兄!你果然在这里!” 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略一侧头,只见半掩的院门外有人探头进来,朝着自己不住招手,似是十分着急,“快出来,我有事找你!” “天儿?”赵佑坐着没动,懒懒道:“这里太阳挺好,晒着舒服,你也过来吧。” 赵天踌躇下,只是摇头,喃道:“真的有事,我不知道该告诉谁,只想到你,小桌子说你往南走的,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赵佑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只好起身走过去,“说吧,什么事?”心里打定主意,一定得问清楚了,如果又是大皇姐赵茹惹的事端,他打死都不会揽上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赵天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一个劲朝外扯。 “喂,你拉我去哪里?”赵佑低呼,十二岁的男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自己虽然长他四岁,还是挣脱不得,好在福临门的侍卫已撤,倒是无人见得两人拉扯的场面。 赵天不答,只是使劲拽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通道深处,这才停住,煞白着一张小脸,喘气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三王兄你帮我拿主意,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 赵佑斜眼睨他,“说吧,你闯什么祸了?” “不是我,是大王兄……”赵天压低声音,嘴唇嚅嗫着,片刻才道:“我听说大王兄最近心情不好,我一大早特地去看看他,路上碰到二……太子哥哥,说是大王兄约了他今日未时去普度寺赏梅。” “赏梅?”赵佑听得皱眉,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宫里,反而有心思出宫游玩,有些不正常,默了一下,抬手道:“说重点。” “我说的就是重点!唉唉!”赵天连连跺脚,“普度寺有埋伏,太子哥哥去了有危险!” 赵佑目光一凛,“你怎么知道有埋伏?谁告诉你的?可有证据?” 赵天被他眼神一瞪,吓得气也不喘了,一口气说下去:“我后来在御花园闲逛,逛着逛着就进了树林,爬到树上去掏鸟窝,鸟窝没摸到,就听得有人过来,我听出是大王兄的声音,本想吓他一下,就躲在树上没吭声,结果听见他跟一名侍卫在树下小声商量,说中在寺里已经设下埋伏,一等太子哥哥进门,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大王兄真这样说?” “是,我亲耳所闻,我还看见大王兄对那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看起来好可怕,我两手死死抱住树干,才没吓得从树上掉下来!三王兄,你说怎么办啊?大王兄是不是真的要太子哥哥的命啊?我一下树,脚都软了,我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父皇?大王兄要是知道是我告密,一定不会轻饶我,呜呜……”赵天越说越怕,扯住他的衣袖不松手。 “别吵,你让我想想!” 想到前两日赵文的种种怪异问话,总算明白他所说改变一词的真实涵义,原来是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就如此轻易地发生! 不能不说是震惊,但此时离未时只一个半时辰,断无震惊发怔的时间,必须采取行动及时阻止,赵佑跳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天儿,你发誓,你所说无半句诺言。” “三王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赵天瞥见他眼底一抹厉色,只得举手道:“好,我发誓,我句句属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有半个字诺言,叫我……” “行了!听着,你给我回寝宫待着去,刚才的事情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赵佑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哎,三王兄,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赵天见他疾步如飞,下意识跟了上来。 “我去拦住太子。”赵佑挥手,冷淡哼道:“你要是想他们平安无事,就按我说的去做,别当跟屁虫。” 赵天被他一说,顿时没了脾气,不情不愿撇开距离:“不跟就不跟,我回寝宫去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百一十章:掉包 计赵佑不再理他,一路匆匆赶去越秀宫,原想二王兄赵卓做事稳妥,不紧不慢,没想到这次竟是提前了时辰,刚巧在他到来之前半刻钟出了门。 半刻钟,未来太子出行,仆从甚多,一行人走出宫去远不止这个时间…… 应该能够阻止! 赵佑心思转动,立时掉转方向,直冲宫门。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不能让大王兄再因此受罚降罪,更不能让二王兄丢掉性命! 不要再有流血与伤亡…… 不要…… 还没到宫门处,远远见得门户大开,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等下,别走……” 拨高了声音喊,那车队仍然是不理不睬,转眼消失在视线,赵佑气喘吁吁停下来,恨得一拳捶向旁边的宫柱,又晚一步! “见过三王子。”侍卫一见是他,纷纷过来行礼。 赵佑上前拉住那侍卫长,着急问道:“方才出门的可是我二王兄?” 那队长答道:“正是二王子。” “那大王子呢?” “大王子出门更早,两个时辰之前就走了。” 赵佑定下神,看看宫门侧面墙上的沙漏,这从赵秀宫出来,连奔带跑的,都又花去近一刻钟,若是要留在原处等到小乐子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只好提笔给小乐子留了个字条,含糊写了几句,吩咐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上,也来不及去给母妃报备,掏出腰间令牌朝众人眼前一晃,叫人帮忙在宫外不远雇来熟识可靠的马车和车夫,急急出行。 坐在车上,被冷风一吹,头脑有了几分清醒。 自己就这样贸然追出去,若是追得上还好,追不上的话,身边连个帮手都没在,就凭这破车老马的,如何与前面性能优良的皇室马车比脚力? 小乐子虽然不在,他毕竟还是个教主,就凭这张脸,在帝都城各处调几名人手的能力还是有的,大事要紧,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身份了。 主意定下,赵佑与车夫说明方向,马车在大街小巷穿梭,怡香楼望江楼等等地方一进一出,车后马蹄声得得响起,一下子跟上来好几骑,有的马背上还不止坐着一人。 掀开车帘,看清来人的面容,心里仍有些不踏实。 东队毒队尽数调遣在外,只邪队西队在城里留有少许门人,均是机智有余,武功则是差强人意。 不过,大王兄的背后主要是将军府在撑腰,陈低父子在朝堂身居要职,忠心不二,支持谁都是正大光明地来,背后作乱的事情是绝不会同意,更不会参与。 若只是大王兄身边的亲卫,那点实力也不足倾覆大局,顶多是有所准备,抢占先机而已,只要自己及时赶到报警,便可刀不血刃,和平解决。 刚出城门,行到空旷处,就听得后方蹄声阵阵,有人策马上来,在车窗外哈哈笑道:“难怪人家常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主子今日这身衣饰真是好风采,贵气十足,跟那些皇子皇孙没甚差别!” 赵佑撇嘴,一眼掠过,冷静开口:“留下两人上车,其余轻装上阵直奔普度寺,路上遇到华丽马车,一律找理由拦下,注意拖延时间,尽量不要动手!” “是!”来人神色肃然,吹个口哨,招呼另外几人加快速度,暖意超越过去,那两人一依言从马背上跳下来,噔噔几下爬上马车,行礼坐下。 赵佑顿了下,又问两人:“你们可有办法通知到乐主?” 两人齐齐点头,“乐主曾发下信号烟火,我们都有随身携带。” 赵佑心头宽慰不少:“那好,我们立即发信号,叫他尽快来汇合!”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怀中摸出一节竹筒大小的物事,刷的点燃,手伸出车窗,也没听得有何声响,一道碧绿的焰火就直冲上天。 赵佑望着半空中久久不散的亮色,暗地祈祷。 小乐子,你快来,快来…… 一路上,赵佑不断催促车夫加速,那车夫是宫门侍卫队长出面叫来的,隐约知道雇主的显赫身份,不敢怠慢,将马车赶得快要飞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有人窜到车前禀道:“主子,拦下来了!” 赵保闻言一喜,探头看见前方道路聚了大群人,将两辆华丽非凡的马车团团围住,正闹得不可开交,赶紧拉开车门跳下来,大步奔过去。 “出了什么事?” 一声既出,场子霍然安静,那原本跌坐地上之人摇摇晃晃起来,接着他的衣袖道:“这位过路的公子,你来评评理,我们从路上经过,不小心被这横冲直闯的马车给撞了,这车上之人好生无礼,不但不下车检查,赔礼道歉,反倒说我们意图不轨,要送我们去衙门见官!” 这拦路的理由编得不错! 赵佑心头赞许,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撞了人,车主下车查看伤患乃是人之常情……” 身后一干弟兄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公子说得在理,车上那厮快些下来,再是磨蹭,可别怪兄弟路见不平,忍不住出手了!” 半晌,车内才传出一声冷哼,“尔等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打劫!天底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众人嬉笑:“王法?你爷爷我就是王法!” “大胆狂徒!” 努斥间,一人推门出来,徐缓下车,正好立在赵佑对面,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人吃了一惊,作势行礼,口中低呼:“三王……” 赵佑原以为车内必然是二王兄赵卓,不想出来的却是二王兄身边的内侍,微怔一下,急忙打个手势止住他,慌道:“你家主子呢?” 那内侍答道:“主子怕路上人杂不安稳,乘了别的马车先行一步,命奴才一行负责押后。” 赵佑一拍大腿,暗叫不好。 这二王兄做事也太小心谨慎了,居然在路上使出个掉包计,把自己都糊弄过去了,这下坏了大事,如何了得? 顾不得过多解释,急急跳上先前的马车,招呼一干人等,“都跟我去普度寺,快啊!” “哎,三王……” 那内侍看着马蹄扬起的黄沙,摇了摇头,坐回车内继续慢行。 普度寺就坐落在阴那山南麓的半山腰上,名声在外,也并不难找。 顺着山路一直向上,就见得那造型高伟的山门,以及金光闪闪的大字,山门内红墙明瓦,青松翠竹,因为是皇家寺院,修建十分气派,平日香火也很是旺盛,梵唱之声隐隐可闻。 寒冬腊月难得出了太阳,前来进香许愿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人声鼎盛。 赵佑带着一行人进了寺门,想到梅花尽数开在寺庙后院,避开热闹之处,疾步好飞,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普度寺虽然只来了一次,但路线还大致记得,于是带头走在前面,有门进门,没门就在众人协助下翻墙,这院墙不过一人多高,比起皇宫里三人高的宫墙那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 一路飞奔,越走越是僻静,已经看不到闲人走动。 面对那重重叠叠无休无止的佛堂,赵佑有些傻眼,不知从何下手。 思忖间,忽觉一阵风来,空气中飘荡着清清淡淡的梅花香。 对了,名为赏梅,自然要去有梅花的地方! 赵佑吸了吸鼻子,瞥见不远处的树林,果断指路,“去那边。”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寺门方向响起一阵喧哗吵闹声,好像是什么人起了冲突,将寺里的人声都吸引了过去。 赵佑不为所动,疾步穿过树林,树林之后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尽头院门半掩,院中绿蔓披拂,一枝白梅从墙头探出来,枝头吐蕊,纯净如雪。 没待走近,就听得院里传来细微对话声。 “大王兄既然邀我单独来此,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赵佑精神一振,是二王兄赵卓的声音,看来自己总算是及时赶到,事情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 静默了一会,有个傲然的声音回答,“我也没心思跟你绕圈子,你把储君之位让给我,我将来必定记得你的好处。” “让位?大王兄真是说笑了,储君之位是上天授予,岂能随意相让?” 赵卓话声低缓,语气很是轻松随意:“要不大王兄要点别的东西,但凡我有,定会毫不藏私,倾囊相与。” “如果我说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个位置呢?”赵文的声音陡然拨高,口吻也凌厉起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手足相残 院内环境清幽,草木稀疏,靠墙处生有一大片白梅,两人隔着花枝面对面站着,一人面容朝外,一人则是背对院门,赵佑一眼掠过,看得分明,那露脸之人正是大王兄赵文,而那道背影,除了二王兄赵卓,还能是谁? 除此之外,院里悄无声息,看样子再无他人。 赵佑仔细辩听一阵,朝身边人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分散守在外间,自己审时度势小心潜近。 “大王兄要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赵卓轻咳两声,拖长了语调。 “只不过什么?”赵文急切发问。 “只不过要看大王兄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拿走了。” “你!”赵文勃然大怒,刷的一声,似是从腰间拨出长剑来,冷哼道:“我之前以礼相待,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卓的声音清淡如旧,“大王兄你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我……” “两位王兄,小弟来迟一步。” 赵佑眼见情势紧急,一声唤出,即是深吸口气,顺势踏进院中。 余光朝里一扫,果然见得赵文拨出剑来,剑刃正横在赵卓颈项之上,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大王兄,你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快把剑放下来,我认输还不成吗?” 赵文转过头来,不解道:“你说什么?” 面对利刃相逼,赵卓面色如常,只低道:“三王弟,果然有你。” 赵佑来得及深思他话中的含义,抢先两步,按住赵文握剑的手,赔笑道:“二王兄息怒,都是我的错,我跟大王兄打赌来着,赌到底谁的胆子更大。事实证明我输了,我甘拜下风,心服口服,等下请两位王兄去望江楼喝酒赔罪,怎样?” “原来是打赌……”赵卓眼眸闪耀,沉吟道:“你们赌什么筹码?” “我们赌……” 赵佑话没说完,就被赵文一声喝叱打断:“谁跟你打赌!你这胆小鬼,既然不敢与我合作,就别跑来搅我的局!”说罢猛地甩开他的手,嘴里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连绵,没过一会,原本静寂的院墙上齐刷刷冒出三十来号玄色人影,身手敏捷,剑锋雪亮。 赵文仰天大笑,声音狠厉:“老二,我本不想对你动手,是你逼我的……” 趁人影跃过墙头,尚未落地站稳,赵佑抓起站立不动的赵卓,大叫:“快走!” “站住——” 身后长剑袭来,被左右两道刀光截住,是留在门外的弟兄见得情形不对,前来相助。 “主子快走!” 赵佑想也不想,拉着赵卓奔向院门,只要能拖延一阵,等两人钻出树林,去得寺庙前殿,那里人来人往,大王兄的侍卫再是嚣张,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物行凶。 只是心底升起了种奇异的感觉,方才明明凝神听过,没有听到呼吸声,为何会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难道是自己听力出了差池? 还有,二王兄不是也带了大队人马出来吗,怎会单枪匹马出现在小院里,他的手下呢? 一个趔趄,手掌被大力甩开,险险扑倒。 稳住身形的同时,忽觉劲后一阵风来,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 赵佑本能矮身侧头,左耳微疼,一道青芒擦过耳廊激射而过,直直钉入前方树干。 是支羽箭。 就在方才跳下人来的墙头,密密麻麻再次布满人影,甚至不只是墙头,就连假山花台树梢上都有,人数足有百余,个个青色劲装,手持铁弓利箭,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下方之人射成蜂窝。 局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傻了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赵佑蓦然回头:“二王兄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位未来储君,远不若世人所想的那般文弱可欺! 电光火石间,眼前白光闪过,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赵文持剑的右臂已被斩下,断臂掉落在地,人也是痛得面色惨白,当场晕了过去。 变故陡生,人等皆是惊呼,唯有赵卓沉着一张脸,取了手帕,慢慢将剑上血迹拭去。 这一剑干净利落,出手极快,不知已经谋划练习了多少次。 赵佑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声音苦涩:“看来我是来错了……” 真正设下重重包围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位二王兄,将计就计,清除异己,大王兄赵文率真鲁莽,有勇无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倘若他没巴巴赶来阻止,赵文或许轻敌,却也不致警惕全无,溃不成军。 赵卓淡淡一笑,“你没来错,没了你,我没法赢得这样轻松,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 赵佑眯起眼,挺直背脊:“什么意思?” 赵卓退后一大步,声音清冷,响彻院内,“大王子赵文与三王子赵佑协同作乱,意欲谋害本殿下,证据确凿,罪当伏诛!传我命令,院中所有同犯,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如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赵佑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置信。 “二王兄,你……要杀我?” 赵卓不再看他,只高声喝道:“放箭——” 箭矢,密如骤雨,铺天盖地而来,惊呼声惨叫声迭起。 “主子小心啊!快走,走啊……” 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扑了上来,以身挡箭,掩护他朝院外退避。 噗噗数声,那是箭入身体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 一人倒下,又有新的人影奔过来,挡在他身前,始终不留缝隙。 他只来是示警,只是来阻止杀戮……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心救人,却将自己与一干弟兄置于险境,无法脱身! 或者,自己才是他真正要对付之人! 赵佑指甲掐进掌中,心痛如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去,站定不动:“住手,都给我住手!” 赵卓挥下手,示意手下暂停攻击,神情复杂看着他,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赵佑喘一口气,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赵文,周围七零八落的侍卫尸身,以及身边摇摇晃晃兀自支撑的门人弟兄,咬牙道:“你只是想要我的命,就不要累及无辜,我留下,你让他们走!” 话声刚落,耳边即是反对声不断,“主子!我们不走,生死都跟主子在一起!” “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走!” 赵佑闻声落泪,他不是孤单一人,从来都不是! 不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王子抑或乱党,他的弟兄们都不会抛弃他,不会! 赵卓扬眉一轩:“既然你的属下如此忠心,那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等下!”赵佑见他脚步后撤,头顶上方弓箭再度举起对准自己,不由叫道:“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要杀我,给我一个理由!” 赵卓身形微顿,叹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与大王兄不顾骨肉之情,协同作乱,欲加谋害,实在让人心寒……我饶你不得!” 赵佑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好意报讯,从无害人之心,却要给我强加罪名!” 赵卓抿紧了唇,似被说中要害,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赵佑低头,看看地上的赵文,从自己衣摆处撕下一大块布料,蹲下去给他紧紧裹住右肩。 整个过程,他尽可能做得缓慢而仔细,全然不顾周围凝结成冰的肃杀气氛。 做完这一切,喝令门人尽数退开,这才起身迎上,冷道:“你早已明了大王兄的心思与计谋,当时大可不必答应前往,反正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只须候在越秀宫,平安度过这半日,就可以顺利登位……而你却执意而来,是想借此机会,将未来的障碍连根拨起,是不是?” 而对他的一番质问,赵卓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淡道:“他往日以皇长子的名义,自以为是,作威作福,我已经忍他许久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致如此对他!”赵佑情不自禁拨高了声音。 赵卓反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对他?” 赵佑咬唇道:“大王兄已经是寡不敌众,处于下风,你大可率众将他擒下,押至父皇面前,请父皇定夺,此事之后,他再无实力与你争夺为难,你何必如此狠心断他手臂?!”要知道,以大王兄的心性,断他一臂,今后形同废人,与要他的命又有何区别! 第二百一十二章:成王败寇 “妇人之见!”赵卓冷声打断他:“你没见他方才一心想取我的命吗?若是我计划不周,稍有懈怠,此时躺在这里的便不是他,而是我了! “那是大王句子一时糊涂,本来是可以劝说的,可以阻止的,他本无意取你性命,只想拿储君之位,只要你答应让给他,他便会罢手!”“ “让给他!”赵卓摇头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讽意味:“三王弟啊三王弟,在你眼中,这皇位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你让我,我让你,随意推辞不受吗?你肯让我,那是你的事,我却断然不会再让他人!” 赵佑微微张嘴,心中惊异,指着他:“你……” 天,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赵卓朝他凑近一步,轻轻点头,声音压低,几不可闻:“不错,你掩饰得极好,我当时也一心以为是我自己拨出来的神剑,自是未加多想欣喜若狂,只是,我在转身还剑之际,心念一动,曾试图再次拨剑,结果那神剑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根本没法拨出……我便知道,真的是你在相让,你才是上天定下之人,你说,我怎能留你在世?” 赵佑瞪着他,内心惊骇,连连后退。 他什么都知道,却故作无知,懵懂接受,骗过了他,骗过了所有人! 难怪他明知自己是无辜前来,也要执意围剿,原来是怕自己将来对他不利,要斩草除根! 对他而言,自己不是兄弟手足,而是挡住他前进道路的障碍,只能毫不留情,全力铲除! ——我以为,王子会支持大王子做储君…… 少年的低叹声犹在耳边回响。 小乐子早有提醒,自己却念及骨肉之情,没能引起重视和警惕。 ——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制,还不知会怎样…… 就连大王兄都看出来这一点,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心机深沉是其优点。 费神费力,良苦用心,尽数付诸流水。 ——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赵氏王国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于他人…… 老师早有告诫,早有教诲,他却从来没当回事,让错落剑,更看错了人! 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你明知我与宁儿有婚约在身,却串通兆飞颜前来捣乱搅局,又利用她怀有身孕之事,要挟于我,让我不能不怀疑你让位的用心!”赵卓声音低沉,继续陈述。 “不是,我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赵佑欲哭无泪,真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无须辩解!” 赵卓手握长剑,步步逼近,以他才能听见的嗓音轻道:“我知道你无意这皇位之争,原本也想就此这般,各得其所,互不为难,但是你为何不知收敛,仍在大肆培养江湖势力?区区一个帝都城,我身为未来储君,居然都找不出你窝藏之人,你叫我今后坐在高位如何放心?!”说着,眼眸一利:“万一将来你后悔了,想要取回这相让的一切,与其是等你羽翼丰满之时再来争斗,不如我现在就动手……” 眼见长剑挥出,剑尖划过天际,赵佑低呼:“二王兄,你误会我了!我既然让出,就断不会再与你相争……” “人心难测,我没法信你。” 赵卓长叹一声,长剑距他胸口仅有寸许,“三王弟,你别怪二哥心狠,怪就怪你生在帝王之家,却胸无大志,还如此心软……” “主子!”众人惊呼,作势奔上前来。 “二哥!我们是兄弟!”赵佑眼里已有泪光。 “兄弟……”赵卓喃喃出声,略一迟疑,仍是力道不减,一剑刺出。 只听得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赵卓捂住右胸,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一丝黑血从他指缝流出,隐隐可见幽蓝色的微光。 “你……”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出手,怎么会有比他长剑还要快的光芒出现,局势瞬间扭转! “二哥……二王兄……”赵佑闭上眼,面露痛色,慢慢收回手来,“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知珍惜……” 身为江湖中最大门派的领导人,就算没有武功,却也绝不是任人宰割之主! 自己只是在赌,赌他的良心,赌他是否还有一点骨肉亲情,之前但凡他稍微表露一分善意,能放自己一马,而不是挥剑相向,自己也不会扳动魔戒的机括,射出毒针,用以自卫! 只怪他,太过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我还是小看了你……”赵卓颓然倒地,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任你处置!”毒液渗入血脉,他的嘴唇已成乌紫,气若游丝。 眼见大势已去,墙头矗立的青衣人等收回弓箭,面如死灰,被制的黑衣侍卫趁机脱离包围,奔到昏迷的赵文身边。 “放下武器,我会禀明父皇,饶尔等不死,九族不予降罪!” 一听此言,没有半分犹豫,青衣人齐齐跃下跪拜,双手将铁弓利箭举过头顶:“属下愚昧,谢王子不杀之恩,愿将功折罪,誓死效忠!” 日月神教门人大喜过望,纷纷上前,将对方武器缴下,就连别在腰间的短匕也一并卸了。 赵佑抿唇,微一侧头,但见一道灰白人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他身边,于满地狼藉处长身玉立,笑如春风:“主子。” 一见来人,众人喜笑颜开,齐唤乐主。 不错,正是小乐子。 就因为察觉到他的悄然到来,自己才能如此放松,放开手脚,板回劣势。 “小乐子,去,封住他的血脉张经络,防止毒气攻心!” 小乐子微诧,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执行,啪啪几声,将赵卓各处大穴尽数封住,低道:“好了,主子。” 赵佑轻轻吁气:“火速回宫,外公走时留有些许丹药,希望还来得及救命!” 小乐子眼底闪过一丝理解之色,并无二话,抱起赵卓,飞一般朝寺门方向驰去。 他隐身在侧看得分明,主子与赵卓只三尺之遥,板动机括的同时,亦是从左往右调整了位置…… 最后时刻,主子仍是心存怜悯,无意取他性命,否则,中针之处,当是他的心脏! 两位皇兄皆被快马加鞭送回皇宫救治,赵佑留在现场,指挥若定,清理善后,安抚下属,直到暮色降临,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姗姗而回。 此时此刻,退无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夕阳下,宫门大开,一群人黯然伫立,晚霞的光芒缕缕射下,映出天子赵文博惨痛而沉静的脸庞。 赵佑疾走两步,挥泪拜倒:“父皇,对不起……” 赵文博黯然摆手,“朕都知道了,不能完全怪你……朕只想问你,现时是如何考虑的?是否还不改初衷?” 赵佑哑然,有什么东西如风云雷电,在头脑中一幕幕徐缓掠过。 远在大美帝国沙漠,苦苦挣扎不知生死的铁士…… 鲜血染红的枯井,残破不堪的遗体,青绿竹簪上刺目的暗红…… 墙头上突然窜出的人影,长剑袭来,羽箭激射,耳廊处的血渍已经干涸,却还隐隐作痛…… 痛的岂止是身,还有心! 成王……败寇…… 日月神教或者有实力,有潜质,却始终只是个江湖门派,行为受限。 要反击,要复仇,要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幕后之敌以迎头痛击,就必须登上更为尊贵显赫的位置,获得更为坚固支撑的根基,拥有更为强大不可战胜的力量! 天意,不可违! 责任,不可避! 内心深处,有什么信念轰然倒塌,又有新的信念顺势而生! 赵佑垂头,低答:“我想好了……” 一瞬间,眼中利剑,墨发飞扬,仰首挺胸,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如魔魅般响起:“我,才是神剑之主,是真正的赵氏王国皇太子!”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声过后,人群里传出惊呼声,赵佑被赵文博扶起引领,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位置,目光在身后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看见惊诧,看见猜疑,看见迷惑,看见嫉妒,还看见老师秦俊杰欣慰的笑容……更看见少年隐在人后,那一张温润俊秀的脸,如斯苍白。 一门之隔,数丈之距,却如相隔千山万水。 小乐子,对不起…… 第二百一十三章:最佳时机 “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赵佑,为了储君之位,你竟狠心如此,将你的两位兄长赶尽杀绝,你好,你真的好,你小心着,残杀手足,违背良心,将来要遭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秀宫,二王子赵卓的生母萧贵妃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一双眼却是满含恨意,烈焰冲天。在她身后床榻,帷幔低垂,赵卓闭目仰躺,嘴唇乌黑,面如金纸。 见他凑近过来,萧贵妃大叫一声,向前扑出,一副护犊情切义无反顾的模样,“卓儿都这样了,只剩下一口气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拉扯间,长长的戴着四套的指甲在手背上狠刮了一直,赵佑忍住疼,将袖中的瓷瓶朝她抛了过去。 “这是我母妃续命用的半颗碧灵丹,你给二王兄服下,可延他十日性命!” “你伤我卓儿还不够,如今还要用毒药来继续害他吗?”萧贵妃手舞足蹈,歇斯底里嘶叫,叫得嗓子都哑了:“拿走,我们不要你假惺惺的示好!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娘娘!”赵秀宫一干宫女内侍生怕她发狂伤了这位新贵,殃及宫中人等,急忙扑过来阻拦。 赵佑趁机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攻击,肃然道:“我药原本是我母妃为元儿留下的,全天下就这么半颗,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担心受骗,你大可命人拿去扔掉,然后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说罢,朝榻上之人投去瞥,拂袖转身离去。 萧贵妃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哭到伤心处,起身将房内的桌椅灯饰一齐推倒磺掉,连砸带骂,一片狼籍。 “赵佑……你这遭天杀的小子……不得好死……” 咒骂声中,赵佑走出殿门,蹙紧了眉头。 今日册封大典上,天子赵文博当众宣布第三子赵佑为赵氏王国储君,由太博秦俊杰悉心教授,三公共同辅佐,待时日成熟根基稳固之日,则予登位,继承大统。 对于普度寺之变,已有斥候回宫将详细经过禀复,再加上他对日月神教门人的安抚约束,朝堂上下守口如瓶,帝都城里也未听得任何风声,册封的同时,其余两位王子则是称病留在寝宫,更将长时间闭门不出,虽然罪名按下,并未承担责罚,却是彻底退出赵氏王国的政治舞台。 这场过程惨烈的皇嗣之争,表面上以最和平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而他,兜兜转圬,最终还是登上了这个位置。 从赵秀宫出来,一路慢行,想到母妃蓝婉晴那张满是愁苦担忧的脸,不禁又是叹。 再有的就是小乐子,自己很想找他说下,问问他的心思,却被接下来的册封大典给绊住手脚,不得自由,等到大典结束,找遍整个月清宫也没见他的踪影。 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走到太医署大门前。 正立在门口微怔,里边太医令与太医丞已是闻讯而来,带着一干医官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各位大人无需客气。” 赵佑顿了下,即是说明来意:“我来问问我二王兄的毒伤,可有办法解救?” 众人相互望望,皆是低叹。 赵佑眼眸微眯,沉声道:“怎么?” “殿下!”太医令上前一步禀道:“二王子所中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幸而被及时封住大穴,延缓毒素进犯,我等医术有限,只能将体内毒素暂时压制一时,却不能彻底逼出。下官经联众会诊商议,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先汤药治疗,再另请高明,比如蓝老先生……” “废话,我外公人在千里之外,如何来救?” 一声怒喝,众人抖抖索索,脸色十分难看。 赵佑心头暗骂一句,也知道怪不得他们。对署中太医而言,平时给后宫皇子公主看诊,小病小痛倒是无所谓,一旦遇到严重伤患,医得好那是应当的,医不好却有可能要杀头,所以往往慎之又慎,采取保守治疗,如此一来,也极易延误最佳时机。 小乐子的争分夺秒,母妃的续命灵丹,不过救回他十日残喘。 眉头愈发扰紧,一言不发往外走,这毒针之毒,天底下想必只有外公才能救治,可是外公所在的草庐远在午里之外,莽莽群山之中,踪迹难寻,别说十日,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也给赶到! 一路上所遇宫女太监皆是恭敬行礼,口中尊称太子殿下,神色殷勤。 赵氏王国皇太子。 一日多来,他总算是勉强适应了这个身份。 走了一会,前方黑影笼罩下来,抬眸一看,却是李一舟。 “见过太子殿下!” 见他神情怪异作势行礼,赵佑伸手,一把扶住:“你怎么在这里?” 李一舟嘻嘻笑道:“我陪着奕诚进宫来的,他去昭阳宫看望大王子,我闲来无事,过来换药,顺便跟太医署老头子们唠嗑几句。” 赵佑瞟他一眼,倒是喜欢他这不拘礼仪的性子,“你手臂上的伤都好了?” 李一舟点头:“已经大好了,再养几日我就要跟奕诚回西北军营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瞪着他道:“你上回说在陛下面前帮奕诚说说的,说话不算数。” 赵佑歉意一笑,“最近太忙,我忘了。”这倒是真话,不过就算他记得也不会去做的,毕竟有陈奕诚守在西北,他带人出入大美帝国也乐得方便。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们也不指望你……你来太医署做什么?” 听得他问,赵佑沉了脸色,叹道:“我二王兄的毒,太医署无人能解,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有什么办法没?” “我解一般的毒还行,这旷世剧毒,没把握,对了……”李一舟想了想道:“你不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朋友吗,找他们想想办法啊!” “江湖朋友?”山庄里厨子花匠裁缝泥工什么都有,就差一个好医生! 赵佑耸肩苦笑,刹那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不由得一拍脑门,啊,怎么就忘了她…… “我知道了,真是多谢你!”朝他随意拱下手,转头就往宫门方向奔走。 “等等!”李一舟目光扫过,低声道:“奕诚过来了!” 陈奕诚? 遇见他准没好事,铁定刨根问底一番盘问,自己现在可没有那个空闲时间! 赵佑假意没有听见,继续朝前走,李一舟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你别急着走,奕诚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他的手腕好细,手也好小! “哎,轻点!”赵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受伤了?”李一舟低头查看,那白瓷般的小手上一道明显的抓痕,已经破皮了。 “没事,不小心弄的。”赵佑叹气,因为二王兄的事情,萧贵妃对自己恨之入骨,不过不好是抓在手上,要是弄上脸,那可就破相了! “你啊,真是让人不省心!”李一舟忙从袖中掏出药膏来,给他涂抹。 看着那润洁细致的手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来,柔若无骨,只不过这形容女子的词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太子殿下!” 下一瞬,陈奕诚已经人到跟前,眼睛上眨不眨盯着他,俊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懊恼。 “怎么见了我就躲?是不是有什么事见不得人?” “我哪有?”赵佑甩开李一舟的手,不满嘀咕,这陈婆婆跟军医大夫一个样,对他没半分尊敬,而且黏糊之极,如何是好? 手上一空,柔润的触感顿时消失,视线也被挡去大半,李一舟忍住心底莫名的怪异感,收起药瓶,扁嘴道:“你们聊,我去太医署瞧瞧。” 话是如此,脚下半晌没动,陈奕诚推他一把,“还磨蹭什么,早去早回!” 看着两人相互瞪视,李一舟不情不愿离去,赵佑干笑道:“你们闹别扭了吗?” 陈奕诚闷声道:“没,只是那小子最近有点怪。”有事没事就往怀里摸,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赵佑哦了一声,也不在意,又问道:“你从昭阳宫过来,可有见过我大王兄?他现在如何?” 陈奕诚叹道:“见了,正睡着,据随行太医说半夜痛醒过一次,看清情形,又晕了过去,一直呼痛,呓语誓要报仇。” 赵佑默然,少年英武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突然遭此变故,任谁都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你呢?这样的结束,你开心吗?” “我……”赵佑张了张嘴,苦笑着回答,“不开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造物弄人 “为什么?” “因为这原本不是我想要的。”他要的,只是一份安宁,一分自由,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曾想,竟是为形势所逼,一步步走上高位,不能不说是造物弄人。 陈奕诚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怜惜,没有再问,手掌轻轻拍在他肩上,“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我与父亲长谈过,他会支持你的。” “谢谢。”赵佑唇角上扬,贝齿浅现,露出一个绝美炫目的笑容。 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从来都是那么纯粹,那么无私…… 陈奕诚看得呆住,半晌才低道:“三日后我跟一舟率部去往豫北,不知何时才能返京,你到时候能来送送我们么?”光说自己还不够底气,索性把李一舟也扯了进去,不由轻叹,他何时变得这般胆怯了? 赵佑双手抱拳,冲他做豪情干云状,“嗯,我在望江楼定好座位,给你们践行!” “好,一言为定!” 告别陈奕诚,也按下立时出宫的冲动,先行返回月清宫。 照例先去了偏殿看元儿,从乳母手里接过来抱了再抱,亲了又亲,这才又去正殿见母妃。 “佑儿这孩子生性顽劣,臣妾怕他今后不能担当大任,求陛下答应,别选储君,还是让他做回普通皇子吧……” “看你这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你放心,这是神剑所选的结果,朕和老师都看好他,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一定会是赵氏王国英明无双超越前人的帝王!” “陛下,可是……” “好了,朕给你说件事,今日有人给朕私下提醒,皇太子之母,理应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朕想来也是,而且刘皇后因为文儿之事,也有崇执谦退之意,朕看不好让丞相斟酌字句,择日上书如何?” “不行啊陛下,这如何使得……” 听得房中母妃惊骇万分,声音拨高,父皇极力反对,柔声安抚,赵佑偷笑转身,轻手轻脚溜之大吉。 母妃要当皇后了,元儿将来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真好! 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要解决家里那只还在生闷气的呆鸟了,顺便和他商量下,如何把二王兄赵卓送出宫去,设法救治。 回房等了好一阵,才见他神情疲惫,慢慢踱进门来。 这一日自己换服易冠,参加册封大典,接受百官敬贺叩拜,他也没闲着,去山庄处理善后,将那日普度寺在场亲历的数名门人悉心安抚,尽数封口慎言。 “回来了?还顺利吧?” 小乐子轻轻点头,“殿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赵佑满意而笑,他的能力,实在没话可说,自己从来不需要过问过程,只需要检查结果便是,想想又问:“我对他们隐瞒身份,他们怪我不?” 小乐子笑道:“大家都为有如此荣光的主子兴奋,想着将来大干一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赵佑盯着他的眼睛,低道:“你呢?你怪我吗?” “不怪。”小乐子垂眸,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流淌的清澈波光,唇边勾起一道柔和的弧线,微笑淡淡:“殿下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但是你不开心,你在生气,气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就冲动行事,是不是?”赵佑自嘲地想,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别人的想法,这样瞻前顾后忐忑不安,自己比想像中更加在乎他……恋爱中的人,果真不可理喻! “如果我说是,殿下会改变主意么?”小乐子声音低沉,平静再问:“如若事先商量,我反对,殿下会继续放弃这个位置吗?” “我……”赵佑闭一下眼,想起大漠风沙血染四壁的悲壮,想起那永不瞑目的惨烈,鼻子一酸,硬声道:“我不会。” 就算当时一时冲动,头脑发热,但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小乐子叹气,长臂一伸,将他揽进怀中。 “别担心,我会陪着,一直陪着你!” 尽自己所能,一直陪着他,携手同行,将这条路走下去…… 次日,大雨倾盆。 天子赵文博在朝堂上重提分封皇子之事,群臣无异议,似是感觉到事件的急迫,太常当日既告宗庙,筹备完毕,经三公核定,天子核准,当众颁布封王诏书。 大王子赵文,封为易亲王,封地为帝都以西雍徽大片疆土,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万余。 二王子赵卓,封为淳亲王,封地为帝都以东江陵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万余。 四王子赵天,封为翎亲王,封地为帝都以北豫北大部,城池九座,人口四十万余。 五王子赵元,封为昊亲王,封地为帝都以南江苏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六十万余。 此外,除长公主赵茹外,其余几位公主也获得各自尊封。 所有受封的皇子当中,除四王子年纪尚幼,五王子尚在襁褓之外,其余两名王子已到及冠之年,在宫中静养直至伤愈,就将奔赴领地就任。 散朝之后,赵佑冒雨出宫趟,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再次来到赵秀宫。 这一次,萧贵妃没有再赶人,只屏退了侍从,然后一头拜跪在地上,面上表情十分复杂,闪过尴尬,痛恨,无奈,哀求,如此种种,声泪俱下。 “求你,看在你们亲兄弟一场,再给点解药,救救卓儿!” 赵佑听得叹气,“那药只有最后半颗,我有心救他,却也无能为力。”榻上沉睡之人看起来面色淡红,不似之前那般苍白赢弱,可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数日后药效一过,他一样难逃毒发身亡的命运。 萧贵妃瘫在地上,面色如窗外天气一般阻碍惨败,嚎啕大哭:“卓儿已经这样了,什么都不争了,你就行行好,救他一命吧!昨日我不该骂你咒你,我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你已经是皇太子了,什么都有了,求你想办法救救他!救救他啊!我的卓儿,苦命的皇儿啊!” 此时此刻,她再不是昔日那位雍容华贵的宫庭贵妇,只是一名为救儿子不顾一切的母亲。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此事机缘巧合,尚有风险,还要靠贵妃娘娘帮忙,在父皇那里提出请求……” 一听此话,萧贵妃停止哭泣,又惊又喜,匍匐过来扯他的衣摆叫道:“只要能救我卓儿,叫我做什么都行!” 赵佑凑近她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萧贵妃瞪大了眼,“什么,要送出宫去,归期不定?” “正是。”赵佑点头,淡淡道:“所以贵妃娘娘须得好生想想,到底是留他在宫中自生自灭,还是送出宫去寻访天下名医?我那位朋友在帝都也待不了几日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错过这个机会,那可是大罗神仙也扳不回来了。言尽于此,时间不早,我先走了。”说罢,作势欲行。 “等下!” 萧贵妃一声高呼,喘着气叫道:“你当真有办法治好卓儿?” “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希望总是有八成。” “八成……”萧贵妃脸上似哭似笑,凄然无助到了极致,痛心疾首:“天底下做娘的,哪个不盼着自己孩儿身强体健,一生平安……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明白一早就去求陛下,就说愿意将卓儿交由你带出宫去医治!” 赵佑回头,语气慎重:“我也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救治二王兄。” 走到门口,又听得背后扑通一声,萧贵妃重重拜倒,抽泣道:“谢谢你,不计前嫌……” 赵卓是她亲生儿子,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岂会一丝不知?不过是贪恋高位,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由他去了。 赵佑抿唇叹道:“不用谢我,我与他是骨肉兄弟,这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 他们是骨肉兄弟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又过一日天气放晴,赵佑带着小乐子出宫,直奔京郊那处别院。 一进院门,眼前蓝影闪动,兆飞颜飞一般奔了出来:“赵郎呢,你带他来了没有?” “你慢点,小心身子!”赵佑看得蹙眉,急忙扶住:“二王兄现在还不能来,你再耐心等几日……解毒的法子有着落了吗?” 兆飞颜含泪点头:“你昨日送来的毒针,我捉来老鼠试了,果然是见血封喉,不过我桃花岛上有一种异虫叫做鼻螅,应该可以解这种毒,我这一路先用盅虫将他的毒控制着,再带他回岛上悉心医治,预计一年半载的时间,便可以根除。” 赵佑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阿飞,谢谢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另觅良缘 兆飞颜低头,酸涩叹道:“若是我大哥还好好的,以他的能力,这毒用不了几月就能解除,可惜……” 赵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已经很好了,你怀有身孕,要好好顾惜自己,不要太急于求成,治好了他,你们今后的日子还长呢。” 兆飞颜笑笑,仍掩不住眼底一抹忧色,“可是赵郎这一走,那位丞相小姐怎么办呢?” “傻丫头,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别人,她算起来是你的情敌啊!”赵佑哭笑不得,丞相汤伯裴浸银官场多年,老谋深算,他养出来的女儿会差到哪里去,那位汤小姐颇识大体,再是倾慕于二王兄,出此变故,两人又无名无份,自然会收心回来,另觅良缘。 而且,他隐隐觉得,二王兄性子清冷,对那宁儿小姐并无太多眷恋,倒是对兆飞颜暗地牵挂在心,颇有些又气又怜的感觉。 他这媒人,应该没有当坏。 “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唉……” 听得她长长叹气,赵佑适时转换话题:“好了,我回去准备出行事项,你自己保重,最迟三日后我就派人把二王兄送过来,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他,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兆飞颜重重点头:“我会的,阿丹,谢谢你。” 告别了兆飞颜,坐在回返的马车上,小乐子瞅着他,轻笑一声开口:“看这架势,殿下是不想让二王子再回帝都了。” 赵佑也不否认,实话实说:“不错,我确有此意。” 一来由他去往桃花岛,不仅是救命,更有成全他与兆飞颜好事的美意;二来依大王兄嫉恶如仇的个性,两人如若再次碰面,不斗个血流成河不会罢手;三来他也不想再在身边留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日一不小心就引爆了。 所以远离帝都,甚至远离中原在地,乃是现时对他最好的安排。 至于以后,大王兄伤好后去了自己的属地,他则既可留在桃花岛,也可回来就任,两人一东一西,帝都从中相隔,各自为治,相互牵制,自己也不怕他们再起纷争。 这如意算盘,他心里想了很久,却被小乐子一眼看穿,彼此的默契真是愈发深入了。 一时心情大好,默了一会,又道:“望江楼都订好了吧?” “订好了,还是在老地方,天佑阁。” 赵佑拍手笑道:“好,给他们践行之后,我们也该出发了!” 身为赵氏王国皇太子,行动受限,出门在外远不如以往那般自由,所以这回送二王兄赵卓离京就医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那就是以此为由,沿途相护,实际上却是取道去往大美帝国边境,寻救铁士一行。 小乐子眸光闪动,微微一笑:“人手物资已经备好,随时候命。” 刚回到宫中,就见赵秀宫来人传讯,说是萧贵妃苦苦哀求,已经取得天子首肯,同意二王子赵卓出宫医治。 见时机成熟,赵佑主动前往乾清殿,问候请安。 暮霭沉沉,天子赵文博在紫檀案几前端然正坐,就着铜鹤灯架上的点点光芒,一边翻阅奏疏,一边漫不经心瞟着下方跪拜的少年。 “朕听说,你想护送卓儿离京,长途跋涉,寻访名医?” “是,父皇。二王兄这毒伤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救治,请父皇恩准!” 赵文博哦了一声,合上书页,低道:“卓儿设下埋伏,险些让你丧命,你却如此大度,以德报怨,朕深感欣慰。只不过这路途遥远,你又是才当上太子,朕总觉得不放心……” “父皇,两位王兄此次身受重伤,孩子粗心大意,事先不察,未能及时阻止,也是难辞其咎,尤其是二王兄,我一时冲动射出毒针,过后也深感后悔。这回沿途护送,也算是尽我一份心意……”见他摸着髭须,沉吟不语,已有几分心动,赵佑趁热打铁,央求道:“再说,父皇平时不是常说,年轻人当多加磨砺,放手闯荡吗?孩子年轻气盛,缺乏实战经验,正好在外锻炼自身,体验民情……父皇你就答应孩儿吧!” “父皇,答应孩儿吧!” “父皇!” 赵文博拗不过他,只得微微颔首,“那好,让奕诚先护送你,事毕之后他再回军营。” 赵佑吓出一头冷汗,立时反驳:“这怎么行呢,陈奕诚军令在身,断不可为孩儿改变行程,如此也恐有公私不分之嫌。要不这样,孩儿偷偷跟在他军队之后,保持一定距离,有他在前开路,过往宵小也不敢靠近,父皇意下如何?”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赵文博无奈一笑,“你都盘算得滴水不漏,朕还能说什么?” 赵佑闻言大喜,咚咚磕头:“谢父皇!” 赵文博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迷惑:“朕有一事不解,倒是想问问你。” “父皇请讲。” “你为何执意要帮元儿讨要江苏作为封地?江陵不好?” 赵佑哑然失笑,轻言道:“这是秘密,现在不告诉您。” 从乾清殿出来,一路哼着小曲打道回府。 万事俱备,只等时日一到便可出行,不知为何,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 一切太顺利了,反而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番计划,思来想去,又和小乐子反复研究,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责于自己近日经历太多事情,不堪重负,身心疲惫,连同那向来敏锐超凡的五感都不灵光了,断断续续,状态时好时坏。 小乐子最近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实在不想让他分心,于是压下思绪,只字不提。 宴请这日天公作美,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身温暖,心情舒畅。 赵佑坐在临窗的座位,看着楼下如云而至的食客,撇嘴道:“望江楼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别人不说,就说我,这些年请客喝酒,都不知给这酒楼掌柜贡献了多少银子,真是不划算!” 陈奕诚笑吟吟坐他对面,旁边李一舟则是一脸鄙夷,“得了吧你,整个天下都是你赵家的,还在乎这几个小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皇太子……” “李一舟你讨打啊!”赵佑瞪他一眼,直接夹个肉丸塞进他嘴里:“没听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你当我是土匪恶霸呢,随意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充实国库?!” 他赵三公子虽然成名在外,纨绔不羁,却也安分守己,只拿所得的部分,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他的钱,那都是辛辛苦苦实实在在赚来的! 李一舟嚼着肉丸,含糊低喃:“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啊……” 赵佑挑眉,有些诧异他的服软,换作以往,他铁定与自己抬杠到底,今日怎么转性了? “李一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一舟气得瞪眼,“你……你才吃错药……” “好了!”陈奕诚看看两人,及时端起酒杯:“下回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一舟你就消停了吧,来,我们一起干一杯!”赵佑豪爽举杯,“祝两位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干杯!” 言笑晏晏,酒过三巡,三人皆有了醉意,说话声调也愈加高亢,肆无忌惮。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你,被奕诚从那贼人手里救出来,那坐在马背上可怜巴巴的模样,一转眼都是太子殿下了……”李一舟大着舌头,不满嘟囔:“真没意思,你怎么就能当上太子?” “你以为我想当啊,要不我让给你,你来做,我还乐得一身轻松呢!” “那好,你立马让位,我也懒得去那穷山恶水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怕你舍不得。” “谁说我舍不得,我也就是一时占着,将来总是要让出去……” “好了!”陈奕诚一声低喝,打断他们:“瞎说什么呢?殿下喝醉了说醉话,一舟你也跟着胡闹吗?” “我可没醉……” 赵佑打个酒嗝,朝他笑笑:“我清醒着呢,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实话说出来,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会信。 “语无伦次,还说自己没醉。”陈奕诚轻笑,手掌抚上他的发顶,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舍与哀伤,“都是当上太子的人了,今后要谨慎言行,凡事多跟老师商量,别像从前那样莽撞,知道吗?” “嗯。” “还有,这贪杯的习惯可不好……” “那还不是跟你们践行,才多喝了一点。” “醉酒伤身,以后你可要注意了。” “知道啦,陈婆婆!” 赵佑实在无语,这家伙长得如此英武阳刚,性子却还是那般鸡婆! 第二百一十六章:倾国倾城 陈奕诚手掌仍搁在他头顶上,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微微叹气:“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们再聚。” 赵佑翻个白眼,又不是生离死别,说那么凄切干嘛,难不成还要抱头痛哭一场? “不用等你回来,我抽空去军营看你便是。” 陈奕诚喜道:“真的?” 赵佑哈哈笑道:“当然是假的,我骗你呢!” 此番去往大美帝国寻人,万不得已还要依仗他的帮助,再说皇太子奉命巡边也在常理之中,到时候出其不意现身,给他个惊喜! 陈奕诚扬眉,突然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一回,你还要我守身如玉不?” 赵佑一口气险些噎住,抬眸望去,只见他目光殷殷,似喜似嗔,竟是满蕴深情眷恋。 忽然间,心中怅然,无言以答…… 这种亏欠与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 又是一日晴好。 城门大开,大队铁骑潮水般涌出,浩浩荡荡朝西北官道而行。 这是赵氏王国最英勇的军队,在少年将军陈奕诚的率领下,开赴边疆,保家卫国。 所到之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街道两旁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队伍尚未行远,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有人高叫:“快看,是太子殿下!” 众人顺势望去,但见那皇城城楼之上,黄伞朱顶,下方屹立一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身着紫色锦袍的华服少年,鬓黑如墨,目莹若星,俊美的一如画中之人。 少年身形轩秀,眼眺远方,面上浮起一丝惆怅,似是感觉到城墙下方的关注,不经意回眸,面色放柔,温和一笑。 卸去纨绔浮夸的假面,回归淡泊沉静的本色,那笑容,倾国倾城,冠绝天下。 一时间,众人如同着了魔一般,纷纷跪拜,口中高呼太子千岁,久久不愿起身。 城门外,陈奕诚一身铠甲,策马而立,也是看得呆住。 “咳咳,昨日酒也喝了,今日人也见了,时辰已到,该启程了!”李一舟轻咳两声提醒,自己也是极不情愿撤回不舍的目光。 不过是换了身衣装,不再像以往那般傅粉施朱,明艳奢华,而是改为正统朴素的五色,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气质也随之大变? 莫非自己之前真是看走了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难怪奕诚对他念念不忘,就连自己也…… 陈奕诚侧头,瞥见她一脸异色,皱下眉头,蓦然发问:“一舟,我们是兄弟么?” “废话,这个还需要问吗?你莫不是糊涂了?”李一舟嗤之以鼻。 “那好,有朝一日,但愿你能记得这句话。” 说罢,再往城墙上投去深深一撇,没等李一舟反应过来,即是两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喂,奕诚,等等我!”李一舟策马跟上,口中自言自语:“这家伙,打什么哑谜……” 铁骑铮铮而去,寒风吹来,将那马蹄车辙卷起的漫天黄沙,一起吹送到遥远的天际。 送别陈奕诚的军队,赵佑步下城楼,坐回来时的皇家马车。 回宫的道路被兴高采烈的京城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羽林郎缇骑在前开道都是行进缓慢,无奈之下,只得绕道而行。 马车一路走街串巷,刚转过一个巷口,赵佑忽然出声:“暂不回去,先去泰先生府邸。” 车夫依言掉头,马车晃悠悠走着,走了一阵,停在门前。 小乐子率先跳下车去,然后伸手来扶,赵佑刚一站定,就见府门打开,身着素衣的黄易匆匆出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佑挥下手,随意道:“不必多礼,老师呢?” 黄易面露谦恭神色,垂首道:“这阵天冷,先生在房里烤火歇息,我这就叫去……”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赵佑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门去,轻车熟路,也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房间,敲门低唤:“老师……” “进来吧!” 推门进去,只见泰俊杰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袍,正坐在案前看书,身边煨着只烧得正旺的火炉,散发着丝丝热气。 “原来是太子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听得这不咸不淡的话,赵佑脱下身上披风给小乐子,一步上前,在他对面跪坐,呵呵笑道:“老师还在生我的气么?” “岂敢岂敢,我这糟老头,凭什么跟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过不去?!” 泰俊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低头继续看书。 赵佑也不生气,默默坐着,过了一会黄易进来,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殿下请喝茶。” “谢谢。” 赵佑接过茶杯,毕恭毕敬双手奉到泰俊杰面前,赔笑道:“老师,喝茶。” 唤了几声,泰俊杰终于抬头,硬声道:“别以为一杯茶就能唬住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老师赔礼道歉。” “不敢当!” “老师!”赵佑叹气:“你当真不原谅弟子么?” 一言既出,泰俊杰再也忍不住,指着他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怎么劝你的,你这倔强小子,就是不听,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哼哼,知道后悔了吧!” 赵佑伏在地上,真心诚意道:“弟子知错了。” 泰俊杰点头,见她态度诚恳,怒气消退,只轻叹道:“你到底还是坐上了这位置!” 他说得轻松,赵佑却觉得胸口沉重,涩然道:“这样的结果非我所愿,代价实在太大了。” 泰俊杰捻须摇头:“无须自责,这都是天意,自古优胜劣汰,强者为王!” 赵佑咬唇苦笑:“其实我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好,也许今后你们会失望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将来还要登基为帝,要权衡的利弊更多,眼光当放长远,心平气和,戒骄戒躁,方能成就大业!” “谢老师教诲!”赵佑再次拜倒。 泰俊杰总算露出笑容,伸手相扶:“念在你及时醒悟,承担责任,我也就不怨你了。说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大美帝国。”赵佑也不隐瞒,将铁士一行在魔鬼之洲失踪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出行计划大致陈述:“铁士待我有义,我也不能弃他于不顾。” 泰俊杰听得点头:“不错,于公于私,你都该走这一遭,若是能使大美帝国臣服,将来也不惧宋氏王国凤如镜与之联盟,对我赵氏王国不利。” “宋氏王国……凤如镜……”赵佑眯起眼,眼底闪过一道幽光,透出阵阵冷意,“宋氏王国,总有一日,我会踏上那极寒之地!” …… 一壶茶喝完,赵佑轻轻推门出去,正待召唤,稍一侧头,就见远处廊前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话声清晰传来。 “你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胡言乱语,休怪我……” 小乐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隐含着冰雪般的清寒。 赵佑诧异出声:“小乐子?” 话声立时顿住,黄易朝后退开,小乐子则是漫步过来,面上含笑:“殿下有事吗?” “没事,让黄易叫人准备午饭吧,我就留在这里陪老师用膳,顺便商量事情。” “是,殿下。” “等下……”见他转身欲行,赵佑张口唤住,随意道:“你方才和黄易说什么,那么不客气?” 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实在有些意外。 “没什么,他过些日子要回苏州,我托他帮我留意家人的讯息。” “这是好事啊,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小乐子低头叹道:“我只是要他别说我在宫里做太监,否则以我大哥那蛮牛性子,铁定不依不饶,一个巴掌朝他抡过去!” 赵佑好笑道:“跟了老师这么多年,黄易也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你还对他放心不下?” 小乐子眨眨眼,淡然一笑:“言多必失,我总得提醒下他,免得招惹事端。” 陪泰俊杰用了午饭,又向他就大美帝国的地理人文讨教了一番,赵佑心满意足,接着小乐子返回皇宫。 各项准备已告一段落,此次出行,除小乐子之外,尚有大夫一位,文官两名,随从若干,侍卫三百有余,均作便服装扮,伪装成商队出行。 第二百一十七章:皇子失踪 终于到了这一日,拜别了父皇母妃,沿着大军前进的道路,率众西行。 红日初升,金光闪耀,车马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 又一次踏上征程,对已有之前经历的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此时身份异于往日,小乐子体贴照顾之余,车前马后,更加小心谨慎。 行了半日,刚准备找地方停车歇息,就听得嗖嗖数声,从道路两旁的山坡上射出无数羽箭来,好在距离甚远,毫无准星,不是射偏,就是被侍卫挥刀击落。 “有刺客,保护主子。” 随着一声声怒喝,数人拔出刀剑策马上前,将他与小乐子所乘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赵佑直觉撩开身下的毡褥,摸出暗藏其中的神剑,却被小乐子轻轻按住,平静摇头:“不用,静观其变。” 就在众人一心守护之时,斜刺里倏然又冲出两道黑影,飞一般飞到车队后方最是宽敞高大的马车前,一把拉开车门,举刀猛砍! 一系列动作只在眨眼间,快名闪电,心无旁骛,一旦得手,即是毫无迟疑,扭身就退。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两名黑衣人已经钻进树林,无影无踪。 哨声吹响,那侍卫队长率领数名侍卫就要策马追去,却听见赵佑悠闲出声:“不必追了,给马儿喂点水,准备继续赶路吧。” 就在一干人等怔愣的目光注视下,他举步走到受袭的马车前,漫不经心掀开车帘,淡淡一瞥,即是面带笑容,重新坐回车上。 二王兄赵卓早已在萧贵妃的掩护下暗地遣送出宫,交与兆飞颜同往江陵,出海去往桃花岛就医,在小乐子的提议下,这随行马车里躺着的就是一个假人,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出行,谁能想到这竟只是个障眼法,再精明的刺客也被他骗了过去! 一上车坐好,赵佑就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真有你的,怎么就想到这一招李代桃僵之策?” 小乐子失笑道:“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念叨,怕大王子对断臂之事愤愤不平,怀恨在心,说不定会有暗袭,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想法防备吗?如此也好遂了他的愿,心事了结,才能安心休养不是?” 赵佑瞥他一眼:“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乐子忍住笑,故作不满嘟嘴:“原来我就是条虫子啊?” 赵佑见门窗都已关上,搂住他的脖子,在那俊脸上轻吻一下:“我替两位王兄感谢你这条虫子!” “如此谢礼,未免太少。”小声嘀咕着,长臂一伸,小乐子顺势揽他入怀,温软的薄唇随之贴上来,柔情旖旎,风光致致。 三日之后,车队到处跑帝都百里之外的小城孟县。 这几日只顾赶路,走到哪里歇到哪里,也没好好吃饭休息,所以一见到路边的酒馆客栈,赵佑两眼放光,执意要停车打尖。 有他这话,众人也不推辞,大队人马进了客栈,好酒好菜随意点上,招摇的作风惹得小乐子摇头苦笑。 还好是自己,若是孟轲随行,不必疼死才怪。 心情放松,相谈甚欢酒菜吃到一半,就听得城门处响起得得马蹄声,一骑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数骑随行在后,口中高呼:“主子,大事不好……” 那人等不及勒住奔马,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直奔进店,面色灰白,一头扑向闻声站起的小乐子:“乐主,皇宫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佑惊跳起来,认出他是当时随自己去住普度寺的一名邪队弟兄:“什么?” 小乐子双手伸出,托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慢慢讲,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赵佑一眼,喘着粗气,咬牙道:“是五王子,两日前被不明身份的人乔装带出皇宫,至今下落不明!” 小乐子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那人答道:“千真万确,禁卫军与羽林郎尽数出动,四处搜寻,全城封锁!” 赵佑啪的一声跌坐在座位上。 “元儿?!”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 月清宫。 太医把脉之后,明珠过来,给蓝婉晴拢好被褥,赵文博踱了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侧头低道:“如何?” “回陛下,娘娘大病初愈,又刚生养小皇子,贵体尚未调理还原,受此打击,忧思过度,是以一病不起,落下这沉疴宿疾,为今之计还是放宽心思,静养为宜。” 太医慢腾腾说完,即被他挥手屏退,暗地叹息,此时此刻,如何能放宽心思…… “陛下……”榻上传来低低泣声。 赵文博沉沉一叹:“好生养着,万事有朕,元儿……一定会找回来的。”说罢示意明珠过来照顾,自己站起身来,急急往外走,边走边嘱咐一旁的太监总管陈聪:“宣卫尉梅澄到乾清殿觐见,另召三公进宫议事!” 听得脚步声远去,蓝婉晴无力阖眼,泪如雨下:“元儿,我的元儿啊,苦命的孩子……” “娘娘别难过,陛下说了,一定会把五王子找回来的。”明珠在边上小声安慰,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一夜之间,月清宫偏殿物品摆设一切如旧,现场也并无打斗纠缠的痕迹,只五王子与其乳母俱无踪影,就像是从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据侍夜宫人讲,半夜里起风,曾见乳母起来关紧窗户,听得孩儿细微啼哭了几声,经乳母柔声哄抚,才渐渐安静,后来就没了声响。 事发之后,天子赵文博大怒,将月清宫各处侍卫连同服侍宫人一起打入大牢,责令延尉梁松与卫尉梅澄协同破案,追回失踪的幼子,可是大批人马查寻几日都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蓝婉晴气急攻心,一蹶不振,终于再次病倒。 “娘娘,你一定要挺住啊,五王子一定会找回来的,一定会的……”明珠边说边抹眼泪。 可怜的娘娘,好不容易拼死生下五王子,母子平安,又盼来三王子出人头地当上太子,眼看苦尽甘来,幸福美满,偏生却遇到这样祸事,上天真是不长眼! 也不知哭了很久,就听得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飞一般冲了出来,扑到榻前。 “母妃……” 明珠一见来人,腾的站起,一时悲喜难抑:“殿下,你可回来了……” 来人正是闻讯匆忙赶回的赵佑。 病榻上蓝婉晴陡然睁眼,沙哑着嗓子唤道:“佑儿?是佑儿吗?” “是,母后,是我!”赵佑闻声晃了晃,一个箭步上前,跪于榻前:“母后,我回来了!” 蓝婉晴拉着他的手,怔怔落泪,泣不成声:“你弟弟被贼人掳走了,下落不明,他还那么小,底子又不好,那贼人会不会善待他……” “母后!”赵佑哽声应声:“元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母后放心,我一定会让元儿平安归来的。” 元儿年幼体弱,又是父皇最心爱的皇儿,再加上自己新近晋升储君之位,如此身份背景,难免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生出诡计,以此为要挟来达到某种目的! 情非得已,他只好返回京城,亲自坐镇指挥,大美帝国之行只能暂缓,容后再说。 安慰了几句,待得蓝婉晴睡下,赵佑唤来明珠,将事情的具体经过大致了解一番,又带了太子印绶,与小乐子一同去往大牢,仔细询问在押的当值宫人。 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所有人的口供都如出一辙,均言当晚情形并无异状。 回到寝宫,赵佑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案几上。 “一大一小两个活人,就这样莫名消失,人间蒸发了吗?打死我都不信!” 没有声响,怎么会没有声响,难道是被下了药迷晕了?但是就算昏迷,对方又用了怎样的法子将两人携带出这重重宫门? 见小乐子默然坐着,蹙眉不语,不由道:“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小乐子垂下眼眸,低道:“邪队所有人等都安排下去了,很快就会消息回来,殿下稍安勿躁。” 赵佑烦躁抓着头发:“事关元儿,我没法安静。”对方是谁,有何企图,自己是一无所知,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真不敢想象…… 沉默了一会,小乐子开口:“或者,再查查镇守宫门的侍卫。”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由小乐子坐镇山庄,负责收集邪队弟兄情报,他则留在宫中,以太子身份与延尉梁松一起,彻查此次皇子失踪事件。 第二百一十八章:插翅难飞 一日下来,邪队方面还没有回复,赵佑与梁松一行从天牢步出,来到宫门处,查阅当值记录。 数页翻过,赵佑目光定格在一睡,忽然不动了。 手指一点记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长得见,匆匆禀道:“回太子殿下,那是秦太傅的随侍黄易从宫中搬出书籍物事,送归秦太傅府邸,因为物品太多,故而经由梅卫尉应允,从御书房到锦绣门,用了一辆四轮轻车。 赵佑微微皱眉:“寅时三刻?”以前听陈奕诚说过,这真是宫禁换防之时,想想又问:“赶车者是谁,车上还有何人?” 侍卫队长答道:“赶车之人乃是黄易自己,车上堆满书籍,并无旁人。 “车上没有旁人?”赵佑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声音贸然拔高:“你确定,车厢里只有书,没有人?可命人上车仔细搜查审视,无有纰漏?” 侍卫队长吓得冷汗涔涔,憋屈道:“当时梅卫尉也在现场,是他亲自检查放行的。”顶头上司与那黄易有说有笑,一副熟捻模样,他只是个小小队长,又能如何? 赵佑合上卷目,交给梁松,沉声道:“走吧,随我去见父皇。” 以往宫廷防卫都是陈奕诚在安排,一切严明有序,井井有条,之前他调离帝都,防卫事务便交由卫尉梅澄接手,这梅澄是令妃亲弟,因为自己外甥在分封中所得甚少,对此心怀不满那是显然的,再加交接初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月清宫的防卫上都难免有所懈怠。 还有黄易…… 一想起这个名字,他就觉得头疼不已,黄易跟随老师多年,为人谦逊守礼,做事勤快利落,又与小乐子是同乡,彼此相熟,要说他有什么问题,实在不愿相信。可是为何他在事发之前正好提出要请假回乡,又为何在事发次日恰巧驾车搬运书籍出宫? 并不愿意怀疑他,但是这太多的巧合重合在一起,反而成了疑点。 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乾清殿,天子赵文博高坐御前,脸色灰暗,神情凝重,赵佑立在他身边,盯着下方之人,陷入沉思。 大殿下,卫尉梅澄垂首跪拜在地,满心忏悔:“臣当时想那黄易是太傅身边的人,也就没太注意,粗略查探之后就放了行。臣玩忽职守,以致五王子走失,自知罪责重大,请陛下革去臣卫尉之职,改任他人吧!” 赵文博淡淡点头:“五王子之事改由廷尉梁松负责追查,梅澄就在府中认真反思,听候发落。” 梁松行礼:“臣遵旨!” 待两人退下,赵文博转过头来询问道:“梅澄之过,你怎么看?” 赵佑叹一口气,实话实说:“不瞒父皇,孩儿在来时路上,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哦?” “孩儿与梁大人查遍宫禁进出记录,发现只那日早上的出行记录存在问题,元儿应该就是在那时被带离出宫的。不过在孩儿看来,梅大人也就是看在老师份上,对黄易有所放松,才酿成大错,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一进疏忽,父皇对他的责罚已经足矣。” 陈奕诚离京回营,自己与小乐子也出行在外,恰逢宫禁侍卫清晨换防精神相较涣散之时,潜入,掳人,上车,出宫,一系列行动计划周全,严密无缝,这幕后之敌步步算准,势在必得,其实力可谓强大! 就算没有梅澄的疏忽大意,对方也会另想办法抢出宫去,元儿不见得就能安全得救。 与其停步不前追究责任,不如群策群力全面搜寻! 时间,就是生命! 赵文博赞许点头:“你能这样恩怨分明,朕甚感欣慰,朕事发当日就召见大将军,已经令其调出骑兵四千,步兵四千,分四路分别向帝都靠拢,驻扎城外东西南北三十里,原地待命;同时宫中加强守卫,各宫门增加人手,严密查检进出情形,不漏下任何可能;另外朕手下所有的斥候都派遣出去,探听消息,随时回复。” “孩儿也已通知江湖上的朋友,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元儿的下落。” 小乐子已经着手安排,调集邪队在帝都的所有人手,追查到底。 如此一来,在朝在野,强强联手,便如在帝都内外扯开一张严密大网,任他是谁,终将插翅难飞! 设想虽好,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最终的信心满怀,到后来的逐渐失望,再到心烦气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又忙碌一天,去正殿看过母后,回到寝宫等了又等,直到夜幕降临,小乐子才慢慢踱进门来,俊脸上隐现倦色。 赵佑揉着额头,满心期待望着他:“邪队有消息回来吗?” 小乐子目光闪烁着,轻轻摇头:“对不起……” 赵佑听的叹气:“怪不得你,父皇的斥候全部出动,也都没有讯息回来。我真想不通,何时出来个这样强大且神秘的对手……” 羽林郎已经将京城所有人家细细搜寻过,再加上邪队势力的渗透,帝都城已经暗中被掀了个底朝天,却还没能找到半点消息,实在让人费解。 唯一追查的一点有用的讯息,是关于黄易的。 手里是一份黄易的背景资料,江苏人氏,家境普通,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只是个小妾,从小在家没有地位,十三岁就自己到京城求学,勤奋好学,安分守己,凭着几分毅力做了秦俊杰的书僮兼随侍,借助秦府,形影不离。 这样的人,身家算得上清白,为人也还简单,既无野心也无动机,不可能参与到绑架皇子的事件中去。 据太傅秦俊杰上报,黄易自从那日留在宫中收拾书籍物事,原本说好第二天一早运送回府的,谁知却不曾出现,从此踪影全无。 而他的画像被派送到帝都城城门那里,守门军士皆是摇头,声称近日未曾见过此人出城。 或许,他只是被那贼人劫持当做车夫,利用完了之后就已遭遇不测? 一阵风来,吹得烛火晃来荡去,不知摇曳。 小乐子起身关窗,正在动作,忽然听得他低喃:“好冷……” “是,看样子夜里可能会下雪。” “天这样冷,不知道元儿过得好不好?那些绑他的人,有没有给他穿暖,给他吃好……” 赵佑喃喃念着,声音有些哽咽,忽然手掌一凉,被他紧紧握住,不觉一怔:“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小乐子低头,摩挲着他的手背,手指渐渐回暖:“手上沾了泥,进门之前去洗了下……现在好了吧?” 赵佑嗯了一声,靠在他胸前,缓缓闭眼,只觉得浑身乏力,身心皆疲。 “小乐子你说,是不是我不该当这个太子?如果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元儿也不会被掳,不会出事……” “别多想,不关你的事。” “是我……一定是我连累元儿……”心中的沉郁与不安越来越浓,双手揪住他的胸襟,气息奄奄,瑟瑟发抖:“若是元儿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不是你的错,有错,也是我来承担。” “小乐子,我心里好难过……” “乖,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神智昏昏,恍惚中感觉他断断续续在说:“相信我……我会把元儿找回来的……相信我……” “信我……一定要信我……” “信我……” 夜里一直睡不安稳,噩梦无数。 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有破碎的肢体,有鲜红的血,有湿漉漉的汗水,以及面上冰冷的泪,还有他在耳边细微的抚慰声。 信我……信我……信我…… 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了整整一夜,赵佑有丝恍惚,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内衫,汗渍全无,浑身舒爽,想必是他为自己清理过了。 “小乐子?”一边坐起一边环顾四周。 卷目还原,案几的书籍摆放得整齐有序,床边中衣外袍腰带叠放码好,唯独少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连喊了几声,才有人在门外回应:“小乐子说奉了殿下旨意出宫办事,天还不亮就走了。让奴才进来服侍更衣,可好?”是小桌子的声音。 “嗯,不用了。” 赵佑起身,自行穿戴整齐,回头往枕下一摸,毫不意外摸到一张信笺,上面只寥寥数语写着: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出宫,切记。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并不若平时一般工整,显然是留言之人临时起意,贸然离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步步为营 将信笺慢慢折好收起,不由轻叹一口气。 知道他心疼自己为元儿之事连日奔波,但是时间不等人,元儿不知身处何方,多伊始便多一分危险,自己又怎么停歇的下来?!,元儿被掳一事只在小范围内知悉,并未外传扩散,所有寻找查探都是秘密进行,但不管是禁卫军的缇骑出动,还是日语神教的邪队查访,都没有丝毫讯息传回来。 思来想去,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能动用这样周密强大的力量,来自己,甚至是整个赵氏王国王朝作对。 是谁,到底是谁,绑架元儿,意欲如何…… “殿下?” 廷尉梁松的一声轻唤,拉回他散落的思绪。 赵佑揉了揉额头,顿住脚步:“这几日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你去各处城门巡查,我去别处碰碰运气……” 梁松虽有不解,也不敢拂逆,只行礼称是。 跟梁松分手出来,赵佑回寝宫换了身艳红锦袍,额悬明珠,腰挂美玉,继续扮作昔日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唤来小桌子去备车。 小桌子立在跟前,嚅嗫道:“小乐子早上走的时候留了话,要奴才务必把殿下留在宫里,说是外面危险,哪儿都别去。” 这家伙,人都走了,还给他留了个看护? 赵佑笑了笑道:“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当然是殿下。” “那就对了!”赵佑拍下他的肩膀,肃然道:“赶紧去准备马车,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你不得。” 小桌子无奈,只得照办。 待他上了马车坐好,小桌子在车前询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去秦府。” 在此乱无头绪的时候,或许去请教下老师,会对寻人之事有所帮助,顺便也可以问问黄易的情况。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出了宫门,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停在府门前。 赵佑下得车去,叩门半晌,才有一名老者前来打开门。 “请问你找谁?”老人粗布衣袍,面相陌生,一副老眼昏花的情态。 赵佑朝小桌子摆下手,上前道:“我有事要见秦先生,麻烦老人家通报。” 老人摇头道:“公子来得不巧,先生出门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出门了?”赵佑愣了下,言道:“无妨,外间风大,我们在这里等等就好。” 老人有些迟疑:“这……” “我与先生交情匪浅,并非外人,我就在这屋里坐会烤烤火,等着先生回来。”赵佑说罢,绕过他大踏步走进门槛,轻车熟路,径直朝大厅而去。 老人见他衣饰华丽,姿态自然,想来所做不假,也就由他去了。 厅内炭火未生,颇有些清冷,赵佑搓着手坐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住,站起来左右翻找,也没找到生火工具。 出了门,房前屋后看了看,不见着有人,于是慢慢朝院落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得有人用微哑的嗓音絮絮叨叨,低声咒骂:“年轻人,怎地这样不爱好……” 但见前方小屋房门半开,那老人拎着扫帚簸箕之类的物事从里面出来,一不留神碰到门边的木桶,扑通一声,翻滚出老远,水花四溅,湿了一地。 “哎,地滑小心!” 赵佑赶忙过去,将老人扶住,又拾起木桶放好,听得他骂骂咧咧继续念:“这姓黄的小子看起来蛮斯文,怎么背地里尽干这龌龊事!” “黄易,老丈可是在说他么?到底出了什么事?”赵佑好奇问道。 “还不就是说他!”老人指着小屋气愤道:“这小子,不知道哪里弄来什么鸟雀,不好好养着,反而杀了炖吃,鸟毛也不收拾,都丢在床底下……”他边说边扯出一个布包来,自顾自打开:“看吧,都在这里拿,还有鸟粪,臭的要命!” 布包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那里面不仅是鸟羽鸟毛,还有些鸟的粪便,和这些已经变色不知是何物的污渍,气味着实难闻。 赵佑看的皱眉,朝小屋望了望,问道:“黄易没回来过?” “没有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偌大的院子没人打扫,我家婆子在先生家帮厨,便叫我来帮着拾掇拾掇,哎,这不争气的混小子……”老人边说边用扫帚拖着地上的水渍。 赵佑上前几步,推开房门,房间不大,也就是些简单的家具摆设,有桌有柜,靠墙是张小床,被褥都叠得还算整齐,书架上还放着几本书。 随意走了一圈,整个房间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柜子里还放有衣物,那书也只是些普通典籍,赵佑合上书页,正待出门,却见老人那只鸡毛掸子进来,四处清理除尘。 回到大厅又坐了会,还是没见秦俊杰回来,眼看天色不早,只得起身出门。 小桌子正在门外候着,一见他出来,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可是要回宫了?” “不回,去望江楼。”望江楼也安插有邪队的弟兄,那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却是探听消息的极佳地方,别处无有建树,倒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是,殿下。”小桌子答应着,眼睛却盯着他的肩头,呐呐道:“殿下衣裳怎么脏了?” 赵佑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这才发现右肩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小块污渍,想必是方才在那小屋里弄的,也不甚在意:“没事,快上车走吧。” 随手拍打几下,急急爬上马车,随着他拍打的动作,一片灰白的鸟羽从身上飞起,在空中打了旋,等到飘然落地,马车已经起步,驶向前方。 到了望江楼,刚走进天佑阁坐下,就有小二端茶进来,几条人影同时闪进,顺手带上房门。 “教主!” 赵佑认出为首之人正是邪队管事张庭,赶紧起身,开门见山道:“你们查得如何?” 张庭面有惭色,缓缓摇头:“邪队所有的力量都动起来了,但对方就跟隐了身似的,没有露出半点行踪。” 赵佑愤懑难消,叹道:“难道就这样任其凭空消失吗?” 几人相互望望,张庭上前一步,面色凝重:“教主,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 “属下一直在想,对方若是存心掳人要挟勒索,总要派人前来商量事体,没理由就这样一声不吭一走了之吧?” 赵佑眯起眼:“说下去。”不错,他也一再怀疑者幕后敌手的动机,到底怀有什么目的,才会铤而走险,步步为营,从深宫内苑绑走年幼皇子。 “属下在想……”张庭沉吟片刻,又道:“这绑匪既然如此胆大妄为,为何迟迟不与宫里接洽,讨要赎金?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赵佑手指敲着桌面,心绪随着清脆的叩响声不住跳跃:“跟乐主商议过吗?他怎么说?” “乐主?”张庭有丝错愕:“乐主不是一直跟着主子吗,自上回寻人行动部署之后,我们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赵佑闻言停下动作,微怔:“小乐子没在山庄?” 他这几日都在宫外活动,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原以为是在山庄坐镇指挥,没想到竟然另有去处。 想起他留下的字条,不觉问道:“他带了哪些弟兄在身边?” 张庭张了张嘴,答道:“孟轲与西队都在山庄整理讯息,邪队所有人都派出去,在帝都城四处寻找,天黑时分统一返回汇报,并无人和乐主在一起。” “我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有了消息立时上报。” “是,主子,属下告退。” 赵佑蹙起眉,挥手让他们退下,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乐子啊小乐子,单枪匹马,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何不能跟自己明说? 他让自己信他,一定能找回元儿,可是他凭什么就那般笃定? 一个念头蓦然袭来,赵佑惊得跳起,心怦怦直跳。 难道,他已经查出了什么…… 甚至可能,他知道这敌手是谁……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壶添了一次又一次,赵佑端直坐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心乱如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就听得哐当一声,房门打开,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温润的眉眼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在看到他安然无恙之处,才轻吁一口气:“主子。” 第二百二十章:烈焰在燃烧 “你来了。”赵佑指着身前的椅子:“走累了吗,坐下喝口水。” 小乐子站着没动,只微微蹙眉:“我留的字条……” “字条么——”没等他说完,赵佑徐缓开口,打断他道:“我看到了。” “不是说了别出宫吗,怎么还是出来了,小桌子真是,也不提醒。” 赵佑淡淡道:“小桌子倒是说了,但是脚长在我身上,他是拦不住的。” 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小乐子黑眸中幽光闪过,嗓音放柔:“别急,你再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把五王子平安找回来的。” “是么?”赵佑笑了笑,若有所思道:“你这几日都在山庄?” 小乐子轻应一声,似是不愿多说,转头就往外走:“马车是停在后院吧,我去叫小桌子准备,时辰不早,主子该回宫了。” 赵佑挑眉:“等下!” 小乐子愕然回头:“主子还不想回去?” 赵佑摇头道:“我问你,这些日子邪队到底查出了什么?”见他沉默,继续追问:“幕后敌手是谁?” “只是初步查到马车未在城里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城门,但可以确定的是,马车没有离开帝都境内,至于幕后敌手,暂时还不好说……” “不好说,呵呵!”赵佑冷笑一声,低喝:“乐裕,你到底还要骗我到几时?” 唤他全名,显然是动了真怒,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 “主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急不躁,话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赵佑敢说,他装傻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 赵佑盯着他的眼,计上心来:“我刚刚才见了张庭,今日有大收获,所有讯息都呈报上来了……你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这样二选一的问题,看他还能隐瞒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小乐子抿唇,目光如溪水莹莹,莞尔一笑:“主子来说吧。” “你!” 赵佑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我警告你小乐子,你别想再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小乐子抬眸,慢条斯理道:“主子知道什么了?” 赵佑瞪着他,不知当说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明澈的眼神,醉人的笑容,他就笃定自己拿他没办法,把自己吃的死死的! 忽然失了力气,缓缓坐下,别过脸去,低喃:“你知道么,元儿被掳已经第十一天了。” 不止一天两天,而是十一天,他都不敢去想,会在那个小小的稚嫩的身体上发生什么事! 小乐子收起笑容,沉沉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那为何要瞒着我?!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明说?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是怕我承受不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赵佑越说越气,眼眶霎时红起来,冲过去对着他的胸口一阵猛捶:“你说话,说话啊!”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命啊!”小乐子轻叹一声,扣住她不住挥舞的双手,揽他入怀:“相信我,你什么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信我就行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信他,这个世界上自己亲密最信任的人,不就是他么? 赵佑从他胸前抬起头,无可奈何望着他:“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刘海?”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样的实力,能够调动强大而可怕的力量,先是杀了陈通,再派人前往帝都绑走元儿,其动机,正是要报自己用其奇石暗害于他的一箭之仇! 刘乃凤…… 陈通拼死想要告诉他的,是一个让人震惊无法置信的秘密,虽然时机未到,他与小乐子都选择隐忍不提,但是并不表示就懵懂不觉。 他的那位老哥刘海,正是宋氏王朝王爷凤如岳。 人前是超级富豪,人后却是一国王侯。 只有他,有这个实力! 想起当初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要利用财势扶自己上位,谋取皇位,表面上是为自己着想,实际却只是把自己当作傀儡,赵氏王国真正的实权,最终将是落在他手里。 可谓野心巨大! “刘海……”小乐子一字一顿念着,黑眸低垂:“我还不能确定。” “我知道是他!除了他,这中原大地还有谁对我有这样大的仇恨?!”赵佑说的攥紧拳头,两眼喷火,只觉得胸口也有一团烈焰在燃烧:“为什么他不直接冲着我来,却要绑走元儿?好歹他也是一国王爷,竟对小孩子下手,真是……该死……” 一口气没喘过来,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毫无预兆往下滑倒。 小乐子及时抱住他:“主子,你怎样?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赵佑靠在他身上,喘着气无力摆手,心里空空荡荡,惶然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最近这样的状况出现过好几次,外公不在,母妃又病倒,别的太医自己又信不过,只得强行忍住。 心力交瘁,也许真是太累了,累出了病来。 从来不知自己竟如此嬴弱,也只有依偎在他怀里,鼻端嗅到那淡淡的清冽气息,感受到那份温暖与坚韧,自己才有片刻的安心。 “你是不想邪队弟兄再有损失,才自己一人前往的,是不是?” 小乐子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深沉的像是一泓湖水。 赵佑只当他是默认,情急低吼:“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想到刘海对自己的试探投毒,对陈通的血腥屠杀,那样可怕的心机,那样凶残的手段,仅凭他一人之力,饶是武功再高,心思再密,又怎么敌得过对方的强大势力? “或者,我该向父皇禀明缘由,求他调兵……”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按住肩膀:“暂时不需要。” 见他张口欲言,小乐子续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刘海做的,更没有证据证明刘海和风如岳的关系,两国一旦撕破脸面,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陛下他会很难做。” 听着他轻言细语分析,句句在理,赵佑咬唇点头:“好吧,我再等等,但是你……” “我不会有危险的。” 小乐子轻拍他的背,温和的话语中流露出丝丝坚定:“别担心,一切有我……” “还有……元儿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我知道,我向你保证……” 回到宫中已是月上枝头,听说母后已经服药睡下,当下也不便探视,只得叹着气返回寝宫。 “明日早些叫醒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除衣歇下的时候,赵佑握住他的手,说的慎重。 明白他有他自己的办事方式,虽然自己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毕竟心安。 小乐子轻缓启口,吐出的却是拒绝之词:“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两线作战,分头行事,你就跟梁大人一起调查,宫外之事交给我就好。” “梁松那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查的了。” “那就在宫里陪着蓝妃娘娘,等我回来。” “小乐子!”他生气地喊。 手指一紧,却是被他握住,十指相扣,眸光清澈凝望过来:“殿下,你相信我吗?” 赵佑听得无语,又是这一句,耳朵都起老茧了! “你想说什么?” “对手实力强大,并不清楚有何企图,你现在是太子,安全第一,不要轻易出宫。” 赵佑眨眨眼,有丝不解:“不是有你在吗?我不是一个人出去,我是跟着你啊,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他也太小心谨慎了,以往自己不一样也是在帝都城里呼朋引伴,招摇过市,那里有什么危险? “别太高估我的能力,我不是神仙,无法面面皆顾。”小乐子执起他的手,在那柔润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答应我,就这两日,留在宫里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他的手很凉,掌心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滚烫,嗓音柔软得像是春风拂过枝头,说不出的关爱与怜惜。 那样坦白,那样纯粹的目光,不带半点杂质,静静投射过来,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逐渐臣服。 赵佑微微叹息,自己就知道是这样,罢了,一切都交给他吧,如他所愿。 “那好吧,就听你的,不过得说好,只两日哦!” 小乐子轻嗯一声,似在跟赵佑,又似在跟他自己低喃:“两日……已经走矣。” 迷蒙中,不知从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他阖上眼,沉沉入睡。 第二百二十一章:幕后敌手 一夜好眠,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睁开眼,一摸身边,毫不意外又是一手冰冷。 他想必已经走了多时。 看着窗户缝隙透出的缕缕阳光,暗自懊恼,怎么就睡过头了? 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正欲起身去往正殿请安,出门之时,目光随意朝侧旁一瞥,忽然顿住脚步。 榻边放着只燃尽的香炉,甚是陌生。 “那香炉是怎么回事?” 自己屋里从来不用香料,更别说是熏香了。 小桌子拢着手答:“回殿下,小乐子说殿下最近睡眠不好,让奴才去太医院要来得安神香。” 安神香? 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那是出自太医署的特制熏香,用以安眠镇静,辅助休息。 母后那里有外公秘制的药物助眠,不曾用过此物,不过后宫妃嫔在病痛之时倒也用得不少。 只是没想到,他会用到自己身上。 原来自己的疲惫与衰弱,他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屋里炭火将熄,他却感到胸前丝丝暖意。 他的小乐子,他的爱人哦…… 这日刚用了午膳,正在翻阅梁松送来的卷宗,就听得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赵佑不悦抬眸:“怎么回事?不是说过闲人勿进吗?” 近来身子不好,脾气也变大了,这还不说,他发觉自己的脑袋也跟着不好使了,稍微分担杂乱的环境,都可能影响到他的分析与判断力。 真是太累了,该好好歇一歇了…… 小桌子急急出去,又匆匆回来:“启禀殿下,是长公主过来了,好像有什么事。” 赵佑冷淡挥手:“就说我在忙,不便见客。” 他自然知道这位素不亲近的大皇姐是来做什么,之前四王弟赵天也来过几次,无非就是求他,在父皇面前替他们那位被贬职的娘舅梅澄说些好话,美言几句,以便早日解除处罚,官复原职。 梅澄,他虽不是绑架元儿的幕后敌手,但是元儿是在他眼皮下被人掳走的,不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只是一个罢免官职与回府反省而已,罪责远远不够! 没等小桌子出去回复,殿门冲进来一条人影,随着那行走如风之势,身上的珠玉佩环哐作响,一进门就是率先发难。 “赵佑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当上太子就可以目无尊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吗?” “大皇姐,你误会了。”赵佑淡淡睇她一眼,坐着没动:“我只是要事在身,无暇迎客,请回吧。还有,梅卫尉的事情,怒我无能为力。” “你……”赵茹银牙咬紧,气得不轻,在这宫里谁人不敬她长公主三分,偏生这个皇弟一句话就将她的来意一口封死,不留余地,那样清淡冷冽的性子,与过去实在是天壤之别! 赵佑不再看她,低头继续查看卷目。 赵茹看着那无动于衷的华服少年,忽而一笑:“呵呵,三皇弟你也太自信了,我又没说过我是来给舅舅求情的,我只是来个你做个交易。” 赵佑头也不抬:“对不起,我没兴趣。” 赵茹上前一步,哼道:“那五皇弟的性命,你敢不感兴趣呢?” “你说什么?”赵佑蓦然抬头,目光凌厉:“你知道了什么?” 元儿在后宫丢失之事,连皇太后都被瞒住,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是后宫的其他女子。 赵茹被他瞪得微怔一下,不服气道:“你紧张什么,我今日出宫去看了我舅舅,自然是他告诉我的。”她也是连番追问,不懈努力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这趟出宫之行的收获远不止如此…… 赵佑盯着她的眼睛,厉声喝问:“梅澄跟你说了什么?该死,他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实?” “你别乱猜,我舅舅什么都没说!”赵茹一着急,从衣袖里摸出个纸卷来,递了过去:“是我从舅舅府里出来,在回宫的路上,有人拦住了马车,塞给我这个,叫我一定要转交给你,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须得尽快赶去。” 赵佑接过来展开,那纸上只写了一个城外荒庙的地址,没有署名,但字迹工整,极为眼熟。 那是……小乐子的笔迹。 捏着字条,赵佑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不是说两日么,这样快,他就已经找到元儿了? 但是他为何不自己将元儿带回来,反而叫人送信给自己,催自己前去? 他不是执意不让自己出宫的吗? 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多想,绕开面前的赵茹,奔出门去。 背后响起赵茹急声呼唤:“若能找到五皇弟,我可是最大的功臣,你记得要帮我舅舅请命复职!” “知道了!” 只要元儿能平安回来,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马车刚出了宫门,没走多远,就有人围合上来。 “怎么是你们?”赵佑掀开车帘,吃惊望着来人,竟是邪队身手最好的数名弟兄。 “乐主今日一大早就将属下召来,潜伏在皇宫外围,保护主子的安全。”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隔着车窗拱手行礼:“乐主有言,请主子务必留在宫内,不能轻易涉险。” 赵佑心中一暖,又是小乐子,他考虑的真实周全,不仅让自己答应,让小桌子监督,还在宫外留人守护。 “我不是涉险,而是你们乐主约我出门。”赵佑扬了扬手中字条,心情大好,笑道:“来得正好,到时省下我四处去找帮手,走吧,跟我一起去!” 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出城走上官道,策马疾驰。 等赶到指定地方,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马车停下,赵佑望着坐落在树林深处的荒庙,漆痕斑驳,年久失修,如一艘孤舟,在风雨汪洋中孑然飘零。 四周静寂得出奇,没有半点人声。 元儿,就在里面吗? 想到那多日不见的幼弟,胸口一热,对着那虚掩的庙门颤声低喊:“小乐子?小乐子?你在不在里面?” 随着他的唤声,庙门从里面打开,一道冷漠至极的男声陡然传出——“他不在,但是我在。” 剑眉锋利,狭眸似冰魄寒光直射,阴寒杀气扑面而来,压力瞬间席卷周身。 俊美如斯,亦可怖如斯。 赵佑睁大了眼,惊呼:“是你……” 一时脑中昏昏,思绪混乱。 从庙门里出来之人,竟是秦业,那个冷酷铁血的南越皇子! 他竟然无声无息来了赵氏王国,还深入京师重地! 明明是小乐子的字迹,为何出来的人会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佑止不住的震惊,听着身后弟兄刷刷拔刀的声响,微一扬手道:“这字条,是你写的?” 秦业点头,俊脸上满是自信而狂妄:“正是。” “竟是你……” 赵佑攥紧了拳,自己这是怎么了,自持过目不忘聪明一世,居然认错了笔迹,以致以身犯险! 可是他的笔迹,怎么就和小乐子的那么像? 是巧合,还是有意模仿,引他上钩? 对方是一国皇子,若是平时,当与他寒暄周旋几句,但是此刻,断无这样的心情。 赵佑沉下脸来:“敢问业王子,拦下我大皇姐的马车,设计诱我前来,到底是何用意?”问话的同时,也耳目并用,暗地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形。 荒庙背后就是一片密密的林子,说不准是否有埋伏,而自己尚在离他数丈之外的距离,身边还有这么多携带武器的弟兄,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说,这也是赵氏王国境内,他一个外来认识你,也不敢与自己这个当朝太子撕破脸面,执意为难,而陈奕诚当初的警告还记忆犹新,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绝不会去招惹他! 只是,那字条…… 秦业笑了笑,一步步走近,笑意森冷,未达眼底:“不是跟你那大皇姐说了吗,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元儿……”赵佑眼眶一红,指着他怒斥道:“是你干的!你派人绑走了他!” 自己猜错了方向,不是刘海,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敌手! “是又如何?”秦业眼眸乌沉如墨,流露出恶魔般的光芒,并不否认,只轻轻吐气:“怎么,你担心了,着急了?” 不是他按捺不住,而是对方成心要逼他失控! 赵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火辣辣似要燃烧起来:“把他还给我!” 第二百二十二章:猫玩耗子 “你忙了这么多天,一直在苦苦寻找,是不是很累,很艰辛,很痛苦?”他不理反问,冷笑着,语气戏谑,一副猫玩耗子的口吻。 赵佑抿紧了唇,摩挲着魔戒的戒面,宽大的衣袖遮挡住这个小动作。 自己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元儿,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忍! “是,你说的没错。”纵使心里憋屈的要命,此时也只能是扯出尽可能自然地笑容,顺着他说下去:“业王子远道而来,一出现就跟赵佑开这样大的玩笑,呵呵,我家元儿年幼体弱,又喜哭闹,是个烦人的小东西,还请业王子尽早……” “五皇子很乖巧。”秦业打断他,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这也不是玩笑,我是真心诚意想请五皇子去南越做客。” “做客?”赵佑浑身一颤,心中的臆测果然成真。 此次的绑架,只怕是与身处福临门的皇子秦冲有关。 秦业斜睨着他发白的脸色,发出一声嗤笑:“你在担心你的弟弟吗?” 赵佑咬唇不语,看着他冷笑,表情如魔,充满恨意的嗓音一点点从那张薄唇里溢出:“你们让我四弟在赵氏王国皇宫一呆就是七年,我只不过是让五皇子在身边呆了几天而已。” 赵佑不寒而栗,强自镇定:“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秦业目光一凛,脸色愈发阴暗沉郁,咄咄逼人:“难道只你赵氏王国皇子才是爹生娘养,锦衣玉食,我南越皇子就活该背井离乡,身陷重重宫墙,忍受这幽闭囚禁之苦?!” 听他提到南越皇子,敏感的神经线顿时拉响警报。 秦冲作为质子,依照当初两国的协约,尚有三年多时间才能返回南越。 元儿被掳,只怕是南越皇室已经等不及,想要缩短甚至立时中断这一期限。 原本他是不愿意放秦冲回国,还曾经想过制造事端延长时限,但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也无需禀报父皇,他想他能做这个主。 并无半分犹豫,赵佑迎上他的眼神,坦然道:“那好,我立即回宫,两个时辰之后带秦冲来见你,两两交换,质子协约就此作罢。” 说完一挥手,脚步跟着撤退。 “慢着……”眼前人影一晃,肩膀被人扣住,巨大的力道痛得他几乎要迸出眼泪。 身形快的不可思议,他敢说,这秦业的武功绝对不在小乐子之下! “主子!” 身后的日月神教门人持刀逼近,在接收到他的眼神警示之后,停步不动,死死盯着那俊美邪魅的男子。 顺着他的手势,赵佑仰起头,神情无辜:“业王子,你这是?” 两人相隔不足三尺,近距离射杀,就算对方武功再高,也是避之不及。 但是元儿还不知被他藏在哪里,他如果在此地伏诛,消息传出,他的手下必不会手下留情,而且,魔戒里暗藏的毒针消耗无补,仅存一枚,一旦射偏,触怒他不说,情势将不堪设想! 不行,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呵呵,你这提议不错,不过……”秦业笑声桀桀,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讥嘲之色:“我可没答应啊。” 赵佑按下如潮思绪,憋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自己心急如焚,他却漫不经心,说变就变,实在是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千方百计抓走元儿,不就是想换回秦冲吗,他还想怎样?! “一开始,我也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路上听闻些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秦业松开手,不徐不疾,说的风轻云淡。 “业王子心思难测,赵佑愚钝,还望明示。” 如果没有之前陈奕诚的警告,也许自己还能继续与他周旋下去,进一步摸索试探,再慢慢思忖这其中缘由,只可惜,已经被打过预防针,知道他的为人心性,便无须多此一举。 不想再装糊涂,跟他这样的人装糊涂,不过是场笑话,没有任何意义。 赵佑主意已定……抬起头,一瞬不眨望定:“说吧,你要什么?” 秦业闻言一笑,那样纯粹而炫目的笑容,很突兀的出现在这张俊颜上,说不出的怪异,而他的话,更是犹如晴朗的天际一道霹雳轰然劈下:“我要你。” 赵佑背脊一僵,愣住了,仿若丝毫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望着那笑脸,脑子停止转动。 秦业退后一步,相对而视,笑意加深:“过去真是我小看了你,一个顽劣堕落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竟然暗中操控着一个如此庞大不可小觑的江湖帮派,还排除艰险顺风顺水当上太子……如此,我还要那婴孩作甚,我要你就行了,那个人也自然会心甘情愿跟着回来!” 赵佑听到一半,忽然有丝明白。 也许在来赵氏王国之前,甚至是在路上,他心里想的只是绑架元儿,以此要挟父皇,提前释放南越质子,他的弟弟秦冲。 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自己当上了太子,而且还掌控着日月神教这样的江湖势力。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秘密情报,又是如何安排人手突破重重防线绑走元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临时改变了初衷,目标从元儿改成了自己…… 元儿再是得宠,毕竟只是一名幼小婴孩,而他,却是赵氏王国储君,未来的一国天子! 这笔账谁都会算,有他在手,便不愁秦冲不予放回,更有甚者,得到丰厚的国家利益! 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放松,再握紧,掌心满是汗水。 “你不是那么在意你的皇弟吗?那好,就拿你来换,除此之外,一切免谈!”见他不答,秦业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森冷与邪恶,不可一世:“你听着,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我就在前方山坡等着你,你要是不来,就等着给那小婴孩收尸吧!” 赵佑眯起眼,面色如雪。 秦业要他拿他自己去换元儿回来…… 陈奕诚早说过他是出了名的铁血皇子,手段毒辣,不可想象,老师也曾在授课时提到些许,落在他手里,自己真不知会怎样?! 可是现在让他离开,放虎归山不说,假使他真的会因此对元儿下毒手…… 这恶魔一般的男子,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自己不能冒这个险! 只能是,孤注一掷,先发制人! “等下,我现在就给你答案……”赵佑一声低唤,右手伸出背后朝众人打个手势,藏在袖中的左手扳动机括,对准射出! 一声细微之声破空而出,蓝光闪动,朝他胸前激射而去。 计划是刹那间生成的,先以毒针制住他,众人再围合而上,将其生擒。 外公蓝铁心曾经说过,毒针对人体的伤害程度是取决于其武功高低和身体强壮与否。上次二王兄那是武功平平,才会性命堪忧;而秦业武功高强,顶多就是个软倒在地,凭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封住自身血脉,阻止毒液抵达心脏。 从他中针到毒发这段时间,就算打探逼问不出元儿的下落,自己也可以用所谓的解药来换取元儿的平安。 他知道此番行为相当危险,他却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心思潮涌,转瞬间,变故迭起。 赵佑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怎么回事? 他明明看见那道蓝芒射入秦业胸口,看见他虚弱软倒,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架于刀剑之上,怎么会突然间血肉横飞,倒塌一地?! 耳畔的厮杀声和惨呼声不断,脸颊上几滴温热洒来,红雾弥漫,跟下着蒙蒙细雨一般,黏黏的,带着浓浓的腥味。 是血,是热烫的鲜血! “不……” 素日只负责潜伏市井探听情报的邪队弟兄,一旦动手,劣势立显。 赵佑瞪着那本该倒下的男子,看着他手持雪亮长剑,横刺竖劈,手起剑落,围合在他四周的日月神教门人接连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他中了毒针却丝毫无恙? 为什么?秦业一脚踢飞最后一名门,举步朝他走来,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狠厉。 似是看恐怖行动的他的惊骇和不解,秦爷一掌拍向自身胸口,泛着蓝光的钢针铮的一声落地。 他拉开衣襟,露出一截淡金色来,嘿嘿冷笑:“这金丝软甲,便是你那魔戒的克星。” 他知道! 知道日月神教,知道魔戒,知道自己会偷袭,知道自己的计策……什么都知道! 如同被人扼住喉咙,挖出心肺,一览无遗,一败涂地。 第二百二十三章:恶魔赖上乖乖仔 他只是一个人,背后却似有千军万马协同作战,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赵佑身形僵住,看着他徐缓迈步,一步步走向自己。 忽然,泰业停了下来。 有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抱住了他的腿。 “主子……快走……” 那是一名还未气绝的门人,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牵绊强敌,给他制造生机。 “快走,走啊!” 泰业冷笑一声,一脚踢向那人胸口,只听得砰的巨响,肋骨尽碎,一口血喷出来。 那人却也硬气,死不松手,只喃喃念着:“主子快走……快走……走……” 又一双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摆,甚至有人拾起了刀剑,歪歪倒倒站起来。 “主子……快走……” 他救不了他们,亦不能自救! 赵佑眼眶血红,嘴唇咬破,一个转身,跌跌撞撞往前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上了马背,扯起缰绳策马奔驰。 马儿在小路上毫无方向乱钻乱窜,泪水模糊了双眼,赵佑抱住头,只觉得头脑欲裂,痛得好似要爆炸。 离荒庙越来越远,他却始终能过听见那手打脚踢声,单调,沉闷,像是打在他的心上。 听见死亡来临的声音,一切归于平静,悄然无息。 泰业立在原地,不追不赶,那如恶魔诅咒一般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 “你会自己回来的……” 回去? 不,他不会,他的命是那么多兄弟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无以为报,不能辜负,只有远远逃离,务必保全自己! 不能白白牺牲! 心虚手软,只咬牙憋住一口气,朝着林外的大道,朝着帝都城的方向奔驰。 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弱势与无能! 他们的死,他耳闻目睹,却无能为力! 痛恨自己! 对不起…… “哇……”背后,远远的不知何处,婴儿凄厉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响彻天地。 赵佑瞬间呆住,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没有听错,元儿,真的在他手里! 有人笑得残酷,笑声伴着啼哭声随风飘荡过来。 “我说过,你会自己回来的,如果你还要你皇弟的命……” 空间阴暗,不知何处。 室内空无一物,连同桌椅床柜之类的家什都不见,四周只有些杂乱的干草破布,用以驱寒。 赵佑靠坐在墙边,想到那些舍生忘死的弟兄,冰凉的眼泪凝在眶中,久久未落,只怀中包裹住的小小孩儿,给他带来一丝热气,一点温暖。 元儿睡了,睡得颇不安稳,柔嫩的小脸上一道掐出来的红痕,泛着淡紫,清晰可见。 由此记起那一声凄厉的啼哭,赵佑咬紧了牙。 泰业那个恶魔,是没有人性的!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元儿,如果他倒下,如果他屈服,元儿无人佑护,更无生存之幸。 只是如今身陷囹圄,与外界联络中断,又失去了护身暗器,就连自己人在何处都是一无所知,他如何自救救人? 来的路上被人蒙上了眼,车轮滚滚,行了至少一个时辰,然后就被丢进这小屋,无声无息,暗无天日。 自己与元儿,到底被关在哪里呢? 赵佑闭上眼,在一室黑暗中凝神静心,努力调动感官,辨识位置。 自己想必真是病了,听觉触觉都变得迟钝,时好时坏,聆听许久,才勉强听得远处传来的一点声响,好像是哗哗的流水声。 离帝都城最近的河流,当是离城南四十里开外的渭河,难道自己倒了渭河边上?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否定了,当日父皇已经派大将军陈宝国调兵驻守南北,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若自己与元儿被带着朝南走,一路上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毫无阻力。 不是渭河,莫非是……护城河? 赵佑被自己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泰业带着自己在向帝都城靠拢?! 他想要做什么?是跟父皇谈条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定了下神,心里闪过一丝侥幸。 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没有远离帝都,对他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胆小的小桌子在事发当场不知躲去了哪里,若能及时通风报讯,他相信以小乐子的能力,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虽然不见得能胜过泰业,但再加上父皇的军队,脱险也不是难事。 为今之计,当小心谨慎,不让元儿和自己有任何损伤! 咿呀一声,一道刺目的亮光随着来人推开的门射了进来,赵佑心头一凛,双目不自禁眯起,怀抱元儿的动作也是紧了几分。 “吃饭!” 随那粗鲁之声,一只黑乎乎的铁罐摔在地上,里面的饭羹流得到处都是。 房门关上,又是一片漆黑。 赵佑搂着元儿慢腾腾过去,借着幽暗的微光睁大眼看了看,又使劲嗅了下,再略略一尝,饭菜里隐隐有股异味。 不用说,对方是加了料的,只可惜骗不了他。 狠狠咽下一口唾液,忍住腹中饥饿感,将罐里的食物倒了大半在墙角,又用干草掩住,制造出自己已经吃过的假象,这才又坐回原位。 墙角是他设置的临时茅厕间,已经很有些异味,饭菜的味道混进去,也不会很快引起注意。 只是他可以忍受饥渴,元儿怎么办? 没过一会,元儿醒了,把尿之后开始哇哇大哭。 赵佑抱着他,在室内走来走去,摸着那干瘪的小肚皮,心疼得险些掉眼泪。 元儿,父皇最疼爱的皇子,赵氏王国未来的昊亲王,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元儿不哭,再忍忍,我会想办法的,乖……” 元儿哭得累了,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满含眼泪,抽泣几下,又昏昏睡去。 赵佑默然叹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刚要坐下,就听得门声响动,有人踏了进去,伸手去拾地上的铁罐,个子看起来很是粗壮。 “等下!”赵佑叫住他:“告诉你家主子,我弟弟饿了,要喝牛乳!” 那人愣了下,也许是没想到这阶下囚居然还会理直气壮提要求,嗤笑一声,带上房门出去。 赵佑等了好了一会也没见人来,眼见元儿再次醒来,扁着小嘴泫然若泣,他再也忍不住,对着那通向外界的木门狠狠捶打起来。 “泰业,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我弟弟饿了,要吃东西,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泰业我告诉你,我弟弟要是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放过你!泰业,你该死的你给我出来!出来……” 捶了半天,冷笑声远远传来。 “我皇帝当初在赵氏王国皇宫,不是遭受的同样待遇,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你们可曾想过他的处境,活该他受苦受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吗?” 赵佑急得大叫:“泰业你胡说!我们没有亏待过泰冲,他在宫中有自己的院子,有专人侍候,衣食无忧!你这样做,要不公平!” “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公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变成你希望的那样……” 泰业的声音顿了下,彻底消失。 “泰业!泰业!泰业……” 不管他怎么喊,怎么骂,外间都是一片静寂。 赵佑叫得嗓子嘶哑,住了口,摸着元儿微凉的小手,心酸无言。 现时正值冬天,暗室里没有被服,温度很低,他已经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元儿身上,却不敢再脱外袍,一个弱质少年与一个幼小婴孩,本就弱小无助的不堪一击,若是自己冻倒了……到时候,他还怎么去保护元儿?! “元儿乖,再坚持一下,小乐子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 说话间,手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然后将渗出鲜血的指尖伸进元儿的嘴里。 元儿止住哭泣,有滋有味吮吸起来,也许是觉得味道不对,没吸一会,又开始呜呜作响。 指尖上血液凝固得快,赵佑没法,又反复咬了几次,直到将手指弄得血肉模糊,才总算对付了过去。 随意撕了布打止住血,感觉脑袋胀痛,周身乏力,赵佑抱着元儿坐下,力图理清思绪。 自己是怎么都到这一步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内奸 从海南岛回来,先是夺嫡大战,再是立储典礼,然后就是元儿被掳,自己中计入局,这一切,就好似有人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困兽一般,落进陷阱,堕入深渊! 泰业,他怎么就能算得那样准,拿捏得那么好,步步为营,把戒备森严的赵氏王国皇宫当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要是那里没有人帮他,自己打死都不信! 帮他…… 赵佑心头一个激灵,眉头蹙紧,有内奸? 不仅是皇宫里有,甚至……日夜神教都有!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怎么可能模仿小乐子的字迹,诱自己上钩? 除非是,有人暗地告知! 内奸…… 是谁呢,谁能逃过铁士和小乐子的眼,与这位南越皇子暗通款典? 联想到陈通惨死,铁士失踪,心几乎要跳出胸口,难道最近所有的不顺,所有的失利,都是有人暗中谋划,背地作祟? 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敢想象! 这背后到底隐藏怎样的阴谋?是谁,到底是谁?! 迷迷糊糊想着,好不容易又挨去一个多时辰,怀里的元儿又开始哭闹起来,小脸红红的,摸起来有些汗,声音都哭哑了。 “元儿,乖,别哭,就快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宫去了,元儿不哭……” 挨饿都还没啥,他担心自己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万一要是生了病,在这缺医少药的朝代,又是被人囚禁的处境,如何是好? “泰业,快开门!我弟弟不舒服!泰业!你听到没有?快开门,找大夫来!赶快找大夫来!” 为了元儿,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脱下外袍将孩子裹进去,只穿着件中衣,爬起来将门板捶打得震天响。 没过多时,门外响起泰业的冷哼:“我想你还没弄清楚你的身份吧,你现在不是皇子殿下,只是我脚下的一名囚犯,有什么权利大哼小叫?” 赵佑贴近房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弟弟可能生病了,你必须找个大夫来看,你如果要用我们来与我父皇谈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的平安。” “大夫?”泰业不知想到什么,嘿嘿冷笑:“也罢,今日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马,找个人来看看。” “谢谢!” 心里松了口气,没等自己移步,就听得他慢吞吞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喜事吗?” 赵佑微微一怔,他的喜事,难道跟自己有关? 抿着唇没有说话,只觉他的声音似笑非笑,透过门缝丝丝传来,寒冷如冰:“你的日月神教,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大美帝国和宋氏王朝都潜伏进去了,下一个会是谁?南越吗?” 听着他的话,赵佑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日月神教有内奸,而且身份还不低。 “不过,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外间回荡,赵佑心一沉,忽然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泰业笑得意味深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笑声渐渐远去,就在怔愣之际,房门开了,一条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朝他福身行礼:“殿下。” “是你?” 赵佑看得分明,来人竟是与元儿一起失踪的乳母! 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是泰业的人。”没有疑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宫里的内应,至少要算她一个,否则这场绑架不可能如此顺利! 乳母,是自己亲自给元儿挑选的…… 看来对方真实摸清了他的心思,知道元儿的需要,深谙他的喜好,于是派出这样一个人来,让他,更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全然信任。 “是。”乳母答得简短,落落大方,显出平日训练有素。 赵佑自嘲一笑,看清她手中挽着包袱,不由挑眉:“这是什么?” “殿下莫怕,这是我家主子给小皇子准备的。”乳母笑了笑,打开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短短的被褥,递了过来:“这里冷,殿下还是把外袍穿上吧,小皇子饿了,交给我就好。” 赵佑看着她,抱着元儿没动,乳母察出他的敌意,笑道:“殿下方才不是说小皇子饿了,不舒服吗,我也懂些小孩子的常见病症……” 也许是听见熟悉的嗓音,元儿哇哇哭起来,边哭边伸手。 无奈之下,赵佑只好将孩子给她,并不忘告诫:“他刚才出了些汗,背上有点烫。” 泰业真要对元儿下手,早就做了,也不必此时派人前来。 乳母将元儿抱过来,检查了下,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只是饿了,动来动去才出的汗水,没生病。” 赵佑闻言稍稍宽心,看着她侧过身去,解开胸襟喂元儿,这才猛然想起男女有别,赶紧转过身去,穿上外袍,静立不动。 乳母哺乳完毕,整理了衣装,又把元儿递回给他,只说每隔半日就会过来,便开门出去。 元儿吃得满足,兀自酣睡,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 赵佑抱着他重新坐回地上,短短的被褥全裹在他身上,又扯了披风将两人围住,努力抵制这一室冰凉。 不久后饭食送来,只是一碗冷掉的清粥,一块硬邦邦的干粮。 干粮里仍有异样的气味,清粥倒还好,赵佑依样将干粮掰碎,撇在墙角中,清粥则是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总算是不那么空虚。 如此过得两日,不知是小屋里污秽不堪,气味着实难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又一轮乳母哺乳之后,房门一开,冲进来几名身强力壮的大汉,蒙住他的眼往外拖。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叫泰业来见我!” 来人默然无声,只是继续动作。 “住手!我自己会走!” 两日来忍饥挨饿,他就只喝几口清粥,根本没有力气阻挡,只是将元儿紧紧抱在怀里,任由他们推搡摆弄。 等到众人停了手,感觉自己被扔在一处更为狭小的空间,墙壁坚硬,地面冰凉。 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弃之不顾? 脸上的布巾被蒙得死紧,勒得后颈生疼,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索性放弃。 其实已经感觉到室内昏黑幽暗,就算露出眼睛来也没用,好在他还有听觉触觉,并不是一无所知。 定了定神,揣测着泰业此举的用意,心里郁闷不安。 许久许久许久,远处传来骏马奔驰的声响,蹄声密如骤雨,方向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仿若能感觉到马上之人迫切的心情。 终于,骏马一声长嘶,似被人急急挽住,停止不前。 “我来了!” 清朗中略带沙哑的男子嗓音,是那般熟悉,那般悸动人心是小乐子,是他…… 赵佑只觉得眼眶一热,忍耐已久的泪水不住滑落,满心雀跃。 他来了,就像是身骑白马的王子,踏霞乘风,来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无边地狱。 “我来了。”赵佑听见他嗓音清冽,寒冷中夹杂着丝丝怒气:“人在哪里?” 脚步声声,纷繁杂乱,似有不少人冲了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赵佑没听到他身后的马蹄声,心中暗骂蠢材,他竟然又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 没有臆想中的刀剑齐发,只闻得那一声拉连一声的欢呼:“二公子,是二公子!” “主子等这许久,终于把二公子等来了!” 二公子? 他们叫他……二公子? 赵佑脑中刹时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颗心由胸腔里发颤,毫无规则乱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二公子…… 一丝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可是为什么是他们,是泰业的手下这样叫他? 热闹寒暄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他听在耳中,脑子似乎僵住了,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泰业的声音响起。 “哈哈,四弟来得正好,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我怎么能如此顺利实施计划,摧毁日月神教总部,抓获赵氏王国两位皇子……” 四弟…… 泰业唤他四弟! 刹那间,天崩地裂,万物无存。 他听到了自己心碎声,鲜血迸发,残破不堪——这世界,坍塌了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步步沉沦 “二哥你应该明白,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听这些,太子殿下在哪里,你把他交给我吧……”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润,却那么陌生。 “着急什么,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怎么可能不说?”秦业似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二哥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忍辱负重,劳苦功高,当年虽然给他下毒不成,但此次却能顺利生擒,还附带上一名深受恩宠的小皇子,哈哈哈,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回去我一定为你向父皇请功,好生嘉奖!” 此言一出,周围人等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二公子的飞奴养得极为驯服,传递情报真是又快又好。” “对啊,全靠二公子信上指路,这回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日夜神教的总部,趁月黑风高,偌大一片庄子,老少几十号人,一把火烧得精光,哈哈哈!” “我老魏对二公子这几只飞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东西怎么就那么有灵性……哎,敬霖你这小子躲在背后偷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嘈杂声中,一个声音低低嘟囔,听起来有些耳熟:“吃起来也就那样,跟别的鸽子没啥区别……” “好哇,敬霖你这死小子,你吃了二公子的飞奴。” “我不是故意的,我早就给主子禀明了,有一只飞奴回返途中遇到老鹰,被啄伤了翅膀,奄奄一息,飞不起来了,我才杀掉吃了,也算是销毁证物吧。” 似有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凌乱的屋,床下找出的布包,杂乱的鸟羽…… 飞奴……山庄…… 敬霖……黄易…… 赵佑听到此处,只觉喉间腥甜,一口热液喷了出来。 原来如此——小乐子……二公子……秦冲! 潜伏多年,为的只是这一朝颠覆乾坤! 当初就是他给这个身体下毒,失败后被母后怀疑,这才关进暗室。 自己早年遭遇的绑架,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剧集,那些受伤挨打被虐的剧情,只是促使自己心生怜悯留他在身边的苦肉计而已! 他养信鸽,明里是为邪队所想,实质却是在向秦业传送情报,有他铺路架桥,里应外合,秦业岂有不胜之理? 陈通遇害,铁士失踪,元儿被绑……所有的种种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还有那字条,正是他的笔迹,诱骗自己前来,一步步走入陷阱,走近深渊! 自己苦心经营,竭尽全力,还赔上身心,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信错人,用错人,爱错人! 陈奕诚和袁承志一再提醒,自己却自以为是,无动于衷,是他,害了陈通,害了铁士,害了那么多门中弟兄,还害了元儿! 秦冲…… 秦冲! “二哥,他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好吃好住,毫发无伤。” “二哥,我什么功劳都不要,我只要他,你把他交给我吧……” “你要什么二哥都可以给你,唯独他不行!” “二哥……” “好了,你不必多说,我自有主意,与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不如想想这天罗地网之下,我们怎么顺利返回南越……” 外间有争执声传来,赵佑听在耳中,恍若未闻,身心都已化作碎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清冽的嗓音寒冷如冰:“敬霖你听着,这只耳朵,算是给你的教训,我秦冲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作数。你好自为之!” 马鸣声响起,听得他上马离去,似是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 “二哥,答应我,不能用刑。”他的声音低沉,显得十分平静。 “放心吧,人在我这里安全着呢,只要你拿到东西,我就把他交给你。” 静默了一会,蹄声得得,渐渐消失不闻。 啪嗒一声碎响,似是有人将茶杯之类的物事狠狠摔在地上。 “主子,二公子他……”声音刚一响起,立时顿住。 “把敬霖抬进去。” 一声过后,周围陷入一片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咯吱一声,似是门开了,有微微的亮光透进来。 赵佑软软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感觉到有人徐徐靠近。 “太子殿下可是累了么,怎地这般没精打采,虚弱无力?”一口气吹在他面上,声音尖锐刺耳,满是戏弄意味:“你可不能有事,要不然我没法跟我的宝贝四弟交代。” 赵佑闭口不言,听得他冷笑一声,蓦然凑近:“你知道吗,他回去拿你的琅琊神剑来换你,哈哈哈,赵氏王国世代相传的护国神剑,很快就将易主,成为我南越之物!” 琅琊神剑? 赵佑心神一震,下意识将元儿抱紧,几乎同时,下颌被人勾起,一股大力袭来,迫使自己仰头望向他,蒙面布巾被一把扯开,赵佑看见那一双眼,昏黑中闪耀着深刻的恨意与恶魔的光焰。 “不能用刑?哼,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面颊一痛,紧接着另一边又捱了一巴掌,力道重得让他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满嘴都是腥气。 火辣辣地痛着,唇边扯起一丝自嘲的笑,真是活该! 赵佑抹了下嘴角,坦然等待着下一刻的欺凌。 忽觉手上一松,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竟将孩子夺了过去。 “元儿!” 赵佑心如刀割,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是去元儿! “把元儿还给我……” “嘘,不要吵,他睡着了。” 挡住他的手,秦业低头,看向他胸前点点血渍,轻声嗤笑:“听闻你这身子骨一向羸弱,这可不好,我还答应了四弟要好好照顾你的,嗯,来人,把殿下的药端来——” 门外脚步声声,一名黑衣男子捧着只药碗进来,神情淡漠递给他。 “这是什么?” “是帮助殿下驱寒暖身的药,他们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算完成,快趁热喝了吧。”秦业摸着元儿脸上已经消褪大半的红痕,说得漫不经心。 赵佑盯着碗中如墨的药汁,惨然一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元儿又在对方手里,就算是毒药,自己也得张嘴喝下去。 “别为难我弟弟,我喝。” 仰起头,将碗中药汁一口饮尽,随意抹了下嘴,朝他冷静伸出手来。 秦业看着他,笑得怪异,将孩子抛了回去:“殿下是个爽快人,等下好好享受吧。” 赵佑接住元儿,调换了姿势抱好,神情自若,目送他起身出门。 直到房门关上,光线重新变得昏黑,平静下心思,这才小心摸向四壁,仔细查探。 他的感觉没错,这暗室比之前那间小了许多,四周都是坚硬光洁的石壁,就连房门都是石板制成,房门上方凿有几个小孔,权当呼吸换气之用,以他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逃脱。 回想起方才听到外间的声响,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过十来步,看起来这里像是一处夹壁,难怪他没有察觉…… 一想起那个人,心脏处一阵剧痛,鼻端热流涌出。 赵佑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黏糊炽热,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秦业个他喝的那碗药,果然有问题! 是毒药么? 是毒药也好,死了比活着轻松,不用背负那么多的悔恨,所愧所欠,他无法弥补,只能以死谢罪…… 可是,元儿怎么办? 不,他还不能死,他还要守着元儿…… 赵佑颤抖着双手,从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条,捂住鼻子。 血,越流越多,布条很快就被浸湿,献血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如同溅开的水花。 ——我爱你,殿下…… ——你就是我的命啊…… ——相信我,信我,信我…… 曾经的山盟海誓犹如魔咒,尽在脑海里回荡,盘旋,久久不去。 心里,身上就好像是钝刀在一刀一刀地割,那么痛,那么痛,永无休止。 赵佑痛得咬破了嘴唇,在地上翻滚,泪水与血水一同滑落。 骗子,间谍,奸贼,叛徒……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编织别有目的的谎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不哭,不能为那个伤他至深的男人哭! 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会信他,更不会爱他,只会恨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如果能有一线生机,那么他加诸在自己身心上的痛苦,自己一定会百倍千倍万倍奉还,所有的一切统统都还给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毒杀赵佑 意识渐渐涣散,隐约感觉有人进来,粗略查看下自己的鼻息,疑惑道:“怎么回事?这毒也发作得太快了些,原本应当只是少量流些鼻血,没想到竟会血如泉涌,量大得惊人。” “他死了么?” “启禀主子,还没死。” “没死就行了,不必理会,等下送点吃的喝的过来,让他吊着命,接下来还有三关,就看他的造化了。”声音微顿,忽又问道:“对了,敬霖如何了?” “被二公子一剑削去了右耳,保不住了。” “嗯,冲的气性比当年烈多了……” 脚步声远去,赵佑昏睡了大半日,感觉周身痛楚渐渐淡去,慢慢睁开眼,习惯性伸手去摸身侧,却摸了个空。 元儿呢? 心头一凛,赶紧撑起身来,在室内一阵寻找,狭小的空间都摸遍了,哪里还有元儿的踪影! “秦业,秦业!你出来,把我弟弟还给我!” 一拳一拳捶着石板门,捶得关节处血肉模糊,仍不愿停止:“秦业,秦业,把元儿还给我……” 过得片刻,房门打开,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来人轻叹一声,将手中物事放在地上,却是女子嗓音:“殿下你就省点力气吧,我家主子也是为你好,叫我把小皇子抱去先养着,反正你现在……也照顾不了……”是……元儿的乳母。 元儿,在她那里…… 这样也好,这暗室空气污秽,气温寒冷,元儿年幼体弱,待得久了必会生病,百他……想到那满手的黏湿,心底有丝了然,苦涩一笑,他已经自身难保,没有能力再照顾元儿。 赵佑平静下来,靠着墙壁坐好,淡淡道:“也好,请你好好待他。” 乳母低头,将地上冒着热气的瓦罐往他面前推去:“好歹吃点吧,这回是我煮的。” 赵佑看了看那瓦罐中的饭食,有饭有汤,待遇比之前好了太多,那感觉,就像是……死囚临终前的最后一餐。 是啊,如果之前那种痛楚再发作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熬得过去,会不会就那样在极度的痛苦中走向死亡? “秦业给我喝的,是什么毒药?”面色坦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乳母没答话,起身往外走,走出几步,似是不忍,转过头来低道:“这是主子新近得来的奇毒,叫做绮罗醉,一共要发作四次,分别是从鼻口耳目流出血来,虽然中间间隔时间会越来越长,但是每一次发作,身体都会严重受损,等到最后一次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而解药极其难配,也是分四次服用,但从来就没人试过,没法知道是否真的有效。” “你为何跟我说得这样清楚?”每回有人进来送水送饭,总是来去匆匆,从不停留,更不用说是对话了,她这样,不能不让人生疑。 “让殿下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好,才能明白别人为了帮你求取解药,多么不容易……”乳母欲言又止,疾步往外走。 “等下!”赵佑叫住她,冷笑:“居然还有人在帮我?还派你来当说客?哈哈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笑的事情,他笑出了眼泪。 “没人派我来,我只是……不忍心看他那样……”乳母咽下未尽的话,拉开房门出去。 那样骄傲尊贵的男子,剥去平静淡淡的面具,久久跪在她面前,苍白憔悴,眼神恳切,只一句话“帮我好好照顾他”,叫她如何狠心拒绝? 房门关上,室内重新堕入黑暗。 赵佑静静坐着,慢条斯理把满罐饭食吃完,眸光一眨不眨望着屋顶,那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出神,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那么长长地望着。 奇毒是吧,第一次已经发作过了,接下来会是第二次,第三次…… 先是从鼻子里流血,然后是嘴里,耳朵里…… 看起来,秦业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存心要自己的命,就算没有被下毒,这铜墙铁壁的囚室,重重包围的防卫,根本就是插翅难飞,更何况他还中了这样的剧毒,秦业囚他于此,是要让自己在这里备受煎熬,活活等死吗? 心已经痛得麻木,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他不甘心——他恨,他怨,他悔,如何甘心赴死…… 这日毒药发作之后,周身酸软,倒是并无太多不适,浑浑噩噩又睡了两日。 昏迷中,好似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忏悔,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在为他清理污渍,包扎双手,更换衣衫,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轻唤他的名字,一如从前做惯的那般…… 嘴里被喂进一物,带着淡淡的苦味,背心有暖流注入,血脉通畅,痛楚渐消。 舒服,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真的是在做梦吗? 他是被颠醒的。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裹在厚实的被褥里,靠在一具温暖坚实的胸膛,蹄声阵阵,马车飞驰。 被人救了吗? 他已经逃出了魔窟了吗? 在抬眼看到那一张清瘦白净的俊颜后,所有侥幸皆被打破,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内心凄凉,无奈到了极致。 竟然是他……秦冲! 利用完毕,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为何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醒了吗?”感觉到赵佑的轻颤,他凑过来问:“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晴朗,带着一点沙哑,还是那么温润好听,但是再也激不起自己心底半点波澜。 赵佑微微侧头,避开他的触碰:“我很好,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大手离开他的面颊,揽在他愈见单薄的肩,手指稍微用力,低喃:“殿下……” “别叫我殿下了,这里不是赵氏王国皇宫,不必再虚假作势,就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是啊。”赵佑声音冷淡,就像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叫名字,叫我赵佑,就像我叫你秦冲一般。” 他垂眸苦笑:“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都知道了。”赵佑慢慢退开,身子抖索着,尽量从他的掌控中抽离,淡淡看着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痛:“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对你而言,还有作用吗,你还想在我身上拿到什么?” 秦冲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他,力道大得惊人,仿若把他揉进自己的身躯血肉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俯下头来,吻向他的唇,轻缓地,温柔地,珍视地,渴望地吻他。 深情绵长的吻,从头到尾,无论如何,赵佑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淡泊,面色淡泊,就连唇上的温度都是淡淡的,凉凉的,宛如胸腔里那颗破裂不堪的心。 心都死了,只剩下一具空虚残破的躯壳,他还能如何? 山庄里的饮酒高歌,海岛上的并肩退敌,深宫中的夜夜温柔,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了下来。 车窗外响起阵阵喧哗声,颇为热闹,不再是京城口音。 等了一会,有人轻叩马车窗栏:“二公子,房间已经备好,主子让你在楼上等着他。” 秦冲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下车去,环顾下四周的精致,眉尖微蹙了下,又俯身探进车来,柔声道:“客栈到了,来,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赵佑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睁眼躺着,表情冷静,且冷淡。 秦冲没再说话,伸手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往客栈大门走,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迎上客栈人等诧异的目光,他脚步微顿,淡然道:“掌柜等下送些热水到房里来,找个灵巧麻利些的伙计来做,我表弟身体不适,需要好生静养。” 话一说完,身边人一锭白银抛了过去,寻掌柜知道来一贵人,大喜过望,边接边殷勤询问:“公子要大夫不,镇上李大夫的医术那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 “不用。”简短一句,秦冲抱着他稳稳上楼,转过长廊,走进房间。 房间在长廊尽头,位置僻静,也很亮堂,通风采光都很好,床榻家具也都是整齐洁净,秦冲将他放在床上,起身去关了窗,又取了被褥给他盖上。 此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他应声而去,从小二手里端了热水回来,为赵佑梳洗整理。 赵佑软软靠着,任由他种种动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寝宫,不论晨昏,他都是这样细致伺候着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二百二十七章:穿越千年的爱情 只是陌生的环境,虚弱的身体,提醒他曾经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够了。”他淡淡开口,只觉得身心皆疲,连说话都累:“现在的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不需要你再绕圈子,斗心思,惺惺作态。”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赵佑不由自主倒入他怀中,抬头对上那双黯然失落的狭眸,听得他苦笑:“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 赵佑笑了,笑得悲怆,那种从五脏门腑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凄凉,让人不忍再看:“我该如何看你呢,秦冲?” “别这样叫我,殿下,还是叫我小乐子,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殿下,你也不是……”赵佑收起笑容,淡淡道:“真正的小乐子,应该是福临门中的秦皇子吧,这一招李代桃僵,当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着实高明。” 静默了一会,秦冲点头承认:“是,他才是真正的乐裕。” 难怪,他从来不喜欢自己唤他那个名字。 根本就是两个人! 赵佑撇过脸去,望着窗外新绿的树枝,寒冬过去,冰雪消融,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院子里已经有了春的气息。 冬天已经渐渐离去,他的心却留在了那冰天雪地,寒潭深渊。 他的春天,在听到那一声四弟之后,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饿了没有,先喝点水,我叫人去催下饭食。”温热是水杯凑到嘴边,带着一股诱人的暖意。 赵佑看着水杯,随手一拂,被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开,瓷片碎了一地。 秦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俯下身去收拾。 赵佑望见他清俊瘦削的身影,无力阖上眼,此时此刻,要做以心如止水,还有些难度,但自己会努力,一定能的…… 修长的手指拂开他鬓边垂下的发丝,他身体一僵,感觉到秦冲温柔如水的动作。 “别跟我斗气,不值得,你要养好身子,五皇子还等着你带他回去。” 赵佑骤然睁眼,黑瞳睨着他,冷笑:“你会把元儿还给我?”见他轻轻点头,低哼一声,再次闭眼。 明明就是说谎,明明就是演戏,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那么诚恳,那么纯粹,换做旁人,必然会被唬弄过去,全然信服,可惜……对象是他赵佑! 不会相信了,他的话,自己再也不会信了。 不信了…… 身体受损,在加上一路颠簸,实在辛苦,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闻得满屋粥香,看他秦冲正端着只瓷碗,轻柔吹着,边吹边用小勺搅拌。 “饿了么?这是你喜欢的鸡丁粥。” 赵佑没有理会,肚子却不争气传出一声。 他笑了,舀了一勺粥喂过来:“吃饱了才能有力气,身体才会好起来。” “秦冲你不累吗?”赵佑揉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别演戏了,堂堂南越四皇子,何苦在我这囚犯面前低三下四,我受不起。”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掩住那满目萧索:“你当我是在演戏吗?” “难道不是吗?”赵佑咬唇,陈述事实,“你当初给我下毒,后来连番上演苦肉计,多年来潜伏赵氏王国皇宫,饲养飞奴并不是为暗夜门服务,实际目的却是给南越皇室传递情报,黄易和元儿的乳母,都是你安插的内应……你说,我可曾说错?” 秦冲抿唇,缓缓摇头:“你说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他眼神迷离,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娓娓道来:“当年在进宫的路上,我偶然发现那一队新近入宫的少年中有一人与我长相相似,我暗地起了心思,与其做一名囚居深宫的质子,不如铤而走险,至少行动要自由得多,于是我想法给他服下失魂草,与他互换身份,易地而处,有谢本翠的协助,总算是顺利过关。只是到了月清宫之后,你言行谨慎,处处防备,我当时以为你对我起了疑心,迫不得已,这才故技重施,也给你下了药,没想到……” 赵佑心底一阵寒冷,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无言以对。 他一开始待在自己身边,就没安好心,亏自己还那么信任他,重用他,奉上自己的满腔热忱,全部身心,真是……自诩聪明,自作自受! “如今真相大白,我全盘皆输,一无所有,你还不肯罢手,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穿越千年得来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自己还剩下什么呢,赵佑笑得苦涩,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被他逼上了绝路! “这并不是所有的真相……”秦冲握住他的手腕,正色道:“黄易是我的人,但那乳母不是,我传递讯息都是有所甄别的,绝对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 那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纯净得好似山间溪水,但是他深深明白,这清溪之下暗藏的险恶心思,足以让他死一千次一万次。 “信你?哈哈哈……”赵佑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你觉得,这蹩脚的谎话,还能骗到我吗?” 秦冲苍白着脸,倏地起身朝外走:“我找人来当面对质。” 赵佑懒得理会,冷冷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 他要折腾,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 倒头又睡,睡了也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醒。 对于这外来入侵的气息,他这身体越来越疏忽不觉,以往的警戒心几乎为零。 看来那毒药麻痹了他的神经,损坏了他的感官,长此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废人? 睁开眼,对上他肃然的黑眸,怔道:“你做什么?” “我把黄易带来了,你问吧。” 秦冲一抬手,门边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进来,扑倒在他床边,右耳还包着白布,上面有干涸的血渍。 赵佑淡淡看着他们的举止,一言不发。 秦冲见他如此,微叹口气,侧头朝向黄易,冷声道:“你自己说吧。” “是,二公子。”黄易向他叩了个头,面色涨红,呐呐道:“敬霖是二公子的人,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但是小人的家人都在苍岐,在大公子手里……虽然二公子早有交代,但大公子要全部的情报,我不敢不从,那月清宫的地形和防卫工事,是我多次查探,泄露出去的,与二公子无关,请殿下明察。” 赵佑扫他一眼:“说完了吗?” 黄易喃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吧。”赵佑笑了笑,闭眼假寐,仿若方才的话语从未听闻一般。 等黄易出去,房门关上,秦冲俯下身,捧住他的脸,低道:“你不信我,也不信他。” “呵呵,换做是你,你会信么?”赵佑只觉好笑,他眼底满蕴深浓的悲哀,这般模样又是想骗谁呢? 心里默默冷笑着,找个自己的手下来,又演了一场苦肉计,这样的戏码,对他而言,不再新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错愕,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不会信你,永远也不会了。”赵佑望着他,望着眼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自己的小乐子,是秦冲……南越的皇子! 两人之间,不止是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血海深仇! 半晌,秦冲自嘲一笑,从桌上端了瓷碗过来:“不信,就不信吧。粥重新热过了,这一路会很辛苦,你多少吃点,好好歇息。” “秦冲,够了。”赵佑避过他喂过来的勺子,叹气道:“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命在旦夕,你放手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会反胃,会恶心,会……”如果这里有一把刀,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一刀向他捅过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呢?” “你……” 秦冲放下碗,说得极慢,也极为坚定:“我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 钝痛,无语,赵佑攥紧拳,忍住胸口的怨气:“你说,你要什么?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秦冲挑眉,眸光一闪,沉吟着启口:“我要你,要你的人,你的心。” “你做梦!” 啪的一声,白净的俊颜上立时现出几道红痕。 这一掌,用尽他全身力气,收手的同时,自己也是收势不住,瘫倒在床。 赵佑仇视瞪着他,神情绝烈:“秦冲你听着,以前是我蠢我笨,识人不清,从今往后,我们是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二百二十八章:灭门惨案 “好,你记住你这句话,我等着你来救人,来复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泰冲说完,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如羽毛轻拂般柔和。 “你!”赵佑抬手之际,他已身躯抽离,朝身后弹开一大步,拉开房门出去。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救人……复仇…… 吃了毒药又如何,他不是还没死吗,活着,就意味着希望! 他要复仇,他要让泰冲后悔,将这一切统统还给他! 瞥见床头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瓷碗,近在咫尺,赵佑咬牙,慢慢伸手过去,一点一点将碗挪过来,狼吞虎咽,使劲往嘴里喂。 吃到腹中饱胀,这才住了口,又躺回去。 别的暂且不论,养好身体,再说后话。 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 泰冲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也好,没有他的紧盯,其余人等也不来打搅,自己清静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是那般空荡荡的,思绪凌乱如风中飘絮。 静静躺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听的窗栏处微响。 他回来了? 心里微微一跳,赶紧翻了个身,脸朝内侧,背对房门而睡。 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连进屋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唯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细微呼吸声,令他知道却有来人。 黑影朝他步步欺进,赵佑攥紧了被角,冷汗滴滴滑落。 如果是他,他深夜归来,意欲如何?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悄悄潜进房间,是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赵佑大气都不敢出,极力控制住微颤的的身躯,死死盯着内侧墙壁,手指曼曼摸向魔戒,还好,他还留有最后的救命法宝…… 在他背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俯下来,大手急急伸过来,搭上他的肩膀。 “啊……”低呼声刚起,就被人捂住鼻口,他死命挣扎,双手在那人胸口颈部不住捶打。 “好了,小子,是我!”那人又好气又好笑,板住他的手臂,甚是无奈:“每次见我都是这么凶巴巴的,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嗓音并不陌生,却在意料之外。 赵佑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呆住了。 “袁承志……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袁承志放开一些,借助窗户间隙透出的灯火,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双肩单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不觉恨道:“他们虐待你,是不是?这该死的泰家兄弟,每一个是好东西!” “我没事。”赵佑定了下神,朝他身后望去,低道:“你是怎么找来的?有没有被发现?门外的侍卫呢?” 袁承志之前与泰冲有过几次交手,都是落败而逃,如今再加上比后者武功更高的泰业,他只身前来,绝无胜算! “你放心,我暗中跟了你们好几天了,今晚泰家兄弟都不在,门外的人都被我迷倒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我才干劲来见你。” 赵佑愕然,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承志叹气:“你还不明白吗,你长久以为被他算计,蒙在鼓里,我那么疼你,怎能袖手旁观,任你受欺?那日在游船上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了江苏,一路南行调查,动用所有关系,费了好大功夫,直到前一阵才终于查清原委,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南越皇四子泰冲!” 有些诧异他听后的平静,继续说道:“我还打探到南越二皇子泰业带了手下暗中潜入赵氏王国,生怕对你不利,赶紧有折返回来,无奈他们防守得紧,我折腾不少时日,才勉强一路跟着,寻找机会。” “袁承志……”赵佑喃着,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言行,不觉眼眶发热,自己一心维护之人,实际确暗藏歹心;自己反感怒骂之人,却不顾危险,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虽然知道他痛恨泰冲,也有对其伺机报复的心态,但他对自己的关切与在意,也是明摆着的。 “嘿嘿,被我感动了吧,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别哭,我这人有点多着呢,你以后和我在一起,有的是时日去体会……” 赵佑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逗得一笑:“谁要和你在一起?你这无赖!” “无赖总比内奸好!”袁承志脱口而出,感觉到他身体一僵,讪笑道:“我随口胡说的,你莫要介意……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宠着你的!” 静默了一会,赵佑没忘正事,涩涩开口:“袁承志……” “哎!”袁承志被他那一声和悦轻唤叫的骨头都酥了,此时此刻就算是让他去撞墙,去跳海,都是心甘情愿。 “这是何处?” “距离帝都三百里外的一个城镇,汝南。” 汝南?他们在一路朝南走,是要去哪里?南越吗? “那……帝都有什么动静?皇宫里情形如何?还有……”赵佑咬唇,心怦怦跳着,哑声再问:“阴那山附近,最近可曾出过什么祸事?” 按照泰业手下的说法,山庄被人半夜纵火,连屋带人烧个精光。 那是他们说的,也许只是谣言,并不可信…… “你虽然被虏,但是宫中并没有报失,一切如常,只是帝都城里禁卫军和与利郎缇骑四出,打着储君就位整顿防务的旗号,明里暗里到处寻人,听说就连西北边境的驻军都将换防回撤。我暗中潜入过皇宫,在月清宫听到阵阵妇人哭声,很是凄惨……” 哭声,那一定是母后了,他与元二接连失踪,音讯全无,母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赵佑心头酸涩,又听得他道:“至于阴那山,倒是出了一件大事,山下有一片诺大的庄子,不知得罪了谁,遭受灭门惨案,男女老少五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灭门惨案……无一幸免…… 竟是真的?! 是真的! 泰冲,他真如此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出卖情同手足的门下弟兄! 他不是人,是禽兽,是魔鬼! 赵佑惨白着脸,眼前一黑,顿时摇摇欲坠:“泰冲……我与你不共戴天……‘”你怎么了?“袁承志及时扶住他。 “我没事。”赵佑摆手,喘气道:“袁承志,你能带我走么?” “那是当然,要不我非这么多心思到你房里来做什么?就是想救你回去啊。” “但是……”榨油打起精神,忍住喉间涌动的腥甜,也逼回眼中的泪,现在不是伤心懊悔的时候,元二还在他们手里:“我弟弟赵元,也被虏来这里,你看见他没有?不到三月大的小婴孩?” 面对他期翼的眼泪,袁承志缓缓摇头:“我一门心思在你身上,确实没看见。”似怕他反悔,赶紧拍着胸脯保证:“我先救你出去,你弟弟我会拼尽全力去救的!” 也好,如今自己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回去帝都,搬了救兵再来营救元儿。 赵佑点头,正色道:“那好,日后我定会予以重谢。” “谢什么,我们以后在一起,你弟弟就是我弟弟……”袁承志低声嘟哝着,手上动作不住,拉起外袍披风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背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从窗口跃出。 赵佑伏在他背上,看见门外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人,微一愣神,就觉身体一轻,袁承志跳上院墙,飞檐走壁而去。 这金蛇郎君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的轻身功夫,真不是一般的好,那日在皇宫里陈奕诚与泰冲两大顶级高手都没追上,就足以说明。 泰冲……如今他叫这个名字越来越顺口了。 从前的一切,已经彻底翻过去,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袁承志……”赵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压低声音轻唤。 “嗯?” “没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今晚太顺利了,有点怪。”五感不再敏锐,他已经不能预警,只是叹气补上一句:“对方心智过人,你小心些。” 对于他来之不易的温顺与关心,袁承志喜出望外,跃下墙头,脚下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我都查探好了才选的时机,你就放心好了,有我袁承志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这海口刚一夸下,就听得前方有人淡然开口:“真的查探好了么?” 树影下,一道白色的欣长人影静静伫立,长衫胜雪,俊颜如玉。 第二百二十九章:赵佑杀夫 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两人再次碰面,他也就卸去了缩骨伪装,身形恢复原状。 赵佑看的苦笑,自己真是瞎了眼,如此丰神俊朗,气质非凡,自己竟傻傻相信他只是出身于苏州小户之家,机缘巧合拜在名师门下,才有这一身好武功。 袁承志大惊,停下脚步,警惕盯着他:“你不是骑快马走了吗?” “我是走了,但是没人规定我不能回来。”秦冲上前一步,温润白净的俊脸在廊灯映照下呈现出淡淡的青色,眼帘下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我不想跟你动手,把他留下,你走吧。” “休想!”一想到背上所负的美男,袁承志心里豪气冲天,刷的一声拔出腰刀来,并不忘侧头提醒:“小子,搂进我的脖子!” 赵佑轻应一声,忽视秦冲眼底的幽光,双手紧紧搂住袁承志。 “找死!”秦冲一声冷哼,手中骤然多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指袁承志喉咙。 袁承志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顾忌救人之事,并不欲与他硬斗,当下一个旋身,如泥鳅一般滑开,分花拂柳,游走开去。 只是不管他朝哪个方向退避,秦冲都是紧紧追随,那剑尖犹如附骨之蛆,始终不离他喉咙三寸之距。 这才是秦冲的真正实力! 袁承志左突右闪,总是甩不掉他,不由犯了急,刷刷几刀砍过去,同时快如疾风劈出一掌,直击秦冲面门。 秦冲不避不闪,挺身而上,矮身攻他下盘。 趁此机会,袁承志蹬蹬几下上墙,手掌朝下虚空一挥,夜空中顿时炸开一道银芒,漫天星辉,正是他的成名暗器,修罗花。 “愚不可及。”秦冲冷笑着,身形暴涨,连翻几下筋斗,躲过那一拨连接一波的致命攻击,长剑将团团银芒不住挥落。 赵佑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暗器威力虽强,却也有着极大的弱点,那边是太过耀眼瞩目,记忆暴露目标,即使两人顺利逃离秦冲的追击,也难逃附近秦业大队人马的包围! 袁承志显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懊恼低咒一句,背着他发力狂奔。 他的武功比秦冲尚有一段距离,要是秦业赶来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袁承志。”赵佑的声音清淡镇定。 “什么?”他的气息正好吹拂在自己的后颈上,轻轻的,柔柔的,袁承志心头一个咯噔,颇有些心猿意马,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树影绰约,清风细细,只是……都怪那些该死的追兵! “放我下来,你自己逃吧。”现在自己之于他,只是一个拖累,等下秦业的人追上来,两人都逃不掉,与其如此,不如让他独自离开,能保住一人总比全军覆没得好! “这怎么行?!”袁承志激动的嗓音高亢起来:“我在你眼里,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死在一起又如何?到了黄泉地下你还是的跟我在一起!”他袁承志从来都是为自己打算,风流倜傥,及时行乐,如今为人出生入死,这还是头一遭,想到能与他生死与共,居然心里热浪翻滚,说不出的欢喜与快活。 赵佑心头一热,言语却更加冷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自己逃命去吧,金蛇郎君变成死蛇,可就不好看了。” “我哪点不好,你说啊,我改还不成吗?我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寻花问柳,也不偷看姑娘洗澡了,我疼你爱你,什么都依着你,带着你游遍天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够了,袁承志。” 秦冲的嗓音,与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面前白影一晃,清俊的身姿如同大鹏展翅般,挡住去路。 赵佑捶着他的肩膀:“袁承志,你放我下来!” “不放,死都不放!”袁承志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只手扶稳他,另一只手将腰刀挥舞如风。 “想死,那还不容易?” 秦冲狭眸微眯,面上透出一丝肃杀之气,长剑一抖,凌厉袭来。 这一次,他显然是动了真怒,剑尖变幻出无数光影,每一招都是暗含杀招,足以致命。 袁承志本来就武功不及,再加上背上负有一人,出手避让难免有所顾忌,手忙脚乱,一不留神手臂上就被划下一记,鲜血直流。 赵佑伏在他身后看不真切,感觉到他身形微微一晃,只得低喊:“袁承志,你有事没有?” “没事,小伤而已。” 袁承志再次抛出修罗花,趁着银芒闪现之际,轻烟一般掠出。 星光绚烂间,忽觉一痛,秦冲的剑尖抵上了他的胸口。 “相同的伎俩,是不能重复使用的。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住手!”微哑的嗓音从袁承志背后传来,不知何时,赵佑已经拔下束发的玉簪,执在手中,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神情淡漠而坚决:“你若是杀了他,我就自尽。” 袁承志欣喜回头:“乖宝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赵佑没理他,直直盯着秦冲:“你放他走,我跟你回去。” 秦冲亦死死的盯着他的手,长剑静止不动:“你放下簪子,我答应你,但你若出手伤害自己,我会将他千刀万剐,死后鞭尸。” “好,一言为定。” “傻瓜,你疯了吗,还回去做什么?”袁承志气急败坏大叫。 “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赵佑没下地,朝他眨眨眼,嫣然一笑:“承志,不论如何,这回我都要谢谢你,倘若日后能平安脱险,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说的话,我说的什么……”袁承志满脸错愕,忽然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指着他:“你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只说会考虑,可没说其他。” “哈哈哈……”袁承志仰天大笑,欢喜地手舞足蹈:“说过的话可要作数,不许反悔!” “笑够了没?我这剑是喂了毒的,你不像这只膀子废掉,就赶快去找地方求医!” 秦冲冷着一张脸,眸光朝他幽幽射来,手掌伸出,话声放柔:“过来。” 赵佑看着他仍抵在袁承志胸口上的长剑,一步一步,顺从走过去。 “小子……”袁承志刚触及他的衣裳,就觉胸口一凉,剑尖入体,渗出血来,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想哪个男人走去:“我会再来救你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十次,百次,千次!” “呵呵,傻狐狸,不需要那么多次,完全不需要。” 赵佑随手扔去发簪,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回头,慢慢的,义无反顾朝前走,走向那道白色身影,仿佛是走向他的宿命。 夜色下的他,发丝如墨,素颜若雪,衣带随风飘飞,宛若月宫中飘然而出的仙子。 秦冲看得心神一松,长剑撤去的同时,将他拉在背后。 “袁承志,你可以滚了……” 话一出口,忽听得后背咔嚓一声细微响动,似是什么机括被扳开,后心处有利器刺入,深入躯体,痛彻心扉。 原来,他是这样恨自己,一心要自己的命! 柳叶刀扣在掌中,慢慢收回袖中,自己的命,就是他啊,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永远都没法对他出手…… 赵佑用尽全身力气,扯出刺入他后心的寸许钢锥,一瞬不眨的瞪着他的背部,险险虚脱。 衣衫素白,鲜血殷红,好似在雪地里开出一朵绝美的花。 杀人,原来并不是那么难,真的不难。 袁承志眼睛都看直了,好半天才过神过来,一脚踢倒秦冲,扑过去抱住那僵硬的身躯:“乖乖,你早说嘛,原来魔戒里除了毒针,还藏有这等厉害武器!” “我已经说过了,不需要你就那么多次。”赵佑淡淡一笑,低头看那地上之人,胸中翻滚跌宕,好似要炸裂开去,痛楚如斯:“秦冲,这是你欠山庄兄弟的,血债血偿。” 魔戒的秘密,最后的杀招,没想到会用在他身上,天意,只能说是天意。 被人在背后捅一刀的滋味,毫无保留,同样还给他! “我没有……山庄……不是我……”他低喃着,咬破舌尖,强行是自己清醒,伸手抓住他的脚踝:“你不能走,那奇毒天下无解,第一次的解药我只求来半粒,只能暂时控制……” 袁承志听得大惊:“你中毒了?” “没有,他说谎的,别信他。”赵佑笑了笑,俯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在他耳边低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秦冲,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地狱里再见吧。” 他的血,和自己的命,不知道够不够偿还那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袁承志,你这笨蛋,不能带他走,他会死的!会死的!” 背后,秦冲的声音清朗不在,带着丝丝凄厉与绝望,在夜空中回响。 “殿下,回来……” “殿下,回来,快回来……” 第二百三十章:孽欲惊梦 白净无瑕的俊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无限温柔,狭眸弯起,唇角上扬,手掌朝他伸来。 没等他递手过去,忽而阴风四起,天地变色,眼前男子温润的笑脸瞬间化作厉鬼凶魔,叫嚣着扑腾而来,张牙舞爪,白光一晃,五指顿作锐气,直插他的胸口! 好痛! 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满耳都是他的冷哼,他的狞笑,眼泪模糊中,赵佑看见他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从自己的胸口生生扯出来,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肆意踩踏,那是……自己的心! 胸口剧痛,一口气没喘过来,他哑声大叫。 “不……” 脚步声急急过来,打手按住他的肩,将他搂进怀中,嗓音颇为惊慌:“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赵佑睁开眼,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还好是他,袁承志,不是那个人……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哦,刚到门口就听见叫声,真把我吓得不行……”袁承志安慰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就变了脸,朝房门方向低吼:“你这死老头,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给我爱人看病!要是我爱人有什么事,看我不拆了你家屋子,把你女儿买去青楼!” 赵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门口畏缩站着一名老者,挎着只药箱,长衫胡乱罩在身上,瘦瘦的脸上留着撇山羊胡子,满面惶恐,踌躇不前,也不知他从那里找来的赤脚医生。 经他这一吼,老者吓得腿脚一软,跌跌撞撞奔进来:“是,是,小人老眼昏花没看清地方,是以进门迟了些,大侠莫怪,大侠莫怪!” 袁承志一指榻上斜靠着的赵佑,大声道:“我爱人生病了,你快给他看看!快啊!” 那老者被他一把扯过来,坐在榻边,看着床上之人,明明就是个男子,可又记着袁承志称他为爱人,迟疑开口:“这位……工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佑听的撇嘴,自己不过受了点风寒,逃亡之路,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么? 自己生病,还不是拜他所谓大侠所赐——说实话,袁承志花名在外,哄女孩子开心很有一套,说起情话更是轻车熟路,脸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在照顾人的方面,真是不咋地。 先是雇了辆透风的马车,后来又找了冰凉的山洞栖身,走得匆忙,也没厚实被褥,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东躲西藏,食宿无定,就是被当初在海岛上的处境都不如,以他这赢弱的体质,不生病才怪! 从一天前开始,他就觉得周身酸痛,四肢无力,无奈之下,只好提出在这附近农舍借宿,袁承志那个大嘴巴,以来就跟农舍主人嚷嚷两人是对避祸的爱人,软硬兼施,恩威并济,逼着主人将闲置的后院打扫出来,租给他们做养病和生活之用。 按照人的惯有思维,逃出魔窟之后必定远走高飞,特别是他还中了奇毒,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帝都城求医救命,谁会想到他们竟会绕来绕去,最后躲在这汝南边上的农户家中。 他生病,袁承志有伤,趁对手朝帝都城反扑追踪之机,他们正好避其锋芒,养精蓄锐,再伺机乔装返回。 感官虽毁,还好,脑子还勉勉强强,没有生锈…… “你这老头,到底会不会看病?!你当我方才是说着玩的吗?啊?” 这老者看病的手段也跟普通大夫无异,切脉观察之后,摸着冷汗,犹犹豫豫开出药方,房子上写了又划,划了再写,如此举动,终于令袁承志发飙。 “大侠饶命啊,工资饶命啊!”老者双腿抖索,连连作揖:“小人只是有些不确定,公子的脉象比较奇怪,除了风寒之外,还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袁承志皱眉:“说,怎么个不寻常法?” 老者呐呐道:“小人行医者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蛰伏休眠,最近受了些烈性刺激,状似被渐渐激活了一般,真是费解至极,奇哉怪哉。”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明白些行不行?” “这……小人所探就是如此,并无半句假话。” “我呸,你到底是大夫还是巫师?” “大侠息怒,息怒,小人姓李,名庆春,医术名声在汝南还是叫的响的,从未诊错过病患,真的,小人所说全是真的……” 他俩一个瞪眼怒视,一个瑟缩后退,表情生动,直看得赵佑哭笑不得,出声制止:“好了承志,你就别吓老人家了!” 姓李,倒是与那客栈掌柜所说的名医姓氏相符,他的医术,七八不离十,应该信得过。 他一开口,袁承志立时停住,换上一张笑脸:“我没吓他,我就是听不得他胡言乱语,我的银子是要留着跟你以后花的,可不是拿来任他随便敲诈的。” 谁知那李庆春胆子虽小,却也是个较真的主,当即反驳澄清:“大侠误会啊,小人行医多年,从未多收过一钱医资。” “好了,李大夫不要多心,他这脾气就是这样,样子凶,心眼好,跟你开玩笑的。”赵佑安慰一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前阵子身体不适,胡乱说了些药物,可能药性猛烈了些,是药三分毒,故而脉象出现异常,这也不打紧,你给我开点治风寒的药就好。” 说完,他又指着袁承志道:“麻烦李大夫,他手臂上受了点伤,胸口上也是,你给他瞧瞧,伤口可有感染?” 虽然人在病榻,但这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却是丝毫不减,李庆春惊疑不定间,被袁承志一掌拍在肩头:“还愣着做什么,我爱人心疼我的伤,叫你给我看呢!” 李庆春诺诺称是,让他脱了去衣衫检查了伤势,又简单敷了药,笑道:“公子不用担心,大侠只是皮外伤,已经结痂了,几日就好,几日就好,不碍事的。” “什么,我没中毒?” “没毒,没毒的。” 袁承志张了张嘴,一拍大腿,恨声道:“秦冲这厮好狡猾,还说什么剑上喂了毒,分明就是拿话骗我尽早离开!” 赵佑冷笑:“他骗人的本事,天下无人能敌。” 那张温润儒雅的脸,清澈的眼神,万人迷般的纯情笑容,不管说什么都是那么逼真,任谁都会被蒙骗过去,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奉出所有。 当初,自己不是也一样被他骗的团团转……他就是自己的魔障,自己的劫! 心,如同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好痛,好痛。 不能再想了,不想了…… 定了下神,收回目光,又见李庆春拿着开好的两张药方,分开解说:“一张是公子的,一张是大侠的,镇上有药铺,打下赶紧抓要去吧。” 袁承志结果来看了看,将自己那张随手抛开,只踹起他的那张,从腰间摸出锭银子递过去,口中还不忘威胁:“要是你这药方有什么问题,治不好病,你可小心了!” “大侠放心,小人多年来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童叟无欺。” 赵佑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跨出门,忽而想起一事,心头微沉,漫声道:“李大夫请留步,我还有点症状,想请教下你。” 闻言,袁承志先折返回来,一脸紧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佑摇了摇头:“承志你先去门外等着,有些话我还是单独与李大夫说比较好。” 袁承志被他那一声轻唤叫得心痒痒的,想着这几日来他对自己温言软语,柔顺相待,那是之前球都求不来的,一时心如蜜甜,哪里还敢不从? “那……我去厨房给你弄吃的去!”他撂下一句,屁颠屁颠跑开了。 袁承志,他的变化翻天覆地,采花大盗化身为纯情少男,简直是奇迹! 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只是自己却…… 赵佑望着那急急而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迎上李庆春征询的眼光,语气中多了一抹凝重:“李大夫……” “是,公子。” “李大夫方才探我脉象,除了之前所言,可还有什么异常?” “这个不好说,公子近段时日太过劳累,贵体受损,且忧思过度,须得好好调养才行。”李庆春抬眸瞅他一眼,小心建议道:“小人老眼昏花,也看出公子身子金贵,出身不凡,既然跟了大侠,那就找出宅子,好好过日子……”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李大夫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敢情他把他们当做一对同性恋人,为爱出逃的苦命鸳鸯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祸害千年 “是,是,就当小人没说过,什么都没说!”李庆春退开,取了纸笔又开出一张药方递过来,叮嘱道:“这药须得与那治疗风寒的药汤分开熬制服用,切忌。公子保重,小人告辞了。” 赵佑轻应着,他外公是天下第一神医,母妃医术也不坏,许多要命都大致识得,看那方子都是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物,心想在小镇上必不好找,最近几日路上花费了不少,袁承志身上也不见得还有钱,还是等回到帝都再作打算,于是暗地叠起收好,按下不提。 大夫走后,袁承志外出抓药,赵佑懒懒在床上躺着,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闻得屋子一大股药味,袁承志从药罐里倒出药汁,见他醒转,赶紧端过来,连吹便道:“宝贝,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赵佑听的撇嘴:“我不是你的宝贝,这几日就算了,以后不要乱喊。” 袁承志笑嘻嘻道:“我先练习着,将来叫起来也顺口。” 赵佑瞪他一眼,懒得再理会,接过药碗吹了吹,慢慢饮尽。 喝药之后,袁承志变戏法似地变出个布包来,推到他面前。 “是什么?” “是衣服。”袁承志抓了抓脑袋,呵呵笑道:“我看你身上的衣服有些脏了,抓药的时候就去买了几套。” 赵佑打开布包一看,有衣有裤,颜色不外深蓝青灰,样式简单。 “要不现在就穿上,脏衣服换下来让张婶帮着洗了。” 看了看身上略显污秽的衣衫,确实有些碍眼,他轻轻点头:“好吧。” “你身子不好,我帮你!” 袁承志很热心靠过来,手刚触及他的手臂,就被他一挥挥开:“你出去,我没那么虚弱,自己能行。” “你的能行?” “嗯,你快出去吧。” “真的行?要不我就在屋里,背过身去?我保证不偷看……”袁承志扔不死心,一个劲保证,不偷看,他当然不会偷看,他只想偷个香什么的。 “袁承志,你够了没?!” 赵佑脸色立变,一声低喝,吓得他赶紧转身出门:“是,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那个,我就在门外,你有什么事就叫我,记住叫我哟!” “废话那么多,快出去!” 房门关上,赵佑笑了笑,转眼瞥见那布包里的衣裤,拿起来翻看一下,随便选了一套,慢慢将外衫脱了,脱到一半,忽然怔住了。 背后衣摆处,有几点干涸的血渍,已经成了赫色。 袁承志的伤在胸口和手臂上,位置不符,那这血渍就不是他沾染上去的,而是…… “殿下,回来,回来……” 那个人,扑倒在地上,伸手抓他的脚踝,死死不放,喊得那么凄厉,那么绝望。 是他么?是他的血么? 自己将魔戒中弹出的钢锥狠狠刺进他的后心,他的伤口在背部,那么自己衣摆上的血渍,不该是他身上流出来的,难道是……他口中喷出来的? 自己也吐过血,自然明白,那种发自心脾肺腑的剧痛,要具备多么深重的苦楚,多么浓烈的哀伤! 他,也会心痛吗?会吧? 既然会痛,当初为何要如此相待?辜负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逼他一步步堕入深渊! 他吐血,那是他活该,咎由自取,自己不会对他怜悯,不会再想他,更不会再爱他! 不爱了,剩下的只有恨,满满当当的恨! 可是嘴里为什么满是苦涩,心为什么会这样痛,郁气纠结缠绕,似要将他的胸腔胀破! 砰地一声,赵佑踢倒了床边的竹凳,抱住头,嘶嘶吸气。 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了! 但那张脸,那些过往的片段就像是跟自己作对一般,在眼前跳跃,在脑海里浮现。 他的笑,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拥抱,他的吻…… 他的冷漠,他的无情,他的做戏,他的背叛…… 胸腔里的胀痛一下子裂开,如冰山崩碎,岩浆迸发,冷热交替而来,四肢百骸都剧痛入髓,逼人成狂! 好痛,好难受…… 头晕目眩,鼻端血如泉涌,转眼湿了胸襟。 那剧毒,又开始发作了吗? “袁承志……承志……” 低如蚊呐的唤声,并不知往门外之人能听到,他软软滑倒在地,看着那鼻血越流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袁承志,你这笨蛋,不能带他走,他会死的,会死的! 呵呵,他没怀疑过这句话,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样快…… 他会死么?会么? 天旋地转,恍惚间,有人冲进来,抱着他高声嘶吼:“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这该死的庸医,开的什么药,我要杀他全家!” “不是大夫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赵佑努力抓住他的手,声音愈低,渐渐阖眼:“承志,送我回帝都,我想……回家……” 回家……回去那永远不会令他伤心难过的地方。 回去,那段年少轻狂不知愁的岁月。 他死了么? 浑身酸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往外涌,好生难受。 他想睁眼,想看自己到底怎么了,可是眼皮沉重得连条缝都打不开。 痛,是除了疲惫之外,他身上的唯一感觉。 期间醒过来一次,看到袁承志欣喜若狂的脸,他抱着自己,嗓音沙哑,满是喜悦与后怕,瞪着自己追问:“那秦冲说的是真的,是不是?你真的中了毒?” 赵佑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是承认还是否认,点头还是摇头,含糊说了几句,喝了两口他喂过来的水,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昏迷的时间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很长,他做了无数的梦,身处的场景一直在变,一会像是躺在平软的榻上,一会又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一会又像是被人抱着飞一般赶路。 “给他治病,给他解毒,你要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恕小人无能,这脉息太奇怪了,小人治不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这庸医!汝南这什么鬼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吗?!” “息怒,大侠息怒,稍安勿躁,依小人看来,若真是被下了毒,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那下毒之人,以大侠的身手本事,不怕讨不到解药……” “废话!小爷还需要你教吗……该死的秦冲!我要杀了他!” 耳边全是袁承志控制不住的暴躁吼声,与他当初嬉皮笑脸的皮子模样相差甚远,赵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袁承志,是否有是有人心怀目的假冒身份来到自己身边…… 呵呵,如今的他,性命垂危,一无是处,还有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一想到那个人,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浑身都在发抖。 神智在痛楚中有了一丝清醒。 “宝贝,宝贝,你醒醒!醒醒!”有人急切扶住他。 “我……好痛……”努力睁眼,看向那面色憔悴的男子,扯出一个淡淡的自嘲的笑容:“别着急,我还没死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祸害千年在……” 袁承志盯着他巴掌大的小脸,脸庞犹如刀削,眼眶凹陷进去,素日璀璨夺目的眸子全无神采,鲜艳的唇瓣也是没有半点血色,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酸,桃花眼变得通红:“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当初为何就不肯听我一言,生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我不怨你,我只恨秦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再恨又如何,你又打不过他。”话说得有些泄气,但也是事实,不论心智武功,秦氏兄弟绝对是巅峰人物,年轻一辈中只有陈弈城有实力与之抗衡。 想起袁承志先前曾说起西北边陲军队换防之事,难道,他前脚刚到,后脚都急着要回来? 会是……与自己失踪之事有关么? 他在心里苦笑,陈弈城回来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此情形,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真的很难说,而且,沦落至此,自己真是没脸见他呢! 暗地叹了一口气,轻问:“我们这是在哪里?”眼珠转动,已经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件昏暗的小屋,桌上点着盏油灯,四壁斑驳,比之前的农舍条件还不如。 第二百三十二章:死亡的颜色 袁承志神色黯了黯,答道:“在回京的路上……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赵佑心中了然,看到他这表情,只怕因为自己的身体,两人还在汝南附近转悠,忆起昏迷中所听到的话语,他肯定是忙着给自己找大夫救治,想来自己流血不止的场景着实把他吓坏了。 “承志,辛苦你了。”他那身份,那性情,能耐下心来服侍病人,也真是难为他。 “你能不能不说这些?”袁承志蹙起眉头,一副你何苦跟我见外的神情:“你是我爱人,我自然该好生照顾你,以后我生病,还不得换你来照顾我!” 赵佑听得一笑,道:“呸呸呸,哪有你这样咒自己的?” 青白的小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全无往日的明媚绚丽,只说不出的情妍柔弱,这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情,把袁承志看得一愣一愣的,情不自禁就俯身下去,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赵佑虚软无力,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瞪着他,轻叱:“大坏蛋,你又轻薄我,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我等着你到时候轻薄回来。”袁承志笑嘻嘻道,转身去取搁在桌上的碗勺:“我在隔壁大婶那里讨来的粥,很好吃的呢,你尝尝!” “讨来的?你那么大的面子?”赵佑尝了一口,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不由斜眼睨他,上下打量:“真是讨来的?”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照顾自己,金蛇郎君早变成了邋遢郎君,就凭他须发凌乱,不修边幅的样子,在姑娘媳妇面前还能有这个魅力? 袁承志讪讪一笑:“你何必问那么清楚……那大婶灶上煮一大锅粥,我不过是舀了一小碗,想必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要紧。” “只舀了粥,没拿人家别的东西吧?” “看你说的,我袁承志是那种人吗?我从来都是只偷富人家的金,不取穷人家的钱!”袁承志被他一瞥,语气软了下来,嘟哝道:“就是我想拿,她家里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可以拿的,我还偷偷给她门缝里塞了块银子呢。” 赵佑闻言,历史对他印象大变,肃然起敬:“承志,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原想他声名狼藉,一向对他恶言恶语,避而远之,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欺暗室,还有这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心,只不过,风流好色那也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实…… “知道错怪我了吧,那以后就将功折罪,对你爱人我好点,这回先亲一个……”一表扬,袁承志立时飘飘然,延着脸凑过来,时刻不忘偷香。 “一边去!”赵佑一掌挡开他的脸,哼道:“色胚,死性不改!” “呵呵,三公子在京城的声名比我还响亮,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宝贝啊,我们俩可真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你有完没完,我还喝粥呢!” 听到这句,袁承志顿时收敛笑容,老实下来:“是,我不闹你了,你这几天一直昏着,都没怎么吃东西,赶紧把粥喝了。” 赵佑笑了笑,自己端起粥碗,慢慢吃光。 相处这段时日,不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大致摸着些门径,这明显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而且对他当真是在意得紧,只要一扯上他的身体状况,他便自动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吃完粥,袁承志收拾好碗勺,坐到床边,抓起他的手,嗓音有丝沙哑:“宝贝,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你把我吓坏了,流那么多血,我都以为……以后不要这样吓唬我了,好不好?” 赵佑翻了个白眼:“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撒娇,好意思吗?” “你是我宝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袁承志在他手背上重重亲一口,关切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痛不?” 赵佑没躲过去,只得将手背悄悄在外衫上蹭了下,摇头道:“头还有点痛,其他都没事了。”默了一会,问道:“我没什么时候能回帝都?” 远程治吁了口气,愁眉不展,轻叹:“这汝南通往帝都的道路除了官道,就是翻山越岭的山路,你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走山路,秦业是算准了这一点,人马都潜伏在管道上……”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那么长的时日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算算时间,大将军陈宝国的军队不可能原地踏步,也该朝外围扩展寻觅了,要是真如他所想,陈弈城率部从西北回防,那么陈宝国则会沿东南搜寻,那秦业顶多几百人手,又是在赵氏王国境内,绝对不敢与赵氏王国军队正面交锋。 如今势单力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避过风头,再找机会回帝都。 等待的日子,归如此漫长。 昏睡的时候还好,一无所知,什么都可以不闻不问。 可是一旦清醒,身上的痛,心里的伤,都交织在一起,汇成汪洋大海,足以将他淹没灭顶。 还好,有袁承志在,想着办法逗他开心,有一天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两人分着喝,打着酒嗝,眯着双眼,天南地北胡侃。 这小镇上的酒,自然没宫里珍藏的佳酿那般柔和香醇,后劲极大,当时迷迷糊糊不觉什么,这一睡就是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醒来,宿醉的痛楚立时来袭,看见袁承志心疼不已的神情,听得他诅咒发誓,一辈子再不让自己沾酒。 呵呵,他却不知道,那种就醉微醺的感觉,能让自己暂时忘却那些铭刻在心的人和事,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恨与懊悔…… 原来他赵佑,居然也有要靠烈酒来麻痹自己的时候!先自欺,而后欺人。 怪不得,时间那么多人都喜欢就这个东西,喝醉了,可以笑,可以喝,可以闹,好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真好,真好! 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知天日,一味沉睡。 只是,抱着他照顾他的那个人,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味道。 心里的酸涩与苦楚,永远都不清醒,那该多好…… 喝了袁承志熬得酸得吓死人的醒酒醋汤,赵佑一阵沉默,忽然听得他闷闷道:“你喝醉了,一直叫那个太监名字,你这没良心的,就不能叫叫我的名字么?” “那不是醉了么,我哪知道啊……”赵佑咬着嘴唇,冷笑:“我肯定是在梦里追杀他,所以才叫出他的名字来,没什么稀奇的。” “那就好。”袁承志怔怔看了他一会,没说什么就走出去。 关上房门,他才望着远处苦笑,那一声声小乐子,叫得那么悲伤,那么缠绵,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秦冲…… 与此同时,房里的赵佑也喃喃念起。 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名字,心口就疼得厉害,脑袋里更是爱与恨交替来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从各个方向往外冲,仿若随时都可能炸开。 痛意,从五脏六腑,从四肢百骸,从全身各处直冲头顶。 实在忍耐不住,一抬手,挥落桌上的水杯,他抱头低声,声音凄厉:“啊……”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袁承志冲进来抱住他,满是悔意:“都怪我,我不该提起他来气你,我就是没忍住,我不该嫉妒……” “不管你的事……”他虚弱的笑,想要出言安慰,却心率过快,时冷时热,吐不出一个字来。 又要发作了吗? 不是说中间间隙时间会延长吗,而且,他多少还吃下了半粒解药,理应拖延时日的……怎么会这样? 赵佑一张嘴,噗地一声,一口血箭喷出来。 眼前一黑,他模糊地想,嘴里,这回是嘴里吐血,意味着第二次发作开始,他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 袁承志握住他的肩,逐渐用力:“你这傻子,你还想骗我么,你根本就是中了剧毒,还死活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带你走!” “你好吵……”他面色惨白,慢慢阖上眼。 “别睡,走,我带你去帝都城找你外公蓝神医,就是重重包围我也要拼死去闯!”袁承志抱起他,踢开门往外奔。 “没用,外公不在帝都……”他喃喃道,唇边不住有血丝溢出,眼前逐渐呈现一片鲜红,那是……死亡的颜色。 好痛,好累,熬不住了,他实在熬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以死谢罪,一了百了。 “承志,答应我,帮我就我弟弟元儿,求你……”赵佑死命抓住他的手,算是临终遗言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袁承志迸出了眼泪:“你听着,我不答应,你的弟弟,你自己去救!” 臭金蛇,之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翻脸就不认人! 赵佑气得抓狂,再也无力重申,陷入昏迷之际,听得他咬牙切齿,哑着声音喊——“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陪我慢慢变老!”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宝贝,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一起看日出日落!”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宝贝,不管怎样,好好活着……” 耳边呼呼风声,夹杂着袁承志近乎痛楚的嚎叫,赵佑心底忽然又一直不好的预感,这个袁承志,他为何如此能笃定自能得救,笃定自己会活着?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直觉让他张口欲喊,可是呕出的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袁承志……不要…… 在一片鲜红的色泽中,他仰天昏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直在赶路,然后有急急地脚步声过来,几只手拉扯着他,力道之大,都是那般坚持,不容置疑。 终于有人松开,有人抱紧,动作轻柔中带着战栗,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怎样的交换,怎样的承诺,他只是神智浑噩,一味沉睡。 气若游丝,意识微弱,感觉到嘴里被喂进了东西,浑身的痛楚再次消减,却仍是止不住的酸软昏沉,脑袋里有东西蠢蠢欲动,想要破茧而出…… 铮的一声,似是天际龙吟凤鸣,紫气东来,漫天霞光。 是琅邪神剑! 佑护赵氏王国皇室子孙江山社稷的琅邪神剑! 他,还是将自己藏在寝宫未及归还的神剑带出来了吗? 他们要的,不只是他和元儿,还有琅邪神剑,赵氏王国江山! 听着那贱鸣声,气急攻心,脑中不适却立时消退,他沉睡过去。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身上,鼻端充斥着淡淡的清冽香气,轻飘飘的,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每日午时过后,或是在寝宫与他相拥小睡,或是抱着元儿在院子里晒太阳,什么都不念,什么都不想,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的幸福。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缕金色的光芒,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都是奢望。眼睑眨了眨,那滴心酸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半晌,终于顺着眼角,无声滑入发鬓。 他没死成,又回到了无望的现实之中。 身上的感觉渐渐回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车厢宽大,四平八稳,方才的阳光也是真实的,正从车窗飞扬的布帘处照设进来。 侧畔又一道欣长瘦削的人影,似是感觉他的微动,凑上前来,俊脸白净得全无血色,几近透明,带着丝丝欣喜,还如昨时一般,眸光如清幽的溪流,对着他弯眼一笑:“终于醒了。” 那样的笑容,让赵佑有瞬间的怔忡就好像当初在寝宫浴室初见,他也是这般,话声轻缓,微笑淡淡,清新如朝阳。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该多好…… 别开眼去,他面色漠然,环顾下车厢四周精心布置的环境,清单启口:“袁承志呢?” 只一瞥,就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 他的预感没有错,袁承志那个笨蛋,为了救他,把他又送了回来。 他的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却又重入魔窟,再次丧失了自由,也将再次面对未知的折磨与考验。 生命与自由,孰轻孰重,他怎会不清楚,不明白,只是想为他那点最后的可怜的自尊在垂死挣扎,而袁承志,已经帮他做出了抉择。 活着,才有机会,活着,比什么都强…… 呵呵,是天意么,他对袁承志撒谎隐瞒,拼死逃出去,经过这数日的躲避藏匿,餐风露宿,结果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一成不变的原点。 真是一成不变吗? 不,他的心比之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回来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能和元儿在一起,必要时和,他会再找机会,再捅他一刀! “你就这样惦记他,一醒来什么都不顾,首先就询问他的情况?”秦冲苦笑着叹气,低头替他把身上的披风拉好,言语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我这回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 赵佑听的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心头却是一喜。 如果他所说是真的,袁承志安全离开,那么就有可能去搬救兵,自己和元儿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秦冲撤回手指,淡淡道:“不过我封住了他的周身穴道,三日之内,他武功尽失,就如寻常人一般。” 赵佑瞪着他:“你卑鄙!这还不算是为难他么?”很明显,他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袁承志那个笨蛋,自然乖乖就范。 “这是他自愿的,我没有半分逼迫之意。”他轻笑。 赵佑吁一口气,不得不说他心思缜密,袁承志那一身轻身功夫着实不坏,令人忌惮,将他武功封住三日,还不把他远远抛在身后,跟别说回帝都搬救兵,那是想都不敢想。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沉闷而单调。 车外是明媚的春光,他却沦为阶下囚,处境凄凉,任人宰割。 “你要带我去哪里?”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如实作答:“去南越。” 赵佑轻哼一声,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冷眼看他:“你把剑交给秦业了?” 秦冲并不说是与不是,只轻轻叹气道:“这是二哥给出解药的条件,我不能不从。” 赵佑咬紧牙,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冰冷射过去:“老天不长眼,那一日,怎么就没刺死你?!” “你就那么想我死吗?”秦冲暗哑的叹息,委婉缠绵,手掌一捞,将他搂进怀里:“你说,你是不是真的想我死,你说啊……” “是,我想你死,我恨不得剜你的心,吃你的肉!” 挣脱不开,只能由秦冲拥着,心里不知是痛,还是怒,抑或是恨,寒气阵阵,冻得他瑟瑟发抖:“元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五皇子好好的。”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是如水般澄净。 “好?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仁慈?”赵佑冷笑,背叛自己的认识他,伤害自己的人是他,他怎么还能用那样温润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一个人做戏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只是该赞他厉害,还是该骂他无耻?! 秦冲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撩开车帘,朝外探视,张口轻唤:“还有多久才倒下一处客栈?” “回二公子,快了,再走半日就应该到了。”车前有人回答。 秦冲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对上他微眯的眼。 “我要见元儿。” “暂时不行。”他很有耐心的解释:“五皇子在我二哥那里,我们是分头行进,否则目标太大,容易引来麻烦。” 赵佑咬唇:“你们想把我和元儿带到哪里去?南越皇宫吗?” 以为他会随口敷衍,没想到沉默了一会,慢慢言道:“不错,我答应了二哥,帮他顺利返回南越都城,苍岐……” 赵佑忍不住讥讽道:“当初你一个人来赵氏王国做质子,现在换做是我和元儿两人,不错,你们赚到了!” 秦冲不笑不怒,只凝望着他,半晌才低道:“我要是有这心思,也不必等到此时才动手。” 赵佑扭过头,眼睛闭上,不再理会。 感觉他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面颊,听得他蓦然发问:“那毒,发作的时候,很疼吧?” 赵佑僵硬着身子,闭口不言,没得到他的回应,秦冲手指轻移摩挲,放柔了声音:“以后……不会再发作了,不会再疼了,我保证。” 是么?他在心里冷笑,他不会再信这个人的话,永远都不会! 他要忍耐,要寻找时机,再给这人致命一击! 一路上,赵佑不声不响,任他摆布,表现得十分温顺。 到了客栈,秦冲直接让小二将饭菜端进了房间。 随行人等都被他屏退,四周寂静的要命,只剩下竹筷碰到碗碟的声响。 都是他平日爱吃的菜式,赵佑戳了戳盘中的食物,放下筷子。 “怎么,不合胃口?”他适时凑上来,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是不是菜凉了?别吃了,我让人去换。” 第二百三十四章:恍若隔世 赵佑慢条斯理道:“我想喝酒。” 秦冲听得皱起眉头:“你身子还虚弱,不宜饮酒。” 他冷着脸重复:“我要喝酒。” 秦冲看了看他面前没动一筷的饭食,神情不豫,喟叹着走出门去。 没一会,就见他拎着一壶酒进来,壶盖一开,酒香扑鼻。 赵佑算是个喝酒的行家,一闻就知道那只是壶果酒,度数不值一提,不过有胜于无,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确实没法沾烈酒。 就没倒上,秦冲先夹了一筷子菜过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喝酒就不会那么难受。” 赵佑看见也没看他,径直取了酒杯,给自己添上,继而自添自饮起来。 与他作对不假,但也没打算虐待自己的身体,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吃着碗里的饭菜,这客栈厨子技艺倒也不错,做出来的基本就是望江楼的那个味,只不过,再是熟悉的味道,吃在嘴里,也是犹如嚼蜡,涩涩难言。 秦冲自己几乎没吃,只一味往他碗里夹菜,然后安安静静看着他吃,脸上挂着淡淡的眼熟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满足。 一顿饭吃得异常冷清,没人打搅,赵佑不知不觉就吃得腹胀,一壶酒喝掉了大半,停下来揉着额头,有一丝微醺的感觉。 “好了,贪杯伤身。”秦冲凑过来,轻轻拿掉他手里的酒杯:“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明日该闹头疼了。” 赵佑抿着嘴没理他,随意挑拣着盘里的菜,他也不觉一人唱独角戏无聊,继续道:“累了没,要不要去睡会?床我已经铺好了,被褥都是干净的,养好精神我们还要赶路。” 摸着饱胀的腹部,赵佑一声不吭起身,去到内室,倒床就睡。 本来是想着无视他,谁想一躺下去,精神不济,居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一直不太安稳,梦见夜空中火光升腾,到处是惨痛呼号,凄厉得犹如怨灵。 燎天大火中,人影撞撞,扭曲着朝他伸手扑来。 “不,不要,啊……” 浑身冰凉,满头是汗,他拼命摇头,抗拒着这不堪的噩梦。 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心会那样痛,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着,翻腾着,痛得他无法呼吸…… 赵佑,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那是真的,是真的,山庄没了,日月神教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些青春年少热血拼搏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额头有软布贴上来,为他轻柔拭擦汗水。 陡然睁眼,一双满含关切与怜惜的黑眸就这样生生撞进视线,他挺身欲起,却被秦冲按住了肩:“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赵佑眼眶发热,攒紧了被角,哑声低吼:“秦冲,你还有没有人性,山庄里五十六条人命,你怎么忍心下毒手?!”东队毒队主力都跟了铁士去往大美帝国,邪队分散在外,山庄里只剩下西队弟兄,大都是写写算算的文弱书生,还有部分家眷,老弱妇孺……他们怎么敌得过这熊熊大火,血腥屠杀?! 秦冲面色发白,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会相信吗?” 赵佑坚决地摇头,慢慢吐出:“不。”心底不住地冷笑,不会信他了,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那些忠诚坚贞不离不弃,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谎言,更是笑话! 手腕一紧,被他用力握住,那张清俊的脸微微抽搐着,眸光里一片沉痛,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那……你还爱我吗?” 爱? 哈哈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可笑的问题? 赵佑笑出了眼泪,好笑的同时,只觉得羞恼,伤痛,无地自容。 “秦冲,你不配说这个字,你不配!”他声音发颤,却清晰无比,一字一顿道:“我对你没有爱,只有恨,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恨你一天!你执意留我在身边,那就时刻小心,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取你性命!” 复仇的种子在心底生根,他执着,自己将比他更甚。 “如此……也好。”秦冲垂下眼帘,慢慢松开手指,面色逐渐还原如常,眸光里复杂深邃,忽而一笑:“那就恨吧,恨,总比忘了好。” 最怕就是,无爱无恨,两两相忘…… 在客栈歇了一日,第二天又被送上马车,继续南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帝都也是越来越远。 不知道这秦氏兄弟想出了什么计谋,反正一路没看到任何赵氏王国军队的追捕与拦截,白天轻轻松松朝前赶路,天黑要不是投宿客栈,要不就是求宿民舍。 秦冲将他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也是尽量做到饭食精细,衣被温软,车马舒适,在秦冲的手下看来,秦冲作为南越尊贵的皇子殿下,对他小心谨慎的态度,细致体贴的呵护,全然放下身段的讨好与迁就,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让人疑惑,甚至愤怒。 静下心来想想,此时他孤立无援,元儿又还在秦业手里,投鼠忌器,他只能是适应环境,等待时机,先把身子养好,再走一步算一步。 想通这一点,赵佑安静下来,如同看戏一般看着他的殷勤善待,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始终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曾经温馨依赖的情感,早已消逝殆尽,荡然无存,这是两人皆知的事实,赵佑不知道他还在坚持什么,还想算计什么,他的心,太复杂,太深沉,自己一意退避远离,就绝对不会再陷入进去。 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东西,即使身体距离再近,心也是相隔天涯海角,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与怒,那些血泪史交融永不瞑目的仇恨,永远都无法泯灭。 自己没有他的高超武功,没有他的绝妙心机,处处劣弱,无力抗衡,除了仇恨之外,唯有漠视,漠视他的人,漠视他的一切…… 这一日,车马到得苏州,赵氏王国有名的水乡,也是真正的乐裕的家乡。 以往因为他的关系,对苏州十分向往,此时真到了此地,看着那河湖交错,小桥流水的风景,只感觉到恍如隔世,意兴阑珊。 大街小巷,多的是春日出游的行人,个个呼朋引伴,笑容满面,与他的漠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州,若说往日念及这个地名感觉到甜蜜与温暖,那么现在则是如鲠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所有的愤懑不平都涌上胸口,时刻提醒着他对自己的谎言,对自己的欺骗。 秦冲选了一家临何的客栈住下,在苏州一呆就是好几天。 苏州地处赵氏王国与南越边界,气候宜人,商业繁华,自从两国战后恢复邦交,这里便是重要的贸易通道,南来北往的商旅众多,像他们这样十余人的华丽车马,当地人已经见惯不惊。 “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妹妹们上山下水,到处游玩,还给她们捉蚂蚱,编花环,糊纸鸢,而二哥总是跟着父亲有板有眼习文练武,久而久之,妹妹们都跟我亲近,感情特别要好,一天见不到我就哭闹不止,反而跟二哥疏远了许多,二哥练武的间隙就逼着我们背书写字,谁要是不专心,默不出来,他就拿着戒尺打手心,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闲暇的时候,秦钟总是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悠悠说起儿时趣事,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听,就那么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月儿和莱儿一个内向,一个活泼,都不怎么爱念书,每次先生出习题都是我帮她们做,莱儿总会事先去搬救兵,关键时刻,娘就会站出来庇护我们,娘一出来,二哥顿时没了气焰……” 赵佑听得不耐,却也不开口阻止,任他继续讲下去:“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讲到此处,赵佑再也忍不住,出言讥诮:“怪了,南越的皇后娘娘难道闲来无事,还要接见囚犯?” “你不是囚犯……”他低喃。 赵佑冷笑:“是哦,不叫囚犯,叫做质子……话说福临门修得不错吧,不知我和元儿到了南越皇宫,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院子?” “应当有吧。”秦冲轻叹一声,见他抿紧嘴唇,再不说话,续道:“南越的皇宫没赵氏王国的宫殿那么高大雄壮,但是宫中多是亭台楼阁,水榭花汀,倒也精巧细致,别有风情。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找到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可好?”说话间,秦冲握住他的手,温柔的五指缠绕,眸光清润如水。 第二百三十五章:青梅竹马 一切如昨,只不过自己再不是当初对他全然信任的傻小子,他的柔情攻势,对自己已经没有半点作用。 他只是在演戏,演戏而已…… 打了个哈欠,赵佑满面倦意,不动声色抽手:“你说完了没,我困了。” “好吧,你睡会,明日还要早起赶路……”秦冲的目光在他脸上凝视不去,温润的笑容不曾减淡,始终如一:“睡吧,好好睡吧,南越……就快到了。 赵佑听得心里一沉,这么快,就要到南越了? 难道真的没人能阻止这一切吗?他和元儿的质子命运,终究无法改变? 不敢去想母妃那泪眼,父皇的忧心,单是想到从今往后要在幽闭囚禁的环境中度过漫漫天日,心底就是一阵刺痛,元儿还那么小,他的童年生活,难道就这样消耗在异国他乡……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元儿?” “快了,等明日过了边境,与二哥汇合,你们就能见面了……”秦冲俯下身,在他额上轻吻一下,温暖的呼吸吹拂在他的发际,他只觉得心冷如冰:“别担心,回到南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房门打开,秦冲漫步而出,赵佑睁开眼,用手擦了擦额头,眸底一片冷清。 演戏是吧,谁不会……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境,进入南越地界,一路行色匆匆,日夜赶路,终于临近南越都城,苍歧。 这一回,没有再住客栈,而是直接住进了官府管辖的驿舍。 对此,秦冲的解释是客栈人多且杂,而驿舍没有闲人,环境清静,便利于他休养身体。 赵佑没有异议住进了他安排的房间,附带提了点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还想喝之前喝过的那种果酒。 自从那日在客栈要了酒之后,后来每顿吃饭,他都会要一点,有时一壶,有时半壶,久而久之,他似乎迷上了饮酒,喝高兴了就哼几句小曲,或是怡然自乐般呵呵直笑。 这久违的笑容,似乎感染了秦冲,再加上他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状况,对于他喝酒的举动,也就不再那么反对,除了稍微控制酒的品种和份量,其他大都顺着他的意思而行。 翌日天还没亮,秦冲就匆匆起身穿衣,悄然踏出门去,没一会,门外响起纷沓脚步声,有人拥着他往外走去。 赵佑睁开眼。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自己睡床,他睡榻,两人同处一室,却也互不干扰,楚汉分明。 自从服下第二次的解药,又听到神剑鸣响之声,赵佑的感官又渐渐恢复了些,加之人在危险中的浅眠惊觉,他一起身,自己就醒了,闭目不动,静听他接下来的动作。 瞧这阵势,也不用猜,也知道是秦业的人马快来了,他外出迎接。 秦业来了,元儿也该到了,一想到这可怜的幼弟,他的心都揪紧了。 等了大半天,直到午膳的时候,又才听到院外些许人声。 赵佑吃了个半饱,正在自添自饮,不亦乐乎,忽然一歪头,扑倒在食案上。 院门处并肩走来两人,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门外负责安全守护的侍卫见得来人脸孔,赶紧俯身行礼:“见过二王子,四王子!” 秦业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门边,看着房里醉倒的人影,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不屑嗤笑:“就这么个醉鬼,也能把你刺中,四弟你这几年武功看来也没什么长进,回去得跟我好好练练!” “那日是我不小心中了他的道,二哥放心,以后不会了。”秦冲朝屋里瞥去一眼,皱眉问门边侍卫:“他喝了多少?” 侍卫看了看了的脸色,小心答道:“也没多少,就两壶。”见他不悦抿唇,赶紧又道:“是他非要让再上一壶,说是四王子特地允许的,小人不敢不从。” 秦冲淡淡点头,当着秦业的面,也不好发作,也怪自己,对他捧在手心,宠溺得过分,才会在手下面前造成这样的错觉。 “对了,你后背的伤势如何?听说流了很多血?” “没什么,他那点力气能把我怎样,只是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秦业看看他,再看看屋里醉得不醒人事的赵佑,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却也不再追问,手掌拍上他的肩膀:“那就好,你好生休整下,回头就跟我进宫去见娘,她日思夜想,总算把你盼回来了,还有容容那丫头,这些年多亏她在宫里陪着娘解闷,比亲生女儿还要周到,你莫辜负了人家……” “我知道。”秦冲显然不想多说,随他走出两步,转了话题:“如今平安归来,人剑俱在,二哥也该把余下的解药给我了。” “解药?”秦业笑了笑,笑得有丝意味深长:“着急什么,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 “二哥!”秦冲挑眉,吁一口气:“他体弱多病,不能再受那毒发作了……毕竟是赵氏王国的未来储君,要是他有个什么事,赵氏王国那边不好交代。” 秦业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挺关心他,以前是在赵氏王国皇宫,逢场作戏,身不由已,如今已经回了南越,还有这个必要吗?你莫非做奴才上瘾了,连自己的本来身份都忘了?!” “我没有。” 秦冲脱口而出,放低了声音:“他对我还有用,不说那太子身份,单是分布各地的日夜神教门人,若能为我南越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秦业声音微冷:“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是真的。”秦冲狭眸眯起,轻笑:“二哥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秦业拥着他的肩膀,叹气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经历了这许多,他还会相信你吗?” 秦冲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我倒有兴趣想试一试。” 秦业顿了下,随即大笑出声:“好,很好,大哥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想,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过去如是,现在亦如是。”笑过之后,他想想又道:“情报已经传进宫里,父皇对此事略有不安,我还须赶着进宫解释部署,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宫里已经收拾出地方,这两小子随时可以住进去。” “二哥。”秦冲轻唤一声,沉吟道:“我想把他安置在我的寝宫,方便行事。” 秦业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二哥……” “我该走了,你也快些准备进宫见父皇母后,此事容后再议。” 秦业说完,急匆匆转身,被众人簇拥着离去。 秦冲立在原地,半晌才长咚一声,折返回屋,将酒醉沉睡之人清理干净,抱上了床,然后守在旁边,手掌抚上他嫣红的醉颜,无奈低喃:“一会不见,怎么就喝了这样多……” 似是不满他的触碰,赵佑蹙起眉,翻过身又睡。 秦冲好笑看着他,掖好被角,静静守护着他的美梦。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院外传来人声,有人禀道:“启禀四王子,叶府小公子求见。” 话声刚落,一个男子声音欢快叫道:“阿冲,是不是你,你在不在里面?” 秦冲微怔一下,起身出门,迎向那高壮挺拨的少年:“小风?叶霁风?” 少年哈哈大笑,一拳捶向他的胸口:“看样子在赵氏王国过得不坏啊,亏我那傻姐姐还成天惦记你,担心你,这些年没少在我面前哀怨念叨,哪有半分郡主的模样?!罢了,我家也不指望她什么,你既然回来,就勉为其难,早些娶她过门吧!” “容容?”秦冲愕然。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青梅竹马,两情敦厚,当年可是羡煞旁人啊……” 屋里,窗户半掩,早春的风徐徐吹进来,只觉尖锐如刀,遍体寒凉。 赵佑听得分明,闭着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心里不住冷笑。 好一个逢场作戏! 假的,全都是假的,真相,原来如此不堪…… 心里已经痛过千次万次,痛到麻木,也不在乎多这么一回,管他是悲哀还是绝望…… 秦冲,骗他至深,伤他至深,他不会饶恕他,永远都不会! 在驿舍住了几日,赵佑终于又被送上了马车,进入南越皇宫。 如他所说,宫里高大的殿堂并不多见,规模气势都不如赵氏王国,只不过亭台楼阁甚多,配上回廊通径,小桥流水,的确是奇美秀致,清淡如画。 南越皇帝秦远山并没有露面,泰氐兄弟九没有前来送迎,也是,他现在的身份不甚明朗,毕竟有赵氏王国太子的地位背景,是纳质为押,还是强行留人,南越皇室与朝堂上下想必还在为此头痛,下不了定论。 第二百三十六章:韬光养晦 质子府设在皇宫北面,院门上方悬块牌匾“翠庭”,比起福临门来小了不少,摆设少而简单,屋舍也是半旧,院子里稀稀拉拉长着些树木,与其说来不及修缮整理,倒不如说是秦业有意为之。 推开窗,正南便是一太片碧绿的湖水,湖边多是水榭花台,凉亭石栏,虽然远远隔了好一段距离,却仍能感觉到那一份清爽,以及湿润的凉意。 赵佑懒懒趴在窗棂上,朝下俯视,院子里几名仆妇在打扫,内室里元儿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进宫之日,元儿终于回到他身边。 元儿是由乳母抱来的,数日不见,倒是白胖了些,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看样子秦业没对他做什么坏事,赵佑放心不少,朝那乳母深深一揖:“多谢你,照顾我弟弟。” 乳母见状一惊,赶紧过来搀扶:“殿下合不得,不必谢我……”话声微顿,叹息道:“真是要谢,殿下当感谢人家……” 人家,可是在说他么? 赵佑在心里冷笑,在欺骗与伤害之后,又给点甜头,他以为自己会感激,会妥协,会臣服? 不,他错了。 所有的灾难都是他带来的,所有的悲剧都是他一手一造成,不管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自己不会心软,绝对不会…… “呜呜……” 孩子嘤嘤的哭声在屋里响起,拉回他的思绪,是元儿醒了。 赵佑回到房间,在那小脸蛋上亲了又亲,使出浑身解数逗弄着他,终于令他破涕为笑,呵呵乐个不停。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如同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苍茫中,茫然的感觉一点点加深,在这异域他乡,孤立无助之地,他要怎么做,才能带着元儿脱离险境,重返家园? 他与元儿住在翠庭,外有侍卫,内有仆从,衣食住都有人照顾侍候,唯独除了行,除了这一座院子里,他寸步难移。 他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开,一半像是客人,一半像是囚犯,南越小心翼翼掩饰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似乎是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赵氏王国的态度,等待着由他带来的丰厚的国家利益。 秦冲不知在忙什么,自从自己进宫之后,一直没来探视过,或许他在等着自己的心思平静,等着自己来主动求饶,又或许是厌倦了自己的漠然相待,已经另觅静好归处。 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关系,那点残余的爱,已经被他亲手摧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自己,早已放下一切,只为自己和元儿的回归竭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有气无力,动弹不得。 午夜梦回,似乎总有一双微凉干燥的手掌,如视珍宝般捧起他的脸,轻柔摩挲,喃喃述说,那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总是一瞬不眨凝望着他,痛惜而又执着,夜半即来,天明则去。 这是现实生活中无法得见的情景,所以是梦,一定是在做梦。 他闭着眼,近乎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如今一日三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碗菜肉泥,一壶酒。 元儿已经快五个月大了,根据前世在书店兼职读来的育儿知识,他要求给元儿均衡营养,增加辅食,而那一壶酒,则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他的酒量,是当年在望江楼与罗晋比试时初步练就,又在赵氏王国皇宫酒窑里浸银了好几年,几乎是做到收放自如,这些年鲜有喝醉的时候,就算面红耳赤,满口胡话,他心里可清醒得紧。 醉酒潦倒的模样,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尤其是秦业。 秦业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这一点赵佑看得很清楚,要想解除他的戒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长时间不停的渗透,希望他能忽视自己,能淡忘自己。 赵佑想象着当初秦冲在赵氏王国皇宫的种种遭遇和应对措施,他掩强示弱,处处谨慎,确是个韬光养晦的高手,而自己本来就弱,又声名狼藉,更要在世人面前将这些表现得淋漓尽致。 能在陌生艰苦的环境中芶活偷生之人,并不都能得到别人的援手与救助,不想死,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久而久之,他的酒量越来越好,酒瘾也越来越大。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他只知道自己在改变,那个明朗的,自信的,直爽的赵佑已经死了,刺下的是这个满腹恨意,心事深重,尖锐而又矛盾的自己。 砰的一声,瓷碗翻在地上,汤羹流淌,一地狼籍。 乳母的声音在惊叫:“五皇子,五皇子沉睡不醒!殿下……你给他喂了什么?!” “我不知道,别吵我,把酒拿来,我还要喝……”赵佑摇摇晃晃端起酒柯,欲要送入口中,谁知手指颤抖,酒水打倒大半,晃眼见得面前的人影,不由怒从心生,将杯中残酒迎头泼过去:“吵什么吵,吵死人了!” 乳母被他泼了一脸,酒水从头顶滴滴答答往下淌,无比狼狈,可她顾不得去擦,抱起榻上的孩子,急匆匆奔出去。 “太医,快去叫太医……” 赵佑对着她的背影瞥了一眼,眸底有很多东西一闪而过,咬住唇,眼眶发红,终还是化为一句无声叹息…… 那杯酒,已经将水与酒的比例控制得极好,下手轻重,他自有分寸,绝对不会让元儿有事。 对不起,元儿,对不起…… 第二天,宫中都在传,说是住在翠庭的客人饮酒如痴,整天泡在酒坛里醉生梦死,稀里糊涂将自己不满半岁的弟弟也给灌了杯酒,那小婴孩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让宫里的太医救醒。 从那之后,他在侍卫仆从脸上看到最多的是鄙夷与不屑,就连那乳母见了他也是摇头叹息,颓废至此,可怜可悲! 又一场宿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满是悲悯同情的杏眸,眉眼十分眼熟。 赵佑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人先开口轻唤:“殿下,好久不见。” “原来是月公主,确实好久不见了。”赵佑接着额头,低头看到自己皱襟污秽的衣衫,嗅得满身酒味,不觉苦笑:“我不知公主驾到,仪容失态,实在失礼。” 秦月怔怔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歉疚与惭愧,半晌才道:“月儿昔日在赵氏王国皇宫深受殿下照拂,没想到现在……” “没想到现在成了阶下囚?”赵佑接过她的话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自嘲一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月公主当初在福临门,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是了,当时她对着那假秦冲又哭又吼,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演够了手足情深的戏份——这秦家之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 “我……” 秦月略有不安,低道:“你可是说我对那少年郎说的那番话?” 赵佑没作声,听得她轻叹道:“不错,我自己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认得的,也知道那少年是假的,在去往赵氏王国的路上二哥就跟我讲清楚了,可是见了面四哥却不理我,我那些话,表面上是对那少年说,其实都是说给一旁的四哥听的……本来已经说好他找机会出宫,我和二哥就在路上等着,一同返回南越的,但是我们等了好些日子,都没有等来他,二哥气得不行,后来才知道,他跟你去了桃花、海南二岛……” 赵佑眯起眼,笑得没心没肺:“是哦,我带他去那海岛上玩。” 心底却在冷笑,怪不得,他跟自己请假,说是要回苏州老家拜祭亲人,却原来是与秦氏兄妹暗地约好,一同返回南越皇宫,想来福临门中有人冒名顶包,偌大的皇宫走失一个太监也不足为奇,正主已回南越,所有的人都还蒙在鼓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他后来突然出现去往海岛的航船上,必然是权衡之下,有了更深的打算——得一剑二岛者,可安天下。 为了在海岛之行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他放弃了回家的念头,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做那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 秦冲,好生隐忍的性情,好生深沉的心机! 秦月又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最后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殿下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叫人带话到长宁宫,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赵佑对她笑了笑,跌跌撞撞送到门口:“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这里人地生疏,月公主如若不弃,偶尔过来跟我说说话就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一曲悲歌 秦月面上一红,忸怩道:“我这次都是满着二哥来的,下一回……”对上那少年皇子满是期翼的眸光,虽然衣冠不整,落魄颓废,但丝毫无损他俊美出尘的容貌,漂亮的眼眸迷离得像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子,忽然有丝无措,匆匆点头:“好吧,我寻得机会,尽量过来瞧你。” 秦月走后很久,赵佑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看得出来,这位月公主心地不坏,念及当初在赵氏王国皇宫的交情,对自己的遭遇抱有几分同情。 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些良知与善心,都见鬼去吧!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门口紫衣闪现,邪魅的笑声打断他的思潮,赵佑抬起头,并不惊讶,只醉醺醺招呼:“嗨,业殿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说着,撑起身去摸酒壶,却摸了个空:“呵呵,已经没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业看着地上还没收拾的酒壶,食案上乱七八糟的饭菜,讥讽道:“果然是个纨绔皇子,不过一月时间,爪子就给磨没了。” 赵佑没有理他,自顾自抱着酒壶,一脸沮丧,喃喃念道:“怎么就没了呢,方才还有满满一壶的,怎么就没了呢……” “就凭你这样,我就不明白,怎么就能让我四弟如此维护呢?”秦业靠近他,眼神冰冷,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那琅琊神剑,当真是你拔出来的?赵氏王国的真命天子,神剑选定的帝君,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赵佑挥身一颤,感觉至他周身散发的杀气,情不自禁后退。 秦业步步紧逼,将他抵上墙壁,大手握住他纤细的颈项,唇角抽搐着,面上表情变化不定:“赵氏王国储君,日月神教门主,梅花国驸马……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永绝后患?” “咳咳,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手逐渐用力,赵佑涨红了脸,险险喘不过气来:“什么……驸马……” “你还不知道吧,那乐中天有意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你,听说你人在南越皇宫,特派使者前来求情,要我父皇尽早放人归国,而赵氏王国的军队已经开赴两国边界,态度强硬,战争一触即发……这一招软硬兼施,意在两翼夹击,逼我南越就范,可谓高明!” 赵佑听得有点晕,在皇祖母的寿宴时就隐约感觉到南越的崛起,以及与其余三国有意联盟,也知道乐中天对此事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却没想到他会打这样的主意——与南越联盟,不如跟赵氏王国结亲。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秦业面无表情说完,盯着他一阵冷笑:“那个乐蒂公主有眼珠,偏生看上了你,刁蛮公主配你这纨绔皇子,倒是天生一对,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乐中天那老匹夫,竟然背信弃义,想以此来讨好拉拢赵氏王国,哼,他可不知,只要我手指再稍稍用力,他的如意算盘就全部泡汤了!你信不信,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绛紫色的衣袍映在他的眼帘,就像是魔鬼背后张开的羽翼,秦业的面容在他眼里化作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在重重的叠影中,他脸色泛青,四肢冰凉,眼前阵阵发黑。 此时此刻,赵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命,操控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手里,他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根本就不是人。 咽喉被扼住,脑中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那手掌松开些许,新鲜空气再次被吸进胸肺,赵佑剧烈咳嗽,咳得胸口生痛,几欲昏厥。 “我答应了他,不会杀你的,他说留着你还有用,那我就留着吧。”秦业斜眼睨他,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游戏,他笑得阴冷,更笑得无情。 原来他只是一枚棋子,他们兄弟两谋取天下的棋子! 赵佑捂住胸口,正自喘息,忽然间,被他扳住肩膀颠了个方位,视线朝向窗口。 “别以为我四弟真是喜好男色,对你在意,你自己看看,什么叫做天生一对,那边才是——” 顺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赵佑木讷睁着眼睛,缓慢望去,就在那碧波荡漾的湖畔,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对人影相依而来,男子颀长挺拨,玉树临风,女子娇美温婉,气质清丽。 走到近处,女子被衣裙所绊,脚步微错,娇躯倾晃,男子伸手搀扶,两人相视而笑。 那样温柔如水的笑容,此刻正清晰印在那熟悉的俊脸上,在阳光照耀下,是那般晃眼,那般刺目,再不是对着他笑得温存,而是另付他人。 心霎时一空,好似被剪开了一个洞,听得他正经说道:“她叫叶容容,是冲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更是冲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你可以到场观礼……” 心尖上的女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已经不在乎,没想到这几个字,仍然像是尖利的刀刃,在心脏破裂处直刺进去,不住搅动,鲜血淋漓。 殿下,你就是我的命…… 就是我的命啊…… 过往的誓言,仿若细屑碎片般飘散在风中,他轻笑着,笑出了眼泪,慢慢吐出一句——“恭喜,我会去的,一定会去的。” 没过几天,秦月再次来了翠庭。 皇室公主,生来就是寂寞的,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问候请安,人身自由也就这一片狭小天地,在见过陋室里那张醉眼泛红的俊颜之后,不说是一见倾心,至少心里荡起些许怜悯与柔意。 那样美好无辜的少年,那样寂寞黯淡的眼神,没了皇子殿下应有的光彩,形只影单,孤独无依,瘦削冷清的身影苍凉得像是一曲悲歌,我见犹怜。 不能为他做什么,至少可以去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也许在她心目中,这样的举动只是表示着单纯的友好,未觉不妥,毕竟她与这赵氏王国皇子也算相识一场,如今到了自家门里,怎么说也得多加照拂。 只是多来几次之后,不知为何,每回一走近那翠庭大门,心中多了几分雀跃欢欣,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出门前对镜梳妆,莱儿连连惊叹,直说她最近气色好,还一再追问她服了什么补药。 呵呵,补药么,那是秘密…… 对她她的殷勤走动,赵佑也不拒绝,淡淡应付着,该喝的酒还是得喝,该睡的觉还是会睡,一日里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分,也会漫不经心与她说上几句闲话,无关痛痒。 在些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仅限于在赵氏王国皇宫的几面之缘,能够说起的话题着实不多,说来说去,很自然提到了她那位华丽归来的四哥,秦冲。 “四哥这回回来,最开心的人要属于容容姐了,她等了四哥这么多年,不知回绝了多少上门示好的贵族公子,终于把四哥盼了回来,我听二哥说,娘和叶夫人已经在商议成亲的日子了,都说下个月日子好,宫里要大办喜事呢!” “是么?”赵佑轻忽一笑。 “嗯,容容姐和四哥同岁,当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指腹为婚,他们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四哥一直都很疼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和莱儿每回都气得哭,还暗地埋怨她把我们的四哥抢走了,有她在,四哥都不爱搭理我们了……” 听着她的话,思绪飘远,不知怎么,就想起陈奕诚来了。 听母后说,陈奕诚当年对年幼的自己,那也是时刻捧在手心,宠爱不已,不理性别相同,一直嚷着长大要娶来当妻子。 他的怔愣被秦月看在眼里,自顾自理解成了冷漠,不由一叹,转而劝慰:“我知道是四哥隐瞒了身份,你对他很生气,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也别喝那么多酒了,把身体养好吧,我听说赵氏王国派使者来讲和,也许再过些日子,你就能回去了。” 秦月说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歉意,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般。 赵佑在心底暗自冷笑,真是个思想单纯的小女孩,她却不知,自己与秦冲之间的恩怨,那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勾销的! 她不是那么崇拜她的四哥吗? 那好,就让自己来撕开他在人前的虚假面具,还他一个真实面目! “我没法不生他的气……”幽幽一叹,眸光如秋水般沉静哀怨,赵佑低下头,抚着自己瘦了半圈的手腕:“他说过会跟我好一辈子的,终身不娶他人,却原来都是假的,那么多甜言蜜语,情话绵绵,都是假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以爱之名 “你说什么?”秦月娇躯一颤,俏脸被他的一番话吓得变了颜色。 “我吓到你了么?呵呵,我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那样的癖好,喜欢男孩子,起初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但他对我那么好,我一时心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半真半假的话一旦说出来,心里竟是又开始痛起来。 自己只是他的一块跳板,一枚棋子,从未付诸真心,始乱终弃…… 秦月咬着唇,素手揪着胸口衣襟,一副不敢置信的惊骇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不容易忍下痛楚,赵佑红着眼,抬眸看她:“是真的,我不骗你,你别看他外表那么温柔,甚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一直纠缠我,折磨我,还非把我带来南越,说是要我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似是被他眼底的痛苦刺激到,秦月腾地站起来,捂着耳朵,慢慢往后退:“我不相信,四哥不是那样龌龊之人,他不是!” 赵佑冷笑:“你是他妹妹,自然是帮他说话的,罢了,这翠庭月公主今后也不要来了,免得我这晦气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中伤你们兄妹感情……” 哐当一声,秦月碰到了墙边的藤架,无力靠在柱上喘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骗人,你是骗人的!我四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怎么可能相信,那样丰神俊秀的四哥,那样温润儒雅的四哥,竟然对明前的弱质少年做出如此禽一兽不如的事情……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你不信么?那你自己看——”赵佑哗啦一声扯开衣领,露出一截瓷白的颈项,上而布满青紫掐痕,煞是刺目,那是秦业当日险些勒死他的证据,他偏生要算在秦冲头上,兄债弟偿,无可厚非,“看到了吗,这样的痕迹,我身上还很多,要不要我脱了衣服让你看个够?哈哈哈,这就是我当日对你们秦氏兄妹以礼相待得来的回报!” “不是,不是这样……”秦月虚弱地叫,不住后退。 赵佑逼视着她,咬牙切齿:“你四哥,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魔鬼——”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秦月哭出来,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不说,怎么不说,你以为你四哥是谦谦君子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不是别人,那是与他情同手足并肩退敌的朋友兄弟,他出卖情报,设计害死他们,就连那些他们的家眷都一个不留,白发苍苍的老人,年幼无知的孩童,全部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他的回归之路,是森森白骨殷殷碧血铺成的!等着吧,那些横遭惨死永不瞑目的人们,定会化作荒野冤魂,地狱厉鬼,来向他,向你们秦家讨要这笔血债!” “不——” 秦月花容惨淡,大喊一声,掩面奔了出去。 赵佑未加阻拦,漠然望着她的背影,慢条斯理去扣衣领。 自己在怡香楼游走多年,见多了环肥燕瘦,那纨绔公子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这少女对自己颇具怜惜,情愫初生,他再是迟钝,也看出一丝端倪。 既然是秦冲最心爱的妹妹,那么他便不会心软! 被秦冲捧在掌心呵护有加的皇妹是吧,自己一番话,就颠覆了他这个兄长在他妹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说他残忍也好,说他冷漠也罢,他只是将秦冲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给他,统统都还给他! “月公主会信,我却不信。” 背后,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 赵佑记得这个声音,那一日冲进翠庭来找秦冲的少年,自己听见秦冲唤他小风,叶容容的弟弟,叶府二公子叶霁风。 转过身去,果然见得窗台下站着一名华服少年,年纪与自己相仿,体格高壮,却长着一张与身材不符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满讶异与探究之色。 “你就是赵氏王国皇太子,赵佑?” “是的。” 赵佑蹙眉,朝他上下打量,故作不解:“你是谁?为何侍卫会放你进来?” “你别管我是谁,也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叶霁风一步步走过来,紧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诬陷阿冲,要对月公主说那些毁人清誉的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赵佑抿唇:“我没有诬陷他,我说的是真的。” 叶霁风满脸不屑:“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告诉你,我和阿冲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他一心一意爱着我姐姐,又怎么会跟你这样的……这样的人缠在一起?!” 赵佑冷笑,眸光迎上:“我这样的人?不知在叶公子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叶霁风有些犯难,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 之前是听说这位赵氏王国三皇子纨绔不羁,风流倜傥,后来又惊闻他排除异己,脱颖而出做了太子,心里着实震惊不小,再后来,听说他到了南越皇宫,住进了翠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颓废潦倒,一蹶不振。 而现在,看着面前衣衫粗陋的少年,那么清瘦,那么憔悴,单薄得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子夜般的黑眸里却满是愤怒的火焰,有一种惊人的尊贵,惊人的美丽。 真美,比他见过的所有的女子,甚至是他自以为最美丽端庄的姐姐,还要美。 如此绝美少年,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晃神,赵佑已经站在他跟前,相距不足一尺。 “方才你在背后,月公主看到的地方,你一定没看到,是不是?无妨,我便给你看看,看了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解开的衣领还没来碍及扣好,他也懒得再扣,索性再次翻出来,让这位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看个明白! 衣领拉开,少年如玉的颈项呈现眼前,瓷白中带关点点青紫,生生破坏了那一份细致纤美。 叶霁风瞪着他,梗着脖子不认:“你这是自己弄上去的,我才不会相信呢,阿冲那么高傲一个人,怎么会对你……真是一派胡言,你这瘦不拉几的小子,跟个竹竿似的,有什么魅力让他这样做?” 是啊,自己有什么魅力?有什么魅力迷倒他,堂堂南越四皇子?! 赵佑自嘲一笑,曾经他对自己那样温柔深情,那样千依百顺,自己心安理得,受之无愧,以为那便是爱,是他爱自己的表现,却原来只是他迷惑自己收服自己的手段。 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以爱之名的欺骗与掠夺,是沼泽,是陷阱,是深渊! 他竟然,识人不清,傻傻往里跳,一想到那些抵死缠绵的日日夜夜,只觉得心灰意冷。 “不信就算了,你走吧,秦冲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他,别来烦我。” 摆了摆手往内室走,叶霁风却不肯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走,你说清楚,为何要诬陷阿冲,你必须道歉,还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放开我,你这神经病!他是你什么人,要你这样维护他?” “你不道歉我就不放,阿冲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未来的姐夫,我自然要护着他!” 姐夫…… 心口犹如被人刺进一根针,又酸又痛,对哦,他下个月就要与那叶府小姐成亲了,小舅子维护姐夫,那是相助自家,天经地义! 喘着气,他倔强摇头:“我不道歉,他欺我在先,辱我在先,我对他恨之入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乞怜在我脚下……” “你?”叶霁风低下头,睁大眼睛瞪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就凭你?” 赵佑被他轻蔑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忘了自己还被他制住,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径直欺上,手掌挥过去:“别他妈的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算什么东西?” 叶霁风猝不及防,被他踢了个正着,仓促间看见他挥过来的,直觉抓住,这一踢一打之际,两人扭缠在一起,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赵佑的胳膊抵在他的胸口,叶霁风的大手抓住他的肩膀,气息中透着紊乱。 近距离相触,鼻端飘来股淡淡的香气,有些不知名的幽香混在酒香之中,说不出的异样滋味,还有,掌下的触觉柔软得不可思议,叶霁风皱起眉头,面红耳赤,朝上方的他轻叱:“起来,你这疯子!酒鬼!” “你才是疯子,没事跑到这里来发疯!”看着那一张粉红的娃娃脸,赵佑心里消气不少,那就是个孩子,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肆意亲吻 暗自叹气,正待撑起身来,却听得他命令式地道:“给我听着,没事别去招惹阿冲,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招惹他?”赵佑冷声长笑,看着那两瓣一开一合喋喋不休不红唇,一个邪恶的念头袭来,挡也挡不住:“我不招惹他,我只招惹你……” 凑上去,带着报复的快感,狠狠吻住他的唇。 “你……” 叶霁风瞠目结舌,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 该死,这个疯子在做什么,居然扑过来亲他的嘴唇? 他被一个同性吻了,他的初吻啊…… 可是这感觉怎么会这样奇怪,香香的,软软的,比蜜糖的滋味还要好? 趁他张嘴低呼,赵佑舌尖一顶,如灵活的小蛇一般钻了进去,热烈而疯狂地吮吻起来。 叶霁风傻了,彻底石化。 唇齿纠缠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好,激动人心,他只觉得身上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那火苗嗖嗖往上窜,烧得他心猿意马,欲罢不能。 不对,这是不对的! 可是他竟然没力气推开,任由那少年在他唇上肆意亲吻,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佑停了下来,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涨红的俊脸:“不是说我没有魅力吗,不是说我一派胡言吗?那你刚才怎么不反抗,闭着明一动不动让我亲?你敢说你刚才没感觉?” 感觉…… 他对他,居然有感觉,他是男人啊,怎么能有感觉,而且还有种半途而废的失落感?! 叶霁风呆了下,眼见他满面揶揄之色,心头一沉,火气猛然高涨:“你真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我没推开你是因为你偷袭,我全无防备……”边说边是用衣袖去蹭嘴唇,好似上面沾染上什么病毒一般。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赵佑冷笑着摇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无意识摩挲:“不承认是吧,那好,就算刚才你是措手不及,防不胜防,我们现在就用事实说话,你看好了,我来了——” 眼见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面前逐步放大,叶霁风睁大了眼,暗声低叫:“你……你做什么?” “我啊,重复刚才的事情,你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反抗。” “我……”叶霁风微微怔愣,他想说他不喜欢,他讨厌,他想推开他,事实上,只需要轻轻一抬手,他就可以一掌将这羸弱的少年打翻在地,可是他为什么全身绵软,为什么手脚无力,心里如生扯硬拽般纠结。 要不再亲一下吧,就一下,让他再感受下那滋味,反正他只是被动,不是他的错…… 那淡粉色的唇瓣渐渐凑近,他浑身紧绷,心头一片燥热,扑通扑通,居然满怀期待,仰起头,他扳住赵佑肩膀的大手无师自通般,转而抚向他的后脑。 两人额对额,鼻抵鼻,眼看嘴唇即将贴上。 幽香袭来,叶霁风的心都跳出胸膛了。 恰在此时,赵佑陡然打住,指着他哈哈大笑:“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否认,还要说我没有魅力?你这个胆小鬼,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吗?承认被我迷住了有那么难吗?” 叶霁风瞪着他,双目闪现一团欲火,心跳快得不能再快。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面前全无抵抗之力? 被他吻的时候,那感觉居然该死的美妙,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对他中途喊停,居然有丝莫名的失望与不舍! 疯了,一定是被他感染了疯病…… “看着我。”感觉到他的走神,赵佑扳正他的脸,居高临下眸睨:“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变态!龌龊鬼!” “我变态?我龌龊?哈哈哈……”赵佑长声大笑,眯起眼,舔着微润的唇角:“我再变态也没你们南越人变态!我再龌龊也没你们南越人龌龊!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有本事就推开我,要不我又要轻薄你了,嗯,你怎么不动手啊,是不是怕了?还是你喜欢我刚才那样?” 叶霁风攥紧了拳,看着那张邪气冷笑的俊颜,有丝迟疑,如果这一拳打去,打在那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他会很痛吗? “下不了手打我,是不是?那就怪不得我喽!” 本是吓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还嘴硬地嚷:“别碰我,身为堂堂男儿还如此不知羞耻,投怀送抱,你要脸不要?” 无心之言,却刺痛了他的心,是啊,投怀送抱,当初在那海南岛上的山项石屋,温泉池边,他就是贪恋美色,对那个人主动交心交身,不想那一时欢愉如今竟成为终身耻辱! “我就投怀送抱了,你有种就别躲开——” 赵佑再次俯身下去,瞥见他惊慌失措的目光,心头微顿一下,但脑中的理智顷刻间又被内心冲动的魔鬼吞噬,他是秦冲的好友,是那位叶小姐的弟弟,自己有什么好心软的?! 调戏他,羞辱他,毁灭他! 他闭上眼,满心冷笑,将唇瓣覆上去。 “小风,你们在做什么?”背后传来一声少女低唤,脚步响起,在看清两人的行为后,顿时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声音回响在室内,下一瞬,赵佑后颈处一股巨力袭来,将他击飞出一丈之外,砰的一声后腰撞在案几上,案几断裂成半,疼得他险些闭过气去。 一只脚踏到他面前,头顶上有人冷哼出声:“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居然去勾引小风?!”是秦业,那个冷血恶魔。 赵佑蜷起身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靠坐在墙边,低低地笑:“是啊,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真冷清啊……” “二王子,莱公主。”叶霁风站起身来,对着秦业满面敬畏,唤过之后看到他身旁的锦衣少女,微诧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来皇宫也不找我,一个劲往前冲,喊你又听不见,还好我后来遇到二哥,就一起过来了。”那少女说完,恨恨瞪他一眼,目光转向地上的赵佑,止不住的厌恶:“他是谁?小风你为什么要跟他抱在一起,还跟他……你们……” “他……我……”叶霁风悄然望了下那角落里的少年,面上潮红未褪,呐呐道:“他是赵氏王国皇太子,赵佑……” 看到他被打,看到他痛苦,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开心,完全与前来兴师问罪的初衷不符。 老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就是……赵氏王国太子?”秦莱脸色微变,眸光怪异射过来,似是鄙夷,又似是忿恨,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一步步逼近。 “好了,莱儿。”秦业沉声低喝,拉住秦莱的手:“只是个误会,小风没做什么,都是他勾引小风,是他的错,你别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人,伤了你们多年的情谊。” 莱儿? 秦莱,秦氏兄弟最小的妹妹? 赵佑眸光轻扬,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身材娇小,年纪稍轻,眉眼倒是与秦月有几分相似,只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倔强。 看得出,达位莱公主与这叶府二公子关系匪浅……也是,哥哥娶姐姐,妹妹就嫁弟弟,亲上加亲,好得不能再好! 赵佑冷笑着,一言不发,看着秦莱咬唇将叶霁风朝外推,而叶霁风犹豫着走得极慢,不时回头望过来,直到秦业出声:“好了,莱儿和小风都出去,我跟太子殿下还有话要说。” 他开了口,叶霁风也不便多说,施礼告退,秦莱往赵佑瞪了几眼,疾步追了出去。 喧闹结束,一切恢复平静,室内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 啪啪啪,掌声响起,秦业一边漫不经心鼓着掌,一边朝他缓慢踱了过来。 “不错啊,勾引人的本事真是不赖,居然敢招惹小风——”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落在他面上,火辣辣的肿痛,秦业转过他被打偏的头,冷冰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莱儿的心上人,你要是再敢跟他……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勾引他,我好端端在屋子里喝酒,谁知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赵佑抹了下唇角,艰涩一笑:“我对他没兴趣,只是想喝酒,呵呵,酒壶空了,今天的酒还没送过来。” “想喝酒那还不容易,等下自然有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不过……”秦业拎起他的衣领,满目阴鸷看着他,审视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内心:“你要酒,还是要男人?” “我要……”赵佑蹙着眉,慢慢松手:“很难取舍的,可不可以两样都要?” 第二百四十章:移情别恋 “真是贪心。”秦业听得冷笑,慢慢松手:“你在想别的男人,我四弟听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难过?” 赵佑故作不解,期期艾艾继续傻笑。 “不过他现在佳人在怀,春风得意,自然也顾不得你,你对他而言,也就是个暖床之物,没什么可留恋的……这个癖好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也不会再犯。”手臂一挥,使劲将他摔在地上。 赵佑无力摔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只得抚着胸口,微微喘气苦笑:“是哦,他不再是小太监,而是南越的皇子,自然移情别恋,看不上我了,呵呵……” 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出来,原本只是在他面前演出戏,却没想到越说越是心中酸楚,苦涩难言。 秦业紧盯着他,似乎在掂量着他的表现,眼底一片森寒:“还有,你别打小风的主意,给我老实呆着,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丢下这一句,他拂袖而去。 等他走远,赵佑才慢慢坐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进内室,瘫倒在床上,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痛。 受了气,挨了打,换来的是秦业对他的警戒心降低,这是好事。 但是他深深知道,秦业这个人的疑心太重,仅仅是警戒降低而已,他还没有最后放下戒备,而且,他在这宫中也找不到内援,全部都是他们的人,他没法求得生机,只能期盼外援来救。 外援…… 日夜神教的门人还不知道秦冲是叛徒,凭他在门内的身份和手段,就算邪队中有人找到南越来,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接近苍歧,更别说进得南越皇宫。 而赵氏王国那边,秦月说有使者过来,细想之下,可能性倒是极大。能迅速知悉自己和元儿的下落,调兵遣将,安排部署,这其中到底是父皇的斥候力量,还是因为袁承志前往帝都报讯? 不论如何,他只盼早日脱离这囚徒生活,带着元儿平安回归…… 周身酸痛,想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如果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切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须臾,又仿佛过了许久。 带着这样的期冀醒转,睁开眼,看到床头那道静静坐着的熟悉身影,才知道只是奢望。 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下子到了个齐! 赵佑冷笑着撑起身来,脸上凉凉的,肿痛消减不少,不必想也知道是他给敷了药膏,可是有什么用,身上的伤可以用药来医治,那么心呢,心破了碎了,有药可医吗? “别急着起来,再躺会吧。”秦冲轻轻按住他的肩。 数日不见,他的面色苍白了许多,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却仍然是温润悦耳。 赵佑没说话,靠在他塞来后背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疼吗?”手掌抚上他被打的那边面颊,没得到他的回应,秦冲轻叹一声:“下回别跟二哥硬碰硬,再忍忍,等拿到后面的解药,我就送你们回去。” 送他们回去? 赵佑睁眼,却见他脸上满是悲悯之色,温柔的眸光凝望过来,疼惜中包含着丝丝不舍。 “你要送我们回去?回哪里?”赵佑在心里冷笑,当初自己就是被他这样的眼神骗了一次又一次,现在,以后,都不会再上当了。 “自然是赵氏王国。”一丝苦笑凝在他唇边,抿了下薄唇,他垂眼低道:“我最近很忙,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我会派人跟你联系。” 他很忙?怕是忙着陪他那位未婚妻子,忙着准备大婚事宜吧! 赵佑看他一眼,眼睛再次闭上。 有心想问一句,既然已经有了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又为何来招惹自己,说那么多甜蜜的情话,做那么多体贴的事情……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下。 问了又如何呢,自取其辱吗?其实谁都明白,那只是他设下的圈套,预定的剧情,自己如此聪明,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温柔,进了套,入了戏,付出了血的代价! 自己早就看透了,也已经抽身而出,心如止水,不是吗? “以后少喝点酒,酗酒的戏份二哥有些信了,不要太过了,伤的是自己能身体。”秦冲长臂一揽,圈住他僵直的身体,手指抚过他的唇:“别让别人亲这里,我会嫉妒,我会发疯。” 原来他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醉酒装疯,知道自己强吻叶霁风…… 赵佑笑了起来,他是这宫里的四皇子,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呢,包括自己的心思,他都是了如指掌,全然掌控。 “你想怎样?在秦业面前揭发我?去啊,就像你给他传递情报那样,什么都告诉他去!”他冷冷地说。 秦冲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静默着,突然将他搂紧,紧得令人窒息:“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太不可思议。 赵佑红了眼,只是摇头。 “很多事情,我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注定,我的家族,我的身份,我的责任……你知道吗,你达样待我不公平,不公平……”他低喃着,越说越是急切,很难想象,那样近乎呓语语无伦次的话,会是出自这位心思缜密的南越皇子之口,“你怎样……才能明白……” 赵佑不由冷笑,打断他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利用,值得他来忏悔演戏呢?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四王子该回寝宫了。” “殿下……”秦冲抓住他的手,抓得那样紧,眸光里有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好了,我困了,四王子请回吧。” 赵佑一点点抽出手来,看着他失落站起,看着他萧索远去,那背影,衣袂飘飘,孑然一身,如孤雁独自高飞在天际。 怨恨交织,心在这一刻痛到极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死去的人能够复活,如果欺骗都不复存在,如果受到的伤害可以平复,如果自己和元儿都还好好待在赵氏王国皇宫,如果他不姓秦或者自己不姓赵,如果没有这一切的一切……也许,自己可以原谅他。 但是时间是一直向前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法重来一次,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会发生,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立,所以…… 所以,他没有办法原谅,也永远都不会原谅。 那些是非恩怨,那些血海深仇,一刀一刀刻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转眼已是月初。 这段时日,再没人来打搅,酒适量而饮,每天好吃好睡,赵佑感觉自己的五感又恢复了些,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能看见湖里的游鱼,水边草叶上的露珠,甚至是远处飞檐上瑞兽身上细碎的刻痕。 而到了夜里,不管是皇宫各处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还是角落里太监宫女细微的说话声,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时至阳春三月,百花盛放,温暖的气候似乎使得人心放松,就连每日送酒菜饭食前来的侍女脸上都有着嫣红的笑颜。 酒足饭饱,赵佑照例返回寝室,倒头呼呼大睡。 外间两名侍女悉悉索索收拾着碗筷,忽然啪嗒一声,似是一只酒杯落到她上,摔成几瓣。 静默了几秒钟,有人轻声责怪:“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嘻嘻,手滑了,没拿住。” “你呀……还好这是在质子府,没人得见,要是四王子大婚之日,你也是这般毛手毛脚,就等着受处罚吧!” “嘘,小声点,四王子不让人声张的,尤其是在质子面前。” “怕什么,质子已经睡下了,又听不到。” 听不到…… 赵佑闭着眼,笑得苦涩,他也想听不到,可是那低声交谈的话语就像是钢锥一般,皮开肉绽,硬生生往他耳朵里钻。 “这倒是,唉,你说那容郡主多好的福气啊,被皇后娘娘认作干女儿,封了郡主,还能嫁给四王子这样的夫婿,四王子平日对人都是那么好,对他的皇子妃,那还不疼到心里去!” “是啊,听说婚前七日不能见面,所以前几日四王子天天守在叶府陪着容郡主,还带她去城外游山玩水,那么深情痴心的男子,这世上谁能抗拒得了……” 谁能抗拒得了…… 深情……痴心……哈哈哈,都是假的!是假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勾引赵佑 大笑出声,笑声惊动了外屋的侍女,两人对望一眼,惊慌站起,双双奔到门口,看向床一上的人影。 “质子……” 赵佑抱着酒壶,正欲张嘴说话,忽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猛然一刺,接着耳蜗里涌出一丝热意。 伸手一摸,摸到一股温温的黏湿。 “啊,血!质子你流血了!”一名侍女眼尖得见,吓得掩口低呼。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快去啊!” “好,我这就去!” 赵佑静静看着手指上的血渍,这回的血,是从耳朵里流出的,是不是意味着第三次毒发即将开始? 抬起头,望见朝外奔出的身影,厉声高喝:“站住!” “是……是……”两名侍女被他忽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跳,赶紧停步回头,满目怔愣看着他。 赵佑举袖拭去耳边的鲜血,淡淡道:“我挖耳朵挖得用力了些,不要紧。” 仰头将酒壶里的酒水饮尽,见侍女还愣在原地,一挥手,酒壶咣当一声砸过去,碎在两人身侧的墙壁:“都给我滚!” 侍女一哆嗦,顾不得收拾,听话离开。 赵佑坐在床一上,胸口起伏着,将情绪慢慢压住,一摸耳蜗,血已经止住不流了。 或许这只是个提前警示的征兆,最凶险的时刻还没有真正来临。 忽然间悲哀地发现,就算是有外援来救,没有秦业的解药,自己同样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也罢,只要能将元儿送回赵氏王国,他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 缓慢起身,转头看见地上的酒壶碎片,无意识伸手去拾,却被那尖锐的棱角划过指尖,血滴滴洒落,染红了洁白的瓷片。 赵佑望着那血滴发呆,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不满低咒:“真是个笨蛋,你流血了你知不知道?!” 不必转头,听声音也知道来人身份,叶霁风,他又来做什么? 赵佑一动不动,冷淡看着他:“阁下不清自来,有何贵干?” “我……”叶霁风有丝语塞,抓了抓脑袋,呐呐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他也知道这质子府意义深远,不是自己能够随来随去的地方,但他就是没忍住,这几日都快要憋疯了,总想着那少年漆黑的眼,柔软的身子,鲜嫩的嘴唇,湿润甜腻的吻…… 今日想方设法潜入,他就是来看看,搞清楚自己再见到他,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手足无措,只是这个目的,再无其他。 “那你随便看吧,别来烦我。”赵佑撇开他,从他身边绕过,去到外屋找酒喝。 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冷淡,居然心里说不出的沉郁失落。 叶霁风呆立了一会,疾步追过去,拉住他的手:“你的手还在流血,我帮你包扎吧。” 赵佑抬眸瞥向他:“关你什么事?” “你……”叶府独子,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的人物,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对上那双满是厌恶的黑眸,他竟没法生气,叶霁风咬牙,语气放软:“是不关我的事,但是身体是你的,你自己总要珍惜吧。” 说罢,不等他回答,自顾自撕下一截衣衫,这是他素日里最爱的衣袍,此时撕给人用以裹伤,心里竟然没有半点后悔,他到底是怎么了?! 等他准备就绪,却见那少年已经将手指含入嘴里,轻轻吮吸,边做边是蹙眉看他,满是鄙夷:“你衣服都穿脏了,还想拿来给我包扎?我才不要呢。” 叶霁风气得一跺脚,将衣带甩在地上,扭头就走。 少爷脾气还真不小! 赵佑懒得理会,在食案下找到酒水,自添自饮起来。 刚喝了一口,酒壶就给人抢了去:“成天就知道喝,亏你还是个太子呢,跟个酒鬼有什么区别?” 赵佑睨着他,轻忽一笑:“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又不是我的谁!”暗地却在怨念,这个傻小子,横加干预,就怕坏了他的好事! “你……我……”叶霁风涨红了脸,心中愤愤难平,非要这样撇清关系吗,他难道忘了那一日的亲吻,自己做梦不忘,他怎么能毫不在意,跟个没事人一般。 “你听着,我叫叶霁风,是叶府二少爷,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你觉得好奇,所以偷偷溜进来想看看你,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他强吻,没想到自己因此而丢了魂…… 心里一个咯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他怎么能对一个同性如此在意,难道他成了……断袖…… 越想越怕,心扑通扑通跳着,直觉想逃,偏偏赵佑回神过来,抓住他的胎膊,笑嘻嘻凑脸过来:“喂,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不,不是!”叶霁风惊得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他! 就算他长得好看些,与众不同些,惹人怜爱些,也不该喜欢他,不该…… “不是就不是嘛,瞧你吓成那样。”赵佑坐回原处,又去摸酒壶,口中低低嚷着:“敢做不敢认,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叶霁风停下脚步,一想到他轻视自己,就忍不住火气上涌。 “还能有谁?你呀!要承认喜欢就那么难吗?你在怕什么?哈哈,对了,你之前还说我没有魅力,变态龌龊,瘦得像竹竿来着,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你竟然会偷偷喜欢还不敢承认……” “谁说我不敢承认,我——”叶霁风心里憋足了气,看着眼前摇头晃脑说话的少年,忽然闪电般出手,将之扯了过来,重重吻上。 赵佑没想到他会倏然偷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口中有异物侵入,这才开始反抗,只可惜酒喝多了,浑身酸软,那拳脚招呼在他身上,不像是抗拒,倒像是在半推半就一般。 再次尝到那甜美的滋味,叶霁风心跳都仿佛停止了,没有任何技巧,只凭着一腔热情,满心雀跃,在那少年娇软的唇瓣上乱无章法又亲又啃。 明知此举不妥,明知违背常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唔,你放开……” “不放,我不放!”叶霁风豁出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要我承认吗,好,我承认,你赢了,你勾引成功了,我喜欢你,我这就去求业王子……”去求来做什么,放了他,还是怎样?忽然间想到他的质子身份,不由微微怔愣。 “叶霁风,够了!” 赵佑忍无可忍,趁他失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开,只觉得意兴阑珊:“不错,我是勾引你,只是一时好玩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对你没感觉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我不走,我……”叶霁风瞪着他,忽然看清后方的身影,不觉怔住,咕道:“啊,皇后娘娘……” 赵佑定了定神,也感觉到身后微颤不稳的气息,陡然转身。 门口,一名中年贵妇直直站在那里,眉眼婉约,气质温和,五官有丝熟悉,唇角紧紧抿着,盯着两人相握的手上,显而易见对这举止十分不喜。 “叶霁风见过皇后娘娘!” 赵佑愣在当场,直到见得叶霁风上前恭敬行礼,这才明白过来。 是她,是秦冲的娘。 看到她,顿时明白他的好相貌源自何处,母子俩长得极像,沉默不语时的神态尤其相似。 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 忽然间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只觉得好笑,他不会想到,自己和他娘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第一次见面,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小风不必多礼,退下吧。” “是。”叶霁风满脸困感,将不解咽进肚里,深深看他一眼,依言退出门去。 房门关上,屋里两人相对而立。 对这位南越皇后,之前虽未谋面,但也不算陌生,当初老师讲课时曾经讲过,她姓柳,出在文臣之家,与南越皇帝秦远山两情敦厚,育有二子二女,秦远山在后宫虽还有几位妾室,但子嗣不多,共四子二女,且大子和三子在幼时就夭折了。 对于她的突然来访,赵佑不觉惶恐,淡然道:“皇后娘娘找我有事?” 柳皇后盯着他被吻得红肿的嘴唇,眼底微起波澜,面色清冷:“本来是有事,但是现在……不说也罢了。” 赵佑也不在意转身往里走:“既然没事,那就请回吧。” “站住。” 柳皇后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威仪,赵佑停下来,听得她缓缓道:“我不喜欢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笼中鸟 赵佑哈哈一笑:“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喜欢。”早已料到自已入不了她的眼,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心里还是微微刺痛,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柳皇后怔了一下,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气:“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就那么不在乎冲儿?亏得他如此对你……” “呵呵,我该感谢他吗?我有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赵佑转过身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对他,真是感激涕零啊!” 柳皇后站在门口,皱起眉头,似是下定决心,吐出一口气来:“也罢,似你这般举止性情,做得了赵氏王国太子,却做不了我冲儿的爱人,当不了他的伴侣,你比起容容的柔顺温和来,实在差得太远……” 赵佑蓦然瞪眼,她竟然知道自己和秦冲的关系! 是秦冲,是他告诉她的,他对他娘说出他们的关系,意欲如何,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乱作一团。 难道又是一个新的阴谋…… 柳皇后看了看他,眸光闪耀,叹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对我说实话,你爱冲儿吗?” 爱他? 他早就说过,他不配! 赵佑木然摇头:“我不爱他,我只恨他,恨不得他死……” “你!”柳皇后厉声喝道,不住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化,我也无需在你身上耽误时间,你记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和冲儿在一起,一切到此为止!” 赵佑毫不在意,轻笑:“慢走不送。” 没等她离开,自己先行迈步,头也不回往内室走去。 “等下——”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柳旱后而露犹豫,欲言又止,终是叹息道:“冲儿让我转告你,这段时占好好待在翠庭,什么都别管,哪里都别去。你……好自为之!” 哪里都别去,就如那笼中鸟,永远不见天日…… 这就是他遣他母亲来此的目的? 他实在太小看自己! 赵佑在心底冷笑,挺直背脊,再不理会,一步步远离。 离初八的日子越来越近。 秦业没有再来过,秦冲更没有。 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或者对他已经遗忘了,任其在这座质子府中自生自灭。 秦月倒是出现过一次,站在门口也没进屋,只是用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幽幽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幽怨,立了许久,终是叹气而去。 叶霁风也偷偷来过两回,隔得远远的,神色复杂,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只看他喝酒,看他吃饭,在宫女内侍出现之前又悄然离开。 面对他们,赵佑没甚感觉,也不觉愧疚,该做什么做什么,喝到高兴处,随意扔块肉食过去,换来的是一个怒视的眼神,或是一道转身而去的背影。 没什么好愧疚的,那是他的家人,他的朋友,自己巴不得他们伤心难过,越是如此,自已越开心! 随着秦冲大婚典礼的临近,翠庭再无人来,一如从前般静默。 南越皇宫里还是冷冷清清,没有听到宫人忙碌准备的声响,更没有听到一点喜庆之声,整座宫殿平静得像是一湖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难道是大婚有变? 赵佑刚一这样想,立时就打消了念头。 秦业如是说,秦月加是说,叶霁风如是说,宫女如是说,就连那初次见面就不欢而散的柳皇后也是隐隐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还能有什么变数,他还在想什么? 那位容郡主,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吗,他的母亲又那么喜欢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不管遇到什么事,以他的能力身份,终能解决,顺利迎娶佳人。 自嘲笑笑,喝了口酒,懒懒靠在床榻上,又继续恍惚思想。 我不喜欢你。 柳皇后那句话,不知为何总是在耳畔回响。 心里有点酸,更多的则是麻木,也是,她一来就看到自己与叶霁风抱在一起亲吻,又对她冷眼相待,出言顶撞,再是温婉的性情,都会心生厌恶,留下的全是坏印象…… 这样也好,就这样吧,她喜欢也好,厌恶也罢,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天气好转,春光明媚,他开始抱着元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把孩子随意放在一旁,自己捧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 哐当一声,地上的酒壶被人一脚踢飞,他抬头,对上少女满是恼恨的眼。 “是莱公主啊?”赵佑懒洋洋打着招呼。 上回一面之缘,倒是没看得太清,今日秦莱显然仔细妆扮过,发髫梳成疼燕齐飞,黛眉细描,丹唇轻点,再配上一身翠绿的丝娟裙,年纪小小,已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只是那眼中的锋利寒光,来得有丝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小美人,除了那回被撞见和叶霁风抱在一起……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赵佑笑了笑,看出她的不友好,也没打算和她周旋,抱起元儿就要回屋。 “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刷的一声,一柄雪亮的长剑指向喉咙,寒光迫人,秦莱看着他发白的面色,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在我南越皇宫里放肆,你以为我四哥真的看上你?不过是利用罢了,你还信以为真啊?!怎么就这样厚颜无耻,还跑去勾引小风!” 赵佑轩眉,耸下肩膀:“我没勾引他,是他勾引我。” “你胡说!”秦莱怒不可赦,手上用力,剑尖刺破肌肤,血丝渗出。 似是血脉连心,原本睡着的元儿猛然醒来,瞪着那长剑哇哇大哭起来。 “野小子,哭什么哭!”秦莱不耐低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赵佑忍住痛,一动不动,心头却是动了真怒。 这秦家兄妹,颠倒是非,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简直是欺人太甚! 血溅当场,还出言侮辱元儿,真当他是废物,随意欺凌么? “我难道说错了吗?他就是个野小子,短命鬼!”看着他抱着的孩子,恭莱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知死活大叫。 赵佑攥紧了拳,已经顾不得掩饰自身,左手拇指一弹,白光闪过,魔戒暗藏的钢锥伸出个头来——她的剑要是再朝前一厘,这钢锥就将毫不留情朝她脸上刮过去! “住手!”蓦然间,院门处响起一声厉喝。 斜刺里有人飞身逼近,挡在面前,拂袖弹开长剑,一把将两人分开。 赵佑猝不及防,又顾着怀里的元儿,被那一股力道撞得后退,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喉咙刺痛,浑身轻颤,说不出话来。 在元儿震天的哭叫声中,秦莱扑进那人胸怀,对他举着衣袖,花容失色,呜呜抽泣:“四哥,他勾引小风,他还要用暗器杀我!” 赵佑一声不吭站着,按住衣领,在心底冷笑,自己被利剑害伤颈部,而她只是被钢锥划破衣袖,这伤势谁轻谁重,一眼便知。 秦冲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来不及收起的钢锥上,叹道:“殿下这个物事用来对付我就是了,莱儿年轻不懂事,殿下何必跟她一般计较?”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语气比之过去却不知疏离了千倍万倍。 赵佑忽然觉得好笑。 这就是那个将自己时刻捧在手心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对自己休贴入微关怀备至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宁愿舍弃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平安的人吗…… 假的,果然是假的,都是迫不得已使出的苦肉计,如今一旦环境改变,就打回原形,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莱儿没事吧?”院门外传来娇柔女声。 赵佑侧头看去,但见几名宫女簇拥着一名华衣少女款款走进,面容妍丽,气度温婉,清纯中又带着车丝稳重,怎么看怎么舒服,她步步摇曳走到秦冲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从画上摘下来的人物,和谐自然,十分般配。 她虽然对着秦莱在问话,眼里却似乎只有秦冲一人,丹凤眼水汪汪的,满是柔情,楚楚动人,忽而眼波流转,望向赵佑,一时笑容不变,眼底多了几分控究,隔着三尺的距离相对而视。 没错,是他,是秦冲那位未婚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容姐姐,幸好四哥及时赶来,要不然我……” “没事就好。”叶容容对着秦莱安慰一笑,转过头来朝向赵佑,歉意行社道:“之前是小风无礼在先,莱儿不知原由贸然冲撞了殿下,阿冲也是心疼妹妹,情急之下才对殿下出手,我就代他们向殿下赔罪,请殿下不要介意。” 第二百四十三章:冷心绝情 赵佑听她将这番话滴水不漏说完,忽然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看着这相互关心与维护的一家人,他游离在外,只想抽身远离。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可以走了。”撇开她,抱着仍在哭闹的元儿往屋里走。 叶容容愣了下,倒是秦莱冲上来,冲着他喝道:“你得意什么,你不过就是个质子,值得那么骄傲吗?你吃我南越,住我南越,别不知好歹,小心我叫父皇把你关进大牢里去……” “好了,莱儿。”秦冲平声打断,拉着她的手,将她往门外抱去:“别那么冲动,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来,让四哥看看你受伤没有……” “我没受伤,就是衣服破了。” “还不怪你自已,没事到处乱跑,谁叫小风最近都不理我,明明人都进了宫,偏生还说谎……四哥你要给我评理,我哪一点比人差了?” “是,我家莱儿是世上最美的女孩子,无人能比。” “四哥,还是你最好……” 两人头也不回往外走,话声渐渐远去,人影消失不见。 叶容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头过来,瞥见他淡漠的面色,含笑道:“阿冲就是这样,平日最宝贝他这两位皇妹,生怕她们吃一点亏。” “是么?兄妹情深,着实让人羡慕。”赵佑扯动唇角,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天色不早了,容郡主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这人名声可不大好。” 听得这逐客令,宫女都怒意上脸,那正主却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做足了礼节,方才起身告辞。 院门关上,赵佑打起精神,哄着元儿回到屋里。 颈上的伤口并不太深,血已经止住了,凝成一条红线。 赵佑对着铜镜,看着那条红线,只觉得那微微的刺痛从颈项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便是真实的他吧——只在乎自己最在间的那个人,别的,就算是天天崩地裂,都可以面不改色,相见犹如路人。 忽然抓起铜镜,举高就要往地上砸,动作做到一半,忽而停住。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是委屈他的淡漠表现,还是悲哀自己的现时处境? 如果是前者,大可不必,就算没有叶容容,没有今日的一切,自己和他都回不去了,又何必为这不值得的人再苦苦伤情? 没错,自己曾经爱过他,那个时候,他是小乐子,温柔体贴的小乐子,深情似海的小乐子,全心全意的小乐子,自己视他是伙伴,是情人,是生命中的另一半,而现在,他是秦冲,是南越皇子,是别人的未婚夫婿,更是自己的仇人! 他喜欢谁,他要娶谁,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夜色深黑,乌云密布。 过了这晚,明日便是初八。 寝室的窗户破了半扇,夜里冷风刺骨,睡不踏实。 到了后半夜,他照例起来查看小床上的元儿,看过之后睡不着,索性披衣坐下,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在南越皇宫里已经过了将近两月,光是听说赵氐王国军队开到两国边境,严阵以待,可是那期盼中的援救却迟迟未至,到底有没有派出谈判使臣,如果有,那么来人是谁,如今人在何处? 淅淅沥沥,天上下起小雨,不久雨滴变大,演变成一场滂沱大雨。 忽然听到雨幕中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踩着水洼悄然欺近。 赵佑心中一凛,竖起双耳,听得那脚步声又近了些,这深夜来客,不知是友是敌? 来不及多想,他将熟睡中的元儿连同被褥一齐抱起,迅速放在小床下,自己躺回床去,扳出魔戒中的钢锥,静静等待。 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口中急切低唤:“殿下,太子殿下……” 竟是他,黄易…… 赵佑吃了一惊,装作睡得迷糊却被惊醒的样子,慢吞吞坐起来,以静制动。 “是谁……”黑影窜到床前拜倒,擦亮火折子,一丝微光在漆黑室内跳了起来,照亮了床榻周围不过五尺的距离。 借助火光,赵佑看清了他的脸,五官清秀,左侧一缕头发不长不短垂下来,正好盖住了被削去耳朵的伤处,黑衣黑裤,劲装打扮……果然是黄易! “是你,你来做什么?” 他擎着火烛,忽然双膝着地,朝着他跪下来:“敬霖奉主子之命,来给殿下送药送信。” 赵佑嘿嘿冷笑:“我没病没痛的,谁要他送什么药,他这是在咒我么?” 黄易急道:“主子不是这个意思,主子说殿下前日受伤了,叫我给殿下送药膏来,这是宫里最好的金创药,抹了伤口会好得很快,不会留下痕迹,还有这封信,主子要我亲手交给殿下。” 赵佑看着他奉上来的药瓶,以及从怀中掏出来的信函,不明白秦冲在搞什么玄乎,他以为敲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就能解决问题?真是笑话! “告诉你家主子,我什么事都没有,不需要他送这些东西,你这就拿回去吧。” 黄易将药瓶放在床边,双手奉上信函:“主子说了,这信事关紧要,殿下一定要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佑瞥了眼他手中的信函,用火漆封了口,还画了个五角星的标示,那是当初在日月神教由自己制定的暗号,表明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呵呵…… 看着那五星标示,只觉得万分讽刺,他是日月神教的叛徒,做了那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怎么还有脸用这个标示?!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写进信里,他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又在谋算什么诡计? 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自己都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黄易见他愣着没动,急得凑近些:“殿下!” 赵佑一抬手,挥开他递过来的信函,冷声道:“不管他写什么,我都不会看的,你拿走!” 黄易也是执着,捡起信来硬塞进他手里:“我在主子面前发了毒誓的,一定亲眼目睹殿下看完这封信,殿下不看,我就跪着不走。” “那你就跪着吧,我要睡了。”赵佑说完,翻身倒在床上,拉过被褥盖住,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殿下!” “殿下我求求你,看看这信……” “殿下——” 不管他怎么哀求,赵佑都不为所动,置之不理。 过了一会,床下传来咚咚撞地声,黄易重重磕头,每磕一下,就低唤一声:“殿下,看信吧!” 再磕一声,再叫:“殿下,求你看信吧!” “殿下……” 赵佑咬着唇,努力做到充耳不闻。要做一个冷心绝情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这一回,他绝对不会心软。 “我最后说一次,这信我不会看的,哪里来的你就还到哪里去。你若再纠缠不走,我就叫人了。” “殿下!” 院外远远地响起脚步声,似有大队人马疾奔过来。 院门处人声低低传来:“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人是往质子府去的?” “是,小人看得很清楚,他翻墙进了质子府……” “那好,把院子包围起来!” 黄易听得声音,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一口吹灭火烛,满额是血望着他:“殿下,有人来了,我必须得走了,求你看信吧!” 赵佑笑了笑,理了下衣衫,慢条斯理道:“方才我催你你不走,这会也不急在一时,坐下喝杯茶吧,我们慢慢聊。” 苦肉计他看得多了,悲情的,无奈的,什么都有,当年秦冲的演技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 “殿下!”黄易面无人色,嘴唇微微哆嗦:“之前都是我暗中给二王子传递赵氏王国的机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与主子无关……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怎样才愿意看看这封信?” 赵佑淡淡睨他,不发一言。 黄易没等到他的回应,看了看窗外闪动而来的人影,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凄然一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主子身边侍候,真实身份是主子的死士,主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主子,但是二王子抓了我的养父母,以此威胁,我迫不得已才……” 他喘了一口气,又磕头下去:“求殿下相信主子,敬霖愿以死谢罪,死而无憾——”声调抱长,忽然从腰间摸出柄匕首,狠狠刺进胸口。 眼见那瞬间涌出的血花,赵佑惊骇站起:“你……” 黄易捂住胸口,斜斜倒下,手里颤颤举着那信,努力放在他手上,口中仍是低念:“求你……相信主子,相信主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重逢的喜悦 赵佑呆呆看着他,见得他仰面倒地,软软抽搐了几下,双目圆睁,忽而不动。 他死了…… 被自己逼死了…… 看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信,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刹那间,神魂全无。 他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刚将元儿放回原处,就听得轰隆一声,房门被人猛然撞开,几道人影冲了进来,腰佩兵器,手持灯笼,均是宫中侍卫的装扮。 “卑职守护不力,让质子受惊了!质子可曾受伤?”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问道。 赵佑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人,像是吓傻了一般,半晌才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他……”手中紧攥着那封信,瞥见众人疑惑的眼光,颤声道:“这刺客闯进来乱翻东西,手里还有武器,不知怎的发了疯一般自残,我推他,那刀就捅到他心窝里去了……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快找太医来看看他!” 一名侍卫蹲下身去,查探了下黄易的鼻息,又将他眼皮翻起来看了看,朝那侍卫首领点头道:“他死了。” 闻听此言,赵佑张大了嘴,砰地坐倒在床一上,喃道:“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你别变鬼来报复我……” 那人再翻检一番,回道:“身上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只有这匕首……” 匕首看起来倒是精光闪光耀,不过也没有任何标识,只要有钱,这样的短匕哪里都能买到,却也不足为奇。 而他的左耳残缺太过明显,秦业迟早会知道死者是他,须得提前想好对策——侍卫首领看他一眼,安抚道:“质子不必害怕,这尸身我们马上就清理,请质子去别的房间歇息吧。” “有劳各位。” 赵佑点点头,有气无力道了谢,脚步虚软,抱起元儿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了别屋,却哪里还睡得着。 等了许久,才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他将元儿安置好,自己又俏然返回,看到屋里的凌乱已经收拾好,地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袖中还攥着那封信,真怀疑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黄易,他真的死了吗?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值得他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求他看信?! 带着满腹疑虑关好门窗,连布帘都拉上了,点着了烛火,默默看着那封信,上面星星点点尽是血渍,像是在控诉着他之前的冷血无情。 他冷血吗? 闭上眼苦笑,最近的所作所为,好似是这么回事。 那么要不要看信呢? 领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小声叫嚷着,看吧,看吧,拆开看…… 从袖中掏出信函来,手指捏紧,他告诉自已,只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有阴谋,他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不是吗?他倒要看看,秦冲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 赵佑一咬牙,就要拆信,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闪电般将信抓了过去。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听得那久违的熟悉声音,赵佑惊得呆住,眼眶顿时发热:“承志?” 他是不是听错了? 想外援想得太多了,以至于产生幻听了吗? 在这南越皇宫,他怎么会听见袁承志的声音? “早知道你想我想得紧,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该早点潜进来找你……”男子温暖的胸怀包裹住他,带着一丝戏谑一丝感伤,凑在他耳边低道:“宝贝,我好想你!” “承志,真的是你?!”赵佑喜极而泣。 “是我,当然是我!”教日不见,他看起来瘦了不少,面上却是神采奕奕,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重逢的喜悦。 赵佑定了定神,赶紧将门窗再仔细检查一遍,又凝神听了下院外的动静,方才转身过来,低低问道:“你怎么到这皇宫里来了?” “我来南越有段时日了,秦氏兄弟防卫得紧,我今晚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进来,方才还险些被发现,幸好有那个替死鬼做挡箭牌……” “替死鬼?”赵佑愣了下,立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黄易,原来那些侍卫看到的黑影不是黄易,是承志…… 是他故意引来侍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黄易身上来,然后自己再趁乱进入,若非如此,黄易也不会死,真是有些冤…… “干嘛这样的眼神看我?对于秦冲的手下,你难道还会心软同情不成?你忘了咱弟弟是怎么被掳出宫来的?”袁承志大言不惭地说,自动拉近两人关系:“别想他了,来,让我好生看看,你这段日子过得怎样?他们有没有打你虐待你?” 是啊,如若黄易所说是真的,他便是传递情报掳走元儿的从犯,没什么好同情。 赵佑敛了眼色,任他拉着自己转了个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我没事,我在这里过得还算好,没人为难我。” 袁承志半信半疑看他:“你身上的毒呢,都解了吗?” 赵佑笑了笑,满不在乎道:“还没最后解除,据说还有两次解药,我想他们会给我的。”若他死在南越皇宫,父皇那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秦业不会那么蠢的。 袁承志点点头,目光落在手里的信封上,奇道:“这个是什么?” 赵佑咬唇:“是秦冲派他给我送的信。”说着欲要伸手去接,不想他一个闪身避过,竟是扑了个空。 “你还有没有脑子?他这样害你,你还要相信他吗?”袁承志扬着信函,朝他劈头低骂:“不就是仗着肚子里墨水多吗,写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对他心软了吗?你难道忘了以前你是怎么被他欺骗的?难道忘了他做的那些坏事?” 赵佑听得苦笑,掭着额头道:“我没忘啊,那信,也许不是甜言蜜语,是有别的事情……” “我说是就是!”袁承志急急喊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他能骗你一次两次,就能骗很多次。刚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他那手下说不定就是假死,是演场苦肉戏让你动心,你可千万要坚持!” 连他也觉得是苦肉戏,那么,应该真的是了…… 赵佑叹了口气,眸光一闪,倏然见得他将信函凑到火烛上,不由低叫:“你做什么?” “我这就把信烧了,免得你看了又再胡思乱想。”袁承志看着他作势欲抬的手,侧了下身,皱眉道:“你是不是还对他余情未了?我进宫这一路可是听说他明日要与那什么容郡主订婚,南越皇帝还专门为他拨了座皇子府邸,以作典礼之用呢!” “当然不是!” 赵佑否认得极快,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不是订婚,是结婚。”缩了缩手,好不容易控制住要将信函夺回的念想,就让他烧吧,烧了也好,也彻底断了自己心中的不甘,只是那信函上燃起的火光,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没什么可惜的,烧吧,连同他的感情他的心,都一同烧了…… “我怎么听说是订婚……”袁承志自言自语着,手上动作没停,带着丝报复的笑容将信函一点点烧成灰烬:“是结婚当然更好,他有了自己的媳妇,以后就不能再来跟我抢你了。” “你得瑟什么,如今我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棵草,也就你才傻乎乎当成是宝。” “你是我宝贝,我自然把你当宝。”袁承志拍了拍手,屋里碎灰飞舞,片片成蝶。 看着那点点碎屑,赵佑压下怪异的心思,勉强一笑:“少废话了,你来一次也不容易,给我说说赵氏王国那边的情况吧。” 要知道这南越皇宫戒备森严,他一个人可以凭不凡的轻功来去自如,可是带上他这个累赘则是另当别论,再说还有他体内的毒,还有元儿……指望他能救自己出去,但是能听到赵氏王国家人的只字片语也好啊。 袁承志轻咳一声道:“也没什么,我赶去帝都的时候,正好遇到陈大将军的军队,费了一番劲才让他相信,由他带去见了你父皇,告知了你的下落。你父皇一方面派出使臣前来商议谈判,另一方面军队也在两国边境集结,我想着早点来见你,就没和他们同行。” “使臣是谁?” “据说是丞相汤伯裴。” “嗯,汤丞相为人谨慎,倒是二人选。”赵佑听得点头,又着急问道:“我母妃呢,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蓝妃娘娘我没见着,不过没听说有什么事,知道了你们的确切下落,你父皇放心不少。”袁承志含糊说着,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等到赵氏王国使臣一到,明里暗里双管齐下,一定能把你们救回去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大婚之喜 赵佑瞟他一眼:“承志你发誓你没骗我?” “当然没有。”袁承志举起手来:“我骗谁都不骗我宝贝!”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跟你绝交,一辈子不见面!你说啊!发誓啊!” 一听他这么说,袁承志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哀怨拉了拉他的手,可怜兮兮道:“宝贝这誓言太毒了,你换个行不,比如咒我走在路上被马车撞,或者是被石头砸之类的……”马车来了可以毁,石头砸下来可以挡,可是他这又是绝交又是一辈子不见面,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我就知道你在说谎!”赵佑咬着唇,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你说吧,我母妃到底怎么了?”父皇是一国之君,遇事自然镇定,可是母妃不同,一对宝贝儿子尽数被掳去敌对国,她一旦知晓,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见惯了他的强势,忽然看到这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袁承志心都揪紧了,急急道:“你别这样,我说还不行吗?你母妃只是这阵哭得太多,眼睛出了点小问题,你外公是神医你还怕什么,自然会治好的。” 赵佑心头一痛,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只低喃道:“我外公没在帝都,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尚不知什么时候才出现,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医说了问题不大,是忧心所致,你父皇在赵氏王国每一座城池都贴了皇榜,寻求名医治疗蓝妃眼疾,你外公再是云游,总会看到的。”袁承志也不敢多说,几句就住了口,生怕自己越说越露馅。 看他神情,赵佑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忍住担忧,也不再多问,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趁天还没亮,尽早出宫去。” 袁承志拥着他没动,恋恋不舍道:“还早的,我再陪你说说话。” 赵佑微微蹙着眉头,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乖,听话。” “我听话,可是宝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见到你,我这一路过来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 “承志,我明白你对我好。”赵佑叹气道:“你听我说,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我还等着你下回来探我,还等着解毒之后,你来带我和元儿回赵氏王国。” 袁承志听得心花怒放,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好,你小心些,记住探听赵氏王国使臣的消息。” “我记住了宝贝!”袁承志回答的干脆,凑过脸来,在他面颊上狠狠亲一口:“宝贝你自己保重,我走了哦……” 脸上余温尚在,他人已经窜出老远,从窗口跃出,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赵佑抚着被亲的地方,心底涌出一丝暖意。 现在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他了…… 没有再睡,而是静静坐在床上,漆黑而空洞的房间,一如他渐渐沉寂的心。 等待天明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寂寞啊。 母妃在月清宫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她的眼睛,外公能治好吧…… 东方欲晓,晨曦之光透过窗缝设进来,眼皮跳了下,他转动着僵直的颈项,忽然笑了。 对了,今日就是初八,是他大婚的日子呢。 可惜他的身份是囚犯,没法前往道贺,实在是遗憾。 揉着发胀生疼的额角,赵佑悠悠的想,好似很久以前跟他讨论过成亲的问题,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原话已经不记得,只说他对婚礼不祈求太热闹,简简单单就好,最主要是双方师长家人都在,共同见证,定下一生。 当时自己还想着要暗中派出人手,把他失散的家人找到,届时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他的家人都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送饭送酒的宫女来过了,喝了多少,想了多少,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慢的像此时的心跳,许久许久才跳动一下,又似乎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经是夕阳落下,暮色苍茫。 真好,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赵佑淡淡笑着,又举起酒壶,饮尽一大口,酒水咽进腹中,喉间胸口火辣辣的,烧心的疼,忽然听得外间一丝声响,他似是未觉,过了很久才慢慢抬头。 “你倒是好雅兴!” 房门洞开,秦业头戴玉冠,身着绛紫锦服立在门口,俊美而邪魅,异样得意,只是那眼神却冷得刺骨:“难道是知道我四弟今日成亲,关在屋里借酒消愁?” 赵佑哂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这没良心的,说舍就舍了,有了新人忘旧人……” “他跟容容相识相恋在前,有那么多年的感情,照例说你才是新人吧。”秦业看着他微沉的脸色,冷声嗤笑:“看来你还没死心呢,那好吧,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耳闻目见,你也好尽早断了这念想!” 赵佑摇头:“业王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哪儿也不想去。” 秦业逼近一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眼露厉色:“由不得你想不想,跟我走!” “放开,我还没吃晚饭,还有我弟弟,他一个人在屋里……”赵佑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走,边走边哀求:“我真不想出门,我这样子会给王子丢脸的,让我留在翠庭好不好?” “这样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缺席呢?老实跟我走吧!” 他的手扣得那么紧,力道那么大,赵佑根本没法挣脱,又不敢惹怒他,给自己招来麻烦,只得软下口气问道:“我去还不行吗?只是,我们要去哪里?” 秦业盯着他看了半天,眸色深浓,似笑非笑,终于缓慢说出目的地。 “去皇子府,这会过去,还赶得上参加阿冲的婚礼。” 赵佑面上轻笑点头,心中却是翻腾汹涌,不能自已。 参加……他的婚礼…… 他是真的……要结婚了…… 出宫之前,秦业先带他去了离翠庭不远的一水廊楼。 “不是去皇子府么,这是哪里?”被他推进门,赵佑看着室内黯淡的光线与肃立的人影,忍不住问。 秦业立在门外,朝他身上瞥来一眼,冷道:“不用着急,先给你换身行头,毕竟是去赴宴,而不是捣乱。” 赵佑慢吞吞进了门,立时有内侍送上衣帽,接过一看,也就是套寻常见过的随从装束,心里有些疑惑,他难道是想把自己打扮成他的属下,在婚礼现场当众羞辱? 那内侍见他站着没动,小心问道:“质子可是要人服侍着装?” 赵佑摇了摇头:“不用。” 如今人在南越,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不就是一套衣服么,只要不打赤膊就行。 想通了这一点,当下扯去身上揉皱的袍子,胡乱把新衣套上,衣服想必是拿的最小的号,只是他最近瘦了很多,穿在身上愈显宽松,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用腰带一裹,勉强过关。 那内侍帮他弄好发簪,到处审视整理好了,这才带他出去。 秦业已经等得不耐,见他们出来,冷冷投来一眼,径直往前走,一队侍卫簇拥着他离去。 赵佑被内侍推着小步跟上,随一行人穿过长廊通道,急匆匆来到宫门处,一辆马车已经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车夫正站在车下焦急张望,一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 “王子,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这就出发。” 秦业一挥手,自己率先跳上车去,并将赵佑一把扯了上来。 车帘放下,赵佑还没坐好,马车已经起步,朝宫外疾驰而去。 啪的一声,一只木匣子落在他脚边的车板上,“拿去戴在脸上。”秦业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命令道。 赵佑没说话,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样黄黄白白的物事,极薄的一片,摸起来还有些湿润。 看着那形状,想着方才秦业说的话,有些反应过来,这是张人皮面具。 他竟然让他带着人皮面具去参加婚宴——是了,他们南越皇室对这桩婚事如此看重,就算是要羞辱他,折磨他,打击他,也断不会拿这等大事来开玩笑,所以他就算是能够到场,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更不可能去搞破坏! 人皮面具…… 有了这个东西,秦冲也不会知道,他的婚礼,自己是去了的…… 呵呵,他大喜的日子,自己怎么能不去呢?自然要光临现场,亲眼看到他的大婚之喜。 第二百四十六章:新人入场 赵佑笑了笑,取出面具,缓缓戴上,再一点点抚弄。 青光一闪,一面铜镜凑到他面前。 镜中映出一张清秀平淡的男性面孔,神态生硬,丝毫看不出原先绝美的五官,就连那双眼,也是细小了许多,再无素日的漆黑墨色,潋滟波光。 赵佑摸着自己陌生的面容,感觉到脸上水分流失,下巴与发际的接缝处如同生根了一般,听得他淡淡道:“这药水是特制的,戴上去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摘下来,你别生掰硬扯,免得撕坏了这张用来媚人的脸。” 两个时辰,差不多就是婚宴的时间,他倒是算计的很好。 “这面具做的不错,就是丑了些。”赵佑垂下眼睫,想了想,又低声喃道:“那里有酒喝吗?” 秦业哼了一声,语气不屑:“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 赵佑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掀开一角车帘瞧着窗外的街景,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等到马车转过一个巷口,就见人群都潮水般朝一个方向涌去,欢声雷动,有人叫道:“王子大婚,福祉连绵!” 人群里有人退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大家子,怀里胀鼓鼓的,脸上喜出望外,不知在高兴什么。 仿佛看出他的不解,秦业出声解释:“今日是四弟大婚之喜,苍岐城里各个街口都在派发喜米喜钱,老百姓比自家婚娶还要欢喜。” 赵佑点头笑道:“下回业王子成亲,一定比今日更热闹。” 秦业扯了扯唇角:“我两年前就娶了皇子妃了。” “是么?”赵佑张了张嘴,讪笑:“没事,还可以多娶几个的。” 秦业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丝探究之色,似乎有些诧异于他的平静漠视,却也不再说什么,任凭他对着窗外探来看去。 马车又行了一会,锣鼓喧闹声越来越响,道路两旁人也是越来越多,全靠前方侍卫快马开道,这才勉强通过,最后在一处高大华美的府门处停了下来。 赵佑随秦业下了车,只见门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客从多不胜数,不时有侍女仆妇忙碌来去,一派繁华喜庆的景象。 还没踏进门,迎面冲出来一名粉衣少女,提着裙摆,对着秦业直嚷:“二哥,你怎么才来,娘还一直念叨你呢,四个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正是之前险些与她动武的小公主秦莱。 “着急什么,赶早不如赶巧。”秦业摸了下秦莱的头发,啧啧赞到:“今日莱儿真漂亮,小风呢,被你迷倒了吧?” “他?”秦莱撇嘴道,面露怨色:“他一直陪着容容姐说话,都没怎么理我。” “小风跟容容一向感情很好,容容嫁人,他当然舍不得,就像我和你四哥,你日后要是嫁去叶府,我们也会舍不得的。” “谁说我要嫁去叶府?我才不嫁他呢!”秦莱涨红了俏脸,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好啦,别生气,二哥跟你开玩笑的,”秦业边笑边道,见她跑远了,回头看了下面无表情的赵佑,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冷声警告:“跟着我寸步不离,也不准跟人说话,知道吗?否则我回去会让你们兄弟俩好看!” 赵佑看了看四周随行的侍卫,默默跟着他踏进门去。 “王子终于来了!陛下和皇后已经就位,请王子赶紧过去!” 见他们进门,一名内侍急急过来行礼,而后领着他们穿过花园,直奔喜堂方向。 喜堂内朱红遍地,灯火通明,左右两边的食案前已经坐了不少人,看那衣饰穿戴,应该都是南越的王公贵族,中间空出一条通道,直通主席,主席上坐着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夫妇,右首是南越皇帝秦远山,左首则是秦氏兄妹的生母柳皇后。 两人面带笑容,喁喁私语,没有半分架子,底下的大臣贵妇们也是随意饮酒,畅谈说笑。 赵佑眼光一转,注意到主席稍下位置还坐着一名锦衣贵妇,年过四旬,相貌秀丽,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眉眼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不用说,定是秦冲的准岳母叶夫人。 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今日婚礼的女主角叶容容来,清丽的容貌,温柔的性情,大度的举止,如此佳人,难怪秦冲他会多年深藏在心,念念不忘,这郡主配皇子,佳偶天成,实在登对…… 正想得入神,前方身影一矮,秦业找了座位坐下,顺便将他也扯了过去。 “二哥怎么才来?”他身边的女子转过头来,却是一身绿衣的秦月,蹙眉低道:“方才娘到处找你呢。” “宫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对了,你可知娘找我什么事?” “好像是为四哥的事情,四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谁叫都不理,险些延误婚礼……” 秦业听的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在跟我闹脾气,不用担心,会想通的。” 秦月点头道:“这倒也是,四哥也就待了那么一会,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秦业笑了笑,面上一副笃定的表情,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有人扯开喉咙高声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席!” 鼓乐声顿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通道尽头。 他不想看,不愿看,可是眼睛却不争气的抬起看了过去,只见一大群侍女宫人围合下,一男一女身着吉服,绸带相结,手指相牵,缓缓走上前来。 这还是他来此异世,第一回参加皇室婚礼,也是第一回看见他穿这样贵气华美的服饰。 与他想象中的大红锦袍不符,南越的新郎装是红黑相间的颜色,一身正红,胸襟领口和腰带处则是玄黑,衣袖衣摆处还有金边图纹,头上戴着镶着火红翎羽的高冠,再配上他俊秀儒雅的面容,颀长挺拔的身材,在人堆里十分扎眼,犹如鹤立鸡群,风采翩翩。 而新娘叶容容也是一身红黑相间的喜服,颜色款式与他的衣襟都有些类似,裙摆很长,逶迤如浪,由两名童男童女拖着随行,发髻高耸,一层大红的薄纱从头顶罩下来,一直垂到胸前,四周灯光辉映下,头发上的金饰宝珠光芒璀璨,垂下的流苏相互碰撞,叮当作响,清丽妆容在薄纱下隐约可见,每一步都走的窈窕生姿,款款如莲。 许是裙摆太长,她的脚步走得很轻很柔,但有好几次都险险被绊住,幸好有他在,每一次都轻手相扶,携了同行。 他小心翼翼牵着她,唇边仍是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开心,也那么直逼人眼,直刺人心。 曾几何时,他也那么牵着自己的手,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而此时此刻,他手中牵的是别人的手,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她,再无旁人。 新人入场,掌声如雷,众人面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高声恭贺,主席下首的叶夫人更是频频拭泪,感动非常。 木讷看着这温馨喜悦的一幕,赵佑直觉去揉眼,却发现双眼干涩,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心伤,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只有空洞,只有无所谓。 掌声一阵又一阵响起,他指甲掐着掌心,振作精神看着他们牵手走近,看着他白净的近乎病色的脸庞,看着他略显消瘦却从容笔直的走姿,看着他与新娘一同在主席下拜倒,按照南越的礼仪一步步完成这大婚的仪式。 整个过程,赵佑都是目不转看着,仿佛要将那一道身影铭刻在心,然后,生生剜去,管他是痛是怒,管他血肉模糊。 之前他是不想来,可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他应该来,他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切。 要知道,有些伤口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必须要强忍了痛,祛除里面的毒汁,挖掉其中的腐肉,让它流出新鲜的血液,长出新鲜的肌理,然后才能重获健康。 他不怕痛,也够心狠。 所以,他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看着我四弟成亲,心里不好受吧?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边,不知何时秦业站在了身边,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呵呵,还好啊。”他满不在乎的笑,双眼盯着他的酒杯,一瞬不眨。 秦业会意,酒杯朝他晃了晃:“想喝酒是吗?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随从,可不能在这喜堂上喝,回去翠庭,我让你喝个够!” “多谢王子,一言为定!”赵佑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入场内。 大婚礼毕,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是留在喜堂,一桌一桌敬酒行礼。 眼见秦冲先去敬过主席,又朝贵宾席走来,赵佑脚下微动,衣袖就被人按住。 第二百四十七章: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秦业的声音冰冷的没有半丝温度。 “我没想走,就是腿站的有点麻。”赵佑在心里叹气,他盯自己盯得这样紧,想趁人多开溜的机会几乎为零,再说,元儿还在宫里,他也没法走开。 敬酒敬到这一桌,秦冲刚一战定,秦业就朝他先行举杯祝贺:“恭喜四弟得此良配!” “月儿祝四哥四嫂新婚愉快!”秦月在旁,也跟着低声贺喜。 秦冲朝秦月笑了笑,目光转过来看秦业一眼,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微笑淡淡:“多谢二哥的厚礼。” 秦业手掌拍上他的肩,笑道:“跟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二哥是真心诚意替你高兴,改日我们约时间再喝酒议事。容容是个好女孩,你答应过我的事,希望你莫要忘记。” “是,我能娶到容容,是我的福气,我自然会善待她。”秦冲扯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抬步欲走,忽又停住,眼光在秦业背后的赵佑身上打了个转,眸底似乎有些异色一闪而过,轻声道:“这位兄弟是新进宫的么,看起来有些面善……” 赵佑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站着,忽然觉得好笑,不知不觉扯动了唇角。 他笑,他也笑,两人互相凝望,目光触及,赵佑心知肚明,秦冲却全然不察。 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经耳鬓厮磨,温柔缠绵;如今相见不识,真如不见;以后,自然再无瓜葛,从此陌路。 “面善是么?”秦业打了个哈哈,身躯晃了晃,有意无意挡在赵佑面前:“我新提拔的侍卫,今日带他来见见世面,他……”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过来的人影打断:“阿冲,呃,姐夫,来,我敬你!” “小风,等等我!”秦莱也跟着那人影过来,站在他身边。 秦冲眸光一闪,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叶霁风举杯又道:“我姐姐从小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对我姐姐好,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是啊,四哥你要是对容容姐不好,我也饶不了你!”秦莱也在一旁帮腔。 见他不答,叶霁风急了,握住他的手臂道:“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待你的一片心世间少有……她盼了那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你一定要保证好好对她,阿冲你快说话,跟我保证婚后不会亏待她,你说话啊,说啊!” “我保证。”秦冲笑了,大口吞咽下杯中酒水,还杯于案,说的认真恳切:“我跟容容保证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他的笑容那么纯净,那么澄澈,就好像是世间最精良的克敌武器,没人会怀疑,没人能抵挡。 叶霁风卸去急躁,不住点头,拉着他朝一旁走去:“我之前还有些担忧,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阿冲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都是这些年我在苍岐认下的,你虽然不在,但我结交的时候把你也算了进去……” “好。”秦冲朝秦业这边深深一瞥,笑意吟吟说声失陪,跟着叶霁风漫步离开。 那样明朗的笑容,灿若朝霞,扣人心弦,赵佑毫不掩饰的看着,近乎贪婪的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再无交集。 叶霁风一走,起来气得跺脚,被秦月拉着在座位上坐下,附耳说了几句,方才破涕为笑。 宴席完毕,众人恭送帝后回宫,王公大臣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些年轻人,不知是谁提议,疯疯癫癫闹起了洞房,秦冲也不阻拦,脸上仍是脉脉温情,含笑问了新娘的意见,然后任众人灌酒发疯,闹了个够。 秦月不走,赵佑也没法离开,默默站在他身后,将这些深情的,温柔的,热闹的,喜悦的场景,一幕一幕尽入眼中。 他发誓他不会在意,可是为什么眼还是会热会红,为什么心还是会酸会痛? 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吗?是吗? 即使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还是会这样伤,这样怨,这样恨…… 胡闹到半夜,才得以尽兴结束,秦冲亲自送客到门口,脸色晕红,眼神迷蒙,目送一干人等上轿登车。 “四哥你喝醉了,快些回去吧,容容姐还在等着你呢……”秦莱掩口,吃吃的笑。 “我没喝醉,你们相信我,信我……”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立在府门边,口中微动,不住低喃:“信我,信我……” 秦业放下车帘,哈哈大笑:“他当然没喝醉,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月夜如水,坐在翠庭冰冷的地板上,赵佑念着秦业这句话,胸口钝痛的麻木,忽觉耳蜗一烫,大股暖流倾泻而出,手指抚上,毫不意外摸到一手黏湿。 又来了,这可恶的毒! 算算时日,这一回,当是真正的发作,再没有半途停住的好运。 血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鼻端充斥着血腥之气,他手足无力,斜斜倒下。 意识逐渐迷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得院门咯吱一声,有人立在月色里,手一挥,一颗圆圆的丹药抛在他脚下,距他一丈之遥的地上,冷笑着拂袖而去。 空中飘散着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解药,没错。 远远地,风里飘来一句:“要活,就自己去捡;要死,就躺着别动。” 要活,当然要活! 他要好好活着,带元儿回赵氏王国,他日还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将下唇咬的渗出血丝,剧痛使得神智恢复些许清醒,赵佑双眼盯着那颗解药,慢慢爬过去,一点点靠近,再靠近。 片刻之后,终于爬到了目的地,抓起药丸,连上面的泥沙都没擦,一把塞进嘴里,吞入腹中,然后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对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微弱的喘息由细变粗,最后变成抽噎,忍了许久的那滴泪终于流出眼角。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为他流的最后一次眼泪。 他的洞房花烛,他的剜心重生。 月落日升,黑夜总会过去,而真正让人痛苦的考验,却将随着旭日的曙光,无声无息到来。 后半夜,乌云遮月,冷风阵阵。 风吹在脸上,身上,彻骨的寒冷,渐渐唤醒了他的神智。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板上,窗外风吹树枝哗哗作响,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露水泡软,时辰已过,随意搓弄几下,毫不费力就揭了下来。 摸着自己光洁凉润的面颊,他告诉自己,失个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必要如此作践自己,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仇敌,自己对他的爱早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恨,满满当当的恨。 已经服下了第三粒解药,还有最后一粒,只要彻底解去体内毒素,有袁承志,还有赵氏王国使臣,他与元儿的回国之日已不远矣! 他发誓,要保重自己,要好好活着! 赵佑抹一把脸,从地上踉跄起身,关好洞开的门窗,去到内室看了下熟睡的元儿,然后脱衣躺下,拉好被褥,强迫自己入睡。 一闭眼,满目都是那喜庆的红色,红服红被,红绸红烛,光彩亮丽,明艳照人,所有的红交织在一起,最后汇成大片大片红艳艳的血花,铺天盖地朝他罩面而来。 他在血海里苦苦挣扎,不住翻腾,直至灭顶……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得元儿的哭声,他恍惚醒来,迷迷糊糊喂了水,给他把尿穿衣,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窗前,等着送饭的侍女前来。 只一日时间,院门处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其中还有几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倒是奇怪了,自己最近表现的自由懒散,并无不妥,没理由秦业会忽然对他强加防守,揣测半晌,不得其解,乳母是随侍女一同来的,喂完元儿吃了奶之后,并没有立时就走,而是看着他慢慢喝粥吃饼。 赵佑奇怪看她一眼,淡淡道:“有事吗?” “没,没什么,我就是看殿……质子气色不好。”乳母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赵佑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叹气道:“没办法,来了南越这样久,还是有些水土不服。” “质子要保重身体,听说昨夜宫里闹刺客……来日方长,还是小心为妙。”乳母没头没脑一句过后,便是随侍女一同离开。 第二百四十八章:定情信物 闹刺客? 这才记起,昨夜回来的时候,的确是闻到院外有些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当时也没在意,当成了是自己耳朵里流出的血,现在想来,莫非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还有伤亡? 难道是赵氏王国暗地派人来救他? 怪不得门口的侍卫又是撤换又是增加的,远啦是事出有因。 赵佑想的心中一阵振奋,终于来了,虽然没见着人,但总算又多了一份希望。 那救援之人,快来吧,来吧…… 顶上,枝叶翠绿,有阳光暖暖照射下来。 赵佑抱着元儿坐在院子里懒懒晒着太阳,一边想刺客的事情,一边无意识摸着耳蜗位置,怔怔出神。 他再是后知后觉,都察觉到自己这一阵的不对劲。 除了被秦业下的毒之外,身上似乎还多了样别的什么东西,就像是活物一般不知在何处蛰伏着,每当他伤情心痛之际,那东西就冒了出来,先是头痛,再是胸口痛,然后扩展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与原来的毒素相互影响着,相互制约着,又相互促进。 他不记得自己还受过别的伤,中过别的毒,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秦业趁他不注意,再一次算计了他? 好像也不可能,若是如此,自己人在他手中随意揉捏,他没必要再绕着弯子来做这些事情。 坐了一日,也想了一日,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是毫无头绪。 只是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凡事平心静气,泰然处之。 尽己所能,保全自己和元儿,然后带着他平安回到赵氏王国…… 这样的信念在心底愈发坚定。 晚饭过后,暮色尽染,红了元儿睡下,他批了件外衣在身上,抱着只酒壶立在窗前,对着壶口慢慢饮起来。 虽说只是做戏,但是久而久之,居然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每天不喝一点,浑身都不自在。 天色还不算太黑,宫中各处却已经点起灯,窗外灯火点点,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宛如星子在银河中闪耀,说不出的优美动人。 这样的景色,让他想起了帝都城外的映日湖,想起当初众人热闹游湖的情景,想起自己乘坐小舟追踪二王兄与兆飞颜,还想起……心口微微一痛,赶紧将思绪扯开,过去了,都过去了。 又喝了一口酒,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忽然见得五六条人影匆匆走近湖边,口中咕咕轻唤出声。 看来人着装,应该是皇宫中的宫女,一名年长,其余年少,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怎么没看见呢?” “真是怪了,四王子寝宫没有,连这湖里也找不到这墨玉跟红粉到底是飞到哪里去了?” “回沈姑姑,我们也不知道啊,原本好好养在池子里,从前四王子没回来的时候,都是容郡主亲自照料,从来不曾让我们插手,它们的习性我们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这是理由吗?现在四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四王子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要是宝贝鸟儿丢了,别说你我,就是总管大人,都负不起这个责任!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啊!” “是,姑姑。” 小宫女们噤若寒蝉,在堤岸上分散开来,沿着湖水四处找寻。 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她们垂头丧气从花坛树丛中钻出来,两手空空,原路返回。 人皆散去,冷月无声,湖面上一片寂静。 赵佑静静坐着,忽觉背后传来细微风声。 刚要转头,一张倒置放大的俊脸就那么突兀出现在面前,嘴巴咧的大大的,对着他笑得春风得意:“宝贝我来了!” 袁承志! 赵佑倒吸一口冷气,没见门口侍卫都加强守卫了吗,这个非常时期,他又来做什么? 袁承志整个人倒挂在梁上,生怕自己吓到了他,一声招呼过后,立马翻身跃下,将他拥了个满怀:“我跟你开玩笑呢,宝贝我好想你!” “袁承志,你疯了吗?”赵佑掰开他的手,眼睛警戒看向院落墙头,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天色还没黑透你怎么就来了,最近宫里防卫森严你不知道么,有人发现过你的行踪没有?” “宝贝你放心,以我的轻功在这南越皇宫那是来去自如,没人发现我,更没人抓得了我!” “吹牛,你上次都把侍卫引到这里来了。” “咳,那一回是我故意的,我看见那小子鬼鬼祟祟摸黑进来,想他肯定没安好心,所以略施小计,嘿嘿,我都不用动手,他就……” 听他提起黄易,赵佑心里微沉,没有说话。 袁承志看着他的脸色,哼道:“怎么,你还对他的死过意不去啊?你就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的,要不是他们居心叵测,你和咱弟弟能在这鸡不生蛋的地方待这样久?你被人下毒,吐了那么多血,身为金枝玉叶却过着囚犯的生活,你就心甘情愿?” 赵佑揉着额头,并不欲与他再深入这个问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看你啊……”袁承志嘟囔一句,手臂又揽了上来,关切道:“你这几日身体如何,那毒有没有发作?” “昨晚就发作了一回。”瞥见他骤然变色的脸,又道:“不过刚好秦业给了我第三颗解药,我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了?”袁承志拉过他来,上下打量审视。 “我骗你做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解药没服了,我想应该也快了。”等到服下那最后的解药,希望那毒素尽解之时,也就是恢复自由之日。 袁承志听得笑容满面:“太好了,宝贝,我这回来可是有好事情跟你说——” 赵佑被他的笑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夜里刺客之事,有丝了然:“昨晚是不是你带人来救我?” 袁承志愣了下:“什么?” 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作假,赵佑喃道:“怎么,你不知情?那会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昨晚有人来救你吗?”袁承志面露疑惑,不解道:“据我所知,由于路上遇到阻碍,赵氏王国使臣才刚过边境,应该没这样快到达苍岐啊。” 赵佑挑眉:“遇到阻碍?是怎么回事?” 袁承志看了看他,如实道来:“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使臣一行在经过边境云川大峡谷是,忽逢山上滚石,死伤无数,还阻断了道路,只能绕道而行,所以延误了行程……这肯定是有人暗地下绊子捣乱,不想让使臣进宫见那南越皇帝,商议送你和咱弟弟回国之事,说不定,就是秦氏兄弟想出来的鬼点子!”最后那句话,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赵佑着急问道:“可知汤丞相是否安好?” 袁承志答道:“你放心,丞相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赵佑放下心来,想想皱眉又道:“这是祸事,你却怎么说是好事?” 袁承志笑嘻嘻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观察着他的脸色,软了口气,小心道:“是关于秦冲这厮的,你在宫里可能还不知道,昨天他在他的皇子府跟那个容郡主成亲了,还……” “还什么?”赵佑淡淡的问,他一心爆料,却不知道,自己当时就站在那宴席之上,耳闻目睹整个婚礼的全部过程。 袁承志诧异于他冷静的神色,对他漠然的态度又是不解又是欢喜,脱口道:“还洞了房的!” 赵佑轻笑,笑的身子发颤,指着他道:“好哇,你偷看?” “算是吧,我昨晚守到他们熄灯后才走的,今日一早我还躲在暗处看,那秦冲牵着他的新娘子走出婚房,体贴的不得了!我不骗你,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假!”袁承志诅咒发誓的说。 赵佑笑着反问:“他成亲洞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我自然高兴,这样你才能认清他的真面目……”才能……对他死心。 袁承志在心里补充一句,他说这些话可不算是添油加醋,而是实实在在的场景,他不否认,自己心里至此才一块大石落了地。 婚也结了,房也圆了,那个人再有本事,还能翻天不成? 第二百四十九章:鸳鸯 “不用你说,我早就认清他的面目了。”赵佑说得清楚,忽然想起一事,转开话题急急问道:“对了,我上次让你帮我打探琅琊神剑的下落,可有什么进展?” 袁承志脸色一暗,摇头道:“对不起宝贝,我在苍岐的朋友实在不多,有身份地位的几乎没有,那秦业又是个阴险狡猾之人,几次跟踪都险些被他察觉,却不知他把剑藏在哪里了。” 赵佑吁口气,轻叹:“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当日匆匆出宫,随便将神剑藏在床榻上,才让秦冲有机可乘,偷了剑去献给他大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他有心妥善放置,他寝宫那么大点地方,他又从不瞒他什么,藏在哪里他找不到?! 袁承志见不得他自责的神态,赶紧安慰:“一把剑而已,掉了就掉了,你别太担忧,只要人没事就好。” “那不是一把剑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赵氏王国的江山社稷,所以他必须要把剑找回来,一同带回赵氏王国。 “宝贝你别忘了我那金蛇郎君名号的由来,除了采……嗯,我的妙手空空技法也是极好的,从来都没失过手,等救了你出去,我就是把南越皇宫掘地三尺,也要帮你把剑找回来!” 赵佑默然点头,还没开口,就见他在背后捣鼓一阵,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大布袋来,喜滋滋递到他面前:“怕你在这里太冷清不好玩,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是什么?”赵佑伸手去接,那布袋忽然蠕动了下,惊得他停步住手:“是活的?” 袁承志将布袋打开,从里面抖出两团瑟瑟发抖的物事来,一手一只抓着,得意笑道:“我在那湖边草丛里捉到两只鸭子,颜色挺好看的,想到这屋后正好有个水池可以养,就给你带来了,你看喜不喜欢?” 他的意思是送给他当宠物吧? 只不过,他说是鸭子? 赵佑瞪着那一身艳丽的鸟羽,撇嘴道:“这是鸳鸯好不好……” 不错,正是一对鸳鸯,不仅翅膀和脚被细绳缚的紧紧地……就连鸟嘴都是绑住了,难怪一直没叫出声来。 鸳鸯…… 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那几名宫女在湖边寻找的,应该就是这一对鸳鸯吧? 墨玉,红粉,多好的名字! ——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现在四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四王子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 南山一枝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原来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他留着做什么? “我不要,你拿走。”下意识推开举到跟前的鸟儿,转身的同时,那鸟脚上亮光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上面居然还栓了个小小的铜环,上面隐约刻有字迹:“这是什么?” 袁承志显然是刚看到这个,不由愣住:“原来是有人豢养的么,我还以为是野生的鸭子……” 赵佑看着那铜环,眼力已经恢复的他,无需站去灯下,毫不费力就认出那几个小字。 鸳鸯于飞。冲。 袁承志挑烛过来,慢慢将这几字念出,忽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这是秦冲那厮养的!” 赵佑没有说话,轻轻将另一只的脚也扯过来,但见上面也是一行小字…… 情深不弃。容。 如此特别的信物! 如此深情如斯的誓言! 如此痴心不改天荒地老的情侣! “你没事吧?”耳边响起袁承志担忧的声音。 “没事,谢谢你送来这个,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赵佑自哂而笑,自己就是一个傻瓜,被他耍的团团转的傻瓜。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即便是骗,即便是在两人最要好的时候,他也没送过自己任何信物,他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自己明白的迟,但是绝不是最晚。 笑声愈发低沉,几近无声,他喃喃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总有一天,他会忘了爱,忘了痛,忘了这错误的一切…… 袁承志叮嘱这个,关注那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赵佑淡淡应着,眼看天边微有亮光,赶紧催促几句,将他推出房门去,并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把鸳鸯放回原处。” “知道了。”袁承志很有些气闷,自己头一回送他礼物,却偏偏是那个人养的,还惹得心上人不快,真是该死! 跃下墙头,在夜色中飞速奔驰,待转出一条通道,无意中朝侧旁一瞥,忽然停下脚步,径直过去,将布袋随手甩进那藤蔓重重的灌木丛中,管他是死是活。 送回去?他可没那个闲心! 袁承志一走,室内恢复安静也冷清了许多。 赵佑清淡的笑,对于他的殷勤到来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当初对他的抵触与厌恶早已烟消云散,若不是当年在怡香楼误打误撞结识了他,如今身陷囹圄,处境更加孤单无助。 路人变成朋友,情侣变成仇敌,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多端。 转眼几日过去。 在这几天里,他从那窗口望出去,经常看见有宫女内侍在湖边轻唤寻找,心里有些奇怪,难道那对鸳鸯送回去后没看牢,又给偷偷飞了出来? 渐渐地,湖边寻找的人失了踪影,多半已经找着了,给送去了皇子府。 不管找没找到,都不关他的事。 这段时日,他自觉身体好了很多,虽然每日酒喝得不少,但饭菜也没少吃,这质子府的伙食还算不错,闲的发霉的时候就去院子里走走,活动下筋骨,除了体内隐含待发的毒素,他感觉自己和之前在赵氏王国也没什么两样。 静下心来,也学着打坐吐息,尝试感应琅琊神剑的气息,终是一无所获。 根据以前老师的说法,神剑能够认主,亦能够护主,最终达到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想起先前在来南越的路上听到那一声剑鸣,他很肯定是琅琊神剑发出的,当时剑应该就在附近,他人虽然昏迷,却能在心里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 但是为何后来全然不觉了呢,到了苍岐之后,神剑就如石沉大海,全无踪迹。 想不出,秦业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神剑的气息,他究竟会将它藏在哪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渐渐变热,过来送饭打扫的侍女除却一身青色的春衫,换上了暗红的夏装,衣服一单薄,人都显得格外精神。 也有人给他送来了新衣,不过十几件颜色素净的衣衫,衫子下方压着个红艳艳的小孩肚兜,绣着个五毒的图案,倒也精致。 赵佑恍然觉得那图案有些眼熟,仿佛早前在月清宫里看过,不由心头一暖,趁着乳母来抱元儿喂奶,微微施礼,轻声道鞋:“元儿全靠你照顾……” 乳母低着头,仿若没听见一般往前走,只在擦身而过之际,无声低语:“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 院门处风声微起,衣角闪动,似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冷冷看着这一切,赵佑只怔了一秒钟,立时一掌推开乳母,拂袖将桌上的衣物挥落在地,并在上面狠狠踩上几脚,如此举动,成功止住乳母的后话,惊道:“你做什么?” “我是赵氏王国的皇太子,怎么能穿这样粗糙的衣服?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赵佑冷笑着,又踏上脚去搅动几下,将小孩肚兜踢到衣物下方掩住:“狗奴才,凭你也想欺负我?真是笑话!” 乳母又惊又疑,抱着孩子没动,赵佑执起桌上的酒杯,一杯酒睡直直的朝她脸上泼了过去,酒水顺她的脸庞头发往下滴,连同元儿脸上都是。 “我……我没有……”乳母委屈的声音打颤,眼泪顿时凝在眼眶里。 “好了,下去吧。” 秦业适时走进来,屏退了乳母,然后径直朝向赵佑而去。 “几日不见,这脾气还是不小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赵氏王国皇宫吗?” 他的冷笑声响在跟前,赵佑抬起头来,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衣服,咬唇道:“这些衣服太差了,比太监穿的还不如……” “嫌差?那你就穿着锦袍过夏天吧!”赵佑只觉得手腕一痛,随即被狠狠甩在地上,坐倒在一堆衣物里,听得他在顶上不屑冷哼:“不知好歹!” 赵佑揉着摔痛的肩部没说话,看这架势,他应该没怀疑到乳母身上去,不由得放下心来。 第二百五十章:秋后算账 面前人影晃动,看着他朝自己踏来一步,居高临下,唇角扯了扯,勾起一个深沉且邪魅的笑容来:“告诉我,你想回赵氏王国吗?” 赵佑愣住,一时搞不懂他问这话的动机,他又想做什么,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是,或者不是。 “我……自然是想的。”呐呐吐出一句,即是失了气焰,垂头不语。 “想回赵氏王国还不容易,过来求我啊,好好求我,说不定我会心软答应的。”他的声音好似冰窖寒潭,明明是那么令人期冀的愿望,说出来却如冷水灌顶,无一不带着讽刺的意味。 是啊,他恨自己入骨,怎么可能好心放自己回赵氏王国! 不过又是一番戏弄罢了!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陪他做戏,把个落魄质子半真半假演到底。 赵佑笑了笑,作势扑倒,口中低念:“求业王子成全,让赵佑就此归国,王子大恩,莫敢相忘!” “求求你,业王子!” “求你——” 待拜倒第三下,秦业忽然仰天大笑,指着他道:“你就那么想回去,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在人前如此卑微行礼!你不觉得丢人吗?” 赵佑微微抬眸,喃道:“是你说的,我求你,你就放我回国……” “我是说了,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我并没有答应什么,不是吗?” 秦业对着他嘿嘿冷笑:“想回赵氏王国是吧,可是时候还没到,我还没玩够怎么办?” 他就是这样,像猫戏耗子一般作弄他,并以此作乐。 作弄就作弄吧,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自己莫敢不从。 见他脸上显出几分失望之色,秦业低了声音,倏然发问:“我四弟最近来看过你吗?”赵佑张了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秦冲,于是摇头:“没有。” “嗯,这也难怪,他新婚燕尔,佳人在怀,这是自然……他忘了你了,他不要你了,哈哈!” 赵佑无意识回应:“是。” “他这样对你,没觉得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不是因为被弃而生恨,而是因为背叛而生恨,因恨生恨。 不过,他能控制,会尽力控制这样的情绪,保全自己,好好活着…… 赵佑抿唇无言,秦业没听得到他的回答,又自顾自道:“最近他忙着陪容容回乡祭祖,确实不怎么得空,不过你也不必难过,等他过两日回来,我就叫他过来瞧你,也算是对你行此大礼的一点回馈吧。” 他说的一本正经,听在赵佑耳中,只觉得莫大的讽刺。 赵佑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低眉顺目答应:“多谢业王子。” “不用跟我客气。”秦业调转目光,眼神投向屋中四壁,带着探究的神色里里外外到处瞧了个遍,方才道:“自从那刺客死了之后,没人再来骚扰你吧?” 赵佑知道他说的是黄易,摇摇头道:“没有了。”秦冲大婚那晚有人闯进翠庭的的事,他不说,他自然也不会提起,就当是全不知情好了。 秦业上下打量着他,有丝疑惑:“没想到你居然能杀了他……” 赵佑心里一个咯噔,这算是什么,秋后算账? 幸好早已想好说辞,急忙辩解道:“是他先要拔刀杀我的,我拼命挣扎,不知怎么那刀就捅到他身上去了。” “你认识他?” “是,他是我老师泰俊杰手下的书童,却不知怎么到了南越来,还穿了这身衣服,说什么都是因为我,他被主子割下了耳朵,要杀了我雪耻……”含含糊糊说完那晚的经过,大摇其头:“实在太莫名其妙了,简直就是个疯子!” 秦业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认同这一理由,只淡道:“好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别起什么心思。” “是,王子。” 低着头,看他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秦业拉长了声调,慢慢道:“赵氏王国派了使臣来,正在和我父皇商议放你们回去的事,赵氏王国愿以良驹五千,黄金万两,城池七座,两国世代修好的代价交换你们归国。” 赵佑听得一喜,汤伯裴这属乌龟的,终于还是来了。 但不知他向自己透露此事,是何用意? 还有,为了换回自己和元儿,父皇竟然低下身段要割让疆土,这对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心头又酸又涩,却不敢有半分表露,只望着他傻笑。 秦业看着他咧嘴而笑,脸上出现欢喜激动的神情,哼了一声,漠然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父皇只答应让你们当中的一人回去,这二选一的习题,你来决定吧。” 说罢,他抛下瞠目结舌的他,头也不回离开。 二选一…… 他和元儿当中,只能有一人交换回赵氏王国…… 赵佑坐在元儿的小床边,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小脸,情不自禁低笑。 秦业,他以为自己会因此很矛盾,很痛苦吗? 他错了。 这个题目一点都不用费心,自然是换元儿回去,别说是他现在中毒未解,就算他身体如常,也是同样的答案。 元儿不是别人,是他血脉连心的嫡亲弟弟,他可以对任何人心狠,可以对任何人凉薄,却不能对他的亲人漠视。 何况他也不是孤立无助,无奈等死,元儿回去之后,父皇还会想办法的不是,还有潜伏在苍岐的袁承志…… 只是,想着秦业那多疑的性情,心里略微不安,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南越作出以上决定呢? 还有赵氏王国使臣一行,在释放哪名人质这一问题,会不会跟他达成一致? 困在这质子府中,他没法出去,也不知汤伯裴是否人在这南越宫中,见面不行,哪怕是悄悄送个信也好啊! 至于这送信的人选,如果袁承志不来,他却无计可施。 之前浑浑噩噩,不知天日,上不觉得时间难过,如今有了故人的消息,却苦于相隔重重宫墙无法得见,还得继续饮酒作乐,继续做戏,只觉得是度日如年。 在这南越皇宫,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是谁能帮他,又有谁有勇气和身份来帮他? 那乳母倒是感觉不坏,也一直在善意照顾元儿,只不过那日被自己骂走之后,再来总是夹在几名侍女当中,匆匆来去,根本不予理会,更别说有单独说话之机,看来是被伤了心,不想再管他这档子闲事。 门前冷清,无人前来。 心思千回百转中又过得几日,感觉院门外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众人进出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这天午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闭目躺在榻上,却听得院外有人在轻声闲谈,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 他凝神屏息,竖耳聆听,对话声便如细线般丝丝传入耳中。 “二王子对这质子府频频加派人手,有这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王子的决策莫非你还怀疑?!你还不知道吧,赵氏王国使臣前日在寝室遇刺,听说那位大人被捅了一刀,伤的不轻呢,还惊动了陛下……” “真的?” “嘘,小声点,此事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那是自然……嗯,有人来了!” 话声顿住,远处脚步声响起,有人朝院门走来,两队人马换防完毕,四周重归寂静。 赵佑想着话里的字句,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睁眼坐起。 汤伯裴被刺伤了? 一定是秦业派人干的,他想做什么,按下毒手,破坏谈判? 不行,他必须要想法阻止,绝不能让他如意。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第二日清早,一队侍卫闯进了翠庭。 “你们做什么?” 赵佑抱着酒壶慢慢站起来,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子有令,近日宫中刺客潜入频繁,为保证两位质子的安全,小质子带去北宫,专人抚育。”那为首之人肃然说完,没等赵佑回答,他身后的人已经冲进内室,没一会儿就抱着元儿出来,元儿认生,吓得哇哇大哭。 “住手,我弟弟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也很安全,他哪儿都不想去!”赵佑扑过去阻拦,却被人扯住手臂,动弹不得,听着元儿细碎的哭声,心都痛了:“住手!不准动我弟弟!我要见你们王子,我要跟他当面说清楚!” 第二百五十一章:狂热的亲吻 “王子事务繁忙,没空见质子,质子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那侍卫一句说完,抱着元儿朝人群后递了过去。 人群里走出来一人,一声不吭将元儿接过来,元儿到她手里,慢慢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 赵佑看呆了,那人是元儿的乳母。 怎么回事? “元儿,元儿回来……”他哽声叫着,但是没人理会,胳膊被按得紧紧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朝自己投来一瞥,面无表情抱着元儿离开。 等人走远了,侍卫也松了手大步离去,听得院门哐当一声关上,赵佑啪的坐倒在地,心里憋屈的想杀人。 秦业他将自己和元儿分开,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会不会……伤害元儿? 元儿走了,他的心更空了,整日奄奄,不思茶饭。 又或许,那第四次的发作又要来了。 “听到没有,我说,我要见我弟弟……” 收拾碗筷的侍女头也没抬,继续做事。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少次被漠视。 这期间,不管是他威胁,吵闹,摔物,甚至绝食,结果都是一样,元儿一去不回,而他到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吃饭睡觉,拖垮了身体,更是于事无补。 事情是急不来的,只有一个字——忍。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 五月间,天气似热还凉,白日里还是红火骄阳,汗流不止,一到傍晚天就阴下来,还起了大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赵佑批了件外衣在身上,一如既往望着窗外的湖面,想着汤伯裴的伤势,想着元儿的处境,心思沉沉。 一大早就听得院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什么喜事,他听到什么大人小孩的,兴许是谁家媳妇有了身孕,到了吃饭的时候,侍女疏离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带着喜上眉梢的笑意,不仅有酒,还加了菜,比往日丰盛许多。 赵佑看在眼里,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外面有什么喜事吗?” “确实是喜事,天大的喜事,不过王子不准我们到处去讲。”侍女含糊说着,掩住嘴,却止不住眼里的喜悦,匆匆走开了。 吃过饭,侍女收拾了离开,屋子里只剩他一人,空荡荡的。 捧着酒壶静静坐着,壶里还是满的,一口没动,没人在,也不需要这样,酒壶于他,就是个演习道具,如今更成了一种慰藉之物,陪他度过这漫长岁月。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而手中一空,酒壶被人夺了过去。 “你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吗?” 少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将酒壶狠狠甩去墙角,然后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复杂盯着他看:“这才两个月,你看看你,又瘦了那么多!” 赵佑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男性面孔,通过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同胞姐姐,两人气质全然不同,但眉眼总有几分相似:“叶霁风,我是胖是瘦,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想过再来管你的破事!”叶霁风生气低喝,他本来是进宫面圣,完毕后本该径直出宫回府,天知道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大门不敢走,只得翻墙而入,这脸都丢到东海里去了! 赵佑淡淡一笑,随手一指道:“地方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们在那边,恕不远送,你走吧。” 叶霁风一听他这话就来气,非但不走,反而更进一步:“你就那么不待见我?一见面就赶人?” 赵佑懒得理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还想着阿冲?他已经跟我姐姐成亲了,他不喜欢你,他从来爱的都是我姐姐,整个苍岐都知道……” “我也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在借酒消愁,你看你这垂头丧气的鬼样子,你这是做给谁看,阿冲他看不到,也不会理你的!”他抓住他的肩,不住摇晃:“你醒醒吧,别白费力气了!醒醒吧……” “放开我!”赵佑气急,挣扎不脱,直接给了他一脚,正中胯下要害:“你看出来什么,你个白痴,神经病,你什么都不懂!” 叶霁风大叫一声,痛的松开手,捂住那部位,蜷在地上直打颤:“你……你竟然踢我……踢那里……疯子……” 赵佑冷冷看着他:“知道我是个疯子,你就不该来惹我。” “该死……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叶霁风不住吸气喘气,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踉跄走到他面前,手掌高高举起:“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赵佑笑了笑:“你自然敢的。” 闭上眼,时间一秒一秒过着,却没有预想中的痛楚来临。 “算你狠!”叶霁风颓然放下手,一屁股挨着他坐下,心里打死也不肯承认,对着那张白玉般的脸庞,他竟然下不了手。 疯了……他才是真的疯了…… 赵佑看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低低的唤:“叶霁风。” “什么?”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胡说!我才不会爱上你没我爱的是女人,你这不男不女的鬼人,瘦的没几两肉,我怎么会爱上你,我呸,我就是爱上乞丐,爱上老妪,都不会爱上你……” 看着他暴跳如雷,听得他诅咒否认,赵佑也不生气,只是望着他淡淡的笑,细语温软:“这么大的人了,有胆子来看我,没胆子承认。” “我……没有……”叶霁风一时语塞,被那样一双漆黑晶亮的美目凝视着,他忽然没有了底气,这一阵忙姐姐的婚事,忙娘亲的生辰,忙入朝为官的前程,他硬是将自己折腾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可是每晚入睡前,老是漂浮在眼前挥之不散的人影,为何总是他…… 赵佑低下头,心中暗叹,能够加以利用帮助自己的人,会是他么? 怪不得自己卑鄙,只能怪他是南越人,还有那样的身份地位,还有在皇宫里任意来去的自由。 为了回归,为了报仇,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将头靠在他肩上,唇边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其实我是欢喜你来瞧我的,因为……我也喜欢你。” 赵佑觉得自己是疯了,被他们逼疯了。 疯子样的主动向叶霁风示爱,吓得他一把推开自己,扭头就走。 原以为就这样算了,谁知过了一夜一日后,已经又再次悄然潜入,面对他,又是忐忑,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劈头就问:“你昨日说的那句话,可是真的?” 于是乎,顺水推舟,半推半就,赵佑靠在叶霁风身上,任由他搂着自己,狂热的亲吻。 秦冲,他背叛在先,伤害至此,便怪不得自己无情无义,拉他的小舅子下水! 夕阳西下,湖水染上一层金边,闪闪生光。 他坐在窗前,看着那窗外美景,一双男子手臂从背后揽过来,两人紧密依偎。 “你……当真喜欢我?”耳边传来叶霁风的低声询问,不甚确定。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这样的问题,他从黄昏问到夜幕降临,还不知疲倦。 “怎么,你不相信?” 他不答反问,引得叶霁风涨红了俊脸,拉着他的手急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你对阿冲还……” “别提他!”赵佑面色一整,正色道:“都是我以前糊涂了,错信了他。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关系。” 见他沉默不语,赵佑叹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 叶霁风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搂着那柔软的身子哪舍得放手,赶紧按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是赵氏王国质子,又是……嗯,有些麻烦……” 赵佑看着他的脸色,揣测着他的心思,轻笑道:“也是,以你的家世,就算我不是赵氏王国的人,你家人也绝不会同意你跟我好。” 叶霁风见他眸底那一抹落寞之色,心头一热,忍不住揽他入怀:“别想得太多,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跟我的家人没有关系。”生平第一回喜欢一个人,居然是名男子,所以他一直不承认,一直在抗拒,可是抗拒无效,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来证明,他日思夜想,实在无能为力,没法对他不动心。 男子就男子,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在一起开心就行! 第二百五十二章:夜长梦多 “但你是家中独子,将来传承子嗣,开枝散叶……” 叶霁风打断他的话,道:“我还有姐姐,她们可以多生些孩子,以后我去跟阿冲说,过继一个给叶家,也未尝不可。”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隐有几分喜色。 “你不介意我跟你那姐夫,我们以前很要好的……”语气是惴惴不安,他心底却在冷笑,能挑起两人之间的矛盾,那是最好! 叶霁风楞了下,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当然会介意,所以你今后要对我更好!”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至于将来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赵佑低着头没说话,表情似嗔还羞,叶霁风抚着他的头发,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嗅着那丝丝清淡的香气,觉得无比满足。 许久,才听得他一声叹息:“但是叶霁风,我面在在这质子府,哪儿也不去了,而且我的身份是对立的,这些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 心底有淡淡的自责,这少年对自己到是直率爽朗,真心实意,只可惜……自己却是在揣着私心利用他! 但是如果现在回头,他不会允许,只能坚持走下去,无论对错…… “你别担心,赵氏王国使臣已经跟陛下见面,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国了。”叶霁风的声音里有些惆怅:“等你回到赵氏王国,我便不能像现在时常跟你见面,你到时候还会记得我么?” “怎么会不记得你?”赵佑捏了捏他的脸,笑嘻嘻道:“这还不简单,若是两国重修旧好,你可以到赵氏王国来看我啊,帝都比起苍岐那是另一番风情,到时候我陪你去登落阴山,游映日湖……” 说到这两处熟悉的景致,眼底闪过一丝萧瑟,立时掩住,换上一副忧心神色:“只不过,我不见得能回去,我听业王子说,你们皇帝只答应在我和我弟弟当中放一人回国,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留下来,让我弟弟先回去。” 叶霁风听得直觉一喜,立时又暗骂自己想法龌龊,安慰他道:“其实你在这里也挺好的,有吃有住,就是不大自由,不过也不打紧,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等些时日,赵氏王国那边总会再来人接你回去。” 赵佑点道:“我也知道,可是我舍不得跟我弟弟分开,他被业王子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声音渐渐低下去。 叶霁风无奈轻叹:“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想法帮你打听,好不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那么小,王子是做大事的人,声名在外,总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赵佑在心里冷笑一声,不会为难元儿,泰业可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仁慈! 一起到元儿,心都揪成了一团。 吉霁风看他脸色不好,赶紧又安慰道:“这事还没最后定下来,据我所知,赵氏王国使臣忽染重病,太医诊断过后产,须得静养休息一阵,所以这谈判短时间内没法再继续进行。” 他想问的话被叶霁风说出来,只是换了套说辞,想必便是南越对外公布的说法罢,至于真相,他更多相信那日无心听来的话。 谈判无限期延后,绝对不是件好事情,他就怕夜长梦多…… “叶霁风,我想见见那位赵氏王国使臣,你能帮我吗?” 叶霁风微貹变色,嚅嗫道:“这……恐怕不易……” 赵佑叹气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我父皇母妃的现况,我母妃生元儿的时候没养好,又有宿疾,我很担心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在眶里打转,生生忍住,不让其落下:“叶霁风,你帮帮我,见不见面都没关系,就是送个口信也好啊,叶霁风……” 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强大的武器吗? 他虽身为男子,但也有此自信,他会心软的,会答应的…… 见得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叶霁风果然招架不住他本身也是个大孝子,自然感同身受,脱口而出:“哎,你别哭,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到那赵氏王国使臣,帮你问问。” “你不骗我?真的能见到?”赵佑似是不敢置信,抓住他的衣袖,满脸期冀。 叶霁风笑道:“我骗你做什么,陛下刚封我做了侍郎,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 难怪他能够经常出入这质子府,原来是这样! 赵佑听得这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就是他,能帮助自己的人非他莫属。 心中欢喜,脸上却露出几分犹豫神色:“你帮我传讯,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你们皇帝要降罪于你,影响到你的仕途……” “没关系,我小心些就是,不会让人看到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但是一看到那满是关切的小脸,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赵佑说着,想了下,又用力鬼才魔戒从手上摘下来,塞到他手掌里:“这是信物,那使臣见了这个,会相信你的话。”魔戒的具体功效,汤伯裴不见得知道,但是他曾在自己手上见过此物,因其形状奇特,还多盯了几眼,自己一直都记得。 虽然给出魔戒,他再无防身武器,但是物尽其用,只能如此。 以他直率的性情,自己若真心相待,他必然会同样对之。 这魔戒是他身上唯一一件饰物,叶霁风早就看出不凡,如今见他毫不迟疑给了自己,不说别的,单是这一份信任,已经让他欣喜不已,接过来慎重放好。 “还有那位莱公主,她好像很喜欢你,你们……”赵佑抿着唇,看着手上的伤痕低笑,泰莱是吧,无理取闹分仗势欺人的刁蛮公主,赵是她的心上人,自己越要争取过来,让她伤心痛哭去! “我和她没什么,只不过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以前总跟在我和阿冲身后,我就当她像是妹妹一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见他涨红了脸急急表白,赵佑笑了笑,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低道:“我不想怀疑你,是我不好,那莱公主长得美,又跟你情谊深厚,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 “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叶霁风闻着他发间的淡香,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在他眼中,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玲珑多变,时而明快爽朗,时而柔弱无依,时而又善解人意,不论那一面,都是如斯动人,无可抵抗,直直撞进人心里去。 “我只怕你后悔,我怕你还着着阿冲……”叶霁风低喃,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不能否认,阿冲,他的好伙伴,从来都是那那出色,那么受欢迎,尤其一想到他们俩之前在赵氏王国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就感到内心深深的嫉妒。 “不是说了吗,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喜欢他,他现在也……不喜欢我了。”赵佑笑得清淡,心底有微微的苦涩,被他狠狠按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不闻不问,视他如无物,已经证实了这样的结果——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忘他他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听着他低喃发誓的话,赵佑眼神淡漠,只勾唇轻笑,启口道:“好。” 这日这后,赵佑翘首以待,希望他能不负所望,牵线成功。 盼来盼去,两天远去,没等来叶霁风,却等来了他在这南越皇宫里最不想见之人——泰业。 泰业来的时候,他正静坐在院里树下,遥想着远方故人们做什么,想得心酸,想得麻木,一见他的身形飘进院门,立时站起来。 “你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了?” 不甚客气的质问口吻,原想他会有些生气,不料他竟是满脸欢笑,毫无不悦之色。 心里微微诧异,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在高兴什么? “你弟弟么,在他该待的地方,养得好好的,我最近心情好,没想过为难他。” 赵佑显然不信他的好心,天知道元儿在他那里会遭遇到什么:“若是元儿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善罢甘休。”相信他也不愿两国战火生燃,生灵涂炭,除非他是疯子。 泰业笑了笑,显得心情很好:“你以为我会怕么?” 赵佑闭了嘴,侧了侧身懒得与这恶魔般的人再纠缠,泰业却不愿放过他,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眼光里闪耀着无法意会的幽光:“我的话不没说完呢,我今日心情好,你别扫我的兴,坐下来好好听着。” “赵佑遵命。”赵佑耸了下肩,依言坐下。 “呵呵,你想不想知道我因为何人何事心情大好?” …… 第二百五十三章:情爱的沼泽 “请恕赵佑愚昧。”不外乎便是在他的手段干预下,汤伯裴重伤,谈判中止,他和元儿一时半会还回不了赵氏王国,如此这般。 泰业的脸庞凑近了些,黑沉沉的眼瞳像是要将他吸进去:“我刚得到讯息,就忍不住来与你分享……你们那万众瞩目的赵氏王国第一勇士陈奕诚,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率部悄然潜入我南越,哈哈……” 陈奕诚? 赵佑心头一沉,手指揪紧了袖口。听得他冷声长笑,慢慢道:“可惜被我用一件血衣,引进了丛林沼泽,有去无回!” 似一道电光劈头而来,赵佑面色苍白,禁不住浑身轻颤:“不可能,你是骗人的,不是真的。” “骗你?有这个必要吗》血衣……是你的,他一见了血衣,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味追击,什么都顾不了……”泰业嗤之以鼻,笑容逐渐扩大:“赵氏王国没了琅琊神剑,没了陈奕诚,没了继承人,好就是一个空壳,用地我揉捏……” 赵佑看站他踌躇满志的脸,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值得他编造谎言。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实话?陈奕诚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 如他所说,当真拿了自己的血衣去骗陈奕诚,那个傻瓜,会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 一时间手足发冷,寒气从心底不断冒出来,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那么傻的…… 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他亲眼看见他在演武场上英勇厮杀,战无不胜,又怎么会受困于一处小小的沼泽? 这是泰业故意刺激他的谎话,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王子,这个玩笑实在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他死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的遗物?”泰业面无表情说着,手臂一抬,从袖上抛出一物,哐当一声,地块环形玉佩滚落在草地上,力道不轻不重,愉到好处。 赵佑瞪着那熟悉的式样色泽,一瞬不眨,脑袋几乎要当场炸开。 每回他身着便装,腰带上拴着的,不就是这块玉佩?! 据说大皇姐赵茹老早就看中此物,一心想讨来要作为两人定亲信物,都被他陈家祖传之物只传长孙不传外姓的理由,轻描淡写给蒙混过去。 没想到,此时此刻,玉佩却在这里出现! 物在人无,他死了…… 为了一件血衣,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死在了荒无人烟的沼泽里…… 摇着头,跌坐在地上,他不愿相信,可是眼前的玉佩由不得他不信! 脑袋里一片空白,阵阵眩晕,悔痛交加的感觉吞噬着他的心。 陈奕诚,死了。 那个从小就宠着他,全心全意爱护他,不辩男女思慕着他,那个对着他灿烂地笑,那个抓他上马要他做他男宠,那个不顾一切强吻他,那个在马背上远无遥望他的男子……不在了。 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对他,经常都在刁难他,忽视他,他却一直那么无怨无悔支持自己,对自己好,甚至是付出了他的生命…… 早知如此,当初他该好好对他,让他开心,让他欢喜。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他瘫坐在地,像是坐在冰窖里,想起过往,想起旧事,止不住红了眼眶。 “我没骗你,他死了,真的死了,边人带马被沼泽淹没……哈哈哈……不需要我发动一兵一卒,赵氏王国第一勇士,就已经是灰飞烟灭……” 笑声刺耳,语音幽幽,他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坐着。 “听说陈奕诚是你的支持者……” “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听说他屡屡拒绝赵氏王国长公主的婚事,至今未有婚配……” “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个断袖,堂堂一个第一勇士,居然是个断袖,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筹备组死,赵氏王国没一个真男人么,哈哈哈哈……” “你住中——”赵佑忍不可忍,撑起身子站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扑向他,全然不顾自己手无寸铁:“住口!住口!不许你侮辱他!” “这样维护他?你们关系果然有问题!可惜,他已经死了,看不到你为他难过,哈哈哈,你是不是想为他殉情啊……” 泰业大笑着,扣住他的手腕,拖着他朝屋舍那边走:“来,我来帮你!去啊,去投井啊,去撞墙啊……” 他要做什么? 赵佑神智渐复,挣扎着,踉踉跄跄停住脚步,抱着要柱子死命不松物:“你放开我,放开,我不想死……”他不想死,不能死,他还想活着回赵氏王国去见他的家人,父皇,母妃,元儿…… 泰业甩开他的手,冷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 “是,我怕死,怕极了,王子饶了我吧……”就算陈奕诚不在了,他还有家人,还有责任,不能在这时候暴露心思,逞口舌之快,惹来杀身之祸。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泰业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温和神态,推他进屋去:“我心里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你就不想听么?” 赵佑凄然笑了笑,他还要说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比陈奕诚的死列能打击到自己? 茫然中被他拉到窗前,看见那绯红的霞光里,两道人影沿着湖堤并肩而行,身后是一大群侍女宫人。 年长的贵妇锦衣华服,珠翠满头,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拉着那年轻秀美的女子,一副嘘长问暖的关爱神色,而初为人妇的女子略显羞涩,抚着小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幸福。 是她他,柳皇后,还有叶容容…… “看到了吗,那是我母后和容容,我母后对这儿媳,以前就疼到骨子里了,现在更是……来,坐下来,陪我喝喝茶,此事还需慢慢说起。” 泰业唤来侍女添茶倒水,然后拉着他隔着案几对面而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前些我四弟和容容自幼豢养的一对鸳鸯飞走了,派了很多人找,都没找到。” 鸳鸯? 袁承志不是已经给他送回去了吗? 赵佑抿了唇想着,没有说话,听得他续道:“过了两日,有人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了鸟儿的尸体,被人捆绑起来装在袋子里,给活活捂死了,容容一听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他到底想说什么? 赵佑转动着眼珠,脑子里还想着东奕诚的噩耗,神情木讷瞪着他。 “没想到,经太医把脉一诊断,这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哈哈哈……”泰业盯着他身后的窗口,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辉,笑意加深:“容容有了将过两月的身孕,我南越皇室有后了,这小子,居然抢到了我前面,要做爹了……” 身孕…… 他们有孩子了…… 赵佑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继续讲述着这件天大的喜事,有丝恍惚。 哈哈,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情,跟他无关…… 与他无关…… 孩子算什么,跟陈奕诚的死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值一提! 陈奕诚,他不想别的,不要别的,只要他活过来,活过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泰业什么时候走的。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来去自如,将他身心折磨够了,满足了,带着残忍的笑容,大笑着离开。 赵佑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外间的景色,日幕落下,湖堤上相携漫步的人影已经不在,只剩下那深沉如墨的湖水,像极了他沉寂不动的心。 如何才能不思想,如何才能忘了这错误的一切? 周身都在发冷,冷得心寒,冷得心伤,冷得心痛…… 好痛!越来越痛! 觉察到不对,揪着胸襟,他大口大口呼吸,极力平复心神,企图阻止这一切,可是心底的痛还是朝各个方向发散着,蔓延开去,沿着血管遍布全身。 不仅是心在痛,身上在痛,头也痛,脑袋一点一点发胀,控制不住像是要裂开。 眼底慢慢聚集着热意,顺着面颊淌下,他以为是泪,不经意拂开,却看到那衣袖上的点点血红。 血泪…… 终于还是来了吗? 第四次的发作,如约而至…… 从铜镜里,他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脸,瓷白的面颊上缕缕嫣红,红得那么刺眼,宛若鬼厉。 哈哈哈,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是不是,让他心灰意冷,让他神形俱裂,痛不欲生? 第二百五十四章:边缘游戏 他轻笑着,举袖去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渐渐将衣袖染红,鲜艳如花。 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真想就这样,任其流淌不止,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他悲哀地想,这回,是真的逃不过一死了吧? 人之将死,许许多多的回忆如电影片断浮现在眼前,快乐的,甜蜜的,激情的,痛苦的,无助的,愤怒的……一张张人脸,一幕幕情景,纷纷来袭,挥之不去。 陈奕诚,他死了,那他就下去陪他,欠他的情谊,当面偿还。 秦冲,新婚燕尔,又喜得子嗣,早就忘记自己的存在,自己若是死了,他大概看都懒看一眼吧。 还有父皇,母妃,元儿,外公…… 还有铁士,袁承志,还有日月神教的弟兄,还有山庄里的冤魂…… 黄泉路上,有他,有他们相伴,自己不会寂寞了。 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目光掠过屋中的摆设,不经意瞥到案几上的物事,眼珠一下子定住了,止不住的震惊与狂喜。 那深褐色的药丸,那是……解药! 最后一次的解药! 秦业居然给他留下了解药! 几乎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那药丸悄然躺在案几上,他直愣愣看着,犹如垂死之人万念俱灰之际看到一线曙光,心底的绝望瞬间被无尽的希冀所代替。 解药……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死,他还有生存的希望!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本能地,毫不犹豫地,他扑了过去,一把抓起药丸,咕嘟吞进嘴里,茶杯里没水,直接举起酒壶灌入一大口酒水,将药送了进去。 不管秦业留下解药的原因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就是求得一个机会,一次圆满吗? 喘着气,他感觉到腹中升起一股暖意,眼里的血渐渐停住,身上各处的痛楚渐渐消退,死亡的气息再次远离。 他没死成,又活回来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重返人间。 顾不得抹一把脸,赵佑挣扎着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奔到树下,抚摸着垂下的枝叶,望着远处高高的宫阙上零落的灯光,与天幕上的星芒相映生辉。 夜风吹来,那么清凉,那么真实,一时恍若隔世。 能够这样好好地活着,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看到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多好啊! 如果真如秦业所说,这是最后的解药,那么解药服下,毒已经解了,他是不是可以放开手脚,全力营救元儿? 只是,袁承志许久没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这南越皇宫,他能倚靠的对象,也就是叶霁风了。 想起陈奕诚的死,抱着树干伤心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在树下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有心将那玉佩埋进去做一个衣冠冢,想想还是算了,他仇恨南越这地方,自然不愿他的随身之物遗落在这里,还是带回赵氏王国交予他的家人吧。 缅怀,不一定要有墓碑,放在心里就好。 大概是因为强敌铲除与秦冲有后这双重喜事来临,秦业这几日也没再来烦他。 难得有这份清静,赵佑抓紧时间调养身体,酒没再喝,饭没少吃,觉也少睡,每天早上睁开眼,都觉得浑身轻松,面上又有了些许红润,再没发生流血的事,也没再头晕头痛。 秦业应该没有骗他,那毒,应该真的是解了吧? 心里有丝不解,既然愿意给他解毒,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给他下毒;既然有全部解药在手,又为何非要那么麻烦,分成几次一颗一颗给他? 对于那么一个阴险毒辣喜怒无常之人而言,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性所致,非要看他受剧毒侵蚀之苦,一次一次戏弄折磨罢了,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复杂…… 思维有些乱,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这些,他,他们秦家所有的人,除了仇视,除了痛恨,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发呆,身后房门微响,有人闪身进来。 不用回头,循声辩影,赵佑知道是他。 转过身去看着那眼神炽热满脸欢喜的少年,很想对他笑一笑,可是却无能为力。 袖中攥着那冰凉的玉佩,他怎么笑得出来,勉强扯了下唇角:“叶霁风,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就被他揽入怀中,双臂抱得紧紧的,喃喃低语:“怎么办,我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真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拴在身边……怎么办,怎么办?” 原来自己在那秦氏兄弟面前一无是处,到了别人身边却还有这样大的魅力。 赵佑在心里冷笑,嘴里却低道:“这还不简单,你送我出宫,离开这质子府,我们就能时刻在一起了……”声音越来越低,轻叹:“你难道,不想么?” 暧昧是个刺激而又危险的边缘游戏,他不知道自己对情势能控制多久,也没有太多心情沉浸在这些甜言蜜语的情话当中,想到陈奕诚,想到元儿,他已经没有那种耐心,情愿直截了当,将话题引到自己最迫切解决的问题上来。 叶霁风怔怔看着赵佑,眼底有一丝心疼,一丝疑惑,以及一丝挣扎,他不是傻子,热情过后,冲动完毕,在思念的同时,他也在反思,反思这贸然而来的不真实的快乐…… 可是一想到那双水雾蒙蒙的漆黑眼瞳,一想到那紧抱酒壶故作坚强的柔弱身躯,整颗心都化作一汪春水,软得不愿再探究,再深思。 赵佑觉察到他的犹豫,连声发问:“你就不想么?不想我时时待在你身边?”心头一紧,是他高估了自己么,以美色惑人,欺骗相付,怎么可能期望得来一片真心? “我自然是想的,但是我们叶家世代忠良,先父在战乱中为国捐躯,我……我不能……没法送你出宫去,你再等等,再等等……”他抱得愈发紧了,话声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叶霁风,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是我自作多情,自不量力……”赵佑声音逐渐冷默,带着丝认命的意味:“我处境如此,本不值得你对我好,为我卖力……” “不是!”他抬头,慌乱地喊,那么自然无伪:“你值得,你自然值得!” 赵佑笑得发颤:“可是你选择的不是我,是你的国家。”盯着他的眼,慢慢伸出手来:“戒指还给我吧,不必去冒险了。” 叶霁风抓住了他的手,握于掌中,苦笑道:“你为何不信我,我没辜负你……我见到了赵氏王国使臣,我真的见到他了!” 赵佑没有作声,听得他低声道:“他说你外公蓝神医已经赶到了帝都,你的家人都安好,叫你不要担心,保重自己。” 太好了,外公出现了,母妃的眼疾有救了! 赵佑抑制住心中喜悦,追问道:“还有呢?” 叶霁风摇头:“他就说了这样一句,有人来了,我只好退出。” 赵佑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而且按照秦业的脾气,那使臣的住所周围必定是守卫森严,他能带回口讯,已经十分不易。 “那使臣,看起来伤得重不?” 叶霁风没有瞒他,如实相告:“他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胸口还包扎着白布,伤势应该不轻。” 赵佑暗自叹口气,汤伯裴只是个文臣,他官至丞相,素日养尊处优,如今身受刀伤,只怕恢复得慢,自身不保,又如何来救他和元儿? 但是情况真的这样糟糕?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确定,直觉不该是如此,毕竟道听途说,又不是亲眼得见…… 见他沉默不语,叶霁风凑脸过来,笑道:“你不是担心你弟弟的下落吗,怎么不问问我?” 赵佑听得跳了起来:“你有我弟弟的消息?他在哪里?你见到他了?” “我没见着他,只看到有人往北宫的暖香阁送小孩衣物,宫里并无适龄小孩,我猜应该是你弟弟在那里。” “暖香阁……北宫……”赵佑喃喃念着,与秦业说的位置倒是大致吻合。 又问几句,却也问不出更明确的讯息了。 “你别担心,小皇子在皇宫有专人照顾,衣食无忧。” 赵佑唇边勾起一抹笑,衣食无忧又如何,这不得自由的生活,谁人想要? 想着他一番辛苦打探到这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忍住不发,软下口气道:“谢谢你,叶霁风,把戒指还给我吧。” 叶霁风微微皱眉:“我们都这样了……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姐姐和阿冲都叫我小风,你也叫我小风好不好?” 第二百五十五章:逃亡计划 赵佑冷下脸来,背过身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不爱听就算了。” 叶霁风见得他嘟起小嘴嗔怒娇媚的模样,心里真是爱死了,一边骂着自己犯贱,一边凑上去,捧着他的脸不住告饶:“好,你跟他们不一样,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赵佑也没想真的跟他生气,撇嘴说正事:“戒指。” 叶霁风在他脸上亲一口,笑容满面:“那戒指我戴着正合适,就放在我那里好了。我们都这样要好了,你送我个戒指又怎样?” “那是我外公送我的,怎么能放在你那里,快些还给我!”赵佑面露不悦,抓起他的手来,四处查看摸索,却一无所获。 叶霁风不躲不避,任他动作:“我放在家里的,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萌带在身边?!” 想想也是,赵佑住了手,揉着额头道:“你记得放好,别弄丢了,早些还我。” 叶霁风笑着点头,拉着他的手道:“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想送你个饰物,但是你现在……我还是等以后再送给你。” 赵佑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生怕他再待下去会引起院外侍卫注意,赶紧推他往房门处走:“不早了,你快些离开吧,记得帮我问问,我弟弟过得好不好。” 欲速则不达,与汤伯裴联系之事急也急不来,还是等查明元儿的现况再说。 叶霁风脚步微顿,忸怩着不肯走:“还早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看阿冲他们恩恩爱爱……” 赵佑眼神一冷:“他们不是往皇子府吗?” “因为姐姐有了身孕,皇子府最近在翻新修葺,我娘就让他们一起回娘家住,方便照顾。”一说起姐姐叶容容,叶霁风脸色愈发柔和,笑容不断:“你不知道,我娘请了好多婆子来看,都说姐姐肚子里是个小世子,我娘欢喜得不行……” “恭喜你啊,很快就要当舅舅了……”赵佑轻笑着,忽然勾下他的头来,狠狠吻住他,堵住他后面的话,他不想听,关于那个人的事,统统都不想听。 抱着那年轻健壮的身躯,触到那温暖厚实的唇瓣,唇舌纠缠,冲动而迷糊,忘了过往,忘了爱恨,忘了所有的一切。 这日过后,又等了几天,一直没等到叶霁风的再次光临。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赵佑有些慌,难道是他帮自己打探消息出了纰漏? 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鼓噪的蝉声,心思跟天气一样闷。 迷糊睡了过去,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轻吻自己的额头,然后是眼睫,面颊,鼻子……一步步吻下来,动作娴熟而技巧十足。 色狼? 赵佑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身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伏贴之人。 那人猝不及防,竟被他推得踉跄倒地。 “宝贝你要谋杀亲夫啊?” 一听那声音,赵佑气不打一处来:“死金蛇,你还知道来啊?” 袁承志揉着臀,人没过来,手臂先揽上他的腰:“小宝贝,是不是想我了” 赵佑抿着唇没说话,他却笑嘻嘻靠过来:“这么多天不见,我就不过是心痒难耐,多亲了几口而已,至于对我那么凶吗?” 赵佑板起脸:“你是不是去了哪条花街,见哪个老相好去了,这么久都不出现!” “天地良心!”袁承志悲呼,凑近过来:“我知道宝贝你在等我,我也想早点来见你,看我这不是办完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么?我不在的时候,宝贝你没胡思乱想,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你瞎说什么……”直觉想起叶霁风,赵佑有丝心虚,问道:“你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时救你出宫的大事!”袁承志压低了声音,肃然道:“我把我这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押上了,买通了以前负责修建南越皇宫的官员,找到了仅存于世的一名老工匠,从他那里不仅画出了皇宫详图,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赵佑知道他身为江湖大盗,成名多年劫来的不义之财数量不可小觑,不由挑眉:“什么隐秘?” “原来当年南越皇室中出现过叛乱,叛军攻入皇宫,险些杀了皇帝,也就是秦氏兄弟的先祖,后来那皇帝引以为戒,在钟楼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宫外的亲王府。这个隐秘就是现在的皇室中人可能都不太清楚。” “亲王府?那是哪里?” “我都打听好了,亲王府原是皇亲贵戚专用的府邸,前些年为了封赏那战死的叶将军,就赐给了他的后人,就是现在的叶府。” 赵佑沉沉点头:“原来是叶府……”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对了承志,最后一颗解药秦业已经给我了,我身上的毒……解了。” “是真的么?”袁承志张了张嘴,抱起他,看着他重重点头,不可抑止大笑:“太好了,我就担心这个,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宝贝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将我在南越所有的关系都调动起来了,人手都已到位,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趁着这几日皇宫里大搞祭祀,防守空虚,明日丑时我偷偷带你们从那地道出去,宫外有接应的人,直接送你们出城!” 赵佑听得点头:“但是元儿不在我这里,他被秦业带去了北宫的暖香阁,还有,汤丞相还在宫里养伤……” “咱弟弟好办,我分头行事,我在这头救你,那边让信得过的人去带他走,一起在城外汇合。至于汤丞相,已经无暇兼顾,就让他自生自灭……”袁承志本想卖个关子,见他焦虑瞪着自己,实在于心不忍,笑着说出实话来:“我早就和汤丞相沟通好了,他就只受了个轻伤,所谓伤重难愈,只是将计就计布下的一个局,在拖延时间向南越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只要你们一走,他随时随地可以撤离,不会有事的。” 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汤伯裴那个老狐狸,没那么逊的! 黑暗中惊现一丝光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脱困归国之期指日可待,也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置信:“承志,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是真的,宝贝,你好好待在这里,只要再等一天,我就来带你走,我们俩,还有咱弟弟,一起回赵氏王国去!” 心头紧绷的神经略为一松,紧接着满口苦涩,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承志,陈奕诚……他死了……” “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我连他的遗物都看到了。” 袁承志搂紧他,对着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还是有些敬畏,勉强摆出几分难过之色:“那个,嗯,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伤心。”实际心里好生欢喜,情敌越来越少,怎么想都是好事! “他是为了我,被秦业骗得堕入沼泽……” “是,秦业这个恶贼,我们以后一定杀了他,替陈奕诚报仇!”想想不对,又特地补充道:“不仅是秦业,还有秦冲,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宝贝你还不知道,我进宫之前听说秦冲新娶的皇子妃都有了身孕了,那个女人假惺惺的,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他们生个孩子肯定更是个祸害……” 赵佑止住哭声,淡淡打断他:“我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最近每个人都在他耳边念叨,已经听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还想着他,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以后再不会被他骗了……”袁承志越来越得意,神采飞扬,满怀憧憬:“再忍耐一下,等回了赵氏王国就什么都好了,不过你是皇太子,我们将来可怎么成亲呢?难不成我要当你的后宫?哎,宝贝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喃喃自语着,时而欢喜,时而担忧,赵佑挺在耳中,恍若未闻,一门心思都在那接踵而来的逃亡计划上。 再有一天时间,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离开这间囚身锁心的牢狱,离开这座让人痛恨的国度,离开这些密密交织无边无际的……纠葛。 离开,真正地,永远地离开。 在翠庭里小心翼翼,却又坐立不安等了一天。 饭照吃,酒照喝,觉照睡,一切都如常进行,心底那束希望的光焰越来越亮,他虔诚祈祷着,但愿秦业不会忽然造访找麻烦,但愿袁承志能如约而至,但愿元儿能被平安带离…… 看着墙上的沙漏,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慢,度日如年。 等啊,盼啊,终于熬到了晚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生与死的抉择 夜幕降临,宫灯点起,屋舍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赵佑立在窗前,环顾四周,看着相伴多日的桌椅家什,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一丝不舍,只有愤恨,只有庆幸,终于要离开了,他和元儿的劫难,就要到头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子时过去,丑时将至。 夜,已经黑得深沉。 远处遥遥传来的鼓乐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嘈杂。 不用说他也知道,那南越皇室的祭祀活动正在进行。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窗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哨响,有人手撑窗栏一跃而入。 赵佑早已听清哨声,辨明人影,当下抓起件披风朝他迎面奔去:“承志……” “宝贝!” 赵佑看看他身后,没看到别人:“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朋友带人已经去了北宫,还有人手在宫外,等在城门处接应。”袁承志使劲抱他一下,随即松开,看着他单薄的身躯,急急问道:“准备好了吗,要带些什么走?” 赵佑听得放下心来,元儿那边确实要多些人手才行,再说这毕竟是苍岐,他只能找最信任的少数几个人:“准备好了,就这一身,什么都不要。”从赵氏王国到南越,这一路过来,攒下的衣服用品还真不少,但一想给他准备这些的那个人,心里那根刺就冒出来,直搅得气血翻涌,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回去…… “不要也好,省得累赘,咱不稀罕这南越的物事,回了赵氏王国什么都有。”袁承志边说边甩出个布包,从里面扯出两件南越内监的衣装,自己套上一件,另一件抛给他:“快换上,院外的侍卫被我撒了软香粉,会晕一会,趁着这祭祀没完,我们赶紧走!” 赵佑穿好衣装,随他小心去到院墙处,被他揽腰扶起,噔噔几下,腾云驾雾般跃上墙头。 “钟楼在哪里?离这里远不?” “不远,穿过几条通道,很快就到。”袁承志低低回答,心里很是庆幸,幸好自己那晚随手丢那鸳鸯,无意中看到那不甚明显的院落标示,要不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想找一座已经废弃的钟楼,打死都找不到。 所以说,英雄救美就是天意,连老天都帮他! 因为这钟楼旧址,算是个死胡同,道路并不宽阔,四周宫灯也不甚明亮,这影影绰绰的暗黑,人迹稀少,正合了袁承志的意。 两人一路疾走,就在即将转入通道入口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唤:“等下!” 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人。 赵佑心底一沉,反应倒是极快,接着袁承志转身过来,瞥过那宫廷侍卫的装束,低声应道:“大人。” 这是一队在祭祀典礼外围巡视的侍卫,一共也就五人,天黑看不清相貌,那侍卫队长看着他们也没太生疑,只是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赵佑呆了下,眼角余光见得袁承志已经去摸腰间的武器,急中生智道:“回大人,我们奉皇后娘娘之命,去取一件旧法器,为稍后祈福所用。” 那侍卫队长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一努嘴:“去吧。” “谢大人。”赵佑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往所见规矩,带着袁承志匆匆行了礼,转身离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又有脚步声,两名长官模样的男子大步过来,有陌生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队长恭敬答道:“两名内监奉命为皇后娘娘办事。”看看两人前行的方向,补充道:“去钟楼旧址取法器。” 那人轻咦一声,对着身旁之人道:“祭祀是陛下在主持,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并未参加……”话未说完,立时朝着通道中的两道背影高叫:“尔等站住!” 糟了,穿帮了! 赵佑暗叫不好,僵硬站住不动,旁边白光微闪,袁承志已经掩住身形轻轻拔出刀来。 “你们,转过头来。”那人犹疑渐深,再次发话。 袁承志捏了下他的手,以示安慰,两人慢慢转身过去,见得方才那几名侍卫之前又立有两人,身着宫廷官服,左边那人面目粗犷,唇边一圈胡须,而右边那人…… 赵佑一眼望去,忽然间怔住了。 那目光灼灼英气十足的年轻官员,不正是自己之前在那质子府久候不至的叶霁风! 从来没有想过,那日别过,两人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面,代表各自不同的国家势力,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这是在南越皇宫重地,自己身边只有袁承志一人,而对方有好几人,不远还有成百上千的侍卫,还有在举行祭祀的秦氏兄弟。 对方已经生疑,若是他们鸣声示警,一拥而上,宫内必定四处戒备,别说自己逃不出去,还连累袁承志,连累元儿和汤伯裴! 赵佑怔怔望过去,攥紧了手掌,捏出一把汗来。 叶霁风目光扫过两人,借着宫墙上的灯光,先是看清了袁承志,认定是生面孔,正待抬手发令,倏然见得他身边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容颜,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赵佑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咬着唇静立不动,充满祈求地看着他,看着他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有吃惊,有醒悟,有恼怒,有气愤,身形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两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不需多言,一切的起因动机都已经明了。 原来是这样…… “叶侍郎?”旁边的侍卫提醒。 好一会,叶霁风才脸色微动,闭上了眼,痛苦低语:“他们……” 赵佑心头一沉,微微退开一小步,撞上袁承志迎过来的身躯,正想动作,却听得他吐出一口气,大声续道:“让他们去取物事,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与他一道而来的那人诧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 叶霁风一口打断他:“皇后娘娘由四王子陪着,已经从寝宫去往前殿了。”一挥手,率先离开。 他是四皇子妃的亲弟弟,由着这层特殊关系,他说的话,自然没人再质疑,不多时,一干侍卫散了个干干净净。 赵佑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健壮,依然挺拔,却生生带着种凄然诀别的意味,让人不忍再看。 眼里涌出些许酸涩,不知是在为他,还是为自己。 自己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是打击了他,辜负了他…… 他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相待,选择了帮自己,放弃了他的职责? 叶霁风,对不起…… “好险!”袁承志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看他,再看看那离开之人,总算觉察到不对劲:“他竟然帮你圆谎,你跟他,你们认识?” 赵佑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歪打正着。”不认识,他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这一切都是梦,很快就要梦醒了,重回正轨。 袁承志没再说话,不敢怠慢,拉着他继续朝前走。 这回再没人来盘问阻止,两人十分顺利,很快进得钟楼,找到院内那处藏有密道的水井。 好在是夏天,井水虽凉,却并不寒冷。 袁承志先行跳下井去,身子贴在井壁上一阵敲击摸索,摸到上方的异样,用力一推,一块青石应声而开,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穴来。 “成了!”他喜形于色,仰面低呼道:“找到洞口了,你快下来!” 赵佑毫不迟疑跳下,摔在他张开的臂膀间,被他一把扯进洞去。 外间潮湿,洞内却十分干燥,事前不知其中状况,两人没有丝毫准备,原以为必定艰辛,没想到脚下却很是平整,有的地方甚至有新秀的痕迹,就连两边壁上的烛台,灯油都是满满的。 “不是说无人知晓这地道么,怎么反倒像是有专人打理一般?”赵佑越看越是惊奇,忍不住问。 袁承志也是想不能缘由,只得拉着他加快速度通过:“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老工匠念旧,偷偷进来清扫布置也说不定。别想那么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赵佑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随他匆忙前行。 约莫行了有大半个时辰,前方已经没了路,只剩个四四方方的斗室,尽头处摆着架木梯,顶上不知通向何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爬上去看看。”袁承志说罢,一个箭步过去,援梯而上。 赵佑扶着木梯等了一会,就见他去而复返,直接跳下来,喜滋滋道:“原来上面是那叶府的佛堂,倒是清静,我们上去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冤家路窄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木梯爬上去,从洞开的地面钻出,刚将地板移过来封好出口,赵佑还没看清周遭的场景,就听见外间不远处响起轻微人声。 眼见侧旁一大块幔布,赶紧拉袁承志过去,两人顺着幔步钻入神像下方。 “我儿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也该多顾惜自己,这样晚了还不睡,却来这佛堂做什么?” “娘你别当心,我就是睡不着,想等着冲哥哥回来,他在宫里陪母后祈福,我便在这佛堂为他求个愿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带你一同进宫去参加祭祀,省得这样麻烦。” “娘你不知道,冲哥哥说宫里人多,烟火味也重,气息浑浊,他怕我累着才不愿意我去,让我在家里安心休养,他会早点回来陪我的……” 若说前一句话还没听出人声来,那么后面这女子声音却是大大熟悉,过耳不忘。 那是,叶夫人和……叶容容。 赵佑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什么叫阴魂不散,什么叫冤家路窄,这便是。 他一心只想离开,命运却如此安排,非要是这样的逃生路线,非要在这样的时刻,遇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沉默着,屏息不动,听得那母女俩的对话再度传来。 “儿啊,娘问你一句实话,四王子对你到底好不好?” 叶容容愣了下,嫣然一笑,笑声清脆:“娘你怎么这样问,冲哥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对我很好,还是跟以前一样。” 叶夫人听得心感欣慰:“这就好,娘也知道这孩子人好,知道心疼人,怕就怕他一去数年,有了变数……” 叶容容面色不变,笑着打断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冲哥哥他不是这种人,再说,我们现在有了孩子,你没见他最近虽然忙,笑容却多了不少么?” “这孩子是皇室长孙,我儿啊,你一向体弱,可大意不得!” “知道了娘,冲哥哥在母后那里拿了好多补品回来,每日都逼着我吃的。” “对了,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厨房里炖着红枣燕窝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了做宵夜!”叶夫人说完,开了门出去。 “不用了娘,我不饿的……” 叶容容见她已经走远,笑了笑,又转身返回,对着神像在蒲席上缓缓跪下,抚着小腹低声道:“皇天后土在上,保佑我夫妻恩爱不离,保佑我孩儿平安诞下,保佑我们一家幸福安康……” 虔诚祈祷,温柔细语,一句接一句传来,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赵佑听得发怔,忽然身边人影微动,却见袁承志作势站起,赶紧扯住他的手臂,低道:“你做什么?” “这女子看着着实不爽,正好秦冲那厮不在,我们就用他女人做人质,出城若是被追上,也万无一失。” “这……”心思转动,明白他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对孕妇下手,实在不是他的本性。 迟疑间,脑子里亮光一晃,忽然闪出一句话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们可以用他和元儿做人质,威慑赵氏王国,那他一样可以! 心底的善念化作丝丝冷笑,他一动不动,看着袁承志蓦然窜出,看着叶容容惊慌失措,被他劈中后颈,仰倒在地。 秦冲,他不仁不义在前,便休怪自己此时冷酷无情! 如若自己和元儿能顺利脱逃倒也罢了,否则,他的女人,他的子嗣,绝无生机…… “我女儿是皇子妃,你们不能带走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叶夫人声嘶力竭喊着,被袁承志一团破布塞进嘴里,绑在柱子上,涕泪横流,呜呜直响。 地上还倒着一名婢女,碗碟打翻,破碎一地。 不顾叶夫人凄厉的眼光,掩上佛堂大门,袁承志架起昏迷不醒的叶容容,赵佑紧随其后,两人趁着夜色四处查找,摸到马厩,不仅找到马匹,还发现一辆半新不旧的四轮马车。 天助我也! 赵佑大喜过望,帮着袁承志将叶容容弄上马车,套好马匹,自己也跳了上去。 叶府里静悄悄的,灯火稀疏,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被人带离,绑上了马车,一路朝城门奔去。 天边泛起微光,街道上寂寥无人。 马蹄得得,赵佑抿紧了唇,心随着那蹄声扑通扑通跳动。 不知道元儿呢被人救出来没有,还有汤伯裴,是否也在出逃行程中…… 远远得见城墙上方的灯火,夜风中旗帜飘扬,袁承志减慢车速,将马车停在路边巷口,拉开车门对他低道:“这几日皇宫里举行祭祀,整个苍岐城里都是彻夜宵禁,出城只能硬闯……” 赵佑听得点头,想了想,伸手拍向叶容容的面颊,毫不手软将她啪啪拍醒。 叶容容嘤咛一声,幽幽睁开眼,见得暗黑中两名男子身影,昏迷之前的记忆霎时涌入脑中,不禁惊叫:“啊,救……” 赵佑及时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叫,否则要你的命!” 叶容容浑身发颤,泪光在眼里打转,强自镇定点头,表示无有异议。 赵佑稍微放开一些,从袁承志腰间拔出匕首在她眼前一晃,低道:“我们不想伤你,只想出城,你等会机灵些,到了城外我们就放你回家。” 叶容容面色惨白,轻轻点头,哽声道:“我听你们的。” 赵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没来由心底涌起一阵厌恶,示意袁承志点了她的昏睡穴,在车厢里找出床薄被,盖在她身上,想想又将她衣衫揉皱,头发拂散。 马车又走了一程,车外人声马嘶,却是已经到得苍岐东边城门,有士兵兜围过来,予以盘问。 按照袁承志的说法,他接了他往东走,他朋友则是带着元儿往西走,双方约定在城外南面的土地庙汇合。 两人身着宫中内监的服饰,马车又是精致华丽,士兵也不敢为难,只平声讨要出城手谕。 赵佑早已想好应对之词,当即出面,肃然道:“今夜宫中举行祭祀大典,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工夫去开手谕,我们是奉命出城办事,赶快放行,否则耽误大事,唯你是问!” “这……”那士兵犹豫着,面进他的顶头上司,后者想想,抱拳道:“两位大人,二王子下令祭祀期间,全城戒备,卑职职责在身,也不敢有所疏忽……”看了看飘摇的布窗,又道:“这马车也要打开检查,请大人见谅!”说着就伸手去掀车帘。 “放肆!”赵佑厉声喝道:“知道里面是什么吗?这身染恶疾之人,太医说了,一旦触及就会传染,要不我们怎么会匆忙送出城去?!若是事有差池,就凭你,担当得起吗?” 那人已经瞥见车里仰躺的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张脸白得吓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发生深宫内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心里大致信了几分,生怕得罪权贵,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 赵佑按捺住喜悦,忙坐回车上,马车刚到城门处,身后忽然传来蹄身,远远地,有人放声大叫:“站住,不能放行——” 风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追来,守城士兵本来已经准备放行,听得唤声,又见这般变故,纷纷围拢过来,更有人去试图关闭那洞开的城门。 虽然车里睡着叶容容,但学没到关键时刻,秦氏兄弟还没出现,还不能动这一枚保命棋子! 赵佑急红了眼,朝车前的袁承志喝道:“硬闯过去——” 没等他话声落下,袁承志一鞭击在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发了疯一般朝前奔驰。 马车颠簸,赵佑不敢逞强,紧紧抓住车板,回头瞥见叶容容被撞得东倒西歪,神情痛苦不堪,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将她身子按住。 “拦住他们!” 士兵朝着马车冲过来,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混乱中听得嗖的一声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有人从马背上坠落。 “袁承志,出了什么事?”赵佑只觉得马车飞驰,人困在车里也看不清外间状况,听得破空声不断,心里急得不行。 “有人在城墙上放箭,杀了那出言阻截之人!”眼见城门打开,袁承志不敢停滞,驾着马车急速穿过。 苍岐城中,居然还有人在帮他们? 但不知是哪一路好汉? 身后厮杀声不断,赵佑疑惑不解,追兵将至,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一出城门,驰上城外官道,袁承志停下车,一声长啸,山头草丛顿时冒出好几颗人头。 “袁兄,我们在这里!” 第二百五十八章:温柔的光芒 “都等你多时了,怎么才到啊?” “咦,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个小娘子,是给兄弟们享用的吗?” 大伙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废话少说,你,还有你,驾着车继续往东走!有人问起这马车,就说是刚用二十两银子买的!”袁承志弃了马车,将叶容容丢给其中一人,又叮嘱道:“这是有钱人家的女子,等下用来换酬金的,小心点!” 那人欢喜答应着,扛着叶容容钻入南边的小树林,行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人跟在他身后,袁承志拉着赵佑扯下身上的内监服,找个草堆埋了,背起他往前走。 现在还在苍岐范围,还在南越境内,出城时行踪已经暴露,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要想活命,只能马不停蹄,竭尽全力朝前。 城南土地庙…… 袁承志的朋友驾着马车继续东进,引开了追兵,剩下的人经过一个早晨的跋涉,终于徒步走到目的地。 庙堂不大,门窗已显破败,几匹马儿闲闲在庙外的草地上吃草,一人在外间巡视警戒,其余人等都躲在后院,等待着另一队人马的来临。 眼见天色大亮,赵佑倚在袁承志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问:“你派的那队人手够不?武功怎么样?是否可信?”显然这身边几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只道是劫了达官贵人的家眷,勒索钱财,他自然不会声张。 “你放心,去救咱弟弟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几个兄弟,人虽不多,轻功暗器那是没得说,对皇宫地形也都了如指掌,绝对没问题。”低低说完,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壶干粮,袁承志顺手递给他:“累了吧,吃点东西喝口水,我出去看看,等咱弟弟来了,我们就出发。” 赵佑看着那干粮,心里为元儿担忧受怕,哪里吃得下,只喝了口水就放下来。 时辰已过,那边叶容容已经醒转过来,骤然见得一张张男子面孔,吓白了脸,靠着墙壁坐着,一时噤声不语,瑟瑟发抖。 有人好心丢了块饼过去:“小娘子别怕,我们只要财,不劫色的。” 叶容容伸手护住小腹,张口欲言,忽然看见对面靠坐的人影,一愣之下,不觉低道:“是你……” 赵佑听得她的声音,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挡住众人视线,低低警告:“他们还不知你的身份,你要是识相,就别不知死活自报家门,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叶容容怔怔望着他,半晌才消化完毕,轻轻点头,眼眸里微光闪耀,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佑将水壶推过去,淡淡道:“喝点水吧。” 叶容容咬着唇,珠泪在眼眶里闪动,却拼命忍住不让其坠下,素手轻抬,慢慢整理下仪容,这才伸手接过,勉强笑道:“谢谢你。” 赵佑不欲与她多说,正待走开,衣袖却被她拉住:“等等,赵……公子……” “别拉,男女授受不亲。” 叶容容呆了下,讪讪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做朋友?和她? 赵佑冷哼一声:“我不觉得。” 实在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姿态,他扯了下袖口,叶容容却攥紧不放,眼露祈求。 “你……”赵佑终于有丝恼怒,声音愈发冷漠:“到底什么事?” “是关于小风……”叶容容压低了声音,郝颜道:“我听说他经常去看你,你们……很谈得来。” 赵佑听得挑眉,这个叶霁风真是个大嘴巴,他们那档子事,居然给他姐姐说! 瞥她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叶容容也不觉自讨没趣,继续道:“那日小风说起你们的事,冲哥哥也在,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帮着他出主意……” “秦冲他知道?”赵佑忍不住出声。 “是啊,本来莱儿一直喜欢小风,我还以为冲哥哥会帮他自己的妹妹,没想到他却说他对不住你,希望小风能代替他对你好……小风是家中独子,这事一开始我还想不通,都是他极力劝我……” “别说了!”赵佑打断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在心里不住冷笑,秦冲,他就是这样对待他的,自己不要了,就转手抛给他的好兄弟,这算什么,弥补还是施舍?实在太过分! 叶容容不明所以禁了声,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安安静静坐着,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芒,见赵佑死死盯着她的腹部,俏脸一红,柔柔一笑,软语说道:“小风跟你说了吧,我有了身孕。冲哥哥说喜欢女儿,可婆子们看过都觉得是男孩……我倒是觉得男女都一样,冲哥哥长得那么俊美,这孩子肯定长得像他……” 赵佑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絮絮诉说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听在耳中,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充满嘲讽意味。 孩子……他们的孩子…… 与她的幸福相比,自己那么可悲,那么失败…… 如此此时手里有一把刀,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刀刺过去,捅进他那尚看不出起伏的腹部。 脑袋又开始发痛,胸腹间一股血气往上涌,他握紧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平常心对待。 “你们利用我来脱困,此行想必艰辛,我不怪你劫持我,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伤害我肚子里了孩子,冲哥哥那么喜欢他,那么爱重他,我不想冲哥哥难过,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叶容容拉着他的衣袖不住摇晃,赵佑被摇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过去! “够了!” 听得声响,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叶容容捂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受苦的模样。 赵佑冷冷看着她,指着她道:“闭紧你的嘴巴,要是再说一个字,小心我立马办了你!” 叶容容不敢置信望他一眼,泪花闪耀,满脸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众人并不知赵佑身份,见他如此言行,纷纷笑道:“这位小哥,对女人别这样凶,小心将来讨不到婆娘!” 赵佑冷脸不答,径直走向门口,还没伸手,庙门开了,袁承志冲了进来。 “快出来,他们来了!” 是……元儿! 赵佑大喜过望,赶紧随他奔出去。 红日当空,灿烂阳光下,几人迎面驰来,为首之人怀里抱着灰蒙蒙的一团,看起来像是蜷起身子的婴孩。 “元儿……” 赵佑唤了一声,飞一般扑过去,揭开罩住孩子的披风,看着那熟睡的小脸,忽然愣住了,低喃:“怎么回事?” 陌生的五官,陌生的神态,这个孩子是…… 只过了那么几秒钟,他浑身发抖,拔高声音叫道:“袁承志,他不是元儿!” 袁承志惨白着脸扑过来,盯着那孩子看了好一阵,目光转向来人:“是不是抱错了?还有没有别的孩子?” 来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暖香阁就只有这个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 对方算准了他们会去营救,所以闹出个李代桃僵的戏码! 一股寒气从心里涌出来,赵佑僵直着身子没动,袁承志跟着反应过来,吆喝了一声,几下召集了庙中之人,拉着他冲向马匹:“既然是计,秦氏兄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快走!” 赵佑紧紧掐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弟弟呢?他还在秦业手里!” “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带,我回去找他!” 环顾四周,眼见大家都眼巴巴望着他们,赵佑只得随他动作,爬上马背。 “这孩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放在庙里,大家快走!” 众人纷纷上马,袁承志马上载着赵佑,另一个抓了叶容容放在马上,一起朝庙后的山野小路驰去。 小路崎岖,袁承志顾忌赵佑体弱,一直放缓速度,走了一阵,见前方道路越来越窄,车马难行,不由皱起眉头:“这路通向哪里?” 带路的人答道:“这是南行最近的一条路,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出苍岐。” 袁承志点点头:“看来只有骑马步行了。”跳下马来,将赵佑背在身后,大踏步往前走。 叶容容被另两人轮流背着前行,没一会就汗流满额,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唤道:“赵公子,叫他们放我下来歇会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臭娘们,你当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么?” 背她的男子放下她来,作势挥掌相向,被赵佑出声阻止:“算了,停下来休息会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油尽灯枯 一干人等半路停下,找了块树荫休息片刻,又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一路耽搁,又走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地势渐渐高起来,不住爬坡上坎,感觉像是往山上走。 随着山势增高,路越走越窄,气喘吁吁,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待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山坡上突然涌出一大队人马来。来人足有百人之多,矫健肃穆,都作宫廷侍卫装扮,当前那人,绛紫锦袍,玉冠在顶,正是秦业。 但见他眼光阴沉望过来,唇边带着冷绝的笑意:“好啊,竟然找到这样多的帮手,赵佑,你就丢下你弟弟,一走了之吗?” 赵佑脸色一白,叫道:“我弟弟在哪里?” “自然在我手里。”秦业一声清啸,他身后的人群蓦然分开,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抱著名小小的婴孩,抱得那么自然,那么熟悉。 赵佑眨了眨眼,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了孩子的模样,真是元儿! 顺着孩子的脸庞朝上看去,那个抱他的人,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薄唇,儒雅俊秀,风采卓绝,张了张嘴,没等他出声,袁承志已经吼出来:“秦冲你这叛徒,狗杂碎,你看清楚,你女人在我手里,你要想她没事,就拿咱弟弟来换,然后放我们走!” “交换人质我没意见,不过还要放你们走——”秦业面无表情,只是冷笑:“这有些不合理吧?” “怎么不合理?”袁承志拉了叶容容过来,手掌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她玉雪般的颈项上,稍一用力,鲜血顿时渗出:“别忘了,现在她怀了身孕,我杀了她就是一尸两命……我说的条件,绝对合理!” 叶容容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冲哥哥……救我……救我们的孩子” 秦冲柔声安慰:“容容别怕,我们会救你的。” 秦业沉着脸,忽然一掌打在元儿脸上,啪的一声,那小脸上立时出现五道红痕来,孩子哭声震天。 袁承志气得发抖:“秦业你这个阴险小人,他只是个孩子!” 赵佑心都揪痛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只死命咬着唇,唇上剧痛换来神台清明,见双方都杵在原地不动,强紫镇定,扬声道:“我提议,我们一边出一人,各自走出百步,予以交换。” 要想跟秦业这样的恶魔讲条件,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见不得元儿受苦,只能率先低头,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人换过来再说,至于能否逃脱,有袁承志的独门暗器修罗花,应该能抵挡一阵。 秦业瞟了眼秦冲,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赵佑回头,看见己方队伍已经少了好几人,想来是见得情势不妙,溜之大吉,但好在袁承志一再强调的那几名高手还在,稍微宽了下心,由袁承志点出一人,唤了声余四哥,将叶容容交到他手里,推着朝前走。 那边秦业也唤出一名侍卫,抱着元儿,迎面而来。 两人表情慎重,一步一步,面对面走着。 赵佑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交汇,禁不住掌心出汗,指甲掐进肉里。 近了,更近了。 终于,两人身形站定,那侍卫紧紧抱着元儿,余四哥也是手掌贴在叶容容的背心上,两人目不转睛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撒手!” 按照之前的约定,当时两人同时放手,那侍卫接过叶容容,余四哥也抓过孩子,及时回撤。 电光火石间,变故倏然而生! 那侍卫本是作势将孩子高举递过来,余四哥已经放开了叶容容,伸手去接,没想到那人却突然一个扭身,将孩子朝来处用力掷了过去。 “元儿!”赵佑脱口惊叫,看着唾手可得的孩子落在人群中,被人接住。 余四哥扑了个空,知道有诈,反应极快,顺势一掌朝还没远离的叶容容身上拍去。 这一掌来势凶猛,用尽了全身之力,若是挨上,别说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是名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也得给打出个窟窿来! 叶容容啊的一声尖叫,掌风袭来,中掌的却是那侍卫。 原来他直接扑在叶容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攻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死死缠住了余四哥,两人扭在一起纠缠不清,不管余四哥怎么打,怎么踢,甚至是一刀一刀刺进他身体,都没法撇开他。 这就是名死士! 等反应过来,叶容容已经奔出几步,好几名侍卫冲过来,掩护她奔进人群,扑入秦冲怀中,失声痛哭:“冲哥哥……” 赵佑神形俱裂,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欲要奔出,被袁承志死死拉住:“我们走!” “不,元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绝对不敢伤害咱弟弟的,走啊!” 有修罗花阻敌,还有他不俗的轻身功夫,要携他翻山越岭,突出重围也不是难事。 只是,要暂时放弃元儿…… 赵佑瞬间权衡利弊,按下心头剧痛,含泪点头。 袁承志伸手入怀,当下朝对面撒出漫天星辉。 天地变色,绚烂夺目,光焰中袁承志顾不得众人,一把抱起他来,闪电般拔高身形,朝旁边山坡奔去。 赵佑听得耳畔呼呼风声,土石,树木,草叶,纷纷朝后移去。 嗖嗖数声,羽箭袭来,身后有人应声倒地。 “他们在放箭!”赵佑急道。 “别怕,有我在!”袁承志声音从未有过的沉稳,步伐轻盈得像是在凌空高飞。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紧随其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渐渐悄无声息。 追捕还在继续,而己方只剩他们两人了! 真的,逃不了了吗? 不知道奔逃了多久,袁承志突然停住。 赵佑定睛一看,前方竟是一座悬崖绝壁,仅有一条狭窄的竹制索桥与脚下相连,山风吹来,索桥晃晃悠悠,如秋千般在半空中荡漾。 “宝贝闭上眼,千万抓紧我!” 赵佑依言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死死搂着袁承志的脖子,感觉他走向索桥,一步步朝对面山上行去。 索桥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不住摇晃着,倒也坚韧如斯。 其实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感觉却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赵佑被风吹得面颊冰冷,终于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袁承志刚把他放下来,没有半分迟疑,从腰间拔出匕首,转身就朝那索桥上的绳索狠狠割去。 赵佑会意,在他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帮着点火烧桥。 眼见那火光燃起,索桥已被他割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朝一旁倾倒过去,赵佑忽然听见一声异响,携排山倒海之势,从对面山上凌厉而来! “小心!”赵佑厉声大叫。 袁承志一门心思在那索桥之上,听得他的叫声,本能侧身,却已经晚了一步。 噗的一声,一柄铁链箭杆钉在他左肩之上,深入皮肉,鲜血立时涌出。 “承志!” 袁承志哼了一声,挡开他伸过来的手,一下又一下,继续砍着索道。 对方山崖上,秦业手持铁弓,冷然而笑:“你们还是乖乖过来吧,我这箭上可是喂了毒的,三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必定毙命!” “承志,别砍了!承志!”赵佑哭出声来,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宝贝,记住,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便绝对不能再回那个魔窟。”袁承志朝他笑了笑,松开他的手,狠命一刀,将最后的连接处斩断。 啪嗒一声,索桥朝着深渊直落而下。 见此情景,秦业铁青着一张脸,对准袁承志,再次放箭。 袁承志武功原本就技不如人,逃亡过程中已经竭尽全力,又催动内力掷出修罗花,再加上方才受的那一箭,油尽灯枯,哪里还躲得过? 一箭入胸,正中心口,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前倾,朝山下滚去。 “承志!” 赵佑发狂般怒吼,伸出手去,什么都没抓到,眼看着他滚落山崖,身影消失在视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像是被针刺刀割一般痛,他缓缓转身,迎向那对面伫立的人影,重重发誓道:“秦业,我不会放过你的!” 索桥断了,他们没法立即过来,他还有逃脱的机会,还有复仇的机会。 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机会,他绝对不可以辜负! 第二百六十章:摔死婴儿 秦业哈哈大笑,笑声愈发尖锐高亢,笑过之后,他阴着脸:“演戏骗我,还出言威胁我,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告诉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赵佑心头一沉,看着有人从一旁抱出元儿来,交到他手里,不觉嘶声高叫:“秦业你要做什么?不要伤我弟弟!我这就回去,马上就回去!” “现在回来?”秦业邪魅笑道:“可惜,已经晚了。” 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秦冲从人群中一步踏出,低道:“二哥,他回来就行,你不必……”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容容的?容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保不保得住,那是你的亲生骨肉!”秦业瞪视着他,满意看着他慢慢收手回去,静立在侧。 “秦业!我弟弟是赵氏王国皇子,你不能伤害他,否则我赵氏王国不会善罢甘休,两国修好已有数年,你想要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吗……” 没等他说完,秦业已经将元儿高高举起,面目狠绝:“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赵佑睁大了眼,撕心裂肺大叫:“不——”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眼睁睁看见他毫不迟疑,将那小小的身子重重掷向崖壁,连哼都没哼一声,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元儿…… 赵佑抱着双肩,软软滑下,分明听得自己心里有一样东西清脆破裂开去。 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依稀记得他刚生出来的样子,嫩嫩的,红红的,皱皱的,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来此异世,他不过想拥有一段简单幸福的人生,有温暖的亲情,有甜蜜的爱情,为何却是那么难,那些一心守护的人,他一个都留不住,留不住…… 原以为他身份高贵,拥有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仿若天地间孤独的孩子,万念俱灰,一无所有。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灾熊熊燃烧,越烧越烈,心底又像是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冰块,寒气一股接一股往上升,周身都像是被冻住了,连眼珠都转不动。 赵佑死命瞪着对面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元儿被掷出的一霎,他完全有机会出手相救,以他的身手,只要他动动手指,元儿就可以幸免于难,可是他却只是看着,袖手旁观。 为了叶容容,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选择了漠视,无动于衷。 秦冲,当初他还抱过元儿,怎么可以这样狠心绝情?! “元儿——” 痛彻心扉,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赵佑呆呆坐着,遥望着对面已经空无一人的山崖,望着崖壁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 风,静静地吹,心如死寂。 夜,一点一点黑下去。 身后远远地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大批人靠近过来。 他们还是没死心,终于还是来了吗? 赵佑慢慢站起来,转身看着那群黑衣人举着火把,面朝自己一步步过来。 这场景,好像有丝熟悉…… 人群分开,白影晃动,有人奔出来,带着他所熟悉的如释重负的笑声:“还好,我赶在了二哥的人前面,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他,是秦冲,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 赵佑退后一大步,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笑容,只觉得那么刺眼:“你来做什么?” 秦冲看到他面上未干的泪痕,有丝愕然:“我来接你啊。” 赵佑哈的一声冷笑:“不必,我自己会走。”说话间,有倒退一步,便离悬崖边缘更近一步。 秦冲终于觉出不对,急急朝他奔过来。俊脸骤然变色:“你在做什么?停住,快停住!” “别过来!”赵佑尖叫一声,声音像是卡在嗓子里,酸涩得要命。 自从那日婚礼之后,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也许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让他觉得陌生,无法辨认…… 他仰着头,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笑得凄迷:“秦冲,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爱上他,受尽欺骗与背叛,然后凭由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殿下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容容给你说了什么?”秦冲的眸光那么纯净,神情那么无辜,小心翼翼朝他伸出手来:“来,过来,快过来,听我解释。”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骗了他一次又一次! 这次,再也不会了! 赵佑惨笑摇头:“不必了,我不会再回去了。”突然转身,箭一般冲向悬崖,飞身跳下。 “回来,你给我回来——” 耳畔是他近乎疯狂的嘶吼,隐没在呼啸风声中,衣袖被人抓住,复而撕裂,成空,直直下坠。 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自由飞舞的蝴蝶,展开破碎的羽翼,在风中飘零摇曳——好美…… 就让一切,就此结束罢。 夜色浓郁如墨。 阴风怒号,凄厉尖啸,就像是一曲来自地狱的哀歌。 “殿下,你不能去,快来啊,拉住殿下——” “放开,你们放开我!” 啪啪几下,几条人影被掌风撞飞出去,鲜血染红崖壁,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他这样近乎悲怆的哀鸣,才能听到他如此悔恨交加的唤声。 秦冲,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情,他也会后悔么? 会么? 顶上的呼叫声,挣扎声还在继续,赵佑恍若未闻,闭上眼,舒展双臂,任由自己堕入那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横生岸边的树枝探出,划伤了他的手,他的脸,丝毫不觉得痛。 解脱了,就此结束。 砰地一声,脑袋不知撞上了什么,身子重重弹了下,他喷出一口血来,意识逐渐涣散,紧接着又是扑通巨响,直直栽进了无边无尽的深渊。 浑身如同被寒冰包裹住一般,冷得发颤,冷得刺骨,一下子刺激到迷乱的神智。 怎么会那么冷呢? 好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所包围,并没有预见中的碎裂,只觉得冷,还有撕裂般的痛。 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愈发沉重,手臂无意识随波摆动,听得四周有湍急的流水声,不知去向何方。 原来是掉了水里。 他还没有死! 心猛然一颤,跌落前的记忆全部回到脑海中,刹那间泪水涌出,万箭穿心般的痛。 因为秦冲的见死不救,元儿,他嫡亲的弟弟,惨死在他眼前! 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爱错了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永无回头之机! 痛楚加剧,头胀欲裂,又一口血喷出来,融进暗黑的水中。 忽闻铮的一声,半空中龙吟声起,恍惚间隐约见得眼前紫光闪烁,下意识伸手抱住,像是抱住一团火焰,身边忽然荡起层层舒缓之波,温暖降临,他再次晕了过去。 昏睡,无止尽的昏睡。 哗啦哗啦的划水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呼唤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知是真是幻。 感觉是谁使劲按他的腹部,污水吐出,衣衫尽除,他被一层又一层的被褥包裹住,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 有人扳开他的嘴,灌进热辣的姜汤,他偏头吐出来,那人也是固执,捏着鼻子又是一大口灌进去。 许久之后,耳畔有了一点声音。 “这小子长的真好看,跟我年轻时候的模样差不多。” “黄老头你吃错药啦,也不照照镜子,你哪点能和人相比?” “嘿,我不帅你又肯嫁给我?话说回来,除了我,你嫁给谁都没这样快活。” “死老头,越说越贫嘴,你以为你是谁啊……”噼里啪啦几下,像是什么敲在桌面上的声音。 “喂,老婆子你干嘛,那可是我的新鞋,别敲坏了!” “呸呸,每回做不是大就是小,我这就扔了去,以后再也不做了。” “别扔别扔,我都穿了几十年了,大小都习惯啦!” “看你这犯贱的样子,哈哈哈……”一句话惹来老妇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悠悠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老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老妇吁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影,又叹道:“若是我们那孩儿还在,比这小子都大上好多岁了,这该死的暗河……” 第二百六十一章:一辈子的孤单 老者打断她道:“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守着孩儿,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是啊,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 老妇呜咽着说完,两人牵着手,老泪横流,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伸手拭泪,不经意瞥过床头,忽然叫道:“快看,他动了。” 老妇愣了下,回头去看,却见那少年闭着眼,浓眉微蹙,睫毛不住颤动着,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赵佑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抱着元儿在荒山野岭飞奔,身后是大批追兵,个个骑着马拿着武器,一支支羽箭凌空射来,他左躲右闪,一心要突出重围,忽然前方有人策马前来,拦住去路。 是秦冲!是他! 元儿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他一手举着元儿,一手搂着他的新婚妻子,笑得狰狞,然后一甩手,将元儿重重抛出去! 不——他嘶声高喊,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 他的头好痛! 怎么会这样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胡乱游动,肆意吞噬着血肉。 攥紧了拳,揪紧了被角,胸口不住起伏,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痛,比起秦业所下的毒,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快要痛死了! 救命,谁来救他? 突然墙角一声剑鸣响起,淡淡的紫光照亮了屋内,包裹住他清瘦单薄的身躯,那东西似是对这剑深感忌惮,缩回原处,静止不动。 那东西一旦恢复原状,剑光也渐渐消减,最终黯淡无痕。 夫妇俩看得呆住,过得片刻,还是老者先反应过来:“这宝剑怕是有些来历,还是放在他身边吧。” 老妇点点头,当即拾起神剑放在少年身侧,看着他眼皮跳动,慢慢睁开眼来。 “元儿……” 赵佑叫出一声,睁眼的同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禁抱着头低吟,身子起来一半,又直直往后仰倒。 一双手托住他的后背,那慈眉善目的老妇对着他宽心地笑,眉眼看着有丝眼熟:“醒了就好了,你掉进水里染上了风寒,都睡了一日一夜了。”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回头道:“他醒了,老头你把我灶上热着的粥端过来。” “嗳,来了。”老者精神矍铄,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含笑出门去,没一会儿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 “有点烫,小口喝吧。”老妇笑眯眯望着他,用勺子搅动着,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只是普通的小麦粥,熬得很烂很软,有淡淡的清甜味。 赵佑张嘴喝了几口,胃里暖热,身上逐渐有了丝力气,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老妇收拾了碗勺,答道:“你从那暗河里飘出来,我家老头在河边转悠正好看见,把你捞上来的,幸好没事……我看你也不想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掉进那河里去了?” 赵佑正要回答,突然听得外面传来嘈杂声,鸡鸣狗吠,有人在屋外喊道:“黄叔,黄婶!” 老妇站起身,应道:“什么事?” 那人奔到窗前,焦急道:“有官兵在搜查疑犯,就要进村了,我大舅让我叫你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好!”说完转过身,匆匆走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老妇自语道:“奇怪了,这村子十几二十年都难得来一回外人,怎么会有什么疑犯?” 并不奇怪,想必是来找自己的。 他不能再回去,不能再回南越皇宫,不能! 赵佑咬住唇,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婆婆,你救救我!” 黄婶诧异望着他:“你……”连同那边的老者也凑近过来。 赵佑掀开身上破旧的薄被,跳下床来,谁知一脚踏出,就像是踩在沙堆里,跌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黄婶伸手来扶,被他拉着手,顺势拜倒:“婆婆,我不是坏人,求求你,等下官兵来了,就说我是你家的孙子,生了病在家里养着,他们会相信的,我保证他们不会怀疑!”自己跳崖之前是赵氏王国质子,一直被关在质子府,没有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要这老夫妇帮忙说话,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这……” 黄婶眼望老者没有说话,那黄叔看了看赵佑,面上闪过一丝笃定,长长叹道:“既然是暗河里出来的,想必是天意,就照他说的吧。”指着他身侧的长剑道:“这剑是你的吧,还有枕头下的玉,是我家老婆子在你身上发现的,这些东西我们先藏到灶台下去,等下再给你。” “剑?” 赵佑看着身侧,这才发现琅邪神剑失而复得,好好躺在身边,一时又惊又喜。虽然搞不懂为何神剑会在这里出现,但情况紧急,也没时间深思,翻出枕头下陈奕诚那块玉佩,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玉佩藏在内衣里居然完好无缺,又是一大欣慰。 接过剑和玉佩,转手交给黄叔,黄婶坐下来,帮他把梳好的长发解散,扶他重新躺回床上去,刚盖上被褥,就听得外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两名南越士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扯开嗓门嚷道:“老头,这就是你的家人?” “是啊,屋里是我的老伴,榻上的是我家孙子,正病着呢。”黄叔跟在他身后,赔着笑脸。 “孙子?”士兵瞥他一眼,疑惑道:“不是说你儿子不到十岁就死了,哪来的孙子?” 黄叔张了张嘴,急中生智道:“这少年是前些年在山外捡来的,有病,嗯,脑子有病,我看他可怜,就带回来养着,指望他能好些,将来代替我儿子给我们老两口送终……”说着说着,忍不住去抹眼泪。 那士兵走近床榻,看着赵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仰面躺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浮肿,面颊和额头上到处是刮伤的痕迹,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傻笑,不由得信了几分。 此时负责屋前院后搜查的同伴踏过来,朝他低语几句,大致是说没发现有异常,说完一起退出门去。 等他们走远不见,黄叔关上房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婶坐在床边,扶他靠坐起来,关切问道:“孩子,人已经走了,你莫怕,跟我老婆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佑嘴唇嚅嗫着,想着身中两箭的袁承志,想着惨死崖壁的元儿,不由悲从中来,怔怔落泪:“他们杀了我朋友……摔死了我弟弟……” 黄婶先是一愣,继而联想到他依稀可见的俊俏容貌,了然点头,恨恨道:“这群畜生!”慢慢靠过来,拍着他的背,放柔声音道:“别哭了,上天看着的,他们会有报应的。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养着,等养好身子,我让我家老头子送你回去。” “谢谢。”赵佑抹一把脸,想想又问道:“我朋友中了箭,从山崖上滚下来了,不知有没有在河里看到他?” 黄婶看向黄叔,后者缓缓摇头:“那暗河里只飘了你一个人过来,没看见别人。” 赵佑听他反复说起这个地名,不觉怔道:“暗河?” 听起来有丝熟悉,以前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老师秦俊杰提到过,说是南越境内某个不知名的山谷里,有一条神秘的暗河,忽隐忽现,踪迹不定,须得有缘人才能遇到。 黄叔眼睛黯了黯道:“说来话长,我都是听这里的老人讲过,这山谷里有一条暗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处,原本以为只是个传说,不想二十年前的一天,暗河突然出现,卷走了我那正在野地里玩耍的儿子,我当时在山里打柴,我家老婆子在山头看见,等她奔过去,暗河已经消失了……从此,我就天天守着这暗河出现的地方,等着我儿子回来,一守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那暗河再没出现过?” 黄婶满目懊悔,低着头抹眼泪,黄叔搂住她的肩拍了下,叹道:“前些年倒是出现过两次,只是时间太短,没等我跑近,一晃就消失了,而这次,居然出现了那么久,我看着那水面上露出的衣角,真以为是我们的儿子回来了,他出事的时候,也是穿了件灰白色的衣服……” 他叹息着几乎说不下去,黄婶接着哽声道:“这些年,村里的人不是过世,就是搬迁,除了村长家,就剩下我们这一户,我们俩哪儿也不想去,这辈子就守着儿子,等他回来。” 赵佑听得唏嘘不已,忙出声安慰二老,心里也是庆幸,要不是这暗河突然出现,自己摔下这万丈深渊,铁定粉身碎骨,绝无活命之机。 第二百六十二章:似是故人来 在这里住了两日,夫妇两人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还采来草药给他敷在身上,那些在树枝石头上刮的伤痕渐渐轻痂,精神逐渐好起来。 黄婶找出黄叔年轻时的衣裳给他穿,对镜一照,脸上的伤好了大半,浮肿消除,愈发显得俊逸。 “晴儿啊。”夕阳下,黄婶叫着他杜撰的名字,啧啧赞道:“这模样长得真俊,幸好那日没被官兵看出来。” 赵佑勉强笑了笑,帮着她晒晾刚洗好的衣物,一回头,对上一张陌生的男子脸庞,来人约莫二三十岁,身材高壮,其貌不扬,正痴痴呆呆看着他,瞠目结舌:“黄……黄婶,你从哪里捡来的俊小伙?”正是那日前来报讯的男子声音。 黄婶上前一步挡在赵佑身前,手里的竹竿朝那男子肩头打过去:“看什么看,这是我家的孙子!” “你家不是没儿没女吗?”那人躲也不躲,盯着赵佑,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干孙子不行啊?” 黄婶边说边推他进屋,正好黄叔从旁边小路回来,那男子凑上去询问,黄叔比手划脚解释几句,指了下赵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叹气。 看着屋外交谈的人影,关上门,赵佑不由问道:“婆婆他是谁啊?” “是薛家的老小子,家里穷,又没门手艺,一直娶不上媳妇,上月才进山来,就指望着跟他大舅,也就是这里的老村长学学打猎,得以谋生。” 赵佑想着那人痴迷的目光,心里微沉,没过一会,黄叔进门来,沉着脸道:“薛家老小子看上了晴儿,想让晴儿做他的男宠,被我骂走了。” “是该骂,叫他想都别想!”黄婶说完,又搓着手为难道:“可村长膝下无子,这薛虎是他亲外甥,这关系得罪了,可不太好……” 赵佑咬牙道:“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本来就想早点离开,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 黄婶摇头阻止:“天快黑了,夜里不好行路,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让老头子送你出谷去。” 赵佑看看窗外天色,想来也有道理,于是早早梳洗睡下。 黄叔黄婶睡在外屋,他一人睡在里屋,因为心里有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发呆,忽然听得窗户轻响,有黑影一晃而过。 “是谁?”他警觉起身。 半晌没听到声音,赵佑套上外衣刚要下地,窗口突然跳下个人来,用力抱住他。 赵佑尖叫一声,猝不及防,被那人压在床上,嘴里喘着粗气,大手在他身上乱摸乱揉。 “好弟弟,脑子不好使没关系,你跟了哥哥,哥好好疼你!” 是他,薛虎,是那个村长家的老光棍! 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白天提出那要求被拒,夜里竟然来硬闯用强! 黑暗中被他捂住嘴,赵佑拼命摇头,拳打脚踢,无奈薛虎身强力壮,此时又是动了情,力气大得惊人,而他又是大病初愈,身衰力竭,没几下就被他撕裂外衣,小腹处有滚烫的硬物顶上来。 “好弟弟,乖弟弟,给我,给哥哥,哥哥受不住了……” “救……救命……” 越挣扎,他的力道越重,身上被他掐得生痛,赵佑眼睛酸涩,流出屈辱的泪水,痛恨自己为何不趁夜逃走,为何要多留这一晚,就算是死在野兽的口下,也比留在这里受辱强得多! 头昏目眩之际,只听得哐当一声,有人冲了进来。 忽然身上压力一轻,薛虎摸着后脑,大声呼痛。 在他背后,黄叔举起根扁担,没头没脑朝他打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坏小子!” 薛虎毕竟是年轻人,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抓住那扁担一推,将黄叔推倒在地,不知撞上了什么,瞬间没了声音。 “老头子……” 黄婶啊的一声叫,丢开手里的烛火,扑过去抱住地上之人,那薛虎红着眼转身过来,又朝退至床边的赵佑扑去。 赵佑已经从床榻下方摸到琅邪神剑,瞥见人影过来,刷的一声拔出剑,想也不想,对准他直刺过去! 这一剑用尽了全身力气,直直没入对方腹部。 薛虎惨叫一声倒下,抽搐几下,忽而不懂了。 赵佑喘息着拔出剑来,踢了他几脚,没觉出动静,这才缓缓回神,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都痛。 那边黄婶已经把黄叔摇醒,黄叔按着后腰,两人举着烛火搀扶着过来,看到那血泊中的男子,吓得面色发白,周身打颤。 “他死了……” “死了?”黄婶喃喃念着,突然惊跳起来,语无伦次道:“死了人可是要报官的,晴儿你快走吧,赶快走!” 赵佑早有去意,见状却有些犹豫:“人是我杀的,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们了,快走快走,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黄婶抓起他放在床边的包袱塞到他手里,急急推他出门:“要是官兵来了就走不掉了,快走吧,顺着山路朝南走,这山里没打到野兽的,走出林子就没事了……路上小心!” “你们也……保重!”赵佑不敢久留,扭头就走。 夜色深黑。 按照黄叔指示的方向,赵佑举着支火把,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着。黑乎乎的树影中,手里一点火光着实温暖,也显得四周更加冷清寂寥。 山里树木多,树叶也密,没有大的野兽,却有猫头鹰在树上咕咕叫个不停,不仅是走得累,心里也是惊得慌。 顶上星光被枝叶挡住,光线稀疏,饶是他眼里再好,也只能看清方圆十米内的景物,在此之外,到底有些什么,丝毫不知。 走的时候太匆忙,黄婶也是老眼昏花,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外衣已经被撕裂,衣不蔽体,奔走进又被树枝刮下几绺,更加破烂,再加上林子里寒风瑟瑟,冻得发抖。 好冷,也好困。 一步接一步走着,火光越来越小,飘忽不定,最后终于熄灭。 没了火,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是危险加剧,寸步难行。 赵佑将包袱拴在背上,挨着棵大树坐下来,手里紧紧握住琅邪神剑,警惕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等待天亮。 时间慢慢流逝。 许久许久,终于看到顶上一点微光,天际泛起蒙蒙亮。 林子里起雾了,树木被团团白雾包围,影影绰绰,景致变得迷蒙不清。 赵佑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不对劲。 前方树枝上挂着的一绺衣衫,不正是自己之前经过被刮破的吗? 走来走去,又回到了方才来过的地方——他迷路了。 雾气越来越重,眼看没法散去,他一咬牙,拔出琅邪神剑,随手将剑鞘别在腰间,举着一团紫光,继续前行。 不知日升日落,白天黑夜,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走出林子,就安全了。 走啊走,两脚像是灌了铅,身子越来越沉,被藤蔓荆棘刮破的伤痕越来越多,直到满身血污。 力气几乎用尽,只强撑着心底一口气,机械迈步。 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人声,声音极低,他喘着气,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根本无力辩听。 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声? 莫非是南越士兵追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加快步伐,朝相反方向疾走,不曾想脚下被石块一绊,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是谁?谁在那里?” 有脚步声纷纷响起,朝着他倒地的方向奔来。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恍惚中见得好几条人影过来,将自己团团围住。 “咦,是名年轻男子?” “会不会是奸细?” “大家都别动,谨防有诈,我去叫陈将军过来——” 陈将军…… 赵佑伏在地上,幽幽地想,原来南越也有姓陈的将军呢。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佑闻声一震,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是出现幻觉了吗,他竟然以为是陈奕诚…… 心扑通扑通跳着,几乎要跳出胸口。 “陈将军,我们发现了这个受伤的男子,好像是昏过去了。” “嗯,一舟,你也过来看看。”那人边说边在他面前蹲下来。 一舟……李一舟?!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对,是陈奕诚,是他,他没死! 第二百六十三章:回家 赵佑忽然流出泪来,伸手入怀,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外流。 “陈……奕诚……” 陈奕诚手指刚搭上他的肩,正欲把他翻转过来,忽然听得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是……”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骇,带着狂喜,带着不确定。 “陈奕诚。” 他又哭又笑,慢慢抬起头来,把那块玉佩递到他手里,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就被他按住双肩,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 “老天有眼,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五皇子呢?” “元儿他……” 之前是凭一口气硬撑着,如今见得故人,心神一松,底气卸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仰面晕过去。 虚弱的身子被他抱起直冲入帐,耳畔响起他急促的呼叫:“一舟,一舟快跟来!” 昏迷之中,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那双大手小心剥去他破碎的外衣,过了一会,那两人几乎同时低叫:“啊……” 两人怔楞着,过得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他……”李一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出去!”陈奕诚的声音低沉压抑,听不出悲喜,那双抚在他肩上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怎么是我出去,我是大夫好不好?”李一舟咬牙切齿低叫:“要出去也是该你出去!” “我是主帅,这是我的营帐,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没看见他一身是伤吗,我要给他包扎伤口,还要给他把脉,包扎你行,把脉你会么?” “你……” 沉默了一会,陈奕诚拉过薄被给他盖上,攥紧拳头,懊悔低吼:“怎么会这样?该死,他到底在那南越宫中经历了什么?” 吼过之后,两人都泄了气,瞅着他发呆一阵,还是李一舟率先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大夫,我先给他包扎。” 陈奕诚无奈点头,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细弱小手,瞅着那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声音哽咽:“佑佑,你撑住,我一定会救你!我发誓!” 将赵佑外露的伤痕尽数处理完毕,李一舟开始给他把脉。 手指搭上那泛青的腕部,李一舟眉头皱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他是不是还有内伤?”陈奕诚盯着他的脸,着急问道。 “不是内伤,我说不上来,太奇怪了……”李一舟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脸色也变得铁青,看起来十分可怖:“他好像是中了什么毒,开始发作了,这毒就在他脑袋里,不对,是脑袋里长了个什么东西,他非常虚弱,只剩下一口气……” 陈奕诚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不觉颤声低问:“你……能治不?” 李一舟咬牙:“我试一试,这里没药,我先给他扎一针,然后试着用内力把那东西逼出来——” “好,我给你把关,不行的话,我来。” 李一舟从怀中取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一根银针来,一针朝他的百会穴扎下。 赵佑受痛,啊的一声叫,神智有丝清醒,低喃:“陈……奕诚……那沼泽……你怎么……怎么没死……” 陈奕诚拉着他的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不迭应着:“是,我没死,我的坐骑陷进沼泽,一舟在树上吊了根绳子,硬是把我拉出来了,后来我们弃了马匹,放弃大道改走水路,辗转进入苍岐,不知怎么转到这座山谷,正在寻找出路,谁知……” 谁知误打误撞遇到他,真是侥天之幸! “陈奕诚……对不起……对不起……” 赵佑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感觉到他在身边,嘴里喃喃念着,眼泪汹涌而出。 他没死,真好! 还有机会跟他说对不起,真好! “跟他道歉做什么?”李一舟低吼着,手上动作不停,掌心贴在他背心。 一股热力自他后背涌入体内,在丹田运转一周,朝头顶冲去。 哇的一声,赵佑吐出一口鲜血,双手不住颤动,李一舟被那强劲的反弹力撞出去,倒弹出一丈远,扑到在地,急叫:“奕诚,护住他心脉!” 琅邪神剑再次鸣响,紫光直射过来,赵佑渐渐安静下来,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一舟,他怎样?!”陈奕诚手掌贴在他心口上,抱着他低喊。 李一舟跌跌撞撞爬起,奔过来检查一番,脸色凝重,哑声道:“必须回帝都,找蓝老爷子!” “他怎么了,你说话啊,他到底怎么了?” “那东西太厉害了,我一逼它,它就反弹,殿下他受不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逼它,它会发作得越来越快;逼它,它就反噬殿下……对不起奕诚,我无能为力,只能带他回帝都,找他外公蓝神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李一舟说完,看向那神剑,又补充道:“看来这剑对他身体有保护的作用,吉人自有天相!” 陈奕诚紧抿着唇,慢慢将他放平,对着帐外拔高声音:“来人!” 有人及时应道:“是,将军。” “传我命令,整顿行装,立即按原路返回,返回赵氏王国!” 赵佑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只觉得自己被人抱着在树林里行走,时而山风呼啸,时而阴云密布,时而阳光灿烂,一路不知疲惫地行走。 走着走着,听到了马嘶声,有人抱他骑上了马,骏马在山野奔驰,道路由窄变宽,由崎岖变得平整,逐渐驰上官道。 马匹后又变为了船舶,河面上吹来潮湿的风,众人划桨,逆流而上。 最后,船舶变为马车,马蹄声声,轻轮滚滚,朝着北方,朝着赵氏王国的方向行进。 进入赵氏王国境内,期间他醒过来一次,看着那憔悴的两人,断断续续说出如何从南越皇宫逃出的经过,待说到袁承志中箭,元儿惨死,神情崩溃,又昏死过去。 这一次,再没醒来,直到马车驶入帝都,直奔皇城。 “佑儿——” 昏睡中他听到许多熟悉的声音,有父皇,有母妃,有外公,有祖母,有老师……那么多人围住他,哭着叫他的名字。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所有的声音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眼皮却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睁不开。 当众人屏退散去,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听得母妃颤声哭道:“佑儿,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父皇赵文博的声音也是强自镇定:“岳父,佑儿……他怎样?”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得外公蓝铁心长长叹气:“佑儿他中了蛊。” “什么?!”众人惊道。 “这是一种我从来都没见过的蛊毒,强劲得吓人,佑儿之前或遭遇过别的奇遇,蛊毒虽强,却一直被压制着,再加上神剑的佑护,本来还要一段时日才发作,但是他又中了梅花国特有的索命符……” “梅花国?乐中天?” 不仅是父皇赵文博,连他也听得糊涂了。 外公的诊断绝对没有错,但是秦业给他服下的剧毒,怎么会是出自梅花国呢? 赵氏王国……梅花国…… 忽然有丝明白,为何秦业下毒会毫无顾忌,他是巴不得他死,然后一口撇清关系,嫁祸给梅花国,一箭双雕,破坏两国之间的盟约! 好毒的心思! “正是。这索命符的毒素侵入体内,激发了蛊毒,二者相互促进,此消彼长,现在虽然索命符的毒性已解,那蛊毒却已经全面发作,看情形就连神剑都有些抵挡不住。” “为何会这样?神剑不是有灵力斩妖除魔吗?” “陛下你听我说,那蛊虫已经深入佑儿头脑深处,神剑一旦发力,蛊虫便会反噬人身,即使神剑将蛊虫消灭,蛊虫临死也会拼尽全力,将佑儿一并拖上,与他同归于尽!” 赵文博啪的一掌击在墙壁上:“那怎么办?” “如今之计,继续用神剑守护,我和陈将军轮流护住佑儿心脉,试着采用保守疗法,看能不能将蛊虫诱出来。请陛下派羽林郎精锐在殿外重重防守,不得有任何人进入打搅。”蓝铁心顿了下,想想又道:“此举无甚把握,我听闻太傅秦先生与那桃花、海南素有交情,还请陛下下旨,令秦先生移步两岛,请两位岛主火速前来救人。”只有找到蛊虫发作的根源,才能真正救得性命…… 第二百六十四章:爱恨两重天 赵佑沉沉睡着,虽然口不能言,人不能动浑身感官却仍在正常运作。 感觉到有人喂水,有人灌药,针灸艾灸之法都在用,身体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 耳畔的叹息声越来越多,他能感受到众人的担忧,感觉到外公的焦虑。 母妃在宫人侍女的搀扶下时常来看他,陪着他说话,鼓励他好起来,听得出,她还不知道元儿的事情,陈奕诚想必压下了真相,不曾流露一丝口风。 元儿…… 一想到他,就想起崖壁上的血迹,想起那道近在咫尺却漠然而视的身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钻心地,撕裂地痛,痛得他在床上翻滚,嚎叫出声。 有人按住他的手,急急喊道:“蓝先生,殿下他又发作了!” 外公的声音颓然响起:“保守疗法没有用,若是他再多发作几次,就算神剑相护,那蛊虫吸尽血肉,也没法保命……” “若能做到自由驾奴神剑,人剑合一,也许能消灭蛊虫,但是赵氏王国皇室当中还没出过这样的先例,佑儿还小,与神剑相处时日太短,意志薄弱,更是不能。”那时父皇赵文博的声音。 “那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由着他等死吗?”陈奕诚的声音沙哑着,沉稳不再,冷静再无。 外公的声音显得那么苍迈无助:“护住他的心脉,我们只有等,等泰先生带人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赵佑就那么躺着,无声无息躺着。 很多淡忘的场景都被他想起,完全无法控制,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马车外,有人恭敬喊着二公子。 通道旁,那铁血皇子凌厉一脚踢出,满含深意的训斥。 小屋里,他知道自己回返,索性让马丽莲肆意亲吻,激发自己心头醋意。 温泉池边,他明明看清了阿大的手势,却故作不解,任由寒泉之门关闭,自己无法解毒,只能以他做药,一同沉沦欲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编剧,他在导演,自己不明所以,傻傻入戏,丢了心,失了身,直至一无所有。 泰冲,恨他,恨他,恨他…… 痛,好痛! 又一声凄厉惨叫,他抱着头,在床上打滚,然后有人扑过来,将他死死按住。 “听着,老师已经快到帝都了,就这一两天,你再忍忍,再忍忍!” “痛你就咬我,使劲咬!” “咬我,把毒过给我,我替你痛!” 不,自己已经那么对不住他,不能咬他,就是痛死都不能咬他。 陈奕诚,你明不明白,我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他在心里惨笑,脑中昏昏,气若游丝,身子越来越轻,神智越来越迷糊。 他这样子,还能等到老师他们回来吗? 能吗? 怕是……不能了…… “陈奕诚……”他听得自己的声音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几个字,我不想听这个!” “如果……这次……我能活回来……我给你当……男宠……” “拉钩,一言为定……”他勾住他的手指。 “嗯……” 一声过后,又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轰隆一声,殿门被撞开,一干人等喘着粗气闯进来,几个声音同时高叫——“阿丹!” “三弟!” “赵公子!” “太子殿下!” 像是在做梦,梦中他听到很多人的声音,那么熟悉,有幽朵儿,有阿大,有二皇兄,有兆飞颜,有容娜,还有老师……他们都来了,赶在最后一刻赶来了。 二皇兄回来了,这个太子之位,或者可以还给他…… 如此想着,心头一松,身子更加轻盈,破茧欲出。 淡淡的紫光牢牢罩在他身上,半丝不移,他听得幽朵儿与阿大同时低呼:“糟了,是情蛊!” “情蛊?这是什么?”外公蓝铁心问道。 “情蛊是本岛巫族圣女才能掌握的一门降头术,世间罕见,须得有受术人的鲜血与头发作为媒介,由施术人以灵兽内丹为辅,催动所有灵力,聚集万千怨念,献出身体发肤甚至生命,才能完成……马丽莲,我们在沙漠中找到了她的尸体,她便是施术人!” “佑儿在海南岛上留下了媒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想起来了。 在沙漠边缘,自己被那叶片上的尖针扎伤了手指,血滴在叶片上,被风吹走。 在石山上,与尸人大战,自己躲闪不及,被一刀削去缕缕发丝。 原来,这些都到了马丽莲手上,还没离开海南,自己就被她下了蛊。 昨日之因,造就今日之果。 马丽莲对泰冲的迷恋,注定了对自己深恶痛绝的恨,战场失利,情场失意,这一切,都促使其下了决心,毁天灭地…… “情蛊因何发作?如何解除?” “情蛊因情而生,为情所困,受术人一旦动情,或是伤情,不管是爱到极致,还是恨到深刻,情蛊都会发作,用情越深,所受的痛苦也就越深——”阿大叹气,声音低下去:“马丽莲已死,目前尚无解除之法。” “没有解除之法?难道让殿下就这样活活被折磨死?”陈奕诚红了眼,扑过去,在他耳边低喃:“告诉我,是谁让你爱,是谁让你恨……你这是为了谁?为了谁?” 殿内一片静寂,许久,一个声音坚定道:“可以解除,我这就回岛上去,进入祭坛,那本秘笈上应该有解除之法。” 话声刚落,另一个声音急急响起:“朵儿,只有本族圣女才能进入祭坛,你莫不是想——” “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你跟马丽莲不一样,当了圣女,你就一辈子不能婚嫁!这点你想过没有?” “我刚刚想过,已经想明白了。” 赵佑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然后飞速撤离,脚步声急急响起,朝殿外奔去。 没人去拦,即使看出离去少女的心思,即使知道床上之人心里没她,也没人去拦。 不,幽朵儿,不要为他牺牲,他不值得! 赵佑在心里呐喊,泪流满面,不要,快回来…… “朵儿,你赶回去还是来不及,那秘笈参透,至少要四五年时间,就算你悟性过人,也提前不了太多,赵公子他等不了那么久——” “那有什么东西可以抑制蛊毒,减轻痛苦?” “没有。”阿大声音沉痛,目光转向床榻,沉吟道:“除非,他能忘情。” “忘情?”外公蓝铁心低喃:“难道,要用失魂草……” “失魂草?!对对对,我听说中原大地有一种失魂草,可以絮乱记忆,忘却一切过往……” 外公蓝铁心一口打断他:“不行,不能用失魂草!已经有现成的例子,那个人,最后变成了傻子!” 傻子…… 福临门的假泰冲,真小乐子,就是被灌下失魂草的药汤,变成如此这样! 他不要成为第二个乐裕,就算是死,也不要! “那还有什么法子?还有什么法子能延缓时日,等到朵儿参透秘笈回来?” 外公蓝铁心地声音响起:“陛下,你拿主意吧。” 西周静默着,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到父皇赵文博默然开口——“先给佑儿把命保住,再设法医治,朕相信,就算是痴了傻了,最后都能救回来!” “是,陛下,我这就去,配药……”外公一字一顿说着,声音苍老了许多,脚步更是蹒跚难行。 “大家都跟朕出去,朕有话要说。”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寝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体不能动弹,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晰,默默流泪。 谁来帮帮他? 他宁愿死,也不想成为一个白痴! 可是,他的家人朋友,那些爱他的人们,宁愿看着他无知无觉活着,也不愿他就这样死去! 没人能帮他,没人能救他,没有! “傻小子,为何没想到我?我就那么不受待见?”戏谑的笑声响在耳边,犹如天籁。 “你……”赵佑睁大了眼,忽然发觉自己能动了,也能发声了。 床前一道白光闪过,那长发飘飘的怪脸飘荡过来,是……阎王! 第二百六十五章:忘情水 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这张脸是如此可爱,含泪瞪着他,赵佑激动地喊出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心愿:“阎王,救我弟弟,让他活过来,让他活过来!” 阎王看着他,轻轻摇头:“天命不可违,我无权让死者重生,否则天地失序,世界混乱,你所在的这个朝代都将无法存在。” “求你,要不让我代他去死,你把我的命收了,一命换一命,行不行?” “不行,你还不到死的时候。” “那你来做什么?纯粹看戏吗?你这个冷血怪物!” 阎王哈哈大笑,仿佛有读心术一般,道出他之前的想法:“不是觉得我这样子可爱吗,这会怎么又成了怪物了?” 赵佑看出他笑容中的坚决,擦去眼泪,难掩失落:“你到底来做什么?来看我变成白痴傻子?” “我来,自然有我的目的。”阎王笑着安慰:“我虽然不能改变生死,但做些小动作倒是可以的,只有不违背大的原则。” “那好吧,我不想变成傻子,你把那什么忘情水还是孟婆汤一样给我弄一碗,喝下去,自然就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阎王静静望着他,黑洞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的隐忍笑意。 那个,是笑意吧? 他缓缓开口:“那个人,伤你伤得这样深?” 赵佑沉默不答,他在天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当初在沙漠里不予提醒警告,这个时候却来问他? 阎王眨眨眼,笑道:“可怜的孩子,就当时一场劫难吧,日后你自会领悟。” 赵佑朝他伸出手:“废话少说,你到底给不给?” “给,不过不是你说得那个,你小子的观念太陈旧啦,我怎么会还有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我又更先进的——”阎王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选择性失忆?” “选择性失忆?” “是的,只遗忘你不愿意再记得的人和事,无损其他。” 赵佑回味着他话中的字句,闭上眼,轻轻点头:“好吧,就按你说得,我愿意。” 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泰冲,再无小乐子。 所有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不管这梦是令人甜蜜的美梦,还是让人悔恨的噩梦,梦醒之后,过往纠缠,逝去无痕。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众人被天子赵文博唤出去之后,殿内来了谁,发生了什么,只见得一道金光从里间升起,待到陈奕诚第一个冲进去,屋里空空的,只有赵佑仰面躺在床上,脸露微笑,神情安详。 他只是睡着了。 睡了一个好觉,无悲无喜,无忧无乐。 睡醒之后,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似乎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只是短暂的怔愣,继而缓缓回神。 哦,回家了,他又回来了。 整整一个夏天,赵佑都在月清宫度过。 经过外公蓝铁心地着手诊治,他的身体逐渐恢复,除了被强行压住不再发作的蛊虫,身上各处的伤痕都已经痊愈,比起之前倒是强壮了许多。 据蓝铁心所说,他此番被掳受困,又是中蛊,又是服毒,又是掉悬崖,能够大难不死,除了琅琊神剑佑护剑主之外,还得益于早些年前被灌下的那一大堆灵丹妙药,以及在海南岛上所泡的暖玉神泉。 说到这暖玉神泉,不能不感叹其功效神奇,他只不过在里面泡了一小会,居然受益匪浅,但是对于这段奇遇,脑子里只模糊有个印象,记得自己曾经短暂下水侵泡,却打死想不起具体过程了。 外公蓝铁心说,记性不好,是他中蛊之后留下的唯一后遗症。 他倒觉得,能捡回小命已经万分侥幸,至于那些忘记的,多半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吧,并不打紧。 这个夏天当中,还发生了很多事。 他昏睡不醒,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幽朵儿猛然想起传说中的巫族秘笈,也就是他曾在海南岛上祭坛之中见过的那一本,相传秘笈上记载了巫族所有的巫术以及破解之法,依照族规,必须成为终身不嫁的巫族圣女,才有资格进入祭坛,而且参透也是需要相当时日。 为了救他,幽朵儿不顾阿大反对,毅然前往。 想当初在海南岛上,他也就是一时好玩,与这巫族少女交了朋友,没想到对方会为了他牺牲至此。 这欠下的情债,一辈子都怕是还不清了。 在他醒来的当日,还见到了相携而来的赵卓和兆飞颜。 赵卓仍是那副英俊儒雅的模样,兆飞颜清瘦了不少,却显得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据他所说,当初为了给他救治解毒,兆飞颜费尽心力,最后虽然救回他的性命,却因此小产,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愧疚在心,在岛上与之结为夫妇,发誓要一生善待于她。 对于他要将太子之位交还于他,赵卓坚持不受。 他说,就在他昏睡之际,他曾被父皇赵文博召见,述以同样的想法,但他始终没能拔出那柄琅琊神剑,或许这就是天意。 “三弟,二哥是戴罪之身,能在桃花岛上跟飞颜好好过日子,已经是莫在福气,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想再有所改变……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赵氏王国储君,未来的帝王,你要成长起来,肩负起你的责任。” 二皇兄的这番说话,其实也是父皇赵文博的意思。 除了二皇兄,四皇帝赵天也被召去拔剑,神剑纹丝不动。 看来,天意要他将这个皇太子继续做下去。 蓝妃见他平安归来,心情好了许多,眼疾也在慢慢恢复,只是睡梦中仍哭着念元儿的名字。 元儿的死,由陈奕诚禀报了赵文博,众人皆已知情,只瞒着蓝妃一人,说是因为急着送他回来治疗,元儿则是由另外的人手护送回京。 原想这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拆穿,谁知在他回宫一个月后的一天,丞相汤伯裴率众归返,进宫面圣,怀中居然抱着个孩子。 “臣……幸不辱命!”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赵文博喜出望外奔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孩子,哽声低唤:“元儿,朕的孩子元儿……” 据汤伯裴所述,他当日被刺客所伤,幸而有赵氏王国带去的侍卫拼命相救,伤势并不严重,猜到可能是泰业派人所为,于是将计就计,装作重伤的样子在寝室长期休养,以此拖延时间,希望谋取更大利益。 后来袁承志找上门来,两人合计一番,就在袁承志救人的同时,他也做好回归准备,令一名死士扮作自己模样蒙头大睡,实际却是与一干人等趁着宫中祭祀,逃出皇城,一路北行,就在踏入赵氏王国国土,与镇守边境的大将军陈宝国汇合之时,有黑衣人送来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送回五皇子的人是谁?丞相可认识?”赵文博问道。 汤伯裴摇头:“臣不识。来人共有三人,都是身着黑衣,什么都不肯说,臣只看出抱着五皇子的那人体型窈窕,应该是名女子,看得出,他对五皇子有些恋恋不舍,走的时候还频频回望。 女子? 赵佑心头微动,蓦然想起一人来。 对,是元儿的乳母! 是了,既然是她,一切都好解释了,她是南越人,当初掳走元儿她也有份,后来在南越皇宫一直照顾元儿,感情愈发深厚,久而久之也是心存愧疚,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将元儿调了包,找了个面容相似的孩子代替。 儿自己在山崖上只匆匆瞥了一眼,视线转到别的地方,见得泰业一掌挥向那孩子更是心神大乱,竟没看出端倪来,眼见袁承志中箭,孩子被摔死,自己也走投无路,万念俱灰跳下悬崖——奇怪,为何只看了一眼呢,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使得自己犯下这严重错误,险些失去性命? 怎么也想不出,索性懒得去想,反正元儿平安归来,一家团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至于那个乳母,日后要是遇到她,定要好好感谢,予以重酬。 又过了些日子。 见他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海岛来的众人纷纷告辞,踏上归途。 远道而来,全力救助,这样的情谊,已经不是简单几句道谢的话可以述尽。 临别时,他由陈奕诚陪着,一路送出城门,依依惜别。 二皇兄赵卓带着兆飞颜回了桃花之北,容娜回了桃花之南,阿大回了海南,两岛与赵氏王国缔结盟约,和平时互通有无,若有战乱则相互援助,共御强敌。 第二百六十六章:谁笑谁哭 如此,最艰辛困苦的过程,换来最圆满的结局。 尘埃落定,一切都回到原点。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情,被彻底改变了。 比如,陈奕诚。 此番回来,他更加坚决拒绝了与长公主赵茹的婚事,引得皇太后大怒,幸而赵文博传旨召见,两人在御书房一阵密谈,出门时居然都是面带笑容。 翌日,赵文博下旨,将长公主赵茹指婚给丞相汤伯裴的次子汤竞。 这汤竞也在朝为官,与陈奕诚年岁相当,相貌家世都不在话下,算是个青年才子,赵茹得知消息,哭哭啼啼找上乾清宫,讨要说法,却被赵文博训斥一顿,伤心而归。 事后听赵文博在月清宫说起,蓝婉晴感动莫名,望着赵佑怔怔落泪。 “母后你哭什么?”赵佑帮她拭去眼泪。 “我是太开心了,能遇到奕诚这样心眼诚实的孩子,佑儿你终生有靠,我和你父皇也就放心了。” 赵佑听得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外公说了,我这蛊毒虽然暂时没事,但终归是不能动情,须得老老实实做我的赵氏王国太子,不准胡乱跟人风花雪月。” 蓝婉晴知他说得在理,只叹道:“奕诚说了,他会等你。” “谁要他等了,我跟他,还没好到那一步。” 根据阿大的说法,幽朵儿顺利参透那巫族古籍,至少也是在三年后,到时候能不能如愿解除这蛊毒,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自己必须时刻注意,克制情爱。 想着这中蛊的事情就郁闷,就算是马丽莲气陈奕诚不该假意成亲,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啊,何苦拖自己下水,还种下这样凶猛邪恶的蛊毒,这样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死有余辜。 不过也怪不了陈奕诚,他要不是为了七彩水仙,也不会答应假结婚,现在再让他为自己守上个三五年,更觉心里有愧。 这样想着,见到陈奕诚的时候,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 自从回来之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月清宫报道,陪他吃饭聊天,饭后散步,院子里那一片草地,已经被两人踩得来年长不出芽来。 “我走累了。” “那就坐下歇会吧。” 赵佑应着,找了块干净台阶坐下,陈奕诚挨着他坐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太闷了,我想出宫去走走。” “蓝先生说了,再坚持几日,等最后一段疗程结束,你身体大好,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到时候我先教你练武,修习剑术。” “那好吧,到时候别嫌我笨。”赵佑想想觉得不对,又问道:“这里事情也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回军营去?” 陈奕诚眸光一闪,笑答:“陛下另有安排,我无限期休假。” 无限期休假,有这样好的事? 赵佑显然不信,见他笑得灿烂,目光往后一扫,又问:“对了,最近怎么没见着李一舟,他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 “他呀,在良医所忙着呢,无暇过来。” 陈奕诚正打着哈哈,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冷笑,有人悻悻道:“要不是你给我安插这样多的事务,我会忙得无暇过来?” 赵佑随口道:“李一舟你来得正好,正说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忙的事情多了,看病治伤,训练士兵,打扫营帐,缝补衣物——” 赵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当上副将了吗,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李一舟满目幽怨,眼神像是钢刀一般,狠狠朝陈奕诚剜过来:“我交友不慎,有什么办法?” 陈奕诚迎上他的目光,笑意淡淡:“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当初在那城墙下发过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更何况是……” 李一舟气呼呼打断他:“你那是阴我,我宁愿两肋插刀,也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怎样?”赵佑好奇地问。 “没怎样。”李一舟撇嘴,暗骂他的没心没肺,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过没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见得就看出别人的来,想到那三年之期,心里又好受许多,不到最后,指不定是谁笑谁哭。 “好了一舟,说吧,你进宫来可是找我有事?” 听得他问,李一舟面色一整,肃然道:“据可靠情报,南越边境军队后撤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听说是南越四皇子秦冲出了事,秦业忙着安抚家人,无心恋战。” 两人边说边看他,眼神有丝怪异,赵佑被看得不明所以,摸着脸道:“我脸上有花?” 陈奕诚放柔了声音:“秦冲,你对这个名字可曾记得?” “记得啊。”眼见他脸色微变,赵佑笑道:“不就是那个逃出帝都的南越质子么,这厮倒是狡猾,找了个替身放在福临门混淆视线,好在老天长眼,就算回到南越,也没让他好过。” 陈奕诚脸色一缓,又问道:“还有呢?” 赵佑摊手:“我连他长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还有什么?” 陈奕诚与李一舟对视一眼,齐声笑道:“没了。” 赵佑犹疑看看两人,心里又念一遍——秦冲。 名字倒是不错,但对其人,真是没印象呢…… 清心咒,是外公蓝铁心为他量身定制的晨曲,清心寡欲,安抚神魂,由宫中琴师专门在他寝宫外弹奏,使得他一心一意学文习武,不参半点杂念。 每日一早起床,赵佑总要先听过两遍清心咒,再去御书房由秦俊杰指点经文国策,最后则是去跟陈奕诚习武。 不得不说,陈奕诚真不是个仁慈的师傅。 原想他之前对自己关爱有加,教授武艺时自然会一如既往的照顾,没想到这回他却是毫不怜悯,那个练功房被他充分利用起来,不仅每日苏课安排得紧紧的,而且每一项功课都是亲自守着他完成,没有半点放水。 赵佑的根基是很差的,几乎为零,他生性懒惰,能坐着绝不站着,平时悠闲自在惯了,如今被人管着,手把手教授些入门功夫,再加上又是夏末,天还热得不行,没练一会就汗流浃背,浑身透湿。 “陈奕诚你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我怎么公报私仇了?少胡思乱想,继续!”他又好气又好笑揉揉他的发顶,脸上的表情却极为认真。 赵佑叹口气,继续展臂伸腿,操练拳脚。 这家伙,真当自己是他军队的士兵啊,往死里整! 训练半日下来,累得不行,直接瘫倒在地上,这内殿空地足有八十平米,全是铺着软硬适度的柚木地板,有的地方甚至还铺了层褥子,外围是一圈竹木屏风,还有厚重的博古书架,适宜练武,也不用担心有人见得他的窘态。 陈奕诚过来,坐在他身边:“好好练,有了体力,以后才拿得稳剑,砍得动敌人。” “谢谢鼓励。” 赵佑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回应,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的痛。 难怪以前他不肯练武,外公和母后也不说什么,任由他玩去,原来他真的是骨骼资质不同常人,学文容易,练武却很难,旁人花一天半日学会的东西,他足足要三天五天,才勉强过关。 不过越是如此,倒越是激发起他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 俗话说笨鸟先飞,他好歹是个人,比那只笨鸟好了许多吧,他就不信了,就这几招简单的入门功夫,他会搞不定。 而且,就算他想偷懒,某人都不会答应。 “还练不?” “练。” 没有半句多花,他重新爬起来,继续进行。 一次次扑腾,一次次跌掉,一次次起身,每回倒地的刹那,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些许血色,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暗,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囚禁的岁月,一幕幕回放。 安逸享乐,得到的只能是羞愤和耻辱。 他告诉自己,历史绝对不会重演。 一日功课结束,赵佑累得够呛,衣服全部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这副模样根本没法在皇宫中行走,他直接抓了干净衣衫,去往偏殿的更衣间沐浴。 洗去一身疲惫,周身舒爽出来,正好看见陈奕诚捏着张大大的布巾,守株待兔一般候着,一见他现身,手臂微动,布巾准确罩上他的头顶,给他擦拭湿发。 “陈奕诚,你干嘛对我这样好?”赵佑嘻嘻地笑,享受着他的服务,力道还算轻柔,只是技术好似有些退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断袖 “你才发现我对你好?后知后觉。” “我不是记性不好么,你那么计较做什么?”赵佑无奈敲头,想必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自己却恍恍惚惚想不起来,实在对不住他。 其实这差事自己也能做,但他就是不让,每回都抢了先去,他堂堂大将军,却做这侍女宫人才做的活计,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自己跟他一起习武,旁人总是退避不及,躲得远远的,这样的情景要想被人看见嚼舌头,只怕也难。 这,自然是出自父皇赵文博的授意,父皇母后的心思,不说他也明白,想想自己的现状,对他便更觉歉疚。 “我不是计较,我只是后悔,没早些这样,明目张胆对你好,才让人钻了空子……” 听得他轻轻叹气,赵佑侧了侧头,不明所以:“你是说李一舟?”虽然那军医近日也来得殷勤,但自己从没让他这样亲近过啊,这人在吃哪门子醋?酸得吓人。 “不是说他。”陈奕诚闷闷一声,敛了笑容道:“佑佑你记住了,三年后蛊毒解除,你就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赵佑随口应付着,那句死不了就做他男宠的玩笑话被他曲解成这样,实在无语,只是现在他可是有父皇母后做后盾,又是授业恩师,得罪不起,说什么他都得应着。 陈奕诚明白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敢逼得太急,一边动作一边想着法子,却听得他轻叹一声道:“奕诚,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袁承志。” 这阵只顾着休养生息,不是他说起这个优先人选的话题,他几乎都忘了袁承志中箭滚下山崖的事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都是坠崖未死,或许他另有生机也说不定。 还有黄叔黄婶,那晚他情急之下一剑刺死那薛虎,逃之夭夭,他们会不会因此受拖累? 欠下的人情太多,真不是个好事。 黄叔黄婶的事情陈奕诚听他提过,一口答应,但说起袁承志,他脸上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不是说他轻功很好吗,当年在江湖几大剑客的重重包围下都能飞身逃脱,这区区山崖绝对不在话下,不寻也罢。”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可知道,他几次三番救过我的命。” “所以我打心里感谢他的义举。”他暗地再补充一句,肃然起敬,五体投地,这样总够了吧? 赵佑听得无语,随意绑起半干的头发,正待再说,却闻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回头看去,但见李一舟与赵天并肩而站,笑得那叫一个耀目。 这四皇弟赵天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面如冠玉,俊俏非凡,而李一舟面容清俊,姿色也是不差,两人往跟前一站,着实养眼。 “李一舟你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就是听着奕诚的话,觉得牙有些酸,嗯,就是牙酸……” 这话将赵天说得迷糊,伸手去摸他的腮帮子:“李副将你是不是偷吃甜食,吃坏了牙齿?” 赵佑拍手笑道:“多半是,我记得李一舟最爱吃那杏脯,每回我带去多少,他就吃掉多少。” “是吗?”陈奕诚眼神一利,瞅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说什么呢。”李一舟涨红了脸,呐呐道:“我才不爱吃甜食的,不过是不想扫你的兴,没当着你的面丢。” 赵佑哼了一声,不想理他,忽然瞥见他只手缩在背后,不由叫道:“李一舟,你背后藏了什么好东西?” 见陈奕诚的眼光也投射过来,李一舟没法,只得将手里的物事亮出来:“近日一早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摘的,我觉得挺好看,看你喜欢不?” 竟是一大束白色的山茶花,花虽平常,但那么多凑在一起,煞是清幽可爱。 这小子,居然给他送花? 陈奕诚看得脸都绿了,赵佑被他的怒气感染到,直觉保命要紧,哪里还敢伸手去接,只好摸着脸讪笑:“李一舟你确定你不是来扫墓的?” “你!”李一舟期待的眼火花闪动,由满腹柔情最终变为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个有花心没良心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是不是……”碍于外人在场,呐小受二字到底没蹦出来,将花束往赵天手里一塞,他气呼呼转身,扭头就走。 “呃,李副将好像生气了。” 赵天傻傻看着他们没动,陈奕诚从他手里接过花来,凑近嗅一下,嗤之以鼻:“看起来不美,闻起来不香,这家伙看病还行,眼光也就那样,还是我带回去喂马比较好,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似乎不太好吧?”李一舟一走,赵佑心头倒是涌起一丝歉疚,虽然不多,只那么指甲盖一点:“要不我留一朵,做个纪念?” 好歹最近这个毒舌男对自己和睦友善,也不想将这良好关系弄僵,若是将来他问起,也留有后路。 “留一朵,更像是灵花,看着吓人。” 陈奕诚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打消他心底善念,阿弥陀佛,他可不想被咒早死。 不过,这花马儿真的会吃? 见他嘴唇微动,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陈奕诚笑意加深,露出森森白牙:“马儿不吃,我剁成花泥拌在饲料里,一口一口总要喂进去。” 赵佑立时闭嘴。 那个话怎么说的呢,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君子,尤其是像陈奕诚这样的全民偶像。 陈奕诚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柔顺模样,放低了声音:“真喜欢花,我把我府中那盆海棠搬来给你,比这个好看多了。” “不用,你留着自己观赏。”赵佑扁嘴,御花园里奇花异草多的是,实在不稀罕。 “别客气,我想看的时候,就来你月清宫,跟你一起看,不是更有意思?” “陈奕诚你是不是闲得发慌?” “还好,职务之便,刚好有时间陪你。” 听他们一来一往对答如流说得畅快,赵天终于堪堪明白过来,指指他,又指指陈奕诚,喃道:“我知道了,难怪陈哥哥要拒绝跟大皇姐的婚事,原来……原来你们竟是……” “你想得没错,我们是断袖。”陈奕诚搭上他的肩,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暗藏深意。 赵佑身子抖了两抖,望天。 这句台词,可真是雷人啊雷人…… 陈奕诚那一番话,经过赵天那个大嘴巴,没过半日就传到了赵茹耳朵里。 赵茹怎么受得住这口气,丢下正在试穿的嫁衣,一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皇太后心疼这个长孙女,一道懿旨将陈夫人召进慈云宫,一个把时辰才放回府去。 陈家三代单传,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等陈宝国散朝回府听闻此事,气得抡起鞭子,将陈奕诚抽了个结结实实。 早有小道消息传来,原本这习武之事会有所耽误,没想到第二日陈奕诚按时前来,着实让赵佑吃了一惊。 “你……还好吧?”想了又想,虽然提起这挨打之事有些伤他颜面,但不问候下,心里甚觉歉意,毕竟自己也在这事里占了半壁江山。 陈奕诚摸了下脸,微笑道:“本来不太好,但你这样关心我,我自然就好了。” 赵佑扁嘴:“也是你活该,这样的话背地里说笑就好,怎么当着赵天的面说,他听了也就等于大皇姐听了,大皇姐听了也就等于皇祖母听了,不拿你开刀才怪。” 陈奕诚哈的一声笑:“我巴不得越多人听见越好。” 赵佑转念明白他的心思,原来他是在当众宣告所有呢,可他是当朝将军,自己是未来储君,看这绯闻闹得,现在倒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将来如何下台? 讪讪没说话,听得他问:“昨日一舟摘的那花,最后你还是留下来了?” 这话题可转换得快。 昨日后来正好有宫人来传,说是父皇赵文博有事召见他,这觐见天子也没捧着束花的先例,是以他走时随手丢在殿门一角,他看着那花于心不忍,悄悄捡了回去。 赵佑没打算瞒他,实打实点头。 陈奕诚哦了一声,声音低沉:“说说,搁哪儿了?” 赵佑清了清嗓子,如实汇报:“看着花形好些的就插了瓶养着,有几多花瓣残破的,晒干了叫明珠做成书签夹书页里。” “不是不喜欢吗?”他的声音渐渐闷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横竖是人家一份心意,不能作践。”不管白花红花,终究还是朵花,再怎么也是第一次收到男子送花,自己是个俗人,便不能免俗,心底有小小的欢喜。 第二百六十八章:情种 是不是第一次呢…… 脑子里迷迷糊糊,有些记不住了。 想想又问:“你爹,陈大将军很生气吧,打你哪里了?”据说陈宝国治军严明,在内在外都是个火爆脾气,当手在战场上一拳可以击毙一匹奔马,经他一顿狠揍,寻常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陈奕诚一直等着他问这个,不迭点头:“是很生气,除了脸,到处都打了。”不打脸,也是因为顾及到他每日都要上朝,被人看到问起不好说。 “谁叫你乱说话的,自作自受。” 话是如此,眼里那抹关心却掩饰不了,赵佑瞅着他的笑脸,叹气道:“痛不?上了药没?” “痛啊,我爹把府中的药都收起来不让我搽,说是要长记性。”陈奕诚边说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古铜色的手臂来:“要不你给我吹吹。” “你当我吹的是仙气啊?”赵佑横他一眼,低头看了,手臂上果然有伤,再翻开衣领去看,那后颈上也有些鞭痕,看来陈大将军这名号真不是盖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下也没有半分留情。 “我身上伤还多,要不脱了衣服给你看看?”陈奕诚说着就伸手去解胸襟,眼底一丝促狭笑意一闪而过。 赵佑赶紧按住他的手:“不用了,我看了也没用,得要大夫来看……” 不得不说,这一场大劫过后,连同记性变坏,心性也跟着变了不少,对于这美男自脱衣衫的戏码,竟没有太大的观看热情,他悲剧了。 他脱得欢,他按得紧,正在拉扯,忽然听得门处一声吼:“你们在做什么?” 能找来这里并且大呼小叫的人,除了李一舟,不做第二人想。 李一舟肩上挎着只大大的药箱,手里提着只覆了布巾的竹蓝,站在门口朝两人怒目而视:“奕诚你到底是在教授武功,还是在借机揩油?小心我告诉陛下去!” “我这是和我徒儿交流情感,也碍着你的事了么?”陈奕诚说着一个眼神朝他射过来,里面有些东西闪耀着,熠熠生光。 赵佑全部收到,想他怕是要自己帮腔,于是接道:“对,是在交流情感,他在教我如何运功疗伤来着,既然你来了,这差事便交给你罢。” “好好的弄一身伤,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李一舟瞪了陈奕诚几眼,板着脸走过来,揭开竹蓝上的盖子,对着他放柔了声音:“这点小伤,他再受个千百道也是死不了的,不用理他,来,殿下,过来喝药。” 赵佑朝那蓝子里的药罐看了一眼,直觉掩口:“我外公说了,我已经大好了,这药可喝可不喝。” “蓝老爷子也说了,你的伤倒是好了,但是气血始终不足,他老人家忙着治疗蓝妃娘娘的眼疾脱不了身,是以叮嘱我每日煎药,再送到殿下这里来,守着殿下服用。” 李一舟身为医者,说完这一番话面不改色,赵佑也听得连连点头,倒是陈奕诚听得一张俊脸起了怒色,过来半晌,才听得他轻咳两声,哼道:“蓝老爷子真是偏心。” 李一舟噙着一丝笑:“依我说,这叫做公平。”陈奕诚以习武之名,他便以送药之意,一为师徒,一为医患,实在公平得很。 “你莫要忘了,那城墙下你答应我的……” “我没忘,你我各凭本事,力战到底。” 嘎,居然敢跟赵氏王国第一勇士单挑,这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赵佑眼光扫扫李一舟,再扫扫陈奕诚,啧啧道:“就你那身子板,跟他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的,有些雄心壮志值得夸奖,不过你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李一舟笑道:“我打架是不如奕诚,但是殿下你信不信,我随便一把药粉就能把他撂倒。” 赵佑想了想,点头:“我信的。” 就连外公都说过,李一舟年纪虽轻,医术却不可小觑,施毒的功夫也颇有些能耐,天下名医中他若是自排第三,没人敢去认这个第二。 “一舟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作对么?” “是又怎样,谁叫你不安好心,老早就诓我发誓。” 眼见两人大眼瞪小眼,赵佑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一舟我乖乖喝药,你给奕诚看看伤。” 从药罐里倒出药计,端着只瓷碗一口一口喝下,他找地方坐了,好整以暇看李一舟给陈奕诚检查完伤势,然后抹了药膏在他肩背各处使劲地揉,往死里揉。 那个啥,明显的公报私仇。 陈奕诚咬唇皱眉:“你轻点不行吗?” “不行,不用点劲,药效进不去。”李一舟哼着,凑在他耳边低声念叨:“你爹娘中年得子,爱你如命,这回居然舍得下这样的狠心?老实说,是不是苦肉计?” 陈奕诚歪着头笑:“不告诉你。” 赵佑听得分明,撇嘴。 苦肉计,他从来都不吃这一套。 等到抹药完毕,陈奕诚拉上衣衫,两人面对面坐下,换上一副正经慎重的神色。 赵佑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很自觉地抱了本拳谱到一边去,慢慢翻开比划,实则尖着耳朵,凝神倾听。 “南越那边的探子回京来了。”李一舟率先开口。这些日子以来陈奕诚天天在宫里耗着,军营事务都交给他这个副将打理,每隔时日前来汇报军情,真真是苦不堪言。 陈奕诚剑眉一轩:“那人怎么样了?” 李一舟往远处的人影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秦业把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了,他自己也待在皇宫里足不出户,据说情形不太好,他迁怒处死了好些宫人待女,还有几名太医。” “太医?” “是的,探子下了血本,千辛万苦问到了,说是那人不知怎的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了,躺在床上等死,那南越皇后哭得几乎断气,宫里乱作一团。” “极好,老天开眼,恶有恶报。”陈奕诚笑了笑,又道:“怪不得南越撤军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你我知道就好,别告诉他。” “告诉了也没用,他都不记得了。” “还是小心些好,防患于未然。” “我明白。” 他们说得起劲,赵佑在一旁也听得疑惑,听那语气,好似是在说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可是为何要背着他说这些呢,好事不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李一舟道:“前些日子大美帝国局势也不太安稳,倒是宋氏王国那边无风无浪,平平静静。” 陈奕诚奇道:“大美帝国王爷兰萨不是登基称帝了吗,有什么不安稳的?” 李一舟摇头:“有人在京城格鲁周边闹腾,翻出当年元昭帝不明驾崩的旧事,还推出名碧眼少年当家作主,意欲推翻政权,另立新君。” “竟有这等事?” “是啊,更有甚者,就在兰萨接冕加冠之时,忽然跑出来个小侍女,说是后宫有位夫人突发重病,那兰萨一听也不管仪式了,直接飞奔而回。” “上回在皇太后寿宴上见过,当时真没觉得他还是个多情种。”陈奕诚稍有感触。 李一舟听得笑道:“这个怎么能凭面相说话,我跟你认识这样久,也没觉得你居然……”微微顿了下,转了话题:“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那称帝仪式没完,事后也未见继续,那大美帝国一干臣子犯了难,不知当算不算。” 陈奕诚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他还不算真正登基,旁人还有机会翻天?” 李一舟点点头,正待说话,忽见赵佑站起,朝他们步步走来。 “知不知道那个碧眼少年叫什么名字?” 李一舟愣了下,自己说话已经够小声,他怎么还能听见? “暂时不知。” 难道是铁士? 赵佑抿唇,思想一阵,打消这个念头。 铁士从来都是行事谨慎,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绝对不会扯开架势与人公然作对,听李一舟所述,那聚众起事的少年不该是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意动了下手脚,身体状况已经大好,看来这趟大美帝国之行是在所难免了。 赵茹的婚期定在当月初十,按照日子来说,算是有些急,好在那汤竞出身相府,也算是门当户对,这回娶得长公主过门,婚礼办得十分隆重,风风光光。 婚庆当晚,汤竞一桌一桌敬酒,谈笑风声,与席上宾客很是融洽。 赵佑隔着桌子相望,见他相貌堂堂,气质从容,心里对这个姐夫倒也满意,高兴之余,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 第二百六十九章:死而复生 依他的酒量,喝再多都不怕。远远望着陈奕诚坐在一角,手持酒杯浅斟轻抿,显得悠闲自在,不由得借着酒意,端着酒杯蹭到他身边。 “陈将军,我敬你。”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看着我大皇姐嫁给别人,是不是有点失落?后悔没?” 陈奕诚斜斜瞥他一眼,举杯相碰:“我何来失落,何来后悔?” 赵佑嘻嘻笑道:“洞房花烛夜,新郎不是我。这还不……” 话没说完,就被他勾住肩膀,往礼堂侧门处推:“你醉了,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我还没醉呢,你胡说什么?” “没醉就好,走吧,这里人多气闷,我看你也坐的不耐烦了,到时候少不了有人过来敬酒,要不我带你去溜溜马,如何?” 夜风凉爽,出门遛马……这倒是个好主意。 赵佑点头,唤住门外一名宫人说了去向,便随他朝汤府后门走去。 刚走出院门不远,斜刺里跳出来一人拦在面前,浑身轻颤着,嚅嗫唤道:“主……主子?” 细微一声,惊得他险些跳起,忽而僵硬站住不动了。 他是……是…… 这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嗯,人死不能复生,他一定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如此想着,绕开那人影堪堪往前走,刚走出两步,又听得他喃喃道:“主子,你不认识我了么?不要山庄的兄弟了么?” 脑中轰隆一声响,惊天动地,赵佑猛然回头,瞪视着他。他在说什么? 夜色下,那人一身素衣,面相清瘦斯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望着他笑得欢天喜地:“主子。” 这幻境,怎么如此真实? 赵佑张了张嘴,忽然伸手,在陈奕诚手臂上狠狠一掐,掐的他微叫出声:“做什么?” “陈奕诚你痛是不是?我们不是在做梦?”他含着笑,眼里却点点晶莹:“说话啊,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真没见过,谁做梦还非要拽着别人一起的。”陈奕诚听得叹气:“掐够了没,省点力气行不,托你的福,我身上已经没有几块好肉了。” 赵佑缩回手去,终于回神过来,朝着那人踉仓扑过去:“孟轲……你这死小子,死到哪里去了?!” 没错,是孟轲,是他! 孟轲木讷站着,任由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的衣衫蹂躏个遍,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几月不见,这主子转性了?虽说以往也不觉得冷清孤傲,但到底还有几分威严,但是现在——哭的稀里哗啦,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陈奕诚在一旁也是看得呆住,眼前这年轻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对了,是那个昔日在望江楼吟诗作对的书呆子孟轲。 几年不见,看来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却能令他抛开顾虑,真情流露,除了醉酒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轻咳两声,他走上前去,拉开那些碍眼相拥的两人:“殿下,这里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不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断袖了。”赵佑摸了摸脸,讪讪笑着,扯着孟轲就往暗里去,边走边回头道:“陈奕诚你自己遛马去吧,我遇见个熟人,找地方喝茶去。”乍见故人,狂喜之下心也是砰砰直跳,看来山庄血洗另有隐情今夜定要问个明白。 但愿,那泰业只是骗他,袁承志也是误信谣传,其实大家都好好地…… “不行,我带你出来,自然要送你回去。”陈奕诚断然拒绝,前车之鉴血淋淋摆在前头,他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今后形影不离也好,死缠烂打也好,说什么也不能再弄丢他。 孟轲这会业认出他来,拢袖施礼道:“陈将军。” “好久不见,孟公子。”陈奕诚抱拳,随意还了礼。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住了口转头望他,赵佑只得朝陈奕诚挥手道:“那好吧,就烦你驾车,我和孟轲去望江楼坐坐。” 堂堂朝廷将军被当做马夫使唤,也只有他才想得出! 陈奕诚挑眉,却也不多说话,老老实实前去赶车。 没过一会马车过来,孟轲照例扶赵佑先行上车,自己也跟着爬上去,待得坐好,禁不住道:“主子……” 此时赵佑已经恢复清明,朝他比个嘘声的手势:“等下再说。”车前车后只一层薄薄的模板相隔,陈奕诚又是个练武高手,耳力非凡,这会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孟轲会意,消瘦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半晌才道:“主子没事就好。” 马车停在望江楼大门前,此时夜色已深,掌柜送走客人准备打烊,忽然瞥见车上下来之刃,满脸堆笑迎上去:“三公子,好久没来了,最近是在哪里发财?” 发你个头,赵佑淡淡撇嘴:“也没什么,被人捉去当了几个月的肉票,前些日子才回来。” 掌柜暗骂自己多嘴,赔笑道:“三公子是吉人天相,今日的包间茶水都算我的,明日再备上几桌好酒好菜,当是给三公子接风,去去晦气,日后一帆风顺,财源滚滚!” “掌柜有些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佑带着孟轲噔噔上楼去,走到天佑阁门外,见陈奕诚寸步不离跟着,摆手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喝茶吧,我要跟孟轲谈点正事。” 陈奕诚翻了个白眼,这车夫当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居然就是这等待遇? 难怪李一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没良心,自己也深有同感。 “一个人喝茶太寂寞……”厚着脸皮正要跟进,哐当一声,房门在里边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陈奕诚摸着鼻子苦笑,找门边不远处坐下,闲闲等候。 厢房中,孟轲拜倒行李,做足了一全套礼数,才起身就座,急切道:“主子这些日子踪迹全无,可是出了什么事?” “数来话长,我被泰业带去苍岐,在南岳皇宫呆了些日子。”赵佑抿了口茶轻描淡写说了句,继而蹙眉道:“你不是……今日怎么在汤府门前出现?” “我听主子已经回宫,却苦于没法详见,想着今日事长公主的成亲之日,主子应该会出席,所以就在汤府外边候着,前门也有兄弟守候的。” 赵佑听得忽喜忽忧,呼了口气,终于颤声问道:“山庄失火……是真的么?” 孟轲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下:“我有负主子所托,没把弟兄们照顾好,请主子责罚我吧!” 赵佑揪住他的衣襟:“庄子烧了就烧了,人呢,都掏出来没有?”见他缓缓摇头,不由颓然松手,心中一丝侥幸之念轰然倒塌。 是真的,失火是真的,血洗也是真的…… 孟轲扑在地上,哽声道:“那夜大家正在酣睡,不想竟闯进来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个个都是高手,事先还撒了迷香,我们失去了先机,抵挡不住,边打边退,我迷迷糊糊被小四推进厨房水缸时,醒醚的时候,满地都是烧焦的尸身,山庄被烧得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不起主子,对不起主子啊!” “你起来,这不怪你,都怪我……”赵佑去拉他的手,意欲相扶,手指所触,突然感觉不对,急忙翻开他的衣袖来看,一瞥之下,顿时吸了口凉气:“孟轲你的手……” 但见他右手掌光秃秃的,齐崭崭少掉五根手指,显然是废了。 “那黑衣人举刀砍来,我情急之下伸手去挡,就成了这样。”孟轲说着,慢吞吞收回手来,满面萧索:“比起惨死的弟兄们,我这又算的了什么。” 赵佑瞪视着那只残缺的手掌,记忆中那是只多么修长白净的手啊,门下写写算算的事情都是他在负责,每次呈报上来的东西又快又好,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太不睁眼,不是吗? 抓紧他的肩膀,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孟轲你听着,这个仇我记下了,他日我定要提着泰业的人头来血祭山庄弟兄!” 孟轲重重点头:“是,主子,我们招兵买马,从头再来。” 赵佑放开手,想着他话里的字句,四年多时间创立一个日月神教,一夜间付之一炬,血流成河,除开困在大美帝国的铁士等人,偌大的帝都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此仇不报,自己真是枉为穿越人! “不用招兵买马,只需要不崇高西队和邪队的势力,其余的,我向陈奕诚借调。”心中大定主意,既然泰业已经知道他这个隐蔽身份,今后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直接撕破脸面,与南越正面为敌。 慢慢平静下来,默想了一会,又问:“你这些日子就呆在帝都?” 第二百七十章 孟轲摇头道:“不是,我刚从大美帝国边境回来。” 赵佑瞪着他道:“你去了大美帝国?” 孟轲答道:“是的,那夜过后,我悄悄回家养了大半月的伤,然后联络到几名休假在外的西队弟兄,包括京郊附近的邪队弟兄,一共有二十来人,我们查访一阵,得知主子没在皇宫,也没去大美帝国,有线索说是去了南越,就一路跟着去了。” 赵佑挑眉:“你们也到了南越?” “没有,我们只追查到边境,线索不知怎么就断了,在那里绕来绕去耽误了不少日子,跟没头苍蝇似的瞎忙活,想来或许是敌人布下的迷魂阵,故意不让我们靠近,后来大家一商量,都觉得主子多半还是往大美帝国去了,毕竟有乐主在,主子的安全不成问题,所以我们意见统一,就辗转去了大美帝国。” “乐主……”赵佑揉着头:“乐主是谁?” 孟轲瞪大了眼:“主子,你……” 赵佑朝他勉强笑笑:“我前一阵大病了一场,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听他的口气,这个乐主应该是自己身边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奇怪了,这门下各部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偏偏打死想不起这个乐主长什么样,职责本领如何。 “乐主跟铁主,都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啊,主子怎么能忘了呢?” “哦,是这样啊。”心里对这乐主充满了好奇,能待在自己身边,和铁士平起平坐之人,一定很有本事,不过,脑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大片大片的血红……鲜血。 忽然很抗拒去想这个人,他皱着眉,听得孟轲小心翼翼问道:“乐主他……是不是……” 赵佑见他眼露担忧惶然,不觉一怔,是了,自己被掳去南越之前,曾与泰业有过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那个所谓乐主,应该就是在那一仗中凶多吉少,自己当时想必是痛失爱将,悲愤欲绝,才会执意忘却…… 想通了这一缘故,当下黯然道:“他死了。” 孟轲怔怔落下泪来,半晌才喑声道:“请主子节哀……” 赵佑轻轻点头:“放心吧,乐主和弟兄们的仇,一定会报。”很奇怪,心里对这人的死竟然没有甚痛惜之情,想必以往关系平常,并不太好。想了下,又问道:“弟兄们的后事可是你办的?家眷的抚恤金发下去没?” 孟轲正色答道:“是我办的,抚恤金都发了,遗骸就埋在山庄对面的山坡上,我还让人砌了座碑,所有的名字都刻在上面……至于乐主的,我改日再去给他单独塑个。” “不用了,就该在一起吧,热闹些。”赵佑不愿再提这个人,摆下手道:“对了,你们去了大美帝国,可有铁士的消息?” 孟轲摇头道:“我们刚进入大美帝国境内,就听说地方上的富豪望族打着起义的名号,聚众生事,据称带头的事一名碧眼男子,我们听那特征以为是铁主,就赶过去,路上遇到一名潜伏的兄弟,才得知并非铁主,而是另有其人。后来官兵搜查,大肆杀戮,形势顿时大乱,我们没找到主子,又怕此火烧身,只得退出大美帝国,在进京路上听闻主子已经回宫,于是就匆匆赶回来了。” 那起义头领,果然不是铁士。 赵佑舒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若是他带人直接将战火点燃,帝都与格鲁相距千里,直接鞭长莫及,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 “我明日派人去找你,先置办些物资,你策划下,在帝都留些必要的人手,其余准备跟我去大美帝国。”心里已经想好了西行理由,不怕陈奕诚不答应,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又瘦又黑的憔悴模样,叹息道:“这些日子你带伤奔波,真是苦了你了。” 唏嘘感叹几句,赵佑看着窗外天色不早,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归家吧。” 孟轲起身相送,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事道:“主子请留步。” “什么事?” “邪队上报,说是出事前有名邪队兄弟莫名失踪,据说他新入门不久,功夫也不错,当初乐主说他面相不好,不肯要的,后来张庭人手缺口大,就瞒着乐主招他进来,安插在京郊行事。” “哦?”赵佑转过身,静候下文。 “我们推测,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导致这场祸害的——”孟轲咬牙,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两字:“内奸。” 据孟轲讲,那嫌疑人名叫唐宇,先前一直在京郊做事,倒也规矩利落,期间也随张庭来过山庄一次,但都是远远在庄外等候。 在山庄出事前一日,这人忽然找不到踪影了,当时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邪队办事隐秘,行踪不定,而且孟轲身为东队管事,确实也管不到邪队去,没想到只隔了一日,就发生了灭门惨案。 孟轲查证,此人入门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性情温和,没多久与门下兄弟打成一片,平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主,总是笑眯眯听着,随身附和,不作评论。这样便具备了邪队的基本素质,不仅能从外人嘴里套出讯息,也能从自己人嘴里套出想得到的东西。 回想起泰业的话,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唐宇就是他派来混进门中刺探情报的奸细。 日月神教发展太快,树大招风,就算泰业不出手,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梅花国的乐中天,大美帝国的兰萨,宋氏王国的凤如岳……如若不是自己责令手下在帝都城循规蹈矩,顺应朝廷政策,多次襄助其大小事务,暗中消除隐患,只怕是父皇赵文博都容不下他。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不由得他松懈怠慢,日月神教内部的清理整顿刻不容缓,特别是邪队,作为一个情报部门,必须保持各个成员特别是领导身份的私密性,内部成员最好是互不相识,上下级之间汇报工作只能选择单线联系。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赵佑半闭着眼,将前因后果以及一系列计划通想一遍,待得进到宫门,下车步行,已经是心底澄明,毫无滞碍,只是想着孟轲那只光秃秃的手掌,很是酸涩不安。 陈奕诚皱着眉头,看着他时而欢喜时而叹气的模样,心里老大不爽,不就是见了个孟轲么,只得这副这样? “你什么时候和孟书呆这样熟稔了?” “孟轲他不是书呆,你别这样说他,我不爱听。”赵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陈奕诚怔了下,追上前去:“我可记得孟书呆还是当年你给取得名字!” 赵佑停下脚步,正经望他:“孟轲……为我废掉了一只手。”他的右手,再也没法挥毫写字,没法提笔绘画。 陈奕诚呆住,半晌才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不怪你,这罪魁祸首是我。”赵佑别过头去,眼望青冥高天,一字一顿慎重立誓:“总有一日,我要让泰业付出血的代价!”转头看向他道:“奕诚,我需要你帮我。” 陈奕诚重重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次日一早,赵佑唤来小桌子与明珠,在寝宫中翻箱倒柜寻觅值钱物事。 明珠原是侍候蓝婉晴的侍女,蓝婉晴嫌小桌子木讷,特意给她拨过来,名曰一同做事,实际也是顺便带带小桌子,希望今后他能独挡一面,真正担当太子内侍的重任。 孟轲清理山庄废墟,操办死者后事,给家眷发放抚恤金等等,已经提取了门下大部分银两,再加上他率众去南越、大美帝国两地寻人,前前后后又花费了不少,现在又要举事,颇有些捉襟见肘,赵佑心里明白,也打定主意,将自己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私房钱,再悄悄变卖些珠宝玉器之类,凑足了数量尽快给他送过去。 父皇赵文博并不是个奢侈的君主,每月所给各宫的月钱确也不多,将母后蓝婉晴那份算在一起,总数也没多少,一阵拾掇,翻得他直叹气。 就这样一点,怎么够? 见他如此,小桌子咬着嘴唇步出殿门去,没一会捧着只胀鼓鼓的钱袋回来。 “殿下,给。” “什么东西?”赵佑随手接过来,摸着硬邦邦的,不由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一记:“好哇,你个小子,这些年在宫里搜括了不少呢!” “殿下冤枉!”小桌子叫得满脸委屈:“奴才平日大门不出,也不玩骰子斗蝈蝈,这么一两一钱存下来的,换了是旁人,奴才根本都不会拿出来。” “好啦,知道你是个葛朗台!” 赵佑清楚他爱财如命的个性,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要不就算你是入股吧,等有了收成,除开本金之外,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小桌子撇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愿殿下平安开心,别动不动就闹失踪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最美的男子 “喂,我现在好端端的,别咒我。”赵佑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灵机一动,顿时来了主意,招他过来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小桌子听得张大了嘴:“什么,去那家新建的帝都城最大的赌场?这怎么行?” “嚷什么嚷,我自有安排。”现在他可是将安全问题放在首位,走哪里都要叫着陈奕诚一起,有那赵氏王国第一勇士保驾护航,还怕什么? 两人正说着,却见明珠碎步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殿下,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赵佑见她手里捧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匣子,不由笑道:“明珠姐姐,你莫不是学小桌子,把你的嫁妆贡献出来了?这可使不得。” 明珠面上红了红,嗔了小桌子一眼,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贵为皇太子,哪需要奴婢那点微薄之财……”赶紧将匣子推到赵佑面前,扁嘴道:“殿下藏着这们的宝贝,还让我们掏钱,真是的,这一串足以顶我们整个有清宫几百年的月俸,怕都不止!” 赵佑知道她条小进宫,先是在祝太妃身边侍候,后来祝太妃病逝,皇太后见她伶俐懂事,才赏到月清宫来侍候,二十有一了,还是云英未嫁。之前祝太妃与皇太后关系不错,宫里的用度也是极好的,颇有几样先皇赏赐的宝贝,明珠随侍跟前,见得多了,眼力自然不差,能被她这样赞誉,还不知是个啥东西! 如此想着,手上也不闲着,打开匣盖,却见里面着实眼熟,竟是那串缀着绿宝石的珠链! 珍珠硕大圆润,他并不陌生,当年神秘人士送来追杀袁承志的巨额酬金,是孟轲新手送到自己手上的,后来皇祖母寿宴本说拿出来做寿礼,翻遍整个寝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没想到这会却贸然出现。 “这……在哪里找到的?” 明珠一怔,随即答道:“殿下自己放的东西,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见他抿着唇沉默不语,只当是他忘记了,笑吟吟道:“是在床榻处的墙壁上,殿下忘了么,当时钉着枚刀子的地方,我方才理幔子无意间摸了下,居然摸出个暗格来,这暗格做得真是巧妙,想必是小乐……”话到此处,忽然打住,暗骂自己多嘴,这个名字可是整个皇宫的忌讳,万万提不得! “我寝室里有暗格?谁做的?”赵佑揉额头,怎么也印象。 明珠垂下眼眸:“奴婢不知,也许是以前殿下自己做着玩的。” 赵佑哦了一声,摸着那珠链微凉圆润,顺手戴在自己的颈项上,取了铜镜过来,边照边道:“好看不?” 明珠上下打量,实打实赞叹:“殿下戴什么都好看。”这可不是奉承话,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被珠光宝气映照得莹白如玉,清辉流转,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太子殿下,真是自己所见过最美的男子。 赵佑对镜顾盼,恍惚间,隐隐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见明珠望着自己发怔,不觉摇头笑道:“既然好看,那我就戴几日吧。” 又是大半日的习文练武,想着孟轲的残手,想着山坡的墓碑,他在练功房里愈发卖力,摸爬滚打,不管怎么折腾都是不吭一声,等到中专歇息一看,上至胳膊手肘,下到膝盖小腿,满是淤青。 “瞧瞧你,又不是只学这一天,有你这样拼命的吗?真是笨,来日方长知道不?”李一舟毒舌本色不改,言语中的关心却是不容置疑,他持着个药瓶过来,刚一走近,就被陈奕诚一手抓了过去。 “我都说了,你以后只需要将这些个瓶瓶罐罐放在这里,人就不用来了。”陈奕诚转过头,倒出药膏,给他在淤青处轻缓揉按,脸色放柔,唇边勾笑:“殿下今日练得不错,照这个进度下去,把下盘练得稳妥了,手臂练得有劲了,下一步就教你用剑。”边说边有意无意以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屏障,当住李一舟的视线,那细致如瓷的肌肤,半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 赵佑被他按得舒服,又得到一番赞美,心情大好,冲他又是微笑又是点头。 “真是个强盗……”李一舟等候半日没讨到好,再看到两人的温馨互动,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坐下来不满嘀咕,“我若不来,这些用法疗程你懂吗?弄错了怎么办?你难道愿意他身上的伤久治不愈,还留下疤痕?” 陈奕诚回头笑道:“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你只要说上一遍,哪一回我又是忘记了半个字的?” 李一舟听得悻悻然:“知道你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从小到大,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跟他总是差了那么一截,所幸他对医术毫无兴趣,自己才能在这一行业学有所成,并发扬光大。 赵佑听得无语,这两人成天斗嘴,以此为乐,要是传到军营去,那些士兵铁定惊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将军和副将的威严风范从此荡然无存。 “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下……” 刚一开口,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能。” 看来这两人是卯上了。 赵佑翻个白眼,放下衣袖裤腿,起身往外走:“那你们继续吧,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里?”陈奕诚率先跳起来跟在他身后,李一舟也不甘落后,蹭蹭几步追了上来。 “先去沐个浴,换身衣服,然后出宫溜达溜达。”赵佑扫他们一眼,笑道:“对了,小桌子驾车,我车上空位还多,不知谁愿意给我当保镖?” 话声刚落,陈奕诚再一次抢先:“这还用说吗,自然上我。” 李一舟一看他那霸道的模样就来气:“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凭殿下曾经答应过我,今后愿意当我的……”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制造悬念:“嘿嘿,这可是我们两人共同的秘密,你想知道么?”见李一舟点头,耳朵凑近过来,他哈哈大笑:“不告诉你。” “你……”李一舟指着他咬牙切齿:“你就是个奸诈小人!”心里打定主意,抢不过他,就来个黏字诀,这车上的空位,他跟定了! 赵佑沐浴更衣完毕,走出浴室,见那两人都远远候在殿外,还在低声争辩,不由含笑招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在元儿睡觉前回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上了马车,赵佑与陈奕诚对面而坐,李一舟则是坐在陈奕诚旁边,对于他要去之处,他们都不闻不问,任由行进,确实,就算是龙潭虎穴,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是小菜一碟。 赵佑掀起车帘,目光朝向街巷景致,这道路是小桌子打听好了的,就在醉花街的后面不远,马车走着走着,街道变窄,围墙升高,地面也是由青色条石变为五色斑斓我卵石路,别具一种新的风格,墙内绿荫延展,不时还有红花探出头来。 街上行人很少,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等到了一处高大的院门,所有的人都踏进门去,马车停下,赵佑听得热门声传出,赶紧下了车,一行人跟着人潮进门。 据小桌子所说,这是帝都城乃至整个赵氏王国最大最有名的赌场,建好才两个来有,今日前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院内大厅小厅无数,还有单独的厢房,每一间都挤满了人,茶客众多,呼卢喝雉,嘈嘈杂杂,确实比过去玩过的赌场大气,看着那热闹朝天的气氛,不知不觉得是兴致高涨,忍不住要凑上前去! 陈奕诚看得好笑:“走得这样急,我还道是去哪里,却原来是手痒了。” 赵佑动了动手指:“正是,最近囊中羞涩,嗯,非常非常的羞涩……” 李一舟听得瞪大了眼:“什么,你带我们来赌钱?” 赵佑只笑不语。 见三人衣着阔绰,气质不凡,那青衣装扮的赌保满脸堆笑迎上来:“几位爷,可有固定玩耍的房间?” 赵佑摸着腰间的钱袋,心中很是踏实,摆手道:“没有,你忙你的,我们先随便逛逛就成。”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请几位随时吩咐小的。”赌保点头哈腰说着,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赵佑在几间厢房门边转了转,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路子,于是掉头进了大厅,但闻厅内人声鼎沸,每一桌都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赌场里大的都玩的是掷骰子、推牌九之类,赵佑东看看,西望望,一圈之后已经将大致情形摸了个清楚,看来这赌场还算正规,几乎没有庄家暗中作崇的状况,只不过提成极高,而且院中各个角落都有青色劲装的男子出现。想必是为防止有人捣乱布下的打手。 第二百七十二章:赌局 据说这赌场是帝都城几家大商贾合伙所办,正好碰上天子赵文博减免农税,国库空虚之时,官府也就放宽了民间限赌令,从中大肆收取税金,是以双方相安无事,官方得益,赌场也是越做越大。 正寻思,就觉背后风声微起,有人兴奋叫道:“三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他稍一侧头,见得陈奕诚立在身边,大掌死死扣住一人的手腕,那人面色苍白,抬眸告饶:“三公子,救命!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呃,是罗晋,那个一心想做他跟班小弟的纨绔公子。 罗晋近旁还有两名面熟的锦衣少年,以及几名随侍,见状皆是瞠目结舌,在这帝都城里,敢动御史大夫公子的人,除了这狂妄的赵三公子,居然还有第二人?! 赵佑一见都是熟人,挥手道:“好了,罗公子不是外人,奕诚你放手吧。” 陈奕诚依言松手,罗晋揉着被抓红的手腕,呐呐道:“三公子你在哪里请的保镖,如此厉害,月俸一定给的不少吧?” 赵佑听得扑哧一笑,也难怪,四年多不见,陈奕诚愈发高大英伟,他一时没认出也是正常,存心调侃道:“我这保镖不要钱,我人品好,他心甘情愿跟着我,那个啥,终身免费,还食宿自理。” “竟有这样的好事?”罗晋看看无语望天的陈奕诚,羡慕得眼红:“喂,好小子,你家还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李一舟在一旁险些笑抽过去,就见陈奕诚怒目一瞪,冷声哼道:“就算我有兄弟,只怕罗公子都是请不起。” “好了,我这保镖脾气不好,我平日都怕他三分,罗公子你别去惹他。”赵佑拉着他朝赌桌上走:“别耽误时间了,我还想在这里多捞几把呢。” “是,是,赢钱要紧。”罗晋答应着,心道这免费保镖好是好,只是脾气比主子还大,带出去也不见得有面子……还是免了吧。 赵佑在赌桌上随意玩了几把,靠着超人的眼神耳力赢了不少钱,他嫌别的玩意费时,专心专一玩骰子,罗晋跟着他押,也是小赢,笑的脸上开了花。 眼见手里银子越来越多,赌桌也是越换越大,众人投来的眼神也是越来越特别,转眼已经是坐到了最大的那间厢房当中,在座都是衣饰华丽之流,非富即贵,其中不乏当初横行帝都城结识的熟悉面孔,正赢得眉开眼笑,忽闻脚步声声,一名中年男子踏出门来,气度不凡,声音倨傲:“听说来了高手,待本王来会一会你。” 房中登时静了下来,赌桌上的赌保也停了动作,恭敬唤声王爷好,赵佑微一皱眉,这赵氏王国本姓外姓的王爷他全部都认识,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爷? 陈奕诚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这是梅花国主乐中天的亲弟弟乐中祁,生性好赌,他被乐中天派来商议联盟之事,据报到了帝都城都好几天了,一直拖着说身体不适不肯进宫,陛下还纳闷呢,却原来是窝在这里,乐不思蜀。” 眼见乐中祁率众进屋,赌保站出来,笑着抱拳说道:“王爷请坐,先喝杯好茶,吃些点心。” 乐中祁板着面孔道:“本王今日瘾起,特地要来跟这小子赌一场,喝茶不忙,先赌几手再说。” 那赌保似乎对这位大主顾颇为忌惮,朝赵佑笑脸说道:“这位公子,你看……” 赵佑随和一笑:“既然王爷赏脸,在下莫敢不从。” 乐中祁点头,傲然道:“还算你知趣,等下本王会给你留点路费的。” 赵佑笑了笑道:“多谢王爷,我们这就开始吧?不知王爷想赌什么?” 乐中祁道:“赌掷骰子最爽快,就掷骰子!”说罢将赌保面前的骰筒一股脑抓过来:“本王只信自己,从来不信别人,我们比大小,一直比到对家输光为止。”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异国王爷这几日就是凭着这财大气粗的架势,生生将几名帝都城富商逼得倾家荡产,心底不由得为这位俊美少年捏了把汗。 赵佑倒是正中下怀,当下抬手道:“王爷请。” 乐中祁皮笑肉不笑,从袖中甩出一叠薄纸道:“好极,这里是一万两银票,都是大钱庄的,你看清楚了。这一口骰子,就赌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 该死,一句话就吃定他——他身上哪里有这样多的现钱? 乖乖,一万两银票!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赌桌都停下来,人等全部都围拢到这桌,就连四周的打手都伸长了脖子,一起观看这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超级赌局。 赵佑瞟了一眼,便知他所言非假,当下把钱袋掏出,又将桌上所赢得的钱财推出来,再转向罗晋:“我手头上可没有这么多现钱,你也凑一份吧,等下分红不会少你的。” 罗晋已经对他崇拜上了天,他一声令下,立时将身上银票尽数掏出,又从同伴身上搜刮来两只钱袋,勉强凑足了数量。 “那好,开始吧,那姓什么的小子……” “鄙人姓赵。”赵佑含笑回答。 乐中祁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嗯,赵小子,你先来还是本王先来?” “自然是王你先来,王爷请。” “好,本王就不客气了。” 乐中祁正要伸手,就听得赵佑面带不解道:“请问王爷,这比试怎么才算是赢呢?” “只要你等下摇出的点数比本王的点数大,就算你赢。” 赵佑笑嘻嘻道:“只大一点也是赢吗?” “那是自然。” 乐中祁轻应一声,见都是年轻小辈,赌金又是分散凑成,心里已存了轻视之心,看了看那骰筒里的骰子,单手持起,慢慢摇晃。 赵佑面带笑容,听他将骰子摇得滚动激荡,点数不住变化,最后往桌上重重一跺,大吼一声:“成了!” 这乐中祁长相粗犷,嗓音响亮,方才这一声更是震耳欲聋,在场的行家都是听出门道来,他吼这一声也是颇具深意,以自身吼声盖住骰子在骰筒里翻滚的声音,意在让对手听不分明,处在下风。 不过这也是对普通人而言,遇到赵佑这样的神耳,不起任何作用。别说是平地一声吼,就是四周山崩地裂,只要他愿意用心聆听,同样能听出混在其中的最细微的声音。 这骰筒里装有三颗骰子,乐中祁摇出了两个五点,一个六点,总共是十六点。 乐中祁十分自得,摊手道:“赵小子,该你了。” 赵佑笑了笑,接过赌保奉上来的骰筒,随意晃动几下,感觉有戏,立时停手置于桌上:“我也摇好了。” 乐中祁狐疑看着他,有些诧异:“这可是万两银子的赌局,你不多摇几下?” 赵佑正经摇头:“王爷神技,我再摇多久也是无用。” 这话乐中祁听得舒爽,哈哈笑道:“赌了这场你就回家去吧,今后只要本王在这场子里,你有多远躲多远,本王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赵佑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多谢王爷,请王爷开筒子吧。” 乐中祁胸有成竹,微一点头,那赌保揭去骰筒,高声喝道:“二五一六,十六点,大!” 话声刚落,全场掌声喝彩声不断,须知摇骰子十八点乃是最大,十六点已甚为难得,运气十分好才能摇出。 罗晋抹一把额上的冷汗,转向赵佑,却见他双手拍的啪啪响,大声叫好:“好,真好,王爷技艺超群!” 乐中祁洋洋得意道:“该你开了。” 赵佑哦了一声,朝赌保递个眼色,那赌保也不在意,轻巧揭去他面前的骰筒:“二六一五,十七点……”赌保瞪大了眼,声音都有些变调:“十七点……大……” 全场一片哗然。 胜负已定,只恰巧多摇出那么一点! 乐中祁脸色发白,死死盯着那骰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佑摸着脸颊,嘴巴张得大大的:“哇,十七点耶,刚好比王爷的十六点多出一点来……难道我赢了,赢了王爷?” 乐中祁懊悔得面色发青,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对上赵佑似笑非笑的眼,不服气道:“真是见鬼了,我们再来!再来!” 赵佑将桌上钱财归拢一堆,乐呵呵朝他伸过手来:“王爷,多谢多谢,银票……” 乐中祁拾起面前的一叠银票递过去,咬了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本王这里还有一万五千两!继续来!” 赵佑将他递过来的银票轻弹一下,笑着不答,那罗晋不知怎么也开了窍,居然有理有据说出来:“一万五怎么够,现在我们手里可是有两万两,萍水相逢,没理由让你五千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无价之宝 真是孺子可教也! 赵佑暗赞一声,轻笑道:“罗公子怎么这样说,王爷身上还有呢。随随便便都不止这个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乐中祁身上,但见他抿着嘴,在腰间摸索一阵,却没再摸出东西来,也是,能一把掏出两万五千两的银票出来,已经是顶大顶大的手笔,这位赌场的常胜将军,压根没想到他会有败北之时,又怎么会将全部身家都随身携带? 他是梅花国的王爷,如今身在赵氏王国的帝都,场子里没有一个相熟之人,有的都是眼睛红红的手下败将,就算要放下身段开口借贷,都没人愿意帮这个忙——不至于说他现钱不够周转,要回住处去取吧? 见他青白着脸没动,周围议论纷纷,闲言碎语不断传过来。 “该不会是王爷身上没银子了吧?” “怎么会,王爷是何许人,身上银子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 “是啊,王爷是在考虑,到底再拿多少出来,别一出手就把年轻人吓晕过去!” “王爷真是心存仁善,大大的好人啊……” 赵佑听得好笑,眼望乐中祁,低唤:“王爷?” 乐中祁急红了眼,握紧了拳头,牙齿咬了又咬,毅然从腰间摸出一个锦缎布带来,旁边随侍看得分明,一左一右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王爷,使不得啊!” 赵佑不由挑眉,什么宝贝,让他的随从这样紧张? “王爷,这是……” 乐中祁甩开左右两人,将那布袋往桌上一放:“打开看看,本王这枚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赌保勉强镇定,当众打开布袋,从中取出个小巧的匣子,但见里面躺着枚金光闪闪的印章,双头麒麟头面相对,煞是威风。 陈奕诚看得面色微变,压低声道:“这是乐中祁的王侯印鉴,不仅是他身份权利的象征,还能调动王府的人力与钱财,甚至是军队,其价值不可估算!” 乐中祁见得他面容肃穆对着赵佑低语,又听得众人不住揣测惊呼,颇有些自得,先前的失利早抛到脑后去了,朝那赌保道:“你,赶紧给我估价!看本王的印章值不值两万两银子?!” 赌保缩了缩头,陪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说话间,人群中站出两个人来,光看那衣饰就显贵气,再看那面容气度,更觉身份不低,两人上前,分别向乐中祁和赵佑行了礼,其中一人恭敬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王爷和公子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 赵佑一阵好笑,敢情那赌保自觉镇不住堂子,去把老板搬出来救命了! “少罗嗦,快些给本王估价!”乐中祁懒得听他多说,一口打断道:“你们俩来看看,本王这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人远远瞅着匣子里的印章,哪里敢动手去拿,搓着手呐呐笑道:“王爷的印章是无价之宝,无价啊无价……” 乐中祁哈哈大笑:“既然是无价,区区两万两银子,确实不够抵,姓赵的小子,要不你们商量下,再凑点什么上来跟本王赌?” 赵佑暗骂一句贼老头仗势欺人,自己一行都是变装出行,身上什么都没带,要不那枚赵氏王国太子绶印随便把他压下去! 正在思索,忽听旁边陈奕诚不紧不慢出声:“我这枚玉佩,乃是陈府世代相传,见玉如见主,一佩在手,将军府所有的人与物都任意调遣,悉听尊命。” 见他摘下腰间玉佩,随手放在桌上,赵佑呆了下:“陈奕诚你不必……” 陈奕诚拍下他的手:“没事。” “陈奕诚……”有人啊的一声叫出来,“是陈将军,是陈将军呢!” “是我们赵氏王国第一勇士啊!”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姓赵的少年敢与王爷叫阵,原来是有这样大的后台! 李一舟看的咬牙切齿,低低嘀咕:“奕诚你行啊,下这样打的血本……” 连祖传之物都拿出来了,还说什么公平竞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罗晋傻傻看着陈奕诚高伟的身形,俊朗的面容,终于回神:“原来是你……”幸好自己没再继续讨要他做保镖,这尊神,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乐中祁早闻陈奕诚的声名,知道来者不善,脸上倨傲消减几分,笑道:“本王再怎么也是一国王侯,这将军令与王侯印相比,还是差了些成色。” 赵佑沉下脸来,想了想,手指摸到衣领处,扯出那条缀着碧绿宝石的珠链,慢条斯理摘下来,跟桌上陈奕诚的玉佩放在一起:“再加上这条链子,王爷以为如何?” 东海珍珠是梅花国的特产,从他皇兄梅花国主乐中天手里出来的珍宝,便更是价值连城,亮出这珠链的用意,除了稍微显摆之外,也是希望乐中祁认清形势,别动不动就端起王爷架子压制人。 乐中祁看了看珠链,又看了看他,眼神透出怪异,没有说话,倒是那掌柜小心拿起,与另一个人翻来覆去查看,仔细辨识:“公子这串珍珠乃是顶级东珠,难得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毫无杂质,正圆硕大,至少可以折二十五万两银子。” 罗晋在一旁哼道:“老眼昏花了吗,还有这块宝石呢?” 那掌柜慢吞吞到:“罗公子请听在下说完,比起珍珠,这块祖母绿更是件极致的宝物,在下也做过多年的珠宝生意,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绿这么纯净的祖母绿,实在无法估价,折三十万两怕都不止。” “掌柜倒是识货,价钱也还公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赵佑见他紧盯着珠链看,只怕是已经认出来,不由笑问。 乐中祁迟疑片刻,见得无数目光灼热投来,一时骑虎难下,只得应道:“算你们本事,赵小子,这回你先来吧。” 赵佑微微笑道:“此是帝都城内,王爷远道而来,自然是客人先请。” 要知道这摇骰子有个规矩,若是双方点数一样,那便是先者为胜,自然先摇筒之人占得优势,乐中祁正等着他这话,当仁不让手持骰筒,哐当哐当,慢慢摇动起来。 这一回乃是倾尽身家的关键时刻,但见他板着脸,全神贯注摇着骰筒,过得半晌,方才谨慎放下,没等旁人言语,径直将骰筒揭开。 “二六一五,十七点,大!” 听得赌保在旁高喝,乐中祁终于露出释然笑容,能摇到十七点,几乎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而且他不等对手开始就率先亮出底牌,也有威慑对手使其胆怯之意。 “该你了,赵小子!” 赵佑也不生气,笑嘻嘻将另一只骰筒抓起来,随意摇晃几下,然后按在桌上:“嗯,我摇好了。” 待他打开骰筒,瞅见那三颗同色同点的骰子,围观的人全部变色,乐中祁身子晃了两晃,面如死灰,颤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只听得赌保兴奋喝道:“三个六,十八点,通杀!” 静了一阵,全场掌声如雷,欢呼声震耳欲聋,好些人最近都是受了乐中祁的气,今日一见这赵姓少年随随便便就摇出个十八点通杀,轻松赢得赌局,大挫其威风,便更是在人群中振臂高呼:“赵公子好样的!赵公子好样的!” 赵佑喜笑颜开,朝人群一抱拳:“多谢大家厚爱,等下我做东,大家到望江楼喝酒去,见者有份!”回头见得乐中祁难看的脸色,轻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手气好,挡都挡不住,每次都是刚好赢王爷一点,谢王爷承让。”说着一个眼色过去,罗晋颇具小弟意识,上前一步就去拿那装有金印的匣子。 乐中祁身为一国王侯,也是这中原大地叫得响字号的人,输了变得认输,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金印落入他人手中,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再说了,之前他也是头脑发昏押上金印,这会清醒过来,却是心痛如割,满目失悔,要是让他皇兄知道金印没了,这王爷也便不必再做了。 如此想着,身形一动,挡在罗晋面前:“慢着……” 罗晋跳了起来,发声嚷嚷:“愿赌服输知道不?王爷既然输给赵公子,这金印就易了主了,舍不得的话,以后向赵公子借来观赏也行,是吧赵公子?陈将军?” 赵佑听得直翻白眼,这小子长见识了,生怕自己不要他似的,牢牢站定阵营。 乐中祁吁一口气,正色道:“本王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只是有一事不解,想当面询问赵公子,还望实话相告。” 从赵小子改口为赵公子,也是难为他了,赵佑笑道:“王爷请讲。” 第二百七十四章:毁人名节 乐中祁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道:“敢问赵公子,这作为肚子的珠链是从哪里来的?” 赵佑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答道:“别人送的。”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乐中祁闻声冷笑:“这珠链,旁人不识,本网却熟悉的很,这是从我梅花国库中挑拣出来的最好的东珠,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颗,在配上这千载难遇的祖母绿宝石,乃是十年前我梅花国主赠予南越皇帝的国礼,此时应该在南越行地珍藏,却不知赵公子是如果得到的?” 这话明为说明珠链贵重,实际却是在暗指他得来不正,有盗窃之嫌! 见之前辨识珠链的掌柜轻轻点头确认,又听得周围细微嘘声,赵佑微微蹙眉,他原本只道是乐中天送来追杀袁承志的酬金,却没想到竟是南越皇室所有,难道之前的推测有误?既然是南越皇室之物,又怎么会落在自己手里,难道他们跟袁承志有什么过节? 乐中祁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中期心事,哈哈笑道:“既然来路不明,这赌局便做不得数……” “谁说来路不明?”赵佑心中已经想好对策,含笑反问:“只不过是关女子清誉,网页……确定要听?” 乐中祁不知是计点头道:“既然这珠链与我梅花国颇有渊源,自然要问个明白。” 赵佑不慌不忙,清晰道出,声音正好让全场之人都能听到:“数月前皇太后寿诞,南越皇子泰业携公主泰业前来祝贺,那月公主仰慕我赵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特地命人悄悄带我到她住所,恩爱缠绵,一夜风月,次日还恋恋不舍,送了我这串珠链……”毁人清誉坏人冥界的事,他一向顺口顺手,特别是那泰家之人,更是如此! 没听他说完,乐中祁忍不住跳起来:“你撒谎!” 赵佑神色自若:“我没撒谎,不信你可以去南越找月公主问个明白。” 对于这风流韵事,众人听得眉飞色舞,窃窃私语。 “哦,一国公主,怎么这样不知羞耻?” “赵公子年少多金,又生的这样俊俏,也难怪那月公主齐了心思投怀送抱,我若是女子,我也愿意和赵公子一夜温柔……” “哈哈,那公主日后的夫婿真是个倒霉蛋,去个破鞋进门,就算日后知晓,也不敢声张,我听说那南越皇子泰业凶悍得很……” “你……”乐中祁指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不论是真是假,他都绝对不可能去当面质问一国公主。 赵佑毫无畏惧看他:“不知网页还有什么问题,如若没有,我可要走啦,大家伙还等着去望江楼喝酒呢——”环顾四周,朝周围人等笑道:“大家等急了没有?” 众人早就看乐中祁不顺眼,此时一听他问,高声齐答:“等急了!” 开玩笑,在他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洋洋占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黑白颠倒雌雄对调那是他的拿手好戏……想跟他玩花样,没门! “既然大家都等急了,那就这样吧,网页我们改日再聚。”赵佑拿起那匣子,大摇大摆就往外走,陈奕诚与李一舟紧贴左右,罗晋等人则是收拢桌上银票财务,满满当当抱着跟上。 “你以为……拿着本王的金印,你能揍出这赌场大门?” 背后传来中了七恨恨之声,赵佑部位所动,径直出门,朝庭院走去。 忽闻脚步纷沓,大队官兵从院门冲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名悬浮男子一色样式与乐中祁身边的随侍一模一样。 赵佑转眼明白过来,这乐中祁倒也不傻,早早派人给自己留了后路。 当下停步不动,双手环抱胸前,好郑伊莎看着官兵奔上前来,又听得乐中祁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在赌场蒙混拐骗,窃走本王金印!” 为首的官员扬声叫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驾下作乱,来人,将他缉拿回衙门!” “谁敢动手!”陈奕诚厉声喝道,挡在赵佑身前。 “啊,陈将军?!”那官员看清是陈奕诚,下了一跳:“怎么是你?这……” 这下可不好办了,一边是盟国贵宾,一边是本朝将军,孰是孰非先不必说,得罪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难办啊难办…… 在看清陈奕诚身后之人的面容,更是震惊得险些昏倒,怎么是他…… 这岂止是难办,根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眼眶一红,脚下一软,立时拜倒在地:“下关见过太子殿下!” 他这一跪,身后大队官兵跟着拜倒,齐声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在场之人见着赵佑但笑不语的神态,慢慢回神过来,除了乐中祁与他身边众人,其余人等也是跪倒磕头,声音喊得震天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乐中祁面色惨白,指着他声音打颤:“你是……赵氏国王皇太子……赵佑” “本殿下还是喜欢别人叫我赵公子,这样随和些。”赵佑笑颜如花,心底却对他恨得咬牙,自己不过是跟他闹着玩,将那金印要去玩耍今天再晃,又没真的想要,谁知这个傻瓜网页却引来官兵,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下完了,穿帮了,以后没地方装风流扮执跨了…… 越想越气,心里打定主意,这金印归己所有,就当精神损失费,不还了! 当下也不管那乐中祁,拉住罗晋道:“望江楼的酒席照旧,你带大家去尽情享用,所有华夏都记在我赵公子账上,记住了没?” “记住了,三公子。”罗晋木然答着,等人走远不见,才想起自己口中还叫他三公子,天哪,他居然是……太子殿下! 难怪自己从来赢不了他,不是因为自己笨,乃是因为对手太强,哈哈,输给当朝太子殿下不丢脸,一点不丢脸…… 面前一堆人跪得跪,拜的拜,磕头的磕头,行礼的行礼,等到乐中祁反应过来,赵佑一行已经步出庭院门,走得不见踪影。 经过这一番折腾,外间已经是天色暗下,夜幕初将,路上行人也逐渐少了。 眼见天晚,孟轲哪里不变再去,只得吩咐小桌子明日一早出宫,蒋银两尽数送去孟轲手中。 马车上,依旧是陈奕诚与李一舟坐在对面,赵佑独坐一处,把玩着匣子里的金印,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今天赚翻了,连本带利,盆满钵满!” 陈奕诚知道他的底细,见惯不惊,倒是李一舟瞅着他,疑惑开口:“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技艺好,怎么会每次都恰好赢他那么一点?” 赵佑自得笑道:“我是两者都好。”这些年赌场去得不多,技艺却没落下,那挣骰子推牌九可以说只要他愿意,想要什么牌就拿什么牌,想要哪几点就是哪几点,原先只要小打小闹好玩,没想到还能在关键时刻称为赚钱工具,生财之道! 说罢闭眼假寐,准备让脑袋歇息一会,养足精神回宫用膳。 但听得马蹄声声,似乎还有着细微风声,赵佑略一蹙眉,二度动了下,忽然睁眼,低声道:“有人跟踪。” 李一舟愣然望他:“哪有什么声音……” 话梅说完,陈奕诚也听出不对,把他飞速拉倒自己身边,与此同时,前方院墙上跳下来数道黑色身影,将马车团团拦住。 “小桌子,停车。” 一,二,三,四五六七……足有十二人! 赵佑低唤,暗地默数人数,脑子也是转得飞快,乐中祁应该没这样大得胆子,明知陈奕诚与自己同行,还敢来抢夺金印,是以可将其排除在外——不是乐中祁,那又是谁,赶在皇城大道拦住太子马车? 当然也怪自己,在哪赌场有事漏财有事露人的,活该有此一劫,看来找个好保镖跟在身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正在思索,虎纹车外有人沉声唤道:“马车里坐的可是太子殿下?” 声音陌生,之前从未听闻。 赵佑轻笑开口:“正式,二等是走投无路,打劫财物;还是拦车鸣冤,翻案上诉?” 陈李二人皆是忍俊不禁,车外那人也是听得愣住,静默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殿下去个地方,见个人。” 赵佑挑眉问道:“见谁啊?谁的面子这么大?” “区间我们四万字,泰冲。”那人幽幽叹道:“若来得及,兴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泰冲?要死了? 赵佑觉得好笑,他要死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是泰业派你们来的吧?”掀开车帘淡淡一瞥,他冷笑着摇头,泰业啊泰业,这样蹩脚的理由你怎么都想的出来,胆子也忒大了些,这可是在赵氏王国帝都的土地上,他的地盘,居然还想历史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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