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为妻(包子 4)——鬼策
鬼策  发于:2014年06月29日

关灯
护眼

 134.电影

 陈阳不知道“还命”到底是个什么路数,魏林清把那个阴沉木刻成的木头小人给他看过之后,就消失了,过了好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冲着陈阳疑惑的眼睛点了点头,陈阳知道他的意思是,“还命”已经完成了。 陈阳站立很久,有点不能相信这样就算成了。 当年他刚生下来就被“换命”,也是这样没声没息的,命运就好像一马平川的流水,偶尔激起一个小浪花,丝毫引不起他人的注意。陈阳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握了握,感受着指关节和肌肉的拉伸。 隔壁的魏时一醒过来立刻就冲了过来,上下看着他,“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陈阳摇了下头,“我那个时候也是半死不活了,哪里有力气带你回来,是那个鬼。”陈阳说起来的时候,还有点不甘心,又欠了魏林清一个人情,欠什么都不要欠人情债。 魏时听了之后,本来阴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突然多云转晴,笑嘻嘻地跟陈阳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要回魏庄去了,你呢?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陈阳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我屋里没什么事了,还是想继续到外面去闯一闯。”其实就算魏林清不把那只兔子怪打伤,陈阳也是打算暂避锋芒的,等有了实力之后,再回来跟那只兔子怪死磕到底,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魏时点了下头,“那以后常联系。” 两个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也不知道昨天摆的那个“南明离火阵”是不是损耗太大,魏时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没得一点血色,脸上就一双黑亮的眼睛,还剩下点神采,跟陈阳说话的时候,一句话说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两个人又睡了个昏天暗地,到第二天中午才双双被饿醒,到街上吃了碗牛肉粉之后,两个人分道扬镳,魏时回魏庄,陈阳回望乡村。一到家,陈阳就开始收拾东西,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他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证件跟银行卡在身上,连一件替换衣服都没有,还是下了火车后现买的。 没想到这一次回来会发生这么多事,陈阳整理出一个背包,锁了门,往大路边上走,像他这样无牵无挂的人也有好处,身后没有人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他就永远不用回头,一直往前走,走到自己实在走不动那天,不是死就是终于有了另外一种牵绊选择停留了下来。 陈阳估摸着,自己还能这样过上十几年。 陈阳站在路边上等车,以前走的时候,心里没什么感觉,今年却不一样,魏林清跟那个小鬼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居然会对两个鬼留恋起来,陈阳笑了下,看着停在面前的公交车,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迈开大步上了车。 到了县里面的火车站,陈阳买到了晚上十点的火车票。 现在才下午五点,到火车出发还有一段蛮长的时间,陈阳想了一下,干脆去了火车站附近的网吧消磨时间,他喊网吧老板给他叫了一份炒饭,又加了一瓶可乐,百无聊赖的看起了电影。 网吧里面好多小年轻在打游戏,一个个鬼哭狼嚎的在那里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命案现场,还一边抽烟一边跟妹子打情骂俏,一个个十几岁就不学好,陈阳在心里唾弃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也好不到哪去。 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电影,一边跟个以前很熟,后来去了其他地方上班的妹子视频,这种很熟,一般都是在男女那个方面,陈阳看着那个妹子在那边卖骚,很给面子的夸了几句,只不过平时让他很来劲的事情,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兴趣缺缺,下面的小老弟也焉头焉脑的,实在对不起眼前的妹子。 陈阳只好跟妹子说下回再聊,现在不方便,妹子给了个飞吻之后痛快地关了视频,陈阳看着自己QQ上一长串的人,有点提不起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唉,人生真是惨淡得像白开水啊,最可怜的,就是连勾搭妹子这个事都没意思了。 难道跟魏林清待了那么三个月,就让他的性向由女变男了?陈阳一个激灵,有点被这个事惊吓到了,摸着鼠标搜到了一个男性网,首页上就是各色美男的半赤裸,他盯着看了几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右下角那个眉目秀致的男人身上。 这个眉目跟他脑子里的一个人有点像? 陈阳还在想着到底是跟谁像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身边有好几个奇怪的视线总是在往他身边瞟,陈阳抬起头一看,左右坐着的一男一女,眼角余光一直在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古里古怪的,一副不可言说的样子。 陈阳慢吞吞地关掉网页,又打开了一个妹子的湿身照近距离观摩了起来,旁边那一男一女的目光失望的收了回去,显然以为刚才这兄弟只是一时的失足,现在又幡然醒悟了。 陈阳两眼放空地看着那个湿身照,突然他一个恍然大悟,刚才那个男人的眉目有点像魏林清,意识到这个事之后,陈阳的脸色有点难看,他随便打开了一个电影看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网吧老板养的那条狗趴在地上,开始跟发了狂犬病一样狂叫起来,被网吧老板踢了几脚之后,夹起尾巴躲在结账台柜子下面,呜呜的叫着,不停的发抖。 网吧里面几乎是坐满了,背对背的人,全都盯着发出暗淡光线的显示屏,一动不动,只能听到机器的轻微嗡鸣声,还有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 陈阳看电影看得睡着了,突然醒了过来,他抓了抓头发,坐正了身体,电脑上还在放着那个电影,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半,这电影真他妈长,放了快四个小时了还没放完。 陈阳摸起鼠标打算把这个无聊的电影给关掉,但是无论他怎么点,那个电影都死活占着桌面,不会是电脑坏了吧,陈阳使劲拍了拍鼠标,又点了一下,还是没动静。 电影上放的是一个古村落,那里发生了一场不明原因的瘟疫,死了好多人,已经对接二连三的死亡麻木不仁的村民,把尸体拖到了附近山上的一个谷地里,挖了一个大坑,把尸体全都丢进去烧起来,黑烟滚滚,直冲天际。 一股无以言状的哀痛和恐怖从电影画面中弥漫出来。 接着,陈阳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了那些尸体上冒出了一股股的白烟,那些白烟变成了一个个白影子,在空中飘来飘去,有一些还冲到了那些还活着的村民那儿,开始撕扯起他们身上的魂魄。 陈阳不想看下去了,这什么狗屁电影,他站起来,冲着结账台大喊,“这鼠标是坏的,你们要不要做生意了?” 结账台那里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网吧里随时都亮起的灯已经关上了,没有人回答他,结账台那儿坐着的妹子盯着电脑屏幕,充耳不闻。陈阳火气一下子上来,他干脆把电脑关上,大步走到结账台前,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两下,“喂,听到没有?” 那个妹子迟钝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陈阳,就是不说话。 陈阳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网吧里的不正常。 所有的电脑屏幕上,全都在放着他电脑上的那个电影,声音也开始外放,尖利的惨叫声,刺痛人的耳朵,陈阳的后背汗津津的,即刻变得刺骨冰凉,那些惨叫声把陈阳重重包围,让他头疼欲裂,一滴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顺着下巴掉在地上,他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被这个惨叫弄得有点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 那些白影子跟贞子一样从屏幕中出来了,把陈阳围了起来,陈阳忍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门口冲去,他不是这么倒霉吧,怎么就跟这些事撇不清了!他一点也不想见什么鬼。 那些白影子挡在那道玻璃门前,重重叠叠,影影绰绰,玻璃门湿漉漉的,阴气过浓变成了水,玻璃门外,有几个拖着行李,行色匆匆的人走过去,又有几个人,站在玻璃门前往里看,互相说了几句之后又转身离开。 陈阳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汗如雨下,衣服都湿透了。 那些白影子往他靠过来,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他,又似乎是想留住他,陈阳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喊,“给老子滚开!”他使劲挥开一个挨到他的白影子,那个白影子变成了一团雾气之后又化为了一个人形。 很快,陈阳就被这些过于浓重的雾气逼得连呼吸都快喘不过来了,胸口上好像堆着几块大石头一样,特别压抑,就在陈阳快憋死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他,“爸爸,醒醒,爸爸,父亲有危险,我们要去救他!” 陈阳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把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左边那个男的,骂了一句,陈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网吧还是那个网吧,闹哄哄也臭烘烘,电脑上正在放着一个谍战片,刚才的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但是,趴在显示器上那个正啃着自己的手指,一脸着急地看着他的小鬼,让陈阳知道,那不是梦。 135.人瘟 旁边那两个人没有动静,显然没有看到趴在显示器上的小鬼,小鬼看到陈阳醒过来,叫了一声,冲过来挂在了陈阳的脖子上,“爸爸,爸爸,你醒了。” 陈阳把电脑关了,到了结账台那边结了帐,然后带着小鬼出了网吧,现在离火车到站的时间已经不到二十分钟,他要做的应该是去候车室等着,而不是拎着这个小鬼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虽然脑子里很清楚该怎么做,但是手里的动作却背道而驰。陈阳耳朵里还在响起刚才小鬼喊的那句话,魏林清也会有危险?想起魏林清说过魏庄最近会出事,大概就是跟这个事有关,连魏林清都深陷其中,可以想见这个事的可怕,不知道为什么,陈阳脑子里想起来的,是刚才看的那个电影。 火车站附近一般都很热闹,就算到了深夜,也有人出没,陈阳走了一阵,到了个没人的树底下,他把小鬼揪过来,一板一眼地问他说,“你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这么几天的时间,鬼婴已经长成了一个一岁多小孩的样子,虽然还是圆滚滚的,他攀着陈阳的手,吊在半空中,“父亲被困在山上了!出不来!我找不到他!” 陈阳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鬼在说什么,他刚从噩梦中惊醒,精神有些不好,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像有点发炎,他努力集中精神想了一下,“是在魏庄?” 小鬼重重地点了下头。 陈阳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想躲都躲不开,魏林清那句让他不要去魏庄的话看来是白说了,现在这情况他不是不去也要去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救了自己一次的人就这样死了吧。 陈阳问了一下附近的人,找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诊所,把身上的伤口给那里的医生看了一下,让他想办法尽快让自己退烧消炎,医生就给他挂了瓶水。 陈阳躺在椅子上,小鬼安安静静地趴在边上,也不敢吵他,陈阳看他坐立不安的,看来是很担心魏林清,魏林清倒也没白养他这么久,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小鬼的头,“别担心,你父亲没那么容易出事。” 小鬼抱着陈阳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说,“爸爸,我怕。” 看着小鬼有点慌张的样子,陈阳有点惊讶,这小鬼玩人骨头都能玩得兴高采烈的,居然也会有怕的时候,不过他还是安慰了他一句,接着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鬼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在他的牙齿间,手指头一会儿化为了黑气一会儿又变回手指,“爸爸走得太远,我也能一下子找到你。”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自己身上还被安了什么定位仪器不成?陈阳让小鬼说一下为什么能找到,小鬼结结巴巴,语焉不详,看来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反正就是说自己能找到,好像是本能反应一样。 陈阳输完了液,精神好了很多,他打了个车,跟司机师傅说好了地方,谈好了价钱,小鬼挂在他背上,一刻不离,车子很快就驶离了县城,已经十一点多钟,大马路上没有多少车子,车前灯打在路面上。 周围是黑黝黝的群山,向着这条路面压过来,死寂死寂的,偶尔有辆车经过,车灯打过的时候,看一眼,里面坐着的人都是脸色铁灰,面无表情。 开车的司机师傅也不知道是为了驱赶困意还是天生就话多,唠唠叨叨地跟陈阳说着国际国内,远近乡里的八卦奇闻,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陈阳好几次都差一点忍不住要提醒他看路,车子开得很快,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到了广济镇,并且上了去魏庄那条路。 一开到这条路上,司机师傅就忍不住说,“这条路要不是看你出钱出的多,我本来是不想开的,路面情况太差了,开一趟我车子的损耗都不止那个车钱……” 巴拉巴拉一直说个不停,说得陈阳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突然,前面几个灯光打过来,路上设了一个路栅,司机师傅把车停下来,从车窗里伸出个脑袋,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来,跟司机师傅说,“这路不通了,前面那个村子里出了一个怪病,已经封路了。” 陈阳不死心,也探出了个脑袋,“什么病啊,前两天去还好好的。” 那个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两天的事,你说你前两天还在这个村里,那好,你也下来去做个检查,你——”他指着那个司机师傅,“你也下来,你也下来,你跟他待了这么久,也要去做检查。” 司机师傅立刻不干了,这不是无妄之灾吗?就是搭了个夜客却被卷到这种事里面,但是看到几个腰上别着枪的警察过来之后,他就缩起头不敢再说什么了,乖乖打开车门下了车,跟着工作人员走。 不远处,好几台大型的照明设备让那里临时搭建的帐篷区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边上走着的人,全都穿着白色的生化服,看起来就好像是生化危机的现场版。 这种气愤之下,那个还在唠唠叨叨的司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陈阳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不过生病就是生病,为什么小鬼会说魏林清也有危险,从到这里开始,小鬼的神情就如临大敌,炸起毛瞪着前面那团黑暗,不言不语。 走到那个帐篷区的时候,那个领着他们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进去一个帐篷里面,说检察人员就在里面等着他们,那个司机战战兢兢,脸上的虚汗一层又一层的,这种事可大可小,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倒霉鬼。那个司机有点迟疑不前,不敢进去,陈阳干脆推开他,走到了他前面,弯了下腰进了帐篷。 里面只有两个人,陈阳看着他们,愣住了,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就是梅老太太跟她那个跟班。 梅老太太身上还是一件大方得体的旗袍,一看到她,就好像时间倒流了五六十年,她看到陈阳,好像没什么意外,只是跟工作人员说,“这两个人没事,你带着那一个走,这一个要留下来。”她指着那个司机,再指着陈阳说。 工作人员没有说什么,立刻执行了她的话。 等他们都走了,陈阳才跟梅老太太说,“你老怎么会在这里?” 梅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还不是被人请人的,我也不想管这些闲事,可惜这些俗务总是会出来一桩又一桩。你呢?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那个事办好了没有?” 陈阳听了她的话,皱紧了眉头,连仅存于世的问阴人都出现了,看来魏庄里的事小不了,他边想边回答梅老太太的问题,“我有个朋友在魏庄,想去看看他,那个事已经办好了,劳你老担这个心了,真是过意不去。不过魏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搞得这么严重跟生化危机一样。” 梅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是人瘟,几十年没发过的人瘟。” 陈阳心里一凛,“人瘟”这两个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以前在魏庄的时候就听说过,几十年前魏庄就发过一次,魏林清,魏七爷的大哥魏明清都是死在这场人瘟里面,他当时以为是一种恶性传染病,但是奇怪的事,这个病是小范围的,只在魏庄里流行,也只死魏庄人。 他有点迟疑地看着梅老太太,“那个我也听说过。” 梅老太太扶着椅子坐下来,好像有点疲惫,她旁边那个跟影子一样的男人扶了她一把,让她慢慢坐下来,“其实这个人瘟并不是传染病,我让人把车子拦下来,一来是看看你们跟这个事有没有关系,二来也是为了避免被外界知道了,引起混乱。” 陈阳开始担心起来,魏庄里也还有几个他关心的人,比如魏时,比如魏六婶,比如魏老爷子,不知道他们出没出事,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工作人员又带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人一定要进村,我把他拦下来了,你老看一下。” 跟在后面的男人,一个箭步冲上来,脸色惨白,“你们凭什么拦我,我一定进去,我是魏庄人,我妈还在里面!”这个声音很熟悉,陈阳抬起头一看,眼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男人,不就是魏六婶的儿子魏宁吗?他还跟他打过几回牌,陈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喊了一声,“魏宁!” 正惶急惶急的魏宁,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吃惊地说,“你不是陈阳,你怎么在这里?” 陈阳摊了摊手,表示一言难尽。 魏宁现在也没心情再去追问什么,冲到了梅老太太前面,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进去,不出来都行!你们没有权力拦我!我妈,我妈身上已经有那个症状了!” 梅老太太眉头都不动一下,反而是她身后那个男人,隔开了魏宁。 魏宁也没办法,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陈阳也急,但是梅老太太不急,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外面的人早就把魏庄团团围住,想直接这么进去难比登天,梅老太太躲在阴影里面,掐算了一会儿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你们两个身边居然都是有鬼跟着,把他们叫出来我看一下,我就放你们进去。” 陈阳跟魏宁匆匆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撇开头。 陈阳肩头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小鬼,正趴在他肩膀上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眼泪汪汪。 魏宁的身边出现了一团灰白色的雾气,雾气翻滚,变成了一个好看得如同月下睡莲一样的男鬼。 136.大雨 小鬼害怕地看着梅老太太,手抱住陈阳的脖子,再不肯撒手。而魏惜则如影随形地跟在魏宁身边,魏宁又暴躁地想冲上去的时候,还拉住他,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魏宁虽然还是有点焦虑却勉强安静了下来。 虽然梅老太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到底还是能捉鬼降妖的高人,身上露出来的煞气不是好玩的,一般的鬼怪都是见了就躲,不敢在她面前耍滑作伪的。 小鬼虽然潜力大,但是现在却还是小,所以被她镇住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陈阳看他没有平时的跳脱,还觉得有点奇怪,他手一伸,把小鬼拎到跟前,没用什么力地晃了晃,“这是怎么了?” 小鬼含着一泡眼泪,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陈阳,别过头不说话。 梅老太太看着魏惜一个鬼却这样维护魏宁的样子,反而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脸上那些皱纹也舒展开来,带出了一些年少时的大方从容,“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心浮气躁,须知,有些事急也急不来的,你们要进去也可以,但是你们也得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这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陈阳让小鬼又爬到了自己肩膀上,小鬼这回不搂他脖子改抓他头发,他有点不耐烦地挣开小鬼的手,“你老别担心,我们进去又不是等着送死的,当然是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梅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事情要这么容易就好了。” 陈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所以要你老指条明路!” 梅老太太伸手在陈阳额头上狠狠一戳,小鬼以为梅老太太是要对陈阳不利,立刻龇着几颗乳牙,挥着两只小爪子威胁起了她,被梅老太太一看,又害怕地缩了缩脑袋,陈阳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头,要他别捣乱。 梅老太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们进去吧,到了这时节,该了的账迟早会了了,该来的因果也迟早也结了,魏家那些老不死的还不就是等着这一日吗?” 梅老太太一发话,外面的人立刻不拦着他们了。 陈阳跟魏宁两个人沿着大路,急匆匆地往魏庄赶,设了路栅的地方离魏庄并不远,坐车的话,要不了十分钟就到了,走路慢一点,半个小时之内也完全可以赶到。 一路上月明星稀,看起来是个好天色,这会儿才走了几分钟,头顶上突然就响起了好大一声的炸雷,就好像在耳朵边上炸起来的一样,声音大得连人的神魂都抖了三抖,陈阳跟魏宁面面相觑,这雷是至刚至阳之物,雷电之下,一切阴煞之物都无所遁形。 小鬼怕得缩在陈阳胸口,嘴里直喊,“爸爸,爸爸。”而魏惜则是勉强扛着,也是脸色一片煞白,最后还是在魏宁的一再要求下,魂体回到了那个迷你小牌位中。 紧跟着炸雷,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那个雨点子砸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陈阳跟魏宁顶着大雨往前走,大雨如注,连路都看不清了,又刮起了大风,夹着雨把人吹得直接往后退,莫想往前走一步。 陈阳看这样不是办法,就拉住了一边的魏宁,走到了旁边的树林子里,他冲着魏宁喊,“这么大的雨,别在路上走了,我们沿着树林子往前走!” 魏宁脸色苍白,全身发抖,跟着陈阳进了路边的树林子。 初冬的天气,一身的雨水,冻得人抖抖瑟瑟,嘴唇发乌,进了树林子还稍微好了一点,至少雨没那么大,风也小了点,两个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不时还被脚下的树根野藤给绊一下,险险要摔倒的时候,却被一股灰白色的雾气给拉住。 这时,雨中隐隐传来了凄厉的哭声,即使雨水如注,时不时一个闪电雷鸣,也听得真真切切,那个声音如丝如缕,如泣如诉,听得人后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本来就冷,现在更冷了。 陈阳拉住魏宁,“你听到了没?” 魏宁本来身体就没有陈阳强壮,加上自从知道家里出事三天了连眼都没合过,现在又被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一阵,就有些头晕眼花了起来,身体一直不停地在发抖,他抬起眼,有点发懵地说,“什么?” 陈阳放开了他,又仔细听了一下,那个声音又听不到了,他摇了下头,那个声音太渗人了,这么个大雨夜里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有什么地方不对,“没什么,刚听到有人哭,现在又没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道路泥泞,大雨瓢泼,短短的一段路程,山远水远。 陈阳拉着魏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了一句,这鬼天气,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会死吗?非得赶着这个时间下,他正要把魏宁半拖半抱着继续往前走,一股灰白色的雾气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两个身侧,把他手里的魏宁接了过去。 这河还没过完呢就打算拆桥了,陈阳撒开手,自己继续往前走。 挂在陈阳胸口的小鬼,探出头,看着陈阳的黑脸,“爸爸,还在打雷,他不怕吗?” 陈阳看了一眼旁边那一人一鬼,魏惜脸色如纸,隐隐透着一点青色,正小心地抱着手里的人,魏宁此时已经烧得找不着北,嘴里胡乱地喊着他妈,想起当日在魏六婶对他也不错,听魏宁说起魏六婶已经发病了,心里也有点恻然,嘴里应了一声,“嗯,他是大——大鬼,他不怕,等你长大了,你也不用怕了。” 魏惜在旁边用让人心头发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陈阳笑了一下,他就是哄小鬼的,这雷鸣电闪,就算是修炼有成的百年老鬼也得躲着走,何况眼前这个鬼,虽然力量也是深不可测,但也没到能抵抗天威的地步。 天黑沉沉的,只有闪电那一瞬间,整个大地才有了一线光明。 走不了多久,总算是到了魏庄的地头,一道闪电撕裂了雨幕,陈阳抹掉脸上的雨水,往前一看,那棵不知道多少年头的老槐树居然被雷劈中,一分为二了,风一吹过来,还能闻到一股焦糊味。 地上断枝残叶,一片狼藉,陈阳看着这凄惨的一幕,眉心一跳,这棵老槐树可是成了精的,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雷劈了,已经清醒过来的魏宁,满脸的焦虑,拖着魏惜就往家里面跑,边跑边跟陈阳说了句,要他跟着来。 但是陈阳没答应,他这次回魏庄,主要还是为了魏林清。 被滂沱大雨笼罩的魏庄,看得并不太清楚,雨雾下,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陈阳顶着风雨走在青石板路面上,两边的房子都是关门闭户,里面却是灯火通明,每个屋子都隐约可以听到哭声传来。 那哭声也压抑,好像不敢放开了嗓门表达心里的苦痛和悲伤一样,一半哭出来,一半咽回喉咙里,憋得人心肺也跟着发麻发痛。 陈阳这样一个自诩铁石心肠的大男人也听不下去了,脚步越来越急,差点跑起来,总算到了魏时那个小卫生所,“啪啪”敲了两下门,门“吱嘎”一声立刻被大打开,魏时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看到门外是陈阳,反而呆住,“怎么是你?” 陈阳一把推开他,进了屋,他现在全身湿淋淋的,冻得连手脚都没知觉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换个衣服,缓口气,他一边哆嗦一边跟魏时说,“找,找个衣服给我撒,好大的雨,妈的快冻死了。” 魏时到后面屋子找了条毛巾,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陈阳早就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跳到了那张病床上,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抖个不停,等换了衣服,又狠喝了几杯热茶之后,才总算觉得又活过来了。 陈阳直接开问,“魏庄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还有人专门守着。” 魏时脸上透着极度的疲惫,他搓了把脸,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陈阳说了。 一定要起个头的话,还是要从承嗣这件事说起,魏七爷的儿子魏东来用那种诡异的方式死了之后,就再也不管事,任凭其他老辈子在那里争抢着嗣子的位子,后来还是其中一个老辈子占了上风,力压众人让自己的孙子魏明成了嗣子,这个魏明正好是陈阳提起过的,那天在山洞中的两个魏家年轻人中的一个。 魏时当时听到之后,觉得不太好,跑到魏老爷子那儿提了一下这个事,还被其他几个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的老辈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连他居心叵测想占了这个嗣子的位置,想把着魏家的家财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把魏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能跟这些老辈子们对骂,只能撂挑子,不再管这个事了。 管他谁是嗣子,就算是地里面爬出来的活尸也不关他的事。 后来魏时对于自己那时候的意气用事后悔不迭,要是早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他就算拼死也要拦住不让魏明当那个嗣子,那些老辈子们都是雷厉风行的人,选定了人之后,第二天就开了祠堂,让魏明承了魏七爷那一支的嗣。 魏七爷也没再出幺蛾子,承嗣仪式上虽然老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到底还是没闹场子。 正当其他老辈子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第二天,魏庄就有人病倒了。 137.发病 那个病发作起来也奇怪,起初就是有点发热,身上长了暗紫红色的斑块,一个晚上之后,那些斑块就长满了全身,出现了皮肤红肿,溃烂发炎的症状,那些斑块的颜色也逐渐产生了变化,发绿发胀,跟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的尸体上的尸斑一样! 接着,就是开始作痛,痛得患病的那个男人嚎啕大哭,恨不得就这样死了算了,要不是他家里人死命拦着,估计早就一头撞死在墙上也不要受这个罪了,紧跟在他之后,又有十几个魏庄人得了同样的病,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慌了,立刻报到了镇里。 只有魏老爷子那几个老辈子拦着他们那些急慌了眼的后辈不让他们去报信,也不让他们把人往医院送,那些后辈怎么肯听?那可都是自己的父母妻儿,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躺在床上等死不成? 所以不管不顾地收拾了几辆车就要把人全都运出去,结果还没出魏庄的范围,开车的、送人的出了同样的病症,直接倒在了座位上,而车上那几个染了病的,有几个就在车里落气了。 那些后辈还不信邪,还要送,结果是送出去一个,死一个,那些没挪动的,倒还半死不活的拖着。几次下来,就是不明白也明白了,这个病邪啊,是要把人活活困死在这里啊! 几天时间,魏庄近千的人口,就倒下了十分之一。 魏时把这里的病情通报给了上面,上面很快就派了人下来,却也只是把魏庄给圈住,许出不许进,怕魏庄这里的异状引起外界的关注,倒是提供了大量的镇痛剂和麻醉剂,用来暂时压住那些病人身上的剧痛,至于其他,也是束手无策。 魏时这几天一直在研究那个病症,走东家去西家,忙得焦头烂额,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病,不管是书里还是徐老三都没教过他,就算知道邪门,知道是针对魏姓人的,也毫无办法。 魏时这几天着急上火的,口舌都生了疮。 陈阳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又听到魏时问他,“你怎么又回魏庄了?不是说要出远门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还不是那个小鬼崽子说魏林清出事了,哭天抹地地要我回来救他。” 魏时听得一愣,突然眼睛一亮,“快把那小鬼喊出来,我问问。” 陈阳就喊了一声,小鬼立刻出现在了他肩头上,小心地抓着他不肯放手,不管魏时怎么哄骗就是扭着脸不看开口说话,魏时没辙,只能把这个难题交给了陈阳。 陈阳苦笑了一声,“我问过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忍不住对着病急乱投医的魏时又加了一句,“他才多大,知道个屁,能知道去找我就已经算他厉害了。” 小鬼听到这个夸他的话,眼睛一亮,抱住陈阳的脖子在他怀里起腻。 魏时没办法,只好继续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陈阳想了一下,“这个事你们家那些老头子就没个说法?” 魏时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怎么没说法,一个个都窝在家里吃斋念佛,拜菩萨去了。” 陈阳也觉得,这莫不是昏了头,病急乱投医,“那魏老爷子呢?他也没什么动静?”魏老爷子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出了事就埋头求神拜佛的人啊,他要还坐得住那就真的奇了怪了。 魏时沉默了一下,“魏老爷子倒是没有每天在屋子里拜菩萨,不过我过去问他的时候,他也是关了门让我别管这些事,一口一个这都是命,魏家人躲不过去,比那几个躲在屋里拜菩萨的,也没好到哪去。” 陈阳拍了拍魏时的肩,安慰了他一下,“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吧?” 魏时强打精神,“当然不能!这几天我也知道了,原来——”魏时继续说,“我们魏庄每隔约莫一甲子就会来这么一出,每次都要死这么多人,我追着魏老爷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魏老爷子说他也不清楚,只是祖上记载,遇到这种事,就只能任凭他去,能活下来多少人就算多少人,反正祖宗有灵,不会绝了魏家的根。” 说到这儿,魏时把手里的草药往地上一扔,身上全都是戾气,“草。” 一时之间,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雨水落在瓦片上的噼里啪啦声,连绵一片,像要把屋顶打穿一样的架势。 本来安安静静趴在陈阳身上的小鬼,突然跳出来,拉着他的手,用尖利得刮痛人耳膜的声音喊道,“爸爸,我们去救父亲,我们去救父亲。” 陈阳跟魏时面面相视,都看到对方的眼睛一亮。 陈阳把小鬼拎在手里,问他,“你知道你父亲在哪?” 小鬼抓着陈阳的手,吊在半空中,“知道!” 外面大风大雨,而此时不管是陈阳还是魏时都一刻都等不了了,魏时从房间里找出了两件雨衣,给了陈阳一件,两个人准备了一下,就打算冒雨出门,门上去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魏时还没开门,门外的人就一头冲了进来,却是魏宁,他冰冷的手像铁钳一样的抓住了魏时的手臂,“阿时,你快,快去我家看看我妈!她,快不行了!”魏宁已经慌乱得语无伦次了。 魏时反手一把抓住他,狠狠地摇晃了一下,“宁哥,你冷静点,那个病我也治不了,现在正在另外想办法。” 魏宁冷静了一点,满头冷汗,他看着魏时身上这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大半夜的,你——”他这时才注意到魏时身后的陈阳,“你跟陈阳这是要去哪?” 魏时给他也倒了一杯热茶,强迫他喝下去,“我们得到了一点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线索,现在正要去看看。” 魏宁一听,把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茶里面还有一点药味,也不知道魏时在里面放了什么,反正一喝下去,一股热气就冲入了四肢百骸,整个人身上暖洋洋的,他连忙跟魏时说,“我也去。” 魏宁本来还想劝一下,看魏宁一脸坚定,知道劝也劝不了,干脆不劝了,看他只打了把伞,就又到隔壁那家去借了一件雨衣,让魏宁穿上,三个人打着手电,顶着大风大雨急匆匆地往后山去了。 那个小鬼带他们去的地方却不是别处,而是魏七爷家。 这大半夜的,魏七爷家没有一点亮光,自从魏东来出事之后,魏七爷还好,还在魏庄人面前露过几回脸,魏七娭毑却是再也没在人前出现过,好像就没这个人了一样,就连过继成了嗣子的魏明带着节礼上门拜见的时候,也在房里没出现。魏庄人都知道她自从魏东来走了之后,脾气就变得非常古怪,这次魏东来刚回来又出事,打击过大,也只能暗地里唏嘘几声,不做强求。 现在魏七爷家那栋二层小楼黑洞洞的,无声无息。 陈阳几个人试着去叫门,门敲得震天响里面也没动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阳走出来直接去推了推那扇大门,纹丝不动,这样不是个事,陈阳看了下墙头,做了个手势,让边上那两个退开一点,自己站到十几步开外,冲了一下,一个起跳,不顾墙头上那些碎瓦片玻璃渣,攀在了墙头,再用力一带,人已经到了墙头上。 陈阳满头的血,被瓢泼大雨三两下冲了个干净,他跳下墙头,打开大门,魏时跟魏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一进来,魏时就立刻拉住他们,压低了声音说,“别动,这里不太对劲。” 雨水里微微带着一点腥臭味,像是尸气,里面死了人而且怨气很重,魏时转过身,拿出了两张用鸡血画成的黄符纸,给了陈阳跟魏宁一人一张,“拿着。” 看到他们两个人拿好了之后,魏时才松了口气往前走。 其实他是宁愿自己一个人来的,旁边这两个就是拖油瓶,又不会法术不给自己添乱就算不错了,不过,他侧过头看了一下那两个,要是他真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估计会直接被暴打一顿。 雨太大了,院子里已经积了水,已经六点多钟了,天色却还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天光,手电筒照过去,地上一片污水滚滚,泥土倒翻,一股土腥味和腐臭味冲鼻而来,那些污水带着枯枝败叶,虫豸鸟尸冲到了他们脚边上。 其中有一具乌鸦的尸体,黑压压的翅膀张开着,身上还起了白生生的蛆虫。 陈阳看了一眼,抬起一脚就把这快要挨到自己身边的恶心玩意儿踢到了一边,应该是雨水冲刷从山上带下来的东西,陈阳皱紧了眉头,跟着魏时跟魏宁进了魏七爷家。 魏宁一路上默不作声,就是看到那些腐烂的尸体也面不改色。 屋子里静悄悄的,魏七爷家就老两口在家,现在陈阳他们三个都已经登堂入室了,就算是个死人都能被他们从棺材里吵活了更何况是两个活人,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陈阳跟魏宁对视了一眼,面色一沉,都知道情况不对头了,这时,楼上突然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佝偻着腰背,时不时咳嗽几声的老人出现在了楼梯间那儿。 头发花白的魏七爷,站在楼梯上,看着陈阳他们三个,“你们大半夜的,到我家来干什么?” 138.娶亲 魏七爷站在那片昏暗里,佝偻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在墙面上好像陈年积水浸过的脏污,或长年阴晦而起的霉菌一样,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他边咳嗽边问陈阳他们三个,语气森冷而充满着不可言说的怨怼,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腐臭味,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四周只有寂静一片。 陈阳他们三个都没说话,半夜三更,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到别人家里,本来就不是一件占理的事,陈阳拉了拉小鬼,低声跟他说,“你父亲到底在哪?” 小鬼胖乎乎的手往头顶上一指,“在上面。” 陈阳跟魏时、魏宁对视了一眼,互相之间就有了计较,三个人慢慢围住了魏七爷,魏时展开他胡搅蛮缠的大法跟魏七爷在那里扯东道西,而陈阳则打算悄悄地从魏七爷身后摸上楼。 只是魏七爷虽然年老体衰,却显然还没有到老年昏花的程度,陈阳才刚一动,他就把手里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敲,“笃——”,一个沉闷而绵长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让陈阳三个人的心神为之一震,好像是敲在了他们的心脏上。 魏七爷扯起鸭公嗓,用粗嘎尖利的声音大喊,“你,你是要到哪儿去?你们这三个小辈是看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打不过你们是吧?你们跟我找你们屋里的老辈子评理去!还有没有尊长了?” 魏时边陪着笑脸,边朝着陈阳使眼色。 陈阳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楼上走,至于魏七爷,过后如果他没掺和到魏庄这个事里面,别说骂几句就是打一顿,他们也没多说的。 从楼梯间到二楼总共只有十级台阶,每往上走一级,下面魏七爷跟魏时、魏宁两个说话的声音就越小,渐渐地,天地间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不是上个二楼,而是走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似的。 陈阳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小鬼攀在他胸口上,小脸绷得死紧,小手握成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二楼,突然,从二楼扶手那儿,一张白惨惨的脸低着头把陈阳他们两个看着,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朵边,留下一个血糊糊的洞,猩红的舌头伸出来怕有半尺来长。 陈阳吓得够呛,脚下一停,差点没踩空了摔下楼,他赶紧扶住扶手稳住了身体,突然,陈阳觉得自己手上抓着的东西,也不太对劲,他赶紧松开手,低头一看,那个扶手不是木头的,不是金属的,而是皮子的。 他刚才抓的那个地方,还有一颗痣。 陈阳忍着心里的恶心把刚才碰过扶手的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一把,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不管是楼梯还是墙面,都出现了同样的变化,墙面上的皮子甚至还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呼吸一样。 实在是又恶心又渗人,陈阳觉得自己走这一遭的受的罪可不小。 从墙上、地上冒出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极淡,在昏暗的环境下根本就看不清楚,等到知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吸了多少进去,陈阳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晕,周围越来越安静。 这是黎明前最浓的黑暗,最静的死寂,然后,随着天光慢慢地亮起来,万物活了过来,周围渐渐起了人世间的喧嚣,就连树叶上滴下来的露水都鲜活得让人眼前一亮。 陈阳听到了陈奶奶喊他的声音,他揉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头疼得要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头疼,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来着,这时,门被陈奶奶一把推开,陈阳赶紧把撩到边上的被子盖在身上,嘴里喊着,“我说奶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进来的时候敲门,敲门——” 陈奶奶脚下风风火火的,看了陈阳那别扭样子一眼,“你全身上下我哪个地方没看过啊?你小时候屎尿片子都是我跟你妈替你换的,现在大了点,知道害羞了?” 陈阳被她臊得脸有点红,抓了抓头发,无奈的叹了口气,“唉!” 陈奶奶推了他一把,“快点起来,今天还要去你岳丈家!昨晚上跟你那几个朋友喝那么多,喊都喊不醒!让你别喝那么多你还不听。”陈奶奶赶小鸡一样把陈阳从床上轰下来,陈阳一边拿着件衣服套在身上,一边躲着他奶奶的九阴白骨抓,最后总算仗着身手敏捷从屋里逃了出来。 岳丈?喝酒? 陈阳捧着自己宿醉的脑袋,沉甸甸的发疼,他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过两天就要结婚了,所以那帮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说要好好喝一晚上酒帮他哀悼一下幸福单身生活的结束。 陈阳觉得有点不对,不管是眼前康健唠叨的陈奶奶,还是脑子里那个肥得肚子上好几个游泳圈的二胖,只不过,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就在他坐在屋前那棵樟树下,捧着脑袋冥思苦想的时候,他妈拿着个锅铲走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一脸凶悍地吼,“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把脸等下去你岳丈家!” 陈阳被他妈吼得眼冒金星,下意识地回嘴,“我说妈,你那勺子上都是油,你难道让我带着一头油去岳丈那儿。” 陈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也是,我再给你多加点油,你那头发就服帖了,来——”说着说着,手里的勺子就又要敲上去了,陈阳吓得鬼叫一声抱着头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躲过他妈手里的勺子,窜到厨房洗脸去了。 陈阳洗了脸,顺便还洗了头,打扮得人模狗样,陈奶奶,陈妈妈看着他,对视一眼,连连点头,陈奶奶满脸笑开了花,“不是我夸自己家孩子,附近能比得上我们家焱焱的伢子真还没有!” 陈妈妈含蓄一点,只是走上去帮儿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子,不过眼睛里的笑意那是遮都遮不住,她看着自己儿子,“你也到讨老婆的时候了,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陈爸爸看这忆苦思甜的架势,赶紧打住陈妈妈的话头,两口子处了那么久,彼此的性格都一清二楚,要是任由她说下去,她能说上一个小时。 陈爸爸带着陈阳和几个做媒的人往他岳丈家去,他们这一次是为了婚礼前最后一步——过礼,这也是他们那儿的习俗,相当于订婚,过礼的时候,要送女方家里一些重礼,礼物至少要包括猪肘子一个,酒一对,鸡鸭各一,这是一般人家的,也有家底厚实愿意显摆的,会送整猪,整羊等代替上面的那些,另外还要送给对方父母的一些衣料、鞋袜等物,也是要成双成对的送,取个好彩头。 当然这些重礼里面最重要的还是包封。 所谓包封,也就是红包,里面多少钱都是由媒人同男女方的家人分别协商好的,只是一般男方如果看重女方,都会多给一点,而且数字还会尽量吉利一些,不过以前的人喜欢个长长久久的九字,而现在的人,却喜欢大发特发的八字,比如把八千八百八十八,或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等。 陈爸爸怀里就揣着一个厚厚的包封,儿子娶老婆可不能省。 陈阳一边走路一边眼睛发直,他自从宿醉醒过来之后,一直都云里雾里的被家里人牵着鼻子走,他能怎么说?能告诉他们自己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妻了?要是把这话说出来,估计家里就要乱套了。 可是,他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是记不起这些事了,连自己未婚妻长什么样都忘了,现在就要这样上岳丈家去“过礼”这心里直发虚,也有点想打退堂鼓,他可不想跟个不认识的人结婚。 脑子里急速地转着,不用多久就到了下了车到了地方,这个村子跟他们那儿完全不一样,古色古香的,村子里面绝大部分建筑都是明清时候的风格,看上去好像被这个急速现代化的世界给遗忘了一样。 村子里的人笑容满面,悠闲自在,绿树成荫,青墙白瓦,居然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陈阳知道这个庄子叫魏庄,他那个未婚妻就是魏庄人,陈阳跟着他爸和媒人到了一户人家前面,高墙大院,屋宇重重,朱红色的大门大打开,一个老人领着几个男人站在大门口迎客。 陈爸爸走上去,跟那个老人说,“哎,要你老在这等,真是不好意思!”魏家的老爷子摆了摆手,“儿孙辈的大事,我老头子当然得出来主持!你家小子不错!哈哈!” 陈爸爸拉了一下陈阳,还在懵懂间的陈阳赶紧走上前,跟那些七大爷八大叔打招呼,接着,就听到了一个起哄声,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跟自己订婚的魏家那个妹子大大方方的出来了。 陈阳顿时精神一振,有妹子看总比没妹子看好,何况这妹子还是自己的未婚妻。 只不过,陈阳看了一眼之后,觉得以前的自己是脑抽了才会找这么个未婚妻,就不说比他这个大男人还高大威武的身材,就说那五官,虽然好看是好看,但是脸型太硬,眉形太重,目光太利,这男人味也太重了吧?我草,这也算是女人?这是哪来的男人婆! 陈阳看着眼前这个叫魏林清的妹子——连名字都是个男人婆——觉得自己不是被坑了就是别坑了。 这门婚事别想他会认,他要悔婚! 139.迎亲 陈阳还在那边纠结自己找的这个老婆怎么这么男人婆,那边的魏林清却是落落大方的冲他笑了一下,陈阳看着她那笑脸,反倒愣了愣,这个女人虽然长成那样,但是笑起来的样子还不错。 那笑容就好像春末时的暖阳,没有初春时的寒意,也没有入夏时的炎热,恰到好处,让人看了,好似浸泡在宜人的温泉中,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就是不说话光笑着,也让人如沐春风。 陈阳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没眼光的,虽然找了个男人婆他还是不乐意。他看了一眼魏林清,别过头,陈爸爸正跟魏林清的家长说些场面话,“过礼”带过来的重礼全都抬进来,放在堂屋里。 魏老爷子看着那些礼品,摸了摸胡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亲家这礼送的算重,他又摸了一下刚才陈爸爸递过来的包封,厚厚的一叠,更是连连点头,这“过礼”是嫁女娶妇的风俗,礼轻礼重,钱多钱少其实他们老魏家也不在意。 图的不是钱财,图的是陈家对自己家孩子的看重! 陈阳咳嗽了一声,抓了抓头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他在“过礼”的时候嚷嚷着不肯娶这个老婆了,陈爸爸非当场揍死他不可,他可不敢现在就去捋这个虎须! 不过,怎么想都不甘心,得,回去跟一向宠着他的陈奶奶,陈妈妈说去,说好说歹也要把这门婚事给退了,自己以前喜欢的明明是放荡爱撒娇爱发骚的妹子,怎么就晕了头看上这么个不讨喜的男人婆,莫不是脑子在什么地方摔伤了吧。 陈阳一脸沉思,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魏林清突然走过来,脸上露出点红晕,有些迟疑地跟他说,“你脸色不太好。” 魏林清身上有股如松如竹的味道,直冲入鼻子里,让陈阳一瞬间有点神思恍惚,他昨晚上喝多了酒,现在头还在隐隐作痛,脸色确实没有平时的飞扬跳脱,陈阳看着魏林清一脸关心的样子,“没事,昨天多喝了点,那群家伙故意灌我酒——” 魏林清也是知道他们昨晚上喝酒是为了什么,所以脸上的红色更深了一点,陈阳看着他,觉得这个略带着点羞涩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熟悉,似乎以前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候,他也见识过这种风情。 陈阳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陈阳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就在屋子里绕起了圈儿,连旁边的陈爸爸瞪了他几眼都没看到,结果等他没注意走到陈爸爸身边的时候,被狠踢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差点没抱着腿表演金鸡独立。 陈爸爸还在那边跟魏老爷子圆场,“这孩子太高兴了。” 陈阳嘴都歪了,他高兴个屁,可偏偏这话还不能说,他只能郁闷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如坐针毡地在魏家吃了一顿饭,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如蒙大赦的回了家。 在路上,他满脑子都是一回去就要找陈奶奶跟陈妈妈说退婚的事,结果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每次要说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魏林清那个男人婆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不出口了。 这么一天拖一天,一天拖一天,等陈阳醒悟过来,一定要说的时候,已经到结婚的头天晚上了,陈阳张口结舌地看着一家子人在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自作孽不可活。 这天,他学修车拜的师傅也到了他家。 那个老头子下巴上的三撇胡子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就没个正形,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装斯文,陈阳闷着头暗地里不停的吐糟,徐老头的真面目是个老无赖,可惜没几个人知道!只有他,学徒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被这老头子折磨得快吐血,好不容易才把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过完。 陈阳看着老头子在那边跟自己老爸聊家长里短,一脸的郁卒。 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的,他就被叫起来去迎亲,这虽然是他的婚礼,不知道为什么陈阳却一点实在感都没有,好像飘在半空中一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慌里慌张。 那几个哥们都笑话他得了婚前恐惧症,只有陈阳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要结这个婚才这样忧心忡忡,而是对周遭的一切怀着一种深切的恐惧,好像这是个让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他怕等他哪天一头醒了,此时的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陈阳坐在车子里面,看着车窗外的树木往后倒退。人生如果也能倒退,也能重新开始,那该有多好。生命中那些遗憾的,能够挽回;那些失去的,能够得到;那些错过的,能够重遇。 陈阳抹了把脸,眼睛有些酸胀。 魏家那边拦亲的,也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伢子,陈阳站在大门口,看着一左一右冲着他笑得一脸古怪的魏时跟魏宁,这两个人虽然比他要大了几岁,不过他为了追魏林清,老往魏庄走的那段时间里,跟他们在牌桌上一见如故。 陈阳斜起眼睛看着魏宁跟魏时,“你们不是来真的吧?” 魏时拍了拍陈阳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地跟陈阳说,“你以为我们魏家的妹子是这么好拐的?不拿出点诚意来怎么行?” 旁边的人都起哄,“要诚意”“要诚意”,陈阳无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旁边陈家这边过来“接亲”的人也过来帮忙,两伙人就好像在“对扛”,推推挤挤,陈阳出了一身汗,许了好几个诺言之后,才总算迈进了魏家的大门。 陈阳看着正端坐在堂屋中等着“迎亲”队伍的魏林清,她并没有穿裙子,而是穿着一身红色的精致长袍,那个款式如果其他女人穿着,会不伦不类,穿在魏林清身上,却是相得益彰。 陈阳松了口气,就魏林清这身材,要真穿了裙子,他大概会笑场,然后被陈爸爸一顿胖揍。 魏林清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个新娘妆都没化,陈阳不知道她是纯粹不喜欢还是知道扬长避短,那张脸要是涂脂抹粉的,还不得把人给吓死,陈阳想象了一下魏林清描眉画唇的样子,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现在这样好。 魏林清看着陈阳,也没有一般新娘子的羞涩,反而是认真地看着陈阳,好像要把陈阳看到心里去一样,陈阳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这个目光,不由得把头扭开,目光游移不定地落在了远处。 看着他躲避的动作,魏林清的目光一暗,随即又笑起来。 又过了些仪式,陈阳终于是把新娘子迎上了车,两个人都坐在车后座,中间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气氛有些紧张而微妙,陈阳看了魏林清端正的侧脸一眼,手心里汗津津的,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 陈阳皱起了眉,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虚?没道理啊!他还没来得及做对不起魏林清的事,也没来得及退了这门婚事,他怎么就心虚了?难道是因为他心里总觉得魏林清不该是这样,那她不该是这样,又该是哪样呢? 陈阳甩了甩头,觉得这几天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实在太多太杂了,好像要把前二十二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伤春悲秋,一股脑儿全用在这几天似的,陈阳低着头,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突然,他手上感觉到一股清爽的凉意,抬起头一看,却是魏林清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手上,好像在安抚。陈阳呆呆地看着魏林清,一直把魏林清看得脸有些微红,目光别开。 其实魏林清也不是那么讨人厌,陈阳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好像跟她结婚也不错。 结婚的仪式相当的烦琐,不过比起古代来说,已经相当简略了,陈阳跟魏林清这对新人,一一在每个席间祝酒,几十桌酒席,热热闹闹,陈奶奶,陈爸爸,陈妈妈全都笑容满面,招呼着来道贺的亲友邻里。 陈阳被灌多了酒,进新房的时候,已经有点头晕眼花。 二胖那几个浑小子灌了他的酒不算,还一窝蜂进来闹洞房,陈阳还好本来就放得开,但是魏林清却有点尴尬和窘迫,最后陈阳看不下去了,威胁这些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要是再不放过自己,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就要翻倍的报仇,那几个兄弟听得脸都青了,也觉得差不多了,终于是放过了这对新人。 等人群终于散去,新房里只剩下陈阳跟魏林清。 新房里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贴纸,梳妆台上两根红烛跳着欢快的火苗,房间里喜庆而又温馨,陈阳看着魏林清,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的手足无措,他向来在女人面前很吃得开,但是现在却有些的拿不准。 想到接下来就要洞房,陈阳额头上冒出了一些汗,魏林清一身红衣端坐在那儿,低着头,有点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把有些刚硬的轮廓掩住,倒显出了一点柔和,或者该说是温和?陈阳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总要主动点,他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在魏林清肩上,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 “我,我们睡,睡觉了。” 140.睡觉 睡觉这个词既可以做名字解,也可以做动词解。 放在当前这个环境下,理所当然的是做动词解,陈阳咽了口口水,试探着把手搭在魏林清的肩膀上,然后手动了动,接着心里骂了一句,这真的是女人吗?肩膀比他还宽! 陈阳哭的心都有了,这就是他老婆,跟想象中的差距太大。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床上,陈阳脸凑过去,亲了亲魏林清的薄唇,柔软而富有吸引力,陈阳亲了两口觉得还不错,就又多亲了几口,亲着亲着就亲上了瘾,用上了舌头,手也摸过去,搂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绝对算不上细的腰。 陈阳的手在魏林清的腰上摩梭着,虽然不细,但是结实有力,做起来的时候肯定够劲,陈阳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下面的小兄弟也随着脑子里的想象而蠢蠢欲动。 陈阳亲了亲魏林清的嘴角,顺着他的下巴一直亲到了他的脖子上,用嘴唇,牙齿在他脖子上不停地亲吻和吮吸,魏林清的皮肤下包裹着一层柔韧的肌肉,在端正的外表下散发着一种诱惑的色相。 也许不是魏林清身上有什么见鬼的诱惑,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陈阳的手撩开了魏林清穿着的红色长袍,往大腿根部伸过去,就在要到那个重点部位的时候,被一只手给牢牢按住了,陈阳抬起头,看着魏林清,对于他阻止自己继续下去的举动有点不解。 不过陈阳一向很尊重床伴的意向,所以很干脆地停了下来。 相比较陈阳喘着粗气的样子,魏林清的眼睛非常清明,似乎刚才陈阳在他身上的挑弄完全没有勾起他的情欲,这让陈阳有点挫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对自己不为所动的女人。 偏偏这女人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这挫败感未免就更加强烈,陈阳本来有点硬了的部位,直接软了。 魏林清拉着陈阳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直接把陈阳压倒在了床上,女上男下的姿势陈阳也很喜欢,所以对于魏林清的主动并不排斥,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魏林清,想知道这个很容易脸红的女人在床上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是陈阳怎么也想不到,等两个人脱光了衣服,裸裎相对的时候,会看到跟一具零部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他目瞪口呆地看一下魏林清上面这张不动声色的脸,再看一下魏林清下面那个剑拔弩张的部位,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痛,是真的! 陈阳的身体往上弹起,差点没蹦起来,却被魏林清宽厚的胸膛压住,他在魏林清身下拼命挣扎,脸红脖子粗地大叫,“你,你,你是个男的,你是个男的,你怎么会是个男的。” 陈阳语无伦次的喊着,显然受刺激过深。 魏林清抬起陈阳的下巴,贴上他的唇,舌头熟门熟路的闯进去,一阵翻江倒海,跟陈阳比拼了一下肺活量,陈阳败下阵来,被吻得再也没有大喊大叫的力气,只能趴在床上用发红的眼睛瞪着魏林清。 妈的,这绝对是欺诈!这绝对是骗局! 他居然是男的,是男的,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他,魏林清是男的!难道魏林清身边的人,也跟他一样瞎了眼吗?这不可能,不科学。 陈阳在心里狂叫着,却没办法阻止魏林清接下来的举动,魏林清就好像他自己一样对他的身体非常熟悉,敏感点一找一个准,陈阳被摸摸亲亲捏捏,左弄右弄,混乱纠缠之后,也有点错乱了。 魏林清非常执拗的挑起陈阳的情欲,固执的逼出陈阳的回应,辗转在两个人中间逐渐升高的温度,暧昧而有挑情的喘息,都昭示着一场激情的开始。 陈阳开始还想挣扎一下表示抗议和反对,后面,不知怎么的,就忘了这回事,反正也挺爽的,怎么爽不是爽,再说,好像他以前就这样爽过,压根就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两个人就这样不算很顺理成章的滚了一回床单,陈阳被一压再压之后,又痛又爽地叫了大半夜,让外面那些听墙角的,面面相觑,心火难耐,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干瞪眼。 等陈阳一觉醒来,他发现魏林清还是那个装成女人的魏林清,身边的人也都认为他是个女人,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真面目的时候,陈阳震惊了,这种没有逻辑,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居然被他碰上了。 不过,更没有逻辑,更不合情理的事情却是在陈阳结婚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早上,当他在卫生间里大吐特吐的时候,魏林清那异样的目光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奇迹是没有尽头的。 他怀孕了——陈阳觉得,到了这时候,这个噩梦也该醒了。 后来,陈阳确实是醒了,他奶奶,他爸爸,他妈妈,魏林清在他面前从一个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具骷髅架子,陈阳沉默着,眼睛沉沉的,不见一点光,却也没有眼泪。 果然是个噩梦,梦里面越美好,梦醒了就越残酷。 周围是重重鬼影,滚滚黑气,陈阳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这一片苍茫中,摸不着边,他慢慢地在这片黑气中摸索着前进,魏林清就在这附近,陈阳皱起了眉头,小鬼上哪儿去了? 这时,眼前的黑气翻滚着,扑面而来,陈阳抬起手想挡也挡不住,他陷在这个黑气里面,举步维艰,然后,从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在呼唤他,陈阳往那个声音走过去,越走,就越明亮,接着,他就走到了一个很是古香古色的村落。 陈阳继续往前走,周围人去人来,如同上映在大屏幕上的电影,陈阳身不由己地与其中一个角色合二为一。 这个角色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并不住在这个魏庄,而是隔壁镇上一个村子的,姓吴,跟魏庄一个叫魏林清的男人是极好的朋友,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然而,身为当事人,又好似旁观者的陈阳却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氛,就好像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线,时不时踩一脚却永远克制着不去越过这条线。 终于有一天,魏林清忍不住了想跨过这条线,跟这个姓吴的男人坦白心里如同夏日烈阳一样的情感,但是那个姓吴的男人却白着脸一脸慌张的逃走了,因为他舍不下家里的父母,舍不下传宗接代的责任。 魏林清看着那个男人仓皇离去的背影,眼里如同烈阳一样的光芒化成了一堆带着些余热的灰烬,转而变成了一个寒冬。陈阳想阻止这个逃走的男人,却无能为力。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连承认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怜!陈阳看着魏林清,再看着这个跟自己同化的男人,心里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苦涩,这个男人不敢面对魏林清,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魏林清面前过。 就当断则断这一点来说,他还算个男人。 这个姓吴的男人,按着他们那里的规矩,娶妻生子,偶尔从别人嘴里知道一点魏林清的近况,他知道他出国了,知道他回来了,知道他跟一个青梅竹马结婚了,知道他一家子突然死了。 生命就好像流水一样,看似很长却又匆匆而过,这个男人不久之后也死了。 他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父母,不是妻儿,却是许久没见的魏林清,那张脸如同刻在他心头一样,鲜明生动,没有褪色,就好像那些曾经年少轻狂的岁月一样,积淀下来,原来,他真的白活了一辈子。 这个男人眼角留下一滴眼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阳如同也经历了一番生死似的,从这个男人的尸体上出来,飘飘荡荡的,来到了魏庄,形形色色的男女在他身边擦肩而过,陈阳却只看到了魏林清,他一直在魏庄,从不曾离开。 一日复一日,或静坐或远眺,目光沉静,从不动容,就好像要在这里待到海枯石烂一样,陈阳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背影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承担着沧桑和伤痛,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意志,还是受了那个姓吴的男人的影响。 陈阳接近得很慢,就好像四季不露声色的变迁,等到他站在魏林清面前时,似乎已经过了许久,久到那些激荡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魏林清没有看到他,还是继续着自己周而往复的生活。 其实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无波无澜,然而陈阳心里却躁动不安,他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是魏林清该有的,他一次又一次的站到魏林清面前,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走过自己身边,该怎么样才能让魏林清看到他,而不是这样继续无视下去! 这天,陈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个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他拦下了魏林清,直接扑倒了他,上下其手,左摸右亲了起来。 魏林清木着一张脸,好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任凭陈阳轻薄他,直到陈阳的手干脆利落地握住了他下面那个要紧的部位开始粗暴的揉搓,他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点扭曲。 魏林清的眼睛里冒出了一团火,嘴里吐出两个字,“陈阳。” 141.岁月 人对时间的感知是需要外物以为衡量的,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如春耕而秋收,若是没有日夜,也没有四季,周围的树木花草常年青绿盛放,那么,人又该用什么去判断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一天,一月,一年……都是无知无觉,唯有等到过了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当你身边的那个人,眼神不再清亮,腰背不再挺直,手脚不再灵活,额头隐现皱纹,身体时而病痛,头发已然斑白之时,你才会恍然觉察出,时间既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了这么久。 和自己相伴了这么久的人,原来已经老了。 不光是他,就是自己,也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虚弱的时候,甚至还需要陈阳搀扶着才能多走几步路,自己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魏林清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魏庄那些熟识的亲邻在旁边忙忙碌碌,汲汲营营,为了生活而奔忙着,好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满足的神色,小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 陈阳扶着魏林清,又多走了几步,来到了魏林清惯常坐的那个石头边,魏林清慢慢地坐下来,他看着远处的夕阳红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突然心有所感,转过头看着陈阳。 陈阳爱笑,眼角有了一些细密的笑纹,站在夕阳下,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好像要融了进去似的,无来由的,让魏林清有些心慌,他赶紧喊了一声,“陈阳。” 听到他的声音,陈阳转过头,“怎么了?坐得不舒服吗?” 魏林清怎么说得出他刚刚是担心陈阳突然消失呢?他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总觉得不太踏实,周围的一切过于完美,反倒让人心里七上八下,怕是一场让人醒不过来的美梦。 突然,天边的晚霞千变万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孩子的样子,五官轮廓都清清楚楚,魏林清看得眉心一跳,很快,晚霞又被什么东西驱散了,夕阳落下,黑幕笼罩了整个大地。 魏林清跟陈阳两个人并肩回了家,吃过饭之后,陈阳正要进行饭后的消食遛弯儿,刚站起来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魏林清脸色大变,立刻走过去把陈阳扶起来。 陈阳面色苍白,呼吸时有时无,生死不知。 魏林清惊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把发抖的手贴在陈阳的脸上,心里大部分时候是糊涂的,偶尔的一线清明,却又稍纵即逝,然而,最终,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再一次清明起来。 魏林清手掐了一个诀,就用手指在地上开始画符,手指上并没有蘸任何东西,过了一会儿,就画了一个符出来,刚好把他跟陈阳围在了中间。符的纹路,非常的复杂,随着符的逐渐成形,符面上隐隐现出一股股黑气,那些黑气沿着纹路飞快的穿行,很快,一股明亮的黑光陡然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并且逐步的扩张开去。 只见黑光所到之处,周遭的一切,房屋,树木,青石板路面,天空,魏庄里的人……全都崩裂开了,又化成了一股股的黑气,过不多久,本来像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已经是土崩瓦解,成了一片黑乎乎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 原本老迈的魏林清,在周围发生巨变的同时也渐渐恢复了原貌,他抱起陈阳,在这片黑暗的空间中不紧不慢地走着,越走,脚下的感觉越柔软,好像不是走在虚空中,而是走在了一片草地——或肉堆上。 周围隐约传来了心脏的跳动声,砰砰——砰砰砰——陈阳一醒过来就听到这个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声音,他让魏林清把自己放下来,刚开始还有些对周围环境的巨变摸不着北,但是很快他,他把这一路的事情全都记起来,看来,又是做了一个梦。 两个人走在这片黑暗中,陈阳有心跟魏林清说几句话,“魏林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我想出来的吧。” 陈阳心里还真有点打鼓,这地方稀奇古怪的,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真实,还真有点被弄糊涂了,既然魏林清能在上一个梦境里被男变女,那么在这个梦境里成个苦逼痴情男又有什么奇怪的。 魏林清握紧了陈阳的手,他的手冷得像一捧冰水,阴冷的寒气,让陈阳忍不住抖了三抖,“这里是幻阵,魏德清跟他妻子已经死了,他们含怨而死,又被东老先做了手脚,成了不得往生的死灵,只要有人进了这屋子,就会陷入幻阵里,久而久之,耗尽精血和法力,必死无疑。” 陈阳有点惊讶,死灵就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魂魄,极凶极恶,死灵一出,必会见血,凡是成了死灵的魂魄,绝大多数到了最后都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陈阳看了看左右,“那现在是在幻境里还是幻境外?” 魏林清脚下的步子也有点奇怪,忽左忽右的,“当然是幻境外,境由心生,由情起,创了这个幻阵的人手段极其高明,其中的幻境主要是靠阵中人的精血维系,幻境持续都越久,精血损耗的就越多,直到阵中人精血耗尽,身死为止。” 幸亏陈阳进入了他的幻境,不然的话,他也一样会沉浸在幻境中,直到把自身的法力和魂气用尽而消亡于这个天地之间,至于为什么陈阳一个大活人却能进入他的幻境中,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所以说,这个幻阵就是杀人不见血,无形无迹之间,已经置人于死地,就算没当场玩死你,在这个幻阵中带得越久,于自身损害就越大。魏林清看了走在身边陈阳,就这么一会儿,他的面相至少老了十岁,就算过后脱离了这个阵法,给他吃一些药,做一些法事,也不能完全弥补回来。 由心生,由情起吗?陈阳有点发呆。 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开始属于他的幻境里面,会有魏林清出现,而且是以那种样子出现! 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即使陈阳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他也算是在情海中打过无数个滚的过来人,哪可能到这时候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他对魏林清有那方面的意思了。 陈阳愁眉不展,这没意识到还好,一旦意识到,就开始纠结了,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这到底是上呢还是不上呢?一说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一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可以等下一个让他动心的,没必要吊死在这个鬼身上…… 脑子里是这样理智清醒的想着,心里却怎么也舒服不了。 人要骗过别人容易,骗过自己却难。 在这个幻阵中,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只要人的思绪里有任何的破绽就会被阵法趁虚而入,陷入环境中不可自拔,所以当魏林清察觉到陈阳情绪有些浮躁的时候,就拉了拉他的手。 陈阳也不是什么傻子,立刻反应过来,把满脑子有的没的念头全都抛诸脑后,现在要紧的是从这个幻阵中出去,至于其他的,等出去了再仔细想,想他个三天三夜也不要紧。 突然,前面那片黑暗中闪过一个影子,飘飘忽忽的往前走着,陈阳跟魏林清对视一眼,就紧跟在了那个影子后面。 走了一阵,那个影子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陈阳正打算走过去查看一下,却被魏林清阻止了。 魏林清一身白色长袍,在黑暗中隐隐带着点极淡的微光,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让他显出一种玉质的润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陈阳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就觉得很适合魏林清这个样子。 魏林清想了一会儿,蹲下来,手伸到地面上,慢慢摸索着。 摸着摸着,陈阳就明明白白看到他整个人变了个样子,如果说前面是如玉君子,那么现在毫无疑问是恶鬼戾魂,脸色苍白如纸,眼睛荧绿如鬼火,嘴角溢出血丝,双手暴涨到一米来长,手臂只剩下两根桡骨,没有皮肉粘附,如同抓钩,恶狠狠地往地面撕去。 陈阳简直是无法直视,恶鬼果然就是恶鬼。 魏林清撕开地面,一股腐臭味冲鼻而来,还带着血肉的腥膻,扑哧扑哧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是戳到了一大块腐败了的肉里面,带出了里面的汁液和空气。 陈阳知道魏林清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为了破阵。 果然,过不多久,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黑影子,一飞而过,挂在了陈阳身上,然后就听到了一迭声地叫唤,“爸爸,爸爸,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父亲在做什么?挖地吗?我也要去帮忙!” 话还没落音,就看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鬼,也跳到了魏林清身边,两颗犬牙露在了猩红的嘴唇外,五指如钩,就着魏林清撕开的地方挖了下去,挖出来的东西,还要看一下,然后才一脸嫌恶地扔到一边,嘴里还哼哼唧唧地碎碎念,“真恶心,全都是烂肉,没有骨头,没有骨头……” 魏林清在旁边安慰他,“宝宝乖,等出去了,父亲给你找骨头,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陈阳看着这对父子,嘴角抽了抽,还真是青面獠牙,恶如厉鬼。 142.墓室 一大一小两只厉鬼同时动手,很快就把地面给挖穿了,外面隐约透出点光,绿油油的,陈阳走过去看了一眼,差点没吐出来,里面居然全都是累累尸体,不光是人还有各种动物,泡在污水里面,臭不可闻。 陈阳被熏得脸色发青,屏住呼吸,转身就往后退。 没退几步,就被魏林清喊住了,“我们下去。” 陈阳脸色由青变白,魏林清不是来真的吧?他们要从这些腐烂的厉害的尸体里走出去? 陈阳面如死灰地问魏林清,“你认真的?” 魏林清点了下头,“下面有生路。” 陈阳一脸视死如归地转过身,又回到了那个洞口边,看了一眼下面的尸坑,想了一下,伸手脱下身上的衬衫,做了个口罩,在后脑勺牢牢打了个结,捂住大半张脸,跟在魏林清身后跳下了尸坑,肩头上还趴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陈阳一脚下去,就感觉脚底下踩着个软绵绵的东西,然后一脚被他踩塌,陷了进去,发出一声轻“噗”声,就算陈阳胆子大,也受不了这个恶心劲儿,他脸色铁青,尽力屏住呼吸,紧跟在魏林清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周围的污水晃动着,里面的尸体也跟着翻了起来,被浸泡得发肿发白的脸,鼓着眼看着陈阳他们,陈阳觉得自己脚下踩的,腿边上碰的那些尸体,好像是些活物一样,它们在动,在用绵软粘腻的手拉扯着他的脚。 陈阳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整个后背汗津津的。 魏林清大概也知道这地方不宜久留,走过来架住脚下被尸体给绊住不太好走路的陈阳,急匆匆地往旁边走去,很快,他就来到了这个尸坑的边缘。等终于从尸坑里脱身的时候,陈阳如释重负,擦掉脸上的汗水,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了一句,“没想到魏庄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哪找来的这么多尸体?” 魏林清皱起了眉头,看着尸坑中成千上万的尸体,大部分做的都是明清时的装扮,也有小部分是做的民国时的装扮,“这是个养尸坑,难怪上面那个幻阵会如此厉害,连我都差点被迷惑而死。” 陈阳跟着问了一句,“什么是养尸坑?” 魏林清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这是古时候墓葬里的一种煞局,用来放盗墓的,一般也就用几个尸体,那些盗墓的一进去,被尸体的煞气一冲,不死也伤,只是这么多的尸体,到底是要守个什么墓,尸体又是怎么来的?” 陈阳恨不得长了翅膀赶紧从这个鬼地方飞出去,“你不是说里面的尸体是明清和民国时候的吗?刚好都是天下大乱的时期,别的不好找,尸体是肯定是最好找的,只要找几个战场就行了。” 魏林清大概也觉得陈阳说的有道理,两个人又走了一阵,魏七爷家的地底下有这么多七里八弯的地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周围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阴恻恻的,冷风从土里面渗出来,吹的人汗毛倒竖。 走了不久,陈阳就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这地方分明设了个奇门阵法,这一路上就遇到了好几次险境,幸好有魏林清跟小鬼在边上把他救了出来,不然的话,他不是被涌出来的虫子给咬死了就是吊在坑里被倒竖着的刀剑给戮了个对穿。 三步一陷阱,五步一机关,还外带迷踪和幻术,简直就是坑死人不解释,这魏庄的先人还真不简单,连这种东西都被他们搞出来了,想必当日也是耗费了大把的人力物力,但是现在却要把他们给困死在这里面了。 陈阳站在那儿念念有词,他其实对奇门也不太懂,这一门博大精深,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精通此道的,他就知道点皮毛,看了几本关于奇门的书,比如《阴遁九局》,现在就要靠这点皮毛来走出去。 陈阳底气不太足,他绞尽脑汁回忆着书里面的内容。 奇门分成休生伤 杜景 死惊 开八个门。生门为生,死门为死。入其他各门,则又见八门,周而复始。 陈阳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生门。 只不过一般设了奇门阵的,都会把生门藏在很隐蔽的地方,陈阳在地上划拉了半天之后,终于是勉强确定了一个方位,他拉着魏林清往那个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上,陈阳就停了下来,不好,走错了,这是个开门,开门属金,从墙壁上射出来的那些箭矢,不就是金?陈阳看着魏林清把那几根箭挡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失误,失误,再来……” 他又在地上算了一下,这回算的时间更久了一点。 终于他站了起来,看着一直静立在旁边的魏林清跟啃着自己手指头的小鬼,“走这边。这回应该没错了……” 生门属土,土生万物,所以才是生门。 这回陈阳并没有选错,很顺利地走到了生门的尽头,只不过他们找到的不是出口而是一个墓室。 墓室很简陋,里面却摆着三副棺木,呈品字形,左边那个棺木是具坐棺,右边那具棺木是具悬棺,只有中间那具棺木看上去还算正常,然而,仔细一看,却能发现那具棺木用的木料是一整块的阳木。 阳木是纯阳之木,是木又带金,能克鬼驱邪,定魂安魄,只看见过用来做法器,没看见过用来做棺木,人的魂魄属阴,用阳木做棺木,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和煎熬,说生不如死都是轻的。 陈阳看到这具阳木棺材,也是脸色一变。 一路上看过来的东西,都是古里古怪的,到这具阳木棺材,终于到了极点,现在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显然,不管是这个墓室里其他两具奇怪的棺木还是那个养尸坑,都是为了这具阳木棺材里躺的人。 这么大手笔让陈阳也对这具阳木棺材里的人起了好奇心。 不过好奇并不代表冲动,陈阳还没有打算去打开那具阳木棺材看一眼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站在墓室门口,靠着冰冷的墙壁,打算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找出路。 就在这时,墓室里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棺材盖一样,陈阳从地上一跃而起,侧着耳朵再仔细听过去,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敲棺材盖。 陈阳侧过头看着魏林清,“你怎么看?” 魏林清好歹是个鬼,对这些阴间的事应该比他知道得多点,这墓室里到底有没有冤鬼煞气,到底能不能找到生门活路,最后还是要落在他身上,陈阳只能尽其所能,能帮一点是一点。 魏林清摇了下头,“一动不如一静,这里面镇着的鬼魂只怕连我也不是对手。” 陈阳抱着头,叹了口气,小鬼跳过来,趴在他背上,跟他说起了闲话,“爸爸,你刚才在楼上是做什么去了啊,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好急!”小鬼又再三强调了他到底有多着急,“好急!好急!” 陈阳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小鬼,眉毛一扬,转头问魏林清,“他怎么没被那个幻阵给困在幻境里?” 魏林清回道,“他心如赤子,无污无垢,自然不会被幻阵所困。” 陈阳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小鬼,哼了一声,又想起了在魏林清的幻境中看到的变换成小鬼模样的晚霞,就问小鬼,“你是怎么找到你父亲的幻境并且还出现在幻境里的?” 小鬼在陈阳的背上爬来爬去,一刻也不安分,只不过还记得回答陈阳的问题,“我在那里找来找去突然看到的,感觉到父亲的气息就进去了,进去了还没等我出来就又被股大力给推出去了!” 陈阳心里郁闷,难道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里面那棺木里的敲击声越来越响了,现在已经跟擂鼓差不多了,陈阳面不改色的听着,中间那具棺木震动得连棺木山厚厚的灰尘都被抖落了下来,倒是旁边那两具棺木,还是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但是陈阳分明看到另外那两具棺木上有丝丝黑气缠绕。 突然,墓室顶上传来炸雷般的响声,整个墓室地动山摇,灰尘土块扑簌簌地掉下来,陈阳东摇西晃,抠着凸出来的土块,差点没摔在地上,还是魏林清眼明手快扶了他一般。 陈阳吐掉不小心吞进嘴里的泥巴,“怎么回事,外面地震了?” 魏林清皱紧了眉头,不顾还在摇晃的地面,“快离开这里,这个墓室要塌了。” 真是倒霉到家了,好不容易找到个生门却是个墓室,还要塌了,难道他们真要被活生生困死在这里,他们本来在魏七爷家的二楼,是怎么跑到这地底下来的?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个“地震”不会是外面的魏时跟魏宁搞出来的吧?要是把那具阳木棺材里的东西给放出来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陈阳脑子转的飞快,一个又一个念头急转而过,脚下却没停,一直不停地走着。 走了几百米,到了一处拐角,突然好像塌方一样,无数的泥土石块滚了下来,石洞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从那个洞里隐约传来了魏时的声音,陈阳一听,立刻高声大喊,“魏时,魏时,是你们吗?” 果然,魏时立刻应了他一声,“总算找到你了。” 143.屋棺 两方人马在一个盗洞里顺利会师,魏时头发上还在往外掉土渣渣,看到陈阳笑弯了眼睛,“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应该是没事就好吧,这口气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陈阳没好气地伸脚踹过去,差点没在魏时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留下个脚印,魏时怪叫两声,往后狂退,装在了紧跟其后的魏宁身上,“好臭,阿阳,你踩狗屎了?” 陈阳也笑弯了眼睛,一本正经地点头回答,“是啊。” 魏时当然闻的出那股恶臭是尸臭,干笑两声没说话,三个人转过身爬出了狭窄的盗洞,弯弯曲曲的,怕有十几米长,也难违魏时跟魏宁两个人用了这么点时间就挖了出来。 等一出盗洞,陈阳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地面而是一处山洞,洞内黑黝黝的,只在不远处亮着一盏壁灯,火苗子奄奄一息的,不知道是因为灯芯太短还是灯油太少。 陈阳一看这个壁灯,就知道了目前是在哪里,这不是就是魏庄里用来鬼节祭祀的山洞吗?鬼节那天他可是开了眼界的,说是震撼也不为过,也是从那天起,他见识了魏庄的隐秘和可怖之处,轻易不敢再惹事上身,也不想在魏庄逗留太久。 像这种传承了古老祭祀的地方,古怪也特别多,不是嫌命长,或本事太大的人,还是避而远之为好,没想到的是,虽然当天脑子里下意识的有了这么个结论,但是兜兜转转,他还是卷进了魏庄的诡秘中。 有时候,有些事,不信邪都不行。 一到了山洞里,陈阳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好像要散架了一样,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样精疲力尽过,陈阳知道这是因为在那个幻阵中损耗了太多的精血,也不知道以后多吃几只老母鸡能不能补回来,陈阳苦中作乐的想。 魏时拉过陈阳的手,替他把了把脉,脸色一变,“你在楼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这个脉象是阳虚阴盛,虚耗过大。” 陈阳就把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就只是说了个大概也把魏时跟魏宁两个人惊了个半死,魏时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了陈阳,“我还说我跟魏宁遇到的事已经够惊险了,没想到你那更厉害。把这个吃了吧,能补回点元气,我看你一脸快要晕的样子。” 陈阳也没客气,立刻把魏时递过来的东西塞进嘴里,用口中干涩的津液咽了下去,那个东西刚进嘴的时候,味道极苦,差点没让陈阳呕出来,等咽下喉咙,一股清甜味又涌了上来,散遍四肢百骸,本来极度疲惫一度怀疑躺下了就再也难得爬起来的身体和精神,为之一振。 好东西,陈阳冲着魏时竖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就轮到魏时跟魏宁说他们两个遇到的事,魏时说起他跟魏宁拦着魏七爷不让他上楼去追陈阳,等了几分钟,楼上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传下来,魏七爷家那个楼隔音效果不太好,楼上走动的声音楼下也能听到,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只能说明出事了。 魏七爷也从一开始的怒容满面,安静了下来。 他拄着拐杖,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下了楼,魏时跟魏宁对视一眼,立刻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上楼去一探究竟,把陈阳找回来;一路跟在魏七爷后面看他到底搞什么鬼,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魏时跟下楼,魏宁往上走。 奇怪的是,陈阳上楼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的事,那个楼梯间,不管是扶手还是墙壁,都好像铺着一层厚厚的皮肉,但是魏宁上去的时候,楼还是那个楼,陈旧,弥漫着淡淡的腐臭。 魏惜如影随形地跟在魏宁身边,他如临大敌地抓住魏宁的手,这整个屋子带着一股邪气,不是煞气,也不是凶气,看似人畜无害,但是魏惜却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二楼的堂屋,摆着张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个老妇。 她头勾到胸口处,披头散发,鸡爪一样的手搭在扶手上,魏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老妇的手上起了许多的暗色斑点,看上去像是尸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魏惜,魏惜冲他摇了摇头。 两个人无声胜有声,魏惜是告诉他,这个老妇确实是死了。 魏宁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为了不出漏子,确定到底死的是谁,还强压着恶心把老妇的头抬了起来,果然是魏七娭毑,她活着的时候,就好像是魏七爷的影子,没什么存在感,死了以后,却面目狰狞,眼球暴突,七窍流血,咬牙切齿,好像想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活吃了一样,极其可怖。 魏惜走过来把魏宁拉开,魏宁僵硬地转过脸,不敢再看魏七娭毑的脸。 他把楼上那几间房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陈阳。陈阳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除了屋内的阴气极重,尸臭冲天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异状,魏宁没办法只能先下楼跟魏时会合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就在他准备下楼,经过魏七娭毑身边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的魏七娭毑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伸长了双手,张牙舞爪地就往他扑过来,身上的脓液腐肉滴滴答答地摔落在地。 魏宁脸色发白,骂了一句,拔腿就往楼梯跑去,但是魏七娭毑显然已经不属于阳世,动作非常敏捷,一点也不像个垂垂老者,就是专门练过的年轻人也比不上。眼看就要追上魏宁的时候,一股灰白色的雾气从魏宁胸口上冒了出来,堪堪挡在了魏七娭毑面前。 魏七娭毑嘴里不停地发出刺耳之极的尖叫声,手上的指甲不光很长,还很黑,散发着腥臭味,一看就知道是带毒的,魏惜出手制住了她,把她扔回了坐椅上,还用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绳子把她牢牢绑住。 魏宁看着魏七娭毑癫狂的样子,不像以前见过的活尸,也不像传说中的僵尸,他看着魏七娭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转头问魏惜,“这到底是什么?” 魏惜半透明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是死灵操纵的尸体。” 不知道自己死了,不肯被阴司拿去的魂魄,是为死灵,如果死灵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操纵着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尸体,虽然尸体能够自由行动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会腐烂,就好像魏七娭毑现在这样。这种尸体对于一般人来说威胁很大,不光是因为尸体力大无穷,行动敏捷,更因为尸体上会生出尸毒,碰到一点都是大麻烦。 魏宁看着魏七娭毑,有些感叹。 这一路上魏时把魏庄最近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遍,魏七娭毑是因为魏东来的死而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所以就是死了也不甘心,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对付这种尸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把火烧个干净,这样不管是人是鬼都解脱了,只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放火的好时机,魏宁正打算下楼就听到了楼下魏时在那里鬼哭狼嚎,他吓了一跳,赶紧往楼下跑。 话说魏时跟着魏七爷下了楼,魏七爷走到堂屋靠着神龛的圈椅边坐下,然后看着魏时,嘿嘿笑了两声,“魏时,你知道了吧?” 魏时本来正在东看西看的眼睛,收了回来,轻声一笑,“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我师父要是知道了,会揍死我。” 魏七爷这个屋子跟他前一阵看到的样子,有了些不太明显的改变,但是就是这不太明显的改变,让整个屋子的风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世上有一种屋棺,就是把整栋屋子当成一具棺木,通常情下,这种屋棺都是用来害人的。躺在棺木里的人,那肯定都是死人,就算是僵尸,也不属于阳世。所以没知没觉住在屋棺中的人,或迟或早也都会变成死人。 那真是一死死全家,鸡犬都不留。 就是有事没事进去找这家人聊个天打个牌的邻居,也会也会受其响,那些火焰低八字轻的,没准就压不住,也跟着死了。这种恶毒的东西是从茅山书里关于墓葬的法术改动过来的。 这个房子的屋梁最近肯定被人做过手脚,应该是放了几个微型棺木,里面装了写活物的尸首,再者,这屋子一开始建起来的时候,就是个竖放的长方形,跟墓穴差不多的形状,当日魏时第一次看到魏七爷家的新房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他们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横放的长方形,正门开在长方形的中间,还没有哪家的房子是这个样式的。 听说,魏七爷起房子的时候还是请了东老先来看过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东老先怎么会用个这么忌讳的样式,魏时当时刚入这行不久,只知道这房子的样式不妥,但是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却也不甚了了,再说,魏时当时算了一下,当时这房子也就是看起来怪,其实也没什么妨碍。 现在倒是知道原来不是没妨碍,而是杀招还没用上,可惜也有点晚了。 魏时看着魏七爷那张苍老的脸,问了一句,“东老先,我屋里七爷身上好待吧?” 144.地狱 魏七爷跟只老鸦一样,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得魏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走近一点就可以闻到魏七爷身上的尸臭味,虽然他用了点办法把这个味道压下来了一点,但是魏时还是闻到了。 不光是闻到了尸臭,还感觉到了附在魏七爷身上的魂魄并不是魏七爷本人的,只怕这个屋棺被人暗中引发之后,魏七爷两口子就已经死了,又因为怨念太重,所以成了死灵。 奇怪的地方在于,一般的死灵都对自己的尸身非常的执着,它们会停留在尸身里,就算尸身化为枯骨依然留恋不去,但是魏七爷身体里的魂魄却显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阴气和煞气极重的鬼魂,且这个鬼魂,魏时很熟悉。 熟悉到了见了面之后不久,背地里用一张黄符纸就轻易试探出来的程度,原来是东老先。 东老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附在魏七爷身上?一连串的问题充塞在魏时脑中,从陈阳见到他跟魏七爷在那个阴湿地的山洞中布阵做法,让魏东来还阳那天起,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躲在这儿。 “东老先”粗嘎地大笑了几声之后,“不错,不错,你小子是魏庄里我唯一还看得上的后辈,我没看走眼。”“东老先”说到这,话锋一转,“只是,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暗沉的灯光,照着有点发黄的墙面,墙面慢慢地剥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幅幅的壁画,壁画上全都是有关阴曹地府的十八层地狱的内容,各种狰狞可怖的小鬼押着魂魄在那里受刑,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比前一层苦上二十倍,时间却又长上一倍。刀兵杀伤,大火大热,大寒大冻,大坑大谷等等刑罚,让人苦不堪言。 以严刑证因果,以严刑警众生,是为地狱。 魏时看了那些壁画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东老先,你到底有什么阴谋?魏庄那个怪病是不是你做的手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老先”把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拄了拄,“怎么,想知道?哈哈,你想做个明白鬼也要看我让不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魏庄里的那个怪病是我下的手,几个月之前如果不是你们把我设的‘鬼遁’给破了,魏庄人早就该死伤无数!” 魏时眼角一抽,果然是“鬼遁”是“东老先”做的。 真是处心积虑,一定要置魏庄人于死地,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此?魏时在调查这个事的时候,也没查到东老先的道师班子有人跟魏庄结了仇的?就算往上推个几辈,也是相安无事。 所以,只可能是更远,更久以前的事。 魏时这阵子看了不少魏老爷子送来的书,里面影影绰绰的提到了魏庄的许多秘闻,中间就有魏庄先人当年之所以离乡背井的内幕,他看着“东老先”,慢慢地说,“你是董家的人?” 说这个话的时候,魏时也没什么把握,因为魏家的先人明确的写着董家的人,不论男女都已经死绝了,不可能还有后人存活于世,还繁衍生息下来,只是万事无绝对,当年跟魏家针锋相对了几百年的大族,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没留? 再说,董家本来就有点神神道道,这一点跟魏家颇为想象。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魏家怎么可能抛弃祖业,绝对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过,就算出了差错,这都三百多年了,董家人还跟条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难道还真打算把仇恨就这么一代代的追讨下去?魏庄每隔约莫一甲子就会出一次“人瘟”,死者无数,难道这还不够?魏时眼睛通红,想到现在魏庄躺在穿上病痛难忍的亲邻好友,就愤恨不已。 冤有头债有主,追债也要有分寸,还真把魏庄人当牲口养着了,隔一段时间就来隔一茬韭菜,我草,魏时发狠,一定要把“东老先”留下,把魏庄人救起来。 “东老先”桀桀笑了起来,“你还知道董家?不愧是魏家的巫者后代,那些老不死的也没全瞒着你。既然如此,你也可以去死了。” 就在“东老先”大笑的时候,周围那些墙面慢慢地氤氲出了一层灰黑色阴气,阴气像水一样流动开来,在其中,墙上的壁画里画着的小鬼,刑具等物,也跟着走了出来,慢慢地往魏时围了过来。 拿着铁钳的小鬼,用力拔着一个魂魄的舌头,不是一下子拔下来,而是先拉长,再慢拽,让人生不如死,那个魂魄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只能听任拔舌小鬼的摆布。小鬼一边拔那个魂魄的舌头,一边转过惨绿的脸看着魏时,好像在评估着该从魏时身上哪个地方下手。 在拔舌小鬼身边,是拿着剪刀在不停地剪断魂魄十个手指的小鬼,再旁边是十几个小鬼拖着一棵铁树,慢慢从壁画上下来,铁树上全都是利刃,挂满了魂魄,自后背皮下刺入,吊在铁树上。 在铁树边上,却是一面镜子,镜中有万象,一个小鬼拖着一个魂魄按在镜子前,镜子里立刻现出这个魂魄的罪状,原来是不孝父母,把七八十岁的老父老母赶出家门,让他们又冷又饿死在街头。罪状既显,自有地狱刑罚等着这个魂魄。 十八层地狱,十八种可怖的景象,全都在黑色阴气中翻滚着。 就是魏时,也有些惊慌了起来,他没想到,“东老先”居然有这种手段,眼看着那些拿着、拖着各种刑具的小鬼团团围了上来,挤了个水泄不通,跟分钱一样的争先恐后地想把他拿下,让他在自己的刑具下生不如死,魏时脸色发青,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左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铃铛,有节奏的摇了起来。 他手里的桃木剑,是徐老三的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据说是千年桃木做成的,对驱邪克鬼有奇效,往常一拿出来,普通点的鬼魂都是望风而逃,就是厉害点的,也要退避三舍,但是面前这些小鬼,却步步紧逼。 魏时的脚步混乱,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在地上,他赶紧稳住身体,手里的铃铛摇得更急,脚踩奇门,口念法诀。 魏时虽然面色发白,神情却又坚毅无比,没有丝毫动摇和胆怯。 小鬼们都围了上来,魏时手里的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削、砍、刺、挑,一时之间血肉横飞,小鬼们却不管不顾,开始蹦跳着往魏时撞过来,魏时手忙脚乱,挡了这边那边又出来。 很快,那些小鬼就近身了,有些用手,有些用刑具,纷纷招呼到魏时身上,魏时疼的冷汗直冒,然而却还在咬牙坚持。不能退只能进,否则这些小鬼会更加猖狂,那时候就无力回天了,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东老先”在疯狂的大笑,阴森而又冷酷,那些小鬼听到这个笑声,跟打了鸡血一样,不顾死活地又冲了上来,魏时被左三层又三层围了个严实,身上伤痕累累,脚下却死活也不往后退一步。 眼看着那个拔舌小鬼左手举着钳子,右手就要掰开魏时的嘴,想把钳子伸进去夹住魏时的舌头,魏时手里的桃木剑剑身上早就被这些小鬼身上黑色的腥臭液体涂抹了一层又一层,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不支倒地,就在这时,从魏时身上冒出了一股滚滚黑烟。 黑烟所到之处,所有的小鬼尖叫着化为了一滩黑水。 而从墙上涌出来的那些灰黑色阴气就好像水入江河一样,被那个黑烟吸了过去,也许是一瞬间,也许久一点,本来狰狞可怖的十八层地狱灰飞烟灭,地面上除了一些腥臭的黑水外,干干净净。 画着十八层地狱的墙壁,好像被加速流动的月岁侵蚀过一样,剥离、脱落、褪色,很快,上面的壁画就模糊不清,再也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些什么,不管是小鬼、刑具还是魂魄都消失不见。 黑烟滚滚,裹挟着魏时,把他带到了边上。 魏时并没有晕倒,只是受了伤,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多什么事,我又没叫你!”从那个黑烟中一时传出孩子的声音一时传出男人的声音,“骗人,明明都快死了还逞强——我跟你同生共死,你不要乱来,否则苦果自尝——” 魏时听了他的话,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冷冷哼了一声,什么都能欠,就是这个鬼的债不能,欠了就要还的,每次都还得生不如死,他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命重要。 魏时垂头丧气地打定了主意,抬起头就看到“东老先”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东老先”面前,居然已经被“东老先”趁机逃了,这个“东老先”还真是狡猾透顶,魏时转过头看着那团黑烟,“能把那个魂魄抓回来吗?要是能抓回来,连上刚才就算一次!” 那团黑烟翻滚了一下,在原地消散一空。 就在魏时心里打着哆嗦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没有丝毫威胁的魏七爷,突然又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五指如爪就抓向魏时的脖子,魏时吓了一跳,往后一躲,手里的桃木剑横里一砍,刺入了魏七爷身上。 魏七爷身体一阵乱颤,喉咙里发出“咯咯咕咕”的奇怪声音,手无力的在空中抓了几下,又垂了下来,一动不动了,魏时看着魏七爷死不瞑目的眼睛,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想让魏七爷的眼睛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了,死不瞑目大概就是这样。 刚才那一下,应该是被东老先挤出了身体的魏七爷的魂魄在作怪。 没有神智,只有本能,见人就攻击,只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等怨气消散,魂魄也就再无依存。 不知道魏七爷后不后悔去把自己儿子魏东来给还阳,虽然东老先是处心积虑,但是如果魏七爷不是丧失了理智,蒙蔽了眼睛,也不止于此,当日如果稍微看开一点,让该离开的离开,该留下的留下,而不是太过执着,也许不会到这个地步。 真是,可惜了。 145.盗洞 这时,魏宁从楼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脸色发白,满头冷汗地冲着魏时大喊,“阿时,你没事吧?” 魏时正在看墙上的壁画,听到他的声音,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魏宁走过来,看了一眼魏七爷的尸体,再看了一眼墙上那些好像过了水一样的壁画,晓得又出了什么古怪了。 魏时伸出手去,用指甲在壁画上抠了抠,看了一回,又闻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摸出一张黄符纸,当纸巾用使劲擦了把手,嘴里嘀咕着,“居然用了尸油,畜血——” 尸油是什么,魏宁倒是知道,但是畜血就没听说过了。 魏宁问他,“什么是畜血?” 魏时慢慢吞吞地动了动脚,“就是那些修仙有成的动物,它们的血不但灵气足,而且如果是横死的话,其怨孽之气比一般的活人还要更重。” 用这些东西画成壁画,难怪能让十八层地狱具象化。 这个东老先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如果不是他还有个后手,今天可能就真栽在这里了,不过这么丢人的事没必要说出来,所以魏时回答魏宁的问题时,也是含糊其辞。 魏宁看到魏时目光闪烁不定就知道他肯定有所隐瞒,不过这货向来看重面子,他还是发点善心,不戳穿了,放他一马。 接着,魏宁又把在楼上的遭遇跟魏时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当然是放在找不到陈阳以及魏七娭毑身上,魏时不说话,开始挨着墙绕着屋子转圈,还没等他转完,一股黑烟就凭空出现在了屋子中间,里面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男童又像是男人,“跟我走。” 魏宁猜测,这大概就是魏时手里的鬼卒子。 两个人紧跟在那股黑烟之后,出了屋子,走到屋后,紧跟着就来到了那个山洞前,那股黑烟一头就扎进了山洞里面,反倒是魏时跟魏宁有些踌躇了起来,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魏庄的祭祀地,平时守得很严,就是小孩子在附近玩一下都会被魏七爷拎着耳朵暴打一顿,打完了还要告诉他们父母,回家接着吃一顿“竹笋炒肉”,魏时跟魏宁小时候是调皮捣蛋的主儿,没少因为这个被揍,对这个山洞很有心理阴影。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横下一条心,魏时打头,魏宁紧跟在后,进了山洞,山洞里曲曲折折,阴寒之气很快就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乌,浑身发抖。 魏时打着个手电筒,看到那股黑烟停在一处石壁附近。 他跟魏宁两个人走过去一看,地上躺了一个人,穿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破道袍,黄皮瘦脸隐隐发黑,居然是东老先,魏时刚才跟东老先的魂魄已经打过一会儿交道,知道他已经死了,没想到的是,他的尸体居然在魏庄的祭祀地里面。 东老先面朝着石壁,手里抓着把奇怪的铲子,死之前好像正打算在石壁上刨个洞出来,已经挖了两尺来深,手臂无力地探进了挖出的洞里面,边上挖出的泥巴里还混着一些黑色的污血。 东老先的魂魄,本来是打算回到自己的尸身上面,却被那股黑烟追赶得无处藏身,此时一点青光正漂浮在东老先的尸身上,左冲右突却始终困于原地。 魏时拿出一块“死玉”,口中念念有词,东老先的魂魄,也就是那点青光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飞到了死玉上。 死玉发出一点青光之后,又暗沉失色。 魏时抓着那块死玉,拿出一张黄符纸,手夹着在空中按照一定的规律划了几个圈,黄符纸无风自然,他用极快的速度把燃烧的黄符纸丢在了那块死玉上面,很快,那块死玉上就青光暴涨,又极快的跌回,来来回回,重复了三遍。 魏时问那块死玉,“陈阳在哪?” 那块死玉上青光一闪。 魏时接着说,“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那块死玉上青光又是一闪,只不过这回停留的时间稍长。 魏时想了想,开口说,“好,我答应你。” 那块死玉颤动了一下,青光时隐时没。 魏时等那块死玉没动静了之后,才把死玉捡起来塞进他那个包里面,然后转过头跟一直在旁边站着没出声的魏宁说,“陈阳就在这下面,我们得在这里挖个盗洞。” 魏宁阻止了魏时,他把魏时看着,“东老先为什么要在这里挖洞,他是怎么死的?刚才你有没有问清楚?” 魏时拍了拍自己的那个包,“宁哥,你是怕他搞鬼吧?他现在魂都在我手上,要是搞鬼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让他魂飞魄散,我刚才问了,他之所以在这里挖洞是从魏七爷那儿知道了我们魏家先人留下的财物都在下面,他是没想到魏家先人在那个财物边上设了一个奇怪的阵法,马失前蹄死在了这里,至于陈阳,他说是因为这个阵法跟他在魏七爷家设的幻阵不知什么缘故连在了一起——” 事情太复杂,魏宁听得有点头晕。 他听魏时把事情说完之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慢慢地说,“那意思是我们也要把挖下去,那这个事也要先解决。”他指着地上东老先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魏时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师门镇山之宝‘避阴珠’,有它在,什么毒气、降头、瘴气都不怕,如果是恶鬼戾魂,有我跟你那个——在,问题应该也不大,实在情况不对,我们至少也能退出来。” 魏时那个师门乱七八糟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 魏宁看着那颗鸽蛋大的珠子,光华内蕴,点了点头。 魏时一开始并没有自己动手,而是用了御鬼符让自己手底下的鬼卒子沿着东老先挖出的洞继续往深处挖,魏宁嘴角一抽,看到那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卒子拿着洛阳铲,挖得飞快,泥土四溅,而魏时就蹲在洞旁边,拿着个罗盘在那儿指手划脚的决定方位。 虽然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魏时还是小心地按照盗墓者挖盗洞的办法挖这个洞穴,幸好他当年念书的时候还学过几招,应付一下简单的情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等鬼卒子挖了一阵,地上放着的那颗避阴珠,好像被阴气和煞气所冲,在地上滚来滚去,珠子上面黑气时隐时现,魏宁分明看到挖出的那个洞穴中有一些红色和黑色的气体冲入了珠子内。 等鬼卒子挖了十几米深,魏宁的脚在边上走来走去,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魏惜此时也不敢过于靠近他,因为他是鬼,属阴,离得太近,魏宁只会越来越冷。 魏宁看着不远处的魏惜,他倚靠着石壁,微低着头,表情有点冷,显然这人正在怄气,就是不知道是在跟他怄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魏宁故意扛着冷,走到魏惜身边。 魏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里太冷了,离我远一点。” 魏宁没说话也没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啪啪几声,打火机连个火星子都没冒出来,这里阴气太重了,魏宁只好把已经有点潮湿的烟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此时,已经过了阴气最重的午夜,鬼卒子不能用了,魏时怏怏地站起来,把鬼卒子收回来,然后喊了魏宁一声之后,自己拿着避阴珠爬到了盗洞里面,继续挖。 魏宁就在后面,帮着运挖出来的土块。 两个人这样来来回回,就在魏时说盗洞快打通了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盗洞内也因为这个巨震差点塌了一处,魏宁赶紧喊魏惜,让他出去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惜以极快的速度出去查看了一下,“魏七爷家的房子塌了。” 魏宁跟魏时对视一眼,“——” 就在房子塌了的时候,这个盗洞也紧跟其后打穿了,紧接着就听到了陈阳的大喊声,两方人马顺利会师,魏时听到下面这个墓葬里面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反而有个万人养尸坑以及一个奇怪的墓室之后,脸色阴得能滴得出水来。 他想了一会儿,跟魏宁和陈阳说,“我们下去再看看。” 以陈阳的意思来说,肯定是不愿意再下去趟这个浑水,但是看着魏时的脸色就知道他虽然这个话好像是大家伙商量下该怎么办,实际上却是一定要下去看一遍的意思。 二比一,陈阳完败,他跟在魏时跟魏宁身后,把这里的奇门阵法跟魏时说了一遍,要说魏时还是真有些本事的,他只是听了一遍就把这个奇门阵法大概摸清了情况,三下两下就把魏宁跟陈阳带到了那个万人养尸坑。 看着养尸坑的尸水里面那些载沉载浮的尸体,魏时面无表情,魏宁脸色发白,看完之后,他又带着魏宁跟陈阳去了那个墓室,不过那个墓室的出口已经堆满了刚才的巨震下掉落的石块土方,只余下半米多高的一个空隙,人可以从那个地方爬进墓室。魏时也没有爬进去,只是爬到了土方上,探头往里看了一下。 只看了一眼,魏时就脸色发青地从土方上跳下来,急匆匆地跟陈阳和魏宁说了一句,“我们走”。 难得看到魏时这样紧张,魏宁忍不住问了一句,“里面到底是什么?” 魏时边走边说,“是个万尸三煞局,我们被东老先坑了,里面那个魏家先人镇住的凶魂跑出来了。” 146.替阳 好像身后有厉鬼在追杀一样,魏时带着陈阳跟魏宁头也不回地跑到盗洞那儿,三两下从盗洞里爬了出去,一出来魏时就把那块死玉拿出来,面色狰狞地贴了一张黄符纸上去。 死玉上立刻青光暴涨,陈阳掏了掏耳朵,他刚才似乎听到了鬼魂的惨叫。 魏时冷笑了一声,“居然敢坑我,我也是你能坑的?” 死玉上的青光奄奄一息,将灭未灭。 陈阳凑过去把那个死玉看了一眼,好重的怨秽之气,臭不可闻,他捂着鼻子,移开了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时还在对着死玉里的东老先严刑逼供,只不过看起来东老先也并不是什么软骨头,说的话大概也不太好听,魏时的脸色发青,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一副恨不得把东老先生吃了的样子。 他五官扭曲,却又硬是挤出一点笑,“好,我就把你放到长明灯上去烧,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陈阳跟魏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离魏时远了一点。 魏时显然已经被东老先刺激得快失去理智,瞧那表情,比狰狞可怖的鬼魂也差不多哪儿去了,突然,魏时用手抓了抓下巴之后又抓了抓头发,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脸色居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魏时对魏宁跟陈阳说,“我们几个都被东老先算计了。” 虽然东老先还是死撑着不肯把真相说出来,但是魏时本来就聪明,把这一路来发生的事梳理了一遍之后,事情真相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其中一些事情还不知道,比如墓室中那具主棺里到底埋的是谁? 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东老先帮魏七爷的儿子魏东来还阳就没安什么好心,他是需要一个方便他搞阴谋的傀儡,结果没想到魏东来还阳的时候,仪式被陈阳打断了,魏东来还阳没还彻底,有可能会出岔子,所以他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手当然是魏东来,如果他能顺利承嗣,那就用他;一手是魏明跟魏峰那两个被“借命”和“借运”的人,如果魏东来失手,那他们两个就顶上去,反正一定要当上魏家的族长。 然后呢,魏家的族长大概掌握了什么秘密,这秘密肯定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就是刚才那个墓葬,东老先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墓葬中那个凶魂放出来,所以他就使了手段引发了魏庄的“人瘟”。 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时又补充说,如果他没猜错,这个“人瘟”应该是从血脉里带来的诅咒,这种怨念深重的诅咒往往是具有大法力的人下的,用几十甚至上百条人命作为牺牲,不惜逆天也要报仇雪恨,想来也只有魏家那些书里面提到的董姓人才对魏姓人有这么重的仇怨。东老先是魏姓人的仇人的后代,他知道该怎么引发这个诅咒。 一甲子一次诅咒,就是戴在魏姓人头上的紧箍咒,永世不得安生。 但是这一次东老先之所以引发诅咒,却是为了转移魏庄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去顾及魏七爷这里发生的事,让他能顺利地把那个凶魂放出来,只不过他没想到,魏庄的先人会在凶魂埋葬之地用上“万尸三煞局”,结果就煞局一冲,就死在当场。 “万尸三煞局”应该是魏庄的先人用来镇压某个凶魂用的,以一万具死于战场上的尸体的煞气,再加上魏庄两个法力比较高深的族人的尸体,组成了这个“镇局”。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可以想象里面镇压的凶魂有多厉害。 光是想象一下,都让人全身打冷战。 东老先死了之后,还是不甘心,说到这里魏时更是咬牙切齿,妈的,三百多年前的仇怨了,至于这么死咬着不放吗?又因为他是个道师,就算是死了,也还有很多种害人的手段。 他应该是故意引发了魏七爷家那个“屋棺”,把魏七爷和魏七娭毑害死之后,再利用他们的怨气跟“屋棺”本身,设了一个与“万尸三煞局”连在一起的幻阵,通过闯入幻阵中的人或鬼,让本来牢不可破的“万尸三煞局”出现了松动。 再加上诱使魏时把那个盗洞挖穿,和魏七爷家房屋倒塌引起的震动一起,终于是把“万尸三煞局”里镇住的那个凶魂给放了出来。 魏时垂头丧气地说,“现在麻烦大了。” 魏宁突然插进来一句,“阿时,魏七爷家的房子是十几二十年前建起来的吧,难道那时候东老先就已经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魏时点了下头,“我看他就是条随时找机会咬我们一口的毒蛇。” 陈阳想了想,“你们说,会不会那具棺木里面躺着的,就是给你们魏庄下了‘人瘟’的人?而且你们魏庄的先人之所以要镇住它,就是怕它跑出来把你们一锅端了——” 这句话真是让人听着精神一振,后背一凉。 魏时跟魏宁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有点发沉,因为陈阳这个猜测显然可能性非常高,尤其是后面那半句话,尤其是魏宁,他妈已经得了‘人瘟’,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忙活了一晚上,却什么成绩都没有,还放出了一个大祸害。 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魏时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走,我刚想了个办法也许可以暂时把‘人瘟’给控制住。” 魏宁眼睛一亮,一把抓住魏时的胳膊,“真的?” 魏时狠狠点了下头,“真的,走。” 三个人出了山洞,就看到许多魏庄人提着白纸灯笼,站在魏七爷家的废墟上,正窃窃私语,而新近才当上族长的魏明,被几个魏家的老辈子众星拱月一样的围着,正对着那个废墟指指点点。 当看到突然出现的魏时那三个人,立刻把目光全集中了过去。二十几盏白纸灯笼,漂浮在夜空中,被二十几个人提着,留下二十几道斜长的黑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 魏老爷子骤起眉头,瞪大眼睛,把拐杖在砖块上敲了几下,“半夜三更的,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 其实魏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白纸灯笼沉默着。 惨白的火光摇曳着,暴雨已经停了下来,却还是有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来,冷风一吹,连骨头缝里都嘶嘶的冒凉气,废墟里到处都是动物的尸首,也许还有魏七爷跟魏七娭毑的尸体,但是此时,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翻动着砖块,想把他们找出来。 魏庄现在如同风中的烛火,大部分人都已经心力交瘁,无暇多顾。 相较于找到魏七爷两口子的尸体,他们对于半夜在这里出现的魏时三个人兴趣更大,甚至有几个在交头接耳,“他们怎么是从祭祀地出来的?”“难道是他们触怒了祖宗,所以魏庄才出了那个怪病?”这句话一出,边上人看着魏时三人的目光就有了些异样,窥探、敌视、怨恨、怀疑等等。 人到绝望的时候,就会抓住眼前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魏时往前一步,走到了魏老爷子一行人前面,就在淅淅沥沥的冷雨里大声说,“老爷子,我有办法救那些得了人瘟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听到的,立刻哗然起来,一传十,所有人都提着白纸灯笼走了过来,惨白的光线下,所有人的脸都是苍白而憔悴的,有些人眉心还有一股黑气,那是将要病倒的前兆。 魏老爷子一扬手,喧哗的魏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魏时,声音因为这几天的疲累和焦虑而嘶哑,“你有把握?” 魏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五成,我有五成把握。” 魏老爷子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五成也够了,五成也够了。走,回庄我们再详细说。” 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等,魏老爷子带着魏庄人回了家,把一部分年老体衰的劝了回去之后,其他人全留在了魏老爷子家听魏时讲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一半对一半的机会,并不高,但总比等死好。 魏老爷子看魏时三个人一身都是又脏又湿,就让他们换了衣服之后才来说话,魏时三人很快就出来,都知道情况很紧急,所以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好讲,魏时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用的法子叫替阳,就是把人身上至少百分之五十的血抽出来,做成一张血符,去替了这个人的命。” 茅山术里面有一种活符,能够伪装成活人,只是一般来说,只要用一点血就可以了,主要是用来骗过那些找替身或寻仇的鬼魂,让它们以为找到了替身或报了仇,平息怨气,转世投胎,而这里,魏时是打算把这个活符搞大一点,用上他们那个门派里的替阳之法,直接替代了活人,要达到这个效果,那就必须用大量的人血。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这魏时莫不是脑抽了吧?人只要短时间内丧失的血液达到全身血液的百分之三十,就可能会危及性命,现在一下子要抽了百分之五十,这本来暂时还不会死的人,也立马会断气。 魏老爷子拍了拍桌子,“你们先别吵,听他接着说。” 魏时站起来,看着周围的魏庄人,“我们可以一边抽血,一边输血,只要暂时让人不死就行了,只是要有个度,既让这个人活着,又不能让他阳气超过替阳符,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只有五成把握的原因。” 一旦超过替阳符的阳气,人瘟就会立刻发作,连拖都没得拖了,当场必死无疑。 147.鬼守 像这种替阳的方法,也就是现代社会科技发展了才能用得上,放在以前,得了“人瘟”的魏庄人,怕只能绝望地等死了。 魏老爷子带着魏时到了路栅那儿去跟梅老太太商量救人的事,主要的困难在于魏庄里现在已经倒下了将近一百个人,需要的血量实在太多,而且还不能内部解决,也就是说不能用魏姓人的血,必须用外人的血才能压住患者体内那个诅咒的力量。 梅老太太听魏老爷子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回之后,有些为难地坐在原地,“我只能向上面反应,到底能不能及时调集这么多血量过来,还得看情况。” 魏老爷子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费心了。” 梅老太太用手抚了抚散乱出发髻的头发,“不用客气,尽我所能罢了。” 魏时在旁边看着,觉得魏老爷子跟梅老太太应该是一早就认识的,只不过气氛有点古怪而已,正当他寻思着老辈子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的时候,梅老太太转过头看着魏时,“徐老三好久没跟我联系了,他身子骨还好吧?” 魏时惊讶地看着梅老太太,“你老认识我师父?” 梅老太太含笑点头,“以前见过几面,你师父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梅老太太对徐老三的评价蛮高,魏时想起师父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形象,跟他比谁更无赖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嘴角抖了抖,“还好,他好得很。” 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深山坳子里转悠,上一次联系的时候还说要去四川那边找个什么东西,徐老三的身体好得连这个当徒弟的都赶不上,七老八十了,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来没有一时一刻歇过气。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老爷子跟魏时都是心神不宁的。 当时几个人回了魏庄之后,魏宁回了家去看魏六婶,而陈阳就拒绝了魏老爷子的挽留坚决要住到魏时那个小卫生所里去,魏老爷子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幸好是夜里,就算有十几二十盏白纸灯笼亮着惨白的光,也看不出陈阳现在的异状,他眼角已经出现了一些笑纹,看上去老了怕有十岁,陈阳拿起钥匙打开了卫生所的大门,拉上电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从内向外透着一股疲惫。 陈阳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总算有了点力气开始操心别的事,他看着抱着小鬼坐在不远处的魏林清,“你怎么会在那里?小鬼说你遇到危险了就是说你陷进那个幻阵里出不来了?” 魏林清松开手,让一直挣扎着想从他手上跳下去的小鬼下地,小鬼三两下就跑到了陈阳身边,攀着他的裤脚就往上爬,魏林清看着小鬼,“我是魏庄的‘鬼守’。” 陈阳并起两根指头戳中小鬼的额头,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小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又一骨碌爬起来抓着他的裤脚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他懒得再跟他玩,扬了扬眉毛,“什么是‘鬼守’?” 又是个没听说过的东西,这魏庄里古怪真是多。 魏林清所在的那一块地方,连光线都要黯淡得多,他偏着头,眼神有些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说话,陈阳等得不耐烦,刚要开口催他一声的时候,魏林清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就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灰白色雾气一样。氤氲而湿润,带着森森的寒意,还有让人恐惧的冷漠,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冷酷。 “你上次鬼节的时候,见过魏庄那些变成了白影子的先人魂魄吧?你不是很好奇它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魏林清慢条斯理地说。 他确实有点好奇,陈阳不否认这点。 魏林清接着说,“魏庄的人一旦死去,魂魄就会被以前死去,变成了白影子的先人拖入阴河,受尽折磨之后,要么就魂气大失,灵智全灭变成一个白影子,要么就坚持下来,吸取阴河中的阴气和煞气,变成像我这样的恶鬼戾魂。” 陈阳没想到原来真相是这样,不过他还是有疑问,“为什么会这样?”一般来说,不都是应该进入阴间,论了前世今生、罪孽因果之后,再一次投生六道轮回吗?怎么可能滞留于此,还跟养蛊一样,养出一些恶鬼戾魂。 魏林清慢慢站起来,“因为我们必须得守着后人,得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去对付地底下镇住的以及外面对魏庄虎视眈眈的那些恶魂。没我们守着,没魏庄里那些凶兽,没有阴湿地那条阴河,魏庄人早就死绝了,一甲子才发作一次的人瘟,也会时常出现。” 陈阳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你的意思是,魏庄的先人故意用这个熬炼魂魄以抵诅咒的办法,来延续后嗣,来护着后嗣?” 魏林清点了下头,“是这样没错。” 陈阳嘴里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骂谁,也许谁也没骂,只是用这句话来表达一下心里面那种古怪的情绪。他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脑子痛得跟针扎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绝的招数,不得不说,太管用了。 至少魏庄三百多年来,虽然一甲子有次大难,但是其他时候,不管外面是战乱频仍,还是饥荒遍地,魏庄却始终风平浪静,不受任何影响,忽略掉那个一甲子的大难,完全说得上是一个福地。 可惜世事无完美,总有个缺陷在。 突然,一直坐着的魏林清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陈阳身边,阴冷的手搭在他肩上,小鬼趴在另外一边的肩头,兴奋地看着他,陈阳一把抓住魏林清的手,“你做什么?” 刚才魏林清的手一放在他肩膀上,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沁人却又不算阴冷的气息慢慢地,像潺潺水流一样没入他身体里,他要是还不知道魏林清在搞鬼那就奇了怪了。 魏林清反握住陈阳的手,迫着他跟自己的手一起,掌心向下贴在肩上,“你身体损耗太大了,我帮你补回来一点。” 这不是阴气,应该是魏林清自己修炼出来的法力,虽然也不是什么对活人有好处的东西,但是对于陈阳现在几近于枯竭的精气和体力来说,却也不无小补,但是魏林清在那个幻阵中待的时间比他更长吗?现在把法力输给他了,自己怎么办? 陈阳想到这,干脆地甩开魏林清的手,“用不上,你还是留着对付那个逃出去的恶魂吗?没猜错的话,它还在附近吧?” 魏林清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知道不能强求,“是,但是它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刚从‘万尸三煞阵’中出来,力量还没恢复;二来,现在魏庄里有三个‘鬼守’在。” 陈阳慢慢地说,“三个?” 魏林清点了下头,“我,魏惜,还有魏时身边那一个,他算半个。” 陈阳一脸古怪,半个?怎么说是半个?就在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了,魏时跟魏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来,魏时看到陈阳,“陈阳,这个事还要你帮个忙。” 陈阳挑高了眉头,“什么忙?” 魏时三两下把要说的话说了,“你八字重,阳气足,魏六婶身体太虚了,用你的血,活下来的机会大一点!” 魏宁一脸哀恳地看着陈阳。 陈阳抓了抓头发,大气地一扬手,“没问题,只要魏六婶好了之后,多给我做点好菜就行。” 魏宁紧张的神色一松,时间很紧,多一分钟魏六婶可能就会多一点危险,到了魏六婶家里面,梅老太太也派来了两个沉默寡言的护士,正在从冰柜里面拿出血袋,一边准备抽血,一边准备输血。 魏六婶脸色憔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全身红肿,很多地方已经溃烂发炎,用了药之后已经是昏迷不醒,但是嘴里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想来就算是用了药也没有完全隔绝身上非人的疼痛。 魏时喊来了魏庄里十几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就在堂屋里面,让他们按照一定的方式站成了太极阴阳鱼的样子。 接着,他让人把魏六婶搬到了阴阳鱼的阴极。 魏时拿出几个桃木钉,围着魏六婶家的屋子把不停流动的地气暂时钉住,一旦地气被钉住,外面的鬼魂妖怪就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了,这种盯住地气的事,时间不能太久,一来地气本身就是流动的,此处堵塞了自会流亡彼处;二来地气通天地大道,普通人擅干天道,有可能会折寿或受到其他的报应。 魏时做了一个手势,立刻,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就开始放血和输血,因为有阵法在,危险度还降低了一点,陈阳这一次要足足抽出1500毫升左右的血,眼看着那个暗红色的血通过塑料管子一点点地涌出身体,慢慢地,陈阳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神智开始不清。 魏时拿出一张黄符纸,用手指蘸了一点魏六婶的血,在那张黄符纸上指指画画。 很快,一个诡异的图案就出现在了黄符纸上,魏时把这张黄符纸扔进了装着魏六婶鲜血的盆子里面,就看到小半盆子的血以极快的速度吸入了那个图案里面,图案发出一阵红光,越来越亮,直到把整盆鲜血全部吸干,一滴不剩。 然后,魏时就把吸饱了鲜血的黄符纸,放在神龛前,开始祭告。 148.白发 祭炼活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功败垂成,而一旦功败垂成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魏时相当的小心谨慎,就怕出一点岔子。 他拿出桃木剑,把剑尖抵在那张黄符纸上,口中念念有词。 “借生之阳,以平彼命,阳而不生,阴而不泄,替生替死,祭——” 桃木剑上冒出了几个火星,落在了黄符纸上,陈阳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还有些担心会把那张黄符纸给点着了,却看到黄符纸上腾出一股血红色的雾气,把那几个火星裹挟起来,一瞬间,消失在了黄符纸纸面上,而此时,那张血红色的黄符纸隐隐透出金色来。 一股浓厚的阳气和生气从那张黄符纸上传来。如果是开了天眼的人去看的话,就会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身体不算太康健的大活人,而不是一张黄符纸。 魏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右手却一动不动地抓着那把不停颤动着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的桃木剑,左手拿出一只毛笔,沾上一早准备好的童子血,在空中画着古怪的图案。 奇怪的是,一旦图案成形,就在空中显现了出来,就好像放烟火一样,不过图案并不是消失而是一头扎进了那张黄符纸里面,黄符纸腾地冒出了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火舌子连续吞没了好几个图案之后,才终于偃旗息鼓。 此时,魏时早就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手脚就算尽力控制,也时而颤动一下,等最后一个图案画出来,被那张黄符纸吞下去,才总算松了口气。 那张黄符纸在这之后,由血红中泛着金色,变成了青红色。 魏时跪在地上,叩拜之后,才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捧着那张已经祭炼成活符的黄符纸,放在了由人组成的阴阳鱼的阳极,然后,他又命人去把封住这里地气的桃木钉拔出。 听从他命令的两个魏庄人匆匆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拿着七个桃木钉回来了,魏时冲着他们点了下头,那两个魏庄人一声不吭地去了后面那个房间。 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动,陈阳头晕眼花几近昏迷,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眼睛扒拉开一点缝隙看着屋子里的情势,那二十一个年轻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个木桩子,而魏六婶也已经不再呻吟,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连声咳嗽都听不到。 太安静了,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突然每个人耳朵里都隐隐听到了“呜呜——”的声音,就好像耳鸣一样,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是幻觉又不是,就跟有人拿着根羽毛在那里挠你的痒一样,抓不到一点实处。 就算是已经半昏迷的陈阳,也悚然一惊,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陈阳分明感觉到一股极重的怨秽之气从屋外流了进来,那股怨秽之气在整个屋子里缓缓流动,在每一个活人身上流连,又离开,站在陈阳身边的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脸色惨白,咬牙紧咬,却还是一动不动。 看到梅老太太派来的护士,也是懂行的。 那股怨秽之气又把目标转移到了那个阴阳鱼上面,它好像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目标到底是哪个,沿着阴阳鱼不停地打转,左边阴气太重,好像是个死人,而右边却生气盎然,血脉的气息隐隐传来,正是它的目标。 魏时站在一个小奇门阵里面,精神紧绷到了惧怕的程度,成败在此一举,如果魏六婶能活下来,那么至少魏庄可以少死五六十个人,这么多人命的重担在其实全压在了他肩上,一时有些沉重得难以呼吸。 那股怨秽之气在阴阳鱼里时进时退,眼看着它要往活符那儿去了却又转了回来,简直就是恨不得抓着它的脖子强迫它快点钻到阴阳鱼的阳极里去——如果它有脖子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魏时跟陈阳都快要绝望以为这个办法行不通,骗不过这股怨秽之气的时候,它终于调转了头,像水银泻地一样钻入了放在阳极那儿的活符里,那张活符闪着青红交织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逐渐地,变成了灰黑色。 过不了多久,活符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变成了一张发黑发臭的废纸。 与此同时,那股怨秽之气好像完成了任务一样,慢慢地从那个阳极处溢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陈阳觉得那股怨秽之气好像更加强大了一点,莫非魏庄里每死一个人,就能增强它的力量?这个念头在陈阳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股怨秽之气离开之后,魏时才从那个掩藏气息的奇门阵里走出来,他做了一个手势,让那二十一个魏庄的年轻男人,一部分离开,一部分把魏六婶抬到了旁边的床上,让那两个护士进行急救。 因为这个办法一定要让活人只留下一口气的样子,阳气跟阴气差不多打平,对于本来就身体虚弱的病人来说,其实就是在死亡线上走钢丝,能不能回来就看求生的意志强不强了。 魏宁从后面的屋子冲进来,抓着魏六婶的手,不停地喊她。 那两个护士忙忙碌碌的,输血,强心针等一套急救措施用上去,魏六婶已经几近于无的呼吸终于回转了一点,等那两个护士冲着魏宁跟魏时点了下头,意思是人已经是救回来的时候,魏宁跟魏时两个人都重重的出了口气。 魏时拍了拍魏宁的肩膀,“宁哥,你在这里,我去看着其他人。阿阳,你好好休息,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下一个人没有陈阳的帮忙,要比魏六婶的替阳更加困难,唯一让人放松一点的,就是他比魏六婶要年轻得多,体力当然就更强,撑过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反正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陈阳挂着一瓶葡萄糖,终于是晕死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还插着一个吊针,吊瓶里面还剩下半瓶水,小鬼趴在他枕头边上,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也闭着眼睛在睡觉。 原来鬼也是要睡觉的,陈阳有点糊里糊涂的脑子冒出一个念头。 在陈阳醒过来还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小鬼也像有所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睛,他胖乎乎的身体在床上打了个滚之后,才高兴地坐起来,喊了一声,“爸爸,你醒了。” 陈阳看到小鬼兴高采烈的样子,嘴角也不由得往上翘了起来,他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小鬼的头,“醒了,你一直在这里?你父亲呢?” 小鬼从床上跳下来,“父亲找那个恶魂去了!我也想去,父亲不让。” 陈阳看着小鬼有点沮丧的样子,嘴角一抽,他去能做什么?帮倒忙吗?不过看小鬼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也有点不舒服,所以又摸了摸小鬼的头,“下回,我带你去。” 反正也不知道有没有下回,陈阳对拿话哄小鬼完全没压力。 小鬼听了他的话,果然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 门外那两个护士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走进来,看到陈阳醒是醒了,却只有他一个人在,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从昨晚上到现在,她们两个自认为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的神经,也屡次受到了冲击,现在对于一个普通人也能跟鬼交流这种事,早就麻木了。 陈阳问了一下昨晚上救人的情况,那两个护士说她们昨晚上忙了一晚上,总共做了十个替阳的法术,正如魏时所说的,活下来了六个,其他四个,没救回来。 陈阳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感慨。 等输完了挂着的这瓶药之后,陈阳从床上下来,他是失血过多,外加精血损耗过大,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能完全恢复,反正他还年轻,身体机能都处于鼎盛时期,也许过不多久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陈阳去看了一下魏六婶,她现在就是一身的皮肉伤,倒也并不是太严重,就是年纪大了,前面又受了折磨,所以一时缓不过气来,还昏睡着,魏宁一直守在旁边,看到陈阳进来了,赶紧站起来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陈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他看了一眼魏宁身边的魏惜,那张脸是他见过的人里面长得最好的,五官没话说,最重要的是眉间始终有一股鬼魅之气,缭绕不去,让人只要看到他,就很难移开目光,这么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却也是魏庄的“鬼守”之一。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时忙的脚不沾地,而陈阳则留在魏庄里静养。 魏林清也忙,一直在找那个隐匿起来的凶魂,期间虽然来去匆匆,却每天至少要过来看陈阳三四次。这段时间,陈阳大部分时候都是睡着的,他就坐在陈阳的床边上,看着陈阳憔悴的睡脸,魏林清好几次都忍不住伸出手去,在陈阳脸的上方轻轻勾划着他的轮廓。 陈阳睡得并不太安稳,他感觉到了魏林清身上阴冷的气息,有些不太舒服地动了动,短短的头发支棱在枕头上,魏林清被他的动作吸引住,随之看了过去,突然他目光一动,手放在了陈阳的头发上。 才二十出头的陈阳,居然已经长出了几根白头发。 魏林清目光沉沉,低下头,亲在陈阳的头发上。 149.问情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魏时都在脚不沾地地忙来忙去,前面发病的人治好了之后又要应付后来发病的,等这一次的“人瘟”终于过去,魏时也瘦得脱了形,骨架支棱,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反倒是陈阳,虽然因为精血损耗过多,连白头发都长了出来,但是连续半个多月的药补跟食补,双管齐下,整个人红光满面,活力充沛。 魏时有气无力地坐在躺椅上,一脸嫉妒地看着活蹦乱跳的陈阳。 虽然魏庄里愁云惨雾,在魏时的全力以赴下,还是死了一百五十多个人,魏庄上空弥漫着爆竹声和香火味,久久不散,时而可以听到隐约而断续的哭声传来,而那些得救了的魏庄人,也是心有余悸,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魏庄那些老辈子发句话,说这个事已经过了,好让自己彻底地放下心。 陈阳养了几天,能走能动了之后,就打算离开魏庄,却被魏时阻止了,按他说,要是现在不抓住机会把损耗的精血补回来,以后再补的话,效果也会大打折扣,陈阳一想,也是,没有身体这个本钱在,就算出去了也不能痛快的打拼。 不管世事如何恶劣,如何凄惨,生活还是要继续。 等人瘟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之后,陈阳就开始拉着魏宁还有另外几个魏庄的年轻人凑桌子开始打点牌,也许是环境越恶劣,越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陈阳一说起,居然来了不少人。 大家嘻嘻哈哈说着话聊着天,说女人说奇闻说各种八卦,就是不说魏庄现在这个病,大家都刻意回避了这件事,偶尔有一两个提到了,其他人也立刻把话题轻轻带过去。 小鬼趴在牌桌上,把别人手里的牌看了个遍之后,一五一十地告诉陈阳,然后两眼绿幽幽如同深夜鬼火一样地盯着他,陈阳被他看得不自在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那只冰冷的小胖手。 陈阳看着小鬼被他安抚了一下之后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嘴角抽了抽,要是把小鬼带到赌场去肯定无往不利,可惜,他对走这种邪路子发财并不感兴趣。 他一边想也不想地往外扔牌,一边看着小鬼故意使坏抓住一张牌不让人拿起,那个人抓着那张牌用了几次力,才把牌拿起来,他把那张牌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嘀咕着,“没沾什么东西在上面啊。” 另外一个拿牌的时候,小鬼就抓住他的手,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他手指头有点发木,他也是用了几次力才把牌拿起来,插好牌之后,立刻把手指头放在嘴边上哈了几口气,来了句,“妈的,怎么这么冷,这屋子也不生点火。” 陈阳看着小鬼在那里捣乱,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起个身去厕所,小鬼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一进了卫生间,陈阳就拎起小鬼的后衣领——他又换了身暗红色,带着精致刺绣的新衣服——拍了拍他的头,“别再给我搞乱。” 小鬼一点也不怕陈阳的黑脸,在半空中荡起了秋千,“好,我听爸爸的话。” 陈阳被他乖觉的样子,逗得露出了一点笑,摸了摸他的头,“出去吧。” 果然出来了之后,小鬼就乖乖的趴在了他肩头上,除了对着他的牌一顿乱指手划脚之外,倒也没再捣乱了,陈阳时不时敲一下他的头,警告他老实一点。 到了八点多,牌桌子就散摊了。 陈阳数了一下桌上的钱,还行,虽然有小鬼通风报信在前,但是他故意放了水,所以才赢了不到一百块,陈阳把钱胡乱塞进口袋里,顶着冬天的寒风,回到了魏六婶家。 病人身上的人瘟诅咒只要用替阳那个法子除去了之后,留下的都是些皮外伤以及精神创伤,恢复起来还是挺快的,魏六婶在躺了几天之后,就能下地了,她这一辈人只要自己能动,手底下就会不停地抹抹擦擦,反正总会找点事做。 自从她知道是陈阳给自己输了那么多血之后,就一定要魏宁把陈阳找来,每天晚上都给他做一顿晚饭,陈阳害怕累着她,不肯去,魏六婶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不管是陈阳还是魏宁都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思了,乖乖地坐在一边等饭吃去了。 这几天,因为晚饭都在魏六婶家吃,魏六婶干脆让陈阳住回了那个老地方。 陈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寒风呼啸而过,时而听到“啪嚓”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他之所以还没走,除了身体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却是放不下魏林清还有那个小鬼。 不管他承不承认,幻境早就把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揭示了出来。 他喜欢上了魏林清那只鬼,想要跟他在一起。 但是魏林清是个鬼,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个事压根就没希望,此时其一,其二就是魏林清还不知道怎么看他的,想到这些事,陈阳就更烦了,他一向不太会处理感情方面的事情,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也是一开始就说了的,彼此之间互相慰藉,好聚好散,他对她们也有喜欢的,但是却很浮浅,不像对魏林清。 他对魏林清的感情,要更重一点。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重,让陈阳纠结了。对陈阳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现在偏偏来个一点五,所以就乱套了。 陈阳心烦气躁得睡不着觉,捂在被子里出了点汗,他掀开杯子,猛地坐了起来,转过头看着屋子中间,喊了一句,“魏林清,你在吧?”他刚才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了屋子里,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魏林清。 果然,屋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影影绰绰的站在黑暗中,魏林清慢慢走过来,坐在了床边,“我以为你睡着了。” 陈阳啪的一声倒在床上,“睡不着。” 魏林清好像跟他随意闲聊一样,“什么事让你睡不着。” 陈阳把手放在自己的脑后,不说话,他正在考虑要不要问一下魏林清的意思,男人嘛,重要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扭扭捏捏地算什么回事,想以前他追妹子,都是看上了就直接去要电话号码,约会个几次甚至连一次都不用就直接或交往,或同居,或上床,那叫一个干脆直接。 人果然是看得越重,就越不知该拿那些人或事如何是好。 陈阳想明白了之后,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魏林清,“魏林清,你心里还放不下吴玉成?” 多亏那个幻境,他对魏林清纯洁的如同喇叭花一样的情史知道得一清二楚,就这一点来说,他要感谢那个幻境,毕竟要让魏林清亲口把这些事告诉他,绝对不容易,那好比八年抗战,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得胜利,魏林清就是那种心思千回百转的文化人,跟他这种直来直去的痞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光是人跟鬼,还有个性的极大不同。 可有什么办法,看上了就是看上了,只能认了。 魏林清愣住,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响起,“他是我的执念。” 执念个屁,他甩了你去结婚生孩子都死了还执念!陈阳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酸的还是气的,他一把坐起来,抓住魏林清的衣服前襟,把他往自己跟前一拉,两个人脸对脸,就差不到一个指头的距离,陈阳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对我怎么看?” 魏林清被陈阳逼得眼睛都不敢看他,只好把目光放在床边上,他嘴巴张了又合,实际上魏林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间被陈阳这么一问,就完全不知所措了,“我,我没有怎么看你。” 陈阳呆了一下,五根手指松了又紧,把魏林清的衣服揉成了一团。 房间里一片凝滞,魏林清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跳动的心脏不停地狂跳着,他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所以只能呆呆地任由陈阳抓着自己。 陈阳慢慢地松开了手。 妈的,他都不嫌弃魏林清是个鬼了,他居然敢倒过来嫌弃他。 真是没天理了。 陈阳好像回到了十几天前,刚输完血那时候,浑身无力,眼前发黑,接近昏迷,他指了指窗户,“你可以走了,有事没事都不要过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魏林清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陈阳突然就这样变脸,他走过去,把手试探着放在陈阳卷起来的被子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晚上再过来看你,那个恶魂还躲藏在附近,你不要去太偏僻的地方。” 他还要说点什么,陈阳在杯子里闷声吼了一句,“快给老子滚。” 魏林清还从来没被陈阳这样不假辞色的骂过,就算陈阳被迫怀着阴胎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他皱起眉头,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陈阳发火的事情,想来想去都不得要领,再一想到陈阳刚才问的那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他确实没怎么看陈阳,陈阳就是陈阳,跟吴玉成不一样。 但是到底是个怎么不一样法呢?魏林清也有点茫然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阳就打包了行李,和魏六婶还有魏时道了别,跟请了长假不得不回去上班的魏宁一道离开了魏庄。 150.列车 陈阳坐在火车上,这是一辆夜班车,火车哐啷哐啷地稳定行驶着,陈阳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黯沉的天色下,模糊的景色一掠而过。 魏林清那种反映,说完全不伤心那是假的,但也没伤心到活不下去的程度,就是心里面总是有股钝痛,不停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事,搅得他不得安宁。 火车上人不多,陈阳一个人占了个座位,他躺下来拿出一件外套盖在身上。火车上有空调,但是也许是在冬夜行驶的原因,车厢内的温度还是有点低,坐久了,脚下凉凉的,陈阳只好时不时站起来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活动一下身体。 陈阳拿出一根烟,嘴有点痒,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是辆密封的空调车,不能吸烟,他只好把烟放在鼻子闻一下那个味道,过过干瘾。 车厢内只零零散散做了十几个人,一个老太婆坐在陈阳旁边那个座位。而陈阳前面那个座位则是一对母子,母亲抱着不停哭泣的孩子,低声地哄着。跟陈阳背对背那个座位,并排坐着两个人男人,正在低声说话,想必是一路的。 至于其他人,都缩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无声息。 陈阳时不时站起来走动,经过那些乘客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个抬起头看他一眼,都是勾着头,也许在睡觉,不过这么冷也能睡得着真是服了,陈阳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那个小孩一直在嘤嘤哭着,哭声气若游丝,却又绵延不绝,时不时还发出一声高亢而凄厉的哭喊,他妈妈一直小心地拍抚着他,手忙脚乱,满脸憔悴,陈阳经过的时候,她就嘴巴蠕动着似乎是要说什么。 也许是对自己孩子这么吵表示一下歉意吧,陈阳看那两母子还穿着单衣,也许是冻着了,陈阳走回自己的座位,捡起随手放在那儿的一件大衣,拿给了那两母子,“你穿上把孩子包在衣服里吧。” 那个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帮孩子掖了一下衣服,陈阳直接把大衣放在她边上,孩子被他妈妈包在一个小被子里,只能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声,却看不到脸,也看不到其他动静。 一般孩子哭的时候,都会使劲挣扎,这个孩子倒是没那么麻烦。 到了半夜一点,在火车规律的轻轻震动下,陈阳也觉得眼皮耷拉着,困了起来,那个孩子还在哼唧,不过哭声却小了一点,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躺在座椅上,打算小睡那么一会儿。 陈阳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有双极其阴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陈阳后背发凉,从座椅上一跃而起,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脸色有点难看,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的老太婆,压下心头的火气问,“你老有什么事?” 这个老太婆怕有七十几岁了,一脸的老人斑,眼睛浑浊,上面穿着一件对襟褂子,下面却是条撒花裙子,怪里怪气的,说是少数民族吧,陈阳也没见过哪个少数民族是这个穿着的,不过这套衣服用料和做工却相当好,蓝色绸面的,还绣着少见的五蝠捧寿的图案。 老太婆看着陈阳“嘿嘿”笑了两声,又嘎然而止,声音冰冷而粗硬,好像不是在说话而是两块木夹子在上下摩擦一样,“年轻人,你上错车了咧。” 陈阳抹了把脸,“这车不是N4146次?” 老太婆又“嘿嘿”笑了两声,连连点头,“是咧,是咧。” 陈阳嘴角抽了一下,他又抹了把脸,好声好气地跟这个老太婆说,“我就是要坐这趟车,你老莫担心我坐错了,我没坐错……你老还是坐回去吧。” 老太婆突然又“嘿嘿”笑了起来,“看过赶车的,冒看过赶死的。” 说完之后,她果然就慢慢腾腾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儿。 陈阳听了她的话,心里面有点不自在,刚才那个老太婆站在他旁边的时候,他好像闻到了她身上一股臭味,还有,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陈阳搓了搓手,嘴里哈出了一口白色雾气,难道列车上的空调出问题了? 陈阳又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想去前面那个列车员室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站起来,就看到列车员推着一辆推车过来,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不像一般的列车员一样,边走边喊,而是默不作声地推着车子。 陈阳看到他在一个座位边上停下来,递给了那个人一包东西又接过了一张钱,陈阳也来了兴趣,他走过去想买一桶方便面,这么冷的夜晚,好歹也能添点热气。 几步走过去,等陈阳看到了那个列车员手里的推车上摆的东西的时候,他脸色猛地一阵扭曲,上面摆的是起了霉发了臭的馒头包子饭菜,一层或黑色或绿色的霉菌,还有一些上面生了很多的蛆虫,陈阳看到那个刚买了东西的男人,正把一块生了蛆虫的肉往嘴里塞。 陈阳脸色发青,一阵作呕。 那个列车员把推车停了下来,看着挡在路中间的陈阳,用阴恻恻的声音跟陈阳说,“你——要——什么?” 陈阳并不说话,而是摆了摆手,站到了走道边上,示意列车员过去。 列车员用黑洞洞的眼睛看了陈阳一眼,又低下头,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做点生意,陈阳看到那两个并排坐着的男人买了一个发霉的面包,其中一个男人把面包撕碎了喂到另外一个男人嘴里,两个人之间颇为亲密,看上去好像是一对情侣。 刚才把陈阳惊醒的老太婆买了一瓶里面全都是不知名沉淀物的水。 而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也买了一包食物,她窸窸窣窣地撕开包装,把发黑的手指伸进包装袋里面勾出一点东西,又塞进了包着孩子的被子里面,不停哭着的孩子突然嗝了一声,暂时安静了下来。 陈阳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臭气和土腥气,臭气是因为尸体腐败,而土腥气则是阴间的味道,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张牙舞爪的投影在车窗玻璃上,陈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这么白痴,居然上了一辆鬼车这么久都没发现。 难道真的是改了命,连对于阴世的邪物感应能力都随之降低了吗? 陈阳的后背在流汗,大冬天的,汗水流的把衣服都打湿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一路冲到天灵盖,陈阳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点,生怕惊动了跟他同一辆车的那些鬼魂。 就在这时,那个推着推车的列车员又回来了。 列车员推着车子,慢慢地走着,车子碾压着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在列车员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件牛仔夹克的男人,那个男人头发有点长,脸上涂满了血污,陈阳看了一眼,觉得他有点面熟。 列车员走到了陈阳身边,停了下来,用嘶哑低沉地声音说,“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 陈阳手心里全都是汗水,他摇了下头。 列车员好像没看到他的回答一样,又继续问,“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 陈阳知道,这个列车员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他在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同类,一旦发现任何破绽,就会扑上来,让他从不是同类变成同类。 车辆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列车员摆弄那些发霉变质生虫的商品的声音。 列车员的脸是灰黑色的,没有任何表情,这是死了很多天的尸体才会有的颜色,并且他脸上皮肉绽开的地方还有一些蛆虫和苍蝇,那些蛆虫掉下来,刚好落在了那些腐烂的饭菜上面。 陈阳屏住呼吸,他伸出手,慢慢地伸向了一个包装袋,虽然里面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包装上说是一包牛肉干,估计里面早就没有牛肉只剩下虫子了,不过总比旁边那些翻着蛆虫的饭菜好一点,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那包牛肉干的时候,旁边的孩子突然尖声哭叫了起来。 那个妈妈抱起孩子,几步就走到了推车边上,把陈阳挤到了自己后面,“我要瓶酸奶。” 她的声音也跟列车员一样,冰冷而嘶哑。 列车员把一瓶酸奶递给那个妈妈,那个妈妈从衣服里拿出一张钱给了列车员。 陈阳分明看到那张钱,其实是纸钱! 被这个东西一打岔,列车员就暂时顾不上去找陈阳了,正当陈阳打算开溜的时候,列车员突然抬起头,眼眶里的一只眼球明显的滚动了一下,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就在列车员往前一步,打算直接找上陈阳的时候,后面安静站着的那个男人一把拉住陈阳,“兄弟,我总算找到你了,跟我走。” 那个列车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一脸血污的男人,又看了一眼陈阳,最终,推着车走了。 陈阳被那个男人拉到了旁边,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很耳熟,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死灰色的,被血污遮住差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男人,他好像是自己以前工作那地方一个牌桌上的熟人,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还跟他一起算计了另外那两个出老千的货色,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你,你是阿信?” 阿信慢慢地点下头,眼睛里流出了血泪,“陈哥,帮我报仇,报仇——” 阿信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却一句话也不多说,一直到了火车停在了某个站点,阿信让陈阳下车的时候,还一直在重复着“报仇”这两个字,陈阳下了车,看到这辆黑漆漆的火车,阿信站在车窗边上,还在看着他,眼睛里不停的流着血泪。 这是个小站,空荡荡的,冷得让人心里发抖。 151.索魂 这是一个很小的站点,几间老旧的屋子,还有一个老迈的铁道员工拿着面破旗子,在寒风中露了个面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几间屋子的大门是打开的,透出昏黄的光线,好像要撕破这黑夜一般。 陈阳竖起衣领,多少遮挡一点凛冽的寒风,仅有的一件大衣丢给了那个带孩子的女人,他现在就穿着一件很薄的羊毛衫,里面套了件T恤,冻得直打哆嗦。 他走到了那间小得可怜的候车室,先看了一下列车时刻表,下一趟会在这个小站停靠的车次是在一个小时之后,陈阳叹了口气,搓了搓手找了个座位坐下,候车室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窗户玻璃也破了几块,冷风嗖嗖地往里吹,陈阳只好站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 过了很久,也许快一个小时了也说不定,候车室挂着的那个壁钟的指针全都指着十二点那个位置,而陈阳的手机,早在那辆鬼车上时,就已经黑屏,且无法重启了,此时,陈阳听到了一点声音。 非常细微的声音,或者该说是动静。 如果不是周围极度的安静,而陈阳本身感知非常敏锐的话,是绝对察觉不到这种极其细微的响动,那甚至都不能算是声音,也不是其他五感所能包括的范围,比这些更玄妙,不能用言语来表述。 陈阳不敢动了,他僵硬地转着头,慢慢地打量着四周。 周围死寂死寂的,本来凛冽的寒风也偃旗息鼓,只从地面徐徐地吹过来,却更加寒意侵人,手脚都快要麻痹了。 看不出有任何的异状,听不到,看不到,也闻不到。 但是陈阳明白,有什么东西在附近窥视着他,这种感觉十分强烈,绝对不是他疑神疑鬼,陈阳站在走道中间,身边是两排七倒八歪的固定在一根铁条上的塑料靠背椅子,他看着那些椅子,以及椅子下面的阴影。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最近运道真是差到一定程度了。 陈阳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椅子,他突然觉得这些椅子就在他眼皮底下移动着位置,就比如那个靠背被人踢断了的椅子,本来在右手边左数第三个,现在已经到了左手边左数第一个,陈阳瞪得已经有点酸涩的眼睛又使劲眨了一下,又有一把椅子动了。 陈阳尽量不去惊动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弥而不散。 有时候,如果遇到古怪的事情,只要不惊慌失措,平平静静地离开,让那些鬼怪以为你根本没看到它们,也许就能逃过一劫,大冬天的,陈阳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发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的热汗已经把他紧张的情绪表露无遗。 就在他快要走到候车室的大门口时,候车室那些椅子突然全都脱离了那两根铁条,系哩哐啷地飞了起来,停在了半空中,接着,所有的椅子都转了个方向,椅子脚对准了陈阳,狠狠地砸了过来。 陈阳瞳孔一缩,用极快的速度跑出了候车室的大门,躲在了墙后面,紧跟在后的椅子,呼啸着不是砸在了地上就是砸在了墙上,陈阳听着那些“嗙嗙”的巨响,觉得自己脑壳一阵剧痛。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腥臭味他以前曾经见识过一次,那还是好几年前,他那个时候不学好,走了歪路子,在一个地头蛇手底下当了一段时间看场子的小马仔,有一天,那个地头蛇突然没病没痛就这么死了,死因很蹊跷,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全身上下都长了暗红色或暗绿色的斑块,发炎溃烂。他老婆就请了个懂行的人过来看看。 那个人就是陈阳接待的,那个人围着地头蛇的尸体转了几圈就说这事自己管不了,地头蛇惹到他也惹不起的人了,有人给他下了诅咒,用自己养的厉鬼来要了他的命,连魂都收不回来了,死了也是白死,说完这句话,不顾地头蛇老婆的哭求,慌里慌张跟逃难一样的溜走了。 当时,陈阳站在边上,就闻到了那个房间里有股奇怪的腥臭味。 这个腥臭味他是第三次闻到了,第二次是在那辆鬼车上,从阿信的身上闻到了,他当时只是觉得阿信感觉很熟悉,他还以为是那张涂满了血污的脸让他觉得有点熟悉,原来不是,而是他身上的腥臭气让他有点熟。 阿信跟那个地头蛇是一个死因,都是被人下了诅咒之后,厉鬼索命而死,这比普通的厉鬼索命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不但是要你的命,还要你的魂,阿信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逃到了这辆鬼车上,却还是躲不过去。 而陈阳则因为在鬼车上跟阿信的短暂接触,而被这些厉鬼给盯上了。 陈阳知道这回自己是很难全身而退了,他站在月台上,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就连火车站那几件屋子里亮着的灯光也在厉鬼出来之后,“啪呲”几声之后熄灭了,周围连一丝光都没有了。 一个滑腻的东西抓住了陈阳的脚腕子,陈阳用力踹了一脚之后,跳到了边上,他分明感觉到,不光是脚下,四面八方都有阴冷的手在向他抓过来,阴惨惨的手臂,绿幽幽的鬼火,还有尖锐刺耳的鬼叫声。 陈阳嘴里念着道家的防鬼咒,他既不能用驱鬼咒也不能用杀鬼咒,这些都是要配合道家的法术和法器才能用的,只有防鬼咒,多少没有这些限制。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这些咒语,念出来的一瞬间,让旁边那些厉鬼的行动停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它们更加疯狂的扑上来,陈阳身上的血肉跟着魂魄一起被它们撕扯着,在剧痛造成的恍惚间,好像有一种魂魄即将离体的感觉。 就在这时,在陈阳的手腕子上冒出了一股明澈的金光,照亮了这一隅之地,那些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呲着牙撕咬着陈阳身上的血肉的厉鬼,在那道金光之下,浑身冒起了黑烟,在几声惨厉的尖啸之后,有几个消融在了空气中,而更多,则是逃到了四周的黑暗里,又继续潜伏了起来。 陈阳喘着粗气,捂着身上渗血的伤口,看了自己的手腕子一眼。 那里戴着一串念珠,还是上次为了除掉肚子里那个鬼胎而去了寒蝉寺,慧心方丈给的,没想到,在这时候救了自己一回,陈阳把手腕子举高,就着天边出现的一点残光仔细打量着这串念珠,本来带着一种润泽的念珠,已经变得黯沉无光,看来刚才那一下已经消耗掉了里面大部分念力和法力。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火车的鸣笛声,过了一会儿,一辆火车停在了站台。 一节车厢打开了车门,列车员从上面跳下来。陈阳从车窗往里看,车厢内挤满了人,连过道上都三三两两地站着人,陈阳大步向车厢入口走去。因为陈阳现在一身血污,衣服破烂,所以那个列车员还有点犹豫,想拦下他,陈阳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列车员的手就赶紧缩了回去,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一直到火车开走,这个小站台的工作人员都没出现,陈阳想起来在他跟那些厉鬼拼命的时候,好像看到其中一个厉鬼手里就拿着一个破旗子。也许在那些厉鬼跟着陈阳下火车的时候,就已经害死那个老员工了。 陈阳上了车,火车上那股特有的臭气和暖气扑面而来。 陈阳被冻僵的身体,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他慢慢地走在过道上,还没等他走近,周围的人就全都让开了,陈阳走到了洗手台那儿,拧了一下水龙头,没有水,他疲惫地靠在角落里,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过不多久,就是白天了,连在老家有好几天没露面的太阳也出来了,陈阳灰暗了一晚上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他补了票,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再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一会儿之后,火车就到了终点站。 这个繁华的城市就是他接下来要待的地方。 陈阳伸了个懒腰,松了松筋骨,在附近的服装店换了身行头之后,就搭车前往市中心。 陈阳从来不愁找不到工作,他手里的高级技工证就有好几个,比如汽修,又比如电工和焊工,不过他这一次却是被一个熟人叫来一起接个装修的单子,据他那个叫胡哥的熟人说是一间带一个大花园的豪华别墅,搞完了这个工程,他们可以不干活吃几年现成的,这次叫陈阳来,主要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技术。 陈阳虽然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胡哥突然有这么大能力居然能接到大别墅的装修单子,他以前可都是搞点什么小户型或中等户型的装修单子,像这种大单,连想都不敢想的。 陈阳不放心就问了几句,胡哥说是把他那个小装修公司挂靠在了另一家大公司名下,然后呢,这个别墅的装修单子还是他费了一把力气,搞了好多公关,破除万难才拿到手的,绝对没问题,要陈阳只管放心来,只要有他胡哥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忘了兄弟云云。 反正到哪都是做事,所以陈阳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152.别墅 陈阳一到了胡哥办公的地方一看,哟呵,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办公室搞得金碧辉煌的,比起以前那个烂摊子好到哪里去了,简直是鸟枪换炮,难怪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一口粗的。 胡哥是个身高勉强一米七挂个零,又黑又壮的中年汉子,他是北方人,在G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站稳了脚之后就时时刻刻想着让事业更进一步,憋足了劲儿在这个城市里钻营。 男人嘛,没野心还叫什么男人。 胡哥看到陈阳,也蛮高兴,走过来就用蒲扇一样的大手使劲在陈阳肩膀上拍了两下,拍得陈阳龇牙咧嘴,痛得直抽冷气,他肩头上还有昨晚上那个厉鬼留下的一道伤口,胡哥看着陈阳被自己拍了一下就面部扭曲,“咋了?才这久不见就娇贵了?” 陈阳咧起嘴,笑了一下,一口白牙,“肩上有个伤呢,禁不起胡哥你那把力气。” 胡哥嘴里叼着根烟,上下打量着陈阳,看到他脸色有点发白,精神也不太健旺的样子,在递给了陈阳一根烟之后才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怎么受伤了?你小子不是又跟人在外面干架吧?听胡哥一句,少惹点事,多赚点钱。” 陈阳满口答应,这个胡哥还是他刚来G市那会儿认识的。 那个时候胡哥刚好在那个地头蛇的地盘租了个门面搞了个小饭店,陈阳那时候还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卒子,被地头蛇一个手下带着去收保护费,那个时候的胡哥可没有什么“少惹事,多赚钱”的觉悟,居然跟陈阳他们直接干上了。 一个外地来讨生活的,跟一群地头蛇混混之间的争斗,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了。胡哥被揍了个半死,就在那个地头蛇的手下要废了他一只手,杀鸡给猴看的时候,陈阳腆着脸走出来,虽然挨了那个地头蛇的收下的一顿好骂,却也把胡哥的手给留下来了。 这之后,胡哥就一直把陈阳当自己的恩人看。 虽然陈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胡哥的什么恩人,他当日之所以站出来不过是因为胆子还没练到后面那么大,怕看到血腥的场面,怕出人命惹上什么大事,当然这种小心思没必要给其他人知道,反正两个人之后就一直有联系,不管是陈阳在地头蛇的手下,还是到其他的省市去工作。 两个人说了一通好久没见互相问候彼此近况的闲话之后,才转入正题,陈阳提出要去看一下那个别墅,胡哥就开着自己那辆二手捷达,在G市里面左转右转,到了靠近郊的一处,那里果然林立着一片别墅,掩映在高墙绿树中间。 胡哥通过门卫,进了别墅区,又慢慢地开了十几分钟,终于停在了一栋别墅前。这栋别墅离别墅区里的其他别墅比较远,陈阳注意到这个别墅区非常的冷情,他们进来这么久,就看到了零零散散几个人和车经过。 这个别墅并不是新建的,门窗紧锁,胡哥直接拿出钥匙打开门,“业主是新买下来的,要我们把别墅里原来的装修全拆了,换上新的。” 陈阳皱起了眉头,看着别墅里面丝毫没有过时,显得富丽而又大方的装修,有些疑惑不解,“不可能吧,我们再重新装修一次,估计还没有现在这么好!” 这个别墅现在的装修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名家设计的。 胡哥笑了起来,“有钱人的想法,你不要猜,你猜也猜不出来。” 陈阳嘴角抽了一下,不说话了,这个话也不是没道理。 陈阳绕着这个别墅看了一回,他从一进这别墅开始,就有点不自在,那种发自内心的排斥让他差点没一口拒绝了胡哥入伙的提议,但是人都到这里了,要拒绝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别墅总共有千把平方,这么大的面积搞个装修没得近百万是下不来地的,难怪胡哥说这个事做得,陈阳问走在自己边上的胡哥,“胡哥,你跟我说实话,这个单子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 胡哥呵呵地笑起来,对陈阳说,“你小子知道这么多干什么,我胡哥也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了总还有点人脉关系!搞到这个单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我最近接了好几个大单子,不过这一个是最大的,所以才叫你来。” 陈阳看胡哥避而不谈,还以为他是不想自己知道他的那些关系。 陈阳看完了之后,就跟胡哥说,“那我们好好合计一下,先要设计个样子出来,还有材料、人手这些都要准备好,对了,那个业主呢?他没提出什么具体的要求?” 胡哥手一摆,“他什么都没说,就说不要原来的,不用替他省钱。” 怎么到处都是这种冤大头,陈阳心里嘀咕着,一般的业主,都会在装修的过程中,指手划脚,甚至从头参与到尾,像这种两手一甩什么都不管的,陈阳还真没见过,这回算是开眼界了,也许真的是有钱人,没空理会这些事吧。 把别墅里里外外,左左右右全都看了一遍之后,陈阳拿着胡哥给的建筑图纸,慢慢地比划着,果然还是有点古怪,这个房子的风水有点不太妥当,难怪他一进这屋子就感觉不对,他把这个事跟胡哥说了。 胡哥听了,半天不做声,过了一阵才说,“这个别墅又不是我们建的,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其他的,别管了。” 陈阳本来就是顺口一说,也没打算管,看到胡哥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有点愣住了,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两个人走出那栋别墅,胡哥请陈阳吃了顿饭,又把他暂时安排在了公司的办公室里睡一晚。 陈阳打了电话给以前那个工作的厂子里的熟人,问他阿信怎么样了,那个熟人说阿信失踪好久了,就连那个跟他关系很好的阿朵也失踪有一阵子了,那个熟人压低了声音好像怕被鬼听到了一样,说了句“小心一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陈阳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居然连阿朵都给牵连进去,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那个跟自己亲妹妹一样的十几岁女孩子,明晓得危险还给他通风报信,陈阳把手里的烟掐灭,从他沉默的背上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跟阿信合作堵老千的那个晚上,总共出了四条人命。 里面有一个,据说是附近的老大屋里不成器的小舅子,没想到捅了这么个马蜂窝,陈阳有点郁闷,他也不知道那个屋子是个鬼屋,要是早知道,肯定也不会选这么个地方。 说起来,当时那个地方还是阿信选的,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听人讲起过这里是个风水宝地,只要去了肯定会赢钱,最后赢是赢了,不过靠的不是风水而是陈阳出的老千,而且这个宝地最后不但要了那四个人的命,还间接要了阿信跟阿朵的命。 陈阳打算偷偷回去看一下情况。 这个事他总觉得没完,不解决了会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他。 说做就做,陈阳一向是个行动派,他第二天跟胡哥说了一声之后就回了原来工作那个厂子,离得并不远,坐三个小时的车就到了,是G市的一个镇上。 镇子还是那样,什么都不多,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发廊和酒店特别多。 陈阳戴着个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要找的是阿信最好的一个兄弟,一般阿信做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街上人来人往,陈阳走过一条小街,转到了一个脏污而又狭窄的小巷子里。 墙头上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木,一阵风吹过,树叶子簌簌作响。 周围是低矮的像鸽子笼一样切割成一块一块小空间的建筑物,全都是本地人建起来租给在附近工厂工作的人的,陈阳找到了其中一栋建筑物,上了三楼,然后就坐在其中一扇门的前面,开始等着里面住客的归来。 陈阳记起来,阿信以前也是住在这栋楼里。 一直到了晚上,才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噔噔蹬的传来。 陈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阿信的朋友赵志拖着脚步走了过来,看到陈阳立刻警惕地站在了原地,陈阳把帽子摘下来,“阿志,是我,陈阳。” 赵志听到陈阳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接着又勉强笑了起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来坐一下。” 陈阳进去,开门见山地就问,“阿信是怎么死的?” 赵志嘴巴抖了抖,脸色有点苍白,“他们说他是被鬼给害了,他死了之后这栋楼就一直在闹鬼,这里的人都吓怕了,我也住不下去了,过几天就要搬走了。” 陈阳皱起了眉头,“什么鬼不鬼的,我倒是听说他是被王新豪给害了。” 赵志有点没精打采地看着陈阳,“你是没看到阿信的尸体,要是看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人哪做得到。” 陈阳一愣,他没想到赵志会这么说。 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一样,“你知道哪个人告诉阿信围村村尾巴上那间废屋是个风水宝地的?” 赵志苦笑一声,“我也不晓得,只要在这里住的久一点的,谁不知道那个地方古里古怪,死过好几个人,谁会把那个地方当什么风水宝地,也就骗一骗刚来的外地人,不过骗了又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陈阳跟赵志面面相视,不约而同地往楼上跑去。 153.电话 陈阳跟赵志跑到二楼一看,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倒在自家门口,头朝外,一动不动的,赵志站得远远的,根本不敢过去就怕要担上什么干系,陈阳一边拿手机打电话报警一边走过去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个男人身上露出来的部位全都长满了暗红色的斑块,到处都是发炎溃烂的伤口,陈阳把赵志喊过来,赵志开始还死活不肯被陈阳杀气腾腾地瞪了几眼之后,终于磨磨蹭蹭地挨了过来,他一看到这个男人的脸,立刻抖着手尖声大叫,“他,他怎么长了跟阿信身上一样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陈阳寻思着。 早在他在那个火车上看到阿信的时候就有些怀疑了,他身上的那些病症和伤口跟魏庄的“人瘟”实在太像,只是魏庄的“人瘟”发作起来,紫红色的斑块会变成暗绿色,最后发臭发炎,就跟死了很久的尸体一样,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症状,显然比较轻。 赵志在惊惧的大喊了一声之后,嘴里念着“今天就搬走,这地方不能住人了,我就去收拾东西”,陈阳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有些无语,这胆子也太小了点。 刚才是这个男人在尖叫?出了什么事让他发出那种叫声。 这栋房子每层楼总共有四个住户,这个男人住的这间屋子左边那间屋子门上挂着一把锁,看来是没人住了,而右边这两间屋子,却是门窗紧闭,陈阳想了一下,走到右边第一间屋子,“咚咚咚——”敲起了门。 第一扇门任你敲翻了天都是纹丝不动,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住,陈阳回过头问赵志,他也是一问三不知,这里的住户流动性很大,彼此间也没什么来往,不知道楼上住户的情况倒也不算奇怪。 陈阳敲了几分钟之后,终于放弃了,转头去敲第二张门。 这一回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很快,门就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里面,一脸警惕地看着陈阳,“你有什么事?” 这个男人跟陈阳差不多的年纪,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就是有点阴沉,陈阳目光扫过他抓在门上的手,家境应该不错,没吃过什么苦,戴着眼镜,有点文弱,跟周围在工厂里打工的这些人,很有点格格不入的意思。 陈阳指了指边上,“你隔壁住的那个人刚才出事了,你刚才又听到什么吗?” 这个男人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就摇头,板着脸一副什么事都跟我无关的样子,冷声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刚才戴着耳机在看电影。还有什么事没有?没事我关门了。” 说完,也不管陈阳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直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那扇门是擦着陈阳的鼻尖关上的,陈阳摸了下鼻子不说话了,拽什么拽,不信等下警察来了他还能继续拽下去,过了一会儿之后,警车亮着警笛声,呜咽呜咽地开了过来,很快,几个警察就来到了命案现场。 赵志看到穿警服的,腿都已经软了,陈阳还好,面色自如地跟警察说着发现尸体的经过,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警察粗略地问了几句之后就把那个男人的尸体盖上白布抬下楼,压根就没有进行现场侦查取证,询问左邻右舍目击证人之类的后续,本来按正常程序走他还不会怀疑了。 陈阳看着右边第二扇门,没说话,留了个联系方式之后就离开了。 他离开了之后也没走远,就在附近转,看到附近一个小商店外面聚拢了好几个阿公阿婆在那里摆龙门阵,他也慢吞吞走过去,在商店里买了包烟站在旁边,边听那些阿公阿婆闲聊边抽烟。 话题都是关于前面那栋楼里的怪事。 刚才警车闹了那么大动静,消息灵通的甚至连三楼又死了一个住户的事都知道了,其中一个阿婆跟另外一个阿公说,“我早说了那地方邪,不能起房子,谭家还在外面放话说,要是我再乱说话就要治我,现在看看,那地方明清的时候是个乱坟岗子,后来南洋有个人回来建了个医院,那地方又刚好是医院的太平间,那间医院战乱的时候被炸毁了,地方荒废了,什么邪门的事没有?还说我乱说,我是那种乱说话造谣生事的人嘛!” 说话间,一副终于让她料中了,扬眉吐气的样子。 阿婆说话的时候,还留意地看了陈阳一眼,陈阳笑嘻嘻地看着她,露出一口白牙,不得不说,陈阳的相貌是极好的,修眉俊目,帅气逼人,那个阿婆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跟旁边的老人扯谈去了。 旁边的阿公也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也奇怪,谭家建房子的时候是请了先生回来看过的,使了手段把煞气压了下去,虽然还是会出点小问题,但从来没死过人,这下半年就死了三个,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吧?” 陈阳在旁边听得出神,像他这种外地来的,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原来被人架在火上烤,住在坟堆上都不知道,这些本地的,就算知道情况,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会去拆别人家的招牌断别人家的财路,所以临到出事了,倒霉的也只会是这些外地的住户,偏偏连个说理赔偿的地方都找不上。 陈阳又听了一会儿,再没听到有用的信息之后,就把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事情有点复杂,陈阳本来以为杀害阿信跟阿朵的,就是附近那个黑社会老大,但是像这种黑社会老大下手的话,都是直接砍人的,哪里用得着这么神神怪怪。 陈阳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打了电话给胡哥说自己今晚上不回去了,胡哥要他最迟后天上午一定要回来,别墅那边的设计图已经送来了,明天就要开工,陈阳一口答应。 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响了。 陈阳接起来,那边半天没声音,只有电流声“哔哔嗞嗞”的,“魏时,你搞什么鬼?”陈阳冲着话筒,喊了一声,明明来电显示上是魏时的号码,话筒里还是没有声音,陈阳等得生厌,正要挂上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手机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空洞而有幽远,好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传过来的一样,冷飕飕地让人骨头里冒着凉气,陈阳把手机从耳朵左边换到了右边,还是觉得不舒服,又从右边换了回去。 那个男人在叫他的名字,“陈阳。” 陈阳开始并没有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但是也许是某个瞬间的灵犀,让他在开着空调的温暖房间里狠狠打了个冷战,手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一点汗水,滑不溜丢的,“魏林清,是你——” 陈阳心情有点复杂,他没想到会是魏林清。 手机的电流滋滋声更响了,陈阳听得耳膜一阵阵撕裂般的痛,但还是没有把手机拿远点,魏林清说话的声音很慢,很低,断断续续地,“要,要小,小心,我,我很快,就,会过,过来……” 一句话,硬是掰碎了才说完。 陈阳忍着痛,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才总算把这句话听明白了,魏林清要过来?他怎么过来?不是有一说“魂不离土”嘛,除非用上特殊的手段,否则的话,魂魄是不能离开身死之地的,要不然古代的人为什么那么讲究归葬故里,又为什么湘西那边会流行赶尸。 陈阳含糊地应了一声,刚要问他为什么要过来的时候,通话突然中断了,想来,一个魂魄要用这种方式联系上一个距离千百里外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刚才还因为听到魏林清说要过来,让他小心而心里高兴了一下,就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魏林清稍微给点甜头就忘乎所以了,这样要不得,他是个男人,得放开心胸,外面到处都是红花绿草…… 魏林清的电话挂了之后,陈阳又打了回去,这一回倒是换上了魏时接电话,他支支吾吾地说,这几天就会来G市办点事,魏林清也要来,所以就顺便带着他一起了,有点事还需要魏林清帮忙云云。 陈阳问他什么事,魏时说那个凶魂跑了,而且是逃往G市的方向。 陈阳听得嘴角一抽,刚还说“魂不离土”现在就出来个例外,也不知道那个恶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过它为什么逃到G市?难道不应该找个荒坟野地潜伏起来再图整垮魏庄的后事。 陈阳想了一会儿,也不得要领,就拿出个望远镜,对着不远处那栋楼开始观察了起来,就算那栋楼里真有鬼,也不可能无形无迹,总会露出点端倪来,而且陈阳还真不相信阿信跟阿朵的死与那个老大无关,不说阿信在那辆鬼火车上的几句话,就说怎么不死别人,偏偏就死了他们两个,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陈阳今天下午还打了电话给阿朵以前的小姐妹问过,阿朵的死状跟阿信一模一样。 一直等到半夜,那栋楼都没有一点动静,楼里已经搬空了一大半,只有寥寥几个住户因为各种原因暂时还没有搬走,就在陈阳困意上来,打着哈欠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那栋楼一眼,却被吓得那个哈欠咽了回去,差点没呛到。 好多的鬼魂在三楼那个年轻男人住的屋子里,穿来穿去。 154.小鬼 陈阳远远地看着那里鬼气森森,阴气郁郁,心里面有点发毛。 看对面这阵势,应该是人在修炼什么邪门的法术,天上黑漆漆的,半点天光都没得,空气中隐隐可以闻到很浓的血腥味中间还掺杂着一股恶臭,陈阳不小心吃了一口风,差点没吐出来,赶紧跑到卫生间里拿了个湿毛巾捂着鼻子。 白天还没得什么感觉,到晚上才觉得这个地方阴气好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前他到这里来玩过好多回,住的地方离这里也并不远,怎么从来没有现在这种感觉。 陈阳可以确定,这一切都跟三楼那个住户有关。 惨白的鬼魂在那里无声的尖啸,空中飞的,墙上爬的,地上走的,到处都是,时不时就穿到了那间屋子里,时间久了,陈阳才慢慢发现,不是那些鬼魂主动穿入那间屋子,而是那间屋子有什么吸力把周遭的鬼魂全都拉了过去,那些鬼魂穿来穿去,爬来爬去,其实是在不停地用力挣扎,可惜的是,它们的力量都太弱了,根本无从抵抗。 陈阳想起马云才跟他说起过的一个炼魂的法子,跟眼前这景象非常的相近,他不得不怀疑,三楼那个男人是在炼魂,也就是炼化孤魂野鬼,一为驱使,二为增强自身魂气和法力,就是太阴毒了,向来为正派门人所唾弃和不齿。 不过这世上总有人为了各种目的,铤而走险,什么都敢做。 陈阳本来还打算亲自到对面去看一下情况,但是想到自己现在改了命,虽然一时半会儿见鬼的体质没改过来,但是到底没有以前那么横行无忌,所以就有点犹豫。 还是等魏时来了再说算了,陈阳这么打算着。 此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陈阳正想着收起望远镜,到床上休息的时候,突然,窗户上出现了一个人,放大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那是一个老太婆,她朝着陈阳笑了一下,一口稀稀落落的牙齿,黑黄黑黄的。 陈阳被她倒退了一步,他开的房间可是在四楼,窗外怎么可能有人! 很快,在那个老太婆边上,又出现了一张脸,是个年轻女人,白惨惨的脸盘子把舌头全吐了出来,也把脸贴在窗户上,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三张脸,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指在窗户玻璃上使劲地刮着,刺得陈阳汗毛都快倒竖起来了,再是第四张脸,第五张脸…… 不久之后,一整面铝合金玻璃窗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各种各样可怖而又扭曲的人脸。 陈阳看得心惊肉跳的,肯定是对面那个练邪术的男人发现他在偷窥了,所以把手底下的鬼使过来要他的命,陈阳拿出魏时交给他的几张黄符纸,摆在地上,成了一个简单的阵法。 这几张黄符纸,上次在那个小车站都没来得及用上。 那些鬼脸推撞着窗户玻璃,发出晃啷晃啷的声音,眼看着玻璃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的缝隙,快要碎裂开来,陈阳紧张得额头上全都是汗水,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房间突然响起了几个奇怪的声音。 女人高亢的呻吟,男人低沉的喘息,隔壁那对男女睡醒了又在做爱,精力真他妈充沛,这么紧张的氛围下出现这种声音,陈阳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也许这是个机会。 陈阳看着那些已经快冲进来的鬼脸,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往对面墙上砸了过去,砸完了椅子又砸桌子,他不敢开门就怕门外也有鬼脸在等着,扯着嗓子大喊,“我操你麻了个逼的,半夜三更还让不让人睡了,叫你妈个春啊,这么喜欢叫,怎么不到大街上去叫……” 各种只要陈阳记得的佛听了佛都有火的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地从陈阳嘴里面冒出来,骂得陈阳自己后背都出了汗,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起了,隔壁正在快活的哥们姐们”,果然,陈阳高声大骂了一两分钟之后,就听到了门上“砰砰”的敲门声,好多人在外面杂七杂八的说话,有发火大叫的,有息事宁人的…… 想必是周围被陈阳吵醒的客人以及酒店的工作人员。 陈阳看了一眼窗户,在人气多了起来之后,那些贴在窗户上往屋子里挤的鬼脸果然陆陆续续地散走了,陈阳慢腾腾地开了门,隔壁那个被他打扰了还赤着上半身的男人,一拳头就打上来,“我草你祖宗,没女人草你不会拿个水管捅自己菊花……”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睡衣,脸泛红晕的女人,那些酒店工作人员面色尴尬,其他客人也看着陈阳脸色不太好。 陈阳眼明手快地架住那个气急败坏地男人的手,往旁边一躲,笑嘻嘻地递了根烟过去,“兄弟,还不都是你太龙马精神了,兄弟半夜听了,血气上涌啊,有点上火,抱歉了抱歉了,下次不会了,原谅一下原谅一下,抽根烟,消消气,消消气……” 这种话,是男人都喜欢听,那个男人脸色好了一点,不过还是接着骂了几句,才放过了陈阳。 等围在门口的人前后走了之后,陈阳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对面那个男人,总算没再使什么阴招,这一晚上平安过了,陈阳整晚没睡,顶着个黑眼圈坐在窗户前,拿着望远镜监视着那个男人的行踪,反正已经被识破了行踪,陈阳干脆不用顾忌什么了。 有点压力,没准对面那个男人一行动,就有了破绽。 这一整天陈阳除了上厕所那几分钟之外,连吃饭都是叫的外卖,一直窝在窗前,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总算不负他的蹲点,一个小混混偷偷摸摸,左顾右盼地溜上了三楼,敲开了那个男人的房门。 陈阳用数码相机拍了张照片,虽然影像不太清楚,不过也罢了,那个小混混才进去几分钟就离开了,接着,那个整天待在屋子里一步都离开的男人,也穿戴整齐的出了门。 陈阳知道,这是要上菜了。 在跟还是不跟之间,犹豫了那么几秒钟,陈阳一狠心,觉得还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陈阳下了楼,跟在了那个男人后面,他在社会上混了那么久,对于跟人这些路数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个年轻男人在街上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家夜总会,陈阳眯起眼睛看着那家夜总会的招牌,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黑社会老大的地盘,他经常在这里寻欢作乐,陈阳看着那个文弱阴沉的男人低头进了夜总会,在等了几分钟之后,也跟了进去。 这家夜总会档次并不是很高,里面霓虹闪烁,人影憧憧,非常热闹。 陈阳进去之后,半天没有找到那个男人,他在夜总会里小心地走着,最终在角落的一组沙发那儿找到了他,那个男人正坐在一堆凶悍的男人之间,却半点也不畏惧和退缩,反而眼底带着点自傲和轻视,他跟那个陈阳见过一两次的黑社会老大交谈着,那个黑社会老大脸色有点不好,但是却又忍耐了下来,看得出来对那个男人颇为忌讳。 那个角落不好靠近,陈阳喝了半杯酒,也没等那个男人出来就先离开了夜总会。 他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会邪术的男人跟这个黑社会老大有关系。 陈阳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他正想着该怎么帮阿信跟阿朵报仇这回事,突然间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全都闪开了,身后传来杂沓纷乱的脚步声,陈阳神情一凛,他迅速地左右看了一下,前面十几米处一家铺面外摆着一些木棍竹条,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抽出一根木棍拿在手里,然后转过身,看着围上来的人。 是一群拎着武器的小混混,打头的一个吐掉嘴里叼着的烟,喊了声,“兄弟们,给我上。” 总共十个人,陈阳舔着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赶在你家太岁爷爷头上动土,不打得你们哭爹喊娘,老子就把名字倒过来写,陈阳没得他们冲过来,就一步跨上前,手里的棍子一个横扫,把他们驱退了一步之后,一手抓住旁边一个动作稍微迟钝点的,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向他小腹处,把他直接踢飞了出去,趴在地上抱起肚子直打滚。 陈阳打架,从来下手狠辣,绝对留人余地,而且不怕死,不怕伤。 这场混架并没有打太久,陈阳把这几个人全都打趴在地之后,自己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他抹掉嘴角的血,把口中的血腥味咽下去,冲到了路中间,一辆小车急刹车停了下来。 里面的司机打开车窗探出头,正要骂人的时候,陈阳一棍子狠狠敲在车前盖上,砸出了一个坑,那个司机脸色大变,陈阳抓住司机的手,把他半个身体拖出了车子,恶狠狠地说,“打开车门。” 司机哆哆嗦嗦地打开了车门,让这个煞星上了车。 陈阳把他推开,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那几个人没解决他,那个老大肯定会继续派人来,下回就不止十个人的场面了,他得赶紧离开这里,陈阳踩了油门,车子疾驰而过,他远远地看到有几十个男人从各个地方跑了过来,全都是为了堵他来的,把这一片完全给封锁了。 陈阳开着车,横冲直撞,往G市市中心开去。 突然,他觉得自己肩膀上一阵阴冷,他从后视镜里一看,方向盘一打滑,差点没撞上旁边那辆车,吓得坐在旁边的司机遮住眼睛,嘴里把东方西方举凡数得上号的神灵全都拜了一遍。 他肩头上趴着一个两三岁的小鬼,正兴高采烈地冲着他喊,“爸爸,爸爸……” 这就算了,后座上,还坐着好几个男男女女,重重叠叠堆在一起,挤得满满的。 车上,什么时候上了这么多鬼! 155.打斗 看着这一车鬼,陈阳脸色有点发青。 他转过头,跟趴在肩头上的小鬼说,“后面那些是你带来的?”旁边惊魂未定的司机慌张地大喊,“你在跟谁说话,跟谁说话?”陈阳没理他,一只眼看着前面,一只眼看着小鬼。 小鬼嘴里啃着自己的胖手指,摇了摇头,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还在增加的鬼魂,已经挤到他身边了,陈阳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那些鬼魂反而不敢靠近他身边了,他们把目标转向了边上的司机。 那个司机大腿上还坐着一个笑得妩媚的女人,就是脖子上被人划了一刀,连喉管都看得见,她抱着司机的脖子,在那儿摇了摇去,司机白着脸,嘴里叽哩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阳看到有些鬼魂已经钻到了他身上,他一会儿喊着“医生,这个病人又发作了”,“崽啊,我养了你一场,你在那里啊……”,“按时吃药,会好起来的”,“……”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杂乱纷沓的声音,不停地从司机的嘴里冒出来,吵的人头晕脑胀,陈阳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些不知道哪来的鬼魂控制不住在夺这个司机的身体了。 车子里很冷,鬼魂太多,阴气过重,周围的空气起了白雾,变得湿漉漉的,而且车子好像负载过重,速度越来越慢,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音,好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陈阳狠踩油门,一点用都没有,车子还是像老牛托破车一样慢吞吞地在路上行驶着,比路上步行的人快不了多少。 那些行人都在看向这辆车子,都在看。 陈阳的手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妈的,车子后面一个鬼魂肚子里的肠子拖出来拴着后面一个鬼魂的腰,后面那个鬼魂的肠子却被另外一个鬼魂绕了几圈在手腕上,这样一个串着一个跟串烧一样挂在车后面,拖了怕有几里长。 陈阳呆呆地看着那个串烧,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小鬼,小鬼摇晃着两条腿,还在那里自得其乐,好像车子那么多鬼魂跟着很平常一样,陈阳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干涩地问小鬼,“后面那些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鬼碰都不敢碰小鬼,也不敢碰小鬼身边的陈阳。 小鬼抓住旁边一个鬼魂,慢慢地从它身上拽出一根暗绿色的肠子,让后面一个鬼魂拿着捆在自己的脖子上,陈阳看得脸抽了一下,他忙完了这些才转过头跟陈阳说,“爸爸,它们很怕,想跟着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带着它们好不好,爸爸。” 当然是不好,陈阳头皮发麻,“那里有什么让它们怕成这样?” 小鬼跟旁边几个鬼魂无声的交谈了几句,陈阳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估计也是听不懂的,那是阴世的话,小鬼跟它们交流完了,跟陈阳报告说,“它们说它们住的地方几个月前来了个恶人,它们中间好多鬼都失踪了,它们很怕但是那个人法力很强大它们对付不了,爸爸,那个人想杀了你!” 小鬼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握紧了拳头,脸上一片煞气。 陈阳知道了,这些鬼魂就是那个以前是荒坟地后来是太平间的地方聚集的鬼魂,这么多怎么也没把那栋楼里的人全给害死,那个男人在拿这些鬼魂炼魂,它们没办法反抗,所以只能找机会逃走。 陈阳想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那些来找他麻烦的鬼魂是不是它们。 陈阳让小鬼问那些鬼魂,小鬼跟它们交流了很久,才转头跟陈阳说,“它们说不是,那些都是已经被那个男人操纵的鬼,它们还说,它们迟早会再找上爸爸的。” 这个不用它们说,他也知道,因为那些鬼魂已经来了。 一个个散开的鬼魂挡在了车子前面,车子轧过去,它们的身体爆裂开来,肠子跟内脏满地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腐臭味传过来,陈阳胃里面翻腾着,手抓着方向盘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些散落的,被那个男人操纵的鬼魂想拦下车子,然而那些串在一起的鬼魂却要阻止它们,它们打了起来,陈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中、地面上全都是残肢断臂以及碎肉块、内脏,到处都是黑血横溢。 一个鬼魂想要往陈阳的方向冲过来,那个抱着司机脖子的女鬼尖啸着扑上去拦住它,那个女鬼很恶,很快就把那个鬼魂撕成了碎块,那些碎块丢在地上还在动,然后陈阳看到那些碎块没过多久又聚拢在了一起,又变回了那个鬼魂。 居然还能原地满血复活,陈阳看呆了。 外面打得天昏地暗,因为鬼魂们都打架起了,挂在车子上的少了不少,车子的速度快了一点,这时,有几辆黑色的小车开过来,把路给堵上了,后面也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是那些小混混打手追上来了。 车子不能开了,没用了。 一看到那几辆黑色小车,本来正在混战的鬼魂立刻慌乱了起来,它们无声的尖啸着,跟没头苍蝇一样四散而逃,一部分鬼魂却迅速围在了其中一辆车周围,陈阳熄了火,把车子停在路边上,然后下了车,看着中间那辆黑色小车。 那个男人就在那辆黑色小车了,也许还有那个黑社会老大。 旁边几辆小车全都开了车门,好几个精悍高大的男人走下来,其中一个走到那辆小车边上,打开车门,很是恭敬地来了一句,“彪哥,到了。”里面的人没有立刻下来,车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动静,两个男人下了车,不错所料,就是那个阴沉的年轻男人跟那个叫彪哥的老大。 妈的,以为自己在演电影吗?装什么比,陈阳在心里唾弃。 那个年轻男人一下车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陈阳,看得陈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来他才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趴在肩膀上的小鬼,那种贪婪的目光带着连掩饰都不屑做的恶意。 那个年轻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阴柔而低沉,“好,好,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他归我了。”他压根不在意对面暴跳如雷的陈阳,转头跟彪哥说,“该动手了。”他跟彪哥说话也是淡淡的,还带着点命令的口气,彪哥看来对他很信任,立刻下令动手。 陈阳低声问,“小鬼,你爸爸跟魏时干什么去了?” 现在这小半条街阴惨惨的,周围也偶尔有行人和车辆经过,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的异状,不知道是因为这条街上鬼魂太多了,还是这个年轻男人做了什么手脚,迷惑住了人的心神,这次陈阳不能用昨晚同样的办法脱困了,本来陈阳想干脆制造个车祸把警察引过来,警察身上的煞气和正气最重,就算现在出了很多败类,但是这些基本的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小鬼好像对那个年轻男人又有些忌惮,躲在陈阳后面探头探脑,跟在车子后面的那些鬼魂,一些吓得逃走了,一些却慢慢地聚拢到了陈阳身边。 陈阳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下来,他可不会驭鬼。 小鬼紧张地咬着手指,“爸爸等一等,他们去追那个凶魂,就快要来了。” 陈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他们来的那个时候。 那个年轻男人控制的鬼魂往陈阳冲过来,不过它们的目标不是陈阳而是陈阳身边层层叠叠的鬼魂,小鬼发出一声刺痛人耳膜的尖叫,即刻,那些本来已经有了退意的鬼魂又稳了下来,两方的鬼魂又打成了一团。 对面那个年轻男人看到这一幕,眼神更兴奋了,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不正常的潮红。 小鬼在指挥那些鬼魂,两方势均力敌。 那个年轻男人拿出了几根粗大的线香,就那样把点上的线香插在了水泥地上,最后一根线香插了几次,都没插好,一直倒了,他就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插,那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跟死人一样了,但是香最终还是插上去了。 那些本来帮着陈阳他们的鬼魂,开始倒戈。 陈阳惊讶地看了小鬼一眼,他一个侧踢,刚好踢中了一个打算偷袭他的小混混,把他手里的刀子抢过来,接着刀子在他手里一个旋转,反手分明在小混混的两个小腿上分别刺了个对穿,彻底让他丧失了继续找麻烦的能力。 那个彪哥身边围着几个男人,正冲着陈阳指指点点,时不时还骂一句那些废物手下,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半天都搞不定,不过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急,显然是想把陈阳这样钝刀割肉的磨死。 就在这时,本来阴惨惨的街上凭空冒出了一股灰黑色的雾气,贴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漫过来,经过的地方,连街两边栽种的树木都失去了生机,变成了同样的灰黑色,在雾气中,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走在其中。 陈阳知道,这是魏林清来了。很快,雾气就到了陈阳身边。 小鬼跳起来,一头扎进了雾气里面,那个年轻男人几乎在雾气出现的同时就消失在了原地,连手下控制的那些鬼魂都置之不理,那些陡然间失去了控制的鬼魂,茫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又慢慢地往来得方向走去。 陈阳觉得自己眼前晃动了一下,再仔细一看,自己居然已经在一个房子里。 魏时就站在他面前,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156.信物 陈阳一身的伤,魏时用剪刀把那些粘在伤口上的衣服剪成了碎片,小心地撕下来,陈阳痛得龇牙咧嘴,面部扭曲还得顾及着男人的面子和尊严咬紧牙关不大喊大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伤口清理完毕,又包扎好之后,陈阳才满身大汗地松了口气,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 魏时搬过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旁边,跟人视频。 陈阳瞄了一眼,是个年轻男人,长着张国字脸,一脸的正气,以他见多识广的眼光,陈阳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绝对是在公检法单位上班,虽然穿着便服,但是身上的气势掩都掩不住。 魏时喊这个人叫“五师兄”,他们在说的,是几个月前发生在B市的一个案子,那是个连续杀人案,案犯是两兄弟,一个当场死亡一个逃窜在外,没有任何案犯的行踪线索,只是前不久终于得到了一点消息,说是案犯潜伏到了G市,因为B市那个案子闹得很大,上面很重视,所以就把魏时的五师兄方志派过来协助这边的警方抓捕。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不过那个案子既然有眼前这两个人参与进去,陈阳是绝对不相信会是一桩普通的人命案。 方志想让魏时帮他算一下那个案犯的大概方位。 这个用茅山术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不用把人的具体位置算出来,只是方志现在已经金盆洗手除非性命之忧否则再也不能用这些法术了,所以他没办法只好拜托这两天刚好有事停留在本地的同门师兄弟。 魏时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案犯他也想早点找到,两个人敲定了之后方志跟一直在旁边明目张胆偷窥的陈阳打了个招呼,陈阳也冲着他笑了一下,之后方志面色匆匆地下了线,看来工作非常的忙碌。 这边的事情一解决,魏时就立刻转过头来开始盘问陈阳。 陈阳就把自己到G市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魏时也是一脸震惊,显然他原本只以为陈阳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却没有想到这个麻烦居然跟魏庄那个事还可能存在着某种不清不楚的联系。 魏时一个劲儿的追问那个尸体的症状是不是跟魏庄的人瘟是不是真的很像,陈阳一再确定之后,他才带着满脸的问号坐到一边做冥思苦想状去了。 陈阳没理他,他眼皮早就在打架了,几乎是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魏林清站在旁边,把他抱起来放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在这期间陈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不用说被吵醒了,可见睡得有多死,精神和身体到底有多疲累。魏林清小心翼翼地样子看得魏时牙酸,眼前这个鬼可是他先人,他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了两句,一脸我神马都没看到的扭曲表情盯住房间的某个角落。 等陈阳一觉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他是被饿醒的,不得不说陈阳生命力顽强,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居然还能活蹦乱跳的,让人不得不服,只有陈阳自己知道,其实他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只是他已经习惯这样硬扛了。 只要没死,就没事,死了,当然就一了百了。 在这方面,陈阳一向看得开。 方志办事效率很高,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魏时正在准备做法术,陈阳问了一下才知道当时魏林清把他们直接转移到了附近一家空置的民居里。 看在陈阳是个伤患的份上,魏时找出了几包方便面,跑到厨房烧了水,把面泡开,还从冰箱里翻出了几个鸡蛋和一把青菜,随便炒了一下丢到了泡开的方便面里面,闻到了香味之后觉得自己也饿了,就横刀夺食,以自己出了力以及陈阳病了不宜一下子吃太多为理由,强硬地分走了一半。 陈阳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一下子空出一大块的碗,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 魏林清跟小鬼坐在对面,小鬼看到陈阳吃东西,立刻划动着胖乎乎的四肢,扭扭歪歪地走到了陈阳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嘴角流着口水,陈阳嘴角抽了一下,拿出个碟子,拨了点面条跟菜过去。 小鬼用手抓起面条就往嘴里送,吃相惨不忍睹。 其实鬼压根就不吃东西,一般就吸点饭菜里的精气和生气,小鬼这是在跟陈阳有样学样,陈阳看着小鬼,这小子长得真快,这才几天就长这么大了,五官也长开了一点,能够很清楚地看出陈阳和魏林清的影子。 陈阳每次看到他,就会不停地想起那三个月荒诞的经历。 就算他再次见到魏林清之后,就尽量的无视对方,还是没办法完全屏蔽脑子里的妄念。 陈阳皱起眉头埋头大口吃起了面条。 两人一鬼把面条全部解决完之后,就把碗一推。 陈阳看到桌上摆着方志送过来的东西,除了一张纸之外还有一个透明的塑料包,里面装着几根头发,陈阳吃饱喝足了又睡了那么久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一点就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他就喊了旁边的魏时一眼,“你要找的这个犯人我见过,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年轻男人!” 魏时从地上跳起来,“真的,真的,你说真的?” 陈阳肯定地点了下头,魏时在地上走来走去,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他的五师兄方志,把陈阳提供的线索告诉了他。 陈阳看魏时走来走去地看得烦躁,就对魏时说,“你能不能停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什么简单的案子,那是骗鬼的。” 魏时就把有魏宁参与的那个案子说了一遍,重点当然是那个替魂逃走,顶着自己弟弟丁茂林身体的丁茂树,也就是陈阳见过的那个阴沉的年轻男人,连那个废厂以前发生的惨剧多没瞒着,甚至还把自己其实一早就认识丁茂树,两个人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读大学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交集的事都没瞒着。 这么拉拉杂杂的说了怕有半个多小时,说得口干舌燥的魏时总算做了个总结,“看来丁茂树是藏在这里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那个叫彪哥的搭上线的。” 陈阳惊讶得很,他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内情,这个丁茂树不简单啊,能从魏时的师父手里逃出去,而且藏匿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要不是自己碰巧看到他,还不知道魏时能不能用法术找到他。 难怪那栋楼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那个叫丁茂树的,问来问去也就说是个年轻男人,具体长什么样不是说长得一般就是说不太记得了,想必也是丁茂树故意这么做的,他到底是个通缉犯。 陈阳突然跟魏时说,“你不是要找他嘛,快,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很狡猾,我怀疑他发现不对劲会立刻逃走。” 魏时一想也有道理,就继续刚才停下来的法术。 那几根装在塑料袋里的头发是方志收集来的,用来做这个法术再合适不过,他用黄符纸包着一根头发,小心的捻起来,折成一个小纸飞机,然后嘴里念着一些听不太清楚的咒语,点上了一根线香,把那个小纸飞机挨近尖端成一个红点的线香上。 线香不是明火,小纸飞机却“蹭”地一声冒出了一个火苗。 陈阳看得一脸古怪。 小纸飞机很快就烧成了灰烬,地上刮起了一阵风,陈阳看到几个鬼站在那里,手里抢着那些纸灰,每个人抢到一小块之后就消失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这几个鬼又回来了,它们冲着魏时比划了几下。 魏时看了,面沉如水,把那几个鬼送走之后,才转过头跟陈阳说,“你猜对了,还找不到了。”而这时,方志也打电话过来,说那地方已经人去楼空,除了一屋子用不上的垃圾法器,连个鬼影子都没捞到。 魏时虽然关心这件事,但是他跟魏林清的主要任务是找那个跑了的恶魂,所以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件事,而陈阳就更不用说了,还有即将要开工的工作在等着他,胡哥已经打了两个电话过来,要他一定要准时到。 到了第二天早上,陈阳就打算离开这里回G市市中心那儿。 他跟魏时说话的时候,魏时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电脑前搞鼓什么,陈阳前面看了一眼发现是个让人眼花缭乱,不停变幻的八卦阵,光是远远看一眼都头晕,魏时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正当陈阳悻悻地打算离开的时候,魏林清拦住了他,他把一根系着黑绳子的坠子递给陈阳,“这个给你,带在身上防身用。” 陈阳伸手拿过那根坠子,看了那个吊坠一眼,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一下,暗暗骂了一句“草”,居然是两个一大一小,大的跟鹌鹑蛋差不多大小,小的跟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骷髅头,栩栩如生,亮白如玉,摸上去一手的阴凉。 难道小鬼喜欢玩骨头这个爱好就是从魏林清这里学来的? 陈阳冷冷地哼了一声,把那个坠子又丢了过去,也不管魏林清接没接到,撇下一句“我用不上”就转身离开了,又不喜欢他还搞这种事做什么,别跟他说什么没有爱情也有友情,要么什么情都有,要么什么情都没有。 夹缠不清,跟半生不熟的米饭一样,让人脑壳痛。 陈阳不想让自己脑壳痛,所以还是一开始就划清界限比较好。 只是等他下了楼,手伸进口袋里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正是那个坠子。 157.问题 陈阳拿着那个小头骨坠子,想还回去吧,觉得太小题大做,就这么扔了吧,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想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不就是个小头骨坠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自己最近是挺倒霉的,带个这东西也许就多条命。 自己以前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以前看到电视上那些不肯拿走大笔分手费,还当场撕支票的男人或女人都要骂一句“傻比”,怎么现在也有往傻比发展的征兆了。 陈阳有点郁闷地坐车回了胡哥那儿。 胡哥看到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把身边站着的一个面相上看只有三十几岁头发却已经斑白的男人介绍给他,“这是总公司派来的张工,哈哈,我们那个别墅单子的装修设计还有一些工程上的细节问题都要靠他了,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张工,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小陈,陈阳。” 这个张工文质彬彬的伸手过来跟陈阳握手。他的手冰冷而潮湿,跟吐着信子的蛇一样。不过人倒是不错,态度并不热络但是却也没有一般做他这行的对陈阳这些实际施工人员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轻视。 虽然如此,陈阳还是不太喜欢他。 张工拿出设计图纸交给了胡哥,并且说明他们所需要的一些装修材料,总公司会直接送过来,不用到外面够买,以及林林总总的其他小要求,并且特别强调这是业主的要求,绝对不能有任何不实的地方,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业主不会给钱还会按照合同要求赔偿。 陈阳听得头大,他看着胡哥十二分耐烦地跟张工交谈,并且一再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张工看起来并不太相信他,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就跟胡哥说自己有事先走了,明天会去别墅那儿看一下。 这说是看一下,其实就是监督的意思吧。 一等张工走出大门,胡哥就拉下脸,他看着陈阳,“这是总公司答应给工程的条件,要全程接受总公司下派的人的监督。不要放心上,我做事你还不知道,赚钱也是赚良心钱,不会做那种害人害己的事。” 这一点陈阳倒是相信胡哥的为人。 很多包工头都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拖欠工资,但是胡哥却一直没这么做过,不是他有多良善,而是他多次跟陈阳说起过做人总要有底线,宁肯少赚点也不要半夜睡都睡不安稳。平生不做黑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一行人坐车去了那个别墅区开工。 别墅的设计风格以黑白为主,黑色占了大部分,陈阳第一次看到这个设计的时候还觉得是不是搞错了,这样住着难道不会太压抑了吗?谁会把自己家搞得跟灵堂一样,他把这个跟胡哥提了一下,胡哥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想法跟他一样,他们只是做事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就算把自己家搞成个棺材板,那也是他自个儿乐意就成。 陈阳听到棺材板这个词,眼角抽了一下。 这个设计图还真有点像,生生在四四方方的别墅后面,又加了一个大型的暖棚和温室,别墅整体设计顿时变成了一个竖放的长方形,就是形状不太规则,陈阳脑子里有了点不太好的念头,不过魏庄那个“屋棺”极少见,不可能这么倒霉自己又碰上一个吧。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陈阳开始工作。 幸好,这个墙上没有要求画那种阴森恐怖的壁画,也没有其他异状,事实证明是自己一时想左了,陈阳深感欣慰,他实在是受够了老遇到那些倒霉事,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工作了几天,一直都是平平常常的,陈阳时不时跟魏时联系一下,听魏时倒苦水,这么几天了,不管是顶着自己弟弟丁茂林那身皮的丁茂树还是从魏庄逃走的那个凶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五师兄方志B市的工作脱不开身,已经打算再找几天如果还找不到就打道回府了。 因为魏时搜索那个凶魂需要用到魏林清跟小鬼的能力,这几天小鬼只偶尔跑到陈阳这儿来撒个娇就不得不回去,至于魏林清,也来过一次,干巴巴地说了两句然后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气氛有点尴尬却也不提走,一直等到时间到了才离开。 陈阳提着一个油漆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这次的装修单子,一些原料是胡哥他们自己准备,一些原料由业主指定,颜料就是其中之一,陈阳拿着个刷子开始刷油漆,他戴着个已经用旧了有点发黄的口罩,隔绝油漆刺鼻的气味。 这个油漆的味道跟普通的油漆差不多,但是陈阳总觉得里面有点极淡的腥臭味,好像总公司送过来的颜料也有这种味道,难道是一个公司旗下的产品的原因?不过,虽然味道有丁点儿怪,粉刷油漆出来的效果却相当好。 按照合同,胡哥的装修队除了加班晚上不允许在别墅停留,偏偏业主把装修的时间定得很宽松根本没有加班加点赶工的必要,所以陈阳他们都是早上八点上工,下午五点下工,下完工之后就聚在一起打打牌搞点娱乐活动,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那个张工,每天都会来看一下,在别墅里面逛一圈,看一下他们的工程进度,只要没有违反合同的地方,就不会干涉陈阳他们,几次下来,陈阳对他的印象反倒好了点,他最讨厌对着自己指手划脚的人。 这天,陈阳下了工回到市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小心落在别墅了,这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陈阳就打算去拿回自己的手机,这也不算违反合同,他坐车回到别墅那儿的时候,才六点多。 如果是夏天,这个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城市还笼罩在一片燥热的暑气里,而现在是冬天,天色将昏未暗,陈阳下工回到市区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的下着,风里夹缠着雨水,空气陡然变得冰冷。 陈阳以为雨下不大就没带伞,到了别墅区之后只好把外套罩在头上往别墅那儿跑,跑到地方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打湿了大半,冷冰冰的,陈阳回头看了一眼周围,雾气蒙蒙的,不远处那栋别墅在高大的园林树木间露出了一点边边角角,看不太清楚。 别墅里面没有一点光,陈阳手冷得有点发抖,从衣服里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愣了一下,难道进小偷了?这个别墅区治安很好,到处都是摄像头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小偷小摸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再说,长眼睛的都知道这别墅最近在重新装修,谁会来这里偷东西? 陈阳悄悄推开门走进去。 别墅里面静悄悄的,刺鼻的油漆味传来,陈阳听到二楼传来极轻微的动静,他放轻脚步上了二楼,装修队在二楼楼梯口那儿放了一大堆的板材,陈阳躲到板材后面,透过缝隙看着二楼大厅,那儿有个人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光线非常昏暗,那个男人只点了一根白烛。 摇曳的火苗子拖得老长,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扭曲的黑影。 这个半夜出现在别墅的男人就是那个张工,他手里摆弄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块块的黑色牌位,他把四五个牌位一字排开放在面前,陈阳眼睛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看到每个牌位后面都站着一个鬼魂,一个个面目狰狞,满身血污,一脸仇恨的看着张工。 张工在那些牌位前面放着一个粗陋的大瓷碗,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张工轻轻念着什么咒语,他把那些黑色牌位一一放进那个大瓷碗里面,轰的一声,大瓷碗凭空冒出了一团绿色的火焰,火舌吞没了那些黑色牌位,旁边站着的鬼魂在地上边打滚边尖啸,它们很痛苦,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烈火中焚烧一样,它们想冲到张工面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拦住,只能无力的继续挣扎。 渐渐地,它们的尖啸声越来越小,等那些黑色牌位全都烧没了,它们也就完全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木然地站在那儿,像些牵线傀儡一样,它们一个个温顺地走到了房子的各个角落,消失在了墙间。 张工慌忙地站起来,也许是脚麻了没站稳,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在站稳了之后,张工把掉在地上的眼镜捡回来戴上去,他烧了几大把的线香和纸钱,光灰烬就半盆子多。 陈阳看他一直在那烧纸,不知道他到底要烧多久。 身上打湿的衣服沉甸甸,冷冰冰的,脚也快站麻了他只好小心地活动一下,陈阳打定主意要继续看下去,他要知道这个张工到底是要干什么,这个装修单子跟他密切相关,他可不想被人坑了,蒙了。 张工烧完了纸,又跪在地上小心地拿起那些大瓷碗,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些液体状的不明物体,碗里面还剩下点残渣,陈阳远远看着,觉得很像骨头。张工把这些液体集中到一个大瓷碗里,又这些东西倒进了陈阳他们装修队的颜料桶,油漆桶里。 陈阳心里骂了一句,原来不是他鼻子出了问题,是那些油漆和颜料真的被人加了料。 这时,陈阳装在口袋里的小头骨坠子急剧地颤动了起来。同时,他的后背也感觉到了一股极凶的阴气。 158.镇宅 脑后边一股一股的细弱阴风吹来,陈阳用眼角余光看到自己身后紧贴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并且连身后到底是人是鬼都不太确定。 陈阳焦躁起来,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滚下来。 这个事情,不太好办,陈阳觉得自己真应该到庙里去拜拜了,最近的时运太低了,老遇到这种倒霉事,他慢慢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魏林清交给他的头骨坠子,冰冷的头骨坠子此刻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阴气,与周围的阴气隐隐有一种对抗的意思。 这时,陈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似乎声音才从喉咙里发出来就缩回去了,这声轻笑也彻底把陈阳所在的位置暴露了出来,已经忙完了要做的事正收拾残局的张工霍然而起,他声音有点颤抖却又尽量镇定的低声威吓,“谁在那儿,出来!” 陈阳没犹豫,果然立刻出来了,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陈阳在他发出笑声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不是鬼,是人,而且还是个老熟人,就是方志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在逃犯丁茂树。 至于他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栋别墅,原因不得而知。 张工有点惊讶地看着丁茂树,“俞先生,你怎么在这?” 俞先生?陈阳听得眉头一挑,这栋别墅的幕后业主应该就是这个改名换姓之后的丁茂树。 化名为俞树的丁茂树,气色比起前几天差了不少,脸色苍白得跟张纸一样,而且还带着明显的黑色,他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阳真不会相信一个大活人身上的阴气会比一般的鬼魂更重。 他刚才还以为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个厉鬼。 丁茂树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让面部微微扭曲了一下,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阴沉地看着张工,用古怪的声音说,“我过来看一下,你做得很好。” 听到丁茂树这样说之后,张工紧张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点,然后他又皱起眉头看向陈阳,似乎对于陈阳的贸然出现很不赞同,但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他的眼神深处,陈阳看到了一点挣扎、愧疚和决然。 丁茂树用古怪的声音念起了咒语。 刚才消失在墙壁里的鬼魂又一个一个地走出来,林林总总的,居然有二三十个,这些鬼魂全都沉默温顺地飘在半空中,丝毫没有其他鬼魂的狰狞可怖,却让人觉得压抑而诡谲。 这些都是因为尸骨被熬制而只能被迫留下镇守这栋别墅的鬼魂。 其实这种做法来源于“镇宅”这个做法,古时候的大户人家建房子的时候都会在主宅的宅基地下面埋入宅主的一些随便小物件,或者专门请高人做过法的贵重物品,以求得权势、钱财或家庭和睦、子孙昌盛等。 像这种“镇宅”的做法用处是有,但不会很大。 所以有的宅主就不甘心,另辟蹊径,或延请高人,用邪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其中有很多耸人听闻或残酷血腥的做法,陈阳就见识过一个例子,那个人把自己亲生的老父老母的尸骨埋在了宅基地下,并且用秘法困住他们的魂魄,让其一直不能投胎转世,从而调和家里的风水,用这种办法使自己富贵显达。 这种做法真的有用,那个儿子确实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但是其毒辣无情的程度,也是少有人及,当时陈阳听到这个事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一个想法,其实这个人压根没必要这么做,就凭他的狼心狗肺,也迟早会混出来的。 现在张工在这个别墅里做的手脚,跟“阴婚镇宅”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显然张工这个做法,威力要更大,毕竟现在就用了二三十个鬼魂,如果没被陈阳发现的话,以后用上的,只会更多。 用几百个鬼魂来“镇宅”,光是想到住在这个别墅里的时候,前后左右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鬼魂,陈阳就不寒而栗,果然有些神经病的想法,是他这个正常人完全不能理解的。 就这么十几二十秒的时间,陈阳脑子急剧运转着,想找个脱身的办法,只是当丁茂树把镇宅用的鬼魂全招出来之后,他就知道,丁茂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离开,而且…… 就在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围的鬼魂已经动起来了。 看不见鬼魂的张工,还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多了三个垂头飘在半空中的鬼魂,那三个鬼魂的手慢慢地向他伸过去,一直到惨白的手臂没入张工的体内,张工的眼睛睁得老大,恐惧到极点的表情永久得定格在了他脸上,他用不可思议而又愤怒的目光看着丁茂树。 丁茂树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接着,张工的身体凭空四分五裂。 那些鬼魂聚拢了过来,开始吞噬地上的尸块,过不多久,地上就变得干干净净,好像张工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等把地面打扫干净之后,丁茂树才把阴森的目光转到了陈阳身上。 他那种好像耍猴戏一样的轻蔑眼神让陈阳心里面的火气蹭蹭地往上涨,他拿出一张魏时送给他的黄符纸,二话不说就往丁茂树身上贴去,这可是魏时专门拿给他用来对付丁茂树的。 那天,魏时跟他五师兄方志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觉得丁茂树之所以逃到G市选了这么个地方落脚,是因为丁茂树当时虽然占用了丁茂林的身体,逃了出去并且能够自由活动,但是时间久了之后,身体与魂魄开始排斥,逐渐失去了生机。 “替魂”这种法术虽然很厉害,但也没到起死回生的程度。丁茂树为了自救,只能用炼魂这个办法去加强自身魂魄的力量压制身体的各种不适反应,可能连丁茂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 丁茂树的行动并不太灵活,陈阳突然的偷袭得手,随后就被丁茂树招来的鬼魂给逼退了三步,那张黄符纸刚好贴在了丁茂树的胸口上,丁茂树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冒出一股黑气,眼球翻了个边,变得只有眼白,没有瞳孔,却偏偏瞪大眼,死死地盯着陈阳所在的方向。 陈阳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往楼下跑。 那些鬼魂想拦下他,张牙舞爪的,有好几次快要碰到他的时候都被一股灰白色的阴气给挡了下来,陈阳手里的头骨坠子急剧的抖动着,浮在半空中,自动自发地挂在了陈阳的脖子上。 眼看着快要跑到别墅的大门口,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陈阳突然绝望的发现,本来打开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等他用钥匙打开门,被那道黄符纸困住的丁茂树已经追了上来,指挥手下的鬼魂把陈阳给团团围住,而且还不断的有鬼魂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应该都是他在以前那栋楼控制的鬼魂。 陈阳的反应异常的干脆,周围的鬼魂再多,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他脖子上挂着的头骨坠子,两个小巧的头骨浮在半空中,一前一后的挡着那些蜂拥而上的鬼魂,而丁茂树在看到那两个头骨坠子的时候,更是目光痴迷而狂热,他下令手下的鬼魂更加拼命的进攻。 陈阳在黑暗中走着,他刚才明明不管不顾地打开了大门逃出了那个别墅,却怎么也找不到走出这个别墅区的路,疾步走了一阵之后,周围还是那样,黑沉沉,湿漉漉,粘腻腻,伸手过去随时都能抓到一些腥臭、冰冷而又滑腻的恶心东西。 而那些被他抓到的恶心物体,也在不停地向他靠过来。 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管是天光,还是远近的灯光和霓虹都渐渐消失,一片死寂,暗处有无数的鬼魅在骚动,在靠近,陈阳也难免恐惧,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麻,然而更多的,却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被鬼魂给撕碎。 而且也许是因为那个头骨坠子,他虽然失望却也没有绝望。 陈阳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遇到“鬼打墙”了。 那两颗小巧的头骨突然挣脱了那根黑色的绳子,绕着陈阳飞来飞去,而且目测大小越变越大,渐渐地,居然变得跟正常的头骨一模一样了,而且还一左一右地停在了陈阳的肩头上,黑色的骷髅眼里还冒出了绿色的鬼火,熊熊燃烧着,刺破了周围沉沉的黑暗,陈阳发现自己原来还在别墅里面,就站在大门口。 而丁茂树居然只离他五步远,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看来,丁茂树在发现手下的鬼魂暂时奈何不了陈阳之后,就打算先让陈阳被鬼打墙迷惑住之后,再用物理攻击置陈阳于死地了,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如果不是那两颗头骨的话,可能已经成功了也说不定。 陈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扣住丁茂树的手,把匕首抢了过来,再一用力,丁茂树的手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已经被陈阳折断。而被折断了手骨的丁茂树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好像手骨被折断对他来说压根就不痛不痒一样,他阴沉沉地看着陈阳,嘴里念了几句咒语,接着,就像条泥鳅一样从陈阳手里滑了出去,一瞬间出现在了十米远外。 而周围的鬼魂也涌了上来,冲向陈阳。 停在陈阳肩头上的头骨飞到了陈阳面前,一阵翻滚的浓雾从头骨上冒出来,很快,魏林清跟小鬼模模糊糊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浓雾里,他们看着陈阳,小鬼跳到了陈阳身上,抱着陈阳的脖子,“爸爸,爸爸,我跟父亲来了,你别怕!” 陈阳嘴角抽了抽,要他一个大男人承认自己害怕,怎么可能。 不过,不管是小鬼还是魏林清都跟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身体模模糊糊的,时而更加凝固时而形体溃散,魏林清走过来,用像雾气一样的手握住陈阳的手,陈阳觉得自己手接触到的,就好像一团凝实的无形之物。 魏林清拉着陈阳,往大门口走,边走边说,“这不是我的本体。” 159.出葬 周围都是沉默而立的鬼魂,在它们的目送下,陈阳就这样被魏林清牵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别墅,等到出了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哐啷”巨响,门已经关上了。 陈阳回过头看到丁茂树苍白的身影站在那些鬼魂中间,阴沉地看着自己,陈阳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竖起中指,丁茂树目光更阴森了。 等快走出别墅区的时候,陈阳突然停下来,他来这一趟不是来拿手机的吗?现在,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可手机呢?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陈阳有些忧伤了。 那个头骨坠子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安安静静地挂在他脖子上。 就是想起刚才它们变大了,一左一右搁在自己肩头上的那一幕,陈阳略蛋疼,这时候要是还不知道这两头骨是什么来头,他二十几年的盐就白吃了,陈阳看着魏林清,对于他拿着自己跟小鬼的头骨做坠子并且送给他这件事,表示万分不能理解,他得承认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窃喜和期待的,不过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郁闷。 正打算挥剑斩孽缘却被绊住的人,伤不起啊。 陈阳边走边问,“你们找到那个恶魂了?” 路灯昏暗,密密麻麻的树林,风一吹过来,不但把树叶子吹得哗啦啦作响,还把魏林清本来就模模糊糊的身影也吹得似乎要散了一样,魏林清的声音也是从风里面送来的,飘飘忽忽的,“总会找到的。” 那不就是还没找到,陈阳慢慢吞吞地说,“等这个事完了,把这个坠子拿回去吧,这东西我看着寒,我也不年轻了,走不了这种非主流路线了。” 魏林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了个“好”字。 陈阳紧绷的神经也一下子松懈下来。 等到了外面人多的地方,魏林清就带着小鬼消失了,陈阳回了住处,他琢磨着,怎么着胡哥对他还算不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可这种灵异的事,一般人根本不会信啊,更不用说已经做了这么久,前提投入要是收不回来,肯定损失惨重,这么多人都要养家糊口,后面还有个合同在等着。 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警方抓住丁茂树。 第二天,魏时打电话来告诉他,方志已经查过了那栋别墅的业主压根就不是丁茂树而是那个跟丁茂树关系匪浅的黑社会老大彪哥。 陈阳挂了电话,把那些加了料的颜料和油漆全都倒进下水道,换上了没加过料的,其他总公司那边提供的材料也让魏时过来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之后才用上去,总的来说,他是打定主意不让丁茂树的阴谋得逞了。 张工失踪三天后,警方终于找上了门。 当然最后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陈阳可是亲眼目睹了张工被那些镇宅的鬼魂撕碎之后吃掉了,随着警方而来的,还有张工的女儿张菲,她死活要去张工最后出现的地方看一遍。 张工那天晚上去别墅的时候,被监视器给拍到了。 奇怪的是,陈阳明明也去了同样的地方,监视器上却没把他拍下来,陈阳心里也犯了嘀咕,因为警方要调查,所以不得不停工三天,胡哥还在应付总公司和警方,就把陪同张菲的任务交给了陈阳。 张菲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长相和身材都不错,脸色憔悴,眼睛发红,却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担心,看到她在房子里左看右看,陈阳差点忍不住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脱口而出了。 在别墅二楼的大厅里,张菲突然说,“昨天我梦到我爸全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 陈阳口是心非地安慰她,“那就是个梦,别太担心了。” 张菲白惨惨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在那里自言自语,“不,我知道那不是梦,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谢谢你陪着我,我请你吃个饭吧。” 两个人就去附近的一个饭店里吃饭。 张菲没什么胃口,陈阳也心里有事也吃不下,再说张菲在吃饭的间隙里不停地问张工在别墅里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陈阳把跟警察说过一遍的话,搬过来又跟张菲说了一遍,顺便还附送了一些安慰的话。 说着说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倒是好了点。 张菲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有点不好意思地跟陈阳说,“抱歉,我有点失态了,我妈去世得早,我就我爸一个亲人了,要是我爸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阳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长得好看还跟他有点同病相怜的女人。 于是,只好又继续安慰,陈阳哄女人很有一手,三言两语的,终于转移了张菲的注意力,让她没再哭了,两个人吃完饭,张菲又说自己开车来的,刚好送他回去,算是谢谢她陪自己走了这一趟。 车开了十几分钟,张菲跟陈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路况还算好,车流量并不算大,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之后,就进入了闹市区,就在车子快要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陈阳突然听到了丧乐的声音,唢呐尖锐的,刺痛耳膜的声音,把周围的声响都压了下去,听得陈阳一阵牙疼。 还有个男人用粗哑的声音在大喊,“……借道……” 陈阳转过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出葬?” 张菲奇怪地看了陈阳一眼,“什么出葬?哪里有人在出葬?” 陈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没听到唢呐的声音?吹得个响!” 张菲摇了摇头,“你听错了吧……” 那个唢呐还在吹,声音还越来越大,怎么可能听错,而且外面的车子越开越慢,最后全都停了下来,他们的车子前面停了五辆小车,十字路口那个地方空出了一大块,没一辆车子过。 陈阳看到那个挂得高高的交通指示灯红绿黄不停地换来换去,跟发羊癫疯一样,他跟张菲指了指那个指示灯让她看,张菲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怎么又是红灯,不是刚过的嘛。” 陈阳就知道了,交通指示灯的异状只有他能看到,现在交通指示灯的颜色变来变去了,几个方向上都变成了刺目的红色,然后四个方向的车子全停了下来,张菲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好像一点也没发现异状。 唢呐声跟喊葬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陈阳就看到许许多多披麻戴孝,手里拿着孝子棒,身上披着麻布袋的男女,抬着具黑色的棺木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拿着一个白色招魂幡的中年男人。 这个出葬的队伍,走得很慢。 纸钱扔的满地都是,阴风一刮起来,吹到了天上,更是铺天盖地,把这片天都快遮住了,大中午的,愣是被搞得阴森森的,浑身冒凉气。 到处都是的纸钱,落到了旁边那些停着的车子上,有一些只落上去了几张纸钱,有一些差一点就被纸钱给埋。 凡是被纸钱给埋了的车子,里面的司机跟乘客就下了车,跟到了出葬的队伍后面,还有一些人,是从地里面爬出来的,身上还站着泥巴,这是附近埋在地里的死人,它们也手里拿着纸钱,跟了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披麻戴孝的人,多了差不多一半。 陈阳脸色铁青,因为他做的这个车上落的纸钱也越来越多,都快把大半个车前玻璃都给盖住了,张菲还在敲方向盘,一点也不急,还转头跟一脸焦躁的陈阳说,“你性子哪这样急,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得,还有二十几秒,几句话的功夫就过了。” 陈阳脸色有点扭曲,还二十几秒,他看着那个出葬的队伍慢慢吞吞的,只怕都走了几分钟了,张菲被迷住了,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这地方的红绿灯一般是四十五秒,在她看来,只要还等个二十几秒就过去了。 陈阳跟她说不清。 出葬的队伍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中间了,拿着招魂幡的男人走在最前面,陈阳觉得他有点面熟,想了一下,那不就是张工吗?陈阳知道事情不对头,他看着那些还在往下落的纸钱,跟张菲说,“我下去看一下,你别动,千万别动。” 张菲喊了,“你干嘛啊!这是大马路上你下车!” 陈阳不想跟她说太多,声音比她更大的吼了一句,“不想死就听我的,别下车,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听到了没?” 张菲被他吓了一跳死的,下意识地就点了头。 陈阳一下车,就发现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阴风刮得都快把人给吹跑了,他一下车就赶紧把车门关上,眼光一扫就看到旁边的车子里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是死是活。 他伸出手,把落在车子上的纸钱一把一把的摞起来往地上扔。 天上的纸钱跟下雪一样的往下掉,他扔的多,掉的就更多,手忙脚乱的,车子却还是慢慢地被这些纸钱给埋了,等到真埋了的时候,坐在车子里面的张菲就死定了。 陈阳恨不得多长两只手,突然,他看到车门好像开了一点,他一脚上去把车门又给关死,车门里面响起了敲打的声音,张菲还在里面喊,“陈阳,你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要下去,他们快走了,我要赶不上了……” 没见过这么急着去赶死的,陈阳出了一头汗。 他手往口袋里一摸,立码眼睛一亮,拿出了个打火机。 160.移葬 陈阳咬破了舌尖,疼得一脸扭曲地把舌尖血吐在了手心上,再把打火机放上去打了个滚。 无数的阴气弥漫在这个十字路口,打火机“蹭”的冒出了一个细弱的火苗子,好像不用风吹过来就会自己灭了一样,没等陈阳松口气,他耳朵就痒了起来,那个火苗子还没派上用场就“呲”的一声熄灭了。 陈阳眼睛余光看到自己肩头上隐约有个人头,怪不得他会觉得耳朵痒,怪不得打火机会熄灭,原来是这个东西在故意吹气。陈阳一只手继续打火,一只手拿出一张黄符纸,念着魏时教给他的最简单的咒语。 他把黄符纸贴在了那个鬼魂身上,那个鬼魂发出一声尖啸,往后退了几步,这个鬼魂的身体应该是出车祸死的,身体被撞的稀烂,脑袋上红红白白一片,陈阳把这个鬼魂逼退了之后,又打上了火,随手一抓,就抓了一把纸钱在手上,和着手心上残留的舌尖血就烧了起来。 黑烟滚滚而起,纸灰像秋天落下的树叶子一样,到处乱飞。 那个交通指示灯还是亮着红灯,张菲在车子里又踹又喊,又抓又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的声音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凄厉,越来越怨毒,旁边那些车子里,也有更多的人走出来,慢慢地会合到出葬的队伍里面。 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师们使劲地在那里敲鼓挠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在他们身后,是二十四抬的棺木,二十四个身穿寿衣的男人低着头抬着一具沉重的黑色棺材。 棺材上方披盖着黑红相间的锦缎,四周围着木板,木板上画着诡异的画,一面是羽化升仙的情景,一个男人身边祥云缭绕,一群童男童女围绕着他,踩在云朵上冉冉上升,一面是地狱烈火,同一个男人身处烈火之中,无数小鬼小判撕扯着他,穿过云层坠入地狱。 陈阳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他心里急得很,不停地把跟纸屑一样落到车上的纸钱扒拉过来丢到那堆烧起来的纸钱上,火舌蹿得老高,把纸钱全都舔进了火里,一下子就烧成了灰烬。 车里面的张菲动静小了一点,看来这烧纸钱的办法还是管点用。 这时,陈阳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唢呐的声音,他抬起头一看,瞳孔立刻收缩了一下。 出葬的队伍已经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间,那具棺木还掉了个头,正好对向了陈阳他们这一排车子,拿着招魂幡的吴伯脚不沾地地往陈阳所在的方向走过来,陈阳好像有点吓呆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具棺木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目光阴冷,恶毒而扭曲。 本来安静下来的张菲又开始在车里面敲敲打打,尖锐的喊叫声让陈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紧张地看着吴伯,却发现吴伯拿着招魂幡,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低着头慢慢地经过他的身边。 招魂幡拂过陈阳的身体,连骨头缝里都在嗖嗖的冒凉气。 随着招魂幡的引导,停下来的出葬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慢慢地,缓缓地,像是沉滞不动的积水一样,从陈阳这一边的路口流了出去。那些烧成了黑灰的纸钱一部分飞到了空中,一部分沾在了那些鬼魂和棺木上,队伍经过之后,余下湿漉漉的残渣,太多了让青色的地面变成了一片黑色。 在棺木就要往陈阳身上撞过来的时候,他灵机一动趴到了地上,看着黑沉沉的棺木贴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滑一样的过去,陈阳分明感觉到有一双手——只剩下惨白的骨头,上面挂着些黑色连筋碎肉的手——抓住了他的两条腿,把他往棺木里面拖。 陈阳双手抱着旁边的汽车轮胎,死也不放手,跟那双手拔起了河。 那双手的力气太大了,陈阳的手开始酸胀无力,却还是死撑着一口气坚决不撒手,陈阳觉得被他抱紧的车轮胎好像也动了几下,最终,那双手慢慢地撕破他的裤腿,从膝盖一直拖到了脚踝,最后不甘心地放开了陈阳。 陈阳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痛的。 二十四个抬着棺木的鬼魂,慢慢走过,接着则是跟在棺木后面送葬的其他鬼魂,百川汇流。陈阳从地上爬起来,拿出几张避鬼符放在四周,附近的鬼魂立刻绕开了那个圈子。 在陈阳背后,被关在车子里的张菲,砰砰的敲着车门。 陈阳的后背被震得一阵阵发麻,他有点火了,自己拼死拼活想让张菲活下来,她却老是找茬子,他一回头,正打算开骂却看到张菲把自己那张精致的脸紧贴在车窗玻璃上,挤得都变了形,眼球暴突,好像想把自己从里面这么挤出来一样。 陈阳骂不下去了,只能眼不见为净,转过去抬头看天。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远处,那个站在半空中负手而立的好像是魏林清,在他肩头上,还坐着那个小鬼,他们正看着这边,陈阳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看这架势,就知道时间晚不了。 出现了也不帮把手,陈阳悻悻地。 周围好像一副静默的黑白画,只有那个出葬的队伍在移动着,不一会儿,出葬的队伍终于离开了,凝固的画面又开始活泛起来,周围响起了车鸣声,爆炸声,惨叫声,一切好像慢镜头一样出现在了陈阳面前。 他还是坐在车里,那个交通指示灯好像抽风一样红绿黄交替着不停闪烁,车子碰撞在一起,连环追尾,而旁边开车的张菲面容狰狞,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狠狠地往前面的车子撞过去。 陈阳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立刻扑上去,把张菲拉开,把方向盘做死的转着,瞅着几辆车子之间的缝隙一头开过头,开上了旁边的人行道,撞进了一个商店的玻璃橱窗里。 旁边的张菲还要抢方向盘,她眼睛里全都是红血丝,都快看不清眼白了,陈阳一个手刀砍在了她后颈,张菲身体一软,倒在了座位上,陈阳松了一口气,周围人仰车翻,他觉得额头上、脸上湿答答的,伸出手一摸,一手血。 陈阳才发现,自己原来受了伤,几块碎玻璃刚刚好戳中了他的脸,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他清楚地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 陈阳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魏时,他正看着电视。 电视上那个女主播正一脸悲痛地播新闻,“我市建设路与仁义路交汇处发生重大车祸,目前已经确定有24人死亡,14人重伤,经有关部门初步调查,事故原因是此路段的交通指示灯出现异常导致,进一步调查还在进行中……” 魏时看到陈阳,“你命蛮大,就一点皮肉伤。” 陈阳摸了把自己的脸,龇牙咧嘴地,“破相了,破相了,那些喜欢我的妹子该伤心死了。” 魏时没话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去那里看了一下,好重的阴气。” 陈阳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魏时抓了抓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这就把事情连起来了,不过丁茂树到底是怎么跟魏庄那个凶魂扯上关系的,真是搞不清。” 陈阳不想跟魏时废话,就问魏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时说,“你现在搞装修的那栋别墅是个屋棺,现在被我们发现了,搞不下去了,丁茂树就要想办法把屋棺里的恶魂移出去,重新出葬,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些东西。” 陈阳搞不清楚了,“那栋别墅我还以为是丁茂树给自己准备的。” 魏时也点头,“是啊,我开始也以为是这样。” 陈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有点迟疑,“我还看到了魏林清跟小鬼,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了。” 魏时站起来,伸了下懒腰,“坐得我背都麻了,魏林清在哪里我也不晓得,你也知道我管不到他,他跟我是合作关系不是从属关系,不过他在那里肯定跟那个凶魂有关系,我已经有个大概的计划,过一阵收了网再来告诉你。” 陈阳没说话,过了几天他出了院回到了胡哥那里,胡哥一脸憔悴,哭丧着脸跟他说,别墅的装修工程怕是要停下来了,那个叫彪哥的业主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一死,手底下人就出来争权,这个别墅没人管了。 胡哥的损失大了,这么多年的积蓄怕是全打水漂了。 胡哥受不住这个打击,天天跑到那个彪哥的家门口去蹲着,想讨个说法,却被彪哥的手下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回来,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白头发一茬一茬的冒出来,陈阳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这一阵的工钱直接不要了,至于其他方面,他也帮不上忙。 胡哥供不起那个办公室,退了租,陈阳没地方住,只好跟着魏时打秋风,这一天胡哥打电话过来,要陈阳跟他一起去找彪哥的屋里人,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要把工程的前期款要过来。 做点小事业的人,一点风雨就可以把整条船搞垮。 胡哥跟他说已经通过总公司的人约好了那个死了的彪哥的大哥,两方面的人见一见,把这个事情解决掉,既然对方答应跟你见面,那就说明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陈阳满口答应着跟胡哥一起去了G市下面的一个镇子。 目的地是镇子上的一栋青墙白瓦的宅子。 161.董宅 这个宅邸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董宅”二字,笔画遒劲有力,入木三分,看得出来是个有深厚书法功底的人的手笔。 陈阳跟着胡哥走进去,里面是个树木葱茏的院子,称得上一步一景,只是这院子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树木未免太过于高大茂密,走在树荫下,阴凉的感觉沿着脚底板漫上来,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而且,这院子里栽种的,大部分是槐树、柳树、桑树和杨树。 槐树就不用说了,出了名招鬼的树木,又叫“鬼之木”,而民间也有“前不种桑,后不栽柳,更不种杨树鬼拍手”的说法,只因“桑”与“丧”同音,而“柳”与“溜”谐音,至于“鬼拍手”是指杨树的叶子不管有没有风都响声不断。这几种树木都不吉。一般而言,主人家都不会刻意栽种在庭院里,以免招灾引祸。 但是这个“董宅”的主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陈阳在院子里左顾右盼,觉得这地方很邪门,就有点想拉住胡哥打退堂鼓的意思,可惜胡哥只顾着跟领他们进门的男人套近乎,压根就没注意到陈阳这边在使眼色,其实陈阳心里也明白,就算胡哥看到了,估计也还是会一意孤行。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不管眼前的是不是救命稻草,都会拼命一试。 那个男人把我们领到了堂屋,里面光线非常的昏暗,家具古香古色的,正对着门的方向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坐在井边上的女人,明清时候的打扮,长得蛮漂亮,像个大家闺秀。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看不清楚脸,半个身子往井口倾斜。 这个画看上去是一个深闺女子在井边顾影自怜。 画这幅画的人,技巧很高超,一个简单的背影就把这个女子身上孤寂而又略带着些许幽怨的气质勾划得淋漓尽致,让人不由得想走过去把这个女子搂在怀里肆意爱怜。 陈阳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表情非常的古怪。 这幅画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胡哥一进这个屋子,魂都被这幅画给勾去了,神不守舍地走到这幅画面前,眼睛发直,陈阳一看这神情有点不对头,立马左右开弓抽了胡哥两个耳光,拍拍两声脆响之下,胡哥嘴角流血,恍惚的神智终于被拉了回来,他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脸,“陈阳,你做什么你?” 陈阳眼角跳了跳,这幅画上的女人,就在刚才,脸好像抬起来了一点,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女人还是微微低着头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陈阳琢磨着。 就在胡哥还打算拉着陈阳说道说道的时候,侧门走进来一个男人,陈阳一看,又是个熟人,这不就是几年前他跟过的那个地头蛇吗?当年他只是地头蛇手下的一个手下,卒子中的小卒子,他连跟地头蛇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就作为背景板见过他几次。 就算当年胡哥那件事,也跟这个地头蛇没什么直接关系,毕竟他手底下都是些大生意大买卖,哪里会在意一个小门面的保护费收不上来这种小事,所以胡哥并不认识他。 陈阳记起来,这个地头蛇名字叫董成芳,方志也给过他彪哥的资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彪哥的名字是陈彪,两个人姓都不一样,这个董成芳为什么要给彪哥出面? 董成芳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身体精壮,面堂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在社会上很混得开,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是眼睛跟条蛇一样,时不时吐着蛇信子,在人身上舔一圈,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阳看着胡哥使劲把两只手搓来搓去,“董,董先生……” 董成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他。 陈阳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内情,胡哥前面还跟他说,没见过这位董先生,现在这样子,好像不是第一回见面了,他很希望实情不是他猜测的那样,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证明他的直觉从来不会像其他的人或事一样欺骗他,出卖他。 胡哥连看都不敢看陈阳一眼,嘴里喏喏地说,“人我带来了,你看那个事?” 董成芳一挥手,“你跟我手下去谈。” 话才刚落音,一个男人就走进来要把胡哥带下去,陈阳没再看胡哥一眼,这种出卖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轮到他以为身上还有点男人血性的胡哥,看来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别的没得到,倒是把身上那把骨头都给折弯了。 这种人,放在眼跟前,陈阳都不会看第二眼。 胡哥大概也知道陈阳的个性,他脸带愧色地跟着那个男人下去,本来挺直的背脊佝偻了起来,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从顶天立地变成了蝇营狗苟。陈阳是早就知道人为了生存下去能做到什么程度,就是没想到这个事居然还把他卷进去了。他转过头看着董成芳,董成芳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陈阳觉得自己就好像跟条毒蛇进行了近距离接触一样。 陈阳也没觉得怎么激动,“董先生把我引过来,是为了什么?” 董成芳笑呵呵地说,“几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我们董家也是从你们望乡村走出来的。” 这是要攀亲戚?又不是几十百年前流行同宗论祖的时候。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一说,陈阳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画像,难怪他觉得这幅画像有点眼熟,那口井,还有井边上那个亭子,不就是望乡村老屋那里的废墟吗?他心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说这个女人就是那个传说跳井死了的小老婆? 就在这时,他发现画像上的女人其实是变了的。 她的头,本来是向左侧偏的,现在换成了向右侧偏。 陈阳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他觉得不是对方太傻比了就是对方把他当傻比了,“明人不说暗话,董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请直说。” 董成芳又呵呵笑了两声,像条假扮成弥勒佛的眼镜蛇,“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这个同族的人,在我这里住几天,你是不知道,我们董家这么多年下来,嫡系就剩下我一个人,连个后人都没有,我心里不好受啊。” 这扯淡扯的,陈阳心里无比的鄙视,但是看着门口守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自言自语地说,“住就住。” 于是,陈阳就这样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 除了不能出董宅的大门,陈阳的行动非常自由,他可以到处逛,董宅是个百年老宅,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却只有董成芳一个人住,好多屋子积了一层老灰,陈阳有一次吃过午饭,无聊地走进了最后面那个院子,看到堂屋的门打开着,里面有两个老家人在打扫卫生。 陈阳走过去一看,堂屋里面是一排排的牌位,他一个个看过去,最老的那块牌位上写的名字,果然是望乡村陈家族谱上也出现过的两个名字,就是那个乡绅跟他家小老婆,看来董成芳至少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假话,他们确实在三百多年前是一家人。 陈阳不知道董成芳到底要做什么,他也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可惜的是,不要看这栋老宅外面看上去跟个老古董一样,但是实际上高科技的监视设备武装到了牙齿,更不用说到处都是的保镖和狼犬。 每次陈阳刚靠近那堵高达一丈的围墙,就被人客气的拦住,请了回去,陈阳阴着脸,坐在一棵老槐树下,风吹得树叶子簌簌作响,幽暗深邃的树木间,好像有无数的鬼魅藏身其中。 在这个老宅里,陈阳一待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董成芳终于外出回来,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找上了陈阳,还是一脸笑呵呵的,好像从来就没有任何火气一样,“这回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陈阳一挑眉,这是要上主菜了吗? 陈阳被人押着往后院走去,那里有几个上锁的房间,现在终于打开了门,里面干净整齐,空无一物,只有正中间摆着一红一黑两具棺木,陈阳看着左边那具黑色棺木,眼睛一沉,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具棺木就是那天晚上他在十字路口看到的出葬的那具棺木,但是为什么那具棺木会出现在这里,他一直以为那具棺木是个幻象。 董成芳让手下把右边那具棺木的棺盖打开,然后笑着说,“你也是董家的后人,有些事也要尽点力。” 接着,他让手下把五花大绑的陈阳抬进了棺木里面,接着,又把棺盖盖上。 棺盖从脚部慢慢地往上盖,陈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光线被棺盖挡住,陷入一片黑暗,然后,就听到了外面有人在往棺木上钉钉子,一颗,两颗,三颗……钉上钉子之后,还要用画了符的白纸把棺盖与棺材的缝隙给贴上,有讲究的人家,还要上几层桐油。 陈阳几乎可以感觉到外面的人正在进行着这些步骤。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觉得有点窒息,喘不过气来,神思昏沉。 陈阳觉得棺木里面很挤,周围全都是人。 162.吃鬼 棺木里好多人,挤得透不过气来,陈阳用力推搡着这些人,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本来是被绑起来的,为什么手脚却能动了,外面还有人不停地挤进来,里面的人被挤得惨叫不已,陈阳也叫了起来。 陈阳一边痛骂一边下狠手推着,“莫往里挤了,都满了,满了。”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这些人还是拼命往里挤,陈阳跟那些人纠缠在一起,它们压他,推他,挤他,渐渐地,陈阳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个被一脚踩扁踩平的啤酒罐。陈阳心里发急,这些人在跟他抢地盘,开始他还能抢得过,可人越来越多,双拳难敌四脚,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了,他的身体快被人抢走了。 陈阳手心里一阵火烧一样的痛,那是他用铜刀在手心刻下来的“驱鬼符”,这个本来可以护着他的神魂和身体,但是这个封闭的空间阴气太重,煞气太盛,陈阳觉得自己有东西在往他手心里钻,痛得一抽一抽的。 这些“人”想把他挤出自己的身体。 陈阳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的地盘就这么拱手让人,所以一场激烈的厮杀不可避免的开始了,拳打脚踢,连牙齿都用上了,然后能让他施展拳脚的空间越来越小,周围这些“人”就算被他打得嗷嗷直叫还是不停地往他所在的方向挤过来。 渐渐地,陈阳觉得自己从什么东西身上剥离了下来。 这种感觉相当糟心,整个人变得轻飘飘,雾蒙蒙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那些“人”还在不停地挤啊挤的,挤得人心头火起。 陈阳怒了,心里面有个躁动不安的野兽被放了出来,他抓过身边的“人”就往嘴里撕咬,像血河水一样腥臭的东西沿着喉咙滚下去,旁边的“人”害怕了,它们拼命地尖叫着,想躲开陈阳抓过来的手,却逃不开。 过不多久,陈阳把周围的“人”全撕碎了,吞了下去。 陈阳打了个饱嗝,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冒着跟那些“人”一样的腥臭味道,想到刚才自己做的事,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他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人”全吐出来,却只呕出了一点黑色的秽物。 自己怎么会做出刚才那种事,好像鬼附身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陈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棺木外又有了动静。 “只要能让先祖复活,我什么条件都可以先答应你。”这是董成芳的声音,他在跟谁说话,还有什么复活?这不是摔伤了脑子吗?怎么可能有死人复活这种事! “我的力量还不够,炼魂的时候被打断了,你是知道的。”又是一个熟悉的人,丁茂树果然是跟董家的人勾搭在了一起,他声音嘶哑而无力,像个两只脚踏进棺材,已经无药可救的老人一样。 “所以前几天我又收集了一些魂魄给你。”董成芳不耐烦地打断了丁茂树,“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弟弟的身体已经快不能用了,就算你用炼魂的办法去加强自己的魂力也是一样,我站在边上都能闻到臭气了,只要我的先祖活过来,他就有办法让你这个身体继续用下去,你跟他接触过,你知道他的力量。” 丁茂树没说话,他好像还在犹豫些什么。 董成芳更加不耐烦了,“你还在想什么?你那个炼魂的办法还不是我告诉你的,不然的话,你早就没命了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要不是我不适合做这个事,哪里用得到你。” 丁茂树还是没说话,虽然只接触过几次,但是陈阳知道丁茂树这个人心机很深,而且心也非常狠,能把自己老弟的身体抢过来的人,该是连最基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跟这种人打交道,要时刻防着被反咬一口。 陈阳乐不可支地诅咒董成芳跟丁茂树狗咬狗,斗个你死我活。 丁茂树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想多捞点好处,并不是真打算拒绝这件事。要是真不合作,董成芳现在就不会放过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帮他隐瞒身份躲过警察的追捕,替他寻找合适的生魂,稳固身体就为了今天。 也不知道外面的丁茂树到底做了什么,陈阳觉得这个封闭的空间越来越热,热得都快冒烟了,他不停地挣扎着,翻腾着,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有脚底板那儿有一处比较清凉,陈阳受不了被火烤,就缩起身体往那个地方躲过去。 他一边爬一边骂,魏时怎么还不来,难道要等他死了才会出现。 陈阳爬到了棺木末尾,前面就是那个散发着清凉感的地方,他想爬过去但是他的身体却死活也不肯动,牢牢地把他拴在原地,陈阳怒了,火烧得他全身上下痛得受不了,他使劲往那个地方钻,但是不行,他刚往前一步,身体就自动后退回原地。 陈阳也没办法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往前爬,一直往前爬,再往后退,不停地往后退,拉锯一样,火烧得他脑壳疼,昏了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嘴里发出跟刚才那些“人”一样的惨叫声。 陈阳听到他耳朵边有人在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模模糊糊地听起来好像是劝告他要他放弃挣扎,赶快去那个清凉的地方待着,陈阳火了,麻痹的你唠叨个屁,以为老子不想去吗?这不是去不了吗?没看到有“人”在拖他的后腿。 他把这些话恨恨地骂出口,那个人就不说话了。 这时,陈阳听到外面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打斗,有东西撞在了棺木上,让棺木挪动了一下,陈阳耳朵都竖起来了,他听到有人在喊他,那也是个很熟悉却又不让他厌恶的声音,接着,他就看到眼前昏暗的天地亮起了一点光。 一接触到这个光,陈阳就抱住头惨叫了起来。 那个人却不把光拿开,反而在他附近不停地晃来晃去,陈阳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往回爬,然后,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个光还在他身体上照来照去,但是这一次,他不觉得痛,反而觉得身体舒服得好像泡在温泉水里面,暖洋洋的。 陈阳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俯身看着他的魏林清。 捆着他的绳子已经松了,他攀着棺木坐起来,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被拆掉了一样,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他瞪着魏林清,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你,你一直在我身体里面?” 刚才那些事他不是完全没记忆的,董成芳让丁茂树驱使鬼魂争夺他的身体,想把他的魂魄活生生地从身体里面挤出来,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却被他突然生吞魂魄的行动给破坏了,但是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出生吞魂魄这么恶的事,接着丁茂树又用阴火去烧他的魂魄,想把他的魂魄从身体里烧出去,陈阳又用一个自相矛盾的行动阻止了自取灭亡的行为…… 如果这还猜不出有鬼的话,那他也是摔伤了脑子。 魏林清果然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像深渊里的黑暗,他把陈阳从棺材里扶出来,让他坐到边上,另外那具黑色棺木也是打开的,铺着一层黑红色的绸缎,上面就放着一根前臂骨。 那根前臂骨黑漆漆的,裂开了几道缝。 陈阳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又问了一句,“你跟着我多久了?” 魏林清说,“就是给你那个头骨的时候,那是我和平安的头骨。” 陈阳嘴角抽了一下,居然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都不知道,要是他的命没改回来以前,肯定是一跟上来就知道,不,应该是,连让他跟的机会都没得。 陈阳没想到会是这样,“你跟着我干什么?” 魏林清神色间有点不太对,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阳这个问题,端然如玉的脸有点尴尬和不自然,“魏时说要跟着你,怕你出事,那个凶魂好像盯上你了。” 陈阳记得魏时说过,他喊不动魏林清做事,所以他怀疑地看着魏林清,觉得这个解释有点牵强,不过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魏林清匆匆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一步迈出去,眨眼间出现在了堂屋的大门口。 屋子里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鬼魂,魏时也来了,他驭使的鬼魂跟丁茂树控制的鬼魂打起来了,屋子里阴风阵阵,灰白色的雾气平地而起,陈阳冷得不停发抖,他用僵硬的手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身上快起霜了。 只有丁茂树,董成芳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丁茂树身边全都是鬼魂,密密麻麻地站着,有一些鬼魂半个身体在他身上,半个身体探出来,丁茂树阴沉白皙的脸上黑气滚滚,面部扭曲,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陈阳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自作孽不可活,丁茂树玩多了鬼,今天轮到他被鬼玩了,被自己控制的鬼魂挤进身体里面的滋味不好受。 丁茂树割开手腕,黑色的血不停地流出来,那些挤进身体的鬼魂跑出来去喝那些血。 他快没招了,只能以身饲鬼。 163.变脸 陈阳看着丁茂树发疯了,他称得上俊秀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看上去跟他身边的鬼魂差不多了,可他还在挣扎,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手腕上的黑血淌下来,鬼魂们蜂拥而上,你推我挤想分一杯羹。 这些半腐败的血,淋在鬼魂身上,它们又受丁茂树的控制了,丁茂树抬起头,阴毒地看着魏时,要不是他,刚才那个法术就成功了,陈阳的身体会成为他祖先复活的道具,那个时候,他也就自由了,不用受那个董成芳的控制,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会继续腐败下去。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丁茂树嘴里发出一声尖啸。 这是鬼魂才能发出来的声音,丁茂树非人非鬼,或者,该说他更多的属于阴世那边,所以才能直接发出这种声音。在这个活人听不到,只有死人能听到的尖啸声的驱使下,那些鬼魂又冲着魏时扑过来,他要杀了这个坏了他的事的人。 鬼魂们扑上去,却被魏时驭使的鬼魂拦了下来,它们撕咬在一起,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落在地上之后就化成了一滩滩的黑水,这些鬼魂就在黑水里打滚,魏时小心地站开了一点,免得沾上这些黑水。 魏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丁茂树。 他的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魏时轻蔑地看着做着困兽之斗的丁茂树,在废厂那个案子之后,他也查过丁茂树的底细,他心里有点怜悯,但是这一点怜悯以及同一个祖宗之下已经稀薄的血缘关系完全不足以让他手下留情。 丁茂树手里的鬼魂已经少到只剩下三四个了。 他知道他挡不住了,魏时手里的鬼魂就要冲到他身边了,他惨白着脸,冲着魏时大喊,“你不能伤我,魏家有族规,同族不能互相残杀。” 魏时听到了跟没有听到一样,手下的鬼魂还是继续厮杀着。 丁茂树以为他不相信,又喊了起来,“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是魏家的人,我亲生爸爸是魏东来,是你们魏庄族长的儿子!你不能杀了我,魏家其他族人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陈阳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挑高了眉头看着魏时。 魏时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是魏家人又怎么样,你现在还能算是魏家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没得了,我没说错的话,你本来魂魄都是要回到魏庄的,但是你改了姓,又立刻用了替魂这个法术所以才没有回去,我要是把这个事跟那些老辈子说,你觉得会怎么样?” 丁茂树脸色白的跟纸一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时,“你早就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事连我那个蠢货弟弟都不知道。”他脸色扭曲,“我早该在上学的时候就除了你。”都怪自己那个时候心太软了,留下这个后患。 魏时笑了起来,“废厂那个案子是我五师兄办的,你早就把你的老底告诉我了。” 丁茂树不说话了,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眼前这个人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他怨毒地看着魏时和走到了魏时身边的陈阳,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做什么事都不顺利。 丁茂树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家里面的地位很尴尬,父母对他很冷淡,还有个总是欺负他的弟弟,刚开始被欺负了他还会向父母告状,但是父母从来不帮他,还打了他一顿,说要他让着自己弟弟,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这里不是家,是他暂时存身的地方,这个家里面的人,也不是亲人,都是他的仇人。 他哄着那个蠢货弟弟,一直到十八岁的时候,他妈妈偶然间说漏了嘴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他爸爸亲生的,是他妈妈以前的男人的种,等他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出车祸死了,连着他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哥,这个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他也并不伤心,说到底那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所以他转过头就想着怎么去捞钱了。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抓在手里的钱和权才是真的。 大学时候那个教他法术的人告诉他废厂的秘密,他准备了很久,又刻意引导终于让那个蠢货弟弟动心了,“七杀局”不但可以让他发一笔横财,还能让他法力大增,也许还能让他那个蠢货老弟背上杀人的黑锅,一举数得,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于溃。 他连身体都没保住,幸好他早有准备,夺了他那个蠢货老弟的身体,本来以为同血缘的替魂,可以让他顺利的活下来,没先到却出了问题,身体慢慢地开始腐败,他急了,偏偏废厂那个案子闹得很大,警察发布了通缉令,紧盯不放,要不是他会法术,用障眼法还有其他一些能使得上的小法术混了过去,好几次都差一点被警察找到。 但是随着他身体腐败程度的加重,这些效法术也渐渐失灵。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董成芳找上门,说自己可以告诉他一个办法阻止身体的腐败,还能帮他捏造一个新身份让警察找不到他,只要他过后帮一个忙就行,就算知道董成芳不安好心,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答应他。 谁利用谁还说不定,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也许他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帮董成芳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陈彪,不然的话,也不会惹出后面那些事,不过反过来一想,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董成芳一开始就想要个陈家的人过来当附魂的道具,不是这个陈阳也会有另一个陈阳。 只不过这一个陈阳的八字特别的合。 魏时手下的那些鬼魂扑过来,啃咬着他的身体,好痛,比父母用皮带抽他还要更痛,丁茂树痛得受不了,就往那具黑色的棺木方向跑,身上挂着十几二十个鬼魂,几乎把他人都给埋了。 他跑到棺木边上,艰难地从鬼魂跟鬼魂的间隙里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根灰黑色的前臂骨,他张开嘴,把前臂骨送进嘴里,艰难地吞下去,也不管这根前臂骨会不会戳破他的喉咙,扎穿他的胃。 魏时一开始没看出他的打算,等看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丁茂树低着头,嘴里发出“嘻嘻嘿嘿”的怪笑声,身上的阴气和煞气重得连挂在他身上的鬼魂都怕了,一哄而散,一部分钻到了地下,一部分回到了魏时身边。 陈阳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忍不住问魏时,“我草,这货又发什么疯?” 魏时一脸谨慎地看着丁茂树,“那个本来应该附在你身上的鬼魂上了丁茂树的身,他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就算是死都要拖几个垫背的,融魂,居然连融魂都用上了,也不怕永不超生。” 陈阳一听“融魂”这个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丁茂树,嘴里下意识地说,“不会吧。”“融魂”那就是用自己的魂魄强行融入其他魂魄的行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没有了自我意识,连鬼都做不了。 这个丁茂树真是个人才,不光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丁茂树嘴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女人,他用手指抚着自己的头发,走路的样子都变了,腰肢轻轻地扭着,就看到他一会儿对影自怜,一会儿怒目而视,变脸变得跟川剧一样。 这是那两个魂魄在抢地盘,就是不知道到最后是谁抢赢了。 陈阳跟魏时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时候不下黑手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时机了,魏时喝令手下不肯上前的鬼魂继续扑上去撕咬丁茂树,而陈阳则抓着刚出现不久的小鬼,想把他也扔了过去。 小鬼不肯去,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陈阳没办法就哄他,要是把丁茂树给撕了,就什么都不干,陪他玩三天,小鬼看了还在变脸的丁茂树一眼,又看了陈阳一眼,掰着自己的小胖指头,抬起头,认真地问,“真的?” 陈阳努力让自己的脸严肃起来,“真的,爸爸从不骗人。” 小鬼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买卖还算划得来,就一仰脖子叫了起来,他一叫,屋子外面的树木开始不停地簌簌作响,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鬼魂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小鬼指着丁茂树说了一句,“去。” 说完了之后,就抱着陈阳的脖子说,“爸爸要说话算数!” 陈阳额头上冒出了三根黑线,没想到这小子会来这招。 那边丁茂树终于不再变脸,他袅袅娜娜地站在那儿,睁大眼惊恐地看着周围的鬼魂,不停地喊着救命,陈阳跟魏时又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己头上有几只乌鸦呱呱叫着飞了过去,丁茂树一边哭叫一边迈着小碎步往陈阳他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边跑还边喊救命。 到了他们跟前之后,还含羞带怯,两眼含泪地行了个半蹲的礼,“求两位救救小女子。” 魏时考虑了一下,让手下的鬼魂暂时散去,而陈阳也跟小鬼打商量,让他把喊来的鬼魂放走,丁茂树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陈阳看惯了丁茂树阴狠的表情,现在他变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心理也快扭曲了。 倒是魏时这厮非常的淡定,他一把虚扶起丁茂树,非常自然地开始盘问对方的祖宗八代。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家住何方,好让在下能送你回去?” 164.三支 丁茂树扭扭捏捏,含羞带怯地看着魏时,陈阳看着魏时一脸吃瘪的样子在旁边闷笑个不停,魏时扭过脸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跟被鬼附身的丁茂树交谈着。 可惜的是,不管他问这个丁茂树什么问题,丁茂树都是一脸茫然,他一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二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除了把“要回家”“母亲还在等我”“好可怕”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个不停之外,就是呜呜咽咽地不停掉眼泪,又怕又急,楚楚可怜地看着魏时。 显然,这个女鬼在阴世徘徊太久,把生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陈阳跟魏时也不敢就这么放着丁茂树不管,莫看他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样子,身上的煞气和怨气重得其他鬼魂都不敢靠近,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脱下这层伪装,现出厉鬼的真面目。 魏时不敢赌,陈阳更加不想赌。 所以局面就僵持了下来,陈阳在旁边悄悄地问魏时,“董成芳到哪里去了?”魏时一边应付着丁茂树一边低声说,“我用五鬼术把他困住扔到隔壁屋子了,要不,你去隔壁问一下这个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阳点了下头,直接往门外走去。 陈阳一直都没主动搭理丁茂树,奇怪的是,丁茂树却好像对他很有好感一样,在他离开的时候,还有点不舍地追上去了一步,却被魏时给喊住了,陈阳觉得被他盯上,自己后背都有点发凉。 隔壁的屋子是大打开的,也不知道魏时用了什么办法,整个董宅都无声无息的,那些无处不在的保镖和佣人一息之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陈阳走进去,董成芳倒在地上,在他身上有五个鬼魂分别压着他的四肢和头部,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那些形貌狰狞可怖的鬼魂看到陈阳进来,全都抬起头看着他。 陈阳拿出魏时给的“五鬼符”,用打火机烧了,那五个鬼魂排着队从陈阳面前走过去,出了屋子转个弯往隔壁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回魏时那里去了。 陈阳半蹲下,拎起董成芳,甩了他两个耳刮子,死灰色的脸被打肿了。 跟条死鱼一样的董成芳身体颤动了几下之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陈阳拿出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笑嘻嘻地看着董成芳,“董老大,醒了?醒了就好,来,我们来好好聊个天。” 董成芳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虽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处境极其不利,却也没有惊慌失措,他抹了把脸,又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才抬起头看着陈阳,目光深沉难懂,喃喃地说,“没想到多了个变数,就把计划搞砸了,难道真的是命。” 陈阳拍了拍他的肩,“什么命不命的,不如你先告诉我黑色棺木里那根骨头到底是谁身上的?难道还真是几百年前那个陈乡绅的小老婆的?” 董成芳慢慢地说,“那是你祖先,你说话要放尊重点。” 陈阳嘴角扯了一下,尊重个屁,哪个屋里的祖先会想上自己家后辈的身?不晓得倒了什么霉才会有这种祖先,“董老大,论理我们也是本家,明人不说暗话,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想让死了几百年的人又活过来总要个理由吧?我看那个女鬼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活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董成芳听得脸色一变,“你,你是说她真的活过来了?” 陈阳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这叫活过来?” 董成芳被陈阳的话噎住,“反正只要回了阳就行,那样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用再受这个折磨。”他脸色扭曲地看着陈阳,“为什么就我们这一支会这样,你们留在老家的人就不会,为什么。”他不停地自问,就是没有答案。 陈阳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追问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成芳从地上坐起来,他看着陈阳,表情有点诡异,“你什么都不知道,命还真是好,我告诉你件事,你知道那个小妾跟陈乡绅生了个儿子才死的吧?” 陈阳回忆了一下,确实自己听过的传说是这样没错。 董成芳继续往下说,“那个儿子又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陈方贵就是你的祖先,二儿子改姓了‘董’,留下了我们董家一脉,小儿子却按着那个小妾的遗愿,改了‘东’这个姓,第一个东老先就是这个小妾的血脉,东与董音相近,我们那边的土话听起来就是一个音,你知道那个小妾本来姓什么吗?” 陈阳看着董成芳,“难道就是姓董?” 董成芳露出一个笑容,点了下头,“没错,她就姓董。” 陈阳小时候无聊在七月十四祭祖的时候也翻过族谱,自己这一脉的祖先里面确实有个叫陈方贵的,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渊源,复杂得很,他本来还以为董成芳是胡说八道。 董成芳脸色有点灰败,“二儿子改了姓之后就从陈家的族谱里除了名,带着家眷搬到了G市安家落户,百年之后渐渐的也有了一些根基,只不过我们这一支子嗣从来不多,而且总有个东西悬在脑袋上,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阳从善如流地接下他的话,“是什么?” 董成芳眼珠子翻了一下,“就是等有一天我们祖先的魂魄回来的时候,必须用尽各种手段帮他还阳,荒谬吧?我本来也不信的,但是这一阵子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信,她找上了我,要我联系上丁茂树,要我买下那个别墅作屋棺,要我去找你,我不听话她就折磨我,后来我就只好听她的话去做了。” 陈阳看着董成芳,觉得他这番听起来好像扯淡一样的话,并不是假话,很明显董成芳也被折腾得不轻,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陈阳抓着头,觉得事情有点棘手,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把那个女鬼送回去,他看着董成芳,“你知道我们祖先,就是那个姓董的女人,到底是哪里人吗?” 董成芳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四川的。” 陈阳想了一下,一个手刀砍在了董成芳后颈上,这才回到了隔壁的屋子他把从董成芳那儿得到的信息告诉给了魏时,接下来目光有点复杂地看着被女鬼附身的丁茂树。 丁茂树还是凄凄恻恻地抹着眼泪,一定要拉着魏时送她回家。 魏时跟陈阳咬耳朵,“你说,要不我们把他带回你们望乡村?也许她说的回家就是回那里。”陈阳的想法跟魏时不同,“难道就不能现在把她收拾了?不管是封了她还是把她从丁茂树身上赶出来都可以。” 魏时摇了摇头,“不行,我怀疑这个女鬼就是从魏庄逃出来的凶魂。” 陈阳看着丁茂树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手巾,在脸上轻轻擦拭,如果忽略掉他的外形,就这个动作来说,还是挺有做派和气质的,看得出家里教得很不错,可惜不但是个人妖还是个厉鬼。 陈阳知道魏时的意思,如果眼前这个女鬼真是那个凶魂,那么一旦惊动了她,就肯定是一场恶斗,现在只有一个魏林清在,万一压不住那个凶魂,那就完蛋了,不如先哄着这个失了忆的女鬼回老家,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两个人都同意了这个方案,魏时拿出几张聚阴符,贴在了丁茂树身上,带着他离开了董宅,在离开之前,为了防止董成芳又出来搞乱,顺便喂他喝了一种符水,能让他大半个月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这样既不害人性命,又利于自己行事,魏时表示非常满意。 陈阳本来有点意见,后来念头一转,又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一个脑子不清楚的黑社会老大会有什么下场,稍微想象一下就可以了,就算只傻那个半个月,后果也会不堪设想,也许连命都会保不住。 这一次回去,又是坐火车。 陈阳上车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发毛,就怕又发生上次那种事,幸好,车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除了丁茂树那个扭捏的作态被火车上的乘客当做稀奇围观让他恨不得当做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之外,平安顺利的回到了老家。 那个女鬼好像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是原装货一样,一个劲儿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除了“回家”就是“母亲”,还是想不起其他任何事,魏时隔两个小时就要重新画几张聚阴符贴在他身上,还要兑符水给他喝保住他身上的阴气,让他能在白天行走,不露出异状。 十几个小时下来,魏时脸色憔悴得不行,跟女鬼说话也一改斯文有礼变得暴躁又不耐烦,陈阳为了不让女鬼发飙,只好把敷衍女鬼这个“艰巨”的任务接过来。也许这个女鬼真的是陈阳祖先的缘故,她很喜欢跟陈阳说话,虽然说的话还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老话。 这一路上不管是小鬼还是魏林清都没有出现,魏时怕惊动了那个女鬼所以让他们暂时藏了起来,至于藏在哪儿,除了陈阳身上那个头骨坠子没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了,陈阳表情有点复杂地看着被他拴在手腕上的头骨坠子,那栩栩如生的样子把旁边坐着的一个小女孩都快吓哭了,他只好收起来放进上衣口袋里。 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头骨坠子时不时跳两下,陈阳伸手进去摸一摸就又安静了下来。 小鬼在不高兴,因为陈阳答应陪他玩的话没有作数。 165.执念 火车上非常拥挤,这不是节假日也不是过年,不知道怎么这么多人,陈阳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进了厕所,手放在裤链上正打算往下拉的时候,上衣口袋又是一阵乱动。 陈阳没奈何,只好先按兵不动,把那个头骨坠子拿出来,放在眼前晃了晃,压低了声音威胁那个小头骨,“听话,别捣蛋。”小头骨飞了起来,带着黑色的绳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润的弧线,刚刚好砸在了陈阳的鼻子上。 陈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食言了,所以他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眼前这个闹别扭的小鬼,“好了,是爸爸不好,爸爸说话不算数,等爸爸忙完了这件事就好好陪你玩几天,好不好?” 小头骨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圈。 陈阳额头上几根黑线,要是被人看到自己跟个头骨说话,只怕要被怀疑是精神病院墙倒了跑出来的,他曲起手指,装出一脸凶狠地样子弹向小头骨,小头骨见势不妙,立刻拽着那根绳子让大头骨挡在自己前面。 陈阳的手指收势不及,正好弹在了硬梆梆的大头骨上。 大头骨被陈阳弹得在空中一甩,陈阳有点尴尬,手停在半空中过了好几秒钟才放下来,自从他离开老家之后就没怎么跟魏林清接触过了,更不用说这种过于亲密的举止。 大头骨上冒出了一股灰白色的雾气,渐渐地变成了魏林清的样子。 其实魏林清身上还是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就比如说他身上的气质,或者该说是气息,有点变淡了,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一样,明明灭灭,好像随时会消散在这个世界一样。 陈阳偶尔注意到了,心里都揪得慌。 魏时也跟陈阳说起过这件事,他说魏林清连法力都已经变弱了不少,这也是他追那个恶魂到G市之后,一直展不开手脚找不到恶魂踪迹的原因之一,而且他也很担心,如果作为“鬼守”之一的魏林清法力消散,那么魏庄是不是会陷入另一场危机中,为了这个事,魏时没少操心,左思右想之后得出结论——魏林清的执念变了。 鬼由执念而来,执念越深,法力越高强。 每个鬼都有自己不同的执念,魏时推测魏林清的执念就是让鬼婴能投胎转世,而现在,鬼婴经由陈阳腹中成为了可以再入轮回的阳鬼,他的执念已经达成了,理所当然的,法力就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如果是普通的鬼魂,那么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引入地府,论了罪孽和功过之后,该投胎投胎,该受罚受罚。 而魏林清则因为魏家的特殊性,要被束缚在魏庄,可能会变成那些无知无觉的白影子中的一员。 陈阳听魏时说了这些之后,几天没睡好,却也无可奈何,他不是魏宁,成不了魏林清的执念。 魏林清站在那儿,他伸出手,让小头骨停在他掌心,轻声责备,“不要太调皮了。” 小头骨在他手上滚来滚去,好像在撒赖一样,陈阳看得嘴角一抽,火车上人太多,阳气太盛,小鬼还太小了,法力不够,没其他东西帮助的话就出不来,也幸好出不来,否则肯定会让陈阳焦头烂额。 魏林清又是安抚又是威胁终于让小鬼安静了下来,他把那个浮在半空中的头骨坠子递给陈阳,陈阳伸出手去接过来,阴冷的手指在他手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陈阳没去回味这个瞬间,而是盯着还停留在原地没有消失的魏林清,神情有点扭曲。 魏林清好像被他看得有点窘迫,轻声说,“怎么了?” 陈阳要笑不笑地看着魏林清,“我要上厕所,你要看着吗?” 魏林清没想到陈阳是说这个,有点狼狈地别开脸,不过却也没有立刻回到头骨里面,而是又把脸转过来,专注地看着陈阳,“你回家之后能到我坟上去一次吗?” 陈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魏林清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身体慢慢地消散变成了灰白色的雾气,紧接着,雾气猛地一收,回到了头骨中,陈阳把头骨坠子放回了上衣口袋,上完了被打断的厕所,回到了座位那儿。 附身在丁茂树身上的女鬼正拉着一脸痛苦的魏时颠三倒四地说着那几句车轱辘话,看到陈阳回来了,魏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站起来,“你陪着她,我去透个气。”然后像逃难一样往车厢末尾挤过去。 陈阳一边敷衍着女鬼一边想着魏林清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想的太入神了,一直到快要下火车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就已经到站了。 魏时还要做些准备,他让陈阳把女鬼带回望乡村,先什么都不要做,就放在家里,稳住她别让她出门,事情等自己来了再说。陈阳一脸惊诧地看着魏时,嘴里喊着,“你不是来真的吧?”把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鬼之力的普通人留在一个鬼跟前,魏时难道不觉得这样做欠妥吗? 魏时急匆匆地收拾东西,“你怕什么,这一路上不是挺好的嘛,那个女鬼也没怎么样,再说,魏林清会跟着你。” 陈阳还想继续抗议,就看到魏时跟兔子一样跐溜一下,跑了。 他干瞪眼地看着魏时的背影,没办法之下,只好带着女鬼坐车回家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他让东张西望的女鬼进门之后,砰地一声关上大门隔绝了周围邻居八卦的视线,刚才路上遇到了几个熟人,顶着丁茂树这个壳子的女鬼那扭扭捏捏不男不女的样子,让那几个熟人眼睛瞪得老大,接着用一种极其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陈阳,让陈阳跟吃了苍蝇一样拉着他狂奔回了家。 屋子又有一阵没人住了,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陈阳常年在外,回家也就那么几天,没想过添置或替换什么家具和电器,房子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子,就连睡的床也还是木板床,而他奶奶那间屋子,紧紧关闭的木质门窗,暗淡的光线,陈旧的雕花木床,发黄的蚊帐,带着霉味的沉闷空气,一走进去,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陈阳让女鬼自己选一间屋子休息,那个女鬼几间屋子都看了一遍之后,选了陈阳他奶奶那间。 陈阳把女鬼丢进了那间屋子之后,在门窗上按照魏时的吩咐贴上了几张符,女鬼进了屋子之后就无声无息了,陈阳守在屋子里,好像有几只爪子不停地抓挠着他的心脏一样,坐立不安,他走到大门口,搬了把椅子坐下来晒太阳。 此时已经是深冬,阳光却相当的温暖,冬日本应该有的萧条景色,此时却被门口浓重的绿色给冲淡,陈阳拿着手机无聊地玩着切水果,住他旁边的大婶过来跟他搭话,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陈阳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大方开朗的好青年,他把手机收了起来,大婶上下打量着陈阳,“我说陈阳,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才二十出头吧,面相怎么老成这样?” 陈阳抹了把脸,“最近忙啊,没空打理就变这样了!。” 大婶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差点就说出要帮他介绍个妹子,却又想起来眼前这个人那个要命的八字,就立刻绷紧了面皮,含含糊糊地要陈阳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在意,等老了就知道好歹了,接着话锋一转,“我说陈阳,你跟隔壁村那个光棍汉吴全才好得很吧?我记得你小时候老跟在他屁股后面往山上跑。” 吴全才就是吴伯的大名,陈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 陈阳诧异地看着大婶,“是啊,怎么突然说到他了?” 大婶咂咂嘴,“他七天前过世了,死在屋子里三四天才被人发现,哎,这人啊还是要结婚要有个人在边上,有妻有子的人家哪里会发生这种事,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不是我说你啊陈阳,你也要考虑一下这个事了。”她想着自己不主动介绍,如果是陈阳自己找的,那就跟她没关系了,从小看着陈阳长大,总还是希望他好的。 陈阳一听之下,立刻站了起来。 那天,出葬的队伍里面那个举着招魂幡的鬼魂,难道真的是吴伯? 陈阳再也没有那个心情跟隔壁邻居瞎扯了,他回了屋,打开奶奶的屋子看了一眼,女鬼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觉,一动不动地,陈阳想了一下,魏时也没说话要时时刻刻守着这个女鬼,他就放心大胆地出门到吴伯家去了。 吴伯家离得并不算太远,很快就到了吴伯的屋门前。 屋子上还有做道场时留下的残迹,纸花、花圈以及白纸对联之类的东西贴在门上,扔在地上,大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陈阳用一根铁丝就把门打开了,幸好吴伯这屋子周围也没其他人,否则一定会把他当贼看了。 这个屋子跟他那个屋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阴冷又没得人气。 吴伯是突然发急病去世的,据他打听来的消息。 他中了风,倒在了厨房的水缸边上,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多久,才断气的,陈阳站在已经没有水的水缸边上,想象着吴伯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却怎么也动不了,又冷又饿,又痛又苦,一分一秒的挨着,一直到气息奄奄,独自走完了最后一程,孤独而寂寞。 陈阳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今天是头七,吴伯应该会回魂,他就留在这里送送他。 166.回魂 屋子里很冷,墙面上好像都结了霜一样,陈阳在屋子里找了一下,翻出来一个瓷脸盆,又找出了一点剩下的猪油倒在了木柴上,丢了跟火柴进去,轰的一声,火苗子一窜老高。 陈阳抱了不少柴火放在堂屋,看到火小了就扔几根木棍子进去。 火舌子亮堂堂的,把屋子里的阴霾都冲淡了不少,陈阳拿出准备好的香烛和纸钱,先把香烛点上了插在三个装满了沙石的大海碗里,接着就烧了怕有两三斤的纸钱,吴伯也没什么亲戚,他怕纸钱少了,他在下面不够用。 这种事陈阳以前是不信,也不屑去做的,现在却觉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阴世里的鬼魂需要这些纸钱,就光是为了求个心安,也没必要那么固执己见,能做的却死活不去做。 到最后,便宜的也不会是自己。 陈阳拿出瓶酒,倒进了三个一字排开的小酒杯里,再摆上了几个冷盘,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油脂,仓促间,就把这些当做祭酒祭菜了,陈阳陪着喝了三杯,度数不算低的白酒火烧一样的入了喉咙。 天色越来越晚,气温也就跟着越来越低。 屋子里好像四处都漏着风,陈阳把自己裹在衣服里,衣领子也竖起来,嘴里呵出的气体全都是白色的雾,陈阳把手放在火盆子上搓着。 他觉得自己身边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陈阳一转头,就看到魏林清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吓得噎了一口冷空气进了肺里面,半天才缓过来,有点不自在地又把身上的羽绒服给紧了紧,“你怎么也来了?” 他过来的时候跟魏林清说了,让他看着那个女鬼。 魏林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时候那个样子,面白若纸,眉目之间,柔和而又威严,他这种人就是那种你看了,会不由自主想靠过去仰视的类型,陈阳觉得自己真是爱死了他这个样子,总想着扒下他的衣服,这种猥琐的念头真是不太好,太本色了,陈阳舔了舔自己在冬天已经干裂地出了血的嘴唇,可惜这个人不是他的,不然现在肯定被他拖上床了。 真是浪费了。 魏林清走过来,“我也来送他一程。” 陈阳一愣,这个话里的意思是他认识吴伯?可不管是魏林清还是吴伯都没在他面前说起过这个事啊,魏林清表情淡淡地,陈阳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鬼魂这种存在,本来就是捉摸不定的。 “你认识他?”陈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魏林清摇了摇头,“不算认识。” 陈阳看着魏林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嘀咕着,“不算认识那送什么送。” 魏林清没说话,手动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阴气聚成了一把椅子,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静地看着陈阳折腾那个火盆,以及烧纸钱,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惨白得几近于融到了扶手中去,分不清界限。 屋子里烟火缭绕,屋子外寒风料峭。 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午夜,一般头七回魂都是在子时,也就是从十一点到一点,陈阳看着手表,到了十一点之后指针就再也没动过了,他拍了拍表壳子,指针还是没动静,周围也陡然间更加的安静。 外面被寒风刮得簌簌作响的树木,也无声无息了。 陈阳看到那一盆子纸灰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搞得到处都是,而那些香烛火苗子渐渐地暗淡下来,青烟笔直向上,并不飘散开来,而陈阳正在烤火的火盆,也慢慢地熄灭,变成了一堆冷灰。 堂屋的大门轻轻地吱嘎一声响,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风从外面带进来,一下子,堂屋就冷得跟冰窖一样,一个脚印从门外走进来,在那些纸灰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陈阳看着那个脚印从这个屋子走到那个屋子,把整个屋子都走了一遍之后,停在了堂屋中间。 然而,奇怪的地方在于,那个脚印在停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往魏林清所在的方向去了,陈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本来头七回魂的鬼魂,就是要割断对阳世的最后一点牵绊,基本上来说就是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走一趟,也就完了,像现在这样的,也算异数。 那个脚印停在了魏林清一步之外。 魏林清的目光就好像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的血河池,黑沉沉的,一点情感都没有,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鬼魂似的,反而把目光放在了陈阳身上。 陈阳觉得好像有几个钉子在往自己身上扎。也不知道是魏林清的目光,还是眼前这个鬼魂的。 陈阳看得清楚地面上那些到处都是的纸灰慢慢地开始移动,一点一点地聚拢在了一起,就好像搭积木一样,这些纸灰变换着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接着,人形越来越清晰,陈阳以为会看到吴伯,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个男人。 周围死静死静的,火盆子的灰烬塌了,冒起了一点余灰。 那个纸灰变成的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魏林清,神情还挺激动,陈阳抓了抓头发总算认出来这个男人是谁,不就是在幻境里面被他附身,跟魏林清有一腿的男人嘛,魏林清爱他爱得要死,还自暴自弃到娶了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回来,陈阳心里酸得不行,觉得自己牙齿都快要倒掉了。 魏林清终于把目光放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张了张嘴,叫了一句,“林清,我总算又见到你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魏林清目光淡淡地,“你应该去投胎。” 那个男人好像被魏林清刺伤了一样,他伸出手想抓住魏林清放在扶手上的手,在将要碰到的时候魏林清的手化为了一股灰白色的雾气,他的手穿过了雾气,扑了个空,“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魏林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陈阳觉得他神情里有点厌倦的意思,“没什么原不原谅的,我们要走的路本来就不一样,是我勉强了你,放开了就放开了,你也不用再多想,早点去投胎比较好。” 少言寡语的魏林清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是他好言好语的对象显然不领他的情,他激动地打算魏林清的话,又急又促地说,“林清,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我不该结婚,我该跟你在一起,你死了之后我差点也跟你去了,你原谅我,就看在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我知道你还喜欢我,你也没有去投胎难道不是因为……” 什么叫自作多情,眼前这就是个典范,陈阳在心里吐糟。 陈阳觉得眼前这个戏码实在看得他蛋疼。 魏林清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显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会说出这番话,他表情终于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变化,那种掩藏在心底的深深的厌倦感终于表露了一点出来,“吴阳,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阳听到魏林清这干脆利落的一句话,心里爽了,这才是爷们。 那个男人沉默了,好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样,身体晃了晃,他看得出来魏林清那里已经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在他当年选择跟魏林清一刀两断去结婚生子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魏林清,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魏林清本来就是这种人,爱的时候干脆,不爱的时候也干脆,感情容不下一点杂质,一旦不是自己要的,就会立刻转身离去。 那个男人的身体慢慢地溃散,纸灰落了一地,变成了湿漉漉的残渣,那个男人走了。 陈阳等他走了好一阵之后,才开口问魏林清,“吴伯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儿子?” 魏林清低低地叹了口气,“是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惆怅,就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在那些往事的尾巴上划最后那么一笔,却又有点不舍地让笔划拖长了那么一点,以前的一切终于是过去,却又留下了不尽的余声,也许要在很久之后才能心情平和地回忆起过往的一切。 魏林清突然站起来,顺手也把陈阳拉起来,阴冷的手指让陈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魏林清拉着他往门外走,门在他们哐啷一声的关上,在寂静的冬夜里,这个声音分外的响亮,带着森森的寒意。 陈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本来应该是吴伯的头七回魂夜却变成了魏林清跟旧情人的见面日,吴伯呢?他的魂魄回不来?难道是被那个女鬼给收走了?陈阳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些念头一个劲儿的冒出来,想要把手上的阴冷给忽略掉,但是却又怎么都忽略不了。 麻的,那个男人叫吴阳,他叫陈阳。 别跟他说这两个名字在魏林清心里没一点关系啊,骗鬼都骗不过,何况是人。 好像所有的事都可以牵连在一起,他居然跟魏林清的旧情人的儿子关系要好,这到底算哪门子的事,陈阳深深地忧了,老天爷果然在玩人,而且还玩的让人想竖中指,陈阳正想把心里面的愤怒和感慨跟魏林清说一说的时候,魏林清突然脸色一变,“丁茂树出事了。” 魏林清说完,把陈阳往怀里一带,“我带你去过去,闭上眼。” 陈阳立刻闭上眼,一晃眼过去,他脚下的地方已经换成了那个井边上的小亭子。 丁茂树坐在井边上,拿着把木梳子,正在梳头发。 167.骷髅 丁茂树现在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寒,勾着指头慢条斯理地梳着压根就不存在的长发,有板有眼的,那把梳子样式精致小巧,上面还镶着一些色泽暗淡的珠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起来的。 陈阳又听到了那天晚上的白骨骷髅爬出来时发出的奇怪的吱嘎声,一只白森森的骨爪从井里面伸出来,丁茂树站起来,半跪在井边上,两只手抓住井口上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低着头看着黑洞洞的井口。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把手往井里面做出捞东西的样子。 抓了又抓之后,好像终于有个什么东西被他抓到了,他把那个东西提起来,陈阳差点没叫出声,他抓出来的居然是一具完整的骨架。 丁茂树把骨架搂住,又拿起那把梳子在惨白的头骨上梳了起来,边梳还边哼起了古怪的小调,悠长婉转,依依呀呀的声音,并不是陈阳他们这边的土话所以陈阳不能完全把他唱的内容听出来。 声音绵绵不绝,又如丝如缕,扣着人的心肝。 开始的时候调子比较轻快,好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在母亲膝下撒娇玩闹,接着,声音陡然一变,急促了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变故,少女仓皇之极却无处可逃,只能躲在墙角边发抖,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再之后,调子突然间中断了一下,接着又唱了起来,痛苦就好像裹住身体的蚕茧一样,越缚越紧。 怨毒,无尽的怨毒从调子里渗出来。 对自身命运无能为力的怨毒,对他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的怨毒,对所遇到的一切的怨毒,最后,怨毒成了实质一样,好像黑色的脓血散发着腥臭的味道,陈阳体会到了个中的痛苦。 这女鬼唱的分明是要人命的索魂调啊! 陈阳捂住耳朵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声音还是听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魏林清伸出手帮他捂住了耳朵,也不知道魏林清用了什么法术,声音一下子被隔绝了,周围清净了起来。 丁茂树抱着骷髅还在那里唱,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终于唱完了,也梳完了,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就在陈阳以为他终于消停了,打算走过去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丁茂树又动了。 他的动作非常的干脆、利落、直接。 那把镶着珠宝的象牙梳子被他用力的扎进了脖子,暗色的血汩汩的流出来,把他抱在怀里的骷髅都染成了黑色,陈阳眼睛都差点鼓起来了,这只是把梳子不是什么凶器,就那样齐根插进了脖子,得用了多大的力。 丁茂树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响声,嘴角也不停地有血溢出来,他脸上呈现着极度痛苦的神色,面部扭曲,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疯女人!滚出来!”丁茂树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却是丁茂树原来的声音,接着又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女人的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不用说就是那个女鬼了。 陈阳本来以为丁茂树的魂魄已经被那个女鬼的魂魄给融合了,看现在这情况,丁茂树分明是借着那个女鬼的魂魄躲了起来,现在躲不下去了,这个女鬼回家的意愿太强烈,她要把两个魂魄的容器给毁掉,得到自由,然后回家,这是女鬼的执念,她会不顾一切地去达成。 丁茂树无法容忍这件事,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在阳世呼风唤雨而不是当个孤魂野鬼,就他所做下的事,如果去轮回,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只会投胎成个畜生,丁茂树心高气傲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两个魂魄又开始了上一次没完成的争抢陈阳站在一边,没有去干涉,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草丛传来轻轻的簌簌声,陈阳猛地转过身,魏时正喘着粗气往这边走过来,他边走边跟陈阳打手势,陈阳就按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 魏时一过来就用几个桃木剑还有几张黄符纸布阵。 陈阳看着他在地上忙活,这一次过来的,不光是魏时,还有那个死粘着魏宁不放的魏惜,他脚不沾地地站在一边,在暗淡的光线下,身体模模糊糊的,如果不是仔细去看,以及没有发现那边浓厚的阴气,还真看不出来。 魏时布好了阵之后,跟陈阳并肩站在一起,“你觉得谁会赢?” 陈阳看着“丁茂树”皱起了眉头,“我压十块钱到那个女鬼身上。”刚才那个女鬼唱的那个阴惨惨的调子,他还心有余悸,觉得丁茂树也就是个有点法力的普通人,比起女鬼这样年深日久的厉鬼还是差了不少。 魏时有点遗憾,“我也想压女鬼,算了,我让你,就压丁茂树好了。” 陈阳斜睨了魏时一眼,没说话。 两个人静悄悄地站在树下,树下边特别的冷,好像掉进了冰窖。 丁茂树脖子上十几个被梳子扎出来的小黑洞还在不停地流血,说起来也奇怪,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还活蹦乱跳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丁茂树已经不是个活人了,这就是两个鬼魂在争一具尸体。 丁茂树聪明一世,到死了却因为执着于扬名立万的活着这件事而蒙蔽了耳目,把死人当活人看了,陈阳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之后,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争夺,看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两个鬼魂还在那具尸体里面撕咬,因为融魂,它们一部分融合在了一起,一部分却又水火不容,不管怎么样都要分出个胜负,一山不容二虎。 就在它们撕咬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那个小亭子边上又出现了一个人,等他从亭子的阴影处走出来,赫然正是东老先,他拿着一根木头,悄悄地走到了丁茂树身后,趁着那两个鬼魂无暇他顾的时候,举起木头就插进了丁茂树的后背。 丁茂树仰着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夜空中久久不散。 他倒在了地上,身体猛烈地颤抖,接着,一股青烟从他身上冒出来,一头扎进了旁边那具骷髅身上,那具骷髅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还非常的娇怯,它还伸出那个白森森的骨爪张开五指沿着耳边在那里弄头发。 陈阳觉得自己的牙更酸了。 东老先看着那个骷髅,冷冷地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骷髅举起手,放在那个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上边,好像在用袖子掩嘴,它发出来的声音正是那个女鬼的声音,幽幽的,好像从九冥深处发出来的一样,“东家的?” 东老先点了下头。 骷髅又幽幽地说,“我要回家,你拦不下我。” 东老先摆开了阵势,“不拦也要拦。” 骷髅轻轻地笑了起来,抬起下颌,轻蔑地说,“这么多年,你们帮他压着我,在外面搞了那么多事就为了把他救出来,但是老天不站在你们那边,做什么都没用。” 东老先沉默了起来,“我们也是你的后人。” 骷髅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如果她能露出脸色的话——拂了一下不存在的袖子,“你们不是我的后人,我没有后人,我是被他控制才跟了那个男人生下那个孽种,你们不是我的后人,我没有后人,我要回家,我要找母亲,还要去找梓哥哥,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怨毒,就跟刚才那个小调一样。 东老先还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它,他把插进了丁茂树身上的木头抽出来,横在胸前,“我不想害你,你老老实实待在董家不好吗?你那个家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早就毁了,你已经回不去了。” 东老先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没有打动那个骷髅,她念叨了一阵之后,好像终于醒过来,一声尖啸,白森森的骨爪就往东老先身上挠过去,东老先用手里的木头挡住,不停地敲打着它,动作越来越快,清脆的啪啪声不绝于耳,过不多久,那具骷髅就碎成了一片片。 地上到处都是碎骨头,大一点的碎骨头还在不甘心地往东老先身上扑,而小一点的碎骨头很快就变成了粉末状,一阵阴风刮过来,粉末随着风吹散了,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等到所有的碎骨头都化成了齑粉,周围也静了下来。 陈阳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东老先也跟他想的一样,只有魏时拉住了想动的陈阳,无声的摇了摇头,陈阳知道事情还有变,果然,那些被风吹走了的骨灰又突然间被风带了回来,粘在了东老先身上。 东老先好像身上爬满了吃人的蚂蚁一样,拼命拍打着身上那件破旧的道袍,然而骨灰无孔不入,从他身上的七窍钻入了体内,很快,东老先就萎靡地倒在了地上。 等他一倒下,那些粉末就扑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一个模模糊糊地身影坐在井边,看着陈阳跟魏时那边,魏时皱紧了眉头,他看着魏惜跟魏林清,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呢?”魏惜想了一下,“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她。”魏林清却有些迟疑,“气息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差异。”魏时点了下头,“是有一点,不过就算不是,也关系匪浅。好了,兄弟们,上了。” 魏时笑嘻嘻地说。 168.坟前 魏时想把那个女鬼捉住,预先就在这周围布下了阵法。剩下的事情,他就交给了魏惜跟魏林清,自己却拉着陈阳在旁边围观,在暗淡的天色下,三个鬼魂看起都很模糊,灰灰的。 魏时布的那个阵法发出了惨白的光,插在地面上的白烛自己烧了起来,这些白烛连成了一个个的奇门阵法,一阵强烈的阴风刮过来,火光摇曳,陈阳听到了尖锐的鬼啸声,呜呜咽咽的,好像有千百个人同时在哭哭啼啼一样,在夜晚听来,格外的瘆人。 周围的空气变得阴惨惨的,三个都是力量强大的鬼魂,混战在一起,动作太快,身影又模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陈阳有点紧张,魏时却一脸轻松,还安慰陈阳,“没事,他们要是打不过,我再上。” 陈阳嘴角抽了一下,要是他们都打不过,他上去还不是死得更快。 什么叫自不量力,这就是,陈阳懒懒地看了魏时一眼,没有吐糟他。 事实证明,魏时确实也用不着担心,魏惜跟魏林清没用多久就把那个女鬼给抓住了,魏庄的“鬼守”果然名副其实,女鬼被封在一张黄符纸里面,那张黄符纸拿在手里都觉得冒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魏时小心地把黄符纸收了起来,陈阳在旁边看着,“你打算把她怎么办?”魏时想了一下,“先带回魏庄去,有魏庄的阵法压制着,她做不了什么怪,至于以后,再看。” 对于这个安排,陈阳没什么意见,他打了个哈欠,跟魏时说了一声之后就回了自己家,倒在有点湿冷的被窝里,他最近身体不好连带着精神也容易疲累,一晚上没睡觉现在已经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虽然有点冷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陈阳睡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个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只灰毛兔子,兔子在路上跑,陈阳抓兔子抓习惯了就追着兔子跑,越跑越快,那只兔子在草丛里左窜右窜的,在前面跟个风骚的女人一样勾着陈阳,陈阳兴奋起来,觉得自己一定要抓到这只兔子。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也不晓得累,平时到这个时候肯定早就放弃了现在却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只兔子,不一会儿,那只兔子就跑到了一条公路上,蜿蜒曲折,陈阳觉得这条路有点眼熟,他跟在兔子后面静安慢走,距离渐渐地拉近了。 陈阳脸上露出兴奋地笑容,就快要抓到了。 那只兔子突然不跑了,它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胸口上,跟个人一样,通红的眼睛恶意地盯着喘着粗气的陈阳,陈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点也没发现兔子的异样,一门心思地在抓兔子。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接近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兔子,这时,在身后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呜的一声往这边冲过来,而陈阳刚好后脚弹起,扑向了那只兔子,他以为这一次十拿九稳,但是那只兔子在他扑过来的时候突然消失得无踪无踪,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近,陈阳转过头只能看到晃得他什么都看不清的车前灯。 车子开过来了,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陈阳伸手挡在了眼睛前面,大叫一声,以为这一次肯定没命了的时候,一双手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腰上,把他往旁边一带,三四辆黑漆漆的车子疾驰而过,陈阳脸色煞白,被那只兔子迷惑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他张了张嘴,回过头看着身后正抱着他的魏林清,“这是怎么回事?” 魏林清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手却并没有从他腰上挪开,“你被那只兔怪引得离魂了。” 陈阳都快要出离愤怒了,这死兔子怎么就不肯放过他。 魏林清拉着他往回走,陈阳这才发现,他现在居然在通往魏庄那条路上,那只兔子引起他跑了这么远,陈阳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去对付这只兔子,本来他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以来都忙得腾不出手。 魏林清在旁边说,“你把命换回来,它不能继续报复你,不甘心,一直在找机会,这一次是我疏忽了,你最近连续受伤,神魂不稳,被它钻了空子,不会有下次了,相信我。” 陈阳本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魏林清的话,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这个话里的意思这么奇怪,他一脸怀疑地看着魏林清,“你……” 魏林清打断了他的话,“你明天就到我坟上来一次吧。” 陈阳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点灰白,快要天亮了,魏林清用极快的速度把陈阳的魂魄带了回去,陈阳看着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体,一头扎过去。 他张开眼,身体僵硬,半天都动不了。 冬天本来就天亮得晚,等陈阳终于能动的时候,大半个上午早就已经过去了,他穿上衣服出了门,先去镇上买了一些纸钱香烛,既然是去上坟,这些东西就是必不可少的,陈阳现在镇子上逛了一圈,吃了一顿迟来的早午餐,一直晃到了下午三点多才去了魏林清的坟前。 这地方在修路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他给了摩的司机钱,然后沿着小路往那个小山坳子走。 三面都是小山头,中间一个小山坳,里面乱草丛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和灌木,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找不到那两个坟包,因为年深日久,风吹雨打,草长叶落,本来醒目的坟包渐渐与周围的土地平齐,只留下一个不太显然的土堆,而魏林清边上那座小坟堆就更不用说了。 坟前有一块粗陋的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陈阳穿着双高帮的靴子,把那些在冬天里衰败下来的杂草或踩或扯,稍稍清理了一下,总算让那两个坟包露了出来,陈阳弯下腰,敲了敲那块墓碑,“魏林清,我帮你清了坟,你可要感谢我。”然后他点了香,大把大把的开始烧纸钱,纸钱已经烧光了,在原地留下了一叠厚厚的黑灰。 一般来说,烧掉的纸钱灰烬都会飞起来一点,意味着纸钱已经被阴世里的人拿走,而现在这样,说明这个纸钱魏林清没拿到——或者不想拿,不过不想拿应该不太可能吧,陈阳继续烧,把带来的纸钱全都烧完了之后才拍了拍手算完了。 陈阳看了一下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知道魏林清让他到坟前来是要做什么,小鬼也没出现。 陈阳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踩着那些枯草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等了一会儿,陈阳越来越焦躁,难道魏林清在拿他开刷?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地浮现在他脑子里,他摇了摇头,觉得魏林清不是这种人——但是他是鬼,鬼本来就不可常理推断——就在陈阳等得不耐烦打算离开的时候,魏林清终于还是出现了。 陈阳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停在了四点半。 魏林清飘过来,风一吹,身体好像要散架了一样,他拉着陈阳的手,“陈阳,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陈阳实在有点摸不清魏林清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很坚持,不去不行,陈阳觉得眼前这个鬼他好歹也喜欢了一次,就拿出点时间陪他做点什么也没什么,所以就让魏林清拉着继续走。 魏林清要去的地方好像还蛮远,然而陈阳的脚步却非常的轻松,好像脚下边踩的不是坚硬的路面而是松软的棉花,大概是魏林清用了什么法术,陈阳看着魏林清牵着他的那双冰冷的手,时间过得比平时快得多,太快了,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目的地,陈阳醒过神一看,这不是他初中母校边上的坟山嘛。 两个人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坟茔,坟前有一块高大的墓碑,墓碑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只不过那个兔子窝却不见了,也许是被他后面的学生给堵上了。 陈阳对这个痕迹印象非常深刻,这里就是当年他跟吴伯一起用烟堵那个兔子洞的地方,魏林清把他带到这里来做什么?魏林清站在那儿,他把手轻轻放在墓碑上,墓碑发出轻微的震动,一声尖啸从墓碑里传出来,“饶命!”一个灰色的魂魄从坟墓里狼狈地滚出来。 它一滚出来,陈阳就发现墓碑附近晃了一下,现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坑洞,这不就是那个兔子窝吗?居然是被这个鬼魂用障眼法给遮盖了,难怪他刚才没发现,那个鬼魂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饶命,饶命……”它就只会说这两个字,陈阳盯着它,它跟那个兔子怪是什么关系,魏林清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一个鬼魂的麻烦。 那个鬼魂抬起头,看到陈阳,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陈阳说,“你,你就是烧了我住处的那个小鬼。” 鬼魂跳着脚,好像非常的愤怒。 魏林清伸出手把它抓在手上,一用力,鬼魂发出痛苦的尖啸,“你帮着那个兔子怪做了不少事,那天晚上赌命的牌局也有你一份吧?还有那天晚上兔子怪用陈国庆把陈阳引导了这座坟山,你也功不可没。”魏林清边说,边用力,慢慢地,那个鬼魂化成了一滩黑水。 陈阳在旁边看得有点呆住,他没想到原来这后面还有个黑手。 魏林清松开手,“你是打算学那本小册子上的驭鬼之术报仇?” 陈阳确实有这个打算,他昨晚上把那本小册子拿出来翻开了一下,觉得非常有很大的风险,不过收益也非常大,至少他的能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不用修炼个一二十年才能对付一些小鬼小怪,这只兔子怪法力还算高强,走一般的正途想要报仇,实在太难,他本身并不是像魏时那样适合学习法术的八字和体质。 也许是他看那本小册子的时候被魏林清看到了,所以才有此一问,陈阳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魏林清手心里一动,那本小册子已经出现在了他手心。 陈阳“喂”的喊了一声,有点不满自己身上的东西被他无声无息的摸去。 魏林清没有理会陈阳的抗议,他握紧了那本小册子,陈阳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小册子被湿漉漉的阴气给侵染,接着变成了一滩黑水,沿着魏林清白皙的手指流下来,陈阳眼角抽了又抽,魏林清绝对是故意他,“你做什么?” 魏林清表情还是那样平静,“这个东西害人,要报仇我给你报。” 169.兔子 陈阳是知道那个小册子上的东西不太靠谱的,如果真是什么“通天彻地”的驭鬼之术,那么他奶奶也不会把它束之高阁,虽然陈阳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奶奶不直接把这小册子销毁了。 陈阳想了一下,“这个驭鬼之术到底哪里害人?” 魏林清看着手上还残留着的一点污渍,“这个驭鬼之术是以人的神魂为引,用多了,魂魄就会被恶鬼吞噬。” 阳世的人,养鬼都是有定数的,一般来说,道法高深的人也顶多养个五五之数的鬼魂,也就是二十五个,超过了这个数,魂魄镇不住这些鬼魂就会被这些鬼魂反噬,到最后自己的魂魄也保不住。 而这世上总有一些走歪路子和邪路子的人,用尽各种手段去打破条规的束缚,养鬼之道也同样如此。有人想出把自己的魂魄寄放在其他地方的办法,以便能驭使更多的鬼魂,而有人则用以鬼养鬼的办法,让鬼魂之间互相吞噬,彼此压制以驱策更多的鬼魂,还有一些其他更加诡谲的办法,不一而足。 陈阳手里的这个小册子上的驭鬼之术,就是这些歪门邪路的一种。 难怪陈阳他奶奶要把这小册子藏起来,想必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学了上面的邪术,陈阳抓了抓头发,有些迟疑,其实他倒不是怕什么邪术的反噬,而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尽量避免出现反噬。 显然他这个想法被魏林清察觉了,魏林清本来平静的脸色有点发黑,陈阳是个非常固执己见的人,只要他认准了的事,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他都会想尽办法克服,这种性格大多数时候算得上优点,但是有的时候,却也让人头疼。 魏林清把陈阳拉开了一点。 那个兔子窝大约一尺见方,口子上长了一丛荒草,虽是深冬却还直挺挺的矗立在那儿,刚好把洞口挡住,风一吹过去,荒草压弯了腰又直立起来,草丛晃动个不停,似乎有什么东西藏身其中。 魏林清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指尖上冒出了一团绿幽幽的鬼火,他曲起手指一弹,鬼火飘飘浮浮地落在了那丛荒草上,发出轻轻地嘶嘶声,荒草烧了起来。 绿幽幽、静悄悄的火舌,卷起了兔子洞口的荒草。 荒草烧完了之后的灰烬被风卷起来,带着点点绿幽幽的鬼火四散在坟山上,不一会儿,四周就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鬼火,远远看过去,冷飕飕的,让人从心底涌出一股股的寒意。 陈阳看着鬼火沿着那些荒草烧到了兔子窝里面,绿幽幽的,把黑洞洞的兔子窝也照亮了些,兔子窝里并没有任何动静,然而陈阳也不觉得魏林清会做一些没什么用处和目的的事。 荒草并没有长到兔子窝里面,等把洞口的荒草烧光了之后就光洁溜溜了,但是鬼火却还继续往里烧着,这一次它烧得不是荒草,而是兔子窝里的泥土,像一条火蛇一样,吞吐着绿幽幽的蛇信。 不知道鬼火在兔子窝里前进了多远。 陈阳已经被这诡异的一幕引发了强烈的兴趣,他睁大眼兴致勃勃地看着鬼火烧兔子洞,突然,他耳朵边上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吱吱痛叫声,很快,几只灰色的兔子你挤我我推你,蜂拥着往洞口跑出来。 等到了洞口的时候,又畏缩地不敢出去。 它们的眼睛在夜色中发着红光,魏林清身上漫出层层灰白色阴气,把挤在兔子洞口不肯再动又被鬼火烧得惨叫不停的几只灰毛兔子裹挟着带到了自己脚边上。一被灰白色的阴气碰到,那几只灰毛兔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死沉沉的垂下了脑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魏林清把其中一只比较大个的灰毛兔子拎起来,卡住它的喉咙,看着远处那棵大树——陈阳认出来,夏天的时候,他到坟山上玩的时候就喜欢在那棵大树下休息,因为那棵树下特别的阴凉——轻声说,“还不出来吗?” 那棵树下立刻发出轻轻地簌簌声,树枝摇晃个不停。 魏林清手上好像用了点力,手上的灰毛兔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棵树下立刻扑过来一只野狗大的兔子,龇牙咧嘴地威胁着魏林清,“卑鄙!放下我的后辈。” 魏林清把拎在手上的灰毛兔子随手丢在地上。 虽然陈阳一开始就猜到了一点魏林清的用意,但是看到这只兔子怪就这么蹦出来他还是红了眼,前一阵那个晚上兔子怪利用变成僵尸的庆阿叔把他引到了这座坟山上打算害死他,结果却在魏时和魏林清联手之下反而受了重伤,最后还是被它逃了出去,再也没出现过。 没想到它根本没有跑远而是利用这座坟山特别的地势以及鬼魂,隐藏了起来,魏林清大概也找了它很久,终于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它的形迹。 那只兔子怪又使出了那天晚上的老招数,在原地幻化出了几百只兔子,还有纸人,往魏林清和陈阳的方向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几乎在那只兔子怪行动的同时,浮在半空中的鬼火也以极快的速度聚拢了过来,围在了魏林清跟陈阳身边,把那些兔子和纸人全都点燃了,烧成了灰烬之后又变成了点点鬼火。 鬼火越来越盛,而兔子怪那边的兔子和纸人越来越少。 时间一长,兔子怪那边就渐渐地维持不下去了,它放出来的兔子和纸人越来越发,从铺天盖地到稀疏零落,而魏林清身边的鬼火却密布在了整个坟山,把兔子怪层层围住。 兔子怪在搏斗中,发出尖锐的嚎叫,让人耳膜发疼。 陈阳走到魏林清身边,把地上那几只兔子拎在手上,轻轻甩了甩,那边正做困兽之斗的兔子怪立刻怪叫起来,“放下它们!不然,我让你这辈子无妻无子,有了也死光光,你改了命也没用!” 陈阳听得眼角连续抽动了几下,心里头一股火气蹭地一声蹿得老高,他反而又用力地晃了晃手里的兔子,兔子怪心急如焚,一个不防之下,被周围的鬼火沾上,再也甩脱不了,它像野狗一样大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着,想把身上的鬼火熄灭,然而鬼火不是明火,这个动作反而让它身上沾上的鬼火越来越多。 最终,兔子怪奄奄一息地趴在了地上。 陈阳看它不动了,才把手里的几只兔子丢开,三步并作一步地走到了兔子怪身边,不愧是成了精的东西,光个头就不是普通的兔子能比的,它身上的皮毛被鲜血浸透,因为被鬼火的阴气侵蚀,血成了黑色而且还散发着淡淡地腥臭。 魏林清站在陈阳身边,“你想怎么处置它?” 陈阳眉头皱得死紧,魏林清绝对是故意的,把兔子怪送到他手上,这样一来他也没理由去学那个风险很大的驭鬼术,虽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是还是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陈阳并没有立刻回答魏林清,而是蹲下来看着那只“庞大”的兔子怪发起了呆。 他的人生,就好像一个被堵塞了的水管,现在终于把管道全都疏通了却陡然间失去了前行的目标和动力,陈阳有点恹恹的,看着那个兔子怪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反而有些颓唐。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你有让它失去修炼得来的法力但又能留下一条命的办法吗?” 魏林清点了下头。 陈阳蹲得脚有点发麻了,才站起来,“那就这样吧。” 魏林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陈阳一向的性格居然会留下这只兔子怪一命,真有些奇怪,陈阳伸出手,拍了拍魏林清的肩膀,没做任何解释。 陈阳看着魏林清从那只兔子怪身上取出了一个光溜溜的圆球,接着,又用鬼火把那个小圆球吞噬掉,魏林清本来有些模糊的身影又凝实了那么一点儿,兔子怪就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慢慢地变成了跟旁边那几只灰毛兔子差不多的个头。 陈阳看着它,又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之后,才转过头往山下走。 事情就这样完了,陈阳有点如释重负,也有点怅然若失,他看了身边的魏林清一眼,这一次,他跟这个人应该再也没什么纠葛了,他会回到G市,继续他那朝九晚五的工作,有时间了就到各地去跑动一下,多见识一下世面,等年纪再大一点,就娶个能说得上话的老婆生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像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 过去的人生跌宕起伏,以后的人生,却是看得见的平稳。 陈阳虽然还是有点遗憾,却也不能说就完全不满意。 他直接回了家,打算收拾收拾第二天就出发去G市找工作,但是魏林清却一直跟着他,同进同出,甚至当他倒上床打算睡个觉的时候,魏林清也理所当然地躺在他身边,支着头,看着他,样子有点勾人。 陈阳看了魏林清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快点滚蛋,但是魏林清不为所动,反而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也拖上了床,压在了自己阴冷的身体下面,陈阳打了个寒战,“你这是干什么?我现在没有和人上床的打算。” 魏林清想了一下,“你打算离开这里?” 陈阳没否认。 魏林清目光一沉,“我不能离开魏庄太远,你留下来或者留在这附近,比如B市都可以,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陈阳眉头一皱,“我记得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管我到哪。” 魏林清奇怪地看了陈阳一眼,“我们已经结了阴婚,族谱上你的名字已经写在了我的名字旁边,怎么能说没有关系,难道你还在生气我这一阵子没有陪在你身边,那是因为……” 陈阳做了个手势,“停……” 170.过年 陈阳有点疲惫地搓了把脸,他有点搞不明白魏林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魏林清本来就跟他不是一路人,脑电波接不上也实属正常,他看着魏林清正直坦荡的脸,心里面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为了验证一下这个念头到底对不对,陈阳估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魏林清,你的意思难道是那个因为鬼婴而不得不结的阴婚,要当真了?” 魏林清眼皮子抬都没抬,只是身上的阴气越发浓厚了,好像被陈阳这句话激怒了一样,“难道你从来没有把我们之间的阴婚当真吗?” 迫于魏林清的气势,陈阳没敢说实话,只好干笑了一声。 魏林清看着陈阳,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莫非你不愿意和我一起?” 陈阳觉得他身上的阴气更重了,厚厚的被子已经是湿漉漉了,如果他说不愿意的话,会不会被魏林清直接给咔擦了?陈阳小心地看了魏林清一眼,往床边上挪了一下,又被魏林清给拖回来,压得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陈阳心里面也有点火气,一直以来魏林清也没说喜欢他,他还以为魏林清对那个姓吴的男人旧情难忘,再说了,谁听说结了阴婚就当真的,不都是过后自由嫁娶吗? 难道说,魏林清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为了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还真把自己跟陈阳之间的阴婚当回事了?想到魏林清古板而端方的个性,这个可能性相当高,陈阳想到这,觉得自己脑门子上全都是黑线,情绪不可避免的暴躁起来。 什么时候他陈阳也沦落到这个地步!要他人用责任强逼着跟自己在一起,这不是搞笑吗?陈阳喘着粗气,慢慢地平息着胸口的怒火,“魏林清,你喜欢我吗?如果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结了阴婚就觉得对我有了责任这种狗屁理由,就给老子滚远点,老子不稀罕。” 魏林清呆了呆,好像对于陈阳突如其来的暴怒有点不知所措。 陈阳伸出手,轻易地就推开了魏林清的身体,然后把湿漉漉的被子扯开,跳下了床,也不顾身上冰冷的衣服,和外面凛冽的寒风,推开了门就打算出去。 他右脚跨过门槛,左脚抬起来要跟上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拉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砰地一声又倒在了床上,那扇打开的门也自行关上。 魏林清抱着他,“我,我不知道,你让我想一想。” 陈阳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 魏林清的怀抱冰冷而坚实,没有温度却足够牢靠。陈阳冻得脑子都快麻木了,觉得不管魏林清说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他快点说,说完了事然后自己找个火盆子好暖合一下。 陈阳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身体打摆子一样时不时抖几下,魏林清看了他一眼,手一动,屋子中间立刻出现了一个火盆,几根柴火架着,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魏林清牵着陈阳的手,让他坐到火盆边上。 陈阳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魏林清伸出手,默默地添着柴火,柴火都是凭空出现在他手上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我被魏家迁出了祖坟吧?” 陈阳点了下头,“知道,听说是因为你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魏林清看着陈阳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置一词,“那个时候吴玉成结婚去了,我心灰意冷正打算离开魏庄,阿琼却出事了,她怀了我二堂弟魏明清的孩子,二堂弟是个花心的,又早就定了亲,不肯承担责任,阿琼无奈之下,只好求到了我头上,我想,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阿琼却不甘心,她找机会害死了我二堂弟,她大着肚子怎么能赴死,我只好把罪责承担了下来,没想到还是救不了她,过了几日她就死在了阴河里,死之前一定要我照顾好她的孩子,我答应了,可随后我也染上人瘟,活不了多久了,答应了人的事,那就一定要做到,也许还因为我对吴玉成有点不甘心,魂魄浑浑噩噩地停留在了阳世,魏庄的人以为是我害死了魏明清,所以把我的棺木迁出了祖坟。” 魏林清声音冷清而清晰,诉说着陈年往事。 陈阳听得有点纠结,这是哪里来的狗血剧,还有圣父光芒闪瞎人眼的魏林清,他看着魏林清万般的纠结,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不过一般好人都没什么好报。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还是因为魏林清受打击过大,所以颓废了的缘故。 魏林清转过头看着陈阳,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看上去异常的可怖却又异常的吸引人的目光,“后来我想,可能我的执念并不仅于此。”魏林清淡淡地说。 陈阳忍不住追问,“还有什么?” 魏林清用冰冷的手拉住陈阳,“我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就找不到一个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我不是在等吴玉成,而是在等另外一个人。” 陈阳觉得自己呼吸有点急促,脑子有点发热。 魏林清轻轻地说,“和你结阴婚,是我想了又想才决定的。” 陈阳把手往火上凑,“所以?” 魏林清接着说,“所以我找了一甲子才找到一个我想与之结阴婚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并不是单单为了让鬼婴能投胎,如果只为了这个目的,其实,其实并不用,并不用交合,也,也是有其他办法可以做到的。” 说到这,也许是因为心虚,魏林清不敢再看陈阳。 陈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上了魏林清的贼船,他拉了下衣领,觉得燥得慌,他刚才说魏林清是个好人,真是太天真了,他黑起来也不是一般的黑,挖坑挖的不露声色,猎物掉进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谁让自己也有那个意思呢。 到最后陈阳还是没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G市,魏林清倒也不急,不过其实魏林清急不急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的神色总是平静的,难得出现什么波澜。 被子和床都被打湿了,陈阳只好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散发着霉味和潮味的旧被子,然后把躺椅搬过来,把被子往上一铺,就着火盆睡了过去,魏林清走没走他也没在意,他睡得很沉,一觉到天明,中间连醒都没醒一下。 天光亮,外面有鸟雀在不停地叽叽喳喳叫唤着,陈阳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他旁边的魏林清。 陈阳推开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小鬼到哪去了?” 魏林清看着陈阳坐起来,“阳鬼在阳世三个月就必须决定到底是去投胎还是继续修炼成为鬼王,我让他在魏庄阴湿地的阴河里仔细考虑这件事。” 陈阳皱了下眉头,“他才那么点大,知道什么。” 魏林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旁人无法帮忙,只能自己做决定。” 陈阳想起那个小鬼粘在他身边,不停地叫他“爸爸,爸爸”的样子,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心里面确实有点放心不下,“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吧。” 才三个月左右大就要决定自己未来的路,实在有点可怜。 陈阳坐车去魏庄,魏庄里的气氛现在已经好多了,听魏时说最近又在选魏七爷那一支的新嗣子,前面那个,也就是魏明,在人瘟还没发作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魏庄里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阳跟魏时却是可以猜出来的。 东老先为了给魏东来还阳从魏明身上“借运”,还用银针扎破了七窍,本来应该是会死的,不知道东老先用了什么办法延了他的命,等他承了嗣当上了家主,把该做的事做了,东老先达到了目的,他的任务结束,拖着的那口气也紧跟着就断了。 这一次不知道会选谁,陈阳漫不经心地想着。 魏时还在那里忙着那个女鬼的事,暂时没得空招呼(招待)他,他就自己去了魏庄的坟山,山洞里还是阴森森的,因为天气的关系,洞壁上苔藓发出来的光比以往黯淡了许多。 陈阳拿着个手电,在七拐八弯的山洞里走着。 水滴声声,洞里静得吓人。 上一次在这个山洞里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陈阳看了旁边的魏林清一眼,他倒是处之泰然,陈阳问他,“你上次说,小鬼是个什么阳鬼,要三年才会长大,怎么现在就得选了?” 魏林清的声音在洞穴里面显得幽深而静谧,“那是他如果打算修炼成鬼王才会有的路数,其实从你生下他那个时候起,他就可以去投胎了,他一直不愿意去。” 陈阳不做声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大山洞,陈阳看到那个台子上被一团浓厚的灰黑色雾气给笼罩着,看都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魏林清。 魏林清手上动了动,一个飘飘曳曳的白纸灯笼突然冒出来,往那团灰黑色雾气飘了过去,惨白的光线破开了灰黑色雾气的包围,里面的一切隐约可见,小鬼就躺在那个石台凿成的水槽里。 陈阳正打算出声喊他,却被魏林清给拦住。 魏林清把陈阳拉得往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来,小鬼身上涌出一股股的灰黑色雾气,雾气翻滚着,那盏白纸灯笼所能照亮的范围又缩小了不少,好多的鬼魂从四面八风钻出来,把小鬼围得密不透风,阴气太重了,连空气都变得湿哒哒的,闻上去一股子土腥味。 那些灰色的鬼魂全都垂着头站在那里,小鬼的身体泡在阴水里面,没过他的头,平静的水面时不时漾起一些波澜,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更多的鬼魂冒出来,祭台上都站满了,挤挤挨挨的,陈阳看着都后背发凉。 鬼魂越聚越多,阴气太重,又把陈阳逼退了十几步,突然,他耳朵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爸爸,爸爸……” 陈阳立刻回应他,“是平安吗?” 小鬼声音有点结结巴巴,“是我,爸爸,你怎么来了。” 陈阳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来看看你。” 小鬼跟陈阳撒娇,“爸爸,我不想离开你。” 陈阳看着那团灰黑色的雾气,“你要选对自己好的,自己喜欢的。” 小鬼不说话了,在那里哼哼唧唧,不肯再作声,围在他边上的鬼魂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过不多久,就走了个干净,小鬼在阴水里面打起了滚,他的头从水里面冒出来,攀在水槽边上,黑水从他身上滚落。 陈阳跟魏林清走过去,看小鬼还在那里哼哼,一脸疲累的样子。 小鬼抬起头,胖乎乎的手向着陈阳伸过去,“爸爸。” 陈阳坐到了水槽边上,不过没有去牵小鬼的手,小鬼一脸委屈,眼眶含泪地把手收回来,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爸爸不要我了吗?” 陈阳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多说什么,其实这一趟也不应该来的,其实就陈阳来说,还是希望小鬼去投胎,鬼王这两个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是个什么样谁知道,阴世里没有阳光,周围来来去去都是偏执的孤魂野鬼,当这些东西的王又有什么大意思。 也许是因为小鬼还小,又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依赖,时间久了,陈阳也觉得自己对这小鬼的感觉变了,总觉得他还真的有点像是自己的……陈阳甩甩头,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小鬼的头发湿漉漉的,冷得跟化冰的水一样。 小鬼立刻眉开眼笑,在水里扑腾着,水花四溅,魏林清站在边上,把那些水挡在了陈阳面前,阴水落在了地上,留下一些黑色的痕迹,小鬼知道自己又做错了,赶紧停下来趴在水槽边,一动也不敢动,就怕魏林清发怒,其实魏林清从来没有冲他发过火,连高声责骂都没有过,反倒是陈阳,揍他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是他就是怕魏林清,却不怕陈阳。 对于这一点,陈阳也很不能理解。 小鬼趴在那儿,也许是累了,慢慢地睡着了,陈阳又坐了一会儿,最后看了小鬼一眼,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然后站起来离开这里,不管怎么说,小鬼有自己要走的路。 回了魏庄之后,他去了魏时的小卫生所。 魏时也刚好从外面回来,眼下都是青黑的,看来累得不轻。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有气无力地看了陈阳一眼,“你来了啊。”陈阳翘起二郎腿,边抽烟边点头,自得其乐的样子看得魏时牙痒痒。 陈阳问他从女鬼那里问出什么来了。 魏时抓了抓下巴,“问出不少东西,这个女鬼其实是四川小洞城董家一个旁支庶子在府外置的一房外室生的女儿,一直到十四岁都没上族谱,也就因为这个所以在董家大难的时候幸存了下来,然后不知道什么缘故流落到了我们这边,接着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陈阳看魏时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了,有点不甘心,“就这样?” 魏时摊了摊手,“就这样,你还想哪样!” 陈阳不太相信地看了魏时一眼,绝对有内幕,不过魏时不愿意跟他说那就算了,陈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话题扯到了该到哪里去讨生活这个上面,魏时的意见跟他截然不同,“都快过年了,还出去干什么,过了年再走撒……没人跟你过年,你就过来陪陪我也好……我也是一个人……” 陈阳奇怪地看了魏时一眼,“你妈跟你弟弟不是人啊。” 魏时摆了摆手,无精打采地说,“别说他们了,他们哪里把我当屋里人看。” 在魏庄这么久陈阳也多少看出来魏时跟他家里人关系不太好,不过没想到会不好到这个地步,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年末却是不太好找工作,陈阳出去也就是觉得在家里太冷清了,还不如出去跟那些跟他一样回不了家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同事朋友聚一聚。 陈阳想了一下,觉得魏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离过年剩下大半个月,他天天家里魏庄两头跑,每天都喊起一桌人打牌,接近年末的时候,在外面工作了一整年的人陆陆续续也回来了一些,陈阳今天这个同学家里去一趟,每天那个朋友屋里住一晚,这么轮了一遍下来,不知不觉间,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到了年三十那天,陈阳没有听魏时的去他那里,不管魏时跟家里关系有多不好,过年的时候肯定还是要在一起的,自己一个外人去算什么。 到了晚上,陈阳打开屋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影像也有点不太清晰,屏幕上好多雪花点,不过电视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多少也把屋子里的死寂冲淡了一点,他拿出准备好的啤酒,小菜还有一大堆的零食,边吃边守岁。 到了八点,春晚准点播放。 里面那几个熟面孔告诉你,一年又过去了,此时陈阳的啤酒已经喝到了第四瓶,正当他拿起第五瓶的时候,电视屏幕突然发出了“刺啦刺啦”的怪声,画面消失了,全都是雪花点,电灯一闪一灭,本来被电炉子烘得温暖如春的房间也顿时冷了下来。 陈阳眯起眼,把酒瓶子放回了桌上。 一个冰冷的东西扑到了他后背上,挂在他脖子上,“爸爸!” 陈阳驾轻就熟地反手把小鬼从他背上扯下来,放在桌子上,这个小鬼在陈阳那天去了山洞之后决定不去投胎要留下来陪着陈阳,顺便当个鬼王,陈阳听她说的时候,额头上冒出了三条黑线,看着眼前跟他撒娇的小鬼,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从那以后,小鬼就被魏林清抓去阴湿地修炼,很少出现。 今天是过年,魏林清终于把他放了出来。 小鬼看上去已经有两三岁大了,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袄子,头发也被魏林清扎成了两个包包,看上去蛮可爱,他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使劲儿地消耗着多余的精力。 魏林清也来了,坐在了陈阳边上。 陈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一阵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冷不热,陈阳有点看不透魏林清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他跟吴玉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难怪吴玉成要去娶个女人,跟魏林清在一起未免也太淡了一点,都快淡出鸟了。 陈阳又喝了一口酒,小鬼以前被他喂过,知道酒是什么味,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垂涎欲滴地看着陈阳,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陈阳看了他一眼,故意又喝了一大口,小鬼更急了,摇着陈阳的手,“爸爸,爸爸,平安也要。” 陈阳哼了一声,把酒瓶口子对着小鬼,小鬼立刻凑过去,连喝了几大口,也许是过了阳的缘故,小鬼跟魏林清不太一样,他不是只能吸食饭菜里面的精气,虽然陈阳也不懂他那个模糊的身体怎么吃下去的。 小鬼打了个酒嗝,陈阳把酒瓶子拿回来。 这小鬼虽然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并不好,几口下去就醉了,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陈阳看着他吧唧一下摔在桌子上,这小鬼,真是无敌了,他还没动,边上的魏林清送出一道灰白色阴气,把小鬼包住,然后消失在了原地,不知道送到哪儿去了。 小鬼一走,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陈阳继续边喝酒边看电视,喝得有点多了,他也开始觉得有点头晕。 只剩下他跟魏林清在,虽然电视已经恢复了图像,声音热热闹闹,但是身边的魏林清存在感越来越强了,强到了陈阳又喝了几大口酒,直接把手里刚开的一瓶酒给消灭了,正当他打算拿起另外一瓶的时候,被魏林清阻止了。 陈阳看着抓住自己的魏林清,有点不耐烦,“你干什么?” 魏林清把酒瓶从陈阳手里强行夺下来,“你喝得差不多了。” 陈阳喝酒的时候从来只有人劝他多喝点,没有人不让他喝的,他有点不习惯地瞪了魏林清一眼,绕过魏林清的手打算重新拿一瓶过来,又被魏林清拦下来了,陈阳被酒精烧晕了的脑子火气一下子冒起来,他跟小鬼一样哼哼唧唧地看了魏林清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喂,你要是不让我喝酒,那就要让我做点别的。” 魏林清像是知道他的意思,说了句“好”。 然后没有等陈阳先行动,就俯下身去,冰冷的吻就落在了陈阳嘴上,还没有感受他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魏林清就已经把目标转移到了陈阳脖子上,并且相当迫不及待地扯开了他的外套。 这么主动的魏林清,还真是少见,陈阳把手松松地搭在魏林清肩上。 魏林清爱抚的动作还是不太熟练,只能说得上认真而温柔,陈阳舔了下嘴唇,还算差强人意,多练练会更好,陈阳拉下魏林清的脖子,亲了上去,舌头也伸进了魏林清口中,跟那团冰冷的东西纠缠在一起。 魏林清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在最初的被动之后又立刻主动了起来,他紧紧地搂住陈阳的腰,舌头冲进了陈阳的口腔,学着陈阳刚才的样子翻搅,纠缠,甚至比陈阳更加深入,更加火热。 真是个好学生,陈阳抱着他的头,心里感叹了一句。 一双阴冷的手挑开了陈阳身上衬衫的纽扣,手指慢慢往下,轻巧地解开了他的皮带,魏林清并没有脱下陈阳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怕他冻着,他的手在陈阳胸前摸索着,在那两个小点上揉搓按压,陈阳仰起脖子,气息不稳,魏林清的手往下探到了那个已经有了反应的部位。 阴冷所到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点鸡皮疙瘩,连有了反应的部位也萎靡了下去,魏林清的手技巧的揉搓着那个部位,让它又渐渐地起来,魏林清把陈阳拉起来,让他双手撑在椅子上,嘴唇在他脖子上不停地亲吻,一只手抚摸着他腰部的敏感处,一只手还握着那个地方挑弄。 魏林清把陈阳的裤子褪下来一点,露出了结实的臀部。 他沿着陈阳的后背吻下来,一直闻到了他赤裸的腰部,在腰那儿不停地啃咬舔吻,陈阳的腰部颤动着不停地扭动,像是要躲开又忍不住送上去,当魏林清吻到了陈阳后面那个入口的时候,陈阳全身一震,魏林清居然,居然会这样,不过这样也很好。 当魏林清进去的时候,他掰过陈阳的头,亲吻着他的脸和嘴角。 陈阳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又被魏林清急促的动作给打断,“啊”的叫出了声,魏林清的手也放在了陈阳前面那个方,随着自己的动作揉搓起来,陈阳全身发热,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情欲作祟,当他快要爆发出来的时候,魏林清的动作也跟着愈发猛烈起来,终于两个人同时达到了顶峰。 一股冰冷的东西进入了陈阳身体的深处,让他打了个寒战。 当陈阳被魏林清翻过来覆过去做得已经意识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魏,魏林清,啊……你,你,啊,慢点,太快,你那天为什么要我去你坟前?” 魏林清略微低沉却依然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我坟前已经六十年没人去过了。” 陈阳双手无力地抓着椅子,“我,我,嗯,以后会每年都去的。” 魏林清身下的动作停下来,他把陈阳的身体翻过来,舌头闯入了陈阳口中,那个架势好像要把陈阳吃下去一样,吻完了之后,他又亲了一下陈阳的眼皮,湿漉漉的,他低声跟陈阳说,“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陈阳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床上去。” 魏林清亲了亲他的脸,答应了一声,接着,身体一动,他们已经交缠在了床上,陈阳看着旁边睡得正香的小鬼,觉得这样似乎不妥,然而魏林清又冲进了他身体中,火热的纠缠让他把这个问题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第二天,小鬼趴在他床头,跟他说,“爸爸,你昨天跟父亲在做什么?!” ——卷二·阴胎·完——卷三:阴鬼 171.兄弟 天擦边黑的时候,魏时才从镇上回来。雾霭重重中,他骑着自行车在魏庄的青石板小巷里横冲直撞,路面有点颠簸,他两只脚使劲踩着踏板,屁股悬空并没有落实在座椅上,身边时不时响起声声怒骂,那是被他吓到的街坊邻居。 魏庄的建筑比较密集,一色的白墙青瓦、飞檐斗拱,在明山秀水,烟笼雾罩下,显得格外静谧美好,魏时家就在这片建筑物的中间,一栋二进的宅院,住着他跟他二叔一家人。 魏时冲进了大门,动作轻快地跳下自行车,然后把自行车靠在屋檐下,接着推开了自家的大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天光将暗,屋子里也处处都是阴影,啪地一声,魏时按亮了电灯。 晕黄的灯光把简陋的屋子照的纤毫毕现。 魏时把身上的书包随手扔在桌子上,就进了厨房,捣鼓了大半个小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终于把饭菜上了桌,饭菜很简单,一个葱炒鸡蛋一个白水萝卜,就着白米饭,就是素淡了一点。 魏时把饭菜摆好,走到侧屋,在门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门,“魏昕,出来,吃饭了。”侧屋里并没有动静,魏时又使劲拍了几下门,门被他弄得哐啷直响,摇摇欲坠却还坚守着岗位,门里终于响起了细微的簌簌声,魏时听到里面有动静了,不爽地啧了一声,扭头就走。 魏时坐在饭桌边,又等了几分钟,终于,大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他低着头,用几乎没有任何脚步声的动作往堂屋走过来,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少年尖削的下巴。 少年头也没抬地坐到了饭桌边,于是,开始吃饭。 魏时看着魏昕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无动于衷,以前看到自己弟弟这个死样子他还想着把他带出去玩,让他能活泼点,可惜,这么多年了,一点用都没有,他也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选择了无视。 家里就他们两兄弟,他们的父亲在魏时七岁的时候外出工作,却在工作的地方失踪了,而他们的母亲自那之后性格大变,易怒而且暴躁,为了养活两兄弟长期在外工作,目前正在市里的一家星级酒店里做服务员,一两个月都不见得能回家一次。 魏母每次回家或跟家里打电话,头一件事就是问魏昕最近怎么样,对于这一点魏时也表示理解,谁让他这个弟弟性格极其古怪别扭,从小到大不合群就算了,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 没人在旁边照顾,魏昕肯定活不下去。 而他就是那个有责任、有义务、必须得照顾魏昕的人。 魏昕用瘦削而没有一点血色的手指拿着筷子慢慢地扒饭,魏时夹起一个荷包蛋丢进他碗里,“把这个吃了,你那是吃饭还是吃毒药啊?跟被鬼卡了脖子一样,快点吃。” 魏昕抬起头,用沉沉的目光看了魏时一眼。 那个目光,没有丝毫的活气,猛一看过去,难免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不过对于已经看惯了的魏时来说,一点也没有被惊吓到,他用筷子敲了敲魏昕的头,“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魏昕唯一的优点就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其实当年他也是个受欢迎的好孩子,长得好,跟魏三婶的儿子魏惜比,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魏惜更像个女孩子,而魏昕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个男孩子。 那个时候,魏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他带出去漫天遍野的疯玩,虽然那个时候魏昕也有点内向跟害羞,总是躲在旁边,不肯出来见人,可只要魏时让他喊人,他还是会乖巧地从他身后露出头来,脸上带着害羞的笑容然后小声的喊一句,这么个弟弟,谁会不喜欢呢? 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个阴不阴阳不阳的样子。 魏时比魏昕吃饭要快,他吃完了饭之后,又用筷子敲了敲魏昕的碗,“把碗里的饭吃完,听到没有?”魏昕低着头继续扒饭,没做声,魏时也不以为意,反正早就习惯魏昕闷葫芦的个性了。 魏时先去打水洗了澡,头发湿淋淋的还在滴水,就回到了堂屋,堂屋里已经没人了,魏时走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这样,一碗饭都吃不完,还剩下一半,不过倒是把他夹的荷包蛋吃了。 魏时把碗筷收拾好,给魏昕准备好了洗澡水,又跑到侧屋,噼里啪啦的敲门,“魏昕,出来洗澡。”魏昕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门并没有全开,而是拉开了一道缝,魏时还没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自己有多久没去过魏昕的房间了?一年?还是两年? 魏时摇摇头,这些事都快记不清了。 魏昕常年四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魏时有时候也好奇他到底在屋子里做些什么,又一次还偷偷进了魏昕的屋子结果被他故意支开的魏昕当场逮到,魏昕倒是没发火,就是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一直看一直看,看得魏时后背发麻,举起双手投降,发誓自己再也不随便进他屋子里,这才算完。 其实魏昕的屋子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跟魏时的差不多,除了多了一台电视和游戏机之外,这些都是魏母从外面买回来给魏昕的。 有魏昕的却没自己的份,魏时当然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谁让他比魏昕大两岁呢。 当老大的,当然得让着年纪小的。 魏昕拿着魏时塞过来的换洗衣服,“哥哥,你夜里要小心。” 魏时掏了掏耳朵,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昕,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了,虽然声音低得几乎没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呢?” 魏昕没有重复,而是看了魏时一眼,转身去后面的洗澡房了,魏时在后面喊他也当没听到。魏时早就习惯他这死样子,啧了一声之后,又高声对魏昕说了一句,“快点洗,洗完了早点去睡觉,别玩游戏玩到半夜,让我知道了有你好看。” 夜凉如水,魏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他在想心事,一会儿想到病了有一阵的魏宁,明天是不是要去看看他,一会儿想到班上那个跟他很要好的刘然,她笑起来其实还挺可爱的,就是脾气不太好,一会儿又想到明天早上该做点什么当早餐,还得把魏昕的午饭也准备好了,真是麻烦。 后来,魏时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的正香的时候,魏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穿着背心短裤打着赤脚下了床跟在了那个声音后面,那个声音很空洞,听起来有点耳熟,却又并不是十分的清楚。 夜深露重,草深林密,魏时在蜿蜒的山路上不停地走着。 他好像走了一整个晚上,那个人一直走在他前面,是个灰白色的影子,与山里的雾气几乎区分不出来,没有风,雾气停滞在空中一动不动,魏时穿过那些雾气就好像走过一张黑白布景的画一样。 那个人把魏时带到了一个黑暗而又阴冷的地方,魏时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他”转过头,魏时心里有点恍然,原来这个人自己真的认识,苍白的脸,乌青的唇,凌乱的头发上还有一些水草和虫子,不停地滴着水,脚边一滩漫开的水渍。 “他”看了魏时一眼,然后身体化入了周围的雾气中,消失不见。 魏时被留在了这个黑洞洞的地方,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在里面茫然地走来走去,黑暗中好像有很多东西在窥伺着他,魏时心里似乎有点害怕却又停不下来。 魏时整整走了一夜,他是被人叫醒的。 叫醒他的,是魏庄里出来找他的大人,他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晚上的跑到坟地里来了,还抱着块墓碑睡得死沉死沉的,要不是他弟弟魏昕喊人来找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魏时脑子晕沉沉的,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吵吵嚷嚷,手上抱着的东西冰冷刺骨,他呆滞地低下头一看,一块长着青苔的墓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昨晚上就是抱着这块墓碑睡了一觉。魏时看着那块墓碑,因为风霜雨雪的冲刷侵蚀,字迹已经有点模糊,隐约可以看出“显考xxx大人”这几个字。 魏时吓得赶紧松开,旁边的阿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用扭曲的姿势扒着墓碑睡了一晚,一动起来,身体立刻又痛又麻,魏时看了一眼四周。这是魏庄后面的坟山。 薄雾在山间弥漫,草绿成了黑色,有虫豸在草丛间窸窸窣窣地爬过。 魏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魏昕。 魏昕站得远远地。在灰白色的光线中,魏昕单薄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弱,他并没有看着魏时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魏时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山洞,在几乎成九十度的青色石壁上开出的洞口。 魏时觉得他昨晚上,好像进去过这个山洞。 魏时脚下有点不稳地跟着来找他的人下了山,周围人一个劲儿的问着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得魏时焦躁了起来,捂着头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直到终于把人全打发走了之后才放松了下来。 魏昕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魏时看着他,想起来昨晚上他说过的那句话,他要他“夜里小心”,魏时有点不太相信,难道魏昕早就知道昨晚上会出事? 像这样大晚上不知不觉地到了外面,也叫“走邪”,不是什么好事。 魏庄最近不太平,魏宁病病怏怏,躺在床上胡言乱语,而其他几个经常一块玩的同伴,也出过这样那样的小事情,魏庄里的大人认为是他们在外面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招了邪祟回来,魏宁的妈妈魏六婶正和其他几个同伴的父母合计着去请东老先回来去邪驱祟。 对大人们这种做法,魏时他们几个是不以为然的。 魏时回了家,二叔魏金成一家子过来看他,魏时一再说自己没事之后,魏金成才带着自己儿子魏炚回了后面那一进的院子,他老婆则留下来给魏时他们两兄弟做饭,魏时也不好再推辞,再推辞就有点过于不近人情不识好歹了。 吃过早饭之后,魏时僵冷的手脚才终于活泛过来。 他边吃饭边看着魏昕,“等下跟我一起去学校。” 魏昕从上了初中开始,就死活不肯再去上学,要不是被魏妈妈跟魏时硬逼着,大概早就在十二岁的年龄就辍学在家了,可惜,就算是被魏妈妈跟魏时逼着,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星期能去上一天学就算不错了,偏偏他成绩居然很不错,常年保持第一名。 这一点,也让魏妈妈非常的得意,所以对于魏昕不肯去上课这个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还肯出门,愿意偶尔去学校报个道就置之不理了。 也就只有魏时,每周一次,雷打不动地赶魏昕去学校上课。 骂不管用,就用揍。 魏昕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魏时也不理他,他收拾好了家里面扶着自行车出门,转头看了一眼侧屋,门被打开,魏昕两手空空地出了门,魏时皱起了眉头,“书包呢?带上。” 魏昕听话地转身,回屋里拿了书包出来,然后坐在了他哥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抓着他哥的衣服,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出了魏庄。 骑了大半个小时之后,才到了镇中学。 魏时读初三,魏昕读初一,两个人不在一栋教学楼。魏时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魏昕,“下午放学了就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去,有什么事就来我教室找我,听到了吗?”魏昕拿着书包,扭过头点了一下。 魏时看着他那个死样子,啧了一声,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 其实最后那句叮嘱只是惯性,虽然魏昕性格古怪,但是在这个学校里应该还没什么人会找他的麻烦,他成绩好,长得好,在老师和学生中很出名,而魏时又是个混得开的,在各个年级都有玩得好的,要照顾下魏昕,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知道归知道,话却还是要说。 魏时觉得自己才十五岁,就活生生被魏昕给折磨成了一个嘴碎唠叨的老妈子。 在学校的时候,打打闹闹,追追赶赶,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到了第七节自习课的时候,突然初一的一个小男生冲到了魏时他们班上,冲着魏时大喊,“魏时,你弟弟出事了!”魏时正跟几个同学玩扑克牌,听到喊声,把手里的牌一扔,拉着那个小男生就往旁边那栋教学楼跑,边跑边问,“我弟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小男生擦了把汗,“他晕了。” 几乎是一阵风一样,魏时跑到了魏昕所在的班级,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让开。”魏时大喝一声,把那些比他小个一两岁的学生喊他,他弟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点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苍白而虚弱。 魏时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他开始后悔今天不该逼魏昕来上学,现在出事了,魏妈妈会骂死他的,他把魏昕从地上扶起来,这时候,魏昕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也来了,他想把魏昕背起来送往医院,却被魏时强行拦下,“我背他。” 班主任有点怀疑地看着魏时,“你背得起?” 魏时个子也就一般高,身体也不太结实,瘦瘦弱弱的,只是比魏昕有活力,所以看起来就健康许多。 魏时让旁边的学生帮忙把魏昕放在自己背上,稳稳地把魏昕背了起来,然后往镇上的医院走去。镇医院并不太远,只有十几分钟的路,魏时紧走了一阵,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魏昕的头靠在他肩头,头发戳着他的脖子,有点痒,他忍不住扭了扭脖子,又把魏昕背上来了一点。 医生立刻过来给魏昕做检查,也没查出到底是什么问题,身体方面也没出现什么病变,只好说留院观察一晚,如果明天还不醒,那就送到市里面的大医院去。 魏时留在了医院里陪床。 夜晚的医院静悄悄的,魏时坐在床边上,看着躺在床上的魏昕,他脸露了出来,苍白而精致的脸被白床单白墙壁映衬着,脸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只有眉毛和眼睫毛是黑的,黑的越黑,白的就越白,让魏昕看起来像要消失了一样。 魏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下魏昕的脸。 软软的,滑滑的,就是太凉了。 他忍不住又摸了一下,总算从皮肤上感觉到了一点温度,魏时放了心,他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时钟咔嚓、咔嚓走到了十二点,魏时有点困了,他趴在床边。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日光灯闪了闪,噼啪两声,天花板上的两盏灯明明灭灭几下之后,突然间熄了。魏时觉得有点冷,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抓了一把手里的被子,往自己身上拖,拖到半路上觉得不太对头,迷糊地张开眼,打了个哈欠。 这时,他才发现,本来应该整晚亮着灯的病房,黑漆漆的,魏时心里咕哝了一句,这医院真是不负责,半夜关什么灯,他摸索着想把手里的被子给魏昕盖上,他刚才睡着了觉得冷把被子给拖到地上了。 突然,魏时觉得有点不太对,床上该躺着的魏昕没在那个位置,魏时又摸了一下,还是空荡荡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本来还有点迷糊的魏时惊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的倒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轻响。 在死静死静的医院里,这声动静显得格外的大。 魏昕不见了。 魏时手脚冰冷,他跌跌撞撞地摸着墙往门外走,边走边喊人。 门外也是安安静静的,不管是病人还是医生都消失了,魏时惊慌地跑过了通道,往医院的值班室跑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渗出来的灰白色雾气,漫到了整间医院,魏时跌跌撞撞地跑着,走廊里的灯并没有熄灭,只是光线却暗淡得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 这时,魏时看到通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病服的男人,他身边站着的矮个少年,似乎是魏昕。 魏时赶紧跑了过去。 172.医院 寂静的走廊里就只有魏时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层层叠叠的回音在周围回响着,然而,走廊尽头那两个人却听而不闻,继续往前走着,魏时急了,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魏昕要是真这么跟着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魏时惶恐了起来,他声音颤抖着哀求魏昕,“魏昕,别走,停下来。” 魏昕终于转过了头,他的眼睛是闭上的,当他慢慢睁开的时候,魏时倒吸了口气凉气,魏昕的眼睛只有眼黑,没有眼白。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魏时。 魏时被吓得毛骨悚然得倒退了一步,魏昕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而他身边那个男人穿的也不是魏时一开始以为的蓝白条病服,而是变成了一个灰白色的模糊影子,与地面上不知何时漫过来的灰白色雾气搅合在了一起,膝盖以下已经看不太清楚。 只是魏时总觉得,他好像没有脚。 魏时怕得很,然而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魏昕就这样被人带走了,于是,他鼓起勇气迈开腿继续追上去,这时,从墙壁里面走出来几个人,他们拦在了魏时面前。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枯瘦发黑的脸上毫无血色,整张脸像块木头,眼珠子定在了眼眶中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魏时,然后慢慢地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然而他脸上其他地方的肌肉根本没有动,而且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开心。 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蓝白条病服,下面不停地在流血,她一脸苦痛,满面狰狞,在她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她伸出干柴一样,指甲里全都是污垢的手,向着魏时摸过去。 在他们身边,还有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人,苦痛的,癫狂的,喜悦的,懊丧的脸,从墙里面不停地走出来,一会儿工夫,就把大半个走廊给填满了。 魏时被他们逼得一退再退,离魏昕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胡乱地挥动自己的手,试图驱赶前面这些也许是人,更也许是鬼的东西,“你们走开,滚,别拦着我。”魏时试图让自己显得底气更足一点,更凶恶一点,想把眼前这些人吓住,然而他颤抖的声音把他的恐惧和惊慌全都暴露了出来。 魏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但是噩梦会这么真实吗?他能感觉到阴冷的寒意,刻骨的惊怕,焚心的急切,甚至也能感觉到那个老太太的手挠在身上的疼痛,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梦。 不是都说,梦里边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嘛。 魏时睁大眼,看着已经快要消失的魏昕,急得快哭了,他突然想起来在家无聊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线装书上说到的办法,他把右手中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十指连心,立刻痛得抽了一下。 明明伤口很深,但是血却流的很少。 魏时举起手,把血洒向身边的这些“人”,血沾到他们身边,立刻冒起了白烟,好像硫酸一样,那些“人”痛得尖叫起来,声音刺痛人的耳膜,魏时慌张地把他们僵滞的身体推开,跌跌撞撞地往魏昕所在的方向追过去。 然而,就是刚才那一耽误,那个地方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了。 魏时走过去,扶着墙壁,他慌张地大喊,“魏昕,魏昕,你在哪?你出来别吓我,快出来,魏昕。”周围死静死静的,那些从墙壁上出来的人,又三三两两地从墙壁走了,魏时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里丢了魂一样到处乱走,嘴里喃喃地说着,“魏昕,你出来,别再躲了,哥哥带你回家,哥哥再也不逼你上学了,你出来。” 他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怒骂,到后来整个人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到底嘴里说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一直到天亮,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异状,乱成了一锅粥,把魏时找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对着一具尸体说话,护士喊他也听不到,还是一个医生用了最古老的叫回丢魂的人的办法,打了他两巴掌之后,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魏时呆滞地看着放在冰冷的铁床上的尸体,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衣,笑容僵硬,面色枯黄,脸上还有几个黑点,仔细去看,那个黑点其实是散发着血腥气的暗红色。是昨晚上拦住他的那个男人,魏时呆呆地看着他,如果说他刚清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昨晚上是一场噩梦,那么现在他已经不确定了。 魏时抬起头,“我弟弟呢?” 护士的声音有点尖,“你弟弟不见了,不知道跑哪去了,你怎么在这里,昨晚上值班的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把病人都给丢了,一个重病号因为延误治疗也死了,真是邪门。”护士说到后面,心里毛毛的,赶紧推着魏时走出停尸房。 魏时边走边问,“死的是个什么人?” 护士一撇嘴,“是个年轻女孩子,年纪轻轻地来打胎,结果……” 魏时想起了昨晚上那个下面流血,满脸痛苦的女孩子。 魏时回了病房,他双眼发直地看着空荡荡的病床,本来应该躺着的人,不见了,魏昕不见了,魏时简直不敢想魏妈妈的反应,他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在医院里弄丢了人,院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也派了人在附近寻找魏昕,然而魏昕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最后,医院不得不宣布,魏昕失踪了。 魏时摇摇晃晃地打通了魏妈妈的电话,魏妈妈在电话那头听了当时就晕过去了,等她一醒,就立刻回了广济镇,她跑到医院里大吵大闹让医院赔她的魏昕,抓着魏时拳打脚踢让他把魏昕还回来。 魏爸爸失踪之后已经渐趋稳定的情绪再一次狂躁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魏时没办法只好让医院的人把她捆起来,打了镇定剂才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 魏时疲惫地坐在魏妈妈的病床边,才几天时间,本来就瘦弱的少年全身上下就没剩下几两肉了,瘦得好像连风都能吹倒,衣服空荡荡的,似乎还能塞个人进去。 魏昕失踪了,他是有错,他没看住魏昕,但是魏妈妈这样痛骂他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他的态度也让魏时有点受伤,他也担心魏昕的,为什么魏妈妈不相信,魏时坐在床边发呆,偶尔进来看一下的护士都怕他受不住折磨,也出事,所以对他的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魏昕是失踪了,又不是死了。 魏时用手指抓着下巴,尖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肤,鲜血沾满了手指,他却没有丝毫知觉,魏昕肯定是被鬼迷走了,他要想办法去找到魏昕,一定有办法的,他想起魏庄那些大人说起过的各种鬼神精怪的故事,还有那些法力高强的术士法师,如果他找到了那些人,或者学到了他们的本事…… 床上的魏妈妈动了动,她睁开眼,看着魏时,第一句话就是,“魏昕呢?” 魏时下巴动了动,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没找到。” 魏妈妈立刻发作起来,她哆嗦着从床上爬起来,把枕头、被子、床头柜上的杯子往魏时身上砸,“没找到还不去找,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你弟弟,你要害他,你要害他,就和害你爸爸一样。” 魏时脸色惨白,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他跟闻声而来的护士一起抓住魏妈妈,魏妈妈疯狂挣扎着,几个人都差点没制住,魏时眼睛里火烧火烧的,眼眶疼得厉害好像用砂布在磨一样,他冲着魏妈妈大喊,“妈,你冷静点!我会把魏昕找到的,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魏时声嘶力竭的喊叫终于让魏妈妈清醒了一点。 魏妈妈无力地倒在了床上,眼睛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你会找到他?” 魏时郑重地点头,“会的,一定会。” 魏妈妈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慢慢地坐起来,看着魏时,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一个是怀疑,一个是坚定,良久之后,魏妈妈点了点头,“好,你去找,一定要找到,找不到你也不要回来见我了。” 魏妈妈才三十几岁,她是个相貌比年纪要小很多的女人,长得柔柔弱弱,就好像菟丝花一样惹男人怜爱,魏昕的长相跟她有七分相似,都是一副好相貌,她跟魏爸爸伉俪情深,魏爸爸失踪了这么多年,有很多人上门跟她说要她再找个男人,她都是直接把人骂出了门,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回事。 魏妈妈坚信魏爸爸一定会在某天回来,现在,她把这个信念也用在了魏昕的身上。 魏时连课都没去上了,整天在外面找人,然而找来找去还是找到,每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到最后都证实是个误会,到最后魏时也体力透支,整个人精疲力尽,站在那儿都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随地会晕倒的样子,魏时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魏昕还没找到,他就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魏时没有再出去找人。 这一天,魏时上了课回来,他骑着自行车,在魏庄的青石板路上颠簸着前进,骑得很稳,很慢,失去了从前的跳脱和活力,经过他身边的街坊邻里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隔壁的张大妈在他提起自行车要进门的时候,把他拉到了自己家里,苍老的脸扭成了一朵菊花,神秘兮兮地跟他说,“魏时啊,你要找魏昕,其实可以去找个人。” 魏时猛地抬起头,“是哪个,张大妈你快给我说。” 张大妈把一杯茶送到了魏时手里,“就是隔壁镇上的毛老先,那是个有本事的。” 张大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个毛老先的奇闻异事,说某某乡的某某人找到了毛老先让他帮着找自己丢失的金戒指,毛老先掐指一算就把戒指给她找到了,又说某某村的某某找到了毛老先想找到自己被人拐带走了的女儿,毛老先摆了阵做了法之后指明了一个方向,果然那个某某沿着那个方向去找就把孩子找回来了。 张大妈说得有名有姓,煞有其事。 找神婆巫汉这种事,魏时以前从来没想过,也许现在该是试一试的时候了。 173.算卦 此时是阴历五月,春末时分,到处是一片生机焕然,触目所及,全都是绿油油,青翠翠的,魏时打听到了毛老先家的住址,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沿着大马路往隔壁的慈恩镇上去了。 毛老先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穿着一身厚实的道袍拢着个手炉子抖抖索索地坐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一进去,就有一股老人居住的地方特有的迟暮之气以及房子不通风导致的阴晦之气冲面而来,魏时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就忍不住一阵头晕,还是屏住呼吸才缓过气。 魏时坐在木椅子上,对面的毛老先闭着眼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想事情,魏时并没有叫醒他,而是按着毛老先家人的吩咐在旁边耐心地等着,他不急,都找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么一时半刻。 要见这个毛老先一面还真不容易,排队都排了一阵子,更不用说给的两百块茶钱了,把魏时身上积攒下来的零用钱一下子用了大半,到这个地步,毛老先的家人还说进去见着毛老先了,他愿不愿意帮着看卦还是两说的事。 当时听他们这么一说,魏时立刻握紧了拳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毛老先那个像瘦皮猴一样的儿子,努力克制着出拳揍上去的冲动,那个儿子见势不妙,赶紧又补充说,“当然,一般老爷子都会答应看卦的,别担心,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再说,再说。” 眼前这愣小子别看长得文弱白净,眼神可凶着呢,一看那气势,就知道是个豁得出去,没必要得罪,免得把事情闹僵了,不好收场,毕竟这种看卦的事情虽然镇里不管,但真要出什么事了,一个封建迷信和寻衅滋事的帽子扣下来,好事也变坏事,没必要这么跟个小毛孩子死磕。 毛老先终于睁开了眼,眼睛浑浊而无神,他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魏时,用嘶哑苍老的声音让魏时把魏昕的生辰八字报给他,魏时把早就在黄符纸上的生辰八字递给了毛老先。毛老先戴着老花眼镜,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摊开铺在膝盖上的一本老书,慢慢地算起来。 算着,算着,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了,那张黄符纸从他抖动的手里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魏时才十几岁大,正是一刻也坐不住的时候,安静无声的等了这么久,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急切地看着毛老先,“毛老先,我弟弟魏昕他到底在哪,能算出来吗?” 毛老先慢慢腾腾地把那张黄符纸又捡起来,“你听我老人家一句忠言,不要去找你弟弟了,他找不回了。” 魏时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说,“不可能!一定能找回来的,请你老人家再仔细算一算。”魏时两步走到了毛老先身边,刚才毛老先那句话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种顾忌不肯把实话说出来,魏时一脸恳求地看着毛老先。 毛老先看着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就试一下。” 毛老先让魏时让开了一点,他拿出几枚表面被磨得光滑的古钱,放在了神龛前的桌子上,神龛里放着的是道家三清神的灵位,再点着了三根线香,在祷告了一番之后,插在了积着厚厚一层香烛灰烬的炉子上,之后,颤颤巍巍地跪在了神龛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又用手指夹了一张黄符纸在烛火上点着,丢在了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海碗里。 这时,那三根线香突然自己熄灭了,只有还没散开的青烟袅袅上升。 毛老先身体猛地一震,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三根没有了红色火头的线香,摇了摇头,“不行呢,你看,三清神不答应出卦,我也没得办法,连香都自己熄了,好多年没见过这个事了,你死心吧。” 魏时沉默了起来,毛老先也没催他,又闭上眼打瞌睡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魏时才终于又开口说话,“那你老教教我怎么看卦,我学会了以后自己去算!” 毛老先有点意外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脸倔强和坚定地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他,毛老先又摇了摇头,“学这些东西,走这条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小,也不懂事,回去吧,回去吧,别乱来了。” 魏时提高了声音,“那是我弟弟,你老就帮我这一次,我不是那种不懂事乱来的小孩子,我知道事情的轻重,就算你老不帮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最后,毛老先也没答应魏时拜自己为师学看卦这件事,不过,却也没把事情完全做绝,他把自己手里的一些关于看卦的书送给了魏时,并且告诉他,如果一定要去找他弟弟魏昕,可以往北方水阴之地试试。 魏时带着一摞书回了家。 魏妈妈没有再去上班,她接连失去了老公和小儿子,承受不住打击,精神状态不好,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平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魏时一边要照顾她,一边要自学那些书上的东西,忙得很。 幸好,自从那天魏时跟她说了会找到魏昕之后,她就好像相信了魏时的话,平时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隔个十天半个月就问魏时一句,魏时回答“还在找”之后,她就自己回屋子继续等。 有时候魏时看着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摆在魏时面前的最大问题已经不是找到魏昕而是现实生活的压力,自从魏妈妈不去上班之后,家里就没了收入,坐吃山空也挨不了多久,光是两个人的吃用就是个大负担。 这并不包括魏时的学费。 魏庄的传统跟外面不一样,百多年前,魏庄里开了族学,只要是魏姓的子弟都能免费入学,等到了解放后,公学兴起,负担族学的祭田也被收归公有之后又分了下去,族学就自动解散了,为了族里那些子弟都能够上得起学,当时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辈子商议了一下,就设了一个“义学”。 老辈子们定下了这样的规矩:魏庄里的每户人家,每年都要给“义学”里捐一笔钱,多少随意,五十一百都可以,各凭家境和心意负担自己能负担的数目,而那些经由“义学”读了出去有了工作的魏家子弟,也要把在“义学”里用了的钱全部还回来,以便后面的魏家子弟都能上得起学。 这样下来,魏庄里的子弟成了才,在外面混出来的不在少数。 这也是因为魏庄跟外面不一样,他们都是一个姓,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血脉,几百年都住在一起,本身的家族凝聚力就要比外面的强上许多,所以附近十里八乡就算羡慕魏庄里有那么多出息的子弟,也只能徒劳兴叹。 所以魏时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而就在他为生活费操碎了心的时候,在市里的舅舅罗许国突然联系了他,让他安心念书,生活费的问题不用魏时操心,他会按月打给他,魏时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这个安排,之后就把全副心神都用到了念书和学习看卦这上面去了。 学习还好,魏时可以轻松应付,到了看卦这上面,简直是让魏时学的抓狂,那些深奥的内容,似是而非的文字,常常让他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他也曾经试着去找东老先讨教,结果东老先直接把他拒之门外,说两个人并没有师徒的缘分,他把那些书送给他,已经是做过了。 魏时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就算他把《易经》倒背如流,也不见得能够真正理解上面的含义,学到点皮毛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同时,他看的书很杂,里面好包括奇门和玄门。 一年之后,魏时自己开始学着卜卦。 他从家里流传下来的古钱里面捡了几枚出来,这几枚古钱年代都比较久远,上面没有生铜绿,也没有被锈蚀,依旧光亮可鉴,并且闻起来没有土腥味,说明从来没有被埋于地下过。 埋在地下,尤其是随葬的古钱,不能用于卜卦,沾了阴邪之气,算不准。 魏时并没有一开始就用魏昕的八字去算,而是用了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魏宁的八字,魏宁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这一年多变得跟个神棍一样,每天嘴里念的都是这个卦那个相的,听说他要算人生第一卦并且还想用自己的八字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并且还一定要在旁边看着,说是生怕魏时把自己的八字给算坏了。 魏时骂了他一句狗屁,然后到一边准备去了。 东西都是现成的,这一年多魏时准备了不少看卦算命的家业,包括一个小铜镜,一把自己刻的桃木剑,一沓黄符纸,几枚古钱,还有线香、纸钱、香炉子以及一些神像画纸,都一一摆在了面前。 魏时身上穿的也是自己画的“道袍”,这个“道袍”其实是一件明显不合身的T恤,穿上身下摆到了大腿那儿,魏时在前胸后背分别画了一个八卦跟一个阴阳鱼,看起去不伦不类的。 魏宁一看魏时穿着这么个衣服出来,当时就笑得喘不过气来。 魏时不满地看着魏宁抱着肚子笑得要死要活的样子,端着架子走到了桌案前面,开始自己人生的第一场做法。 其实一般的算卦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场面,路边上那些算命仙都是举着个布条子挂个对联搬个小板凳坐在那儿就可以了,不过魏时为了以示郑重,更重要的是怕自己能力不够,所以才煞有介事地想用一些书上记载的法术来弥补。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到天黑,魏庄里就会变得很安静,没有很紧要的事,外面不会有人走动,所有人家都关门闭户,万籁俱静,只有夜鸟声声,更显静寂。 魏时手心有点冒汗,他把线香恭敬地插入香炉,又把烛台上的白烛点上,火光摇曳,把挂在墙上的神像映照得忽明忽灭,魏时拿出了那三枚古钱,在放着黄符纸的水里面沾了沾,又甩干净上面的水之后,合在掌心郑重敬告了四方神灵,接着,手掌往外一推,古钱掉在了地上,并没有任何的翻滚,就直接落在了地上。 魏明看着古钱给出的卦象,一点点的推算。 在旁边等着的魏宁看他这个认真的样子,倒是不好再继续嘲笑他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身体坐正。魏时皱起眉头看着那三枚古钱,嘴里嘀咕着,“不会吧,难道算错了,不应该是这样啊。”魏宁实在忍不住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这样?你算出了什么?”魏时抬起头,脸色有点不好,他把地上的三枚古钱收起来,“没什么,肯定是算错了,看来我学得还不到家。” 魏时有点沮丧,他刚才算的是魏宁的姻缘,卦象不明,卦象显示魏宁的天定姻缘阴中有阳,阴阳不均衡,又不是找个人妖,就算是人妖,那也是阴阳分明的,根本就不可能嘛,只可能是他算错了。 魏时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学艺未精的缘故,为了不丢脸,他没把卦象讲给魏宁听,魏宁当天没有回家去,而是跟魏时一起睡,魏时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一个阴冷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盯穿了一样,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魏时把魏宁盖着的被子全都抢了过来,裹紧了,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魏宁一边打喷嚏一边喊,再也不跟他一起睡了,老抢被子! 刚好,魏时也不想再跟魏宁睡,半夜三更,老出鬼。 经过这一次之后,魏时又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学了一年,这一年他已经念高三了,学习上也紧张起来,不过魏时还是尽量把时间留出来学那些不知道将来是不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如果说以前单纯是为了把魏昕找回来,那么现在却也有一部分是兴趣所在的缘故,那些精深古奥的学问,早就把魏时深深地吸引了过去,让他欲罢不能。 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多,将近三年,所有人都说魏昕已经找不到了,只有魏妈妈跟魏时还在坚持着,魏妈妈每隔半个月一次的询问从未中断,而魏时的学习也从来没有松懈。 这一天,魏妈妈又问起了魏昕,魏时想了一下,他最近这几次又算了几次卦,把老师出的题目都给猜出来了,准确率相当高,魏时觉得也许是时候开卦找魏昕的下落了。 这一次,魏时没有让任何人在旁边看,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就点上了一根线香开始“问神”,所谓“问神”就是祭拜四方申明,以窥天机,若是线香熄灭了或者断了,那么就是说这个卦算不得,算了会出事,轻者算卦的人折寿,重则毙命。 魏时两只眼睛紧张地盯着那根线香。 他没有忘记当年在毛老先点的那根线香直接熄灭了,也因此毛老先当即就拒绝为魏昕卜卦,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线香红色的顶端上冒着袅袅青烟,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熄灭,也没有其他异动,魏时松了口气,这说明是可以算的,他尽量克制着自己高兴得情绪,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失了分寸,导致卜卦失败。 这一次,魏时确实得到了一个卦象,跟当年毛老先给出的提示差不多。 毛老先说的是“北方水阴之地”,而魏时的卦象上显示的却就在这附近,魏庄的北面,水阴之地,那不就是魏庄的坟山那儿,穿过魏庄把魏庄一分为二的那条小溪就是从魏庄的坟山上流下来的,魏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魏昕怎么可能就在这附近,但是卦象不会骗人,魏时现在对自己的卜卦能力也有了一点自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看一下,也许,也许是真的呢! 魏时一刻也坐不住了,他不顾天已经黑了这件事,也不顾魏庄老辈子说的古老紧急,把手电筒包在一件黑衣服里,躲躲闪闪地出了门,往坟山上走去。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山路泥泞,时不时有夜鸟扑棱着翅膀,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惊着人的心魂,而脚边上的草丛中更是不停地有虫豸爬动的窸窣声传来,蛇还是四脚虫在长着茂盛杂草的路上一闪而没,魏时早已经见惯了这些,倒也不害怕,他拿着一根棍子,敲打着前方的草丛,把躲在草丛里的毒蛇和毒虫子惊走。 空气中有草木浓郁的香气传来,影影约约的,带着雨水的清润,很是好闻。 一直到坟山前,魏时的心情都是相当明快的,但是当靠近了坟山之后,气氛陡然间阴森起来,林林总总的墓碑,起起伏伏的坟堆,静默地停在了这个小山谷里面,不管是夜鸟还是虫豸,都突然间销声匿迹,好像生怕惊动了坟墓里的人一样。 就连天上那轮月亮都收起了明亮的光芒,变得黯淡起来。 魏时把蒙在手电筒上的黑衣服扯掉,随手扎在了自己腰上,他脚步不由自主地极轻,在坟堆中间狭窄的小路上走过,额头,手心全都是冷汗,过不多久,他就看到了当年自己走邪的时候抱着的那块墓碑,上面的字迹比当年更加模糊不清,魏时看着周围的山峰以及深凹的山谷。 此处就是水阴之地,魏昕难道真的会在这里? 174.鬼契 魏时拿着个罗盘,在荒坟地里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自从到了这个地方之后,罗盘上的指针跟抽风了一样,一会儿指着这个方向,一会儿掉个头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让魏时算方位算得头晕脑胀。 他按着罗盘所指示的方位,一会儿跑到那个一座坟墓的坟头,一会儿踩着一座坟墓的墓碑,一会儿又一脚陷进一个坑洞,在这么带着点阴冷的夜晚,魏时东奔西走,一因为运动,二因为身处坟地不得不产生的害怕,而生生出了一身热汗。 魏时站在几块青色的墓碑中间,轻轻喘着气。 其实到了这时候,魏时知道自己最好是放弃,然而,他好像跟某个无形中的东西,或者是跟自己硬扛上了一样,打起精神,又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走着。 魏时在每一个自己找过的地方都做了一个标记,等他被罗盘指引着找到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坡地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轻雾蔓延的山谷,突然间发现,自己留下的那些标记,连起来一看的画,分明就是一个个卦象。 魏时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有点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留下的那个标记是夜里也会发光的荧光球,他没有看错,抓了抓下巴,魏时觉得自己大概是找到了一点端倪。 魏时蹲在地上,手里下意识地拿着根树枝演算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完全跟不上他心里的计算速度,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沿着八卦阵慢慢在坟地里走着,一直走到一个湿气很重的地方才停下来。 魏时皱起眉头看着这里。 魏时跟着魏宁来过这个地方一两次,魏宁总是对他们的童年玩伴魏惜的死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在魏惜落水的时候没救得了他,魏时对此相当不以为然,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有时候,对于一个注定赴死的人,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 而且魏时对于魏惜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魏惜比他们小两岁,身体又不好,常年被魏三婶关在家里,跟他们玩的时候极少,而小孩子之间的交情都是从玩乐中培养起来的,他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魏惜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坐在屋子里,就好像水边的菖蒲一样。 不过他每天看着魏昕那张不相上下的脸,也没多大感觉了,再说,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又不是个妹子。 魏惜就埋在这里。 以前他不知道那些杂学的时候,对这个地方出了感觉特别阴森,一站到这里就浑身不自在,以至于陪着魏宁来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来第二次之外,也没其他想法,然而现在,他却知道这里是个极恶的地方。 还没靠近,就打了个激灵,一股阴邪之地从脚底板直冲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魏时能闻到轻微的腐臭气和水腥味,这都是大凶之地特有的味道,对照着书里的描写,魏时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魏庄里居然有这种大凶之地,而且还把死人埋在这里。 魏时皱紧了眉头,这到底是不知道忌讳所以胡乱找了个地方乱埋人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于这个疑问,魏时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突然间想起来,魏惜不是第一个埋在这里的横死或夭折的魏庄人。 按着罗盘指针的指示,魏时轻轻地走进了山洞。 他好像怕打扰到什么东西一样,以从来没有过的轻手轻脚,尽量镇定地往里面走去。 他没有退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一定要把魏昕找回来,就算找不到活人,找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也行! 魏时走进了山洞,手电筒的光在魏时跨入山洞的一瞬间,本来明亮的光一瞬间昏暗了下来,一丝一丝的阴寒之气从石壁上漫出来,魏时很后悔为什么出来的时候只随便穿了一件短袖,早知道,他应该把冬天的外套带上。阴寒让魏时的头痛得一抽一抽的。 魏时的手有些发抖,手电筒差点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光线在漆黑的石洞里面乱晃,突然,在灯光照到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角落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挡住——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很熟悉,他似乎在向魏时走过来。 魏时手抖得更厉害了,那个人影他很熟悉,就是那个他看了十几年的魏昕,他把手电筒举起来往那个地方照过去,嘴里轻轻喊着,“魏昕,是你吗?魏昕?”他用极其轻微的动作,像怕惊动了那个人一样,蹑手蹑脚地往他走去,越走越近,就越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腐臭气。 就好像下水道里被咬死的老鼠一样,魏时想作呕。 声音在死寂的山洞中回响,周围黑暗的可怕,寂静的可怕,似乎有无数的怪物、鬼魂躲在旁边,伺机而动,因为看不到,所以人的想象力反而可以无穷的发散,也就更加恐惧。魏时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他差一点就克制不住自己想转身逃走的冲动。 魏时喘着粗气,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喘气声在这个山洞里格外的响亮,这让他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了。 等他走过去一看,却发现那个角落其实并没有人,只是角落里的那块石头投下的影子看起来像个人而已,魏时很失望,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都是些无用功,就因为当日魏昕失踪前后发生,尤其是失踪当晚发生的那些事,让他变得疑神疑鬼,连本来不信鬼神的人,也自学成了一个神棍。 也许,他根本就错了。 那些跟魏昕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原因离家出走也不是没有,何况魏昕本来就性格古怪,做出这种突然失踪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魏时以前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然而,他不愿意相信魏昕真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他宁愿相信他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而离开的。 魏时觉得身上很冷,非常冷,冷得他全身直发抖,连手电筒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滚到了离他脚边三步远外,魏时搓着自己冻僵了一样的手指,弯下腰想把手电筒捡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手电筒照在地上的光里面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脚上穿的鞋子是一双黑色球鞋,就是魏昕失踪那天晚上穿着的。 魏时猛地抬起头,他的身体不再发抖,一口气呛上来,魏时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地忍住咳嗽,这一次不是错觉,也不是眼花,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看到了。 魏时一把捡起了手电筒,往那个方向照过去。 果然是魏昕,他就站在黑暗中,光线照到他的时候,好像从他身边滑了过去一样,他一动不动,明明是站在黑暗中,魏时却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身影,他的影子与后面的石壁交融在一起。 魏时心里怦然一跳。 魏昕的脸色非常苍白,就好像落在手里的雪一样,白色的雪花过不一会儿就化成了冰冷的雪水,魏昕就是那个样子。魏时冲口想对他破口大骂却哑然无声,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回去,快回去。”声音空洞洞的,就好像从阴世发出来的。 “什么?”魏时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回去,回去。”魏昕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 魏时看着他开始有些呆住,继而变得愤怒,他不知道魏昕又发什么癫,好好的家里不待非要跑到这阴森恐怖的山洞里面,被他找到了还赶他走,这不是找抽是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一两年他因为两兄弟年纪都大了,不再轻易动手抽他,所以让他张狂起来了吗? 魏时觉得自己手有点痒。 这时,魏昕突然开始往更深的黑暗处后退。 “回去,回去。”声音就好像是从极细的石缝中硬挤出来的一样。 魏时心里一跳,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找到人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跑了,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去,魏时下定决心,但是,当他真的拿着手电筒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四通八达的山洞里岔路太多,就这么不到十秒的时间,魏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时看着眼前这四条岔路。 他一条岔路一条岔路地看过去,在最右边那条岔路上他发现了一些是水渍,像是半个脚印,魏时在这个岔路的石壁上用刀子划了一个箭头当做标志,才继续追了上去。 魏时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脚步声响不响,喘气声大不大了,他只想把魏昕追上之后结结实实揍一顿,这个时候,魏时听到了前面响起了水声,淙淙的声音在石洞里听起来,越发的清幽和可怖。 魏时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直觉告诉他应该往后退,前面有极大的危险在等着他,然而理智却催促他快一点追上去,也许魏昕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跑了。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直觉,也许还有对魏昕的情感在作祟。 魏时走到了这个岔路的尽头,这是一条死路。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尽头是一个一百多平方的石洞,石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从石壁上豁开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从里面流出来一股地下水,潺潺流动,横穿过石洞之后,流入了另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魏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个石洞一目了然,魏昕不在这里,魏昕不是走的这条岔路,他走错了,魏时觉得自己被阴冷的空气搞得隐隐作痛的大脑更加的痛了,他伸出手按着自己的后颈,那里的筋扯得痛。 魏时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转过身打算继续找。 突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尖啸厉嚎,呜咽低沉,绵延不绝,魏时打了个冷战,他慢慢地转过身,同时从衣服里拿出几张自己辛苦画好的黄符纸。 不知道什么时候,石洞里起了飘起了一团一团的绿色鬼火,就是没有手电筒,石洞里的一切也依稀可见,那个本来平静得没有一点动静的水泛起了波澜,波澜越来越大,冲刷着水岸,溅起了片片浪花。 魏时看到,有无数的灰白色影子、灰黑色影子在水里面涌动,他们不知道在争夺什么疯抢成一团,带动得那些水也激荡了起来,魏时忙不迭地后退到了石洞口。 这些东西尖利的嚎叫,让魏时脑子痛得好像在抽筋。 接着,魏时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冰冰地黏在身上,他看清楚了,那些影子在争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魏昕就在那些影子中间被他们肆意的撕扯着——他居然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垂着头,黑色的头发搭在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不,应该说没有一点表情。 魏时觉得无法忍受,他跑上去,把手里的黄符纸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影子身上扔,然而黄符纸一沾上那个水,立刻就变成了一团柔软的纸渣,那些影子根本就不怕这个,魏时跳进了水里,想把魏昕救出来。 那些本来围着魏昕的影子,立刻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蜂拥着往魏时冲过来,这时,本来没有一点表情的魏昕突然抬起头,表情扭曲得看着魏时,目光极度的痛苦而阴狠,魏时被他看得心惊肉跳,都不知道自己下水救他这行动到底该不该做了。 而魏时一下水,就立刻觉察出不对劲,阴冷一瞬间传遍了全身,浑身如同掉到了冰窖里面,冻得连反应都快没有了,脑子也迷糊起来,魏时努力睁大眼,看着魏昕,他还在那里,还在用扭曲的眼神看着他。 魏时心里想,好了,妈的,这回不用救了,他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就在这时,魏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像是魏昕的声音的声音。 “跟着我说。”那个声音这么对他说。 “好。”魏时在心里回答。 “鬼为阴,人为阳,阴阳初分;行是恶,念是善,善恶无别。入鬼门,守鬼道,共命同死,此契——”那个声音拖长的声音极轻的念道。 魏时学着说。 “鬼为阴,人为阳,阴阳初分;行是恶,念是善,善恶无别。入鬼门,守鬼道,共命同死,此契——” 175.噬血 魏时眉心沁出几滴血,浮在了水里面,凝而不散,旁边的影子蜂拥上来争抢着这几滴血,黑沉沉的河里面水花四溅,那些影子开始打架,疯狂地撕咬着对方,水面上一层阴惨惨的灰白色雾气搅动着。 魏时模糊地看到有好多影子受了伤,发出尖锐的厉嚎,让人听得耳朵刺痛,脑门子上好像有根针在扎一样,他们断掉的肢体化成了腥臭的黑水,混入了河水里面。 河水更黑了。 魏昕踩着水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在医院里换上的蓝白条病服,几年过去了,他也长了一点,衣服已经有点小了,露出了一小截的胳膊腿,他身边的影子想把他拦下来,魏昕的脸色青灰,目露凶光,伸出来的手,指甲老长,他一把抓住面前一个挡路的影子,手一甩,就把他扔了出去。 然而,这还不够,还不足以阻止他们。 魏昕停了下来,他浮在水里面,低着头,动荡的水让他快到肩膀的头发飘了起来,此时,魏昕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形容凄厉的恶鬼,而不是一个还在阳世的活人,他张开嘴,牙齿跟指甲一样,锐利如同开刃的尖刀,他终于不再有任何的迟疑。 一个影子冲到了他面前,魏昕不闪不避,直接伸出手贯穿了影子的胸口,把他举了起来,再狠狠地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嘴巴咬住了另一个攻击他的影子,把他半边身体硬生生扯下来。 影子化成的黑水从魏昕嘴角流下。 无数的影子冲上来,又有无数的影子被魏昕或撕成两半,或贯穿身体,或咬成碎块,影子们拥挤在黑沉沉的河水里,他们有一些感觉到了魏昕身上煞气,想往后退却又被后面的影子给推了上去,只能硬撞到魏昕手上。 魏昕毫不客气地把送上门来的影子揪住,一撕两半。 魏时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个内向的魏昕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可怕而又诡异的事,那样害羞的魏昕怎么可能有那样凶残而又冷酷的表情,这一定是他在做梦,眉心一阵刺痛,血还在一滴滴地往外淌,有一些影子抓到了浮在空中的血珠,贪婪的一口吞下,有一些血珠却还在被那些不肯相让的影子争抢。 魏昕已经冲出了影子的包围,那些影子既不敢再靠近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还在旁边跃跃欲试,希冀着魏昕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就会一拥而上,把他也撕成碎片。 魏昕抬起手,擦了擦嘴边流下的黑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煮沸了一样的河水陡然间安静了下来,黑沉沉的水中那些影子起伏不定,却迫于魏昕的煞气不敢再靠近分毫,魏昕一步一步走过去,抬起手,浮在水里面的血珠落在了他手心上。 血珠慢慢地浸到他身体中。 等魏昕把四周没有被那些影子抢走的血珠全都收入体内之后,他转过头看向水里面黑压压,好似无边无际的影子,慢慢走过去,那些影子发出吱吱地尖啸,一哄而散,魏昕追了上去,目标明确地抓住其中一个影子,直接用手横过他的腰腹,让他一分为二,化为了黑水。 在滚动的黑水中间,有一滴血鲜明夺目。 魏昕手伸过去,那滴血立刻自动地靠近他的指尖,没入其中。 接下来,魏昕又找出了另外两个吞噬了血珠的影子,在他们的尖号声中抢回了那些血珠,总共五滴血珠,最后都到了他手里,魏昕的眉心里也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 他把那些血液握在手里,走到了魏时身边,掐住他的下巴,把那些黑血喂了进去,接着,才抱起魏时往岸边上走去。 即使已经从那条阴河中走出来,魏昕身上还是在不停地往外渗水。 水从他身体各个部位流出来,汇聚到脚边之后,再蜿蜒地淌向了那条黑沉沉的阴河,无数的影子浮在水里面,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他们就好像全都忘了刚才的撕咬,无声无息地沉在黑洞洞的水里,接着,再慢慢地下潜,不停地下潜,直至水面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魏昕看着魏时,“哥哥以后不要再来了。” 魏时虽然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但是听到这声哥哥的时候还是愣住了,魏昕极少喊他哥哥,每次喊他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不是要从他手里骗走什么东西,就是闯了祸要他帮着擦屁股,这还是他小时候的事,等他再大一点,就连这些事都没有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从魏昕口中听到“哥哥”这两个字了。 还真是久远而令人有点困扰又怀念的记忆。 魏时强撑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骂魏昕一顿,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魏昕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他把魏时随手丢在地上,“不要再找我,我不是你弟弟。” 魏时脸色铁青,是痛的。 魏昕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往那条黑河走去,魏时急了,坐起身体想阻止他,却觉得自己脑子刚刚有点好转的剧痛又更猛烈地袭来,他眼前一黑,万般不甘地晕了过去。 魏时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坟地,他躺在一个坟堆上,头顶天穹如盖,繁星点点,草木繁茂,虫鸣鸟叫,魏时捂着自己的头一边低声喊着痛一边坐起来,他看着四周,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找魏昕吗? 魏时扶着墓碑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然而他却很清楚昨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的罗盘已经完全失灵了,手电筒也不见了,而且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血管好像要爆裂了一样。 愤怒、焦虑以及迟来的后怕和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心里,让年轻的魏时有些无所适从。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魏时干脆盘腿坐在墓碑前面,发起了呆。 天快亮了,周遭的一切都从夜晚的黑暗中解放了出来,就连坟堆上新长出来的杂草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魏时浑身上下都是清晨的露水,他终于抬起有点发僵的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山下的魏庄走去。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总有一天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因为昨晚上的遭遇,魏时很是安分了一阵子,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最近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要做,他要去挤那已经不算独木桥的独木桥了,一直到高考结束前,他都把自己埋在题海里面。 这一阵子他的生活也相当的风平浪静,因为他舅舅怕神智有点不太正常的魏妈妈打扰到魏时的高考把人接到了他那里照顾,让魏时安心待考,魏时心里很是感谢舅舅对他的各种照顾,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从小到的死党魏宁,也就自己的亲舅舅真的在为自己考虑。 从高考考场出来,魏时终于是松了口气。 高考志愿的填报他按着他舅舅的建议,都是报的医学相关,他舅舅是医生,觉得当医生好,而且将来魏时学出来了,自己也可以多关照一点,魏时对具体学什么专业也没什么多大的想法,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玄学,又没有这个专业,既然如此,报什么专业也区别不大了。 一般刚高考完的学生都会想尽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各种借口的聚会就多了起来,魏时所在的班级也不落人后,他们在一家KTV定了个包厢,把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喊来了打算玩个通宵。 魏时跟魏宁也都去了。 KTV的走廊里灯光昏昏暗暗,魏时抬起眼看到在一些比较偏僻的角落里,供着一些神像,从有些吵闹的大厅过去,就到了包厢,在包厢的门框上,也刻着一些古拙的符纹,魏时看着这些东西,本来就被吵得有点疼的头,更是隐隐作痛。从紧闭的门扉里面传来了隐约的歌声,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喊叫,魏宁在旁边皱起眉头,“唱得这么难听也敢出门,敢这么大声。” 魏时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魏宁一看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有心理阴影,“你笑什么?” 魏时慢条斯理地说,“我笑有人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哎,我没说你,你瞪我干什么。” 五音不全的魏宁眼下一口气,“你等着。”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进了包厢,里面早就有一大帮比他们早到的同学,有几个男同学还从外面卖了几箱啤酒进来,嚷着要“不醉不归”,魏时摸了摸下巴,考虑着是不是要跟着他们一起疯,却被几个男同学拖到了一边,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喝了起来,那些男同学喝到一半就抱着话筒,开始唱起了歌,跟魏时他们刚才在外面听到的,效果也差不多。 魏时心里装着事,没有跟他们胡闹,喝了几杯应景之后就溜到了躲清静去了。 只不过他想躲,也要看其他人愿不愿意放过他,比如说魏宁,他阴笑地看着魏时,一把提到了包厢中间,举这个话筒大声说,“同学们,这个时候了不听一点情歌对唱怎么活跃气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下面那些人来疯的同学立刻乐了,纷纷拍桌子喊,“是的。” 魏宁嘿嘿笑了一声,“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那我就开始点名了,第一对上来的是,是我们的衰草魏时,以及他二年的初中同桌,三年的高中同班的刘然,上来,你们快上来。” 下面起哄的起哄,拍桌子的拍桌子,闹成了一团。 魏时笑嘻嘻地站起来,刘然被几个女同学推着也站了出来,满脸通红地走到了魏时身边。 其他人帮他们点了一首“因为爱情”。 歌曲的旋律渐渐响起,魏时先起头,刘然接后,她的声音柔美中带着稚嫩,听起来还不错。 只是,魏时听着,听着,额头上的冷汗开始不停地往外冒。 176.见鬼 在刘然的声音里面多了一个声音,先是电流一样的滋滋声,接着,滋滋声停了,另一个声音幽幽渺渺地出现,似断非断,就好像一个人拖着最后一口气在那里唱着某个小调一样,跟刘然的声音十分合拍,却又游离于外。 魏时拿着话筒,手心里全都是热汗。 周围的同学还在那里起哄,欢笑声就差掀翻屋顶,开始还有点放不开的刘然,到了后面也大方起来,还边唱边时不时拿眼偷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魏时。 不懂事的时候,魏时跟她算冤家对头,两个人只要见面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长大了知道点人事之后,两个人的距离陡然间拉远了,却又因为同班,甚至同桌的关系,不得不凑在一起。 也不是没有同学笑话过他们,他们自己心里也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感觉,只是从来没有挑破过,直到魏昕失踪,魏时一头栽进了那些古书玄奥的内容里面,再也分不出任何心力去关注这些事。 然而,事情和人性往往就是这么奇怪。 魏时以前经常捉弄刘然的时候,刘然气得要命却也还是在意的,等魏时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捉弄她,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整个人一晚上就成熟了起来变得稳重而沉默的时候,她居然比以前更加生气,也更加在意。 魏时听到刘然的声音渐渐地被那个阴森而奇怪的声音取代,一个声音越来越小,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然而,在场的人里面,好像只有他意识到这一点。 其他人还在笑,不停地笑。 魏时突然觉得他们的笑容也很古怪,他们的表情都很开心,动作幅度都很夸张,笑声都很响亮,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笑声,魏时看到魏宁慢慢地咧开嘴巴,露出八颗牙齿。 恐惧从心底涌上来,魏时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冰窖里。 刘然还在唱歌,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声音了,依依呀呀,呜呜咽咽,缠绵悱恻,魏时硬着头皮继续跟她合唱下去,那个声音想把他也带起走,他不答应,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形,扭曲得不像样。 魏时看到一个女人贴在刘然背上,正对着话筒吹气。 那个女人在看着包厢里的同学笑,她也跟那些同学一样,笑容看上去非常的快乐,但是却又显得面无表情,只是咧开嘴巴,露出牙齿,她的眼睛只有眼白,眼眶里却没有瞳孔。 魏时知道,他这是见鬼了。 在这么多活人,阳气这么盛的地方,这个鬼居然跑出来了,魏时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他知道一般人是见不到鬼的,除了身上阳气太弱,运势太低或者开了阴阳眼的人,他为了能学好那些书上的东西,也尝试过用一些比较呆板的办法去开阴阳眼。 就比如魏时尝试过“内视法”,茅山术里面也把这个办法叫做“心术”,只不过茅山术里的“心术”是术有专攻,学出来不光是强身健体,也是为了降妖捉鬼,而普通的“内视法”是集中注意力在丹田之类的位置,进而能够“看到”自己身体内的一切,然而,这种东西仅仅凭着书上的三言两语没有实际的操作过程更没有旁人指点,是很难成功的。 有好几次,魏时觉得自己隐约地能看到点什么了,却又失败了。 再比如《茅山图志》上说的“牛眼泪”“柳树叶”之类的东西,“牛眼泪”就不用想了,因为魏时长这么大,牛是见过不少,但是“牛眼泪”却没见过,问家里有养牛的人,都笑他看书看呆了。 也许“牛眼泪”是那些会法术的人,用了什么特别的办法从牛身上得到的,至于“柳树叶”,他倒是常年带了一些在身上,以防万一,有没有用还没经过任何的实地验证。 只是,魏时从来没想过,自己什么都不用,就已经能见鬼了。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说明他自身出了问题,导致阳气虚弱到能见鬼的地步,他脑子里急速地转了一下,最近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唯一跟平时不同的活动,大概就是那天晚上去魏庄的坟山找魏昕那次。 那个女鬼转过头来看着魏时,这是魏时第一次看到阴世的鬼物,没直接吓晕过去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晕了,那也就是给了这个女鬼可乘之机,歌已经唱到了高朝部分,刘然唱完了之后又转了个调子回到了开头,音乐又起来了,这一次,刘然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只有那个女鬼阴惨惨的声音从音箱里放出来。 那个女鬼头发老长,脸上全都是黑红色的血痂,好像吐了自己一脸血一样,她伸出惨白的手扼住刘然的脖子,刘然眼球暴突,嘴巴大张,脸色灰白,可就是这样,她还拿着话筒在不停地继续唱歌,而且声音越来越细缓,越来越动听,就好像她的声音用的不是嗓子,而是生命。 女鬼蒙住了她的眼睛,迷住了她的心智。 声音无孔不入,魏时的手不停地发抖,在唱完了第一遍之后,魏时就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唱下去了,把话筒紧紧抓在手里,克制着把话筒举起来的冲动,然而,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不停地吹气,“唱吧,唱吧,你不是喜欢刘然吗?唱吧,跟她一起唱,唱完了你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魏时想唱了,他又举起了话筒。 音乐声也变了,不再是他们点的那首“电台情歌”,而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最浪漫的事”,魏时张开嘴正打算跟着刘然一起唱,他觉得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只剩下唱歌这一件事值得他关心。 女鬼从刘然身上下来,她像只虫子一样在地上爬,她的手伸出来摸到了魏时的脚,慢慢地沿着他的脚往他背上爬,魏时开始唱了,他的声音空洞洞的,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唱的是什么,歌词一句又一句地从嘴里冒出来,好像嚼碎了的生肉一样,吐出来,吐出来。 房间里的灯泡在忽闪起来,超大的液晶屏幕上,放的也不是那首歌的MTV,而是一些飘忽的鬼影,他们盯着屏幕外面,走来走去,爬来爬去,随着歌声,他们的手伸出来,差一点就能探到地上。 魏时还在唱,但是他的声音渐渐变调了,他唱的不是“最浪漫的事”,而是在唱“杀鬼咒”。 “……与我神方……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声音激越而蕴含着一种力量,已经趴在了魏时背上的女鬼压得魏时喘不过气来,她也像掐刘然一样掐着魏时的脖子,魏时理都不理,继续唱着“杀鬼咒”。 “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女鬼的手松开了,她从魏时身上下来,用怨毒地目光看着他。她被杀鬼咒逼退了,但又不甘心,跳上了天花板,在魏时头顶上爬动着,长头发垂下来,掉在了魏时头上,冷冰冰的。 魏时越念“杀鬼咒”脑子就越清醒,他刚才被鬼迷住的时候,就用手掐了一个诀,还把在寒蝉寺求来的,慧心主持亲自开过光的玉捏在了手心,就算镇不住这个女鬼,至少也能留下一线机会,而女鬼哄着他唱歌的时候,魏时就知道,机会来了。 这个女鬼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法力还没有强到能直接出手害人,只能借助外物。魏时的神智终于完全清醒了,他对着那个女鬼恶狠狠地看着,拿出一张随身携带的黄符纸,冲着她喊,“给我滚!”黄符纸打向那个女鬼,女鬼任由那张黄符纸打在身上,她的眼睛在看着魏时,却又好像是透过魏时在看着另外一个让她惧怕的东西,她开始慢慢地爬着往后退。 女鬼爬到了音箱里面。 刘然举着那个话筒还在唱歌,魏时一把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话筒拍落在地上,刘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魏时,“你干什么?你喜欢我不?”魏时一手用食指掐着刘然的人中,一手用中指按着刘然的眉心,两只手一起狠狠用力,刘然一声惨叫,用力推开了魏时的手,从她眉心和人中两处有一股灰黑色的阴气冒了出来。 刘然摸着自己的人中和额头,差点被掐出血来了,痛得她皱紧了眉头,抬起头就骂魏时,“你做什么?下手这么重。”魏时有点尴尬地笑着,没反驳任她骂了几句,刘然看他一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无赖样子,气哼哼地扭过头,也不理他了。 周围的同学也都清醒过来,一个两个在那里拍手起哄,“唱完了?唱得真好!再来一首!”魏时脑门上一堆黑线,一群被鬼迷了的,你们根本没听到我们唱什么好不好,还再来一首,怕鬼不上门是吧。 魏时没理他们,跟刘然笑了一下,径自回到了座位。 魏时心里装着事,刚才那个女鬼突然间后退,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好像不是因为他那张不伦不类,还不知道有没有效的黄符纸而是因为别的原因,魏时抬起头,房间里光线并不太好,有些地方阴影杂合,魏时看到在一个角落里,好像有个影子,站在那儿,正看着他,目光就好像一条蛇盯住一只青蛙那样,肆无忌惮却又小心翼翼。 魏时被看得后背发冷,他也愣愣地看着那个角落。 在某个瞬间,好像一屋子几十个人全都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了他跟对面那个影子在对视。 突然,一个同学拍了拍魏时的肩,魏时就好像做了个噩梦一样惊醒了过来,他有点慌张地看向了那个角落,不会又是什么恶鬼厉魂吧!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灯光打在那个地方,虽然并不是太明亮却也把那里看得一清二楚,这时,魏时才发现,房间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有阴影。一切都是他刚才受了女鬼的冲击之后神思恍惚之下的错觉。 房间里又开始闹哄哄的,魏时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魏时喊起跟他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魏宁,让他站开点,他用力搬开沙发,挨着地面的墙纸上面全都是黑色的霉斑。 魏宁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凑过来一起看。 大家议论纷纷,“这房子过水了吧?你看都起霉了!”另一个同意他的话,“好像是的。”旁边有个女生声音小小的,“味道有点冲,跟霉味有点不太一样啊。”一个女生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是个包厢又没得窗户常年不通风,味道重一点也不奇怪啦。” 除了霉味,还有轻微的腐败的味道,就好像烂了的水果一样。 这时,从隔壁传来一阵慌乱的尖叫着,一部分人听到了一部分人没有听到,魏时走到包厢门口打开了门,就看到外面围了许多的KTV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明显是负责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看着旁边几个包厢里出来看情况,赶紧解释说,“这个包厢里有个闹事的,我们处理一下,大家继续唱歌,继续玩。” 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中带着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他的目光明显在魏时他们那个包厢门口停留了一下,在看到魏时出来之后,好像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又转过头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个出事的包厢去了。 魏时跟同学说了一声之后,就出了包厢。 显然出的不是一点事,而是大事,因为后来警察也赶来了,魏时看着KTV的老板,也就是那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哭丧着脸地跟警察打交道,那个包厢也被封了起来,其他包厢里还在玩的人,那些服务生也一一进去说了情况之后请他们原谅并且在免了大部分花费之后,才让有些怨气的客人陆续离开了KTV。 魏时那几十个同学更是不愿意就这样走,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就发生这样的事,魏时看到本来应该在人群中很活跃的刘然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眼睛盯着那个音箱,魏时觉得她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明明已经把那个女鬼留在她身上的阴气和怨气给弄出来了。 一堆人出了KTV,在离TKV不远处的拐角,有一个中年女人正跪在地上往一个盆子里烧纸钱。 177.罗家 那个女人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一边往火盆里大把大把地扔纸钱,一边念念叨叨,她嘴里不停地喊着,“阿秀,回来啊,回来啊,阿秀,回来啊……” 半夜听起去,让人毛骨悚然,那个女人看到一大堆人从KTV里面出来,就立刻抬起头,目光疯狂而又恶毒地看了过来,把那些胆小的女生吓得差点没叫出声,就是男生也有点心惊肉跳,只是不想在女生面前丢了面子强撑着而已。 时间已经太晚了,没有车回魏庄了,魏时跟魏宁对视一眼,就跟班上其他人商量,不好回家的同学就到家在镇上的同学那里住一晚,闹哄哄地安排好了之后,魏时就跟魏宁跟在了一个平时关系还算不错,叫罗志勇的男生,去了他家。 罗志勇家住的离这个KTV比较远,在镇子的那一头,走路要走十几分钟。 到他家的时候,他家里人早就睡了,敲了门把他妈妈叫起来之后,他妈妈蛮客气地招待了魏时跟魏宁,只不过当罗志勇把今晚上的事跟他妈妈说了之后,他妈妈脸色立刻变了,一巴掌用力拍在罗志勇头上,口中恨声骂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要你不要去那个地方,要你不要去那个地方。” 罗志勇有点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倒是罗志勇他爸爸拉住了罗妈妈,“你声音小一点,这都半夜了。” 罗妈妈一把甩开了罗爸爸的手,“不用你管,我教训自己孩子都不能教训了?哪有这个道理,罗志勇,我告诉你,你要是下次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用别个动手,我就先打死你,让你跟一些不长进的东西一样,不学好天天在外面胡混,不晓得那天就出鬼。” 魏时跟魏宁两个人有点尴尬,这是别人屋里的家务事,但是他们是跟着罗志勇一起去KTV玩的,这样就好像被罗妈妈指桑骂槐一样,骂了个狗血淋头,魏时脸色有点不好,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骂过,魏宁看他脸都变得扭曲了,赶紧扯了扯他的衣服,意思是让他忍一下,别在这里跟罗妈妈冲起来。 罗志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罗妈妈又骂了几句,罗爸爸不敢再拦着,只是不好意思地看着魏时跟魏宁,脸上露出一点包涵一下的笑容,他是个还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蛮体面,气质也挺斯文的,跟街上那些没什么文化的男人有点不太一样,和发胖了的罗妈妈不怎么相配。 罗妈妈不但年纪看上去比罗爸爸大,而且性格也不太好。 等罗妈妈骂完,她大概也觉得在儿子的同学面前这样破口大骂不太好,转过脸,勉强露出一点笑容,“你们饿了不,我去给你们下个面吧。” 魏时跟魏宁连忙说不用,在KTV里已经吃了不少了。 罗妈妈也没有坚持,把客房里的床铺好,就打发他们几个睡觉去了。 罗志勇拉着魏时跟魏宁就溜回了自己房间,边走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妈脾气就这个样子,她不是骂你们,你们别介意啊。” 魏时跟魏宁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当然都说不介意。 罗志勇没什么心眼,人还算比较好相处,就是性格比较缩,魏时想起来当时班上说要去那家KTV的时候,他是说了反对意见的,但是其他同学一问他原因,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面理所当然的被其他人无视了。 魏时觉得有点奇怪,他问罗志勇,“你妈到底是不让你去KTV玩还是不让你去魅力这家KTV?” 魅力KTV就是今天他们去的那家KTV。 其实镇上的两家KTV名声都不太好,主要是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喜欢在KTV里胡来,听说这两家KTV的老板,本来就跟街上那些小混混有些牵扯,又加上一些做那种事的女人,经常出入这两家KTV,所以一般来说,镇上的人是不怎么去那里玩的。 问题就是这个镇上能提供玩乐的场所,除了这两家KTV,也没有什么其他地方了,所以魏时他们如果想玩一下,选择也不多,后来也是觉得去的人多,应该不会出事才决定下来的。 罗志勇不肯说实话,左顾右盼的。 魏时笑嘻嘻地看着他,嘴里慢悠悠地说,“你妈刚才把我们骂的好惨。” 罗志勇脸涨得通红,他妈妈那张嘴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清楚,他确实觉得对不起魏时他们这两个同学,他性格比较缩,班上的同学都不怎么看得起他,只有魏时跟魏宁,尤其是魏时,从来没有看不起他。 虽然每次也是对他呼呼喝喝,但是魏时对别人也是一样。 罗志勇想了一下,“反正你们过几天也会知道了。” 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挤了挤眼睛,“这才是好兄弟,快说,快说。” 罗志勇一说起那个事的时候,声音立刻压得很低,神情也有些紧张,“那个魅力KTV前一阵子死了个人,就是我们考试的那几天。” 难怪那家KTV突然打折打得那么厉害,本来不让外带酒水的,也肯了,原来是有这么个原因。他们这些高考生忙着考试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家里为了不让他们分心也不会说起。 魏时也压低了声音,继续问,“就这些?” 罗志勇一脸古怪地看着魏时,“你怎么……” 魏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就是死了个把人,你妈妈肯定不会这么大反应。” 罗志勇有点佩服地看着魏时,“是的,我听说那里闹鬼,有一个人在那里唱了一晚上歌,回来就发了疯,现在整天就在家里拿起个什么东西就放在嘴边上,扯开喉咙放肆唱,唱得喉咙嘶哑吐血了都停不下来。” 魏宁不信这些事,打断了罗志勇神经兮兮的话,“怕不本来就是个癫子吧!什么闹鬼不闹鬼,那都是骗鬼的!”魏时看了魏宁一眼,难得一次没出声附和魏宁,这世上当然有鬼,不过他这个兄弟是出了名不信这些的,每次只要看到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当,他都是嗤之以鼻,就是他妈妈魏六婶都拿他这一点没办法。 把这个事当故事讲完之后,三个人就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魏时是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的,他先推了一把睡在他旁边的魏宁,“阿宁,醒一醒,下面出事了。”魏宁揉着眼,做起来,打了个哈欠,“什么事?”魏时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知道,反正很吵,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两个人下了楼,看到一楼堂屋那儿,刘然披头散发地正在那里又唱又跳,旁边有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到门外去,没想到刘然躲起来飞快,一下子跑到了堂屋的神龛那儿,举起把椅子就把神龛给砸了。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罗妈妈立刻双手叉腰,大骂了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了,那对男女到底是理亏,不敢跟她对骂,只好冲过去作死做活的把刘然又抓住。 刘然使劲地挣扎,嘴里不停地在唱着歌。 一般来说,一个人唱歌的时候,是不能这样挣扎的,那些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歌手,那也是经过长期训练并且唱歌往往是在舞蹈动作并没有那么剧烈的时候,但是刘然不同,她是拼命在那里挣扎,却同时在不停地唱歌,她的心肺功能不可能有这么好,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都不走调。 这就出奇了。 刘然唱得很欢快,但是她脸上却非常的痛苦,本来清秀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罗志勇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罗爸爸没有露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魏时看到罗妈妈还在骂,不过魏时总觉得她现在叉着腰骂人的样子,比起昨天晚上骂罗志勇,有点中气不足的样子。 魏时看那两个中年男女下死力都快抓不住刘然了,而且刘然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却还在不停地唱歌,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罗志勇跟他说的事,他跟那个中年男人说,“干脆把刘然打晕吧,她这样下去不行。” 那个中年男人空出一只手擦了把汗,有点无奈。 魏时要魏宁跟他一起过去,把刘然抓住,那个中年男人脸上犹豫了一下,最后狠了狠心,从那个被刘然弄得乱七八糟的神龛上捡出来了一个铜炉子,砸在了刘然头上。 刘然一下子被砸晕了,额头上出了好多血。 那个女人抱着刘然,一边哭一边骂那个男人,“你是个死人啊,下这么重的手,要是脑子被砸蠢了怎么办?你赔我个女儿吗?”那个男人一脸丧气,嘴里说,“那不然怎么办,难道你看着她继续这样下去,她喉咙都快出血了,这不是没办法。” 两个人你怪我,我怪你,差点没吵起来,最后到底是担心刘然,就打算把她往医院里送。 魏时不放心,也有点好奇心在里面,就说要帮他们的忙,也跟着去了。 这两个中年男女是刘然的父母,刘父把刘然送到医院之后,就让刘母在医院里守着,自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刘然躺在病床上,就一个晚上,人就憔悴得不像个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手背上青筋都都暴了出来,眼下是一圈青黑,她身上的罡火很低,阳气不足,不是阴气侵体走了邪就是被鬼附身了。 魏时也有点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样。 他看了那么多书,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早一日把魏昕找回来,所以他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推卦占卜上面,对于怎么驱邪镇鬼,只是知道一点皮毛,学到的几样手段几乎都是从那本《茅山图志》上看起来的,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里面的东西很带劲,所以才多用了点心,不过也就那样了。 刘母一直抓着刘然的手在哭。 魏宁待了一阵子就呆不下去了,说要回魏庄怕他妈妈担心,魏时不想回去,就让魏宁先走了,魏宁走的时候还蛮不乐意,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回魏庄,要不是他妈妈定了时间让他一定在这个时候回去,他宁愿在镇上多玩两天。 魏时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刘阿姨,我也许有办法能让刘然恢复过来。” 刘母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魏时,“你真有办法?” 魏时点了下头,他没有一下子把话说死,“也不是特别有把握,不过先试一试,要是不行,你也别太失望就是了。” 刘母想了一下,又看着床上的刘然,她才安静了一会儿,又不安稳了,闭着眼睛在床上动来动去,眼皮不停地颤动,好像就要醒过来一样,刘母吓了一跳,也顾不上那么多,“那你试试,要是不行,我也不怪你。” 魏时倒也不是因为刘然是他的同学才出手的,主要是他好奇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有用,昨天晚上他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他喝了酒神志不清眼花了还是真的有鬼,这些事情他都是要搞清楚的,而现在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魏时让刘母退开一点,他把盖在刘然身上的被子掀开,又脱掉了她脚上的袜子,刘母刚想阻止他,却又被他的目光给阻止了,魏时一旦行动起来,脸上就没有了一点表情,刘母觉得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还蛮能唬住人。 人的脚是全身上下阳气最轻的地方,如果是鬼上身,从这里是最容易的,魏时看了一下刘然的脚心,那里有个黑色的斑点,跟那间KTV包厢的墙上的霉斑差不多大小,自己女儿白皙的脚心上长出这么个东西,把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刘母吓了一跳。 魏时看到这个黑色斑点,心里就有点底了。 魏时转过头看着刘母,“阿姨,你去买只公鸡回来行吗?我有用。” 刘母赶紧站起来,连忙点头,“好,我去买。”刚要出病房门的时候,又转回来,“你帮我看着刘然啊,别让她出事。”魏时答应了之后她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刘母回来的时候,是跟着刘父一起的,刘父正一脸毕恭毕敬地跟一个老头子说话。 那个老头子长相猥琐,红通通的酒糟鼻子上夹着一副墨镜,下巴上一把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就一翘一翘的,看起来有六七岁的年纪,他边走边大声说,“哈哈,只要我老人家出马,有事也会变没事,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看着好了,你屋里妹子过了我的手,一下子就会好起来。” 刘母脸色有点不太好,这个老不休,什么叫“过了你的手”这都是些什么话,难听得很。 刘母拿眼睛偷偷瞪着刘父,刘父没理她,还是一口一个“你老人家”的奉承着这个老头,这个人可是那个KTV老板从外面请回来的高人,要不是自己女儿在KTV里招了邪回来,他找上门要那个老板负责,老板没得办法只好又出了一笔钱请这个高人过来看一看,他根本见都见不到这个高人。 魏时坐在床边,看到刘母拎着一只公鸡回来,还有她身边那两个人。 那个糟老头子也把他看着,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胡子却翘了起来,墨镜下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是显然是在看着自己,魏时也任他看着,刘母把公鸡递给了魏时,“东西我带起来了。你要用就用。” 魏时接过那只公鸡。 刘父在旁边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刘母拉了拉刘父,“这个小同学说他有办法让然然醒过来。” 刘父有点生气地看着刘母,“这么个毛孩子说的话,你也信?” 刘母被他说得眼睛里立刻流出了泪水,“这不是没得办法吗?有点希望总比让然然继续这样唱下去好。” 刘父还是不同意,“徐师父,你快帮我看一下我家然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位同学,你,你就到边上一点,莫挡着徐师父了。” 刘父倒是蛮给魏时面子,没当面呵斥他,让他回去,虽然魏时这么个小年轻说要帮忙有点不怎么靠谱,到底也是他的一份心意,他虽然担心自己女儿,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没想到旁边那个被他叫做徐师父的糟老头子摆了摆手,很感兴趣地看着魏时,“我不急,你让他动手,我在边上看着就好了,嘿哟,细伢子,你快点动手,让我看看你的手段,你师父是哪个,给我说说,我也许听过。” 魏时看了他一眼,这个老头子显然是在看热闹。 刘父听徐师父这么一说,有点急眼,刚要说什么,徐师父就打断了他的话,“你莫急,我在边上看着不会有事的,这个细伢子既然说他有办法那肯定还是有点把握的,是吧?”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下巴抬向了魏时的方向,胡子翘了翘。 魏时知道这个老头子没安什么好心,存心看他出丑。 魏时拿过一个碗,亲手把那只公鸡给杀了,把鸡血滴在了碗里面,大半碗血被他绕着病床撒了一圈,只在刘然的脚那头留了一道口子。接着,他又拿出一只毛笔,蘸着鸡血在一张黄符纸上画了起来,那个老头子走到他背后,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照着《茅山图志》上一个驱鬼符上的图案描着,边看边咂嘴,“这边错了,错了,那个阴符是半月形的,你这样画,这张符废了。” 魏时抬起头,抿着嘴,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随手撕掉了手里被这个老头子打扰而画错了的黄符纸,换了一张新的,照着这个老头子说的又画了起来,来来去去地被这个老头子左一喊不对右一喊错了,浪费了五六张黄符纸之后,终于画出了两张让那个老头子无话可说的黄符纸。 他把其中一张贴在了刘然的额头上,一张兑了水之后让刘然吞了下去,开始的时候,刘然没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她突然间睁开了双眼,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音节,手在床上使劲地抓着,把床单都抓破了。 魏时看到那个鸡血圈子出口附近的鸡血好像被什么东西蹭到了一样,花了一点。 178.初试 也许是心理作用,房间里的灯光在一瞬间黯淡了许多,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内心的战栗和恐惧,魏时盯着那个出口,那儿好像站着一个灰黑色的影子。 魏时睁大眼睛,再看了一眼,又什么都没有。 徐老头拍了拍魏时的肩膀,吓得他差点跳起来,徐老头看着他心有余悸的样子,笑了起来,魏时觉得他那个笑容带着点轻蔑,让他看得很不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次之所以能把那个附身在刘然身上的鬼魂逼出来,还是靠了徐老头的指点,所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嬉皮笑脸的徐老头。 徐老头满嘴里“哟,哟”的喊着,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魏时的脸,把他脸上的肉往两边扯,魏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自尊心比天高的时候被这么捉弄一下,立刻脸涨得通红,奋力挣扎起来。 说也奇怪,不管魏时怎么挣扎,徐老三的手还是纹丝不动地拎着他的脸,到后面,魏时也回过味来,晓得自己绝对不是徐老三的对手,所以他狠狠地瞪着徐老三。 徐老三一边拧着他的脸一边说,“服了?” 魏时告诉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跟个半只脚进棺材的糟老头子计较什么,但是当要点头说出“服了”这两个字的时候,脖子却僵硬得跟块木板一样,嘴巴里也塞了块石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魏时只能扭过头,不说话。 徐老三乐呵呵地说,“脾气还蛮大。” 躺在床上的刘然已经平静下来了,扭曲的脸也恢复了正常,呼吸不再急促,刘父刘母在旁边团团转地看着她情况好转起来之后,刘母高兴地握住刘然的手,眼泪哗哗往外流,刘父则一个劲儿地跟魏时和徐老头道谢,一定要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去。 徐老头摆了摆手,“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刘父脸色一变,又害怕起来,“难道,难道还没好?” 徐老头戴着副黑墨镜,也看不大清楚表情,“附在你女儿身上的鬼魂是被赶走了,但是她被附身这么久,身上已经阴气太重,怕是三五年里脑子都会不太清楚,你们也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刘父刘母听了这个话,立刻呆住了,半天没回过神。还是刘母先反应过来,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你老的意思是我屋里然然三五年里都会是个傻子?那她还会不会恢复过来?” 徐老头点了下头,“我说了三五年就是三五年,要是你们照顾得好,怕是还不用五年。” 刘母立刻追问上去,“怎么照顾,请你老也说说。” 徐老头接着说,“平时多晒太阳,不要去阴气重的地方,比方说坟地,做白喜事的人屋里,这些你们都知道,还有用鸡血泡了那个黄豆,鸡血和黄豆都是阳气重,可以辟邪的东西,每天给她吃三粒,不要吃多了,就这些。” 刘母边听边重复,刘父干脆拿出纸笔记下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果然跟徐老头说的那样,眼睛里没有一点平时的神采,木木呆呆的,刘母跟她说话也没反应,不过喂她吃东西还知道咽下去,刘母抱着她大哭起来,就连刘父的眼睛也湿润了。 魏时觉得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被徐老头抓住,他凑到魏时跟前,鼻梁上的墨镜勉勉强强地挂在那儿,徐老三从墨镜后面挤了挤眼睛,跟魏时说,“想跟我见个世面去不?想去就跟上来。” 魏时想了一下,跟在了徐老头后面。 徐老头去的地方就是魅力KTV,KTV那个老板搓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不停地往这边张望,看到徐老头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跑过来,“你老总算回来了,我都快要叫人去喊了。”他看到魏时,有点疑惑地问,“这位小同学是?” 魏时才刚从考场里出来,一身学生气。 徐老头大手一挥,“我刚认识的,走,进去看看。” 老板还想说点什么,看样子不太想让魏时进去,但是一看徐老头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事已经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老板没办法,只好跟在了后面。 昨天晚上进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大白天一进来这个KTV,魏时也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了,屋子里阴惨惨的,外面大太阳照着,地面蒸腾起烘烘热气,屋子里却跟秋末的天气一样,凉气沁人。 徐老头转过头看着魏时,“你觉得在哪间屋子?” 魏时知道徐老头这是在问他,那个作怪的鬼魂在什么地方。 他拿出一个罗盘,古钱还有几个竹签子开始推卦占卜,这方面他比较拿手,刚才在镇医院发生的事,让魏时意识到他知道的那点皮毛在真正的鬼魂面前,根本没什么用,他之所以做到了,那是因为有徐老头在边上帮忙,这一点,他很清楚。 徐老头很感兴趣地看着魏时摆弄他那些东西。 魏时开始摆卦,他先问了KTV老板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再用这个KTV的名字去算,原来老板今年三十五岁,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没读过什么书,就是个初中文化,也没正经工作过,不过这个老板命不错,主要是家人缘好。至于这家KTV,魏时算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徐老头,“是在兑位,午时一刻的方向。” 徐老头点了下头,“你算是算对了,不过这个效率太差,照你这么磨蹭,要找的东西早就给跑了。” 魏时又是一口气哽在了胸口,自己最拿手的方面又被这个死老头子给埋汰了。 他一边磨着牙一边收拾摆在桌子上的东西,想走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亏了,不甘心之下,只要厚着脸皮又跟在了徐老头后面,徐老头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魏时哼了一声,扭过头看着墙。 徐老头看着摆在角落里那些神像,再看着门框上那些符纹,就指着这些东西问站在旁边,脑门子上汗津津的老板,“这是哪个要你搞的?” 老板还在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二姐夫,他说这些招财辟邪,专门请隔壁镇上那个东老先弄的,我这个KTV一直生意都比另外一个好,还是有点用吧,你老怎么问这个?难道有问题?” 徐老头下巴上的胡子翘了翘,“本来是没问题,确实是个聚财的风水,没出事还好,一出事,本来是聚财就变成了聚煞,难怪一个本来没什么法力的怨魂一下子变成了厉鬼,原来是你自己养出来的。” 这个话说得那个老板额头上的汗水流得更凶了。 看他的表情,是恨不得立刻把那些神像、符纹全都弄走。 几个人停在了魏时他们昨天晚上定的包厢前,虽然魏时早有预感但是真变成事实的时候,还是受了点冲击,徐老头在门口横着走了三步之后又折过来竖着走了三步,“老板,你这里是出了命案吧?” 老板哭丧着脸,“哪里是什么命案,就是有个女的在里面自杀了。” 徐老头下巴抖了抖,“到这时候了,你还糊弄我,我看我还是走算了。” 老板急了,赶紧拉住徐老头,慌里慌张地说,“你老别走,我真没骗你,真是自杀,公安局来人了也这么说,那个女的自己拿刀子扎自己,扎了二十几刀,好凶的,血流了一地,把跟她一起来的男人都吓得说不出话了。这个屋子还是我出了五倍的价钱才请到人打扫干净的,都没人愿意来干这种晦气的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难怪我大姐帮我算命说我今年运头不好,破财是一个,还有一个是有个劫难,过不了命都会丢个去。” 老板说得就要哭出来了,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这种窝囊样子,实在是难看。 魏时觉得这个老板并没有说谎,不过人是不是撒谎光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他看着徐老头,想看看他到底会是个什么做法和判断。 徐老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就暂时信了你,要是让我发现你说话有假的,就莫怪我不给面子。” 老板赶紧点头,“一定,一定。” 这边说话的时候,那边屋子里突然有了响动,好像传来了音乐的声音,老板脸色发白,抖抖索索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里面没有人。”徐老头白了他一眼,很是看不上他胆小的样子,“当然不是人,是鬼。” 音乐声里伴着一个女人的歌声,歌词变来变去,“爱上了一个人,能够为她牺牲,就算付出了生命……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今生今世不移……下辈子依然爱你,我们继续做夫妻……” 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歌词,就好像涂着蜂蜜的毒药,听得魏时头皮发麻。 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时深情,一时怨毒,从门后面传出来。 头顶的灯光闪了两下之后,熄灭了,耳边听到老板的惊叫声,以及几个急促的脚步声,魏时站在黑暗里,紧张得握紧了自己的手,徐老头没有动静,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就这么一下子,好像人全散开了一样。 昨天晚上出现的那个女鬼又出来了。 她趴在天花板上,头发垂下来,身上的血顺着她的头发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魏时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手上全都是腥臭的血,他克制着自己的害怕和恐惧,不让自己抬起头去看头顶上到底是个什么,脑子里拼命回想着书上说的一切。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一定有办法的。 突然,那个女鬼往后退了退,魏时感觉到自己后背有个冰冷的东西靠了过来,紧紧贴着他,寒气入骨,好像没有穿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他的耳朵边上有阵风吹过,明明门离得很远,根本不可能有风。 魏时知道,自己后背也可能有个鬼,而且还正贴着自己。 魏时一动也不敢动,虽然他知道就算他不动,不代表那个鬼就会放过他,但是他动不了,神经跟大脑的联系好像被切断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大脑灌了水泥,思维停滞了下来。 魏时这才知道,人害怕到极点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耳朵似乎传来了一个声音,“契约,说出契约。” 179.小鬼 契约,什么契约?魏时目光有点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个女鬼,蜘蛛一样盘踞在那里,身上的血跟下雨一样落下来,粘稠、腥臭,脚面很快就被血浸没,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身后那个声音还在不停地催促他。 魏时嘴巴抖了抖,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最深处浮出来,然而,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声音要他说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说出来,也应该说出来,但是他就是不想说,好像这就是个开关一样,一旦他按下去,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会超出他的预计,变得失去控制。 魏时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方让他说出来,一方却抵死不从。 这么打来打去的结果就是天花板上那个女鬼已经耐不住了,慢慢地移动到了魏时头顶上,她的头发垂下来,探到了魏时身上,一部分卷住他的脖子,一部分伸进了他的嘴里。 腐败的气味,冲塞了整个口腔。 像滑腻的水草一样的头发,顺着他的喉咙往深处钻,魏时抠着自己的嘴,想把那些头发吐出来,却一点用都没有,魏时克制不住自己全身的颤抖,濒死的恐惧涌上来,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那个徐老头在做什么? 他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还不来! 魏时在心里狂叫,他后悔在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而淌了这趟浑水,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魏时不甘心地挣扎着,突然,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接着,耳朵被一个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魏时脑袋一晕,一个声音挤出了喉咙,“鬼契。” 那个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任何魏时熟悉的语言,音调怪里怪气,根本听不懂说的到底是什么,然而魏时却本能的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勉强自己睁开眼,看到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子趴在他肩膀上,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而缠在他身上的头发,像着了火一样,迅速地后退。 魏时摇了摇头,眼前一片血红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个女鬼还有她滴在地上的血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魏时额头上全都是汗水,他撩起T恤的下摆擦了把脸,白皙的肚皮一晃而过。 那个小孩脚不沾地地站在魏时面前,目光贪婪地看着魏时的肚子,在魏时把衣服放下来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点遗憾,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抬起头之后,又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魏时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小鬼看上去才四五岁,圆胖可爱,穿着一身白衣服,要不是身上阴气森森,黑气滚滚,真算得上是个不多见的漂亮孩子,比魏昕小时候还要好看一点——这孩子比较胖,而魏昕小时候比较瘦弱——可惜,他精致的五官无一不透露着一股慑人的邪气。 这是个小鬼,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帮自己。 还有,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自己说出来的又到底是什么。 魏时满肚子疑问不得解,他看着那个小鬼,“你就是刚才问我什么契约的那个?” 小鬼跑到他面前,“我是你的小鬼!” 魏时脑门子上几根黑线冒出来,什么我的小鬼不我的小鬼,当他没念过书啊,一般的术士法师想要御鬼,一开始都是要把鬼魂给降服住,哪里有主动跑上门跟人说要做对方小鬼这回事! 魏时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他倒是要看看这小鬼到底想做什么。 小鬼掰着手指头,“你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魏时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小鬼有点怏怏地低下头“哦”了一声,随即又猛地抬起头,兴高采烈地跟魏时说,“我有办法让你想起来!”说完,还没等魏时反应过来就跳到了魏时背上,魏时顿时觉得自己背上好像贴着个冰块一样,接着,一股阴冷的风吹到了魏时耳朵里。 魏时觉得自己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脑子好像被撞了一下,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他脚下不稳,差点没摔在地上,赶紧扶住墙站住之后,魏时脸色有点不好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鬼,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魏时脑子里突然多了一段记忆。 就是他去坟山找魏昕那天晚上不记得了的事情,月光暗淡,树影婆娑,他走在坟场里面被鬼打墙给迷惑住了,抱住了一块墓碑死活不肯撒手,这时候,这个小鬼跑出来,他以为是这个小鬼搞出来的事,就一张驱鬼符打上去,小鬼被打得哇哇大哭,他被吵得受不来,又想早点从鬼打墙里脱身,就哄骗这个小鬼让他当自己手下。 对脑子里的记忆有点不太相信,魏时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这个小鬼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御鬼可不是件简单的事,鬼魂也不会跟你讲道理,魏时也没兴趣去做什么以身饲鬼的蠢事,所以他看着这个小鬼,即使这个小鬼刚刚才帮了他一次,也没什么好脸色。 当时他怎么就晕了头,做出收小鬼这种事! 走廊里空荡荡的,魏时就站在那间包厢的门口,突然包厢的门从里面打开,徐老头跟KTV老板走出来,徐老头手里还拿着一张黄符纸,搓纸烟一样把它卷成了一个筒状,黄符纸上有暗红色的血迹渗透出来。 老板一脸敬仰地看着徐老头,“你老真是高人,一出手就马到功成。” 徐老头拿着那个黄符纸,笑得跟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一样,“哪里,哪里,都是你讲的厉害,陈老板,这个事我也帮你办得差不多了,鬼也抓了,风水我也帮你重新摆了,你看——” 陈老板虽然人不是蛮聪明,一直是靠着四个姐姐和姐夫吃饭,就连这个KTV也是几个姐姐怕他连个生计都没有帮他开的,但是人情世故却十分精通,一看徐老头那个表情,那个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赶紧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你老等一下,我去一下就回来。” 说完,屁颠屁颠地跑了。 徐老头这才有空去看站在门口,脸色有点发白的魏时,以及挨着魏时大腿,紧紧不放的小鬼,“这小鬼蛮厉害。你运气不错。” 魏时听了他四两拨千斤的话,嘴角抽一下,他看了一眼得寸进尺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鬼,伸脚甩了甩,没甩脱,又动手去扯,却从小鬼身上穿了过去,全都是法力不足的缘故。 魏时眼睛都快红了,他看着徐老头问,“有没有办法把收的小鬼放了?” 徐老头一蹦三尺高,指着那个小鬼问魏时,“你要把他放了?” 魏时奇怪地看了徐老头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就算他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有点兴趣,更是热衷于学推卦占卜,但也不意味着他想让自己身边跟着一个居心叵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咬自己一口的鬼魂! 徐老头看魏时一脸认真,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办法嘛——” 魏时听他拖长的声音,立刻把注意力全都集中了过去,而他没有注意到他脚边上那个小鬼正用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徐老头,手指一伸一张,好像在克制着自己把手剖开徐老三的胸口取出他心脏的冲动。 徐老头看了一眼魏时,又看了一眼那个小鬼,慢条斯理地说,“当然是没有。” 魏时差点没摔在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徐老头,这死老头子绝对是故意在耍着他玩,而他脚边上的小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更紧地抱住了魏时的大腿。 徐老头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事做得不地道,他下巴上的胡子翘了翘,带着点尴尬地说,“年纪轻轻的,莫这么大的火气,我也不是不帮你,要不这样,你干脆拜我为师,我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到时候你自己去想办法,怎么样?” 徐老头摆出一副“要不要拜师随你的便,反正老子是高人,多得是人求上门”的样子,斜眼看着魏时,魏时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徐老头觉得他答应得太快了,没有让自己高人的姿态做足。 但是一想,自己一向说到做到,就大手一挥,“回去我们再拜师。” 那边陈老板已经过来了,边走边塞了个厚厚的红包给徐老头,“真是麻烦你老了,刚好快到晚饭时间了,请你老还有这个小兄弟一起去吃个饭。” 徐老头把红包摸了一下才放进口袋里,满口答应着,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魏时看到那张封了鬼在里面的黄符纸还在往外滴血,但是陈老板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明明腥臭的鲜血一路滴到了大门口,魏时没有管挂在他大腿上的小鬼,也跟在了他们后面,他们去的是镇上最有名的一家饭馆,里面掌勺的师父做得一手好菜,魏时也曾经跟着舅舅去吃过一次。 三个人一进去,陈老板就点了一桌子菜。 徐老头把那张黄符纸摆在了桌子上,陈老板看到了脸色有点扭曲,这东西到底不吉利摆在面前实在是碍眼,可又不敢说,只好当做没看到,等上了菜,又把三个酒杯都满上,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就开始敬酒,徐老头也是来者不拒,魏时不喝酒,只象征性地举了举杯子沾了一下嘴就放下了。 那张黄符纸还在流血,越出越急。 这时候,店门口跑进来一堆人,魏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昨晚上那十几个同学,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男女,全都跟发了癫一样的又唱又跳地跑进了饭馆,往这边桌子冲了过来,他们边上也有几十个人想把他们拦下,都没拦住。 180.血咒 那些人看起去行动毫无章法,实际上目标却相当明确,乱七八糟地就往魏时他们这一桌冲了过来,饭馆老板还有服务员拦都不敢拦,躲起来远远地看着这边——一个疯子就够可怕了,谁还敢跟一群疯子对着干! 陈老板吓得手一抖,酒杯倒了,酒水流了一桌子,魏时心里也紧张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有徐老头夹着一筷子红烧排骨,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边吃边用油腻腻的手好像不经意地按在了那张黄符纸上。 那张黄符纸猛地跳了一下。 接着,周围扑过来的人好像失去了目标的苍蝇一样,开始在饭馆里面转来转去,嘴里在唱歌的疯疯癫癫的人身后都跟着好几个人想把他们抓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饭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怕是镇上没事做的人都来这里看热闹了,魏时眼尖地看到罗志勇一家三口也站在人堆里,正往饭馆里面张望。 魏时本来还有些害怕,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 这些人显然跟刘然是一个症状,不过他们不是鬼上身而是沾了少量怨气的原因,所以才会这么迟才发作出来,没有什么大碍,别看闹得这么厉害,等过去了,怨气被阳气一冲消散了之后,再喝一副宁神聚气的药,神智也就差不多恢复了,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女鬼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一次影响到这么多人。 里面还在唱歌的人,突然齐刷刷地把头转过去看着窗户外面,然后,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把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吓得扭头就跑。很快,他们就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抓了几个人回来。 魏时一看,这下坏了,他们居然把罗志勇一家人给抓住了。 罗志勇吓得魂不守舍,身体瑟瑟发抖,罗妈妈跟抓着她的疯子也差不多,因为剧烈挣扎,头发散乱,脸上有几处血痂,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罗爸爸是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虽然也有一点狼狈。 那些人抓着他们,把他们拖到了饭馆里面,接着,又把饭馆的大门一关,算是彻底隔绝了外面围观的视线,也把罗志勇一家逃走的路给切断了。 事情就变成了,那些发疯的人拥着罗志勇一家跟魏时他们这一桌的对峙,至于饭馆里面其他吃饭的人,早就已经被吓跑了,连饭钱都忘了给。 事情到这程度,已经闹得很大了。 只怕把镇里面也给惊动了。 饭馆里面阴惨惨的,徐老头拿着那张黄符纸,仔细地看,嘴里说,“你这样威胁我,也没用,你晓得我们这行人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只管阴世的事,不管阳世的事,你自己做了孽迟早要自己去还。” 那张黄符纸上的血流得更急。 腥臭的暗红色血液,蜿蜒着往罗志勇一家流去。 徐老头看到了,眉头皱得死紧,“你都死了,还报什么仇,都是空的!” 陈老板在旁边战战兢兢地说,“你老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魏时知道,这应该是徐老头在跟那个女鬼交涉,那个女鬼肯定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自杀的人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她要报仇,只不过她报她的仇,把罗志勇一家牵扯进来干什么,莫非罗志勇一家跟她的死有关系? 地上的血已经漫到了那一堆人的脚背上,他们却无知无觉。 只有罗妈妈,身体突然跟筛糠一样颤抖着,手胡乱地在空中推搡着,“不是我,不是我,你别找我。”罗志勇急切地看着她,“妈,你怎么了,爸爸,你看妈妈到底怎么了。”罗爸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罗妈妈一眼之后,又把目光移开了。 饭馆里几十号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十几个沾了怨气乱哄哄唱歌的也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流动着一种诡异而阴森的气氛,那张黄符纸不停地颤动着,好像在用力从什么束缚里面挣脱出来。 坐在魏时边上的陈老板也变了脸色,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他跟饭馆里其他人一样了。 只有魏时跟徐老头没有受到黄符纸里面的鬼魂影响,或者还应该包括对面罗志勇一家,罗志勇还在咋咋忽忽地喊罗妈妈,罗妈妈突然大叫起来,她不停地踢着自己的腿,好像要把腿上的什么东西甩开一样,挣开了抓住自己的人,跳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在桌子上团团打转。 罗志勇看着他妈,心里急得不得了。 那些血沿着桌子脚往桌子上漫过去,罗妈妈吓得在桌子上跳来跳去,她本来就胖,这桌子也不算太结实,被她这么用力踩,摇摇欲坠。 罗妈妈庞大的身体跳了一阵子终于啪叽一下从桌子上摔了下来,这一摔好像把人也摔醒了一点,她在血里面打了个滚,脸色发白,跌倒了几次之后总算是站了起来,她神色有点癫狂地看着周围,“有什么冲我来,是我杀了你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啊!” 罗志勇一脸怨恨地看了无动于衷的罗爸爸一眼,冲到了罗妈妈身边,扶着她,“妈,你在乱说什么。” 罗妈妈甩开他的手,“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嘛,你来啊,来啊。” 她挺起胸部,不停地往前送。地上的血往她涌了过来,从她的脚面,小腿,一直漫上去,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被血给淹没了,她却还是一动不动,面色狰狞,如同厉鬼。 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魏时,心里有点不忍,他看了徐老头一眼,徐老头放下了筷子,把鼻梁上挂着的墨镜也取了下来,魏时惊讶地发现徐老头的眼球上蒙着一层白翳,好像得了白内障一样,难怪他要戴着墨镜,原来是他想错了,不是为了装逼。 罗妈妈站在血水中,看上去镇定其实身体却在抖个不停。 那张黄符纸已经掉在了地上,那个女鬼从黄符纸里面出来了,她站在那儿,身上几十个血窟窿不停地往外淌血,头发上也全都是血糊糊,她走到了罗爸爸面前,看着他,不停地喊着罗爸爸的名字,“罗昆,罗昆,是我。” 罗爸爸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看不到鬼,只觉得周围阴森森的。 那个女鬼很伤心,她用滴血的手摸了摸罗爸爸的头发,和脸,动作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罗爸爸一头一脸的血,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目光中隐隐有着惧怕和惊恐,不过他遮掩得很好。 那个女鬼摸了几下之后,转过头看向了罗妈妈,“你害了我,就要把命还给我。”她把手掐在罗妈妈的脖子上,罗妈妈在她手里痛苦地挣扎着,脖子上一圈青紫,脸色青黑,渐渐地就喘不过气来。 罗志勇看看无动于衷的罗爸爸,又看看痛苦挣扎的罗妈妈,整个人已经完全是不知所措,最后,他冲到了罗妈妈面前,抓着她的手臂,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女鬼一边掐着罗妈妈的脖子一边疯狂的大笑着。 到了这时候,徐老头还是没有出手,魏时都快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就被徐老头一把抓住,强迫着又坐了下去,徐老头喝了一口酒,摇着头跟魏时说,“时候还没到。” 还没到,难道真要死了人才算到了? 就在魏时纠结的时候,罗志勇突然发飙了,他先拿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来一点东西,闭上眼睛,抹在了自己眼皮上,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色大变,倒退了三步,倒好像是看到了那个女鬼一样。 接着,他又从裤袋里拿出了一个身上插着几根针的木头小人,他把其中一根针取出来,高高举起再狠狠扎进了木头小人的心口上,那个女鬼立刻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恶毒的目光转向了罗志勇,“是你,原来是你。” 罗志勇一边发抖,一边说,“就,就是,就是我,又怎么样,谁让你勾引我爸爸,拆散我一家人,你,你活该!”理直气壮的话,因为结结巴巴,显得很没有气势,显然罗志勇自己也是色厉内荏。 魏时震惊地看着面部狰狞的罗志勇。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内向胆小的同学吗?这是换了人吧?魏时不可思议地看着罗志勇,而且他从来没想过,原来罗志勇居然也会这些邪术,他从来没透露过自己会这些,即使在学校里看到自己在看那些书,真是人不可貌相,罗志勇不知道该说是心机太深还是本色出演。 被放开的罗妈妈,拼命咳嗽着,她抓着罗志勇的胳膊,“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说不能学这些东西吗?你什么时候学的?你要气死我吗?” 罗志勇不停地流眼泪,“我也没得办法,总不能看着你们离婚吧,我那天晚上看到你去魅力了,她跟爸爸在一起,要你们离婚,你打她,爸爸就打你。” 罗妈妈哭着先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又抬起手狠狠地扇了罗志勇一个耳刮子,“是我对不起你,离婚就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做什么要去学那些东西,我说过的,我说过的。” 罗爸爸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他脸色大变地冲过来,动手抢罗志勇手里那个木头小人,“快把它丢了,这是害人的东西。” 罗志勇甩开他的手,满眼仇恨地看着他,“不用你管,你滚开。” 罗爸爸嘴唇颤抖,“你这是在跟爸爸说话?谁教你的?” 罗志勇冷冷一笑,“还用别人教?还不都是跟你们学的。” 罗爸爸说不出话来了,脸色灰败地放开了罗志勇的手,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搀和什么,肯定都是你妈妈唆使的,她总是这样想控制我,把我捏在手心里,仗着她家里面,家里面的那些邪术,现在还把那些东西教给你。” 罗妈妈抓着罗志勇的手,凄厉地看着罗爸爸。 三个人还在那里争吵,地上的女鬼又动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自己上而是又让那些沾上怨气的人动手,把罗志勇一家人给围了起来,罗志勇一家被逼到了角落里,罗妈妈把罗志勇护在了身后。 魏时觉得总不能再继续这样旁观下去了的时候,徐老头走出来,他打了个酒嗝,地上被洒落的酒水打湿的黄符纸被他捡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那张黄符纸就这样烧了起来,成了一点黑灰。 那个女鬼惨叫一声,比面对刚才罗志勇手里的木头小人更害怕得往角落里躲,徐老头又拿出了一张黄符纸,那个女鬼不甘不愿地化成了一股黑气进入了那张黄符纸里面。 黄符纸又开始往外淌血。 徐老头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黄符纸上按了一下,那张黄符纸总算彻底安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的异动。 旁边那些被女鬼控制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魏时跟在徐老头身边,走到了罗志勇一家面前,他从罗志勇手里轻松地拿过了那个木头小人,仔细看了一下,“不错,不错,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能看到血咒,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我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哈哈,我就说嘛,我老头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错!” 魏时在旁边听得嘴角抽了一下,这死老头子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罗志勇结巴地说,“把,把东西还给我!” 徐老头一巴掌拍在罗志勇头上,“你说还就还啊,有本事你到我老人家手上抢啊!抢不过那就是我的东西了。” 这种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这死老头子做得倒是很熟练。 徐老头话锋一转,“你用这东西杀了人,杀人是要偿命的,小年轻做事不过脑子,也不想想后果,想想父母。” 罗妈妈的神智已经清楚了,她突然身子一矮,跪在了徐老头面前,拼命地磕头,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几下子额头就青了,“你老大发慈悲,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徐老头拿着那个木头小人,问罗妈妈,“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罗妈妈表情还有点犹豫,徐老头立刻冷哼了一声,罗妈妈立刻脱口而出,“我,我家里祖传的!”徐老头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四川那边的东西,还只有少数几个家族会用,你是那几个家族里出来的?” 罗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徐老头捏着那个木头小人,“陈家的还是徐家的?” 罗妈妈说,“徐,徐家的。” 徐老头点了点头,“你应该是徐家的旁系,这东西学的不到家。” 罗妈妈脸色惨白,“你老,你老都知道了。” 徐老头看了罗爸爸一眼,罗爸爸一直看着桌子上那张黄符纸,他好像已经明白了那张黄符纸里面镇的到底是谁,表情有点哀恸,徐老头摇了摇头,有点不以为然,“你们徐家做事总是这样,用尽了手段把人拢住,就算人被你拢住了,难道心也能被你拢住?怎么就想不开!” 罗妈妈嘴里喃喃地说,“我就是想不开,当年他也说喜欢我,后来就变了,我就是死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两个。” 徐老头看了罗妈妈一眼,“现在谁也没便宜,哼,就是你儿子的前途没了。” 罗妈妈立刻没话说了。 魏时算是看出来了,罗爸爸跟罗妈妈的感情出了问题,罗妈妈就用了一些阴损的手段把罗爸爸拢在自己身边,结果罗爸爸还是出了轨,要跟她离婚,罗妈妈知道了之后就找上了那个女人,还打伤了她,却被罗志勇看到了,罗志勇也背着罗妈妈偷偷摸摸地学了一点徐家的邪术,就用在了那个女人身上,结果害死了她。 真是一笔扯不清的账。 罗志勇突然抬起头看着魏时,“魏时,你也会这些,你帮帮我!” 魏时摇了摇头,“这个事我帮不上忙。”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罗家的这个事已经不是他能插上手的。 罗志勇脸涨得通红,又变得苍白,“可,可是,你不是也学那个吗?我还看到你用那个算考试题目,都算对了,我才会想学的——” 魏时被他吓了一跳,不是吧,难道罗志勇是看了他在学校里学那些东西才起了心思?这也太扯了一点?他突然想起来,平时虽然自己看书或者玩推卦占卜的时候,罗志勇肯定都在旁边看着,目光专注而崇拜地看着自己,那个时候魏时心里还隐隐有些得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没想到,原来祸根就种下了。 不知道徐老头跟罗妈妈怎么说的,总之,罗妈妈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抓着罗志勇,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痛得罗志勇直接打了几个哆嗦,脸上怯懦的神色更重。 魏时心里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强势的妈妈,难怪罗志勇是那么个胆小的性格。 徐老头刚把那张黄符纸收起来,饭馆的大门终于被人撬开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冲击来,魏时被挤得靠在了墙上,看着派出所的人把屋子里所有人都带了出去,过不多久,饭馆里面就空了下来。 魏时不知道徐老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不知道他答应了罗妈妈什么事。 徐老头好像知道他心里的疑问,“你想知道我会怎么做是吧?” 魏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了点头。 徐老头“哼”了一声,“我告诉那个女鬼,罗昆不会为了她离婚,女鬼不相信,我就跟她打了个赌,要是罗昆离婚了,我就放了她让她去报仇,再也不从中作梗,要是罗昆没离婚,那她就赶快下去投胎,为了个男人,做个孤魂野鬼,犯下罪孽不值得。” 魏时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徐老头戴上墨镜,“至于罗昆会不会离婚,那就是他们夫妻的事了。” 这么说,罗昆肯定不会离婚了,就算他想离婚,也不见得真能离掉,罗妈妈为了罗志勇也会用尽各种手段让这个婚离不了,而且罗昆虽然已经极其厌恶自己的妻子,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却还是又感情的。 魏时心里最在意的还是罗志勇,“那罗志勇呢?他害死了那个女鬼,那个女鬼难道不会找上他——” 徐老头慢慢吞吞地说,“这个女鬼最大的执念是‘情’,不是‘仇’。” 181.凶画 罗志勇还神不守舍地站在那儿,时不时打个冷战,不知道是后怕还是恐惧,魏时走过去,啪的一下,用力在他后背上打了一下。罗志勇痛得叫了一声,抬起头,怨毒地看过去,发现是魏时之后,神色间立刻有点怔忡,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一样,到底他一直把魏时当成了憧憬的对象,所以对他发不起火。 魏时又没用什么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跟你爸妈回去吧。” 罗志勇听话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在了罗爸爸和罗妈妈后面,边走边回头,他虽然是站在了罗妈妈那一边,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很喜欢罗妈妈,只是,罗妈妈再有不好,也是生养了他的人,至于罗爸爸,他总是一口一个“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罗志勇觉得,不说他现在年纪就不小了,就算自己再长大了,有些事,他也不会懂,也不想懂。 魏时看着罗志勇的背影,“老头,罗志勇会死吗?” 徐老头看了他一眼,“要他死,我刚才就不会出手了。” 那就是不会死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有了命在,就有其他可能。 徐老头又补了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难道你以为他一个半吊子用那么凶险的血咒没得什么后果?更不要说那个女鬼在他身上留的怨气……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魏时不做声,半天才说,“他害了别人一条命,这么一点代价算什么,是他该承担的。” 徐老头挑高了眉毛,“看不出来你小子心这么狠,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为了你那个同学跟我求情,要我帮他把三灾八难都给挡下来,小子要不要求一求试试,这些事我还真做得到,就是麻烦了点,要的钱多了点,不过你是我还没进门的徒弟,我可以给你打个折,九折怎么样?不行?那八折,再低就不行了,我要亏本了。” 魏时有些奇怪地看了徐老头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倒不是魏时心狠,他只是觉得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不管是被封在黄符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透执念转世投胎的女鬼,还是不想要父母离婚为了保护罗妈妈替她动手杀人走了邪路的罗志勇,亦或是企图从婚姻的责任中逃脱却反而更深地陷入其中的罗爸爸,都是如此。 世上也许有能做到面面俱到的人,但是显然不是他魏时。 啪啪,徐老头突然鼓了两下掌,边鼓掌边点头,“好,好,不愧是我徐老头的徒弟,这个性格我喜欢,继续保持这样下去,老子最讨厌没事强出头的人,也不喜欢做事太狠辣的,你呢,刚好在中间,而且心够硬,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好,好得很,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这样,要不随便哪个鬼哭两鼻子就心软了,哈哈。” 魏时看着徐老头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觉得他是时候吃药了。 这边的事暂时了结了之后,徐老头就跟魏时说要带他回市里面去拜师,这个拜师的仪式也比较复杂,魏时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两说的事,魏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从昨天那个事就可以看出来,徐老头是个手底下有真本事的人,跟着他,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不过,在这之前,魏时还是先回了趟魏庄。 他先跟魏妈妈说了要外出的事,魏妈妈用跟魏昕很像的狭长凤眼看着他,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接着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去了,这方面,魏昕也跟她很像,魏时跑到二叔家,让自己的亲二叔跟二婶帮忙看着点,每天帮魏妈妈做个饭。 这之后,才去了魏宁家。 魏宁听到他这几个月要去市里,顿时用幽怨的小眼神死盯着魏时不放,显然对于自己的兄弟把自己丢下,独自到外面逍遥的事,十分不满,魏时没理他,魏宁自从十五岁时发生的那个意外之后,一留在魏庄的时间久了,就好像后面有条恶狗追着他咬一样,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问题是怎么可能呢!魏庄是他们的根,跑再远也有回来的一天。 魏时又把对二婶说过的话,跟魏六婶说了一遍,魏六婶满口答应,要说魏时长时间外出,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魏妈妈,她那个飘飘忽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几天不吃饭自己都不知道饿。 幸好,魏庄这里人情味很浓,大家都是一个姓,一个祖宗传下来的血脉,有事没事大家都会互相帮衬,尤其对于魏时家里这种情况,魏妈妈是那个样子,家里的事全压在还只有十几岁的魏时身上,魏时家里家外一把手,所以魏庄的大人对他就更加喜欢和怜惜。 如果魏时知道自己走了会发生的事,他宁可学不会捉鬼降妖、推卦占卜、奇门遁甲这些本事,也不会离开魏庄,可这些都是后话,他当时还是走了,而且还以为自己把事情安排得很好,所以走得义无反顾,兴致高昂。 这么多年了,魏时一直被圈在魏庄这一亩三分地里,被家里的事拖得精疲力尽,眼底是隐藏得很好的焦虑和不安,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不说摆脱这一切,至少有一段时间能让自己喘口气。 魏时真的是,有点累了。 魏时又跟魏宁拌了两句嘴之后,才回家去拿行李。 他背着一个大背包,在经过魏昕的屋子前,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一转眼间,魏昕已经失踪了三年,三年来,这屋子的门一直关着,从来没有打开过,在即将离开这一刻,魏时突然有一个冲动,他想进去看一眼。 既然有了冲动,那就付诸实际。 魏时走到侧屋门前,慢慢地伸出手去,打开了那把布满了灰尘,已经有点生锈的门锁,再用手轻轻一推,门打开了,昏暗的房间映入眼帘,门外的阳光止步在门内一尺远,再不肯越雷池一步。 魏时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应声而关。 嘎吱声之后,是一声轻砰。 厚重的木门震落了一地灰尘,把阳光隔在了门外,屋子里立刻黑了下来,从光明处走入黑暗中,眼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在很短的时间里什么都看不到了,魏时站在门口处,手往门边上摸索,终于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他按了下去,屋子里立刻亮起了一盏并不太明亮的灯光。 其实魏昕的屋子本来不应该这么阴暗的,一个那么大的窗户就在门的正对面,但是魏昕性格古怪,不喜欢屋子里太亮了,所以先在窗户玻璃上贴上了窗纸之后,又挂上了一副厚厚的窗帘,再把窗户直接封死了,所以屋子里才这么黑,空气才这么不流通。 不过,也许是因为木门下留了一条缝的原因,这个屋子这么久没人住了,居然也没有太多的潮湿阴晦之气,一切都照着原样摆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动,甚至桌子上那本书都是摊开的。 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出去拿了东西,随时会回来一样。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罕东西,不知道魏妈妈从哪儿弄来的,魏时家当年不是那么有钱能买得起这东西的,一台电视,一个影碟机,一个游戏机,还有一些凌乱的书籍、衣服以及其他杂物。 看起来就是一个家境良好的普通少年的屋子,如果忽略掉墙上的画。 雪白的墙上挂满了魏昕的画作,连天花板上都是,几乎没有留下一处空白,就是床头柜跟床之间的那条小缝隙也被一张画给填满了。 画作要不就是扭曲得让人看不清楚是什么的抽象画,要不就是形状可怖不是鬼怪就是妖魔的生物的素描画,魏时眼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些画弄得窒息了,他记得自己上次进魏昕屋子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可怕的画。 不过,上一次他进魏昕的屋子,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难怪魏昕会突然失踪,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这些画,不发癫也要发疯,到底魏昕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他又是从哪里看来的?栩栩如生的模样,就好像魏昕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样。 魏时在这些密集的、凶残的画作造成的视觉冲击下,胸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有点喘不过气,一阵阵作呕,但是他压抑住了这种反应,而是一张一张画作快速地浏览了过去。 这些凶恶的、狰狞的野兽,他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比如这个画上像只长翅膀的老虎的,魏时想起来,魏庄到处可见,几乎可以当做图腾一样的凶兽形象,从屋上的翘檐到门上的门环,只不过那些雕像远远及不上魏昕画作上的形象、生动。 好像随时会从画里面跳出来,把人一口吞下去一样。 魏时皱紧了眉头,头一次觉得自己以前不该那么迁就魏昕,如果他早一步发现魏昕的异状,把他送到医院里去看病,或者,事情并不是魏昕脑子不清白这么简单,他也可以把魏昕带出魏庄找其他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可惜,那个时候他也跟鬼迷了心窍一样,虽然看上去是他还是在照顾魏昕,实际上却也只是管着他吃喝,其他的,并没有怎么在意。 小孩子不能惯,一惯就出尽幺蛾子。 182.旧影 房间里触目所及全都是狰狞可怕的画像,因而格外压抑。 魏时就想自己也该离开了,耽误了这么久,怕赶不上车,就转过身把手放在门把上,就在他拉开门打算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咯噔”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魏时转过身,房间里昏暗,物事也看不大清楚。 在这片昏蒙中,魏时恍然间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纤瘦少年,他或坐或站,或躺或站,或念书或看电视,或玩游戏或睡觉,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生动鲜明,犹在眼前。 就好像一部无声的旧电影,在眼前一幕幕上演。 那个少年头发有些过长,遮住了眉眼,只露出苍白的半张脸,他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因为过于用力,背上的蝴蝶骨支棱起单薄的衬衫,越发显得瘦弱,然而,他的神情又是那么专注,透着一股执着和疯狂。 魏时下意识地走过去,缓缓地伸出手想碰一下那个许久没见过的人,然而就好像是个一戳就破的水泡,那个人影溃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了桌上那张还未完成的画,画上是一个凄厉的恶鬼。 魏时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那个少年撕碎了自己的画作,狂躁地扔在地上踩踏,他抱着头在床上打滚,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似乎在经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折磨,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满是虚汗的额头,苍白如纸的脸。 少年慢慢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汗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画作,看着看着他的脸再一次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却又极快地恢复了平静,接着,他用手抓了抓头发,换下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往屋外走去。 少年迎面走向魏时。 苍白的脸,殷红的唇,尖削的下巴,修长的脖子,透着一股虚无而又凛冽的气质,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与魏时擦肩而过的时候,魏时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深夜里被阴寒的露水打湿的青草的味道——魏时看着他穿过了门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时张了张嘴,他刚才差一点就叫出了那声很久没有喊过的“魏昕”,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差点滑倒在地,魏时弯下腰把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捡起来。 周围好像就电影一样的画面,因为这个动作而消散。 魏时一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刚才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或者只是自己太过于想念魏昕所以才出现的幻觉? 魏时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摊开了掌心,这是一个小巧的镇纸,玉质的,雕成了一只抱着尾巴盘成一团的小猫的模样,魏时记起来,这个东西是他有一次去隔壁县很有名的佛道圣地游玩的时候买回来的纪念品。 因为那一次没有带魏昕去,让魏昕很不高兴,魏时为了安抚魏昕,就把这个纪念品送给了他,没想到,他还留着。 也许是因为经常用,经常把玩的缘故,镇纸被磨得很光滑。 魏时想了一下,把这个镇纸放进了身后的背包里,接着,他抬起脚往门外走,在关上门的时候,他最后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那个少年靠在窗前,撩起窗帘,正往外看。 窗户玻璃上蒙着窗纸,这样看能看得到什么,魏时砰地一声关上门。 魏昕,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你等着我。 魏时跟在徐老头身边的那一段时间可说得上是水深火热,完全没有他原先现象中的精彩或轻松,只短短三个月,就让他脱了几层皮,死去活来好几回。 徐老头是个身无长物、居无定所的人,带着魏时去市里面也不过是因为他在市里面刚好有点事要办,比较方便,他把魏时一个人丢在了一栋别墅里面,没错,是别墅,虽然别墅的主人当然不是徐老头,而是他一个客户的。 所谓客户,也就是那些找上徐老头让他帮着看阴宅阳宅,降妖捉鬼的人。 徐老头把魏时丢下之前,让他每天照着一本《茅山符术》的古书画符咒,没画满一百张就不准睡觉,那些符咒都是极其复杂,线条跟自己都是如同蚯蚓一样扭曲,魏时本来以为自己看了那么多老书,好歹也会多少知道一点,但是看了那些符咒,却完全不解其意。 意思不知道,只能依样画葫芦,错误在所难免。 徐老头每天三更半夜才从外面鬼混了回来,检查完魏时的功课,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就指着魏时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扔回去让他重画,有时候,遇到特别难的符咒,比如那张所谓的“避水符”,魏时足足重画了五次,到第六次才终于过关,那一晚魏时画了一个通宵。 他在这边画,徐老头在那边翘起二郎腿,吃着夜宵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徐老头看着没营养的娱乐节目,哈哈大笑,时不时拍拍大腿或桌子,吵得魏时心神不宁,之所以画错那么多次,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徐老头在旁边故意捣乱。 到了后半夜,魏时开始有些打瞌睡,他画着画着,头开始一点一点,冷不防地被旁边一直注意他的徐老头伸手就一个爆栗敲在额头上,硬是让他额头上肿起了一个老大的包,痛醒了之后,徐老头还骂他,骂完了就让他继续画。 魏时狠狠地在心里画了十几个“忍”字之后,才提起笔,继续专心地画起来。 徐老头哪里像个当人师父的,简直是个法西斯。 魏时憋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屈服在徐老头的恶势力之下,他一定要挣足一口气,所以更加认真起来,他本来就聪明,又废寝忘食的用功,十天之后,终于能够把那本古书上记载的符咒全都画出来,一笔都不错。 徐老头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脸老怀大慰的样子,“不错,不错,比起你前面那六个师兄要好多了,你那个蠢货大师兄,学了一个月都没学全,就你那个五师兄稍微好一点,也用了半个月。” 魏时看着徐老头不要脸的样子,已经快习以为常。 这个事完了之后,徐老头又开始折腾另外的事,他开始让魏时背书,是整本整本的背,不说倒背如流,至少在背诵的过程中不能有任何的迟疑,魏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其实到了这时候,魏时还没有正式拜徐老头为师。 因为徐老头说了,如果没达到他的要求,他是不会收魏时的,至于说什么要求,那也简单,就是他训练魏时这段时间,魏时能够圆满完成所有他定下的目标,全都过了,才到拜师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魏时没什么异议。 既然要学,那肯定就要学好,连基本要求都打不到的,不肯收归门下也实属正常,魏时即使学得都快吐血了还强撑着继续支持下去。 一直到魏时见到了自己那几个还活着的师兄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徐老头的狠手只针对他,压根就没有什么拜师前要达到什么要求的事,那几个师兄都是八字适合,又自学了一点法术之后,死皮赖脸地黏着徐老头不放,徐老头烦了就把他们收下来了。 收下来了之后也没怎么管,教了一点东西之后,大多都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魏时听到的时候,嘴角狠狠抽了几下,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年少无知,又被徐老头坑了一把,不过话说回来,徐老头这么做,也让他受益匪浅,以后想来,也没有任何的后悔,只是对于徐老头,难免就要捉弄几次平息一次啊心里的怨愤。 又一个多月之后,魏时终于把该背的书都背得差不多了。 徐老头抽查得还算满意,他小心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看着魏时,慢条斯理地说,“前面我让你学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魏时脸顿时黑了下来。 任谁听说自己拼死拼活差点没累得吐血学会的东西,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会有一种报复社会的冲动。 徐老头看着魏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挑拨,赶紧又补充说,“你也知道,你要学的是法术,那就必须得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比如我这样的。” 徐老头摘下墨镜,让魏时看自己的眼睛。 他一脸得意洋洋地说,“我这叫阴阳眼,懂什么叫阴阳眼不?就是既能看到阳世的东西,也能看到阴世的东西,我这号人,是天生学法术的料子,至于你,没这个条件,那就只能用另外的法子通阴阳。” 魏时一想,“是什么法子?” 徐老头一脸奸诈地看着魏时,“就是要收你的一魄。” 魏时听得皱起眉头,人的魂魄何等重要怎么能说收走一样就收走一样,他想了一下,“是暂时的,还是就这样了?” 徐老头说,“暂时的,其实主要是让你练练胆,让你知道一下阴世是个什么样子,有些人没见过之前哭着喊着要学法术,见了之后直接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就走了。” 既然是这样,魏时觉得还好,于是,他点了头。 当天晚上,徐老头就把魏时带到了郊区的一个公墓,他说这里面都是被人好好埋葬的魂魄,应该没有什么冤魂厉鬼,对于初次魂魄离体的魏时,危险性不算大。 晚上,公墓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墓碑,一排一排放眼望去,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公墓两侧,则是松柏之类的树木,风一吹过,树叶哗啦作响,有乌鸦在树林中呱呱叫着,锥心泣血,平添阴森恐怖的气氛。 徐老头把魏时带到了公墓中间台阶的一个平台处。 徐老头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排银针,他捻起一根细若毫毛的银针,轻轻插入魏时的眉心,嘴里说,“我取的是你七魄之一灵慧。”魏时觉得眉心一疼,同时,一滴血从他眉心上渗出来,同时一股形似某种动物的黑气,从魏时眉心上冒出来,徐老头小心地用一个瓶子接住那滴血,那股黑气也跟着一头扎进了瓶子里。 魏时觉得自己整个人眼前黑了一下之后,变得轻飘飘起来。 徐老头在旁边念着咒语,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跟魏时说,“你要在这里待一整个晚上,要是实在待不下去了,你就喊一声,我就在附近,会过来把你的魂魄归体,不过,那个时候你也不能拜我为师了。” 徐老头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转身离去。 魏时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是一个与平时所见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183.拜师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个样,雾蒙蒙的,看上去似真是假,灰白色的雾气好像很沉重一样,粘滞滞的,那些林立的墓碑已经变成了一座座或大或小,或简陋或富丽的屋子,空间被无限地拉长拉大,因而原本拥挤的公墓变得无比开阔,就好似是一片上好的民居。 魏时分明看到这些屋子里有灰黑色的影子出没其间。 在他身边不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栋两层的小楼,魏时想避一避,却发现自己的脚抬不起来,不是沉重,只是脚已经不听使唤,如同身在没有重力的虚空,怎么也使不上力。 天上也有一轮月亮,却被大片的灰色云层遮盖住。 从云层间隙里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光,不足以把下面的一切照亮,奇怪的是,魏时却觉得自己看得非常清楚,他站在那儿,被身边经过的一个鬼魂撞了一下,瞬间就飘出老远。 魏时抓住旁边一棵矮树,让自己停下来。 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许许多多的鬼魂,他们三五成群的往魏时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人,上面穿着小可爱下面穿着超短裙,那个裙子短得在走动间都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内裤,她就这样裸露着修长结实的长腿,往魏时走来。 腰肢轻轻扭动,勾人夺魄,魏时一直生活在民风比较朴实的乡下,哪里见过穿的这么清凉,长的又这么漂亮的女人,更何况,那个女人还在对着他笑,笑容中里透着十二分的情意,和三分的羞涩。 魏时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酥了。 当这个女人走到魏时身边的时候,她的身体轻轻一歪,好像脚下绊倒了什么一样往魏时身上倒了过来,魏时有点手足无措地接住了她,一股腻人的香味涌入了魏时的鼻端。 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太美了,美得让他完全无法抗拒。 魏时禁不止主动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轻轻痛叫了一声,似乎魏时情不自禁的动作弄痛了她,魏时手忙脚乱地放开了她,一股热气烘地一声涌上了脸,只怕一点火星就可以把他点着了。 那个女人看着魏时窘迫的样子,轻声笑了一下,媚眼如丝地看着魏时,魏时被她看得低下了头去,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赶紧背过身去,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女人却就势贴在了魏时的背上,一双滑腻冰冷的手臂圈住了魏时的脖子,越圈越紧,魏时觉得自己渐渐有些喘过气来,他想挣扎,但是身后柔软地贴着他的曲线,鼻端不断闻到的香味,都在瓦解他的意志,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随我去吧,随我去吧……” 这个声音非常柔和,就好像母亲对婴儿的絮语。 魏时的手慢慢地垂下来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就差那么最后一步,这个身体就是自己的了,就在这个时候,魏时抬起手,抓住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狠狠地一扯。 那个女人惨叫一声,捧着自己的断臂。 魏时转过头,把手里扯断的手臂随手扔在地上,他冷漠地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怒瞪着他,本来妖娆美艳的样子渐渐变得扭曲狰狞,她披头散发,眼睛翻白,嘴里青黑的舌头吐出来肿胀得塞满了口腔,脖子上却套着一条粗麻绳,勒出了青紫斑驳的血点和伤痕,魏时被她这样吓得往后小退了一步。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吊死鬼。 凡是自杀而死的人,都会变成孤魂野鬼,除非找到替死鬼才能去转世投胎,这个已经暴露出真面目的女鬼,一手抓着自己脖子上那根麻绳,往魏时的脖子上套,嘴里说着,“好想死……好想死……” 魏时当机立断,他毫不考虑地把自己脖子上的麻绳取下来,转而套回了那个女鬼的脖子,并且还多绕了一圈之后才抓着绳子的一端开始用力拉扯。 既然这个女鬼是吊死鬼,那么她就一定会怕这一让她死了的这一招。果然,魏时这么一动之后,女鬼立刻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魏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绳子变得柔软绵滑,一股腥臭的味道冲入鼻子。 魏时铁青着脸,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本来拿着的麻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截肠子,肠子禁不住力道,断成了几截,掉在了地上,女鬼捂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瞪了魏时一眼,到底不敢再作怪,一溜烟地跑远了。 魏时也没有追赶,因为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上去是她的孙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魏时面前,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穿着身黑色的样式古怪的衣服,看上去仿佛是件寿衣,而她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却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正机灵地看着魏时。 两个人走到魏时面前,老太太喘着气,“小伙子,我到这里来找我儿子,怎么也找不到人,你帮我看一下这张纸条上的地址是不是这里?”说完,她伸出满是鸡皮的手,递过来一张纸。 魏时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地接了过来,纸上写着几行字“XX公墓XX号”,魏时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家庭住址是“XX公墓”有什么不对的,他看了一下身边,周围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他指着一个方向,“老太太,你要找的地方就在那里。” 老太太顺着魏时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点为难,“老了,看不清,找不到路,你是个好人,你带我去吧,你带我去吧……”魏时觉得自己不带她去好像不地道,这么个七老八十的人低声哀求着。 但是,魏时心里觉得不对,只是他的脑子迟钝得很,完全没有平时的灵活,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老太太跟他孙子,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跟着去,去了就回不来了。魏时听从了自己心里的声音,他掰开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钳住了魏时的手臂,拖着他往前走,而旁边的小男孩还在那里笑,眼珠子黑漆漆的,魏时看着这两个鬼,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而却什么都没抓住。 老太太一手牵着那个小男孩,一手拖着魏时,往一个屋子走去,魏时抖着手,从衣服里掏出皮夹,拿出一张黄符纸,往那个老太太身上丢去,那个老太太挨到那张黄符纸,惨叫了一声,身上的肉抖落在地,却死也不肯放开魏时的手,反而用更快的速度把魏时往那个屋子拖过去。 那个小男孩在跟魏时笑,黑漆漆的眼睛里全都是恶意的光。 魏时闻到了一股腥膻味,是从那个小男孩身上传来的,就好像发了臭的羊肉一样,又臊又臭,极其难闻。 魏时突然又拿出一张黄符纸,这一次他不是往老太太身上丢,而是往小男孩身上丢,那个老太太一看,尖叫一声,挡在了小男孩前面,她的身体被那张黄符纸烧了起来,痛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而那个小男孩还在不停地笑着,阴森残忍的笑容,让魏时心里也有点吃惊。 魏时昏沉的大脑里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伥鬼,这东西一定是伥鬼。 只有伥鬼身上才会有那种臭味,也只有伥鬼能把其他鬼魂控制住甚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替死鬼,挡箭牌。伥鬼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鬼魂,而是在阴煞之地长出来的一种奇特的东西,他们只能依附着其他鬼魂或邪物生存,利用他们去觅取新鲜的血肉和魂魄。 这个伥鬼肯定是害死了这个老太太的孙子之后夺了他的魂魄,之后又害死了这个老太太,利用老太太对孙子的感情,进而把她的魂魄也控制在了手里。 魏时看着那个伥鬼冰冷的目光,他也冷笑了一下,脑子好像灌了冰水一样突然间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拿出了一枚早先准备好的古钱,用极快的速度撬开了那个小男孩的嘴把古钱塞了进去,那边的老太太看到这一幕,凄厉地惨叫一声扑了上来。 小男孩突然抱着肚子趴在地上,灰黑的身影渐渐地消融在了四周,留在原地的不再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而是一条黑色的恶犬,它龇着尖牙,流着涎水,冲着魏时狂吠着。这才是伥鬼的真面目。 那个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因为伥鬼的现行,那个被蒙蔽的老太太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看一眼那个伥鬼,再看一眼魏时,魏时叹了一口气,这个老太太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身上怨气很重,难怪伥鬼把她带在身上当打手,或者根本这个老太太的死因就是伥鬼在作祟。 魏时拿出一张黄符纸,绿色的火光在雾蒙蒙的周围亮起。 “阴司有路,地府门开,去——” 在那张黄符纸落下来的地上,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阴气滚滚,不知深浅,那个老太太看了魏时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那个黑洞中一跳,瞬间就被那些阴气吞没。 魏时叹了一口气,他把那个老太太送入地府,等她身上的怨气散尽之后就可以再次投胎为人。 这时,旁边的恶犬已经冲着他扑了过来,魏时不闪不避,伸出手直接掐住了那条恶犬的脖子,再用力一拧,那条恶犬的头往边上垂下,魏时把它随手往地上一扔。 伥鬼这种东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全要靠它手里掌握的阴魂,阴魂一旦被人除去,那也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更何况本身并没有什么灵智,一切都是靠着本能行事,不足为惧。 恶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接着慢慢地化成了一滩散发着凶煞气的黑水,融入了地下。魏时饶有兴趣地看完了这个后续,旁边的鬼魂又凑了过来,这真是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魏时抬起头,冲着远处喊了一句,“老头,你玩够了吧?” 184.黑猫 魏时喊了两声,徐老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跳出来。 周围的鬼魂不断地逼近,到了这时候,魏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的脑子还是因为缺少了一魄而有些混沌不清,然而,人就是这样,当真正的危险临头的时候,反而会镇定下来。 雾蒙蒙的天空下,那些围上来的鬼魂都是灰色的,身影看起去很模糊,魏时靠着那棵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老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看穿他的伎俩吗?这么多冤魂厉鬼,淹死的、吊死的、车祸死的、被人杀死的、凌虐死的……各种千奇百怪、肢体残缺、血污满身、狰狞恐怖的鬼魂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魏时面前。他妈的哪个公墓里会有这么冤魂厉鬼?又不是专门用来埋横死的。更不用说刚才那只少见的伥鬼,那东西根本不是这个公墓应该有的。 魏时咬牙切齿地骂着,如果不是徐老头在暗地里搞鬼,就跟他姓。 可徐老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坚决不肯露面,魏时被取了一魄,一个魂魄不全却又还有身体的人,在这些鬼魂眼里,简直就是一块唐僧肉,谁都想把他的身体抢过去,据为己有,回到阳世,即便这具身体也就顶多能让他们在阳世停留那么几日,他们也会趋之若狂。 魏时深知这一点,也正是这一点,才让他也有点恐惧。 一个身体还在不停往外渗水的淹死鬼,一脚一滩水渍地走到了魏时面前,他伸出惨白的手,几只水虫子咬破了他的手,在他发白的皮肉里面钻来钻去,他咧开嘴,嘴里不断地往外吐着泥沙,边吐边说,“水里去,水里去……” 在他旁边,是一个浑身被撞得稀巴烂的女人,她的头被削了一半,露出里面白色的脑髓,只剩半张脸的嘴巴歪斜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脑浆挖出来,手上红红白白的恶心东西送到了魏时嘴边,似乎想强迫他吃下去。 魏时胃里面一阵翻滚,他实在受不了,那个淹死鬼还好,妈的,这个车祸死的女鬼恶心程度实在有点过了底线,他拿出一张黄符纸,二话不说地打在了那个女鬼身上,女鬼尖叫一声,手上那些东西甩在了地上,化成了一滩黑水,她往后退,一直推到了那些鬼魂中间。 魏时统共才准备了那么几张黄符纸,刚才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现在看到厉鬼靠近,也毫无办法可想,他拿出一根木签子,开始在地上快速地画了起来,他想起了在书上看到的一种符,一种可以把自己伪装成真正的鬼魂的符。 魏时想了一下,忍着恶心蘸着那个女鬼的脑髓化成的黑水在地上画着,这是“阴符”,与“阳符”相对,阳符是伪装成活人的符,必须用人的血液,最好是童子血,这是一种道术里面偶尔会用到的东西,能够用符模拟人的阳气,让那些想找替死鬼的鬼魂认为自己杀了人或者已经报了仇,用欺骗的办法让鬼魂平息怨气。 而阴符则是伪装成死人的符,最好是阴性的东西去画,比如李子汁,这东西很通阴,又比如隔夜水,就是晚上和早上的露水,是最接近阴间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都没有尸体身上残留的死血或尸液管用。 只不过这些东西未免太过于恶心,一般的术士尽量不会用到这些。 但是现在魏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种种讲究、各种忌讳都没有自己的命来得重要,何况还不是去伤害什么活物,只是用一点死物,魏时很快就抛开那些杂念,专心地画起来。 经过了徐老头的训练,魏时画符的速度相当快。 在那些鬼魂已经把白森森的鬼爪摸到了他身上的时候,阴符完成了,魏时踩在那上面,立刻,那些鬼魂好像失去了目标一样,开始茫然无措起来,他们在魏时身边徘徊不肯离去。 魏时一动不动,好像也是这些鬼魂中的一员似的。 在这些鬼魂靠近他的时候,他也尽量不露出任何的异动,就是一个无头鬼手里拿着自己的头晃来晃去,几次三番差点砸到自己也没有轻举妄动。 魏时觉得,过了这个晚上,不说胆子,至少这忍耐力,那是肯定又提高了一个档。 就在魏时松了口气打算蹲在这个阴符中间,看着群鬼乱舞等天亮的时候,周围的怨魂厉鬼又开始了不一般的躁动。 一只野猫从魏时背后的树上跳下来,两只尖锐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往魏时眼睛抓上去,魏时吓得往下一蹲,手一挡,那只野猫砰的一下撞在了他手上,顿时手上一阵刺痛传来,可以想见这只找麻烦的野猫用了多大的力,刚才那一下如果真被它抓中了,魏时的眼球都会被他勾出来。 那只野猫在空中被撞飞之后,动作轻盈地翻了几个身,无声地落在了魏时正对面。 这是一只黑色的野猫,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色,眼睛是绿色的,像两团鬼火,它蹲在地上,紧盯着魏时,魏时被它看得后背发凉,连周围的鬼魂都顾不上了,全神戒备着这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猫。 它一边凄厉的叫着一边绕着魏时打圈子。 自古就有“黑猫不详”这个说法,尤其是没有一点杂色的黑猫,更是邪祟鬼蜮的象征,如果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一只黑猫,那么就肯定会出事,往往走了这个夜路,就再也回不了阳世。 黑猫能通阴,你可以把它们当预兆,也可以当警示。 黑猫的尾巴高高地翘起,步伐优雅而缓慢地往魏时走去,魏时看着它,跟看到一个厉鬼都没什么两样了,突然,它侧着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声一样,接着,弓起背,叫了一声之后,往魏时急冲而来。 魏时一惊,却没有丝毫慌乱。要是连只猫都对付不了,他也不用混了。 这只猫冲到了他面前,却没有攻击他,而是从他的下身灵活地钻了过去,这动物的速度往往比人要快得多,魏时不防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猫三两下又爬回了树上,并且蹲在离地面最近的一个枝桠上,用含着笑意的嘲讽目光看着魏时。 没错,就是嘲讽,魏时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 被一只猫给小看了,魏时觉得自己有点受伤,也有点愤怒,就在他打算想点办法把这只来历不明的黑猫抓住整一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过头一看,魏时脸色大变,狠狠骂了一句。 这只猫是来暗算他的,刚才它冲过来的时候把地上画的阴符给划花了,阴符一失效,还在周围没有离开的鬼魂立刻又往魏时这个方面冲了过来,魏时咒骂了一句,转头就跑。 不跑就要被这些鬼围上来,群殴了。 魏时头也不回,脚下不停,跑得飞快,可是,他眼前所见的,与现实中的,差得太多,魏时在跑了一阵子,被绊倒了连摔了几跤之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他看不到阳世,只能看到阴世,但是他现在还有一半是属于阳世的,碰到阳世的东西挡路还是会摔倒。 这就麻烦了,再说,他一个刚取了一魄出来的,跟那些积年的怨魂厉鬼比起来,行动速度还是差了一点,很快,那些鬼魂就三三两两地追了上来,并且还越来越近。 就在魏时有点慌不择路的时候,那只捣乱的黑猫从旁边一个屋子上跳下来——它好像一直在跟着魏时——正好跳到了魏时背上,重重一扑之下,魏时立刻被它压在了地上——魏时心里骂了一句,这只猫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肥。 魏时本来在落魄之下,对身体的操纵还不太灵活,此时被撞倒,半天都起不来,那只猫好整以暇地踩着魏时的背,慢慢地踱到了他的头上,四肢爪子收拢了,肥大的身体蹲在了魏时的头上。 魏时脸都青了,被气的。 他伸出手去,刚想抓住这只黑猫的时候,这只黑猫四只爪子踩着他的头一蹬,跳到了魏时正对面,刚好躲开了魏时的手,它看着魏时,叫了两声,舔了下爪子,又用那种含着笑意和轻视的目光看着魏时。 魏时觉得自己快气爆了,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被一只猫给耍了,真是孰不可忍,再加上后面那些鬼魂已经追了上来,魏时又惊又惧之下,眼睛发红,脑子发胀,一股股暴烈阴暗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那只黑猫看着他,背上的毛竖了起来,显然有点害怕了。 魏时动作好似极慢实则极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流水一样,模模糊糊的,瞳孔里面隐隐有暗影不停地闪过,一瞬间,本来身上还有点稚气的文弱少年,变得满身煞气,好像一个不对付,就能毫不犹豫杀光周围所有活物一样的。 实在凶悍到了极点,让那些鬼魂再也不敢靠近。 那只猫弓起背,冲着后面叫了几声,从旁边走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徐老头。 徐老头看着魏时,那只黑猫跳到了他肩膀上,尾巴在他背上扫来扫去,“我果然没有看错,阿时身上确实有古怪,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煞气侵体。”他倒也不是很怕现在的魏时,而是一脸审慎的走上前,一手抓着那只黑猫,一手拿出了一个木蒺藜。 这个木蒺藜不要看不起眼,却是他徐氏一门从不知道多久远的古时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信物,真正的用处,甚至连徐老头的上辈子们都不知道,他们所能用到的,只是这个木蒺藜最低级的能力,这个木蒺藜向来只传给真正承继徐氏一门本事的后人,徐老头虽然已经收了六个徒弟,却还没找到自己真正的传人。 徐老头对那只黑猫说话的时候,口气比对魏时还好,“这就要麻烦你了。” 那只黑猫听了,舔了下自己的爪子,叫了一声,然后,弓起背往魏时冲过去,而徐老头则一边念着古怪的咒语一边拿着木蒺藜往魏时身上扎过去。 魏时气势虽强,却好像并没有与这个气势相匹配的力量一样,左躲右闪之下,还是在徐老头跟那只黑猫联手之下,被扑倒在了地上,徐老头举着那只木蒺藜,正要往魏时五脏六腑处的位置扎下。木蒺藜用来驱煞再好不过。 就在此时,一个阴风挡住了徐老头的动作,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魏时身体中走了出来。 185.双魂 四周阴冷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凛冽起来,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就连看起来轻松自在、游刃有余的徐老头也显出了一些紧张,那只黑猫又跳回了他肩头上,凄厉地叫了几声。魏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如同一具牵线木偶,徐老头额头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这种情况他还真没想到过,他第一眼看到魏时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阴气很重,本来以为他是在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沾上了厉害的邪祟。 他对魏时的印象是好的,这个小毛孩子能靠自学掌握了推卦占卜的玄理,天赋极高,如果被萧老头看到,只怕是用尽坑蒙拐骗的手段也要让魏时拜在他门下。 他跟萧老头斗了一辈子,都没分出个胜负,他要是收了个让萧老头都眼红的徒弟,光是想到萧老头那张老是摆出神机妙算,万事尽在我掌握中的老脸气死败坏的样子,就乐死了。 所以徐老头主动问魏时想不想拜他为师,并且用从来没有过的热心打磨他这个徒弟,务必让魏时这块璞玉早点发光发彩,再把他带到萧老头面前去显摆显摆。 徐老头虽然在推怪占卜这方面比不上他的死对头萧老头精通,但是也略知一二,他让魏时把自己的八字拿过来一算,发现无论怎么算这个魏时的八字跟他本人都有点对不上。 魏时的八字极好,生在富贵之家,家庭和睦,本身才智虽不超群却也聪慧,二十三娶妻,二十四生子,共有二子一女,子孙绕膝,一生顺遂,但是听魏时说起自己的事,完全是南辕北辙,差得未免太远。 这只可能是魏时的八字给错了。 为什么错了呢?要么是魏时撒谎要么是魏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八字有问题,一般推怪占卜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给自己推几次卦占自己卜,然而,徐老头问魏时有没有这样做的时候,魏时却摇了摇头。 据魏时说,魏家有祖训,轻易不得用八字去算命。 再说,算命,是越算越薄的,不算也罢。 再再说,命者,天定也,就算算出来了,也不过徒增烦恼,虽然趋利避害是本能,但顺其自然也不可谓不好。 徐老头看着魏时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算筹,一边淡然地说着上面这些话,心里有些吃惊,这小子才十几岁,居然看得这么通透,难怪能在推怪占卜,窥伺天机这方面天赋卓绝。有很多会算命的术士,就算知道魏时所说的那些道理,却极少有能克制住冲动的。 这个事情里外都透着古怪,徐老头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魏时的父母记错了,有些粗心大意或者不信这些事的父母,胡乱搪塞一个八字也是有可能的,徐老头也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 徐老头本来看着魏时又会推卦占卜又会些粗浅的降妖捉鬼法术,就想看一看魏时的八字到底有没有走这条路的命数,这方面也是有讲究的,要是没有这个命数,强拉进这条路,一定会不得善终,要是有这个命数,却死活也不愿意走这条路,那么也会一生困顿,流离失所。 现在看不到命数,徐老头也觉得有点棘手。 可他到底是个随性所欲惯了的人,想了一会儿之后就把这件事丢开了去,管他呢,要是魏时实在没这个命数,那顶多以后洗手不干了,现在嘛,当然是该干嘛干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他到底还是把魏时八字的古怪告诉了他。 魏时听了之后,有些吃惊,说回家之后会问一问魏妈妈。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唯一的问题就是魏时身上的阴气。 世人能通阴的,无外乎两个途径,一个像他这样天生就长了一对阴阳眼,天生就适合吃这行饭,走这条路,或者是生了一对能窥阴的耳朵,能够听到阴世的声音,或者天生阴气极重,八字奇诡,脚踩阴阳,这种人生而既不算人,也不算鬼,大多活不到成年就死掉变成真正的鬼,这些都是天生异能,非后天之力所能比拟;一个就是借助各种外物,牛眼泪就是其中一个手段,还有些人独辟蹊径,带个鬼在身边,用秘法把鬼的眼睛当成自己的眼睛,这样也能通阴。 徐老头也试过一两回,带着个鬼站在魏时跟前,可魏时除了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不对劲之外,并不能见鬼,那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天生通阴的体质,在广济镇上的表现,显然另有缘由。 而这个缘由,最有可能的,还是被身上的阴气或煞气影响到了,导致罡火太低,阳气不足,才见了鬼。徐老头同样不认为魏时会养鬼通阴这种稀罕的秘术,这种秘术一是很难学到,不见诸于书籍,二是很难学会,徐老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厉害人,也就三四个会。 简单来说,入这一行的,最好还是天生就能通阴。后天强求得来的能力,总归是有各种缺憾和限制。 所以徐老头想出了这么个取出魏时一魄,利用其他厉魂恶鬼逼出他体内煞气这么个损招,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用了其他各种办法都没用之后才想出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 没想到,煞气逼是被他逼出来了,却连带着出来了这么个生魂。 所谓生魂,就是还活着的人出体后的魂魄,一个生魂怎么可能藏在一个活人的体内?要不是亲眼所见,只怕徐老头死都不敢相信。生魂身上的阳气一般比普通的魂魄要稍微重一点,站在那儿,脚下似乎还有个若有似无的影子。这个白影子低着头站在那儿,浑身散发着冰冷而凛冽的气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魏时,又看了一眼徐老头。 那只黑猫在他的目光下,弓起背,毛发倒竖,似乎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周围光线非常暗弱,那个白影子就好像黑夜里的流水一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约略得觉得大约是个瘦削而苍白的少年,他往旁边动了一下,脚陷在了魏时的胸口,然后就这样从魏时的身体里走过,一直到脚那儿。 魏时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水。 徐老头觉得他这样做既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宣告。 挑衅什么,他当然是一清二楚,这宣告的是什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个白影子终于走出了魏时的身体,走到了徐老头面前,那只黑猫尾巴高高翘起,凄厉地大叫一声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往不远处的黑暗逃去,全然不顾徐老头的死活。 徐老头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年少时第一次见鬼的时候,那种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的胆战心惊、惊慌失措又回到了他身体中,徐老头一瞬间汗如雨下。但是他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很快就把心里的惊惧都压了下来,右手拿着一把剑身上刻满了符纹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左手掐着杀鬼的诀要,如临大敌地看着那个白影子。 那个生魂走到了离徐老头三步远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徐老头。徐老头发现,这个生魂脚下还真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自顾自地扭动着,好像想从什么东西里挣脱出来。 徐老头发现,他在魏时身上发现的煞气,居然是来自于那个影子。 越近,本来视野里面的东西就应该更清晰,但奇怪的是,这个生魂走得越近,他在徐老头的眼睛里身影就越模糊,远远地看,好像还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觉得是个十几岁,有个尖下巴,身材瘦削的少年,近了再看,却觉得他的年纪一下子不确定了起来,说十几岁也可以,说几百岁也行。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苍郁和阴森,让他的年纪模糊。 生魂看着徐老头,一个极其冰冷而空洞的声音出现在了徐老头耳朵里。 “多事。” 徐老头一惊,他突然把桃木剑放了下来,然后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生魂,因为这个生魂身上的煞气虽然还是很浓,但是却并没有冲着他来的杀气,而刚才那句话,警告的意味也很重。 就在生魂跟徐老头对峙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魏时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到了一棵树下的时候,就抱着那棵树瑟瑟发抖。 徐老头大惊,不会他好不容易满意的徒弟就这样死了吧? 他刚要跑过去的时候,那个生魂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徐老头虽然只有眼睛能通阴,但是不代表他不能用其他手段听到鬼魂发出来的声音,这个哼声一出,徐老头脚下的动作立刻一停。 生魂慢慢地越过他,走到了魏时身边。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在魏时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抱着树不肯撒手的魏时立刻松开了手,转过头,魏时的脸色白里透着青,眼睛好像深潭,没有反射一丝光,他看着那个生魂,缓缓地伸出手抱了上去。 白色的影子融入了魏时的身体。 魏时趴在地上,不停地颤抖,过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汗水都被周围阴冷的风吹干了之后,他才抬起头,满脸愤愤不平地看着站在旁边守着他的徐老头,“老头,你欠我一个解释!你这是让我练胆?你这是专门来挖坑让我跳吧!” 徐老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出神,被魏时打断之后,他也满脸愤愤不平地对魏时说。“你小子惹那么多麻烦,我还没说你,你叫什么?”说完,站起来气哼哼地走了,边走边碎碎念,“醒了就起来,回去了回去了,我这哪是收徒弟,这是收冤家对头,唉,早知道就不跟那个萧老头置气了,现在好了,麻烦大了。” 还趴在地上的魏时对于他这样倒打一耙的行为极度的鄙视加蔑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