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具神秘的金佛将两个不同世界的男人联系到了一起。 一个是表面温柔、内心冷酷的集团总裁,一个是奔放大胆、背景神秘的超级特工。 当强者遇上强者,若有似无的暧昧掩盖下是各怀鬼胎的算计,出其不意的命运却让两人不得不携手对抗来自死神的威胁。 裴去非到底是什么人?金佛背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国际刑警、Zion、“教授”等一系列势力的插手,让本就棘手的金佛事件更加扑朔迷离。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天之骄子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去非,蔺雅言┃配角: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卢斯福特·布莱恩┃其它:定天集团,Zion 第一章 “哦,该死该死该死!我已经受够了!该死的热狗!” 带着墨镜和遮阳帽,有着如模特般修长身材的男子烦躁地将咬了半口的热狗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然后靠在栏杆上点了一根烟。 “呼!” 喷出烟雾的瞬间是美妙的。这里是纽约,没有人关心你为什么在这里或者在这里干什么。裴去非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充斥了他的肺部,这让他三天来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美好。抽完半支烟的时候,他决定去街对面的高级餐厅好好吃一顿慰劳自己。 上帝知道,他已经受够了坐在狭窄的车头一日三餐都啃热狗的日子了。 最后狠狠地吸了一口,他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顶部,大步流星地朝对面的餐厅走去。 虽然穿着普通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在这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也许是因为容貌和气势的关系,再加上午餐时间客人不多,服务生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裴去非扫视一圈,然后径直走上2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在他身后和他一样独自享用午餐的是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黑发男子。在忙碌的午餐时间里,他竟然对着一杯咖啡出了神,直到为裴去非送餐的服务生忍不住好心提醒他:“蔺先生,您的咖啡凉了,我替您换一杯吧?” “啊,好的,谢谢你杰瑞。” 蔺雅言抬起头,露出诚恳的微笑,带着些微混血感的亚洲面孔英俊而迷人。 “不介意的话和我换一杯吧?”裴去非转过脸,在另外两人诧异的目光中绅士地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其实我喜欢把咖啡放凉了再喝。可是你知道,”他耸耸肩,“这需要耐心。” 蔺雅言迟疑了片刻,但很快换上温柔笑脸朝裴去非微微颔首,然后对服务生说道:“那就这样吧,杰瑞。有需要我会再叫你。” “是,先生。”虽然眼下的情况看上去有点奇怪,但既然客人之间达成了协议,杰瑞也不再多言,手脚灵活地替两人对换了咖啡,然后悄悄退开。 “你知道,”裴去非索性坐到了他对面,还不忘带过来自己那一大盘子牛排,“我一直认为,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有烦恼。” “哦?”蔺雅言挑挑眉,饶有兴致地——至少是装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金钱、财富、地位,甚至容貌——上帝给了你一切!比起那些一日三餐都只能吃热狗的人,你有什么可烦恼的?”他耸耸肩,灵活地切下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说的也是。”蔺雅言赞同地点点头,但裴去非当然不会傻到看不见他嘴角那抹明显的嘲讽。 “可显然,我也有我的烦恼。” 面对这种意有所指,裴去非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含混地笑道:“哦,当然,抱歉。我想,你大概有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烦恼,对吗?” “谁不是呢?”蔺雅言不置可否地笑起来,探究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但并没能从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看出任何端倪。对方的容貌带有明显的亚洲血统,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和褐色卷发却显然是混血的产物。他的英语很地道,但是听不出口音,也许是刻意为之,也许不是。除此之外,蔺雅言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对方绝非善类。 “喂,你再不喝,咖啡又要冷了哦?” “给你吧。”他推到裴去非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就当是对你辛苦跟踪我的奖励。” “哦,我真感动。”但对方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丝被戳穿的尴尬。一盘牛排很快见了底,裴去非不客气地端起咖啡喝掉大半杯,然后回自己桌上拿过沙拉盆,重新在蔺雅言对面坐定。 “你早就发现了?” “你那么大张旗鼓地跟踪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发现吗?” “宝贝你真聪明!”裴去非深情地朝他抛了个飞吻,后者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那么高调地跟踪蔺雅言当然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大约跟蔺雅言明明发现了他却听之任之的原因一样。 裴去非如此盘算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蔬菜沙拉,目光却紧紧盯着对方,不敢有一丝松懈。 “不要那么紧张。”蔺雅言笑了笑,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银灰色和黑色相拼的高级西装加上简单的藏青色T恤,让他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华尔街新贵。“这里的蔬菜沙拉很有名。对一个一日三餐都吃热狗的人来说,不好好享受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的也是。”裴去非点点头,一边在心里嘀咕蔬菜就是蔬菜,除了看上去新鲜了一点之外,实在吃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所以,怎么样?” “嗯?”裴去非抬起脸,蔺雅言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珠颜色比一般亚洲人略淡,在阳光下闪着清透的琥珀色光芒,仿佛直刺人心。 “哦!不错,很好,我是说,还可以,很新鲜——你在笑?” “不,抱歉。”蔺雅言咳嗽了一声,但显然并不认真打算掩饰脸上促狭的笑意,“我是说,怎么样?” 他加重了语气,而裴去非也立刻反应过来。 “你知道的,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他晃了晃叉子,忽然眼前一亮,越过桌面凑近蔺雅言,一脸痞笑,“你愿意给我点线索?”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厚脸皮的跟踪狂。蔺雅言摆出温柔笑脸,只是眼角眉梢都散发出凛冽寒气:“你觉得是被警察抓去关照两天好呢,还是被人拖进小巷子里痛打一顿好呢?” “得了吧!你要是真想这么做,我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吃午餐吗?” “那可不一定。” “喂喂,不会是说真的吧?”裴去非装出紧张的样子,双手护住胸口满脸惊恐地瞪着他。蔺雅言被他的夸张表演逗笑,以至于不得不扭头假咳了一声来掩饰过去。这个小小的插曲融化了他挂在眼角眉梢的冰冷寒意,使他看上去重新变得温和而迷人。 裴去非预感到这是个套话的好时机,尽管他并没有什么把握能从对方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不巧的是,蔺雅言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开始震动起来。 伴随着震动逐渐响起的,是一首时下流行的英伦摇滚。裴去非有点意外,他倒确实没有考虑过蔺雅言对音乐的品味。后者对他作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大大方方地接起了电话。 “艾米丽?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他简短地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对裴去非歉意地笑笑:“看来不能继续陪你闲聊了。” 当然,裴去非可一点也没觉得他眼神里有半点歉意。 “没关系,”他大度地挥了挥手。艾米丽是蔺雅言的秘书,看上去有点过分严肃,但显然很懂得分辨什么样的客人值得把午餐时间的总裁叫回去。“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再碰面。” 蔺雅言笑了笑,干净利落地起身:“说的也是。” 裴去非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又转头去看一街之隔的自由大厦。阳光下的街道散发着金融业的奢靡气息。蔺雅言的定天集团总部就在这座大厦的21楼,一低头便能望到整个纽约的壮美景色。像这条街道上的许多富豪一样,在他的职员们为了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一边吃着外卖一边加班时,蔺雅言却总是悠然地坐在这个一街之隔的高级餐厅里,静静享受价值不菲的美食和谁也不敢打扰的午餐时光。 真是个浪费的人。 当杰瑞过来收拾蔺雅言的餐具时,裴去非忍不住如此想道。蔺总裁今天的胃口显然不怎么好,除了蔬菜沙拉似乎被翻动过几下外,其他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连上好的新西兰牛排都只缺了个硬币大小的角。 “他的胃口一向这么小吗?” “不,”杰瑞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忧虑道,“我想蔺先生今天有些不舒服。他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 “是吗?”裴去非挑了挑眉,他倒不认为蔺雅言看上去有任何异常。但是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时,突然猛地站起来低声吼了一句“该死!”。 因为,本该出现在视野中的蔺雅言,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第二章 蔺雅言下车的时候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四周,确认再没有被跟踪之后,禁不住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唇角。 敢那样明目张胆跟踪他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也许是这勾起了他的好胜心。那个电话当然不是艾米丽打来的。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演了这么一出,没想到对方轻易就上了当。 第一次正面交锋,以他的胜利告终。 这个事实给了他十几分钟的好心情,直到他走进赌场地下某个隐蔽的房间。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要吧。” 被迷宫一般的走道和数道暗门保护的房间内,蔺雅言的声音缓缓响起。壁灯暧昧的暖光投到他脸上,映出嘴角那一抹笑意愈发温柔如水。 坐在对面的男人有着浅黑色的皮肤,由于背光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阴影。 他皱了皱眉,以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这是‘他’的意思,我只负责把东西转交给你。” “如果我不要,他打算怎么办?” “他说无论如何也要交给你。” 蔺雅言垂下视线,飞快地在心中罗列过一串狠毒的咒骂,而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那么替我转告他,就说礼物我收下了,非常感谢他的厚爱。还有,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浅黑肤色的男人简短地应允了,随即用颇为真诚又带着几分心虚的语调说道:“我知道这确实是个麻烦,但换个角度想,他也给了你一笔巨大的利益不是吗?” “你的安慰真令人振奋。”蔺雅言微笑,靠在沙发上慵懒地续道,“但愿这个‘确实的’麻烦带来的代价不会高过‘可能的’利益。” “你应该去祈祷。”对面的男人瞄了他一眼,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金十字架轻轻吻了一下。 “我可不想和你这个伪基督徒一起亵渎神灵。”蔺雅言轻巧地挑高了唇角,嗓音听不出是讥讽还是玩笑。“老实地告诉我,费尔南多,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秘密?” “……等你拿到手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蔺雅言撇了撇嘴角。 “我也不清楚详情。魔盒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只有打开魔盒的人才知道,不是吗?” “神秘主义者的论调。”哼笑了一声,蔺雅言从沙发上起身,“那么,我就看看那个盒子里究竟有没有藏着希望吧。” “祝你好运。”浅黑肤色的男人跟着起身,伸手与他相握。待蔺雅言走到门口,在他耳畔又低声加了一句:“一切小心。” 蔺雅言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这次会面打断了蔺总裁的午休时光,也让他下午的行程一下子变得紧凑起来。等到蔺雅言终于开着他的蓝色玛莎拉蒂回到宅邸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简单地吃了晚餐,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开始细细地思索。 蔺家的产业庞大,定天集团是其中的支柱。虽然外人甚至蔺家上下都把定天集团的快速发展归功于蔺雅言的商业天赋,但蔺雅言自己心里很清楚,蔺家的生意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主要还是归功于他的爷爷,现任家主蔺之武。 和他的名字一样,蔺之武为人勇猛仗义,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同时也和黑白两道结下了很深的渊源。蔺雅言虽然和爷爷亲近,却不愿意趟这淌浑水,因此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和这些人过从甚密,这些年来始终保持着不冷不淡的中立态度。即便如此,这一次的这颗烫手山芋,却不是他想甩就能甩掉的。 想到这里,蔺雅言厌烦地吐了口气。他讨厌麻烦,但更讨厌被人用这种强迫推销的方式硬塞过来的麻烦。更可气的是,他事前一点也不知情,直到“蔺雅言会接手那个东西”的传言甚嚣尘上,才发现自己已经百口莫辩、骑虎难下。 他现在的处境,就像刚上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被全世界的眼睛注视着,容不得一点差池。更郁闷的是,奥巴马知道他要应付的是什么,他却根本不知道那个还没到手的烫手山芋究竟是什么! 被人耍的滋味并不好受,犹如骨鲠在喉,令他说不出的懊恼。蔺雅言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挑出一张光碟放进CD机里。 厚重的木质音箱里传出了舒缓的乐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难得的烦躁正在被音乐抚平,于是走过去推开了窗。 黑色奔驰仍然停在老位置。只不过这一次,裴去非没有坐在车里,反而大大方方地靠在车门上,见他探出头来,像个老朋友般挥了挥夹着香烟的右手。 明亮的路灯下,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脸上那副没心没肺却又神秘莫测的笑容。 蔺雅言礼貌地微笑,然后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算上今天,这是裴去非守在他家楼下的第四天。他早叫人查过裴去非的背景,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资料,只知道他在五天前入境,护照上的国籍是美国,姓名栏却是典型的中文拼音。虽然蔺雅言觉得他看上去的确像是华人,但也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对方使用的不过是个假身份。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位跟踪者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这看上去对他很是不利。但是蔺雅言以退为进,故意放任对方在自己周围打转。他知道其他人同样查不到裴去非的底细,如此一来,反而能起到牵制作用。裴去非越是光明正大,其他人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裴去非有多少耐心他不知道,但是很显然,他不会一直这么等下去。 蔺雅言猜得没错,裴去非不会这么一直等下去。事实上,在白天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后,他就下定决心不愿再等了。 凌晨两点钟,是人睡得最沉,也是最为放松的时候。 通过几天的观察,裴去非已经基本摸清了蔺雅言的作息规律,也知道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但是,再谨慎的人,也不可能整夜整夜地不睡,来提防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人。 今晚没有月色,是个适合行动的好天气。 夜幕降临后,他就悄悄地将车子驶离了蔺雅言楼下,找了个僻静处停好,现在蹑手蹑脚地钻出车外,没有任何人发觉。 蔺雅言所住的是一栋三层别墅,院子不算太大,但收拾得非常漂亮,沿墙种着一圈玫瑰之类的多刺植物,四只毛色油亮的德国牧羊犬在绿色的草坪上趴着睡觉,时不时警觉地抬一下头。 从这里看不到护卫的痕迹。整栋别墅看上去正在安静地沉睡。但裴去非知道暗处正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各个出入口。那应该是些退伍的职业军人,甚至是特种兵。他们的警觉性很高,并且冷酷无情,这给他今晚的任务增加了不少难度。 ——也增加了不少乐趣。 裴去非心里想,然后无声地微笑起来。即将面临的挑战是一贴很好的兴奋剂,令他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一个闪身顺利地贴到了蔺雅言家的院墙下。 虽然有护卫把守,但蔺雅言所住的毕竟是私宅,德国牧羊犬也不似藏獒那般凶狠,他很快就摸上了三楼,在蔺雅言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裴去非无声地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两点十五分。在门口仔细地倾听了一阵,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后,他悄悄地转动把手,从打开的门缝里闪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贴在太阳穴上的冰冷枪口。 第三章 伴随着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的,是蔺雅言不同于白日的冰冷嗓音:“阁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裴去非心里一惊,但立刻镇定下来。他在黑暗中握紧了手中的柯尔特手枪,嘴上却轻佻地笑道:“你的声音听上去真性感。” 蔺雅言原本并没有认出是他,这个时候也笑了起来,枪口又近了几分,冰冷的感觉直刺入骨。 “我们好像白天才见过面。” “我又想你了嘛。” “没想到你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裴去非很诚实地点头:“我是个有仇必报的男人。” “是吗?”蔺雅言简短地沉默了一阵,接着愉快地微笑起来,“那看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那一瞬间裴去非从他那轻松的口吻中感觉到了货真价实的杀意,尽管他并不认为蔺雅言真的会开枪。但他还是本能地往下一蹲接着提腿一扫。蔺雅言退开几步重心不稳,裴去非没有时间起身,只是就势往他的方向撞去,想抓住对方手腕却扑了个空,反而被蔺雅言勒住了脖子。两人都没站稳,齐齐倒在地上。 裴去非趁势松脱他的钳制,手肘往后一顶听到一声闷哼。他试图站起来,但蔺雅言一把把他拖倒,两人翻来覆去地较量了几个回合,手中的枪早就掉在不知什么地方,变成单纯的肉搏。 裴去非原以为蔺雅言只是个有黑道背景的商人,搏斗中才发现他体格精壮,身手也极好,绝不是去过几次健身房或者上过几节防身课就能练成。他想起蔺雅言的资料中有一段8个月的空白,不由怀疑起来。但眼下并不是思考的时机。他暗暗蓄力,用尽全身力气把蔺雅言往前一推,后者踉跄着倒退几步,膝弯撞到床沿,一下子仰面跌倒。 蔺雅言心知不妙,想就势一滚重新站起,但裴去非动作极快,一个鱼跃跳起猛扑到他身上,利用全身重量配合双手双脚死死地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蔺雅言被他那一下猛扑撞得胸闷气短眼冒金星,一下子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咳咳……”他咳了几下就止住了,显然是不愿让对方见到自己的狼狈。 “你很厉害。但你既然不是来杀我的,又何必耗费体力?” 裴去非暗骂一声还不是你先动的手,脸上却微微一笑,耸肩作无赖状:“我只是正当防卫。” 蔺雅言嘲讽地“哦”了一声,正要再揶揄几句,窗外却突然传来变故。 一个黑衣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破窗而入! 两人都很警觉,眼角瞥到黑影的瞬间就已经有所反应,动作却大相径庭。蔺雅言想也没想将裴去非往黑衣人的方向推去顺便自己借力往反方向躲,后者却硬生生抱着他就势一滚躲入床下。黑衣人自然没有料到屋内竟不止蔺雅言一人,一时不辨敌友分了神。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裴去非抓住空隙往前奋力一扑捡回掉落在床边的柯尔特,回身就是一枪。黑衣人往下一蹲堪堪躲过子弹,随即回过神来开枪还击。 蔺雅言此时手无寸铁,劣势十分明显,但他并不慌张,趁其余人自顾不暇的时候扑到床头柜边伸手从底下捞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另一手快速按了下床头柜底层抽屉上的圆形把手。裴去非眼角瞥到他的怪异举动,心中疑惑的瞬间就见破开的窗户对面有个红点无声闪动起来。他暗叫不好,站起身对着黑衣人就是两枪,那架势就像电影特写镜头里的男主角一般英俊帅气从容不迫犹如神功护体。黑衣人也察觉到了窗外的异常,两枪还击后不再恋战,往窗外一扑就不见了踪影。裴去非追到窗边只看见一个小巧的鹰爪勾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黑暗里,他暗骂一声,倏地回转身举枪对准蔺雅言,后者手中的勃朗宁正在三步开外的距离轻巧地计算着命中他眉心的可能性。 砰! 门被撞开了。训练有素的保镖们一拥而上,四管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裴去非。保镖队长持一柄短枪自门后现身,一看这情形便叫了一声:“蔺先生?” 他的嗓音沉稳,似乎并不为雇主的性命担忧。裴去非自知在对方的绝对火力优势下,僵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电光火石之间突然灵机一动,高声怒骂道:“你们这群饭桶!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如果我是敌人,蔺少爷早就没命了!你们等着上来收尸吗?!” 几个人给他没头没脑地骂懵了,一时面面相觑。裴去非顺势收起了枪,弯腰对着蔺雅言行了个90度的大礼,十分痛切地说道:“对不起,蔺少爷!是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请你处罚我吧!” 蔺雅言眯起眼睛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裴去非心里暗骂要杀要剐痛快点,这人该不是在故意享受自己对他鞠躬的快感? 戏演到一半他也不好抬起头偷瞄,只觉得蔺雅言的眼光落下来简直能在背上烧出两个洞。又是硬生生地等了半分钟,蔺少爷终于开了金口,慢悠悠地说了句:“那就罚你去扫厕所吧。” “……” 该死的!他绝对是在偷笑! ****** 折腾了半夜总算告一段落。蔺雅言换了一间房去睡,裴去非也不想放着大好的房子不住再缩回狭窄的车里,于是抛下一句“那我睡隔壁”就大大咧咧地占了巢,也不管主人是不是同意。 蔺雅言没发话,保镖队长看不惯他也不好发作,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两人:“你,还有你留下,给我好好守着蔺先生。今晚有任何人靠近这扇门,格杀勿论,知道吗?” 他特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眼睛瞟向裴去非,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裴去非耸耸肩冷笑一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虽然睡下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但裴去非还是习惯性地六点钟就起了床。开门出来发现蔺雅言门口的护卫都撤了,心说这几天下来也没发现蔺少爷有晨练的爱好,难道是为了躲开他?不过等他下了楼,就看见蔺雅言正好好地坐在餐桌前打着呵欠吃早餐。 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早起还是昨天实在睡得太少,蔺雅言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衬衣领子凌乱地敞开着,头发也没梳理好,眼睛盯着电视里播放的早间新闻,眼神却在发呆。 裴去非很是新鲜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下来,坐到蔺雅言身边端起他的咖啡喝了口:“没有我的份吗?” “……”蔺雅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裴去非又喝了口,接着若无其事地将杯子放回他面前就起身走了开去,留下后者一脸纠结地盯着自己的咖啡。 “昨天那位——”裴去非端着盘子走回来,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词,“——客人,有什么线索吗?” 一想到昨夜的情形,蔺雅言顿时清醒了不少,探究地盯了裴去非好一会儿,最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以为你知道。”他说,恢复了初次交谈时那种精英式的社交态度,但眼下这副略显凌乱的形象大大减少了距离感。 “不,”裴去非很诚实地摇摇头,“一点也不。” “是吗?”蔺雅言随口应道,显然并不相信,这让说了真话的裴去非颇感觉有点受伤。但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立刻振作了起来。 “晚上有个宴会,有兴趣吗?” “该不会是为你安排的相亲派对?” “你可以选择不去。” 裴去非立刻讨好地笑起来:“蔺总裁的邀请,我怎可以拒绝?不过——”他凑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脸孔,“蔺总裁这么大方地邀请我,有什么交换条件?” 蔺雅言微微一笑,露出一个“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的表情。 “很简单,到傍晚之前,请你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哦?蔺总裁要去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地方?” 蔺雅言并没有正面回答。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吐出一句:“今晚宴会的主办人是威廉姆帕克南。” ……威廉姆帕克南!强压住心头涌上的惊愕与兴奋,裴去非望着蔺雅言笑道:“留客人独自在家似乎不太好吧?” “当然。”蔺雅言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所以我吩咐了里欧好好照顾你。一楼的娱乐室你可以随便用,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厨房说,他们会做给你吃。” 里欧?裴去非想了想,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保镖队长的名字。 “蔺总裁这样盛情款待,再有什么不满就是我的错了?” 没想到蔺雅言摇了摇头:“你随时可以离开。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约定就作废了。” “……”裴去非盯了他一会儿,露出无奈的一个苦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蔺总裁到时可别忙着加班忘了回来啊。” 蔺雅言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对方不是男人,或者至少不是自己的对手,裴去非会觉得那个充满了胜利感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地富有魅力。 但是很遗憾,现在他可没有欣赏的心情。 蔺雅言很快就走了。裴去非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煎蛋一边目送他出门。后者已经穿戴整齐,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坚韧而冷酷。这让裴去非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知道这次的任务不轻松,但是也许比他想象得还要困难得多。因为,在蔺雅言那张若有似无的笑脸之下,他根本揣测不到对方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今晚的宴会,显然是场鸿门宴。 但是——裴去非对自己苦笑了一下——谁能错过威廉姆帕克南的宴会呢? 第四章 脸皮厚如裴去非者,在被一副臭脸的保镖队长贴身“照顾”了五六个小时之后,也不禁开始怀念起蔺雅言那张高傲又刻薄的笑脸来。 好不容易又捱了两个小时,裴去非自娱自乐地看完了一部电影,刚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就看见一辆蓝色玛莎拉蒂驶进车道——蔺雅言回来了。 他看了看表,时间才两点刚过一刻。 说句实话,他并没想到蔺雅言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不如说,到刚才为止,他都认为蔺雅言所谓的宴会不过是个噱头而已。 毕竟,用威廉姆帕克南的宴会作交换条件,也实在是太大手笔了一点。他现在身处蔺雅言的地盘,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前特种兵。如果蔺雅言真的不想让他跟踪,根本不需要提什么条件来交换。但是他不但主动提了,还提了这么优厚的一个条件。 裴去非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个陷阱,要么,蔺雅言想和他合作。 像蔺雅言那样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与人合作,所以裴去非更相信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是威廉姆帕克南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非硬着头皮闯一闯不可。 刚刚打定主意,蔺雅言就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裴去非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立刻挥手叫他闭嘴,一边对着电话那边说道:“所有人,对。还有,今天我不过去了,有什么要签字的全部整理好放我办公室,我明天会处理。好,就这样。” 裴去非装作受伤的样子乖乖闭上嘴,眼神却早已在他手里拎着的小皮箱上飘了好几个来回。 皮箱只有A4大小,鳄鱼皮纹和金色的锁头都很精致,像是蔺雅言会用的款式。但裴去非很肯定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东西。 蔺雅言挂掉电话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将手里的车钥匙甩过去:“不好意思,我车里有几个袋子,可以麻烦你拿进来吗?” 裴去非不是小气的人,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走出没几步就发现车道上又驶进一辆黑色商务车,几个人打开车厢跳下来,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搬出一个木制的大箱子。箱子上贴着封条,裴去非眼尖,一眼就看出上面“XX拍卖行”的字样。 他顿了顿脚步,心说蔺雅言搬出威廉姆帕克南做诱饵,只是为了不让他跟去一个拍卖会?这不合情理。如果真的不想让他知道,蔺雅言没有必要让人把东西送到家里来。也许这个拍卖会有什么内幕不能让人知道,又或者,他在拍卖会上见了什么人?裴去非心思转得极快,转而又想或许蔺雅言今天根本就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拍卖行送来的拍品也不是今天才拍得的。他之所以要这样故作神秘,只不过是为了加重威廉姆帕克南这颗筹码的分量而已。 胡乱猜测也没有用。他把拎来的袋子递给蔺雅言,后者却摇了摇头:“都是给你的。” “给我的?”蔺雅言点头,眼神从下往上扫过他全身,意思十分明显——穿成这样怎么上得了台面? 裴去非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加牛仔裤的装扮,摊手耸了耸肩,那意思也十分明显——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大少爷。 “你先去换上。”蔺雅言懒得和他争,回头吩咐里欧去把另一辆车开出来,看样子似乎在赶时间。 裴去非不再多言,随便挑了个房间就走进去。蔺雅言准备得很是周到,纸袋里衬衣、西装、皮鞋一应俱全,清一色的名牌,尺寸也相当精准,合身得让裴去非都有点感动。另一边蔺雅言又捧着几个盒子走进来,看到他先是一愣,继而扬起一抹笑意。 “果然很适合你。”他真心实意地赞叹,一面从盒子里选出一根皮带递过去。裴去非忽然有种被老师夸奖的感觉,莫名地别扭起来,掩饰地哈哈一笑:“蔺总裁对我的身材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 蔺雅言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笑意,但并没有平常那股嘲讽的味道。裴去非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毫无城府的表情,心说这才像个20刚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蔺雅言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注意自己的表情,挑了根合适的领带递给他,示意他带上。 没想到裴去非两手一摊,颇为无辜地耸耸肩:“我不会。” 豪门出身的蔺少爷显然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不会打领带,愣了好一会儿才皱了皱眉走过去。“领子翻起来。” 裴去非乖乖照做,嘴上却笑道:“蔺总裁该不是要亲自为我系上?” 依照他的想法,蔺雅言这样的大少爷绝不可能屈尊做这种事情,更何况他没来由地认为蔺雅言一定有点洁癖,至少也是厌恶与人肢体接触的,却不想蔺雅言干脆利落地一把将领带套在他脖子上,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了几下,很快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两人身高相仿,这时离得又近,几乎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蔺雅言抬起眼看了看他,又低头调整领结的位置。裴去非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一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 传闻蔺少爷魅力无边、男女通杀,虽然有几分夸张,看来倒也不算离谱。 裴去非叹了口气,一脸遗憾:“让女人系领带是男人的浪漫。我本打算把美好的第一次留给我的新婚妻子的。” 蔺雅言不以为然:“我也不想再给男人系一次领带。” 说着示意他跟上,转头走了出去。裴去非心说他果然在赶时间,当下也不再啰嗦,等人把那个拍卖行送来的大箱子搬上里欧开来的SUV,就和蔺雅言一起上了车。 同行的再无别人。里欧是司机,显然对蔺雅言为什么要带裴去非同去这件事感到不解又不满。但碍于老板的面子,终究什么都没说,一路沉默地开着车,只是不时通过后视镜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蔺雅言不习惯早起,想到晚上的事就更觉得疲累,于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裴去非虽然满腹疑问,但深知此时就算开口去问也只会碰一鼻子灰,索性扭头去看风景。 车子往郊区方向一路驶出,城市的繁华被逐渐抛在身后。裴去非研究过地图,知道再往前就是快要荒废的老工业区。如果不是还带着个拍卖行送来的神秘木箱,他真会以为蔺雅言是打算带他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杀人灭口再曝尸荒野。 又疾驰了一段距离,里欧突然一打方向,拐进了一条没有任何路标的小路。对方只有两人,硬拼并非毫无胜算,所以裴去非也不紧张,一边默默记忆路线,一边静观其变。 小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几分钟就开到了头,一栋低矮的灰色建筑出现在视野中。裴去非刚想说话,发现蔺雅言已经睁开了眼睛。车子一驶近,就有两个人迎上来,一个替蔺雅言打开门,另一个直接绕到后备箱去搬东西。 裴去非跟着下车,仔细打量了一下替蔺雅言开门的年轻男子。那人大约20岁上下,长了张学生似的娃娃脸,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稳重。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裴去非回以微笑,后者微微颔首,然后不解地瞥了一眼蔺雅言,但并不开口询问,与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里欧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人若不是蔺雅言的心腹,至少也是极亲近的人。 绕去后面搬箱子的是个彪形大汉,偌大的箱子竟然一个人扛着就走,肱二头肌隆得像一座小山,活脱脱一个施瓦辛格。几个人前往灰色建筑,里欧就掉转车头离开了,显然不是第一次送蔺雅言过来。 穿过一条空荡的回廊,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绿色的草坪,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着一架直升机。裴去非仔细打量了下,发现那是架罗宾逊R44 II,四座,属于民用轻型机种,应该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娃娃脸第一个爬上飞机,施瓦辛格把箱子搬进飞机里,和他们道了个别就离开了。蔺雅言招呼裴去非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对机长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直升机正准备腾空,蔺雅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对裴去非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裴去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后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娃娃脸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条黑丝带,“——老规矩。” 裴去非刚想说话,嘴角的弧度还没扬起就觉得后颈处一道疾风掠过,随即眼前一黑。 被暗算了! 第五章 “怎么还没醒?白岚,你是不是下手太重,把他打成植物人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另一个声音回答:“我看他的样子应该受过专业训练,怕手轻了打不晕他,所以多用了点力气。” “要是再不醒就把他扔在这儿吧。” ——是蔺雅言的声音! 裴去非一个激灵,一直缠绕在耳边的嗡嗡声瞬间消失,五感都清明起来。他定了定神,先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麻痹或者疼痛感,也没有被捆绑,这才装作迷糊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米白色调。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豪华加长轿车里,蔺雅言坐在对面,而娃娃脸就坐在他脑袋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蔺总。” “谢天谢地,”蔺雅言开口。如果他的表情能再诚挚点儿的话,裴去非会觉得更好受些。 “我正在担心是不是该送你去医院。” “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扔在这儿呢。” “怎么会?”蔺雅言一本正经地否认,“你是我的客人。我既然把你带来,自然会把你原原本本地带回去。” 最好是这样。裴去非在心里撇了撇嘴。他对今晚的预计可并不乐观。尤其是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 “再说,”蔺雅言顿了顿,露出一抹笑容,“我可不敢把你留在这里。” 这句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但裴去非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弦外之音,蔺雅言也就不再多言,看了看表吩咐司机开车。 这种加长轿车在小路上开起来并不容易,好在一路没有其他车辆。在林荫道上七拐八弯地疾驰了十几分钟之后,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别墅。 别墅的外墙全是石砌的,看上去很像几百年前的英式古堡,但裴去非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栋现代建筑。门前巨大的广场上停满了各色豪车,中央喷水池里变幻着造型各异的水柱,配合灯光效果,五光十色、绚丽多姿。 整栋别墅灯火通明。隐约的乐声从半开的大门内传出,一派纸醉金迷的气氛。 “我现在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蔺雅言走出几步,回过身来望着他。两人身高相仿,但他的眼神居高临下,闪烁着挑衅的笑意。 恶劣却迷人。 “不,谢谢。” “很好。” 大门被打开的瞬间,一个璀璨夺目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华美的蒂凡尼吊灯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宽阔到不可思议的大厅四周随意装饰着价值连城的名画和雕塑。年轻俊美的服务生穿梭在人群中,来回递送着售价高昂的名酒。 “哦,万恶的资本主义。” 裴去非低声笑道,表情却十分淡然,仿佛对这样的奢华司空见惯。蔺雅言笑着回了一句“谁说不是呢?”,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包围了。 裴去非原本担心自己这样的陌生面孔会惹来过分注目,但他很快意识到,在一众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宾客中间,黑发黑眼的蔺雅言反而才是最显眼的一个。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艾尔维斯,我们正在猜测今晚有没有荣幸见到你大驾光临呢。”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率先开口,粗壮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黄金的戒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马尔斯叔叔。”蔺雅言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看上去圣托里尼的阳光让你健康了不少。” “你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马尔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笑道,“要不是威廉姆那个老家伙,我现在还在圣托里尼享受阳光和美女呢!” 蔺雅言跟着笑了起来,刚想说点什么,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看看这是谁?漂亮的小艾尔!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玛雅!”蔺雅言有点伤脑筋地笑着,在后者的热情下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吻面礼。 “你长得越来越像尼克了。”名叫玛雅的美妇人抱着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孔。 “不,”蔺雅言一本正经地否认道,“大家都说我比我爷爷更英俊。” 这句话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就连悄悄退到不远处冷眼旁观的裴去非都忍不住笑了。两个人独处时候的蔺雅言傲慢而冷漠,然而在人多的场合,他却是个十足的社交高手:英俊,谦和,风趣,有礼。即便这里以中年男性居多,他看上去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好不容易寒暄完一阵,蔺雅言瞅准机会脱身往厅内一角走去,裴去非紧跟其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来往走动的宾客。 事实上从进门开始,他已经吃惊地辨认出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比如那个被蔺雅言称作马尔斯叔叔的马尔斯莫尔,曾经是赫赫有名的纽约毒王,现在退居二线,利用名下数十家化工厂的来往业务将贩毒赚来的钱洗白。再比如西南角正在攀谈的三人,外表看去分别像是大农场主、银行经理和大学教授,谁也想不到他们三人加起来控制着美国近三分之二的军火走私交易。就连那个叫做玛雅的柔弱贵妇人,也是英国最大黑帮主斯内普肯特的遗孀,在斯内普离奇死亡后坐镇第一把交椅,20多年来无人能撼动其地位。威廉姆帕克南的宴会,果然气派非凡。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些人的势力太大了。蔺雅言只需要暗示那么一下,这些人中任何一个的围剿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裴去非实在是太兴奋了,这种兴奋盖过了那点隐约的焦虑,甚至让他开始胡思乱想:假如在这里放一颗炸弹会怎么样? 在传说中的宴会上放一颗炸弹,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你在想什么?”蔺雅言忽然停下脚步,皱了皱眉看着他。 在嘈杂的宴会里,这样的敏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裴去非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刚要说话,一双涂着黑色甲油的芊芊玉手猛地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抱住了蔺雅言。 “嘿!小兔子(Bunny)!”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就连裴去非也没反应过来。蔺少爷吓了一跳,一回头刚要张嘴被人家吻了个正着,一时间竟然愣住。 好在对方只是蜻蜓点水地吻了下就一个转身挪到他面前,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来了个极为亲密的拥抱。 “辛西娅!” 蔺雅言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很显然他并不享受这样的投怀送抱,皱着眉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拉开。 “‘小兔子(Bunny)’?” 裴去非好奇地重复了一遍。蔺雅言徒劳地试图阻止但辛西娅十分乐意和陌生人分享她的小故事,挽着蔺雅言的手臂笑容满面地说道:“有一次我们一起演话剧,艾尔维斯本来想演王子的,但是他长得那么柔弱又那么可爱,我们一致认为他最适合演小兔子。事实上,那个角色非常成功,每个人都知道了我们班里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从那以后,大家就都叫他小兔子了。” “哦!”裴去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蔺雅言“柔弱又可爱”的样子,一丝难以抑制的笑容爬上他的唇角。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你还在穿纸尿裤的时候!” 蔺雅言没好气地说,一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但他很快从另外两人的表情中感觉到了异样。 “我亲爱的小艾尔!”伴着这一声亲昵感叹的,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爷爷!”简短的拥抱过后,两人相视而笑。 “你这淘气的小鬼,今天终于肯露面了?”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来看你的。” “胡说!”威廉姆帕克南举起拐杖,用力敲了下他的腿。 “我就不信你跟克里斯都那么忙,连来看看我的时间都没有?” 蔺雅言吃痛得跳起来,躲到裴去非身后:“克里斯没来吗?” “不要转移话题!”威廉姆瞪了他一眼。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已经过了耳顺之年的样子。一丝不苟的白衬衣和黑西装加上黑色手杖和礼帽展露出典型的英国绅士派头,但脖子上那枚印有白色波尔卡圆点图案的红色领结又打破了原有的呆板印象。 即使裴去非不用那么热切的目光盯着他,威廉姆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站在自己孙子身边的年轻人。 “真难得你会带朋友来。”他说,打量了一下裴去非,对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可以握个手吗?”裴去非不失时机地凑近过去,十分真诚地望着他道,“我是您的大粉丝!”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受用的夸奖,更何况对方是心爱的孙子的朋友。威廉姆愉快地大笑起来,友好地伸手和他相握,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喜欢你这个朋友!”他看着蔺雅言道,“自从过了10岁之后,你和克里斯的偶像就不再是我,而是穿着内裤在城市上空飞来飞去,或是用各种不可能的科技去和外星人战斗的家伙了!” “那是克里斯。”蔺雅言不满地说,“我可从不认为内裤外穿的家伙有什么品味可言。” “哦,我差点忘了!你7岁时候的梦想是做个摇滚歌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拿着扫帚当做吉他,在院子里大唱《你是我的唯一》的样子!” “真的?!”辛西娅不可思议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埃尔顿约翰是个传奇!”蔺雅言耸耸肩,望着威廉姆催促道,“客人们都在等你致辞呢。” “他们总是可以等。”威廉姆笑起来,但立刻意识到心爱的孙子正因为他爆出了陈年往事而恼羞成怒,于是改口道,“不过,我想是时候让他们来点正餐了。辛西娅,你也一起来吧,我刚才看见你的姨妈在找你。” “好吧。”辛西娅说,临走前不忘再次亲吻了一下蔺雅言。她的容貌极好,五官精致,微微嘟起的红唇简直令人心醉,加上紧身裙下玲珑有致的身材,很难想象有男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位美女的投怀送抱。 “她很性感,嗯?” “祝你好运。”蔺雅言无谓地耸耸肩,回避了裴去非的试探。他知道自己对待辛西娅的态度令人生疑,但这不是需要对任何人解释的事。 裴去非碰了个软钉子,反而对蔺雅言更加好奇。他手里的资料已经算是齐全,但对这位名门大少爷的私生活仍然一无所知。跟踪了蔺雅言几天,看到的也只是他忙于工作和各种应酬的身影。 “多谢了。虽然她不是我的菜,不过我乐于尝试。” 蔺雅言笑了笑,他看得出裴去非对这个话题并不认真。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裴去非真的跟辛西娅搅合在了一起,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了——他可不想那样。裴去非还想说什么,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了威廉姆洪亮的嗓音,偌大的客厅一瞬间安静下来。 ****** 注:艾尔顿·约翰(Elton·John)是英国老牌歌手,曾经获得过格莱美传奇奖。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去找这首《你是我的唯一》(The One)来听听。顺带一提,Elton John不仅是“摇滚爵士”,而且是正宗的“爵士”,英国女王授予了他爵士爵位哦~再PS,他是gay……而且是公开的、高调的、花炮的gay……(笑) 第六章 尽管满头银发,但威廉姆拄着拐杖、站在楼梯上的样子高傲而不可一世,充满了十足的帝王派头。 “晚上好,我亲爱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这个老头子举办的无聊宴会。” 宾客们之间发出了一阵哄笑。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今天是我70岁的生日。首先,我要感谢你们每一个人的到来,希望罗曼尼康帝(注1)的香味能陪伴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干杯!” “此外,我还有两件事要宣布。身为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里的老头子,我想是时候退居二线、安度晚年了。第一,我已经决定捐出我一半的财产来成立帕克南基金会,用于帮助那些因战争或病痛而流离失所的孩子。第二,我,威廉姆M帕克南伯爵,正式宣布艾尔维斯蔺为我的合法继承人,请在场诸位共同见证。” 现场响起了一阵低语。裴去非转头去看蔺雅言,无意间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这让裴去非意识到蔺雅言事前对帕克南今晚的发言并不知情。如果他知道自己将被公开指定为继承人而不仅仅是来参加一个生日晚宴,绝对不会贸然带着不明底细的陌生面孔出席。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蔺雅言很快从裴去非略带笑意的表情里读到了他的想法,但他只是微微耸了耸肩,穿过人群走上前去给了威廉姆帕克南一个结实的拥抱。 威廉姆站偏了一些,将位置让给他。 蔺雅言站定,首先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他的身材颀长,在高级西装的包裹下显得更为挺拔。远胜过所谓明星的英俊容貌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与雕花的金色扶栏映衬下简直夺人心魄。 如果他是个仗着自己有钱就为非作歹、拈花惹草的混蛋,又或者是个空有华丽外表却不学无术的草包,裴去非觉得自己心里还能更平衡些。但事实是,这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蔺少爷不但拥有和外表一样出众的聪慧头脑,性格也十分圆滑,完美得几乎找不出一点瑕疵。和这样的人做对手,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裴去非凝视着站在台阶之上的蔺雅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蔺雅言举了举杯,开始致辞:“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爷爷多年来对我的疼爱与照顾。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给予我的温暖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最亲的家人。” “其次,我不得不承认,今晚的惊喜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以至于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看上去是那么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我仍希望你能接受它,因为这是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哦,当然,我亲爱的艾尔维斯,即使是当年那些你送给我的画得惨不忍睹的蜡笔画,我都好好地珍藏在衣柜里呢。” 裴去非忍不住跟着其他宾客一起笑起来。他忽然很想看看年幼的蔺雅言是什么模样。这个念头一旦占据了他的脑海就再也挥之不去。他相信即使不是在这里,在蔺家的本宅某处也一定藏着无数本这位少爷的相册。 想想一边翻着相册一边对着蔺雅言年幼时那些大哭的、流口水的、光屁股的照片品头论足的样子——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蔺雅言忽然感到后背窜起一阵莫名的寒意。他挥了挥手,就见几个保镖抬着一个木头箱子放到楼梯前特意安置的矮桌上。 虽然拍卖行的封条被撕掉了,但裴去非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蔺雅言一路带来的那个箱子。 在场的人都好奇地等待着答案揭晓。谁都知道威廉姆帕克南的爱好是艺术品收藏与古董,能够得上格做他生日礼物的,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西装革履的保镖在蔺雅言的授意下,一层一层缓缓打开严丝合缝的箱子,最后终于将里面的内容物小心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声惊呼:“金佛!” 裴去非原本对那箱子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金佛”这个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那展露出来的物体通体纯白,在灯光下莹润如水、流光溢彩,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料,和“金”字实在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宾客里也有人同样觉得奇怪,只听先前喊出金佛的那个声音解释道:“虽然有些古怪,但拍卖行给出的资料上就是这个名称。事实上,这件拍品并不在拍卖清单上,是当天临时追加的。而且由于起价太高,拍卖行给出的资料又太少,几乎没有人对它感兴趣。只有帕克南伯爵家的小少爷跟另一个人一直在竞标。” “我听说这东西最后可是拍出了2亿美金的天价啊。” 另一人压低了嗓音说道。这个数字立刻引来了一阵惊叹。 “纨绔子弟,啧啧……”裴去非暗自摇头。他实在看不出那个被称作金佛的白色佛头到底哪里值2亿美金,但看威廉姆帕克南那副欣喜的表情,也许他更在意的不是物件本身而是它的价格所产生的震撼力。 话说回来,那可是2亿美金啊,2亿!他可真有点嫉妒这些有钱人了。 “嘿!你在这儿呢。” 辛西娅拨开人群走过来:“怎么样,是不是开始觉得无聊了?” 裴去非笑笑,顺手从路过的服务生手中端过一杯酒递给她:“怎么会?” “这种老头子的聚会上可没有多少漂亮姑娘。我很好奇艾尔维斯为什么会带你来。” “很奇怪吗?” “当然。”辛西娅毫不犹豫地点头,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像今天这样的私人场合,不带女伴反而带着生意伙伴来不是很奇怪吗?” “生意伙伴?”裴去非感到新奇似的重复了一遍,接着忍不住笑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才带我来呢?” “哦,拜托!我不了解你,但我还不了解艾尔维斯吗?他看着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把你当朋友。” “你这么说可真伤人。” “反正你也没把他当朋友不是吗?你们俩看上去更像是竞争对手——”喝了一大口酒,辛西娅接着说道,“这才是我好奇的原因,他为什么会带你来?” “这个嘛”裴去非摸了摸鼻子。 “哦,我懂,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小秘密,对吗?”辛西娅知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没什么特别的,”裴去非含混地说,“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竞争对手。” “那你也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竞争对手。”她笑起来,“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变成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人。” 裴去非看着她爽朗笑容下微微的落寞,体贴地安慰道:“在我看来,你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特别。” “是吗?”和一个陌生人谈论感情是危险的。辛西娅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适时结束了这个由自己挑起的话题。 “我猜,你并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 裴去非配合地问,一边不着痕迹地注视着蔺雅言从楼梯上下来,开始与四周的人群交谈。 “优秀的男士总是单身。更何况,你长得如此英俊,站在你身边得要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心脏才行。”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心脏不够坚强呢。” 辛西娅大笑起来。她是个迷人的女孩,不只脸蛋漂亮,性格也充满了亲和力。两个人相谈甚欢,裴去非已经把手环到了她的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对交往多年的情侣。 “哈哈哈……真的吗?他就这么跳了?” “是啊,还大喊着‘世界和平’呢!” 社交场上的老手永远不愁没有话题。裴去非夸张地说完一段趣事,顺势从路过的服务生手中换来一杯新酒递给辛西娅,抬眼时发现一个带着银边眼镜的男人正穿过人群走到蔺雅言身边,十分自然地伸出一条手臂环住他的腰,低头亲吻他的额角。 他的动作熟稔又强硬,散发出强烈的占有欲。 裴去非一下子捏紧了杯子。 那个男人是谁? ****** 注1:罗曼尼康帝,法国勃艮第产区的一种红酒另,艾尔维斯(Elvis)是蔺雅言的英文名,这个名字有没有让你想到谁呢?下一章揭晓神秘男人的身份。他可是十分重要的配角哦(笑) 第七章 “那个男人是谁?” 拖着蔺雅言走到无人的角落,神色冷峻到显得有些古板的男人推了推昂贵的银色镜框,用一种与容貌十分相称的成熟嗓音居高临下地问道。 镜片后的眼睛是湖水般的祖母绿色,清凉而冷酷。 蔺雅言拨开他紧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语带讥讽地微笑:“你才是警察。”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皱眉盯着他,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捣蛋鬼。 “我从没见过你带人来参加威廉姆的宴会……这不像你的作风。”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重重人墙之外的裴去非,后者正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们两人。 “哦,”蔺雅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对远处的人微微一笑,“他是我的partner。” “Partner?” 这个词实在太微妙,既可以指搭档,也可以指同性之间的伴侣。卡莱特从蔺雅言的脸上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哪种意思,语气生硬地说道:“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危险。” “看得见的危险总比看不见的危险好。”蔺雅言顿了顿,紧紧盯住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灯火下锐利而迷人,“昨天半夜有人闯进我家,打坏了我心爱的家具。” 他的口吻很随意,就像在谈论今晚的天气,但卡莱特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你怀疑我?” “……”蔺雅言耸耸肩,不置可否。 有好一会儿卡莱特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祖母绿色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灰暗的阴影。雕塑般毫无表情的脸孔给人沉重的压力。 “我早告诉过你那东西只会给你自己惹麻烦。” “多谢长官关心。” “不要那么任性。”他用一种在看吵着要糖吃的孩子的表情看着他,“把它交给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蔺雅言轻笑一声:“上一次你也这么说。” 感觉到他话里的讥讽,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无声叹了口气,张开五指扣住他的后脑勺,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蔺雅言一把推开他。卡莱特以前就常常对他这样做,并且从来不顾场合,对此他已经忍耐得够久了。要知道,虽然他们站在角落里,但周围的眼睛可不少,更何况还有个是敌非友的人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给人留下话柄。 但卡莱特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艾尔维斯。”嗓音骤然一冷,仿佛永远都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强硬地揽住他的腰,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令人屏息的程度。 “下次再推开我的话,”他用一种轻柔但是笃定的语气说道,“我就吻你的嘴唇。” @#¥%&*△! 蔺雅言无语地瞪着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破口大骂,更何况对象是卡莱特阿尔佛莱德。 “你妻子会伤心的。”他说,蔑视的眼神和嘲讽的语调是他眼下能作出的最有力的反击。 “我们从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 卡莱特回答,仍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孔,完全不为所动。 “哦,那么你该试着要一个孩子,或者养一只狗。”蔺雅言微笑,当然仅限于嘴角,“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想你的部下已经在门口坐立难安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苛刻,艾尔。” 卡莱特贴近他耳边,用充满魅力的低沉嗓音叫着他的昵称,然后出其不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 蔺雅言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捂着发烫的耳朵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许多人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罪魁祸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顶着一张古板的面孔正色道:“听好,艾尔维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只要你需要帮助,我绝不会拒绝。” 蔺雅言冷静下来,但仍下意识地退到了安全距离。 “我不认为你的教育就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弱者。” “每个人都会想保护心爱的东西。而且你知道,对我而言,弱者没有被保护的价值。” 蔺雅言冷笑了一下:“我该感谢你使我成为强者。” “使你成为强者的是你自己。今后你会变得更强……度过这一关的话。” “警告吗?” “是忠告。现在抽手还来得及。” “你认为我有选择的权利?” 卡莱特叹了口气:“我不想与你为敌。” 蔺雅言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轻声说道:“你可以选择。” “……”卡莱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岔开了话题:“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陪我去喝一杯怎么样?” “你有这个空闲吗?”蔺雅言朝四周抬抬下巴,“这里可是聚集了全世界犯罪团伙的头领。” “让他们再享受一会儿也无妨。”卡莱特冷淡地说。 蔺雅言刚要开口,忽然凭空伸过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接着有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我得把他要回去了。” 他搂得很紧,看向卡莱特的目光充满了挑衅。不过那点隐匿的敌意在卡莱特的眼里就像孩子的恶作剧一般可笑。他趁此机会打量了一下裴去非,而后把目光转向蔺雅言:“你似乎太放纵他了不是吗?” “哦你放心,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裴去非不客气地插话,比平时灿烂十倍的笑容里充满了火药味。 他扭头吻了吻蔺雅言的嘴角:“走吧宝贝,我有话要跟你说。” 卡莱特无言地盯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激荡出剧烈的火花。 “真是够了。”蔺雅言一阵头疼。此刻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尤其是当人群中已经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拨开裴去非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蔺雅言深呼吸一口,对卡莱特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下马尔斯呢?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拒绝你的合理要求的。” 在对方回答之前,他留下一个与平时一样得体而疏远的笑容,拉着裴去非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开去。 目送他们离开,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形状坚毅的下巴更加收紧了些,祖母绿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一种坚毅而冷酷的神色。 第八章 “嘿,我帮了你一个大忙。”走出几步后,裴去非凑到他耳边,愉快地向他邀功。 “或许你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是吗?”裴去非转头看他的脸,注意到他仍在为先前的事情而不快。 这可真意外。他还以为这个男人除了那种讨人厌的笑容跟冷嘲热讽外不会有其他表情。 “他和你的关系似乎很……特别。” 裴去非斟酌了一下词句,试探性地说。 得到的回答是一声冷哼。 “介不介意告诉我他是谁?” 原以为会得到另一声冷哼,但蔺雅言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看电视吗?他就是卡莱特阿尔佛莱德。” “什么?!” 裴去非的下巴差点掉到地板上。原来那就是国际刑警史上最年轻的高官,因雷厉风行的态度和铁血无情的手腕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眼镜蛇”卡莱特阿尔佛莱德!难怪他看上去官架子十足,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像那样的大人物出现在这里真的好吗?” 裴去非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黑帮老大、贩毒集团头目、洗黑钱公司的头头、黑白两道通吃的情报贩子,甚至军火走私商。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对警察恨之入骨。他忽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点敬意。至少一般人绝不会拥有如此粗硬的神经。 说话间,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朝露台走去。 “那是什么口音?中欧?” 把碍事的酒杯交给路过的服务生,蔺雅言一路保持着微笑穿过人群,期间数次拍掉了裴去非企图搭上他腰间的右手。 单独交谈时他们通常用中文,一方面是因为裴去非对此相当精通,另一方面则是就算被窃听也比较让人费力气。不过,他确实记得裴去非说英语时是地道的纽约腔,根本不带什么怪里怪气的口音。 “哦,我有个克罗地亚的朋友。”裴去非回以笑容,带点得意的味道,不屈不挠地再次伸手缠上了他的腰,甚至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角。“别闹脾气,亲爱的,他还在看呢。” “相信我,你高估了他的耐心,也高估了我的。” 抬手挡住他的脸,蔺雅言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率先一步躲进露台角落的阴暗处。丝绒质地的华丽窗帘完美地隔绝了大厅里的灯火辉煌。金色的月光落下来,在白色躺椅上铺上一层梦幻似的闪光。 裴去非没再贴过去,举起双手作绅士状。 “嘿,中国人不是讲究‘知恩图报’?你至少该说声谢谢吧。” 蔺雅言瞥他一眼,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边绽放出一朵放肆的笑意,顿时让整张脸都妖冶了起来。 “哦,当然。”他说,慢条斯理地在躺椅上坐下,优雅地交叠起长腿摆在搁脚用的小凳上。 “你说我是该感谢你不知疲倦地跟踪我,还是该感谢你半夜里闯进来放走了那个我本可以抓到的家伙?” “喂,你这么说可不公平!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就在睡梦中被人一枪打死了。” 裴去非耸耸肩,毫无悔改之意。事实上,此时此刻他根本没在想任何事情,只是着迷地盯着对手愠怒的神色。 看惯了蔺雅言在人前那副滴水不漏的温柔表象,他竟然觉得这种张狂的态度不但新奇,还性感得要死,仿佛眼角眉梢都飘荡着魅惑的气息。 哦,糟糕。真是见鬼的太糟糕了。 “你最好有个正经的身份。”蔺雅言好心地提醒道,尽管更像是幸灾乐祸。 “卡莱特的鼻子很灵,尤其是老鼠的臊臭味。但愿你的克罗地亚口音不会帮倒忙。否则我只能把你绑起来交到警署领赏金了。” “不要口是心非,亲爱的。” 裴去非随口说道,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撑住椅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蔺雅言那双黑色的眼睛。后者皱了皱眉仰头看着他,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仿佛牛奶般闪着润泽的光亮。 两人的距离只差一个鼻息,湿热的吐息和古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屋内隐约传来缠绵的乐曲,完美地烘托出这绝佳的暧昧气氛。 裴去非开口,嗓音轻柔如同恋人间的爱语,眼神却是刺探的。 “你要摆脱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但你却没有那么做。” “你想问我为什么?” “除了你爱上我这个理由外。” “哦,上帝!”蔺雅言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谁来救救这朵可怜的水仙花?” 裴去非笑起来,低头有意无意地摩挲他的嘴唇,眼神霸道而热烈:“你和他看上去很亲密。” “这取决于你怎样定义‘亲密’。” “那可不好说——” 裴去非退开些距离凝视他,手指不安分地滑进敞开的西装里,隔着衬衣慢慢勾勒过他的腰线,动作熟练而挑逗。 “你觉得这样够不够‘亲密’?” 他无声地微笑,神情暧昧而乖张,蓝灰色的眼珠彷佛傍晚的大海,闪着粼粼的星光。 蔺雅言也笑了:“原来你的工作还包括跟男人调情。真是辛苦了,跟踪狂先生。” “我不得不承认,你讽刺人时的样子确实很性感。难怪那位警官会对你着迷。” “不要告诉我你在嫉妒。” 大厅里的音乐换成了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华丽的音符在丝绸般的夜色里流淌。这样的气氛太美妙,让人很难不遵从自己的欲望。 “为什么不?”裴去非凝视着他,语气颇为认真,嗓音里却又透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不管你在想什么,对你绝没有好处。”蔺雅言顿了顿,“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的立场吗?” “我很清楚。” 裴去非低下头,蔺雅言毫不闪躲地直视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有一点傲慢一点轻佻一点模棱两可的信号。星光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耀。可他的眼神那么黑那么深,如同最深的海,在黑丝绒般的夜色下,是永远不知道何时会涌起的波涛。 “我们是敌人。” “确实是。” “我不喜欢男人。” “我也不喜欢。”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裴去非笑了,黑夜在他身后张开巨大的羽翼,犹如不可一世的君王。 “吻你。” 他说,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欲望。 第九章 嘴唇的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花香与苹果的味道。夏夜的风拂过,微凉的月光丝毫没能减轻心脏鼓动的燥热。 裴去非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柔软的黑发里,舌头放肆地撬开他的唇齿毫不犹豫地探进去。他天生有种野性的魄力,就连亲吻的方式都是霸道而侵略的,带着征服一切的气势。 蔺雅言勾住他的脖子,慵懒地半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头顶——一具狰狞的石兽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两人。裴去非不满他的分心加重了力道,手指摸索着解开他的衬衣,从额头开始一寸寸地亲吻他的肌肤直到锁骨的凹陷处,然后抓着他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唔!” 蔺雅言闷哼一声,脸色大变地推开他:“够——” “了”字还没出口,嘴唇就被人狠狠地堵住。 在两人都窒息而死之前,裴去非终于退开些距离,居高临下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 蔺雅言刚要张口,裴去非一把捂住他的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低头霸道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耳垂都含进嘴里,还时不时地轻咬一口,恶劣地往他耳朵里呵着湿润的热气。 “你喜欢这样,嗯?” 蔺雅言只觉得脊背上窜过一阵阵电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开他:“你够了没!” 裴去非不说话,只是抓住他的脚整个身体压下去,眼神执着得可怕。 蔺雅言收不住势,一下子失去平衡,连人带椅仰天摔倒在地面上,被裴去非压了个正着。 “你的耳朵真敏感。”裴去非就着这个姿势说道,嗓音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嫉妒,“他是不是也喜欢这样对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蔺雅言摔得眼冒金星,无暇理会他的古怪问题,“快给我让开。” “不。”裴去非低下头去咬他的脖子,“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不为什么!”蔺雅言没好气地说。他活了20几年,第一次像现在这么狼狈。嘴唇红肿,头发凌乱,衬衣敞开了大半,白皙的肌肤和清瘦的锁骨暴露在月光下。耳朵红得发烫,连说话时的嗓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哪里还有平常那副温柔优雅、高深莫测的贵公子模样? 裴去非得寸进尺,从脖子一路往上又去吻他的嘴唇,被后者嫌恶地一掌拍开。 “怎么了?”他低低地笑,“你一开始没有拒绝我,现在又为什么生气?后悔可不像你的作风。” “……” 蔺雅言吃了个闷亏,抿紧了嘴一言不发。从裴去非出现在他生活中开始,他一直牢牢占据着上风。尽管对手在某些时候出乎意料的举动也令他感到棘手,但总体来说,他蔺雅言仍然是这盘棋局的主导者。带裴去非参加这个宴会,也是他在权衡利弊后主动下的一步棋,为的是获取更多的情报。 也许是因为一直处在胜利者的位置上让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接受这个吻当然是有目的的,但他也的确抱着不够谨慎的玩笑态度,又或者是潜意识里想要炫耀作为胜利者的从容,以至于让某些事情脱离了掌控。 “我承认我犯了个错误。” 尽管还沉浸在懊丧的情绪中,蔺雅言仍然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一面推开他站起来,背靠着栏杆动作优雅地一颗一颗系好被解开的纽扣。 “错误?”裴去非哼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是不该和我接吻,还是不该在这里和我接吻?” “都不是。是来的路上忘记把你从直升机上扔下去。” “哦宝贝,我爱你的幽默感。”裴去非故意停顿了下,“——但更爱你刚才浑身颤抖的样子。” “!” 蔺雅言找不到话反驳,心中大骂该死的卡莱特,一边意识到再和裴去非单独待下去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主意,刚想找借口离开,就看见有人掀开窗帘走进来。 “艾尔维斯少爷,公爵问您的朋友今晚是否和您一起留下?如果是的话,他是和您住在一起,还是需要单独为他准备一个房间?” “住一起。” “他说他喜欢野营。” 管家为难地看着两人:“这附近的树林晚上会有狼出没” “我住客房就行了。”裴去非迅速改口,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 蔺雅言瞥他一眼,在管家的注视下点头默认了。 “还有,阿尔佛莱德先生让我转告您,他下周会去一趟中国,希望能在那里和您会个面。” 蔺雅言皱了皱眉:“他人呢?” “5分钟之前离开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阿尔伯特。” “那我去准备房间了。”头发花白但身板笔挺的老管家转过身,犹豫片刻后又回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蔺雅言。 “还有什么事吗?” “艾尔维斯少爷,”他顿了顿,用一种艰难的语气问道,“您一会儿还出去和其他客人们打招呼吗?” “怎么了?” 阿尔伯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裴去非:“那您最好把衬衣拉高些。” 他没有再说下去,面无表情地略一颔首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蔺雅言疑惑地摸了摸脖子,从落地玻璃的反光里清楚地看到了指缝间露出的那一点鲜红的印记。 他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裴去非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揽住他的肩:“不要那么生气,亲爱的。下次我会记得留在不显眼的位置。” “……”这个混蛋,他是故意的! 裴去非见好就收,带着胜利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我有点口渴,得去找点水喝了。你要来一杯吗?” “快滚。” “哈哈哈……” 裴去非大笑着走了。蔺雅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懊恼地抿紧了嘴唇。今晚他的确是失算了。他走过去把翻倒的椅子扶正,又对着落地窗整了整仪表,将领子拉高一些,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然后深呼吸一口,看准时机走了出去。 端着酒的服务生和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是我没看清路。”蔺雅言微笑,伸手扶住惊慌的服务生。托盘上的香槟和马提尼成功地弄脏了他的衬衣。四周不少人向他们行注目礼。蔺雅言优雅地欠身,一路小心地避开人群顺理成章地上楼换了件衬衣,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暗红色丝巾叠成长条形围在脖子上,下摆多余的部分用蛋白石的围巾扣系好,整齐地塞进衣领里,最后照了照镜子,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后,这才重新露出一贯的从容微笑。 接着他退出房间下了楼,开始若无其事地与客人们谈笑风生。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客人们纷纷和主人告别。蔺雅言陪在威廉姆帕克南身边与众人一一握手致谢。帕克南公爵显然心情不错。老管家站在两人身后毕恭毕敬面无表情。裴去非远远看着,懒懒地斜倚着墙喝着手中的Last Kiss,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蔺雅言是个天生的社交家。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让他英俊的面孔显得愈发优雅而迷人。每个女人都在离开时趁机与他吻别。他不厌其烦地和她们一一拥抱,绅士地行着吻面礼,在她们耳边简短而诚恳地称赞她们的端庄和美貌。 到大厅里终于只剩下他们几人时,裴去非简直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嘿!”蔺雅言用脚踢他,“你妨碍到他们打扫了。” 裴去非毫无形象地摊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抬起头:“哦亲爱的,是你。” “你再那样叫我,我保证立刻把你扔出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对待那些女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裴去非露出哀怨的表情,不满地嚷嚷道,“难道就因为我是男人?可那位严肃的警官先生不也是男人吗?” “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蔺雅言冷冷地瞪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伸手把他拉起来,因为帕克南公爵正笑容满面地朝这里走来。 裴去非摇摇晃晃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嗝。冲天的酒味让后者不快地皱起了眉。 “你喝了多少酒?”他低声问道。 裴去非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蔺雅言强忍住把他一脚踹到屋外去喂狼的冲动,对走到跟前的威廉姆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 “你的朋友还好吗?” “他没事,”蔺雅言回答,“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威廉姆点点头,“阿尔伯特已经为他准备了房间,让他早点上去休息吧。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说完扬手招来两个男仆,一边一个架起裴去非就走。 蔺雅言不放心地盯着他,看他睡眼朦胧地半闭着眼睛不像会闹事的样子,于是转身跟着威廉姆上了另一边楼梯。 第十章 充满十七世纪古典气息的书房里缓慢燃烧着印度的线香。那种来自神秘宗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营造出肃穆而沉静的氛围。 公爵在壁炉前坐下,示意蔺雅言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张椅子上。 “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看书。”威廉姆望着壁炉,笑容里满是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火光映在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在阴影下异常清晰。 蔺雅言第一次发现他老了。 “等我忙完这一阵,就来这里陪你。”蔺雅言笑了笑,“没有克里斯打扰,正好可以把这里的书好好看一遍。” 威廉姆撇了撇嘴:“算了吧,我知道你比克里斯还忙。听说你在筹备一间新的制药公司?” “嗯,我打算把总部设在上海,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等日期定下来了,我会正式邀请你来剪彩。” “我这把老骨头可走不了那么远。” “行了吧,你还没老呢!刚才用拐杖打我的时候可不比十年前力气小!”蔺雅言夸张地叫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十分诚恳地看着他,“来吧,爷爷也一直在记挂你呢。我保证,等公司开张,一定在家里好好陪着你们。” “我可没法跟那个老家伙和平共处。”威廉姆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一脸嫌恶,眼神里却满是笑意,“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忍一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公爵点点头,慈爱地看着他:“艾尔维斯,你比克里斯有野心,也比他圆滑。可我反而更担心你。” 蔺雅言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从来不做任何失礼或是出格的事。但是克里斯不一样,他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想做的事而从不顾及别人。这也许会让他伤害许多人甚至伤害自己,可他忠于自己的内心,这让他比谁都坚强。而你,我亲爱的孩子,有时候我真担心你是否太压抑自己。” “……” “你很乖巧也很懂事,这当然很好。可是最近我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对你的期望太高,又或者是我对克里斯太放纵了,以至于让你觉得自己不得不扮演好孩子的角色?” “当然不是——” “艾尔维斯。”威廉姆俯身握住他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记住,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快乐。” 蔺雅言反手握紧了他:“我会的。” 两人相视而笑。壁炉里的火苗跳动着,投射出温暖的光。 “对了,我有件事要问你。你刚才送我的是什么东西?” “……”蔺雅言愣了愣,看到他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Zion把‘金佛’的消息放出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我‘金佛’是不是?” “费尔南多凌晨5点打过电话来,告诉我Zion今天会放消息。原本谁都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Zion把‘金佛’的消息一放,目标一下子明确了,肯定有人沉不住气。我只是想趁机混淆下视线,他们顾忌你的身份地位,不会轻举妄动。” “你承认你是在利用我了?” “我只是在寻求你的帮助,”蔺雅言笑了,狡黠的神情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出少有的孩子气,“——以我自己的方式。” 帕克南公爵忍不住哼了一声:“你跟克里斯一样,都是死要面子。老实告诉我,你送我的‘金佛’究竟是不是那个‘金佛’?” “当然不是,那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只不过原本的名称并不叫‘金佛’,是我临时改的。” 公爵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亲爱的,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还有些事没告诉我。但我相信你。Zion的‘王子’身份特殊,我不方便直接插手,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我相信你的能力,艾尔维斯,但你记住,你并不是一个人。不论是我,你爷爷,还是克里斯,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力量。你的幸福、健康和安全,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嗯。”蔺雅言靠近过去握紧了他的手,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我保证,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会告诉你们。” “很好。”公爵点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今天带来的那个‘朋友’——可真让人意外。你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蔺雅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很英俊也很迷人——我必须承认。不过,他看上去很危险。” 蔺雅言含混地答道:“哦,他是个有趣的人,不是吗?” “……” 威廉姆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不过他并没有干涉别人私生活的习惯,虽然有点不满,但也只得终止这个话题道:“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蔺雅言站起来,安抚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们上海见。” 公爵哼了一声,但这个真实的承诺让他没能忍住嘴角那一丝上扬的弧度。 “对了,给克里斯打个电话吧。我听说他在意大利和好几个黑手党家族搅在了一起,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不幸的是,只有你才能驯服那头暴躁的小狮子。” 蔺雅言会心一笑,做了个“遵命”的动作,十分潇洒地扬了扬手。 威廉姆帕克南公爵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轻轻敲了下桌上不起眼位置摆放的一个小铜铃。 不多时,老管家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帕克南公爵?” “关于艾尔维斯带来的那位‘朋友’,应该有消息了吧?” “资料显示他是美籍混血,几天前以SE公司机械工程师的身份入境,资历和背景都都中规中矩,看上去很干净。” 他的脸孔隐藏在阴影里,但不难从那个平板的嗓音里听出不赞同的音色。 “你认为太干净了?” “恕我直言,是的。”管家的声音停住了,片刻后又响了起来,“但我相信艾尔维斯少爷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帕克南公爵发出一阵干笑:“我一直担心他和卡莱特……现在,我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呢,阿尔伯特?” “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博弈是一种乐趣。”管家冷静地回答,“再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疯狂过呢?” 第十一章 长长的走廊里,一半月色如水,一半黑暗如冰。蔺雅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出神地凝视着花园里迎风摆动的树影。树叶的沙沙声、寂寥的虫叫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狼嚎,让他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半脸孔白得几乎有些阴森。 也许是因为四下无人,又或者是夜已实在太深,蔺雅言的脸上难得没有挂着那副惯常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表情。黑夜、古堡、月光,这些元素加在一起,让他看上去像极了电影里那些苍白又俊美的吸血鬼,明明拥有着众人艳羡的华丽外表和永恒生命,却不得不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孤独而厌世。 孤独——蔺雅言很少给人这样的印象,这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种格外与众不同的魅力。他的眼神专注却没有焦距。他也许在思考,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又或者会思考些什么。倘若你在这样一个夜晚站在这样一个距离看过去,你就会发现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你以为你了解他,但事实上你不。他在人前太过温和而亲民了,以至于当他无意间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你才会惊觉这个人骨子里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蔺雅言站了许久,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似乎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个有些厌烦又兴味盎然的表情。他就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转过身,放轻了脚步向长廊另一边的整排房间走去,然后在其中一间前停了下来。 门框上方的铜质铭牌上刻着“客房101”的字样。 他顿了几秒,确认房间内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后,悄无声息地转动了雕着古典花纹的门把手。 漆黑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就在他打算回身退出的瞬间,突然有人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在找我吗,亲爱的?” 蔺雅言惊出一身冷汗,甚至没来得及掩饰他的惊愕。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加上受过专业的训练,没有人能够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靠近他,更何况是在这样空旷又安静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对手的危险性。 裴去非得意地笑出声:“这么快就想我了,嗯?” 蔺雅言冷静下来,伸手推开他:“你果然是装醉。” “不,我想我确实醉了。”裴去非不依不饶地再次缠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能有点无法自控。” “你是成年人。”蔺雅言冷冷地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再逢场作戏。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逢场作戏的心情。 “你知道,我既然敢带你来,就有把握你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找到。这么大的房子,你如果深更半夜一个人出去瞎逛,万一失踪了,连尸体都不好找。” “威胁?真新鲜。”裴去非哼了一声,“万一我心情不好在这里到处乱逛惹出点麻烦,困扰的人可是你,蔺少爷。” “但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一定不是我。”蔺雅言笑了,那个气定神闲的优雅笑容比任何威胁都来得有说服力。 裴去非耸了耸肩。在蔺雅言被公爵叫去谈话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到处溜达过一圈了。但这座城堡实在太大,他只粗略查探了一下整栋建筑的结构和几个无人的房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我要回去休息了,劝你也最好赶快上床。”蔺雅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诡异又乖张的微笑,“哦,如果你乖的话,我想明天你会得到一份礼物的。” 裴去非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笑着答道:“我会期待的。” ****** 第二天早晨起来,不好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因为当他清晨六点打开房门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那个在直升机上下黑手把他打昏,明明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却成天面无表情故作神秘的年轻人。 “白……什么来着?” “白岚。” “哦,对!”裴去非猛一击掌,露出兴高采烈的笑容,“白兰地!” “……”白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决定无视这个低级的冷笑话。“蔺总派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 “他人呢?” “走了。” “去哪了?” “没说。” “几点走的?” “两点。” 胡说!裴去非在心里骂道,不过也懒得计较,看着白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在蔺雅言告诉他“明天会得到一份礼物”的时候,他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包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无人的荒岛,或是打开房门就被无数枪口包围。可当他看清手里的东西时,顿时有点泄气——因为那东西实在是普通了,普通得他连想都没想到过——竟然是蔺雅言那辆蓝色玛莎拉蒂的车钥匙。 “这是什么,昨晚的辛苦费?” “……”白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个鄙视的眼神简直叫人无地自容。 幸好裴去非不是一般人。 “车上有导航,路线已经设定好了。到目的地之后,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嗯哼——”裴去非低头把玩手里的车钥匙。尽管这样的想法有些愚蠢,但他确实有种缠绵一夜后却被人用一叠钞票随手打发了的屈辱感。 “我也许不会照着路线走。我也许会把车子开进河里。我也许——”他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会不小心撞死什么人,然后跑到罗马尼亚躲起来。” 白岚耸了耸肩:“随便你,车又不是我的。” “……喂喂,他可是你老板哎。” “虽然说好奇心害死猫,不过你应该不会连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吧?” “做我们这一行,首要原则就是对什么事都不要太追根究底。” 白岚朝他摊开一只手:“如果这段话说服了你自己,欢迎你把钥匙还给我。” “对于礼物,我向来是照单全收的。” “那就好。” 话说到这里,可以功成身退了。白岚闭上嘴准备离开,却被人一把拉住。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裴去非伸手搭上他的肩,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那个讨人厌的警察和蔺雅言是什么关系?” “警察?”白岚看着他,一边推开他的手,“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吗?” 裴去非烦恼地点头:“你也不喜欢他,对吗?他看上去和蔺雅言十分亲昵。” “想从我这里套取情报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在我开始为蔺总工作以前,他就和卡莱特阿尔佛莱德认识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蔺总裁在私生活方面非常谨慎,作为家族继承人,他必须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伴侣。所以我认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如果给你这种错觉,那一定是因为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本身是个狂妄自大、惹人讨厌的男人。” “对于最后一句话,我十分赞同。” “那句话对你也一样适用。” “是吗?那可真遗憾。”裴去非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会乐于有一个同盟者。” “蔺总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作为一个商人,蔺雅言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白岚冷笑一声,指了指手表提醒道:“你该出发了。” 裤子口袋里恰到好处地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震动。裴去非无声地勾起唇角,冲着白岚微微一笑:“说的也是。我可不想错过你们为我精心安排的好戏。” “放心吧。”白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答道,“你一定不会失望。” 裴去非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Au revoir, mon chéri.” 待到白岚的背影离开视线,他一下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回到屋里小心地关上门,然后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手机。 收件箱里只有一封邮件。没有发件人姓名也没有主题,内容则是一串杂乱无章的数字。 当然,只要使用事先商定好的方式破译的话,这串数字就会变成具有意义的信息。 花费几分钟时间破译密码之后,裴去非发现整封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找到金佛。 “什么?!”他差点叫出声来。难怪蔺雅言面对他时总是一脸嘲讽的样子! 不不不。不对。时间上太过巧合了。如果昨晚宴会上的是真正的“金佛”,那蔺雅言所冒的风险实在太高,而且像他那么高傲的男人,不可能半途而废把麻烦推给别人。如果那不是“金佛”而只是一出障眼法,那么,真正的“金佛”到底在哪里?他把自己带进宴会究竟是什么目的?所说的“礼物”又将会是什么? 口袋里玛莎拉蒂的车钥匙似乎异常沉重起来。裴去非仰天叹了口气。 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但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蔺雅言精心布下的一个局,而且还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真是可怕的对手。 他想,脑海中闪过对方头发凌乱、一脸懊恼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 再可怕的对手也会有破绽。而把他裴去非设计进这个局里,就是蔺雅言最大的破绽。 第十二章(上) “他出发了?有多少‘猎人’到了?” 听到答复,蔺雅言不甚满意地嗯了一声,端起咖啡一口气喝掉半杯,这才接着说道:“里欧出发去接你了,到了之后告诉他去车库换辆车,阿尔伯特已经准备好了。然后你知道该到哪里找我。”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但蔺雅言没有听清。他用手掩住嘴打了一连串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晨光一点一点地把城市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而锐利。 连续两天的睡眠不足让他非常地不适应,甚至将喜欢的拿铁换成苦涩的黑咖啡也无法阻挡源源不绝袭来的睡意。幸运的是,在这个离家几十公里的地方,就算偶尔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对他投来好奇的一瞥,也不会有人指责他现在这副懒散模样过于破坏形象。 就在他艰难地试图吞下一个煎蛋来抵抗睡魔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嗓音低沉的问候。 “早上好,蔺。” 蔺雅言回过头,对方胸前的白金十字架挂饰在晨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早上好。”他慵懒地笑了笑,又补充道,“见到你出门可不容易。” 费尔南多德隆耸了耸肩,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坚实的肱二头肌随着手臂的动作愈发凸显出来,让他本就高大的身材看上去简直像是美国影星“巨石”强森的翻版。 难怪他以前的外号叫做“推土机”。蔺雅言在心里默默地想。 “你好像很累?” “这事儿可不轻松。”蔺雅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你要吃点什么?” “不了,谢谢。” “这儿很安静。”蔺雅言说,一边把煎蛋推到一边——费尔南多德隆的到来起到了很好的提神效果,至少他不用再依靠咀嚼食物来保持清醒。 费尔南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因为‘他’包下了这整个码头。” “那可是不小的花费。” 蔺雅言随口附和道。他对金钱的概念有时很模糊。对他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来说,能用金钱买到的便利是远远超过金钱本身的价值的,所以他们并不会吝惜金钱,而是尽最大可能地享受金钱为他们带来的诸多好处。 “对‘他’来说,金钱根本不是问题。”费尔南多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答,接着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 蔺雅言掏出手机看了看。数字化地图上一个白色的箭头形光标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那是他的蓝色玛莎拉蒂——按照他的指示,车子交给裴去非之前,白岚在座位底下放置了一个小巧的定位追踪器。现在,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远处传来了突突的马达声。 蔺雅言收起手机,顺着费尔南多的视线望过去。一艘白色的快艇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艇上有几个人,只看到一长串白色的水花随着快艇的行进排成漂亮的流线。 费尔南多早有准备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折叠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后递给蔺雅言:“是他们。” 蔺雅言摆了摆手,起身拉开椅子站起来。 费尔南多把望远镜收回袋里,带头走上停靠在码头的其中一艘游艇。白色游艇的船头位置用粉红色油漆刷着“爱神号”几个大字,旁边还用相同颜色画了一颗巨大的心。 蔺雅言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下这恶俗品味的主人。显然,这艘游艇也是“他”的产业。 2分钟之后,快艇靠岸了,两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在费尔南多的示意下一前一后地跳上“爱神号”。 蔺雅言站在稍稍靠后的位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为首的那个一头红发,印有裸女图案的黑色T恤外套着一件缀满铆钉的斜襟皮衣,一条全是破洞的紧身牛仔裤包裹着枯瘦的双腿,左耳上的三个蛇形耳环闪闪发亮。另一个却俨然一副都市白领的样子,一身笔挺西装加中规中矩的黑色斜纹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看不出度数的细框眼镜,和那个小混混似的同伴形成鲜明的反差。 “嗯——”红发男的目光落到蔺雅言身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我见过不少亚洲美女,但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英俊的亚洲男人。” “谢谢。” 蔺雅言不置可否地笑笑。费尔南多上前一步,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是你们的联系人德隆。” “亚历克斯,他们都叫我‘地鼠’。他是‘黑猫’汤米。”红发男指指身边的同伴,眼睛却盯着蔺雅言,“——待会儿请你喝一杯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酒吧。” “我很荣幸,但我对酒精过敏。” “他们同时出售软饮料。” “他对红发也过敏。”“黑猫”汤米白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你有点节操行不行?” “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上你!” 两人毫不客气地对骂起来。蔺雅言觉得自己一辈子听过的脏字都没有这么多。费尔南多德隆不得不开口阻止他们。 “行了!你们两个!” 他皱起眉,接近两米的身高与100公斤开外的体重完美地发挥了震慑作用。两人迅速地闭了嘴。 “‘王子’叫你们送来的东西呢?” 亚历克斯与汤米对视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地回到快艇上,取回一个黑色手提箱。 “就是这个。” 亚历克斯冲着费尔南多抬了抬下巴。 以他的身份而言,这样的动作实在是过于轻慢了。蔺雅言隐约感到不妥,但对方是那个布莱恩的手下,就算有些傲慢也不足为奇。他这么一想就释然了,那边费尔南多已经接过手提箱,用手臂托住灵活地按下一串密码。 此时云层刚好被风吹散。明晃晃的阳光从九天之上直穿而下,被黑丝绒包裹的金佛顿时光芒大盛,佛像雕刻精细的脸部神情肃穆却又似在微笑,连蔺雅言这个不信佛的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敬畏。 他和费尔南多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应该是它没错。” “验完货了吗?”“地鼠”的声音从几步开外传过来,混杂着微妙的嘲讽味道,“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第十二章(下)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 惊觉不妙的瞬间,费尔南多一把护住蔺雅言同时伸手拔枪。但对方早有准备,一颗子弹毫不留情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喔喔,你最好乖一点。”“地鼠”亚历克斯嘿嘿笑了,“他的枪法可没那么准,你不可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黑猫”汤米用空闲的那只手无声地朝同伴的方向比了比中指。 “好了,让我们一步一步来吧。你先把枪交出来——慢慢地——对,放到地上,然后踢到我这边来。不要耍什么花样。”亚历克斯看了一眼蔺雅言,“——我可不愿意在他漂亮的脸上留个洞。” “……” 蔺雅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讨厌麻烦,但麻烦似乎总是找上他。 这可真让人郁闷。 亚历克斯显然比外表看上去更为老练。在费尔南多交出手枪之后,他在同伴的掩护下小心地靠近两人搜了一遍身,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退了回去。当然,他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绝妙的机会,借着搜身的名义对蔺雅言狠狠地上下其手了一番。 费尔南多看着蔺雅言,向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转向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他的表情很镇定,语气温和而严厉。 “你们最好已经想清楚了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说,“‘王子’在对付背叛者这件事上能变得十分有创意。” “哈,我好怕怕哟。”亚历克斯夸张地扭动了几下,接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每个人都在谈论那位神秘的王子殿下,你们谁真的见过他吗?该不会只是件皇帝的新衣吧!” 费尔南多摇了摇头。无知者无畏。不过他倒是挺欣赏年轻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 他把视线投向另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戴眼镜的关系,他总觉得他看上去要更理智一些。 “听我说,你还年轻,赚一点钱能用多久,10年,20年?但如果你没了命,那就什么都没了。” “黑猫”冷笑了一下:“就算我现在收手,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费尔南多不动声色地向他走近了一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你现在收手并告诉我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和金钱离开这里。我保证,你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黑猫”看上去有一些动摇,但“地鼠”及时制止了他。 “别听他废话,汤米。把那个袋子拿出来。”他转向费尔南多,不耐烦地晃了晃黑洞洞的枪口,一边示意同伴把手里的袋子抛过去,“那边的小美人,麻烦你捡起袋子把金佛装进去。对,很好,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对你们没好处。好了?你拿起袋子,慢慢地走到我这边来。对,很好。只要你乖乖合作,那么我们大家都能有个愉快的经历。” “哦,我想我已经感到不那么愉快了。” 蔺雅言说,一边缓慢而谨慎地向前移动着脚步。虽然很懊恼,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大意了。布莱恩在这一行声名远播,他猜就连费尔南多这样的老手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公然背叛他。 “作为补偿,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快乐’的。”“地鼠”盯着他,下流地舔了舔嘴唇。 “是吗?”蔺雅言回以一声冷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危险的魅力,就像一朵鲜红的罂粟绽放在他那张充满东方风情的俊脸上。 “啧啧,你真是个美人儿……” 撕破脸皮之后,“地鼠”亚历克斯的言行举止愈发肆无忌惮,这让费尔南多不由得担忧起来。 拜托,不要再招惹他了。他在心里说,蔺雅言本人可不像电视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也许是他的祈祷应验了。在蔺雅言离对面两人还有五步的距离时,四个人同时听到了一阵突兀的马达声。 马达声朝码头方向迅速靠近,轮胎与地面激烈摩擦发出的啸音已经清晰可闻。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紧随其后的急促警笛。亚历克斯与汤米交换了一个惊惶的眼神,前者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蔺雅言,却被他一弯腰闪过,顺手将装有金佛的黑色旅行袋抛向码头另一边的费尔南多。 砰砰! 汤米开了枪。经验老道的费尔南多德隆早已闪身躲进了离他最近的一艘游艇。子弹擦着他的脚边弹起,在码头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弹坑。 “该死!” “地鼠”在后面大叫,声音又惊又怒,显然蔺雅言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乖乖就范。但“黑猫”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握着枪快速向前冲去。金佛就在离他不到20米远的地方。这是他们能够脱身的唯一希望。然而一辆黑色雅马哈摩托车正以超过200公里的时速俯冲过来。汤米拼了命地向旁边就地一滚,高速旋转的黑色轮胎贴着他的脸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埃呛了他一头一脸。他狼狈地爬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黑色摩托一个漂亮的甩尾,车上的骑手朝蔺雅言大吼一声:“上来!” 正在和亚历克斯缠斗的蔺雅言当机立断,一记肘击甩开对手,飞身跳上摩托车后座,最高时速250公里的雅马哈R6立刻绝尘而去。倒地不起的亚历克斯心有不甘地开枪射击,这时码头上NYPD的红蓝双色警灯已经清晰可见。 汤米冲过去拉起他:“快走!” 亚历克斯大叫:“金佛!金佛!” 汤米回过头,正好瞥见摩托车后座的蔺雅言俯身一把抓起地上的黑色旅行袋,这个动作十分冒险,他差一点就从车上栽下去。摩托车晃动了几下很快稳住了,车手侧过脸似乎是在怒吼,但透过头盔传出的声音实在含糊不清。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两三辆警车,几个警员正举枪从车上下来。亚历克斯还在懊丧地叫嚷,汤米理解他的心情,但大势已去,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他扯起亚历克斯跌跌撞撞地跳上来时的那艘快艇,离开时向后望了最后一眼,只见黑色摩托像一支利箭毫不迟疑地冲向挡在正中央的一辆警车,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车头一扬,凌空跃过1.85米宽的警车车身,然后消失在了视野里。 第十三章 位于纽约的国际刑警美国国家中心局内,现任局长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正在他那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办公室内喝着已经有些变冷的咖啡。 阿尔佛莱德今天总感到有些心绪不宁。昨晚见到的那个男人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这不但是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明显的犯罪者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和蔺雅言过从甚密的样子实在令人生疑。 权衡许久之后,这位国际刑警史上最年轻的局长一口气喝光了冷掉的咖啡,然后给威廉姆帕克南打了个电话。 他毫不费力地要到了当晚的监控录像,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容易一些。但直到他打开对方传过来的视频文件,才终于明白威廉姆帕克南在电话里那种意味深长的语调是因为什么。 隐蔽在阳台上方装饰石兽嘴里的红外高清摄像头不但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正脸,同时也忠实地记录下了他与蔺雅言两人在阳台上独处时的所有亲密举动。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强忍着怒火,冷冷地看完了整个监控录像。 如果说先前他还怀疑蔺雅言是受人胁迫才带着这个陌生人出席宴会,那么现在他相信,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蔺雅言一定是自愿带他出席的。否则,他不会接受那个吻。 哦,那个该死的吻。 办公室外来回走动的探员们并不知道,此刻在阿尔佛莱德局长那副与平常毫无二致的冷酷外表下,他的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当然,成熟理智的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拒绝承认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一向只亲近自己的小狗突然对他人示好所产生的失落感,他对自己说。这种失落感让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他轻巧地从画面上截取了裴去非的头像,然后将图片发给了他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下属。 “埃斯托,帮我查一下这个男人的资料。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情报,包括他5岁时邻居养的狗叫什么名字,总之越详细越好,明白吗?” 内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简洁的应答:“是。” “尽快。” 对方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卡莱特十分欣赏这个下属那种对凡事都不加疑问的态度。但这一点并不足以使他的心情明朗起来。他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以至于新来的女秘书战战兢兢地不敢靠近他的办公室半步。 国际刑警的工作完全不如外界揣测得那样有趣。而身为美国国家中心局局长,卡莱特在实战之外不得不处理大量的文书工作。尽管有数名秘书帮忙,这项工作的枯燥和繁琐程度仍然使人厌烦。话虽如此,卡莱特深知文书工作的重要性,加上性格使然,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因此在下属眼里,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局长不但有着超凡的实务能力,在对待事务性工作上也十分严谨,可说是值得尊敬的完美上司。 但今天,这位完美上司显然被什么事情分了心。因为他已经连续半个小时坐在电脑前面一动不动了。要是放在往常,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像这样浪费宝贵的时间,包括他自己。 嘟嘟嘟——!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不耐烦地抓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秘书公式化的刻板嗓音。 “纽约警署的戴蒙副局长来电,他说有急事。” 马克戴蒙?卡莱特皱了皱眉。 “接进来。” 不一会儿,戴蒙副局长那犹如神父般温和的嗓音就从听筒里面传过来。 “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卡莱特。” “我们上个星期才一起喝过酒。”卡莱特回答,“你老年痴呆了吗?” “喔哦,你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 “至少我不像你一样装成好好先生的样子来欺骗世人。” 马克戴蒙大笑起来。卡莱特脑海里浮现出对方那张似乎随时都在微笑的脸孔。他和戴蒙是同一个街区长大的老相识。两人之间的友情已经超过了30年,这种程度的玩笑不过是家常便饭。 “你找我有什么事?”卡莱特单刀直入地问,“我记得上一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哦,是有关你的那位‘小朋友’。” 即使看不到,卡莱特也能感觉到戴蒙在电话那头做了个俏皮的手势。 “他怎么了?”卡莱特问,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漠不关心。 “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待会儿就会出现在新闻头条上。”戴蒙叹了口气,“他被卷入了一桩枪击案。” “什么?!”卡莱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人呢?” “目前下落不明。”戴蒙耸了耸肩,又安抚道,“他被一名骑摩托车的看起来像是同伴的人带走了。我想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卡莱特松了口气,颓然地坐回椅子,用严厉的口吻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马克戴蒙开始耐心地向他解释。 “今早我的人接到报案说一辆黑色雅马哈摩托车被偷,他们随后在路上发现了它,于是进行拦截。但对方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11号码头,带走你的那位朋友后冲破我们设的关卡逃走了。我的人报告说在现场听到了连续枪响,码头上也确实留有弹坑。”他顿了顿,“因为你的那位朋友在纽约也是名人,我的手下认出了他。更糟糕的是,那名摩托车手在带走蔺先生时使出了不亚于好莱坞特技的飞车表演,被一名现场的目击者拍了下来。视频一旦泄露,不但媒体会蜂拥而至,还会惊动中国大使馆。这件事一旦演变成国际事件,后果恐怕不是你我所能承受的了的。” 卡莱特发出了一声冷哼。马克戴蒙看上去和蔼得像是圣诞老人,但他能坐到副局长这个位置,靠的可不只是那张受人欢迎的笑脸。 “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们正在寻找那名目击者,希望能说服他把视频删除。但在我们谈话的当儿,很难保证他是否已经将视频上传到了Youtube,或者发送给了好事的媒体。我已经吩咐技术部门在网上进行侦测,但在媒体方面,我想由你出面也许会更合适。你也不希望你的朋友出现在新闻头条上吧?‘中国青年新贵卷入黑帮枪击事件,神秘人飞车相救’——这正是媒体最喜欢的标题。” 卡莱特沉思了一会儿,尽管他在内心已经同意了这个提议,但仍下意识地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确实,我可以用‘尚在侦查的国际案件’为由要求媒体保持沉默,但对媒体说谎要冒很大的风险。我可以不在乎这份工作,但我不能给国际刑警的形象抹黑。” “说谎?哦不不不,你太见外了,卡莱特。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关心什么吗?” 阿尔佛莱德局长迟疑了片刻:“——你听说了?” “当然。可能有大量黑帮份子会涌入纽约,你认为我会坐视不管?保护市民安全是我的职责。更何况,这件事的主角是你那位年轻的中国朋友。他刚刚因为一项2亿美元的投资而成为市长的座上宾。我猜要不了几个小时,市长秘书就会打电话来请我去市政厅喝下午茶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卡莱特则皱起了眉。没有什么事瞒得过马克戴蒙这只老狐狸,但“金佛”的消息仍然散播得比他想象得更广。他开始后悔没有派人监视蔺雅言,尽管考虑到种种原因使他没有这么做,但结果摆在眼前——他错失了先机。 “我欠你一份人情,马克。媒体方面由我来应付,至于他就拜托你了。你必须尽快找到他并保证他的安全,知道吗?” “至少求人的时候请你收敛一下那狂妄自大的态度吧!”马克戴蒙抱怨地叫道,但很快恢复了正经的语气,“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卡莱特纠正道,“是‘必须’。” “好吧,我尽力。不过为了他的安全,”戴蒙顿了顿,语调里透露出一股老奸巨猾的味道,“你必须先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关于‘金佛’的情报。” 第十四章 对于蔺雅言来说,这一天无疑是他20多年顺风顺水的生活中最倒霉的一天。 在裴去非使出飞车特技凌空跃过警车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一个古怪的梦里。四周街区的景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朗而清晰,转角那个行色匆匆的男人手里握着的廉价咖啡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半条腿悬在车外的大胡子警员愣愣地看着头顶飞过的阴影,嘴巴张成了滑稽的O型。为了不被甩下去,蔺雅言不得不紧紧抱住了裴去非的腰。对方有力的心跳透过宽厚的脊背传过来,直到落地那一刹那的震颤突然将他拉回嘈杂的现实。 突突突—— 漂亮的雅马哈R6发出得意的轰鸣,毫不迟疑地向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驶去。 但危机远远没有结束。 在呆若木鸡的警察们反应过来之前,从两人斜后方噼里啪啦地射来一连串子弹。雅马哈的黑色车身上顿时火花四溅。 在令人无法顺畅呼吸的高速行驶中,蔺雅言不得不用尽力气在他耳边大叫道:“别告诉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由于戴着头盔,裴去非吼得比他更费力:“有一半是因为你!” “我什么时候跟你成了命运共同体!” “现在认识到这一点还不算太晚!” 裴去非侧了下脸,他的本意是朝蔺雅言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但这个动作让他们差点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上。 “你给我专心点!”蔺雅言怒吼,“我宁愿被枪打死也不能死于车祸!” “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去非一个拐弯闪进一条小道,追兵的黑色宾利车从小道口呼啸而过,但紧随其后的摩托车手立刻跟了进来。 “我身上有枪!” “早点说!” 蔺雅言伸出右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终于在左胸口袋处摸到了一把小巧的格洛克G23。 “嘿!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蔺雅言没搭理他。在以超高速不断扭动避开子弹和各种障碍物的摩托车上,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了,何况他左手还抓着装有金佛的袋子。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应付裴去非的蠢话。 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时间,蔺雅言才终于成功地从裴去非身上把枪掏了出来。 如果不是现在打死他会连累自己,他一定会先一枪崩掉前面这个男人的脑袋。 彷佛是察觉到了他可怕的想法,裴去非大声提醒道:“嘿!油灯亮了!我们必须赶快甩掉他们!” “我知道!”蔺雅言不耐烦地回答,一边举起了枪。 在双方都高速移动的状态下,能不能打中几乎全凭运气。蔺雅言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砰!砰!砰! 3发子弹全部落了空。黑色宾利从左手边无声无息地蹿出来,与后面的3名摩托车手形成了包夹之势。蔺雅言改变策略,又补了两枪,这一次成功地射中了最前方那辆摩托车的轮胎。哈雷机车斜扫过路面后轰然倒地,车上的骑手被甩落到路面另一边。在对向车道上行驶的帕萨特见状猛踩刹车,后方一辆正要超车的凯迪拉克躲闪不及,急刹之下失控侧滑,撞上了这边车道的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撞击之下滑出路面,路边咖啡馆的客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马路上一片狼藉,黑色宾利被连环车祸所阻挡,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而另外两名摩托车手依然穷追不舍。 “你能不能射准一点!” “那你给我开稳一点!” “就要没油了!” “我数到三,你就踩刹车!一、二、三!” 叽——!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辆奔驰措手不及,情急之下踩下刹车并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毫无防备的摩托车被奔驰尾部横扫开去,骑手一下子飞起3米高,接着重重地砸上一辆笨重的拖车。剩下的车手似乎慌了神。在他发愣的瞬间,蔺雅言毫不犹豫地举枪射中了他的心口。 然而没等他们品尝这短暂的胜利,从后面赶上来的黑色宾利放下车窗,露出了一把11.43mm口径的M6冲锋枪。 “快走!”蔺雅言大吼一声。裴去非不要命地猛踩油门,黑色雅马哈终于在拥挤的车流中驶上了著名的布鲁克林大桥。 “没油了!”裴去非大喊,“如果你有援兵就早点说!” 砰砰砰!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枪响。最后一颗子弹击穿了前挡玻璃,笔直射入了司机的前额。司机一声不吭地扑倒在方向盘上,黑色宾利顿时失了控,像发狂的野马一样连续冲开好几辆车,最后一头撞上旁边的护栏。 裴去非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端着M6冲锋枪的男人正从撞得变形的宾利车上下来。那样子简直像是电影《终结者》里的不死战士。 “真难缠!”他啐了一口,朝身后的蔺雅言吼道,“下车!快!” 蔺雅言立刻看准时机跳了下去。他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来减缓落地的冲击力,好几次差点被飞驰而来的车辆碾成肉饼。 他一下车,裴去非立刻一个压弯掉转车头,半边身子几乎贴到了地面上。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油门踩到最大,然后利用惯性将整辆雅马哈R6朝着黑色宾利方向甩了过去,自己则趁势滚落到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抓住蔺雅言。 “跑!” 桥面上的交通已经乱成了一团。无数车辆横七竖八地排成一条长龙,远处还在不停传来砰砰砰的连环撞车声。惊叫、怒骂和哭喊混杂在一起,不少人开始拨打报警电话,但这一连串声音很快被M6枪口喷出的火舌所驱散。 头上血迹斑斑、手里端着冲锋枪向他们疯狂扫射的黑衣男,看上去犹如死神的化身。 “只有一个办法了!”裴去非边跑边喊,“跳下去!” “你疯了吗?!” 布鲁克林大桥桥面距离水面足足有40米。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水面的硬度不亚于水泥地。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会在第一时间粉身碎骨。 “听好,用前臂护住你的头,夹紧双腿,屏住呼吸,尽量垂直落水!”他看了一眼蔺雅言,眼神里闪耀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哦……我一定是疯了!” 蔺雅言说,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 他跑近桥边,扬手甩出装有金佛的黑色旅行袋,接着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啪啪啪!子弹擦着他的脚边飞过,在栏杆上激起一连串火星。 在空中急速下坠的几秒钟时间里,他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画面竟然是卡莱特阿尔佛莱德。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卡莱特凝视着他的眼睛,用和3年前毫无二致的认真口吻如此宣告。 “可惜……这一次,你又食言了。” 他闭上眼睛,黑暗一下子淹没了他。 ****** 与现在相比,5年前的蔺雅言,还留有一丝“少年”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叛逆期,蔺雅言也不例外。那时他刚到英国念大学,而卡莱特·阿尔佛莱德还是苏格兰场的一名高级警司。充满东方美的英俊脸孔与显赫的家世为蔺雅言带来了大批的爱慕者,同时也给他惹来不少麻烦。 也许是身在异国不需要那么尽心扮演好孩子的角色,有很长一段时间,蔺雅言沉迷于酒精和各色派对,并且对送上门的挑衅一律来者不拒。由于从小接受体能训练,他在斗殴中几乎从未失手,再加上混乱的异性关系,很快赢得了“东方帝王”的称号。 现在回想起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时的蔺雅言却意识不到这一点。当事情愈演愈烈,最终传到了他远在中国的爷爷耳朵里时,他的爷爷蔺之武对此大为光火,于是请求当时还未移居美国的好友、英国公爵威廉姆·帕克南对这个孙子严加看管。就这样,在蔺雅言租住的豪华别墅举办的一个露天派对上,当时隶属于重案组的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受威廉姆·帕克南委托,带着一支小分队以接到凶杀案报警为由闯进别墅,瞬间驱散了正在狂欢的人群。 当所有人全部离开、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蔺雅言单手支腮,躺在泳池边的白色躺椅上懒懒地向他微笑。 “怎么办?我正在兴头上呢。还是说,苏格兰场的警察也负责‘灭火’吗?” 他呵呵笑出声来,神色清醒,眼神却有一些失焦,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牛仔裤上的皮带不见了,白色衬衣敞开着,纽扣已经解到只剩最后一颗。白皙的脖颈和胸口上胡乱印着不同颜色的口红痕迹。 卡莱特皱起眉。湖水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如果你想的话,我很乐意替你‘灭火’。” “哦?” 蔺雅言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抓起蔺雅言的衬衣领口,然后一个转身将他丢进了泳池。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而卡莱特的脸平静得就像美术室里的雕塑,彷佛他在做的只是把一个空罐头扔进垃圾箱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干什——唔!” 蔺雅言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来,才刚怒气冲冲地说了两个字,卡莱特已经跟着哗地一声跳下水,一手捧住他的后脑勺堵住了他的嘴唇。 “!” 蔺雅言愣住了。他活了19年,从没想过会和男性做这样的亲密接触。但卡莱特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机会,他猛地用力将蔺雅言推到泳池边上,趁后者重心不稳时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扭到背后。蔺雅言吃痛地张嘴,卡莱特趁机伸出舌头探进他嘴里,右手死死扣住他的脑袋,不让他有片刻逃离。 “你……唔!” 蔺雅言开始拼命挣扎。这些天下来,他对自己的身手愈加自信。但不知是因为身处水中还是因为喝多了酒,面前的卡莱特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他的反抗就像三岁小孩一样软弱无力。对方那灵巧的舌头依然肆无忌惮地在他口中搅动,带着凶狠的示威的意味,和一种胜利者的炫耀。 “放——!” 在蔺雅言彻底筋疲力尽之前,卡莱特突兀地放开了手。 “……” 蔺雅言狼狈地喘着气,凶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滴落。湿漉漉的衬衫已经变成了透明色。透过紧贴在皮肤上的布料,肌肉的纹理和线条清晰可见。 “怎么样?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帝王’吗?” 卡莱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十分冷酷。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孔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几秒钟之前还在气势汹汹地强吻一个陌生人。 “……” “我受帕克南公爵委托,从今天开始全权负责教导你的生活态度和行为习惯。” “……你的‘教导’,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蔺雅言冷笑一声,抬手抹掉唇边残留的银丝,成年男性的味道却充斥口鼻间挥之不去。 那是混合了睿智与狡诈,带着淡淡烟草香,如白酒般醇厚又凛冽的味道。 “希望你能认真接受我的教育。” 卡莱特顿了顿,出其不意地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一拉,蔺雅言吃痛地仰头撞在身后的游泳池壁上。这位曾抓捕过无数罪犯的警察精英随即欺身压住他,贴着他的嘴唇接着问道:“——还是说,你要哭着回去找爸爸?” 冷酷的祖母绿色眼睛里浮起嘲弄的笑意。蔺雅言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他本能地想挣开,但理智告诉他对手在力量和技巧上的绝对优势只会让自己的挣扎显得更狼狈。 自尊心占了上风。他不得不维持这既不舒适又令人尴尬的暧昧姿势,并且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威廉姆知道你的教育方式这么‘特别’还派你来吗?” “他信任我。”卡莱特回答,平板的语调里带着一种恶劣的愉悦感。“所以怎样‘教导’你,完全由我决定。” “……” “当然,你完全可以主动跑去告发我,说你在派对上喝醉了酒被我吻得神魂颠倒,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 “说不出口?很好,至少你的自尊心值得嘉奖。” “……” “好了,”卡莱特放开了他,顾自沿着泳池边的扶梯爬了上去,“酒醒得差不多了就上来吧。英国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生病。” ****** 潮湿、寒冷和疼痛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他感到自己正漂浮在水中央,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身体的感觉沉重而又模糊,唇齿间依稀有股陌生人的味道充斥其中。回忆和梦境交织在了一起。现实的界线变得暧昧不清。更多回忆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理智正在拼命地叫他醒来,身体和大脑却仿佛失去了控制,只剩意识不断地下坠。 直到一声清晰的叫喊穿透迷雾,把他拉回现实。 “——嘿!快醒醒!” “……!” 蔺雅言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湿漉漉的棕色卷发和充满焦虑的蓝灰色眼睛。 第十五章 从高处落水绝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幸运的是,纽约东河的水流并不湍急。裴去非在冰凉的河水中找到蔺雅言,艰难地拖着他往远处游去,终于在一处荒草坡上暂时找到了栖身之所。 他原本以为蔺雅言只是被水拍晕了过去,但对方苍白的脸色和隐约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立刻俯身察看。蔺雅言身上穿着的深色衬衣和西装掩盖了血液的痕迹,又或者是他的表现实在太过镇静,在一片混乱中,裴去非竟然一直都没发现他中了枪。 他小心地拉开已经与皮肤粘连在一起的黑色衬衣。子弹从他的右腹部斜穿而过,造成大量失血。从血液凝结的情况来看,恐怕是在车流中玩追逐战时就受了伤。即使躺着不动,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这家伙一路上居然一声不吭,甚至还敢从40米高的桥上跳下来! “……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裴去非气恼地啐了一口,跪下去又是做心肺复苏又是做人工呼吸,毫不留情地拍打他的脸,“——嘿!快醒醒!” “……!” 蔺雅言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看上去还有些迷惑。不过对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重伤患而言,这样的表现已经接近奇迹了。 “谢天谢地!”裴去非松了口气,接着又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不要命了吗?这样还敢往下跳?!——别动。” 他按住想要起身的蔺雅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先替你处理下伤口。不然再过几分钟你的血就该流光了。” “……” 蔺雅言没说话,剧烈的疼痛和全身疲软的无力感让他乖乖地躺在地上。裴去非脱下身上的T恤用力拧干后扯下一块捂在他伤口上,又撕成几条在他腰上缠了两圈,然后伸手在他全身上下一阵摸索。 “喂——” “你的手机呢?” “……大概掉了吧。你的呢?” 裴去非摇摇头:“沉在河底了。” “……好极了,”他无语地看着裴去非,由衷感叹了一句,“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喂,这么说可不公平!”裴去非不高兴地嚷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已经横尸码头了!算起来,我救了你两次,两次!” “哈,那真是多谢了。” 蔺雅言冷哼了一声。平日里悦耳的嗓音此刻因为虚弱而嘶哑了许多,听上去却有一种格外性感的味道。就连那令人火大的讥讽语调都变得可爱起来。 “你是得感谢我——”裴去非凑近过去,如果不是两人的样子都太狼狈,他差点就要失去理智地吻上他了。“这里太不安全,我们先离开再说。你能站起来吗?” “我被打中的又不是腿。” 蔺雅言不屑地答道,试图推开他的手。 “……哦,我真爱你逞强的样子。但现在不是时候。” 裴去非笑了笑,强硬地伸手拉过他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把他搀起来。 豆大的冷汗顺着蔺雅言的脸颊流下来,缓缓滑过形状优美的下颔骨,啪地滴进已经湿透的衬衣里。他的身体冰凉,裴去非简直怀疑他随时会因为体温过低而昏死过去。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蔺雅言尽力挺直身体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迈步:“我要打个电话。” 裴去非扶着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蔺雅言的伤口还在不断滴血,在身后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裴去非回头望了一眼。宏伟的布鲁克林大桥就矗立在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地方。桥上的交通仍然一片混乱,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的红蓝双色警灯和身穿制服的警察。死神一般的追击者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裴去非皱起眉。显然他们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但那些人一定会卷土重来。因为“黑天鹅追杀令”是最高级别的死亡裁定,从来没有人能够幸免。 “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老实说,我也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去非顿了顿,扭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能告诉你的是,现在的我们绝不是敌人。还有,我需要你。” “我看起来像是慈善家吗?” “你也需要我。眼下我们渡过难关的最好方式就是携手合作——你听过‘黑天鹅追杀令’吗?” “!” 蔺雅言一下子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黑天鹅追杀令”是地下社会最神秘也最恐怖的传说之一。据说曾经有人为了躲避“黑天鹅追杀令”,不但耗费巨资做了隆鼻、磨腮等面部整形来改变骨骼特点,甚至不惜敲断腿骨改变身高,最后隐姓埋名在一处人迹罕至的修道院躲藏了十年,却最终还是无法逃过惨死的命运。 如果是平时,蔺雅言对这类传说只会嗤之以鼻。但他曾经无意中听卡莱特说起过“黑天鹅追杀令”。而那起惨剧的主角,正是卡莱特昔日的朋友,一名CIA的卧底特工。 所以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天鹅追杀令”,又被称为“来自死神本人的邀请函”。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你有对抗他们的力量和人脉,而我知道他们的弱点。只要我们联手,一定能打败他们。” 虽然他说得慷慨激昂,但蔺雅言并不为所动。 “我凭什么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你没注意到吗?他们的目标可不是我一个人。” “我只注意到在你冲进码头前可没有人在后面追杀我。” “那是因为我赶早一步救了你!” “通过让一堆人在后面拿枪扫射我?” “结果好就行了嘛。你看你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哈!”蔺雅言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你看我像‘好好’的样子吗?” “你很强,这点小事杀不死你。毕竟,能用枪指着我脑袋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 蔺雅言不由得想起他闯进自己房间的那个深夜。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两个敌对关系的陌生人。而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们竟然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命运真是爱开玩笑。 “很遗憾,我无法信任你。”他正色道,“就算这不是你接近我的苦肉计,我也绝不会同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合作。” “假如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呢?包括我是谁,我背后的人是谁,还有——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你这么迫切地想跟我‘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被‘公司’背叛了。而现在——”裴去非凝视着他的眼睛,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宣告,“——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蔺雅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裴去非诚恳地回望着他。 “等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会考虑要不要跟你‘合作’。” “喂喂,这是什么霸王条款?我的正当权利岂不是毫无保障?” “本公司的宗旨是在谈判桌上从不让步。如果你对条款不满意,可以直接放弃。”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假装感激一下我救了你,还我个人情吗?” “哦,当然——” 蔺雅言再次停下了脚步。费尔南多德隆正晃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手下。 也许是码头上的经历太不令人愉快,费尔南多紧抿着嘴唇,严肃的脸上混杂着紧张和焦虑的神情,还有一丝极少出现在那张脸的慌乱。 “嘿,你怎么样?” 他远远地冲蔺雅言招了招手,胸前的白金十字架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蔺雅言懒懒地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到这样轻微的动作。他的视线越过费尔南多一行人落到更远处的河滩上。那边正传来激烈的犬吠。很快,一群穿着NYPD制服的警察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蔺雅言扭头露出一个微笑,“至少今天,我会对你非法携带武器、私闯民宅外加盗窃车辆的事保持沉默。” 裴去非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哦宝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 “不过我必须声明,那辆雅马哈可是正当交换而来。对这笔交易,对方显得相当满意呢。” 蔺雅言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我的车沉进河里呢。” “怎么会?为了不辜负你的精心安排,我还特地告诉他按照设定路线开到目的地的话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金。他大概是把这当成了有钱人的无聊游戏,一脸感激地走了。” “那真可惜。我本来还打算事成之后把车送给你当做奖励。” “哦不不不。你的车太招摇了。”裴去非连连摆手,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可不想后面成天跟着一群小虫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因为块头硕大的费尔南多德隆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他穿着定制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装,加上那个从不离身的十字架,看上去不像个地下赌场的老板,倒更像个正在举行弥撒的牧师。 不过在裴去非看来,他那虔诚的外表丝毫无法掩饰那种植根在眉目之间的伪善。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一步跨到蔺雅言面前,认真地上下打量他。“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把目光转向裴去非,后者仍然维持扶着蔺雅言的姿势。 “他是——” “——兰斯洛特(注1)。” 裴去非抢先开口,并报以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 这是个巧妙的双关语。蔺雅言瞪了他一眼,决定忽略费尔南向他投来的困惑的眼神。 他一点也不想为解释这种事浪费时间。 “关于这件事,让我们找时间好好谈一谈。但现在,”他看着不远处正迅速跑来的得力下属,“我的人来接我了。” 费尔南多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头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很危险,蔺。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处境。接受我的保护吧,就当是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谢谢你的好意,费尔南多。但我能活到今天可不是全凭运气。” 他笑了笑,客气却坚决。行走和谈话消耗了他仅剩的体力。蔺雅言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远去。幸运的是,赶到面前的白岚已经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蔺总!” 和警察一起来的医务人员七手八脚地把蔺雅言抬上担架。 裴去非正想趁乱离开——他可不想和这些穿制服的人打交道,但一个胖胖的长得像是圣诞老人一般的警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 “哦不,恐怕你还不能走。” 他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同样想要开溜的费尔南多德隆,和他身后那一帮危险的持枪分子。 “好了,绅士们。”纽约警署的副局长得意地笑了笑,精明的蓝眼睛旁边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 注1:兰斯洛特,亚瑟王的好基友,最忠心也最得力的骑士之一(虽然他跟好基友的老婆有一腿……- -|||)。双关语是指:一是裴去非故意使用了兰斯洛特这个假名,二是意指自己是拯救了蔺雅言的骑士,也即取笑对方是需要拯救的公主。 第十六章(上)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站在房间一角,面无表情的脸孔令人联想到冰冷的大理石块,又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双手抱胸,沉默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蔺雅言。 刚刚经历了生死的年轻总裁正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 偌大的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率监测仪不时发出规律的声响。 蔺雅言的手术十分成功。这部分得益于幸运,部分则得益于金钱和权力的魔力——纽约市长亲自下了命令,请来最好的医生和团队为他治疗。由于子弹斜穿而出没有伤及任何脏器,蔺雅言很快脱离了危险。 尽管还有些虚弱,但以他的身体素质,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 只是,下一次他还能这样幸运吗? 紧皱的眉头暴露了卡莱特内心的焦躁不安。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蔺雅言坠桥时的心情。在这之前他从没认真考虑过和蔺雅言的关系。但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他。 这是个弱点。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一向不喜欢弱点。但唯独这点,他似乎无法克服。 “唔……” 蔺雅言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麻醉剂的效果正在逐渐褪去。 卡莱特刚想走近,突然开启的玻璃房门让他警惕地抬起眼睛。 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眼神却不那么友善。 “你不必守在这里。”白岚首先开口,“我有能力保护蔺总的安全。” 卡莱特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冷笑:“是吗?” 白岚丝毫不为所动。他远比外表看上去要成熟冷静。 “是的。我已经派了最好的人24小时守在门口。加上那些纽约警察,没有陌生人可以踏进这个房间半步,除非他们打算炸平整个医院。当然,前提是他们知道蔺总在哪家医院。” “如果你想真正保护一个人,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这个局面对你来说还不够糟?”他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蔺雅言,眼神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还是说,你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在乎他的安危?” 卡莱特的嗓音蒙上了一层寒霜:“——注意你的措辞,年轻人。” 这位美国中心局局长的制胜法宝之一就是那双冰冷的祖母绿色眼睛。当他用那双眼睛不带感情地逼视着你时,意志稍不坚定的人立刻就会被无形的压力击垮。 “谢谢你的忠告,长官。但我不是你的下属。” 卡莱特在内心叹了口气。他放任事态发展是有原因的。但白岚的话仍在某种程度上切中了要害。 这也是他自赶来医院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蔺雅言身边的原因之一——他确实感到自己在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 “说到责任,我们都没尽到自己的责任,不是吗?” 白岚沉默半晌才低声答道:“……是,我失职了。” 他再次看向病床上的蔺雅言。后者似乎正从睡梦中逐渐清醒过来。身体袭来的疼痛让他无意识地皱紧了眉。 卡莱特衣袋里的手机恰在这时“嗞嗞——”地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来电的是他的老朋友马克戴蒙。 “喂?” “很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我这儿出了一件麻烦事。”纽约警署的副局长用一种头疼的语气说,“那个和蔺先生在一起的男人不肯合作。他说他是蔺先生的私人保镖,并且在见到他之前绝不会开口说半句真话。” “你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人。” “他在警局大吵大闹,而且他一再强调说——”马克戴蒙压低了嗓音,“这关系到蔺先生的人身安全。” “……” “考虑到在码头发生的事,我想他也许的确掌握了什么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情报。”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为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妥协。” “所以我才来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继续扣押他直到满48个小时。” “……” “怎么样?你愿意冒那个险吗?” “不要试图把你的问题转嫁给我,马克。” 戴蒙副局长那圣诞老人似的笑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逃避可不像你的作风,卡莱特。不过如果你愿意听,我倒是建议你同意他的要求。毕竟,他在我的地盘上也不可能轻易逃走。” 卡莱特思索了片刻。得益于和马克戴蒙的老友关系,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享有纽约警署提供的便利和特权。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友谊有时候也是一种政治。 “好吧,带他过来。”卡莱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病房,床头上的两盏壁灯正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不过要等到满48个小时。” 戴蒙在那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笑。 “还有一件事。我的人说,离开码头时,蔺先生特意捡起了一个黑色旅行袋,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什么都没有。我猜,那个袋子里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你说呢?” 卡莱特冷哼了一声。桥上目击者那么多,戴蒙不可能不知道蔺雅言在跳下大桥时把袋子一起扔下去了。他肯定早就派人去河里打捞过了,只是什么都没找到,这才来探他的口风。 这只精明狡猾的老狐狸。 “如果他醒了,我会问他的。” 卡莱特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十六章(下) 蔺雅言醒来的时候白岚正安静地守在病床边,盯着他头顶的吊瓶发呆。 “去给我倒杯水来。” “蔺总!” 惊喜过后,白岚立刻露出了自责的尴尬神情。对那张一向无表情的脸来说,这可真是难得的丰富表现。 温水很快送来了。蔺雅言艰难地喝了几口,感到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地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能忍着痛跑那么远简直就是奇迹。 缓慢滴进身体的镇痛剂似乎起到没有任何效果。但蔺雅言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电脑?” “在这。” 白岚迅速从堆放在柜子里的行李中间抽出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递给他。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里面装的都是蔺雅言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以及一切他认为蔺雅言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蔺雅言接过电脑,立刻按下电源键。白岚能得到他重用的原因不仅仅是细心和能力,还有这种对任何要求都不加置喙的理性态度。要是换成里欧,这时候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劝他先休养好身体。 虽然像里欧那样的人更能带来乐趣,但在工作上,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的机器人,而不是一个唧唧歪歪的女朋友。 趁着开机的空档,蔺雅言看向白岚。 “你怎么会和警察在一起?” “是阿尔佛莱德先生。我们赶到11号码头时已经晚了,所以就一路追着你的手机信号跟在后面,但一直没能追上。后来我接到卡莱特阿尔佛莱德的电话,他告诉我说纽约警署的副局长已经亲自带队去找你,如果我和他汇合,能更好地保障你的安全。” “……” 不是保障我的安全,是保障金佛的安全吧。蔺雅言在心中冷笑一声。很显然,卡莱特在担心他的老朋友会趁机抢先一步找到金佛。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定天集团内部邮箱的登陆界面。蔺雅言快速键入密码,开始查看堆积如山的电子邮件。 白岚知道他在等自己的报告,于是接着说道:“因为手机信号最后显示的位置是在布鲁克林桥下的河里,里欧一度担心得要死——他大惊小怪的样子真的很烦人。” “那么,”蔺雅言点下删除键,然后扭头看着他的得力助手,“东西呢?” “在你银行的私人保险柜里了。” 蔺雅言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你果然是最棒的。” 出于安全考虑,他的手机上都装有全球定位追踪器。他知道白岚一定会顺着手机上追踪器的信号来找他,所以在途中趁乱把手机塞进了装有金佛的黑色旅行袋,故意抛进了东河。 和预想的一样,白岚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按照追踪器显示的准确位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佛给打捞了上来。 虽然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风险,但就结果而言,他无疑是这一局的赢家。 “我要打个电话。” 白岚无声地递过一部诺基亚。这种装载着2.2英寸彩色屏幕的老旧型号早已被时代所淘汰,但它结实耐摔的可靠性却是任何新鲜科技都无法比拟的。 “好久不见,埃斯托。” 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美国国家中心局内,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像触电般跳起来,差点把手里的听筒扔出去。 “哦不,不不不,不可能是你,局长知道会杀了我的!” 国际刑警组织最好的电脑专家、也是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最得力的下属之一,埃斯托罗德里格斯压低了嗓音,不安地拖着电话线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你知道阿尔佛莱德局长是个多么无情的人。上次的事已经够让我提心吊胆了,如果我再帮你,他一定会发现的!泄露情报可是重罪!要是我进了监狱,我的妻子和孩子怎么办?” “别紧张。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是吗?”他有点怀疑,但显然松了口气,“如果只是几个问题的话,我也许可以回答你。” “当然,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卡莱特是不是叫你调查一个男人?” “我每天都要调查许多人——” 蔺雅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埃斯托忍不住得意地叫嚷起来:“哈!我就知道和你有关!” “查到他的身份了吗?” “那可花了我不少时间!他是我见过最小心的人之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官方记录。幸运的是——”他及时刹住了口,因为电话那头正传来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压力,“是的,我查到了。” “卡莱特知道了?” “我早些时候已经传给他了。” “很好。所有资料给我拷贝一份。就用加密邮件发过来吧,你知道我的邮箱地址。” “你说过你只是问我几个问题!” 面对他的质问,蔺雅言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是你和埃莉诺的结婚纪念日了吧?” “是,没错……?” “用Le Bernardin(注1)的法式晚餐来庆祝十周年纪念日怎么样?法兰西的浪漫风情和上等海鲜——我保证你们会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别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 但他的嗓音里明显流露出了动摇的味道。 蔺雅言在电话那头露出胜利的微笑。 埃斯托罗德里格斯在工作上是个认真且一丝不苟的男人。他唯一的弱点是他美丽的爱妻,一位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音乐教师兼女诗人。即使在两人有了一对可爱的孩子后,他的妻子埃莉诺仍然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嫁给埃斯托这个形象邋遢又毫无情趣的电脑极客(geek)一定是“魔鬼的旨意”,是她一生的耻辱。 “你知道的,Le Bernardin一直是埃莉诺的梦想。作为丈夫,你难道不该满足妻子这一点小小的心愿吗?” 埃斯托咬了咬牙,他的内心正作着激烈的斗争。国际刑警组织开出的薪水并不算太丰厚,在边供房贷边养育两个孩子的同时,他还必须照顾到自己那位美丽妻子对艺术和生活的追求。拮据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容许他对Le Bernardin的昂贵消费抱有任何幻想。 “但我听说Le Bernardin的预约早已排到了半年之后——” “这你不用担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需要‘不小心’发一封邮件给我,就能得到一个重新赢得埃莉诺芳心的绝妙机会,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哦,我想,Le Bernardin的确会使她欣喜若狂,但我不确定——” “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包括纽约最好的私人造型师和两套完美的礼服,还有豪华轿车、红毯、小提琴手以及主厨的亲自问候。”蔺雅言顿了顿,突然语气一变,“如果你拒绝,我不会再提第二次。” 这是他在谈判桌上的惯用伎俩。对于犹豫不决的对手,突然产生的压力能够迫使他们迅速作出抉择。 “好吧好吧,我接受。”埃斯托果然投降了。仿佛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他自言自语地说,“反正那本来就和你有关,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有权利知道……不过,你必须保证绝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如果局长知道我泄露了局里的情报,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保证。谢谢你,埃斯托。” 蔺雅言刚挂掉电话,卡莱特推开玻璃门无声地走了进来。 从他身后卷来一股强劲的气流,令人不禁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惹麻烦,艾尔维斯。” 卡莱特皱眉看着他,冷硬的表情就像一张石膏面具。那双湖水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半点柔软的神情。 “警察在皇后区找到了你的车,上面有一具男人的尸体。” ****** 注1:Le Bernardin,位于纽约的一家著名餐厅,以高档海鲜和精致的法式菜肴闻名 第十七章 “和同盛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不要心急,守住我们的底价,他们一定会松口的。万一到下个星期三还没谈成,直接取消交易。叫艾米丽过来听电话。” 偌大的病房俨然成了蔺雅言的私人办公室。他坐在病床上,左手打着吊针,右手正在不停地点击面前的电脑屏幕——为了方便操作,他让白岚把前一天带来的笔记本换成了平板电脑。眼下,他正在仔细阅读各个分公司经理递交上来的月度报告。 定天集团的主营业务是机械设备制造和房地产开发。受到经济形势的影响,他感到看似繁荣的地产行业犹如强弩之末正摇摇欲坠。地产泡沫一旦崩溃,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房产开发商。而支柱版块的崩塌带来的连锁反应,会让全球的经济都陷入滞缓,其后果将比2008年的金融海啸更加严峻。 但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蔺雅言在经营决策上有着敏锐的嗅觉和大胆的行动力。财经杂志曾经评价他的投资风格“稳健而莽撞”。对此,蔺雅言倒觉得他只是敢于相信自己的判断,比一般人更乐意去承担风险罢了。 他正要就报告中的一项数据给秘书打电话核实时,漂亮的金发护士走了进来。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名叫布兰达的护士皱了皱眉,淡蓝色的眼珠里露出谴责的神情,“但你打扰到我的工作了。” “哦,我很抱歉。” 蔺雅言识趣地放下手机,展露出他最擅长的迷人笑容。 米兰达温柔地笑了笑。她看上去不超过30岁,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魅力。 “我知道你一定很忙。但至少在我看见的时候,请你假装安心养病,好吗?” “遵命。” 蔺雅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喜欢这名护士的幽默感,当然更喜欢她那火辣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 “这是今天的药。”米兰达把一个装有白色药片的小塑料袋递给他,一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多活动活动对伤口愈合有好处。我推你到花园,然后你下去走走怎么样?池塘里的睡莲昨天开花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喜欢花吗?” “女人都爱花。” “你一定懂得如何享受生活。” “至少我明白什么时候该把工作抛到一边——” 米兰达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平板电脑,正想接着说点什么时,忽然从眼角瞥到几条黑色的人影正向他们走来。 她很快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孔正是纽约市的标志之一,大名鼎鼎的纽约警署副局长马克戴蒙。 “早上好,米兰达。” 戴蒙挥手示意随行的两人守住门口,紧接着转过头像个老朋友一样跨进来一边笑道:“你今天看上去容光焕发。” “谢谢你,戴蒙先生。” 面容和蔼、待人亲切的马克戴蒙在这家医院是个相当受欢迎的存在。出于安全和隐私考虑,警署有时会把一些特殊的伤患送到这家守卫森严的私立医院里来,因此负责这一区域的医生和护士们多半都曾见到过尽心尽职的戴蒙副局长前来探望他的“客人”。 “你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他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工作狂。”米兰达回头瞥了一眼蔺雅言,“我正盼着有人能来劝劝他。” 戴蒙发出胸有成竹的笑声:“交给我吧。可以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当然。” 金发的护士迅速答道,叮嘱蔺雅言要按时吃药后就离开了病房。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蔺雅言和马克戴蒙两人。 “你好,蔺先生。虽然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想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他走过去,友好地伸出右手,“我是马克戴蒙,纽约警署的副局长。你可以叫我马克。” 蔺雅言礼貌地和他握手。戴蒙的手掌很厚实,这让他不禁联想起这位副局长手中握有的巨大权力。 “我记得你和卡莱特是老朋友了。” “是的,我认识他已经超过了30年。这也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我不想在审讯室里问你这些问题,所以也希望你能够开诚布公地回答我,好吗?” “请说。” 这样单刀直入的对话看上去可一点不像他的作风。蔺雅言想,一边打量着面前那张异常和善的脸孔。 是戴蒙故意背着卡莱特来问话,还是卡莱特与戴蒙达成了某种协议同意他来问话?蔺雅言思考着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他很快说服自己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揣测。 “你有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Grancabrio对吧?” 在这种时候装傻是不明智的。因此蔺雅言坦诚地答道:“我已经从卡莱特那里听说了。” 他顿了顿,露出恰到好处的沉重表情。 “你们在我的车里找到了一具尸体?” “是的。从现场来看,他是先遭到了殴打,然后被枪杀的。杰克斯图尔特——这是他的名字,你有印象吗?” 蔺雅言摇了摇头。 “他在一家面包店工作,最近刚刚被提升为店长……然而却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戴蒙那双湛蓝的眼睛紧紧盯住他,“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的女儿该如何接受失去父亲的事实。” “我很遗憾。”蔺雅言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车上……你刚刚说他有一个女儿?” “是的。幸好他的妻子是个坚强的女人。如果你想帮助她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协助我们尽早抓到杀死杰克的凶手。为什么你的车会出现在几十公里之外的皇后区?” “关于这件事,我建议你查查接警记录。我的助手告诉我他在发现车子不见后曾经报过警。” “你的意思是你的车在当天被人偷了?” “是的。” “所以杰克斯图尔特有可能是个偷车贼?” “也许吧。但我仍然为他感到惋惜。他不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蔺雅言说,这句话倒的确是发自内心。那个叫杰克的男人显然只是个无辜的牺牲者。 “可以告诉我你前天上午在11号码头做什么吗?” “谈公事。” “跟费尔南多德隆?” 虽然事先考虑过这个问题,蔺雅言在回答时仍感到了棘手:“是的。” 如果他不承认和费尔南多在一起,就无法合理地解释为什么费尔南多会带人出现在河滩上。但如果他承认了,惹出的麻烦一样不会少。 果然,戴蒙副局长立刻追问道:“如果冒犯了你的话我道歉。但我听说你刚对本市进行了一项高达2亿美元的投资,恕我实在无法想象像你这样的大商人和费尔南多德隆能有什么公事可谈?” 他的言辞间隐约透露出鄙夷。这也难怪,费尔南多的狂花赌场是这一区的黑帮、小混混和犯罪者的大本营。而最近纽约市犯罪率的不断上升正逐渐打破他与警方之间的微妙平衡。 “你也许不知道,我和费尔南多私下有些交情。所以当他邀请我合作开发一个新项目时,我没有拒绝。我想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洗心革面的好机会。” “是什么项目?” “这属于商业机密。希望你能理解。” 戴蒙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过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装作不解地继续问道:“可是在码头……?我以为中国人更喜欢在饭桌上谈生意。” “11号码头是个安静的好地方。老实说,我不希望因为和费尔南多的会面而引来无谓的流言。”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想你最能理解这一点,对吧,马克?” “所谓的新闻自由就是让某些讨厌的家伙更加有恃无恐。”戴蒙喃喃地说,“你的朋友在驾驶摩托车方面非常厉害,一般人可达不到这样的水准。从他的行动来看,我猜是专门负责保护你的特工?” “我认识的特工只有一个,”蔺雅言笑了起来,心里却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件事,他现在已经摆脱那个男人了。“詹姆斯邦德。” 戴蒙严肃地看着他,眼神像在谴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蔺雅言收起了笑意:“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私人保镖。难道你不该问问是什么人想要杀我吗?” “你有怀疑对象吗?” “很多,也可以说没有。”他解释道,“如果你问谁可能想杀我,我可以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如果你问谁一定要杀我,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有多少人知道你那天会去码头?” “除了费尔南多之外,就只有我的助手知道。” “不,还有一个人。”戴蒙提醒道,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那个去码头救你的男人。” “哦,当然。”蔺雅言揉了揉眼角,对着戴蒙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看来我的状态比想象中还要糟糕。我想稍微休息一下,你介意吗?” “不。我也已经问完了,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戴蒙体贴地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你的那位朋友恐怕惹上了一点小麻烦。他正面临一项指控,罪名是抢劫……那辆摩托车显然另有其主。我想你或许更愿意私下解决这件事?” “谢谢你告诉我,马克。请给我那名车主的联系方式,我会给他满意的赔偿的。” “不客气。”戴蒙微笑了一下,紧接着站起身来,“请你安心休息吧,有时间我会再来的。” “随时欢迎。” 马克戴蒙径直走出了病房。与那沉重身躯不相符的轻盈脚步声有节奏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他在内心整理了一遍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不得不承认蔺雅言的回答看上去没有任何明显的破绽。只是,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怀疑。 因为,一个普通的商人可无法在警察面前小心而巧妙地隐藏起一切有关金佛的信息。 第十八章(上) 戴蒙走后不久,宽敞舒适的私人病房里又迎来了两位访客。 “嗨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裴去非一进门就朝蔺雅言扑过去,“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样抛弃你的救命恩人了!” 卡莱特一把拽住他,一边皱起眉盯着蔺雅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派他出去办事了。” “你一个人不安全。” 蔺雅言用眼神指指门口:“那里站着的难道不是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卡莱特面无表情地回答:“警察也未必可靠。” “那你何不告诉你的老朋友把他的人撤回去?我可不想浪费纳税人的钱。” 卡莱特看着他轻哼了一声:“还不明白吗,艾尔维斯?这两个人的作用并不是保护你,而是保护戴蒙的地位。”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讨厌他了。”裴去非在一旁插嘴,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卡莱特,“你这种说话方式真是要命。” 以作风狠辣闻名的国际刑警高官用令人心惊胆战的冰冷目光瞪了他一眼。 “既然你迫不及待地想开口,那我们开始吧?‘蝙蝠(Bat)’先生。” 蔺雅言假装意外地笑了笑:“‘蝙蝠’?真是有品味的外号。” 事实上,他已经详细阅读过从卡莱特的下属埃斯托那里得来的资料——国际刑警就是有这个好处,能接触许多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的情报。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埃斯托罗格里德斯对这位局长怕得要死,又或者卡莱特阿尔佛莱德不是个那么令人讨厌的男人,他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天台上的戏码,借卡莱特之手进行调查后再利诱埃斯托交出资料。 “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裴去非顿了顿,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住蔺雅言,“你为什么要保护他?” “……” “……” 卡莱特没有出声。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裴去非的唇边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难以回答?是我的错。重新修正下刚才的问题——为了保护他,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好像搞错了自己的立场。在这个房间里,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卡莱特冷冷地看着他,那双水绿色的眼睛里正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好吧好吧。”裴去非举手作投降状,一边不怕死地继续说道,“你不但没有幽默感,还一点也不诚实。” “……” 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裴去非早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蔺雅言在一旁愉快地欣赏卡莱特哑口无言的情景——对于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美国国家中心局局长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经验。 “好了,不要那么可怕地瞪着我,我问你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 裴去非施施然走出几步在蔺雅言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仰头望向卡莱特,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知道‘黑天鹅追杀令’吧?” “!” 卡莱特瞥了一眼蔺雅言,后者一脸镇定,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他在床沿上坐下来,示意裴去非接着往下说。 “‘黑天鹅追杀令’是最高级别的死亡通缉,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过。如果不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你绝对没有办法保护他。” “是吗?” “是。而且如果没有我的帮助,”裴去非停顿片刻,目光转向蔺雅言,平静而笃定地宣告,“——他一样必死无疑。” 蔺雅言哼了一声,脸上仍然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浅淡笑容。 “他喜欢玩火,我却只相信事实。”卡莱特在一边说,“而事实就是你和我们是敌人。我无法信任你。” “我和你也许是敌人,但我和他——”他指了指蔺雅言,“现在是命运共同体。因为这次‘黑天鹅追杀令’的目标,是我和他两个人。” “……你说你也是目标?” “很不幸,是的。”裴去非笑了笑,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冷酷的杀意,“也就是说,我被‘公司’背叛了。” “我调查过你的资料,你执行任务至今从未失手,是‘公司’最能干的精英之一。很抱歉,我不认为‘公司’会蠢到想要干掉你。” “树大招风。”裴去非耸耸肩,“想杀我的人不会比想杀了你的人少。但我猜你的同僚都是些无能之辈或者胆小鬼。”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卡莱特没有理会,只是怀疑地问道:“内讧吗?” “人人都喜欢权力。” “看来你在‘公司’里也不怎么受欢迎。” “他们嫉妒我是有理由的。” 裴去非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收住了话头,看看卡莱特又看看蔺雅言,确定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后才气定神闲地接道:“因为‘教授’是我父亲。” “!” 这不可能——卡莱特那双冷酷的绿色眼睛里传递出这样的讯息。蔺雅言默默回想了一下有关裴去非的那份资料。根据埃斯托的调查,裴去非在意大利南部的一家孤儿院长大,5岁时被一对美国的夫妇领养后过了一段稳定的生活,直到10岁时他的养父母意外去世。在那之后,他没有按照程序进入国家福利系统,而是独自流落街头靠偷摸拐骗为生,也因此留下了案底。依靠强大的人脸识别技术,埃斯托不但从数据库里对比出了“蝙蝠”的照片,还挖掘出了他那鲜为人知的真实身世。 但是,从名为托尼米勒(Tony Miller)的小混混到“公司”最好的特工“蝙蝠”,这中间的巨大转变却是一个谜。 “谁也没见过‘教授’,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的确,谁也没见过‘教授’的真面目——除了我。准确地说,他是我的养父。” 卡莱特冷冷地审视他,后者从容地回以微笑,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裴去非口中的“公司(The Company)” 其实并不叫“公司”,它的正式名称是“方舟(The Ark)”。在世界各地林林总总的地下组织中,“方舟”并不是个惹眼的存在。比起时不时就为争夺地盘火拼,或是专靠走私、贩毒、抢劫等来赚快钱的野心家,“方舟”更像是一个无害的神秘宗教团体,而其中的精神领袖,就是“方舟”的建立者——“教授(Professor)”。 但最近几年,“方舟”从秘密结社转而变成了佣兵集团,并且因为“黑天鹅追杀令”事件而声名鹊起。此后,国际刑警把“方舟”列入了监控名单,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几位成员的行踪,其中就包括面前这个外号“蝙蝠”的男人。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些正经事了吗?” 第十八章(下)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些正经事了吗?” “……”卡莱特瞥了一眼蔺雅言,“你信任他?” 蔺雅言没有立刻回答,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信任是相互的。”他说,一边转向裴去非,“你到底是想同我合作,还是想跟卡莱特做交易?” “我只信任你。”裴去非狡猾地回答,“但我需要国际刑警的力量。” “你到底想要什么?” “活下去。” 裴去非笑了笑,蓝灰色的眼睛里是从未见过的狠厉与坚定。 从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里,蔺雅言感受到了“活下去”这三个字的沉重分量。 “我还是无法信任你。”卡莱特说,“但如果这件事确实关系到他的生死,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说吧,‘蝙蝠’先生,首先从你的真名开始如何?” “这可难倒我了……在意大利的时候他们叫我杰罗尼莫(Geronimo),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但那就是我的真名吗?我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你们叫我‘裴去非’,这是我的中文老师替我取的,我很中意这个名字。” “‘去非’——‘去除是非’的意思吗?”蔺雅言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你的老师一定很失望。” 先不说这个名字的寓意,光是名字本身与他的形象之间就充满了违和感。虽然裴去非的脸看上去的确有一些亚洲血统,但那蓝灰色的眼睛和棕色卷发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或者说,他那意大利男人式的轻浮作风——蔺雅言终于意识到那是打哪儿来的了——让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个一般人印象中朴实沉稳的亚洲人。 “也许吧。” 裴去非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温柔,还夹杂着一点失落。 “时间有限,先生们。”卡莱特冷硬的嗓音将话题拉回正轨,“告诉我有关‘教授’的事,还有‘黑天鹅追杀令’。” “我14岁的时候被‘教授’捡了回去。他养育我、教导我,给我吃穿还供我上学,在我心里,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他补充了一句,“第二个父亲。” 谁都没有提出疑问。显然他们都知道他第一对养父母的事了。 裴去非接着说:“最初几年,‘教授’显得很正常。他热爱慈善事业,经常匿名捐助一些穷困的家庭。许多人被他的慷慨所折服,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然而渐渐地,他变了。” 裴去非的表情跟着沉重起来。 “他在屋里造了一间暗室,不让任何人靠近,整夜整夜地待在里面不出来。到后来,他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白天也躲在暗室里。对外联络就靠电话或不露正脸的视频。所以最近几年,几乎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脸。 “与此同时,‘公司’的发展却蒸蒸日上,于是从原有的成员中挑出一部分人组成了‘黑天鹅(Black Swan)’,专职进行暗杀活动;我们其他人则被称为‘军团(Legion)’,继续负责接手除暗杀以外的一切委托。” “‘黑天鹅’有多少人?” “12人。但是这12人的身份,就连在‘公司’内部也是保密的。而每次执行任务的同伴并不固定,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身边哪个人是‘黑天鹅’,哪个人是‘军团’。” “既然这样,你怎么知道那天追杀你们的是‘黑天鹅’?” 裴去非笑了:“如果你在一个地方待上10年,你也会有自己的消息源。” “你说‘教授’是你‘父亲’。”蔺雅言插口道,“他是‘方舟’的最高统领,有人背着他想干掉你,难道他会不知道?” “问题就在这里。‘黑天鹅追杀令’其实有三个等级。而最高等级、也即真正意义上的‘黑天鹅追杀令’,必须要经过‘教授’签字同意。” “……原来如此。被爸爸给扫地出门了吗?” “我自认是个孝顺的好儿子。”裴去非笑了笑,有些暗淡的蓝灰色眼眸里流露出坚定的神情,“所以,我必须查出事情的真相。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他看着蔺雅言:“我最初接到的任务是监视你,伺机夺取金佛。也就是说一开始,‘公司’并不想杀你。” “可是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 “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目的是金佛,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大费周章地置你于死地?” 蔺雅言耸了耸肩:“也许他们认为你投靠了我。” 他的语气轻松,一点也不像个性命受到威胁的人。卡莱特露出责备的眼神,裴去非却莫名地想微笑。 他一直认为这个掌管着庞大商业王国的年轻总裁是个更严肃也更谨慎的人。他那随时对人展露的温柔笑容里充满了伪善,圆滑的手腕和低调的态度也掩饰不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酷与傲慢。 可从他们第一次交谈开始,蔺雅言的表现就一直不断地颠覆着他的印象。他比想象中更加富于心计,也比想象中更加地……富有人性。 是的,富有人性。裴去非想。 他会看着你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谎,也会一脸微笑地吐出刻薄的讽刺,他会在枪林弹雨中为无聊的事情和你争吵,也会因为被抓到了弱点而露出窘迫的神情。 真实的蔺雅言,是个远比外表看上去要有趣得多的男人。 就在卡莱特想接着问点什么的时候,蔺雅言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接起电话。 “白岚?” “发生了一件麻烦事。”他的心腹兼助手用一种与内容完全相反的冷静口气说,“快打开Youtube。” 点击进入这个著名的视频网站后,蔺雅言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哦,见鬼!” 网站首页上,一则名为“纽约街头的奇迹——超越好莱坞特技的真实飞车表演!”的视频赫然荣登今日头条的位置。 第十九章 “喔哦!拍得真不错!” 裴去非凑过去,正好看到自己驾着漂亮的雅马哈R6凌空飞跃警车的场景。画面外传来拍摄者“帅呆了!”的惊呼。 他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这倒是给了我灵感。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就转行去当电影明星。” 但卡莱特显然没那么乐观。他盯着视频下方仍在不断上涨的点击率,望向蔺雅言的目光里有一丝难得的忧虑。 “媒体很快会认出你来。这对你的安全很不利。” 他皱了皱眉。最糟糕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即使现在找到上传视频的始作俑者也为时已晚。在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和复制的速度有时候简直可恨。 现在视频已经公开,就算是那些相熟的媒体也不会为了卖他面子而放弃这样一条爆炸性新闻。他甚至毫不怀疑那些厚脸皮的家伙会为了抢独家消息而对他进行狂轰滥炸。 “我必须出去一趟。关于我们的协议,再找时间细谈。”他站起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裴去非,“你最好给我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们的协议也立刻作废,明白吗?” “遵命,老大。” 目送卡莱特离开后,裴去非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住蔺雅言,要笑不笑的样子令人心里直发毛。 “……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品味堪忧……”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是这副保护过度的样子吗?”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蔺雅言冷笑了一声,不过眼神里并没有恶意。“跟‘眼镜蛇’做交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咬一口。” “谢谢你的关心。” 裴去非笑笑,紧挨着他在床沿上坐下。 蔺雅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后者只是露出一个无赖的笑容,毫无退开的意思。 “我以为你只信任我的意思是只跟我合作。” “你吃醋了?” “纯粹好奇。”蔺雅言盯住他,目光里带着探究,“你是‘蝙蝠’,我不认为你真的应付不了这次的事。” 裴去非意外地收起了笑容。 “我是为了你。”他回答,“我一个人当然可以躲过‘黑天鹅’的追杀,但你不行。你有事业,有家人,有朋友,我不可能要求你为了逃命而在阴暗的角落里躲一辈子,而我一个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好你。最重要的是,你信任他。” “留着你的甜言蜜语对小女孩说吧。你只是利用我来说服卡莱特跟你交易,借他的手除掉那些对你不利的人——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吗?” “那也是因为我想保证你的安全。”他没有否认,只是恳切地凝视着蔺雅言的眼睛,“我需要有人拖住他们,因为我必须回去找出真相,不只是关于我的,也关系到你——针对你的‘黑天鹅追杀令’,也许并不是‘公司’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有人委托你们杀了我?” “有这种可能。所以,如果不找出幕后的那个人,你永远不会真正安全。” “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事,分分钟都可能有人想杀我。” 裴去非哑口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我真搞不懂你。我在为你的性命担心,你至少表现得更在乎一些好吗?” “我才搞不懂你。说到底,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裴去非一下子凑近,温热的鼻息喷到对方脸上,带来酥麻的触感,“我发现,我好像爱上你了。” 蔺雅言不得不好心地提醒他:“我们不久前还是敌人。” “没错。”裴去非点点头,“这跟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难道没有关系吗?蔺雅言问自己。他发现有时候很难跟面前这个男人沟通。当然,这明显是对方的问题,他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11号码头的?” “哦,那天早上白兰地给我送钥匙的时候,我在他身上安了一个窃听器。”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那个讨人厌的警察和蔺雅言是什么关系?”——裴去非搭住对方的肩膀,用嫉妒的嗓音如此问道。一枚小小的窃听器从他指尖翻转巧妙地藏入对方衣领的背面,整个过程不到半秒钟——然后,那个叫白岚的青年推开了他。 “你该扣他工资。他很警觉,但还不够。” “谢谢你的忠告。”蔺雅言看着他,用平静又笃定的语气说,“但我和他的对话里,根本就没提到过11号码头。” “……你真让我吃惊。” 裴去非忍不住感叹道。他的确很吃惊。一般人也许能回想起自己几十个小时前做过什么,却绝对无法准确地回想起当时究竟说过些什么。 这个人如果不是记忆力超强,就是小心谨慎到了变态的地步。 “好吧,我承认,我之所以会赶到11号码头,是因为我的消息源告诉我,‘黑天鹅’正要去那里杀你。” “……” 一瞬间,蔺雅言发现笼罩这整个事件的迷雾突然烟消云散,所有疑问都找到了合理的解答。 他无声地笑了。那是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危险笑容,傲慢、坚决、冷酷。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最深的海底,一闪而逝的强烈杀意让他英俊的脸孔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这是在中世纪,裴去非想,此刻见到他的人毫无疑问会把他当做那位堕天的魔王送进异端审判所。 “说谎似乎是你的职业病?” 裴去非耸耸肩,一点也不感到惭愧:“人多少都有点坏习惯。” “想跟卡莱特做交易,你最好再学着诚实些。他可不像我这样容忍你。”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已经够无情了?” “你想要无情是吗?很好,我这就打电话给戴蒙副局长,他很乐意逮捕你。” “嘿!说谎可不犯法!” “但抢劫是。我还可以告诉他是你偷了我的玛莎拉蒂。哦,万一他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十年的刑期了。” “现在我相信你是真心爱着我的了。”裴去非讨好地凑近过去,“我当时赶着去救你,只好随便从一个路过的胖子手里抢了那辆雅马哈。这完全是迫不得已。我可一点也不喜欢欺负平民!” “但有一个平民却因为你而死了。” “什么意思?” “你的‘消息源’没告诉你吗?警察在我车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介意解释一下?” 裴去非一下子收起了笑容:“该解释的难道不是你吗?” 蔺雅言冷冷地回答:“我如果想派人去杀你,肯定不会在自己车上。” “不,你是干净的商人,怎么可能去杀人?你只需要不经意地透露出金佛会被运走,自然会有蠢货以为我就是那个运送金佛的人。把自己的车交给我,既能增加可信度,又方便我成为移动靶子。真是不错的主意啊,蔺总裁。” “所以你就中途把车给了不相干的人?” “谁能抗拒你那辆漂亮的玛莎拉蒂?现在看来,幸好当时做了这个明智的决定。不过我倒是很想问一句,你在终点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一些不会令你失望的东西。” 蔺雅言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些也没有意义。利用裴去非转移视线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一个无辜的人死了,还引来了警察的注意。至于另一个未达成的目标,他倒不觉得遗憾——除掉这个男人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在彼此眼中见到了自己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神情。 气氛变得沉重而僵硬。就连第一次被蔺雅言用枪指着头时,裴去非都不曾感觉到像此刻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距离。 他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与你为敌的感觉很刺激,但我更喜欢我们现在的朋友关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的伤怎么样?” “我打算明天就出院。” “也好。”裴去非点点头。虽然病房门口每天都有2名警察守着,但他一点也不信任他们的能力。 “现在你要提防的不仅是‘黑天鹅’,还有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不管是谁,他们迟早会找到这——!” 裴去非猛地回头,远处走廊里传来了高分贝的惊恐尖叫。 接着是一连串枪声。 “该死!”他回头一把拉住蔺雅言,“走!” 第二十章 “该死!走!” 两人迅速跑出病房。在他们身后,枪口喷出的火舌已经出现在走廊顶端。负责保护蔺雅言的两名警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一前一后地倒在了血泊里。 两个壮硕的黑衣男大摇大摆地穿过硝烟弥漫的走廊,毫不留情地跨过地上一名警员的尸体。手里端着的M6冲锋枪犹如死神的镰刀,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跑得真快。” 其中一人跨进房间巡视了一圈,看着掉在地上的输液管说道:“他们肯定还在附近,搜。” 连着输液管的针头上沾了一些血迹。那是蔺雅言匆忙之中拔掉输液器时留下的。挂在床头的吊瓶上还剩1/3的液体正在安静地滴落。 两名黑衣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从容地朝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开始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逃跑的两人正在迷宫一般的医院里穿梭。 “哦,见鬼!”蔺雅言低咒一声,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他清楚地感觉到才缝合不久的伤口正在迅速开裂。 一个星期内大出血两次的话,就算是他也会觉得够呛。 “干掉他们,‘蝙蝠’先生!你不是很厉害吗?——白岚!”电话一接通,蔺雅言立刻说道,“到医院来!快!还有告诉卡莱特不想见到我的尸体就带上他最好的狙击手——” “小心!” 裴去非猛地把他按倒,一连串子弹从两人头顶呼啸而过。手机摔了出去,白岚在电话那头叫喊他的名字,但蔺雅言已经没有时间理会。他就着半蹲的姿势狼狈地摸到前面的拐角,裴去非举枪还击了几下,趁对方闪躲的间隙迅速跟了上来。 “你的枪呢?” “我是守法公民!”蔺雅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面继续向前跑动,“而且谁会在睡衣里揣枪!” “我。”裴去非一边跑一边掏出身上的备枪递给他,“有人要杀你的时候,你应该表现得更紧张些!” 说话间走廊已经到底。蔺雅言刚想转弯,裴去非一把拖住他往反方向跑:“你一走出后门就会被轰成肉酱!我们从安全出口下到停车场去!” “主意不错!”蔺雅言一拳砸向墙边的火灾报警器,“不过前提是先干掉后面那个家伙!” 刺耳的报警声中,整座医院都沸腾了。惊慌的哭喊与枪口喷出的火舌混杂在一起。巨大玻璃墙轰然倒地的声音犹如交响曲那激越的旋律回响在头顶每一个角落。安全出口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但门框上方的白色玻璃里清楚地映出了身后死亡使者狰狞的笑容。 “等等!追杀令已经取消了!” 裴去非高声喊道,主动举起了双手。正打算开枪的黑衣男犹豫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下意识地松开了一点,但枪口仍警惕地对着他们两人。 “你说什么?” 裴去非抬高双手向他靠近:“‘教授’刚刚取消了追杀令!克雷格想让你背黑锅,故意没告诉你们!” “我不会相信你。” “你何不打个电话问问?反正我们也跑不了。” 黑衣男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蔺雅言。这个在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华尔街新贵此刻正痛苦地捂着腹部大口喘息,米色条纹的真丝睡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他的脸色苍白,手指不安地颤抖着,低垂的黑色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没用的男人。黑衣男鄙夷地撇了撇嘴,有钱又怎么样?面对死亡的时候,那些有钱人显得比谁都怕死。 他考虑了几秒,然后迅速拿定了主意。面前的两人已经是笼中之鸟,而那个阴险的克雷格或许真有可能栽赃他们。万一“教授”真的改变了主意,自己岂不成了杀死他爱子的罪魁祸首?背上这个黑锅,他这辈子就完了。 黑衣男低头去掏手机,手中的枪口稍稍偏离了位置。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他从眼角瞥见裴去非突然往下一蹲。 不好!这个念头才刚闪过脑海,两颗子弹已经呼啸着射穿了他的脑门。手里的冲锋枪吐出火舌,四处乱飞的子弹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留下无数弹坑。然而混乱只持续了几秒。黑衣男仰面倒下,大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刻那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裴去非与蔺雅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两人沿着楼梯迅速往下跑去。感应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又慢慢熄灭。 “枪法不错!”裴去非撑住扶手往下一跳,回头对他竖起大拇指,“演技也不错!” “你说谎的能力也值得嘉奖。不过我倒希望那是事实!” 蔺雅言冷哼一声,看着裴去非灵巧地跳上下一段楼梯,心里暗自郁闷。他现在是伤患,因此没法像裴去非那样潇洒,只能老老实实一段一段地往下跑。 “我也希望是。”裴去非耸了耸肩,“援兵多久能赶来?” “狙击手至少要15分钟。但白岚再过5分钟应该就能赶到。”蔺雅言看了看手里的枪,“他们来了几个人?” “最少4个,2个走正门1个堵后门1个埋伏在附近屋顶。不过对手是我,克雷格也许会不惜血本。” “克雷格?” “‘黑天鹅’的头儿。如果你问有谁想杀我,他肯定是第一嫌疑人。” 蔺雅言摇了摇头:“这样的组织真令人担心。” “的确有点儿糟糕,嗯?但‘公司’是我的第二个家,如果叫我亲手毁掉它,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开玩笑,但蔺雅言本能地感到他是在说真心话。 “这样半吊子的想法可没法跟卡莱特合作。他原本就不信任你。” 裴去非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停下。 出口近在眼前。他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把耳朵贴到门边,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墙上用红色油漆画着负一楼的字样。蔺雅言环顾四周,头顶的感应灯发出令人不舒服的黯淡光芒。在这个上下楼都依赖电梯的时代,逃生通道里散发着一股长期无人使用所产生的霉味和灰尘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片高级病房区所住的病人原本就寥寥无几,他们到现在都没有遇见其他跑进逃生通道的人。 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走吧。” 裴去非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阴暗的地下停车场。 第二十一章 停车场里的车子并不多,到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也许是使用率不高的缘故,这所守卫森严的医院里唯有地下停车场无人看管,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你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如果这是你想问的话。”蔺雅言掀开手掌看了看。那上面全是粘稠的血迹。“早知道应该多挂两袋血。” 裴去非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架住他的肩膀:“再坚持一下,我的车就在前面。” “我可不敢那么乐观。” 他瞥了一眼裴去非,语气与其说是忧虑,倒不如说是肯定。 “黑天鹅追杀令”声名在外,上次他们冒险跳河才逃过一劫。如果不是老天眷顾,40米高的河面一瞬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次对方卷土重来,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逃脱。 “也许今天是我们的幸运日。” 裴去非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表情轻松,眼神却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住了口,小心而快速地向前移动。在这个空旷又安静的地方,一点小小的声响就会使他们暴露,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迎面吹来一股带着青苔气味的潮湿的风。蔺雅言抬手看表才想起匆忙之间将那只昂贵的Blancpain落在了病房里。伤口的疼痛已经几乎麻木。滞缓而沉重的空气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咸腥的海水瞬间没过头顶,而他的手脚无法动弹,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小心!” 裴去非猛地一把扑倒了他。一连串子弹贴着两人头皮呼啸而过,身旁一辆银色轿车被打出几个窟窿,地下停车场里顿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到车后面去!” 说话间贴着脚后跟又是一串枪响。两人连滚带爬地躲到银色小轿车后面,裴去非暗骂几声,待枪声稍停立刻举枪还击。不等他开口,蔺雅言已经动身跑向几米开外的一根方形立柱。裴去非开了几枪,低头也往柱子后面冲去,蔺雅言一边掩护他一边问:“你的车呢?” “在那边!” 裴去非用眼神指了指斜前方,黑色奔驰静静地停在离他们不到百米远的地方。但遗憾的是,两人环顾四周,发现这段距离内几乎空无一物。如果贸然跑出去,用不了几秒就会被敌人的密集火力轰成肉饼。 “这里有的是空位,你不会停在电梯口吗?!”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今天来!” 裴去非刚一探头又立刻缩了回来,紧随其后的一阵密集扫射把水泥柱轰缺了一个角。一时之间,四周全是漂浮的尘埃,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白岚应该快到了,”蔺雅言看了看枪里剩下的子弹,“不过他们的火力太猛了,我们必须先干掉几个,否则撑不了多久。” “你说这话时的样子真迷人。”裴去非和他背靠背紧贴到一起,握紧了手里的枪。里面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但他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放心吧!今天一定会有人死,但那个人绝不是你。” 他侧头对身后的蔺雅言微微一笑,蓝灰色的眼睛明亮得像黑暗中的星星。他的眼神不可思议地温柔,目光深处却透露出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蔺雅言讶异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但裴去非已经转过头,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嘿,克雷格!你这个胆小鬼!我知道你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蔺雅言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甚至不敢眨一眨眼睛。他平生第一次这么想骂人,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一枪把那张自以为是的脸轰个稀巴烂,再上去狠狠踩两脚。 那一边,裴去非还在继续对着空气喊话。 “你赢了!我知道是你伪造了‘黑天鹅追杀令’,还调来了‘黑天鹅’所有人手来杀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克雷格——”他顿了顿,英俊的脸上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亲爱的弟弟。” 回响在停车场里的嗓音充满了讽刺,以及令人背脊发凉的恶意。 砰!砰! 蔺雅言的耳朵里听见了两声清晰的枪响。 几米开外,裴去非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一个愤怒的喊声从对面传来:“不要叫我弟弟!你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种!你根本没有资格姓‘康特尼’!” “是吗?” 裴去非费力地站起来。他的右腿不自然地蜷曲着,刚才倒下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滩血迹。 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痛苦,甚至游刃有余地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我倒觉得比起克雷格康特尼(Craige Courtney)来,托尼康特尼(Tony Courtney)显然更受欢迎。面对现实吧,亲爱的弟弟。”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裴去非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该面对现实的是你!不管你多么努力地为‘公司’卖命,你也永远成不了‘康特尼’!用完之后就被抛弃,这就是你的命运!有点像什么来着……对了,安全套!你就是个用完就丢的安全套!哈哈哈!” 克雷格康特尼发出嚣张的古怪笑声,一边终于从黑暗中现身。他穿着夸张的条纹西服套装,脖子上系了一个十分扎眼的荧光绿色领结,用发胶精心打理过的白金色短发簇立在头顶。他的脸孔十分年轻,然而肤色却苍白得可怕,很像中世纪那些服用砒霜的病态贵族。 不过,蔺雅言毫不怀疑他那肤色完全是长期缺乏日晒的结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大概无法相信这个品味恶俗的家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天鹅”首领。 “起来!托尼!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别给我装死!” 克雷格在远处怒吼。蔺雅言强迫自己忽略地上的裴去非,冷静地估算着从这个距离射中他眉心的可能性,但克雷格比看上去要谨慎得多,他一直小心地站在遮挡物之后,随行的6名杀手在他身侧呈梯形对称排开,整齐划一的黑色西服加上杀气重重的脸,简直就是死神的近卫队。 “你耍花样也没用!我不会上当的!” 克雷格吼了一会儿,但裴去非仍然一动不动,身下有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们先不要打死他吗?!”他劈手夺过一名手下的冲锋枪,玻璃般的蓝眼珠里闪现出狠毒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你是装的还是真的!” 他举起枪,对准裴去非毫不留情地一通扫射。 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火星。 “托尼!!” 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有骚动过后那冷漠的沉寂,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火药与血液的味道。 克雷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突然冷静下来。 “你们两个,去把那个男人解决掉。”他挥了挥手,又留下两人在外线支援,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朝地上的裴去非走去。 敌人在一步步靠拢。那是群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死亡特有的气息。蔺雅言无声地举起了枪。还剩3颗子弹,他必须等待最恰当的时机。 15米、10米、8米、6米、5米——砰砰砰! 一近一远的两名黑衣男应声倒下,第三枪只擦破了克雷格的脸颊,从另一边包抄过来的杀手却成功地将一颗子弹送入了蔺雅言毫无防备的后背。他踉跄了几步,不由自主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住手!” 眼角余光里,已经“死去”的裴去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条手臂紧紧箍住克雷格的脖子,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把枪放下!你敢动他一根汗毛,克雷格也会没命!而且我保证,你们在场每一个人都会死得很有创意!” “你果然是诈死!” “我只不过暂时休息一下,这也犯法吗?” 裴去非冷冷地笑了笑,耳朵里已经能听见引擎声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援兵到了。 这个念头刚跳出脑海,被他紧箍住动弹不得的克雷格忽然发出了一声不怀好意的冷笑。 “你输定了。” 白色车头出现在视野的瞬间,空旷的停车场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地传来了爆炸声。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整个停车场变成了一片火海。 浓烟、粉尘和灼热的气流中,裴去非趁乱扶起意识尚存的蔺雅言,但克雷格如幽灵般出现在两人背后,手中的枪口牢牢地对准了他们。 “再见了,托尼。” 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狞笑,然后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第二十二章 “再见了,托尼。” 克雷格扣下了扳机。 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这胜利的一刻。面前这个男人夺走了太多东西,那些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一直憎恨着他,从他第一次被带进那个原本只属于他和父亲两个人的家开始。 而现在,他终于摆脱他了。 子弹划开空气的声音简直犹如天籁。 他的肌肤会被刺穿,他的血肉会飞溅出来,他的表情会因为疼痛而扭曲,而他的心脏,将永远停止跳动。 漫天的火光与尘烟中,克雷格扬起唇角,沉醉在美妙的想象里。 也许是太专心了,又或者是四周的环境太嘈杂,他竟然没有听见死神那闪着寒光的镰刀从他头顶划落的声音。 砰! 扣下扳机的瞬间,有人在他身后高高扬起了刀。锋利的刀身在火光中反射出妖异的红色光芒。 裴去非抱住蔺雅言猛地往旁边一扑。与此同时,克雷格的人头凌空飞起,在两人倒地的同时也扑通一声滚落到不远处,那张过分苍白的年轻面孔上最后露出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神情。 “呼!好久没用刀,有点生疏了。” 拿着刀的男人对自己摇了摇头,从克雷格脖子里喷出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他随手抹掉流到眼睛上的那些,走过去一把拎起克雷格的人头仔细看了看下面的切口,然后再次摇头叹息。 “果然不太工整……算了,这次的额外服务就不收费了。” “收费?”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只记得叫你搜集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情报,可没叫你跟着一起来。”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两人视野里。顶级的小牛皮上镂刻着手工制成的精美花纹。合体的黑色西裤包裹下是修长笔挺的双腿。接着,来人蹲下身,露出了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你怎么搞的?”他皱眉审视着蔺雅言狼狈的模样,不快的表情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心,“如果不是偶然在新闻里看到你,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尽管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蔺雅言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嗨,克里斯。” “叙旧的话等出去再说。”和克里斯一起来的男人走近他们,抬手指了指头顶。整座大楼正在发出一种不祥的声音。 克里斯点点头,两人合力掺起蔺雅言正准备离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蔺雅言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费力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裴去非。 “他是你朋友?”克里斯问,但没有等他回答就作出了决定,“你带上他,我们走。” 一行四人逃出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在他们身后,这座钢筋水泥的庞然大物正在逐渐向西南方向倾斜。路过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抬头张望着,茫然地看着眼前渐渐崩毁的景象。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尖叫,有一个年轻人拿出手机,用镜头记录下了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们绕过人群,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克里斯正在和同行的情报贩子商量找一辆车来代替先前在爆炸中报废的白色卡宴,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蔺总!” 白岚猛地打开车门跳下还没停稳的路虎揽胜,急匆匆地冲到蔺雅言身旁——但一把沙漠之鹰冷冷地抵上了他的眉心。 “你是谁?” “……” 白岚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面前的男人看上去相当年轻,脸上却有一种飞扬跋扈的神采。那是长期立于顶点的权力者所特有的傲慢与自信。比起蔺雅言,他的面孔更像纯粹的东方人,气质却更加西化,神情举止里充斥着一股放荡不羁的野性魅力。 “你是……”白岚想了想,立刻意识到为什么他的脸看上去似曾相识了。他曾经见过一次这个男人——在帕克南公爵那宽大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公爵与两个名义上的孙子的合照。那时候这个男人还只有十几岁光景,但他那独特的气质给白岚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你是克里斯!” 克里斯皱了皱眉,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情报贩子立刻解释道:“他就是你朋友的那位得力助手。” “叫我翟溱。”克里斯——或者应该叫翟溱——收回枪,朝他们的车扬了扬下巴,“先送他去医院。” 翟溱抱着蔺雅言坐上白岚开来的黑色路虎,同行的情报贩子只好不太情愿地把裴去非搬上另一辆SUV,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不巧的是,这辆车的司机正是保镖队长里欧。面对对方嫌弃的眼神,无辜的情报贩子摊了摊手,假装扭头观赏纽约的街景。 这样一来,原来车里的4名保镖坐不下了。里欧只好吩咐两人留下,指示另外两人分别坐进两辆车的副驾驶。路虎揽胜立刻向前疾驰而去。里欧刚跟着踩了一脚油门,就瞥见车外的两名手下突然紧张地端起枪,同时开始朝身后的方向射击。 啪啪啪啪啪!两柄机枪接连不断地喷出红色的火舌,密集火力组成的防护墙犹如铜墙铁壁,一时之间令人难以靠近。 “交给你们了!” 里欧大声说,对方回以一个“了解”的手势。可就在他打算放心离开的当口,刚才还在对他微笑的两名手下突然一前一后地倒下了。他们的额头上都多出了一个明显的弹孔。 狙击手! “坐稳了!” 他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一下子冲出几百米远,跟上了前面的路虎揽胜。但透过后视镜,他清楚地看到一个黑影正阴魂不散地追上来。 “该死!” 他一拉方向将车子驶进超车道,对旁边车里的白岚大叫道:“我来引开他们!你先走!” 白岚还没来得及点头,后座的翟溱已经放下车窗探出了半个身子,肩上赫然扛着一支RPG改进型火箭筒。坐在副驾驶的两名保镖瞠目结舌,翟溱却对着坐在另一辆车里的同伴露出了杀气腾腾的微笑。 “5分钟之内赶不到医院的话,你就给我去陪葬。” 在高速行驶产生的嘈杂风声里,他的口型准确无误地传达了上面的讯息。 “我的业务范围可不包括杀人啊。”情报贩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打开天窗站起来露出半个身子,“我先声明,到刚才为止全都是友情赞助。现在开始,所有服务都是要收费的。” 第二十三章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脸色阴郁地坐在纽约警署副局长那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强烈的冷气丝毫没能抚慰他内心的焦躁不安,午后阴沉的天色让那张原本就令人生畏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怖。 马克戴蒙坐在他对面,难得露出了凝重的神情。少了那副圣诞老人式的慈祥面孔做掩饰,副局长那双鹰隼般的蓝眼睛里透露出的全是世故与精明,还有一种老练的果决。 “他怎么样?” “还在抢救。”卡莱特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刚和白岚通过电话,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说话的口气里竟然充满了焦虑。距离蔺雅言被送进手术室已经4个小时了,不安的疑虑就像一个黑洞在他胸口越开越大。而在黑洞深处潜伏着的——他知道,是无法说出口的,深深的恐惧。 “他会好起来的。”戴蒙由衷地说,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蔺雅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从好友那灰蒙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些曾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东西,这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但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像小山一样多,他们必须振作起来。 “到目前为止,现场总共发现了17具尸体,其中8人的身份已经确认,包括1名医院的护士,1名病人,2名我派去保护蔺先生的警察,2名他的私人保镖,以及2名不幸中流弹身亡的路人。另外有8个疑似‘黑天鹅’的人和一个身份不明的白人男性。这8具尸体中,除了1人被发现死在医院7楼安全出口附近外,其余几人似乎都是在追杀蔺先生的过程当中被干掉的。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双方在大街上曾经进行了激烈的枪战。”他停住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卡莱特,然后接着说道,“关于那名白人男性,他被发现埋在医院停车场的废墟里,头被人整个砍了下来。法医初步鉴定他是在生前就被砍了头,而且杀人者的手法十分熟练。” “……” 卡莱特感到一阵头疼。他很清楚戴蒙在暗示什么,但他不打算向他透露自己所掌握的讯息,至少不是现在。 “把那9个人的尸体交给我。从我们的数据库里也许能发现什么。” 然而戴蒙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旁侧敲击地说道:“蔺先生似乎认识一些非常——特别的朋友。也许还有点儿危险。” 他补充了一句,紧紧盯着卡莱特湖绿色的眼睛,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别给我装傻。 卡莱特皱眉看了他一会儿:“好奇心会杀死猫——我们彼此都留有一些小秘密,不是吗?” 戴蒙的表情变冷了。他笑了笑,但那略微上扬的嘴角里没有丝毫温度。 “当我坐上这个位置时就摒弃了无谓的好奇心。但现在,我的市民们不但刚刚目睹了一场真实的枪战,而且有两名无辜的路人因此失去了生命。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发生如此严重的事件,作为警察局副局长,我实在感到颜面扫地。纽约的市民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我不能说服自己,又要拿什么去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这里仍是他们温暖而安全的家?” “留着这套去对媒体说吧。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易察觉地冷哼了一声,“那是帕克南公爵的另一个孙子,和艾尔维斯从小一起长大的克里斯。” 马克戴蒙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听说过那位公爵的大名,但对克里斯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他是个麻烦人物,但并不是那种有砍人脑袋嗜好的变态。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不会对你宝贵的市民造成什么伤害。” “你敢保证?” “他跟艾尔维斯的感情很好,否则也不会专程跑来救他。在这种时候,他不会有心思去干别的事情。” 戴蒙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接受这个说辞。但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个有砍人脑袋嗜好的变态,很可能是跟他同行的另一个男人?” 除了克里斯之外,当时还有一个人也参与了枪战——几乎所有目击者的证词都能证明这一点。卡莱特对他孜孜不倦的追问感到有点厌烦起来,因此冷冷地应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纽约警署真该好好整顿了。就凭你那漏洞百出的安全措施与无能的警察,我真不敢相信当时居然会同意把他交给你。”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戴蒙居然没有生气:“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们与那家医院合作已经3年了,我早该想到这一情报很容易泄露。没能保护好你的朋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卡莱特。” “如果你想保住自己副局长的位置,就最好吸取这个教训。” 戴蒙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有点僵硬。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对方拨打的是不需要经过秘书转接的直线。戴蒙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卡莱特立刻感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很快,这位老于世故的副局长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接起了电话:“下午好,市长先生。” 卡莱特自觉地走出房间,靠在走廊上点了一根烟。戴蒙一直和市长保持着密切联系,但谁都知道这种外交友好一点也不可靠。而现在,蔺雅言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个个体事件了。如果戴蒙无法帮助民众恢复对警察的信心,蔓延的恐慌情绪很可能引发全城的大规模游行。到那时,一个头两个大的市长无疑会选择丢卒保车,而戴蒙首当其冲。 这就是政治。 卡莱特走出几步,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摁灭在垃圾桶顶部的沙盘里。 他的身后,戴蒙已经快速讲完电话,打开门冲他喊道:“这里禁止吸烟!” 卡莱特回转身,两人再次面对面坐下。 “究竟是谁发明了媒体这种东西?”戴蒙一坐下就忍不住说,他对媒体简直深恶痛绝,“市长已经听说了上午的枪击事件,他对此十分关注,要求我们尽快破案,给市民一个交代。” 事实上,这位可怜的市长在市政厅开了一上午的会,刚出大门就被无数记者团团围住,逼问他对于刚刚发生的街头枪击案有什么对策。一头雾水的他被问到哑口无言,尴尬的丑态在镁光灯下无所遁形。用不了多久,电视节目上那些口无遮拦的主持人就会有志一同地斥责他“冷漠”、“自私”、“无能”,质疑他作为市长的能力,甚至恶毒地建议他从此退出政坛。 卡莱特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4点。叫你的人准备好材料,7点的时候我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这是个抢回主动权的好机会,但时间太仓促了。而且国际刑警长久以来的正义使者形象也许会使媒体变本加厉地把矛头指向纽约警署。这可不是戴蒙希望看到的结果。 卡莱特没有回答他的疑虑,反而话锋一转,问道:“你对费尔南多德隆了解多少?” “费尔南多德隆?装腔作势的男人。不过我必须承认,自从他成为狂花赌场的老板,我的工作可轻松了不少。纽约至少一半的混混和毒贩都被吸引了过去,如果我需要什么情报,通常都能在他的赌场里头打听到。” “但狂花赌场最近有点失控,而德隆对你的劝告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你不认为,是时候找一个接班人了吗?” 戴蒙有点吃惊,但立刻露出了笑容。 “把一切都推给费尔南多德隆?这可真不像一个警察该说的话。虽然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对于他似乎暗含了嘲讽的褒扬,卡莱特显得毫不在意。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我留着他还有点用处。在艾尔维斯的事情解决之前,既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他进监狱。” 戴蒙理解地点点头。从在河滩上见到费尔南多德隆时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也和“金佛”有关。而他和蔺雅言之间的交集,或许正是解开“金佛”秘密的关键。 卡莱特满意地微微颔首:“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细节吧。” 第二十四章 发布会结束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市政厅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不肯离去的记者们围在两人身边喋喋不休地追问各种细节,提出各式各样尖锐的问题。卡莱特停下脚步在台阶上站定,无数镁光灯立刻对准了他那张充满成熟魅力的英俊脸孔。 “我再说一次:这起事件牵涉到国际刑警组织正在追查的一名要犯,恕我不能向各位透露更多细节。但我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此外,我代表国际刑警美国国家中心局感谢全纽约34000名警察在这起案件中所做的巨大努力。没有你们的配合,无疑会有更多的家庭遭遇不幸。由于悲伤和焦虑,人们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他停顿了半秒,脸上浮现出一个类似微笑的神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在他身旁,几名警察一扫先前的颓废,振奋起精神清理出一条通道,一路护送他上车离开。 戴蒙留在原地,满意地看到在场大部分记者都被卡莱特那冷静又极富煽动性的一番话所震撼住了。卡莱特就是有这种本事,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不自觉臣服的强大气场。如果卡莱特阿尔佛莱德用那副冷酷而坚定的表情告诉你地球是方的,你一点也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稍后我们会向各位发送一份新闻通稿,里面包括了今天发布会上公布的所有细节。麻烦你们跟我到这边来登记一下,留下邮箱地址好吗?” 一位身穿套装的女警官出现在戴蒙身后,用正式又亲切的口吻说道。记者们纷纷涌了过去。戴蒙对女警官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市政厅。 卡莱特驾驶着他的黑色别克飞驰在路上。街灯快速向两边后退,只在眼角余光里留下不连贯的黄色光斑。 时间已接近深夜10点。卡莱特感到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他对自己说要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车子却不听使唤地拐过街角,径直向医院驶去。 这家公立医院的条件显然比不上先前那家小规模的私人医院。但卡莱特知道,眼下全纽约最好的医生恐怕都被召来为蔺雅言会诊了。再加上戴蒙派来的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往日人声鼎沸的医院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紧张感。 卡莱特一走进大厅,两名便衣装扮的警察立刻投来了警惕的目光。其中一人认出了他,放松下来低声向他打了个招呼。 卡莱特点点头,问过前台护士后朝重症监护室走去。背后两道好奇的视线一直跟随他直到拐弯处才遗憾地收了回去。 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让他感到一阵压抑。身为这世上绝对的成功者之一,卡莱特很少有这种感觉。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试图抚平心中的浮躁情绪。但这种努力在见到蔺雅言后立刻土崩瓦解。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透明玻璃,蔺雅言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嘴里插着呼吸机,眉头无意识地微皱着,白皙的皮肤上蒙着一层灰败的色彩。 卡莱特看了一会儿,正想转身去找医生的时候,玻璃上映出了一张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脸。 他回过头:“克里斯?” “叫我翟溱。”克里斯——现在应该叫翟溱了——立刻更正道,脸上的神情明白地写着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克里斯。 卡莱特点头,正要询问蔺雅言的情况,翟溱却指着他的脸不客气地说:“他上次出事你也在。国际刑警到底是干什么的,专门引雷的扫把星?” “噗!” 一声不合时宜的喷笑从他背后传来。卡莱特把目光转过去,那个人慌忙摆手,露出歉意的表情:“不要在意我,你们继续。” 他捂着脸转向墙壁,肩膀一阵抖动。 在短暂的目光相接中,卡莱特看清了他的眼珠是罕见的紫色。那不是纯粹的紫,而是紫中带灰的颜色,就像清晨林间的薄雾,令人难以看透。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在他的视线掠过自己时,卡莱特的确从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了轻慢的戏谑,和令人背脊发凉的强烈杀意。 “……”他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翟溱。“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希望等他醒了之后,你可以说服他不要再管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我从不干涉他的私事。” “即使他为此送命?” 翟溱只说了三个字:“他不会。”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人相看两相厌,同时在内心作出了“和这个人无法沟通”的判断。 “我真不搞不懂他为什么能忍受你这么久。”翟溱喃喃地说,掉头向他的同伴走去,“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 “……” 卡莱特一阵无语。几年前蔺雅言收购MK公司的时候,一夜之间裁掉了MK原职工1200多人,上百人因为没了经济来源还不起房贷而宣告破产,超过10人跳楼轻生,更直接导致MK前总裁因承受不了压力而引咎自杀。——如果他的心是软的,那金刚石简直就跟豆腐渣一样了。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蔺雅言的保镖队长里欧从不远处匆匆走了过来。卡莱特原以为他和白岚一起去见医生了,等到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手里居然提着4杯咖啡。 “给。” 里欧咬牙切齿地把其中两杯递给翟溱和那个灰紫色眼睛的男人。 “我的摩卡加两颗奶了吗?”翟溱问。 “加了。” “我的爱尔兰咖啡加冰了吗?”灰紫色眼睛的男人问。 “加了。” “——好苦!”翟溱皱起眉,转脸去看他的同伴,脸上有种得意洋洋的嘲讽,“我终于发现比你上次拉我去的那个破餐馆煮的咖啡还要难喝的东西了。” 情报贩子冷哼一声:“多少人想喝麝香猫咖啡都喝不到。我看你就适合喝那些廉价的速溶咖啡。” 面对他那令旁观者都退避三舍的阴森笑容,翟溱只是不屑地耸了耸肩:“我跟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家伙可不一样。” “……” 把他列入国际刑警的头号危险分子名单果然是正确的。卡莱特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一边在心里暗想。 他对翟溱的了解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多得多了。事实上,国际刑警组织一直在观察翟溱。如果戴蒙知道这件事,恐怕好几个晚上都会睡不着觉。 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要吗?” “不,谢谢。” 卡莱特摇了摇头。也许是神经一直绷得太紧,他的身体已经感到疲惫,大脑却仍处在高度兴奋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那边两人四周明显异于常人的险恶氛围,里欧没有靠近过去,留在他身边开口说道:“白岚去医生那里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他以前也不喜欢卡莱特。但比起那边两人,以“铁面”着称的卡莱特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了。 “……” 卡莱特点了点头,视线越过空气落到蔺雅言身上。他的呼吸看起来还算平稳,身旁的心电监护仪上正显示出有规律的波动。 但那双眼紧闭、嘴里插着呼吸管的样子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卡莱特的眼睛。 “和他一起的那个男人呢?” “在7楼病房。医生说他腿上中了两枪,还有一枪从腰旁擦过破了点皮。” “他倒是很走运。” “自从他出现就没好事。” 里欧不满地切了一声。佣兵出身的人大多都会和雇主保持距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羁绊。但里欧显然是个例外。 “我闻得出他身上的血腥味。留他在身边,只会给蔺先生带来灾难。” “我们暂时还需要他。” ——但不会很久。卡莱特那冷酷的目光里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白岚的身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走廊另一端。一干人等全都停止了谈话,有志一同地围了上去。 “怎么样?” 翟溱第一个问。进手术室前他一枪在墙上轰了个大洞,威胁当时在场的医生、护士以及麻醉师如果救不回蔺雅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会开上几个同样的洞,吓得主刀医生一看见他的脸就哆嗦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白岚提出由他跟着医生到办公室里去了解下详情。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度过48小时的危险期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话虽如此,白岚面无表情的娃娃脸上并没显出多少轻松。 卡莱特问:“他伤在哪?” “主要就是后背的枪伤。医生说子弹从他背后射入直接刺穿了肺叶,伤到肺动脉造成大量出血。另外,他腹部的伤口被爆炸产生的粉尘感染,导致了败血症和其他一系列并发症。现在弹片已经全部取出来了。因为有些嵌在肋骨上,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明天戴蒙会派人来找你做笔录。希望你到时配合下。” 白岚点点头,看向里欧:“关于你的那两名伙伴,我感到很抱歉。这里是他们的抚恤金,”他拿出两个厚实的纸袋,“你可以找时间去看望一下他们的家人。” 里欧摇了摇头:“身为保镖却让蔺先生受到了这样的重伤,我简直无地自容。这些钱请你收回去吧。再说,我们雇佣兵都是形单影只、了无牵挂的人。人死了,要钱也没有用。”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白岚也不坚持,转而抬手看了看表:“已经12点了。今天我和你一起守夜。” “我叫我的人分散在这附近巡逻,一发现情况立刻报告。” “如果是我,这时候不会再随便消耗自己的战力。”翟溱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派一个人伪装成护士或者清洁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目标。” 里欧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欢他语调里的傲慢,但翟溱说的是事实。 “我会小心的。” “明天我会再来。记得不要再买这么难喝的咖啡了。” 翟溱走近玻璃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蔺雅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灰紫色眼睛的男人抬步跟上他,临走前留下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再见了,各位。” 里欧还没从恶寒中恢复过来,又听见了卡莱特冰冷的嗓音:“今晚就交给你们了。” 几秒钟之后,重症监护室门外只剩下里欧和白岚面面相觑。 第二十五章 一周后。 一个男人靠在床头,仔细审阅着刚刚送来的文件。病房里的温度十分舒适,摆放在床头的水果散发出宜人的清香。他穿着灰色对襟的丝质睡衣,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如果不是消瘦的脸颊与抬手时不经意露出的那一排针头的痕迹,谁也想不到一周前他还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死神的镰刀再差几公分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两短一长,无声的暗示。不等他应声,一颗脑袋探进来,脸上满是无赖的笑意。 “在工作?” “所以请你出去。”蔺雅言头也不抬地说。 该死的里欧去哪了?他应该交代过他守住门口,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才对。 “你伤到我的心了!”裴去非捂住胸口,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我是为了谁才成了这副样子!” 他指指自己的腿,然后摇动轮椅靠近床边。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愚蠢?” 蔺雅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合上文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管什么任务从不失手的‘蝙蝠’难道想不出比做肉盾更好的办法?” “是诱饵。”裴去非更正道,“靠一只左轮手枪就杀出重围是电影里的事。还是说你宁愿冲出去被打成蜂窝?” “他们怎么没把你打成蜂窝?” 蔺雅言说,语气里有一丝遗憾。对此,裴去非回以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克雷格恨我。他不会放过慢慢折磨我的机会。” “……” “不过我很高兴——你没有抛下我。”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蔺雅言说这话时的表情十分冷硬。但裴去非看着他,蓝灰色的眼睛里浮起温柔的笑意。 “你的伤怎么样?” “恐怕新公司的开张要延后了。” 蔺雅言说,语气里有一点懊恼。他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我以前就想问了,你除了工作之外没有别的娱乐吗?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定很会享受生活呢。” “哦,相信我,在你出现以前,我一直尽情享受着生活。”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裴去非问,没想到蔺雅言摇了摇头。 “不。你的确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但也带来不少乐趣。” 裴去非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我从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个冒险家。” “你现在知道了?” 蔺雅言挑挑眉,明亮的黑色眼睛里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笑意,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星辰一样闪着光。 “我喜欢你疯狂的样子。” 阳光透过白色纱帘软软地铺开一地羽毛般轻柔的暖色调。房间里散发着清新的水果味道。蔺雅言盘腿坐在床上,丝质睡衣的光泽感十分上乘,愈发衬托出他那副天生带有贵族感的英俊容貌。 如果不是腿上受了伤,裴去非发誓他绝不会浪费这美妙的气氛。 “我一定是疯了才没把你扔在那儿。” 裴去非笑了,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天在阳台上,你为什么没拒绝我?” 蔺雅言一怔,继而唇边绽开一抹微笑:“你说呢?” 他的表情暧昧,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里彷佛盛满了星光,瞬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蛊惑人心的味道。 “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几乎都要以为你爱上我了。”裴去非自嘲地说,语气里有种掩饰不住的落寞,“我真希望你是真心的。” “我们是敌人,记得吗?” 他简直感到有点筋疲力尽。这个男人一定有记忆障碍。因为同样的话,他已经提醒过他不下三次了。 但裴去非摇了摇头:“曾经是。” “现在也是。我说过了,我不信任你。” “咦?!为什么?!”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裴去非一定早就跳起来了,“我可是舍命救你的男人耶!” “救了我的好像不是你吧。” “但我拖延了时间!” “……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 “玩笑话就说到这里吧。”蔺雅言收起文件,下床为自己添了一点水,然后端着玻璃杯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现在你已经没有‘任务’在身,追杀我们的‘黑天鹅’也已经几乎全军覆没,你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不是吗?” “听起来像是要赶我走。” “反正费用已经缴清,你可以一直住到腿伤痊愈。” 蔺雅言是笑着说的,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裴去非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虽然两人刚刚共同经历了生死,蔺雅言却不但没有把他当做患难之交,反而急于和他撇清关系。 “那我就不客气了。”裴去非回答,瞬间冷淡下来的表情里暗含讽刺,“不过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黑天鹅’之所以能成为传说,不是因为那12个人是多么顶尖的杀手,而是因为‘黑天鹅’是‘不死’的。”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没有了笑意,那低沉的嗓音在洒满阳光的室内凸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峻。 “只要有一个成员死亡,立刻会有候补上来填满他的空缺,所以‘黑天鹅’不论何时都是12人。这种制度是‘黑天鹅’的铁则,也是‘黑天鹅’可怕的真正原因——不管经过10年、50年还是100年,就算当时的成员已经全部死亡,没有执行完毕的目标也会持续遭到追杀,直到委托完成。而‘黑天鹅’的候补者,是‘方舟’全体成员。” 面对这严酷的事实,蔺雅言的唇边反而出现了一丝笑意:“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是要摧毁整个‘方舟’?” “不。”裴去非凝视着他,“我要得到‘方舟’。”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微妙的情愫在空气中流动。那是对危险的热爱,对无畏者的敬意,对艰难挑战的跃跃欲试。如果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蔺雅言只会报以冷笑。但裴去非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能让人也跟着变得疯狂。 “对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家伙来说,真是好大的口气。” “成功的第一秘诀首先是自信。” “盲目的自信叫自大。按照你刚才的说法,现在‘方舟’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潜在敌人。如果你有足够的心腹扭转这一局面,当初也不会沦落到被追杀的地步。” “听上去像是在关心我?” “只是对你的狂妄自大感到不可思议而已。” “放心吧,我可没说要单枪匹马地干这件事。那位酷酷的警官先生当然会助我一臂之力,因为这对你的安危也至关重要,不是吗?” “卡莱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蔺雅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但裴去非十分自然地伸手从他手里抢了过去。 “不如你教我一点对付他的秘诀?”裴去非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对他微微一笑,“不过,这句话似乎问错对象了——你说对不对,蔺总裁?” “你在暗示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耸耸肩,这时从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出现在视野中的是情报贩子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邪魅笑容。 “嗨,两位。” 他的语调慵懒、神态轻松,但那没有刻意收敛而四散的杀气却让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 “翟溱昨天半夜里有事先走了。他叫我转告你好好养伤,有时间会来见你。至于我个人,倒不介意趁此机会做点生意——我有两个可以贩卖的独家情报,想听吗?” 第二十六章 “我有两个可以贩卖的独家情报,想听吗?”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裴去非转头看着蔺雅言,“你如果只想当个正经商人,在交友方面就应该更慎重点才对。” “的确。”蔺雅言点点头,“幸好我们不是朋友。” “你们两个,不要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啊。昨天做到一半他居然抛下我走了,我现在可是空虚寂寞得很呢。” “……” “怎么了?”他假装讶异,嘴角扬起的弧度里一直带着令人不快的嘲讽笑意,“你嫉妒?” “我尊重克里斯的选择,不论他选择什么样的人。” “是吗?我倒是很嫉妒呢。能让那个没心没肺的翟溱扔下意大利的烂摊子专程赶来救你,我以前从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如此重要——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比较好?” 他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说着,灰紫色的瞳孔却猛地收紧,一瞬间盛放的杀气让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屋里的温度像是骤降了几十度,失去热量的阳光苍白无力地垂倒在地上。 那种明显的危险让裴去非全身都戒备了起来。蔺雅言却显得十分冷静,甚至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 “不如你试试看?” 四目相接,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你刚才说情报……莫非你就是‘赫尔墨斯’?” 灰紫色眼睛的男人把目光转向他,露出一种兴味盎然的表情。几秒钟之前还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消弭于无形。 “哦?你怎么认出我的?” “‘众神的信使无所不知,但要小心他隐藏的真相’——如果你想打探消息,每个亚平宁半岛的人都会告诉你这句话。” “太受欢迎也很烦恼呢。” 赫尔墨斯——奥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之一,宙斯的儿子,众神的信使。他曾向宙斯许诺绝不说谎,却没有许诺要说出全部的真相。因为这份狡诈,他也被当做商人的保护神。 “人们都说你是能够从死神嘴里挖出情报的男人。但要我说,他们都错了。你不是赫尔墨斯,”他顿了顿,“你是哈迪斯。” 冥王哈迪斯,众神之中最神秘的神,宙斯和波塞冬的哥哥,冥界的掌管者。 “哦?” “一年前,意大利南部曾经发生过一件轰动一时的惨案。有人一夜之间血洗了某个黑手党家族,上上下下50几口人无一生还,整座别墅被夷为平地,当地警方花了三天三夜才从废墟中挖掘出家族首领的尸体——或者说残骸。这件事在黑手党之间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却不了了之。在警方的调查过程中,有路人提出事发之前曾在别墅附近见到过两个陌生人,一个年轻俊美的亚洲人,和一个紫色眼睛的意大利男人,但似乎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有这回事吗?”情报贩子——看来有时候也兼杀手——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里奇家族吧?真是不愉快的回忆呢。如果不是翟溱性急一枪打死了他,我倒更愿意让那个讨厌的糟老头子享受下一边无力地颤抖一边看着自己的家族一点点被毁灭的感觉。” “……” “……” 蔺雅言和裴去非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脑海中浮起同一个念头:这家伙是个抖S啊! 情报贩子——看来有时候也兼杀手,属性为抖S——看着他们,露出一个标准化的职业笑容:“题外话就说到这里。现在,你们对我的情报有兴趣了吗?” “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感兴趣?” “哦你当然会。”情报贩子笃定地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裴去非,“因为这件事和他有关。” “你似乎有点误会了。我也许有一点好奇,但我对他的事并不关心。” “是我的错。这件事不仅和他有关,和你也有关。” “哦?” 蔺雅言挑了挑眉。但狡猾的情报贩子不再多说,只是向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果你考虑好了,你知道该如何找到我。至于你,‘蝙蝠’,我为你另外准备了一份超级大礼。” 他看着裴去非,闪闪发亮的目光里写满了“你该感谢我”几个大字,以至于后者困扰地挠了挠头:“我不确定我会喜欢……” “嗯……你的确有可能不喜欢这个消息。不过,你不好奇吗?——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这简短的宣告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安静的室内瞬间卷起一阵狂乱的气流。裴去非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惊讶与怀疑的神情。“赫尔墨斯”从不说谎,他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特地跑来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谎言。但—— “我无法仅凭一句话就相信你。而且对我来说,亲生父母是谁根本无关紧要。” “是吗?” 情报贩子又露出了那种仿佛看透一切似的嘲讽笑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见踪影的里欧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蔺先生!” 他的神色慌张、如临大敌,仔细看去衣服也有些凌乱。蔺雅言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位前雇佣兵稍稍喘了口气,紧接着用一种心有余悸的语气说道:“记者!外面有一大群记者!” “噗!”情报贩子一下子喷笑出来。 他转过身,双肩不住地抖动,最后终于升级成肆无忌惮的大笑。 里欧又羞又愤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几步走过去一把拉起蔺雅言:“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现在有50人左右聚集在医院门口,各家卫视和地方台几乎都来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们的包围下脱身。看起来应该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 他说最后一句时瞪着裴去非。后者感到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 “做名人还真是辛苦呢。”情报贩子总算止住了笑,起身向门口走去,“刚才说的事你们好好考虑下吧。奥林匹斯山上的宫殿随时为你们敞开。不过——情报是种强大的武器。你们愿意让这武器先落到别人手里吗?” 他回过头,潇洒地挥了挥手,尾音随着背影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里欧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蔺雅言,刚要开口催促,年轻的总裁抬手制止了他,露出一个不容拒绝的微笑:“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现在交给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你务必要保证百分百完成,明白吗?” “我明白了。” “很好。你现在下去告诉所有记者:定天集团总裁蔺雅言先生因为伤重不治,已于今天凌晨四点死亡。” “咦咦咦——?!” “你的金主死了,你至少表现得再沉痛一点好吗?记者的眼睛可是很毒的。” “可是——” “废话少说,去吧。如果穿帮了,我就立刻解雇你。” “咦咦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里欧的内心在咆哮——早知道就不偷懒下去买烟了! 第二十七章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时,一个黑影突然闯进房间,一把掀掉了蔺雅言身上的被子。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卡莱特阿尔佛莱德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这可真新鲜。蔺雅言忍不住笑了笑,一边慢吞吞地坐起来。 因为过于不苟言笑,在国际刑警组织内部甚至有人曾开玩笑地怀疑这位美国国家中心局局长的脸上是不是戴了特制的面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难道你不觉得未经允许就进入别人的房间是很失礼的事?” “别给我来那一套,艾尔维斯。我可以理解你有自己的打算,但你必须事前告诉我一声。” “‘必须’?我可不认为我有那个义务。” “不要这么任性。” 卡莱特冷冷地说,湖水绿色的眼眸里流露出责备的味道,就像父亲在教训不懂事的孩子。 昨天里欧按照吩咐宣布了蔺雅言的“死亡”后,各大媒体以最快的速度插播了这条突发新闻。因为无法进入医院采访,记者们打爆了定天集团纽约总部的电话,一度造成业务瘫痪。最后,一无所获的记者们调转枪头,齐齐杀向纽约警署。焦头烂额的马克戴蒙赶紧叫来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应付媒体,自己则急急忙忙地赶到大发雷霆的市长面前去说明情况。 结果就是两人都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天。 因为一直打不通蔺雅言的手机,卡莱特一整晚都无心睡眠,脸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眼圈。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继续休息了。” 蔺雅言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但卡莱特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低头把脸埋进双手里,半天没有出声。 太阳还没有升起,朦胧的薄雾弥漫在窗外。清晨的光线呈现出一种薄薄的蓝色调,仿佛散发着柠檬与薄荷的香气。 卡莱特的背影此刻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 “在新闻里听到你的消息时,”他终于抬起脸,深深地凝视着蔺雅言,“我感到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你知道我不会轻易就死的。” “我知道。”卡莱特原本是打算笑一下的,但那紧皱的眉头让他的表情看上去简直有点扭曲。 “但你再不走的话,我就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死了。昨天匆匆忙忙地搬来这里,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样。” “你可以先和我商量下。” “我并不确定……所以才需要借此机会验证下。而且你也不喜欢无根据的猜测,不是吗?” “你可以对我更有信心的,艾尔维斯。” “你觉得我还能吗?” “……你还在恨我吗?” “恨?不不。我从来都不认为你对我负有任何责任。不如说,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不要这样,艾尔维斯。” 卡莱特那冷硬的嗓音里流露出了一丝苦涩。他试图伸出手去拥抱他,但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从打开的半扇窗户外飘来一阵清凉的晨风,隐约的花香令人精神一振。 蔺雅言的语气软化下来,掺杂着一点无奈。 “要我说几次你才相信,过去的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对我没有任何义务。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如果威廉姆曾经委托你照顾我,那么现在,是你该放手的时候了。” 卡莱特的表情一僵。 “……你说什么?” “放手吧,卡莱特。”蔺雅言轻声说。他的嗓音里有一点疲惫,但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听来是那样决绝而真切。 “我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卡莱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回答。 然后,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因为早上的插曲,蔺雅言狠狠地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然而,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他却觉得头痛欲裂,大脑里一片浑浊。想再躺下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裹着被子坐起来,郁闷地看着窗外。 这是位于上东区的一所公寓。内外设施都十分豪华,从窗户眺望出去就能立刻欣赏到街心花园的美景。公寓楼下种植着一大片法国玫瑰,此刻开得正盛,华丽的色泽和浓郁的香气不时引来路人驻足。 昨天宣告了自己的“死亡”后,他立即动身搬来了这里。好在这所公寓已经预付了一年租金,管理人也确实每天都如约打扫,不但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冰箱里甚至还能找到啤酒、雪糕和新鲜的水果。 他赤脚下了床。深栗色的橡木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墙上的老式挂钟无声地指向11点半的位置。他忽然感到饥肠辘辘,而白岚正在这时恰到好处地跨了进来。 “蔺总!” 蔺雅言转过身,白岚递过来一支手机。 “有个男人叫你回电话。” “你没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吗?” “我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说他知道你在这所公寓里,而且,你知道他是谁。” 白岚的脸上有一点困惑,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心。蔺雅言拍拍他的肩,露出了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 “我知道了。先叫午餐吧,我今天想吃意大利面。” 公寓楼下的餐厅有着极好的口碑,每天门庭若市,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幸运的是,这间餐厅对公寓住客有一定优待,在点餐时可以享受优先权。因此15分钟之后,蔺雅言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边,开始享受面前刚送来的热腾腾的意大利面。 培根和芝士的香气散发出一种久违的安逸的味道。 电视里开始播报财经新闻。 “……由于定天集团总裁蔺雅言的突然死亡,昨天定天集团股票在短短2小时内狂跌6个百分点,今天一开盘就连续2次跌破10个点,并且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目前已被证券交易所暂停交易。业内人士分析,蔺雅言的突然死亡可能造成包括定天集团在内的整个蔺氏家族产业的一次大洗牌。顶着家族宠儿的头衔成为定天集团总裁之后,蔺雅言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和极富远见的投资,成功使集团股票在3年内狂涨327%。冷静的性格和敏锐的商业眼光使得他在投资者中间颇受青睐。眼下,定天集团能否及时寻找到一位合格的接班人,将成为渡过难关的关键。据消息人士称,蔺氏家族已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这件事,打算从家族的年轻人中选择一位合适的继任者。此前定天集团刚刚与纽约政府签下一份价值高达数亿美元的合同。他的离奇死亡对双方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假如政府因怀疑继任者的能力而选择取消合约,就将面临数十亿美元的巨额违约金。” 他换了一个台,这一次出现的内容稍有不同。 “……关于中国籍企业家、定天集团总裁蔺雅言突然死亡一事,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已经向白宫提出严正抗议,要求彻查此案。就在不久之前,蔺雅言曾卷入一桩枪击案,更因遭神秘男子飞车搭救而一时成为因特网上热议的话题。警方在新闻发布会上称码头枪击案系当地黑帮所为,矛头直指狂花赌场老板费尔南多德隆。” 他皱起眉,停下了手里的刀叉。门铃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白岚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他看了看蔺雅言,然后小心翼翼地贴近了门口。 第二十八章 “……” 白岚趴在猫眼上看了一会儿,握着枪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半晌一脸纠结地转过身:“……蔺总,门口有一只兔子。” “兔子?” 蔺雅言吃完最后一口,优雅地拿起餐巾仔细擦干净,这才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他从猫眼里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后猛地拉开门。 门外,一只巨大的人形兔子正冲着两人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它的两颗门牙过于突出了,那个原本应该纯真可爱的微笑看上去简直有些狰狞。 “白岚。” “是?” “开枪。” “你说什么?!等等!” 兔子大叫着跳起来,但因为太过笨重而绊倒,一头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四道视线冷冷地射向他。 “咳咳。” 兔子咳嗽两声,艰难地爬起来,接着若无其事地重新在两人面前站定,刷地一下张开了双臂:“我听到你的呼唤了,亲爱的!” 他的声线华丽,加上那夸张的歌剧式腔调,很容易令人联想起那些穿着缀有宝石与木耳花边的丝绸服装、在沙龙里装腔作势地谈论时政的中世纪贵族。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套愚蠢的行头?” “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你不热吗?” “……”兔子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摘掉头套狠狠地扔在地上,“亏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白岚吃惊地望着头套后露出的那张与华丽声线十分相衬的英俊脸孔。面前的男人是典型的金发碧眼,在光线并不太充足的过道里看起来简直闪闪发亮。 他既没见过,也从没听蔺雅言提起过这样一号人物。 “嗯,我很惊讶。”蔺雅言平静地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总之先进来吧。” 男人熟门熟路地从客厅的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又打开冰箱拿出冰盒,往方口玻璃杯里投下两颗冰块,摇晃几下后仰头一口气喝光。烈酒的辛辣感与微冰的凉爽从喉咙一路直达心底,顿时让他舒适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大模大样地在窗边的雕花靠背椅上坐下。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使用这间公寓呢。” 他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厚重的毛绒兔子装堆在门口,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 白岚暗地里皱了皱眉。但蔺雅言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 “世事难料。”他耸了耸肩,“我倒是担心过这里先住了别人。” “怎么会?这间公寓的地址我只告诉过你。”他瞥了一眼白岚,眼神里是赤裸裸的不满,“不过现在……人数增加了。”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你得试着习惯——这是你告诉我的。” “的确。我还说过这里是你的‘安全屋’,如果你再遇到危险,随时可以躲到这里来,没有人能够找到你。” “我只是需要一个临时住处罢了。” “你明知道只要你住进来,我一定会收到消息。”他顿了顿,碧绿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神情,“承认你需要我吧,艾尔维斯。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那件事让你感到很棘手,不是吗?抛下这里让你烦心的一切,跟我回岛上吧!”他用诱哄的语气说,刻意压低的华丽声线舒适得简直令人昏昏欲睡,“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你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蔺雅言仍旧保持着微笑:“如果你是在邀请我去度假的话,我很乐意答应你,卢斯福特——但得等我有空的时候。” “我当初真不该答应卡莱特让他把你带走。” 卢斯福特说,碧绿色的眼眸里散发出危险的光。 ——那是猛兽追逐猎物时的神情。 白岚陡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如果说卡莱特是个惹人生厌的家伙,那么这个男人比卡莱特要讨厌一百倍。他的眼神里带有一种天生的傲慢。不同于蔺雅言那种骄傲的自尊,或是卡莱特那样性格上的冷漠,这个人的傲慢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当他注视着你时,你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人类的感情——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玩具。 这个男人很强大,而且很危险——那种真正的危险。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戒备,卢斯福特看似不经意地投来淡淡一瞥,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白岚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巨大声响,和血管里血液急速奔流的哗哗声。脑海中的一切杂念都被剥离了,只剩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危险!危险!危险!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但蔺雅言突然回过头,冰冷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白岚!” “!” 他如梦初醒。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突然消失了。卢斯福特好好地坐在那里,脸上仍然挂着嘲讽的笑容。 蔺雅言盯住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还有一丝紧张。 “你还有事要办,记得吗?” “……我知道了。” 白岚看着他,半晌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去看卢斯福特一眼。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带着笑意的华丽嗓音在背后响起:“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蔺雅言笑了笑,语气是警告的:“你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 卢斯福特摇了摇头:“几年不见,你连口味都变了。” “你也一样。我从来不知道你有穿奇装异服的癖好。” “啊,那个啊。”卢斯福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堆在地上的兔子装,“穿成这样就不会被门房认出来了。那群家伙最喜欢打小报告,实在是烦人的很。” “谁让你是‘王子殿下’呢?” 蔺雅言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也许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同情。卢斯福特——通称“王子”——绽开一个无声的微笑,站起来俯身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烙下轻柔的一吻:“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公主殿下?” 他半仰着脸凝视着蔺雅言,深邃的碧色眼眸如同乐园的引诱者,充满了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但蔺雅言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不,你要找的公主在前面的城堡里。”他学着卢斯福特用歌剧台词一般的语调回答,“她在荆棘环绕中沉睡,只有王子的吻才有可能唤醒她。” “你是要我吻你吗?” “我不是你的睡美人。” “那你想成为谁的小美人鱼?你要为了谁劈开尾巴,每走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你要为了谁失去嗓音,无法告诉心爱的王子救了他的不是那个邻国的公主?回答我,艾尔维斯,你会为了他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甘愿化身泡沫吗?” “如果是我,我会用尖刀刺穿那背叛者的心脏,让他的鲜血流到我的双腿上,用他那美丽新娘的眼泪来装点我的皇冠。”他停顿片刻,然后换回了平常的语气,“但你的假设有问题,所以我的回答也毫无意义。你千里迢迢赶来,难道不该谈些更重要的事?” “金佛吗?我可不觉得那比和你叙旧更重要。” “不,我替你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卢斯福特惊讶地挑了挑眉:“哦?” 蔺雅言再次微笑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出危险的光:“既然你亲自来了,不如跟我联手演一出戏吧。” 第二十九章 裴去非和里欧各自占据房间一角,大眼瞪小眼。 这里仍旧是圣托马斯私立医院。自从蔺雅言“死亡”已经过去了三天。里欧奉命守在这里扮演因失业而消沉的前保镖队长,具体工作内容就是每天坐在蔺雅言曾经待过的病房里一声不吭地喝闷酒。而裴去非则因为腿伤行动不便,被蔺雅言无情地抛弃了,不得不继续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克雷格的死亡也许会导致“黑天鹅”进行疯狂反扑,而这家医院无疑会是他们的第一站。没有什么比待在前线更能搜集到敌人的情报了——尽管这很危险,但现在,他乐意冒这个险。 “电话怎么还没来?” 裴去非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一点担心。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两点半。按照这几天的规律,蔺雅言应该在1个半小时前就打来电话询问进展了。 由于他使用的是无法追踪的网络电话,里欧每天都只能被动地等待联络。这显然让这个话痨又爱大惊小怪的保镖队长很是郁闷。 “说到底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天一到时间你就跑过来跟我抢电话?” “我也没办法啊,谁让他只给你打电话。” “那是当然的!难不成还要打给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吗?” “不相干?我和他的关系可比你想象的要亲密多了。”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露出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暧昧笑容。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里欧不屑地说,但他的表情明显动摇了。 裴去非得意地耸了耸肩。里欧看上去简直快要气炸了。幸运的是,他一直握在手里的行动电话在此时终于响了起来。 悦耳的铃声让两人同时精神一振。 里欧警告地瞪了一眼裴去非,然后躲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键。 费尔南多德隆坐在他那宽敞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在昏暗的红色灯光映衬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诡谲莫测。 这里是他最钟爱的地方,也是最能让他感到放松的地方。他环视四周,那些用紫色天鹅绒包裹的墙面上嵌着闪亮的水晶,层层叠叠垂落下来的帷幔和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家具让这个房间充满了富丽堂皇的奢华情调。 他热爱这种帝王般的感觉。这个位于狂花赌场地下的房间不但是他的办公室,更是他心灵上的休憩地。他为赌场付出了太多心血,这一点小小的奢侈是他送给自己的回报。 但眼下,他感到内心的烦躁不安正在毁掉这片唯一的净土。 费尔南多皱了皱眉,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沙发的方向。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来自中国的年轻商人曾经坐在那里,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金佛。 “王子”对蔺雅言的偏爱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是,金佛并不是可以用来游戏的道具。 他们谁也不懂得金佛的价值。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接着一名手下探头进来。 “德隆先生?” 从他的背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嘈杂音乐。24小时营业的狂花赌场兼有舞厅和酒吧,无论何时都不缺乏寻欢作乐的人群。更何况黑夜即将降临,迫不及待的年轻人们早早地就开始买醉,等待着深夜的疯狂放纵。 “进来。” 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胡桃木门关上的瞬间,音乐消失了。 “怎么样?” 手下摇了摇头。这是一名壮硕的黑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银白色项链,链坠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美元符号。 “医院没有他的死亡记录,太平间里也没有他的尸体。我找几个护士打听了一下,她们都表示不知道有VIP病人突然死亡的事。我派了几个人上去打探,他确实已经不在病房,但有一个男人在。” “什么样的男人?” “很高,金发蓝眼,看上去曾经当过兵。” 费尔南多点点头:“那是他的保镖队长。以前是雇佣兵。” “我的人说,他似乎很消沉。” “是吗?这可真奇怪……” 费尔南多喃喃地说,他不相信蔺雅言死亡的消息。但如果他没死,里欧没有理由不在他身边。 “公司那边呢?” “乱成了一锅粥。他一直没有露面,听那里的职员说现在两位副总裁也快坐不住了,蔺氏集团正在考虑空降一位新总裁过去稳定人心。” “……” 费尔南多打开电脑,查阅了一下定天集团的实时股价。那上面的绿色数字清晰地显示出蔺雅言的死亡对于定天集团是多大的震动。费尔南多认识的蔺雅言是个纯粹的商人,也是个更谨慎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的公司开玩笑。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费尔南多低头看了看手机。那里面储存着蔺雅言的私人手机号码。在蔺雅言突然死亡后,他曾经试过用公用电话拨过,但一直无人接听。如果看到是他的号码,蔺雅言也许会接,这样就能弄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了。 但这些天来,费尔南多一直在犹豫。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尤其是那些狡猾的警察竟然公开在媒体面前把蔺雅言遇袭的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他。为此他几次被警局传唤,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盘问他半天,简直快被逼疯了。虽然警方手里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指控他,但很显然,这件事惊动了市长,他们这次是打算让他背定这个黑锅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金佛。 手下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就转身出去了。费尔南多交叠起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靠上椅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 就在他准备拨号的时候,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但费尔南多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号码的主人。 他心头一跳,犹豫片刻后接起了电话:“布莱恩先生?” 卢斯福特布莱恩那充满磁性的嗓音通过电波清晰地传到他耳里:“听说你把事情搞砸了,费尔南多?” “只是出了点意外。但金佛已经到手了,一切都按你的计划进行。” “计划?我的计划可不包括让他送命。” “不不,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了。” 费尔南多德隆急急地辩解,一边感到额角冒出了微微的汗水。 “他确实遭到不明组织的追杀受了伤。但我想,他或许是想利用假死的消息来躲避追杀。对方似乎很难缠,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商人。” “商人?听上去,你似乎是在责怪我把金佛交给一个普通的商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布莱恩先生。” “你最好没有,费尔南多,否则我不得不提醒你注意一下自己的立场了。你真以为靠一双手和口袋里的10美元钞票就能得到现在的地位吗?别做梦了!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背景。没有我,你永远都是那个贫民窟里的小混混。” 费尔南多握紧了拳:“我知道,布莱恩先生。对于你的帮助,我一直都很感激。” “帮助?哦不,我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卢斯福特哼笑了一声,“我给你3天时间,找到他,还有金佛。少了任何一样,你就等着替新来的客人表演脱衣舞吧!我敢打赌他们都很乐意看到前赌场老板为了生存不得不扭动他的大屁股来取悦男人的丑态。” 他大笑着挂了电话。那个笑声是如此阴冷而恶毒,费尔南多简直感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烦躁地离开桌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来电人的姓名显示居然是蔺雅言。 第三十章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费尔南多露出灿烂的笑容,走上前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抱歉让你担心了。”年轻的黑发男人握住他的手,充满歉意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已经跟卡莱特打过招呼,叫他不要再为难你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那不是你的错。”费尔南多回答,大度地拍拍他的肩,一边朝停靠在码头的游艇走去,“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上船再说。” 蔺雅言点点头,跟着他上了游艇。这并不是先前停靠在11号码头的爱神号,而是费尔南多特地从游艇公司租来的,名为“美人鱼号”。 一天前蔺雅言打电话给他要求会面,并且告诉他由于事关金佛,希望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于是费尔南多提议坐船到公海上去,在那里既不会被人打扰,也不用担心被窃听。这个提议当即得到了蔺雅言的赞成。 吩咐船长开船后,费尔南多回到船舱,从吧台里拿出一瓶红酒到蔺雅言对面坐下。 “你应该更信任我。” 他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蔺雅言。 猩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蔺雅言摇摇头,表情温柔而坚决:“我不想连累你。” “我可以帮你。”费尔南多说,“而且‘王子’曾经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向他交代?” “告诉他都是他的错。”蔺雅言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一边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说,“如果不是他硬要把那个东西塞给我,我也不会遇到这许多麻烦。所以如果我死了,毫无疑问是他的错。” “这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你知道他很重视你,否则也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哦当然,我可没说他想杀了我。毕竟我是他心爱的玩具之一。” “不,我想——” 蔺雅言挥手打断了他:“我可不是在抱怨。不只是我,你,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是玩具,区别只在于他的兴趣大小,不是吗?” “……没想到你对他的看法竟然是这样。” “不可思议吗?” “不,我可以理解。” 费尔南多回答,一边将视线投向舷窗。外面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碧蓝色的海水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宝石般的粼光。 原来不知不觉间,游艇已经远远驶离了喧嚣的城市。 现在,这艘船就是汪洋上的一座孤岛。 “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除了船长和大副,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考虑得真周全。” 蔺雅言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费尔南多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某种冰冷的敌意。但仔细再看时,蔺雅言脸上仍旧挂着那副温和中带点嘲讽的笑容,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是我太敏感了吗?费尔南多怀疑地想,一边听蔺雅言接着说道:“我叫你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难道是……!” “对,金佛。” 蔺雅言拎起随身携带的那个半米见方的银白色箱子,小心翼翼地搁到圆桌上放平,然后慢慢打开。 费尔南多紧紧盯着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隐约有种预感,但亲眼见到金佛被送回自己面前,他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按捺不住的欣喜。 这简直就像是上帝的旨意。 箱子终于被完全打开了。精美小巧的金佛静静地躺在里面,佛像那肃穆的脸孔仿佛在对他微笑。 这让费尔南多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蔺雅言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 “什么?” “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得到它的心情怎么样?” 费尔南多一惊,立刻镇定地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王子’选择了把金佛交给你,而不是我。” 蔺雅言叹了口气:“他一定是想折磨我才出了这个鬼主意。”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魔盒就在眼前,难道你不想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着希望吗?还是说——”他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起金佛走到舷窗边,转头露出微笑,“索性就这样扔了,一了百了?” “不行!”费尔南多下意识地惊叫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地说道,“谁会相信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进了海里?那些想要金佛的人反而会更加紧盯着你不放。”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蔺雅言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算计成功的窃喜,“费尔南多,你愿意成为潘多拉的主人吗?” “什么?!”虽然心中多少已经预料到了,他还是配合地露出十分震惊的神情,“不不不,这是‘王子’指名送给你的礼物,你该明白它的价值。” “既然现在‘金佛’已经在我手上了,那要怎么处置它都是我的自由,不是吗?” “话是这样没错——” 蔺雅言迅速打断了他:“老实说,这份礼物带来的麻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已经感到厌烦了。你知道,金钱和地位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吸引力,至少绝不足以让我甘愿为之送命。” “这我倒不难想象……好吧,如果你确实想清楚了的话,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蔺雅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既然金佛就在眼前,你介意和我一起分享一下它的秘密吗?人都有好奇心。” “哦,当然。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费尔南多接过金佛,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那些精美流畅的线条,然后抓住佛像底部的莲花座用力一转。 咔嚓!金色莲花座整个脱落了下来,一张淡黄色便签纸从中空的佛像内部晃晃悠悠地飘落到地上。 费尔南多捡起来,疑惑地打开,立刻脸色大变。 那上面只有短短一行英文:我知道你背叛了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到底是闯过风尖浪口的江湖老手,震惊过后立刻镇定下来,笑容看上去甚至游刃有余。 “我自认应该没有任何纰漏才对。” “是,你做得很隐蔽,连‘他’都被你骗了。如果不是码头上那件事让我起了疑心,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然会背叛‘他’。” 蔺雅言重新在圆桌边坐下,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好整以暇地靠在舒适的真皮沙发背上。 费尔南多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金佛已经没有了价值,但他仍下意识地紧握着不放。 “码头上的事是指?” “时间。如果送货的那两人想要金佛,应该箱子一到手就跑路才对,没有理由还要特地送到码头来。” “仅凭这一件事?或许他们是担心‘王子’诡计多端,同时吩咐好几个人运送假金佛呢?” “我也这样想过,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天早上,‘黑天鹅’原本是要去码头杀我的。” 费尔南多脸上那宽厚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狠的表情。 “知道那天会面时间和地点的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也就是说,想杀我的人,是你。”蔺雅言冷冷地笑了笑,“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那两个年轻人之所以要特地带着箱子到码头去,正是为了经由你的手来验明正身,以免拿到假的金佛。你在码头时没有带一名手下,却在我落水后带来了大批人马,正是打算趁警察到来前先杀了我灭口,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金佛吧?可惜,警察早来了一步,让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黑天鹅’第二次能那么快找到医院去,也是你泄露的消息,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 “的确,我没有证据。所以这一次,我把自己当做了诱饵。” “那么,你的结论是?” “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我只是好奇,金佛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你不惜背叛‘他’?” “背叛?像你这样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是不会懂的。金钱、权力、地位,你说你不需要?可正是因为这些你不需要的东西,有些人一辈子都被人当蝼蚁一样践踏!” “身为纽约最豪华也最受欢迎的赌场主人,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 “赌场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我。” “但你是实质上的管理者。” “我已经受够他了!”费尔南多猛地站起来,“好了,多说无益。告诉我金佛里面的东西在哪里,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蔺雅言皱了皱眉:“喂,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死了哦?” “我不会让你死的。” 船舱里面响起了卢斯福特·布莱恩那独特的磁性嗓音。 “什么?!”费尔南多掉转了枪头,“怎么可能?!”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王子”那张英俊又傲慢的脸孔,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放下你的枪,费尔南多。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不!” 费尔南多·德隆回答,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第三十一章 砰! 枪声在封闭的船舱里听来简直震耳欲聋。 然而几乎是同时,费尔南多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变成了惊恐。他惨叫一声,手中的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 两颗子弹一前一后地射穿了他的右臂和左腿。费尔南多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的大腿动脉被打穿,鲜血疯狂地涌出来,瞬间浸透了他的黑色西裤。 他的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举着枪,警惕地一步一步靠近过来。费尔南多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悔恨不已的神情。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船上的大副。从一开始,蔺雅言就和卢斯福特联手布好了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你没事吧?布莱恩先生?”伪装成大副的手下朝他喊道。 卢斯福特布莱恩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挥了挥手,然后慢条斯理地爬起来,解开西装露出了里面的黑色防弹背心。 “你欠我一个人情,艾尔维斯。” 他迫不及待地脱掉了背心,仿佛那是个巨大的累赘。这种军用防弹衣采用最新技术制成,能够有效地消耗子弹动能、阻止穿透,但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光是子弹的冲击力就足以使人丧命。 幸运的是,由于手臂中枪,费尔南多打偏了。子弹擦过卢斯福特的肩膀,射中了他身后的一幅油画。 “请你尊重事实好吗?我可没有叫你出来挨子弹。” 蔺雅言站起来,掏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捡起费尔南多的枪,放进一个警方常用的证物袋里。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好几次都差点送命。现在,你还认为我欠你人情吗?” “哦不,当然不。今天的事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卢斯福特讨好地冲他露齿一笑,“不仅如此,我还想为我带给你的麻烦而道歉。跟我一起回岛吧,艾尔维斯?我保证会为你安排一个永生难忘的假期。你一定会喜欢的。” “回岛?哈哈哈——!”一直坐在地上的费尔南多忽然怪笑起来,“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卢斯福特!” 卢斯福特看着他,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 “哈!原来你也会害怕吗?哈哈哈哈哈!” 费尔南多疯狂地大笑起来,脖子上的白金十字架在黑色外衣的衬托下简直像是种讽刺。 出乎他意料的是,卢斯福特那冷酷的绿色眼眸里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3年前我选中你,正是因为在你眼里看到了出身贫民窟的黑人小子不该有的巨大野心。” “那你还——?!” “温驯的家猫固然可爱,但谁能拒绝饲养猛兽的乐趣?更何况,看着你一步步实现自己的野心,想象着要在何时将你从最高点击落——真是种绝妙的享受。” 他用愉快的口吻如此说道,话语中那天真的恶意有一种孩童般的残酷。 “卢斯福特!!” 费尔南多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嚎叫起来,屈辱、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他脸上。这许多年来,他是为了什么才忍耐到现在!而原来他所有的辛苦努力,在这个男人眼里不过是消遣的乐趣。这个男人为他精心编织了一张华美的网,他一直憧憬着外面的风景,却从没发现从掉进网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成为蜘蛛的美餐。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打算毁灭他!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玩阴的吗?我早想到这也许是个陷阱,所以在这艘船上装满了炸弹!哈哈哈哈哈!不想死的话就叫你的人把枪放下!”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 “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费尔南多厌恶地大吼起来,多年积累的愤怒让他的眼里充斥着赤裸裸的憎恨,“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把枪放下!” 站在卢斯福特对面的蔺雅言做了个把枪放下的手势,无声地向费尔南多贴近了一步。 卢斯福特点了点头,伪装成大副的手下不情不愿地扔掉了枪,但仍警惕地盯着他。 “还有你!” 费尔南多扬了扬手中的引爆器。他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着,放在红色按钮上的拇指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误按下去。 卢斯福特耸了耸肩:“我没带枪。” “你以为我会信吗?把枪交出来!”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只喜欢冷兵器吗?” 卢斯福特从容地笑了笑,语调里有一点嘲讽。费尔南多的身后,蔺雅言离他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不。有他在这里,你一定会比平常更谨慎——” 费尔南多说着下意识地侧过脸,正好与蔺雅言四目相对。 一瞬间,空气里的紧张达到了临界值。 下一秒,费尔南多的表情扭曲了。他咧开嘴,露出了疯狂而狰狞的笑容。 “啊啊啊——!我受够你们了!今天就让你们替我陪葬吧!” 隔着费尔南多那高举着引爆器的手臂,卢斯福特与蔺雅言深深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拔腿往船舱外跑去。 砰! 从甲板底下传来了第一声闷响。游艇颤动了。菲律宾籍的船长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用土语大喊起来,但他的叫喊很快被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所淹没。 砰!砰!砰!砰!砰!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流将蔺雅言瞬间抛上半空,然后重重地跌进冰冷的海水。 十几米开外,巨大的白色游轮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他仿佛又回到了5年前的那个下午。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拼命想要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海水灌进耳朵,他什么都听不见,大脑里一片昏沉。 去他妈的PTSD! 他咬紧了牙关,沉重的身体却仍在迅速地下坠。就在这时,彷佛是从头顶遥远的云层里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呼喊。 “蔺雅言!” 明明应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但他确实感到自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一定是疯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海水涌进了肺部。在尖锐的疼痛中,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二章 一个月后。中国,上海。 棕发蓝眼的男人站在黄浦江边,定定地眺望着外滩那绚丽的夜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尽管外国人在这座大城市里并不稀奇,他那挺拔的身姿与英俊的容貌却仍不时惹来路人侧目。 “嗨,帅哥!是在等我吗?” 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大胆地凑上去搭讪,浓密的假睫毛与复古的红唇在灯火下性感得撩人。 “不。”裴去非摇了摇头,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回答道,“我在等他。” 女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惊讶地回过头。一辆白色奥迪R8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飞速驶来,然后一个急刹稳稳地在两人面前停下。 从放下的车窗里露出一张年轻的娃娃脸。 裴去非的满腔热情登时全化为了泡影。 “怎么是你?蔺雅言呢?” “蔺总吩咐我来接你。”白岚面无表情地说,瞥了一眼他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孩,“你走不走?” “真可惜。我刚才还在想,要是能和蔺总裁一起漫步在江边欣赏这里的夜景该多么美妙。” 裴去非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席,隔着白岚冲女孩挥了挥手:“抱歉,我今晚已经有约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白岚象征性地朝她点了点头,一脚踩下油门。 白色R8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蔺总很喜欢那个钟楼。” 两边的风景不断后退,都市的灯火交织出星星点点的光辉。白岚目不转睛地握着方向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裴去非有点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去看窗外。作为上海地标之一的上海海关大楼矗立在黄浦江边,即使在万国建筑群中也显得气派非凡。顶端那三层四面的亚洲第一大钟充满了哥特风格,在绚烂灯光的投射下愈发庄严而华丽。 裴去非回过头,发出一声轻笑:“他经常来这里吗?” 自从一个月前的那件事,白岚对他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当然,这也是应该的。 “蔺总很少回国。不过每次回来,一定会到外滩来看一看。” “他在这里一定很受欢迎。” “那是当然的。撇开家世背景不谈,蔺总本身就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喜欢他的可不仅仅只有女人。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坏消息?” “生活总是充满了挑战。” “我问你,你是认真的吗?” 裴去非没有说话,扭头注视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从眼前浮光掠影般飞快闪过,半晌勾唇一笑:“你说呢?” “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再纠缠下去对你们谁都没有好处。” “你知道吗?从直升机里跳下去救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裴去非无声地笑了笑,蓝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但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还会做同样的事。” 白岚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得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天。 按照蔺雅言的计划,在他和费尔南多上船后不久,白岚乘坐的直升机和里欧驾驶的快艇就悄悄地跟了上去。加上事先埋伏在游艇上的卢斯福特和他的手下,整个计划看上去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发生了爆炸,三层楼高的游艇瞬间成为一片火海。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时也在直升机上的裴去非居然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里欧事后告诉他,以裴去非的伤势,他根本不可能带着昏迷的蔺雅言浮出水面,但他在水下一直紧紧抱着他,一刻都没有松手。 脱险之后,两人立即被送往医院,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但白岚知道,蔺雅言心里对这一切都清楚得很。 “我不想对蔺总的私生活说三道四。不过他在感情上……”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有些摇摆不定。” “‘摇摆不定’?”裴去非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白岚会跟他说这些。这听上去像是委婉的支持。 “我无法说得更准确,也许不久你就会感觉到了。当然,我不认为你们之间有任何可能。毕竟他是蔺氏的继承人,而你甚至曾经是他的敌人。” 白岚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地停在静安区的一栋老式洋房面前。 “我们到了。” 裴去非抬起头,这座三层楼高的白色建筑正散发出一股旧时光的味道。那是已逝去的时代所特有的优雅与威严,混合着一点纸醉金迷的叛逆。 他跟着白岚踏上台阶,一瞬间恍如隔世。 【我现在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威廉姆帕克南的公馆外,蔺雅言转过身挑衅地看着他,笑容恶劣而迷人。晚风徐徐拂过他的脸,调皮地吹乱了柔软的发丝。他的背后是一片明亮的灯火,裴去非却只看见了他黑色的眼睛。 大门打开了。右手边传来了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声。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裴去非一眼就看到了那双黑色眼睛的主人。 “我怎么可能反悔呢?” 他对自己说,然后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看起来你的腿伤已经全好了?” “只是习惯忍着而已。难道你希望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瘸一拐地给你丢脸?” “我不介意,如果你不在乎给自己丢脸的话。” 裴去非环顾四周,收回视线对他微微一笑:“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在这么多漂亮的女士面前失礼。” “女人都有母爱的天性,你不如试试?也许反而能激起她们的保护欲。” “听上去很值得一试。” 蔺雅言十分热心地向他介绍:“九点钟方向是我姨母。她最喜欢照顾流浪的小猫小狗,一定也会喜欢你。” “嘿!”裴去非不满地叫起来,“连白兰地都懂得对我心存感激!” “白岚吗?”蔺雅言摸了摸下巴,“难怪他最近有点反常,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你。” “这说明他关心你。” “我付钱给他可不是为了让他对我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啧啧,真是无情的说法。他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很伤心。” “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好朋友?” “他可比你有人情味。”裴去非顿了顿,“你就不能对我更温柔点?” 蔺雅言奇道:“我几时对你不温柔了?” “你几时对我温柔了?我几次三番不顾性命地救了你,你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算计我!” 裴去非激动地说,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蔺雅言冷笑一声:“我可没忘记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 “你还不能信任我吗?即使在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 “也许。”蔺雅言模棱两可地回答,注视着裴去非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对方的目光里有一种恳切的意味。 他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我需要时间。” “好吧。”裴去非失望地回答,又立刻振作起来,“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你得学着信任别人。” 蔺雅言笑了笑,那个笑容不像裴去非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表情。他很想再说点什么,但蔺雅言忽然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裴去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感到来者不善。 四周的交谈声一下子小了。 蔺雅言保持着微笑,萦绕周身的气场却瞬间变得冷冽而凌厉。 一行三人逐渐走近。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花色衬衣的年轻男子,脸部轮廓和蔺雅言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蔺雅言面前站定,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忽然伸出手,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 单薄的掌声在悠扬的小提琴曲中显得突兀而怪异。 裴去非后退两步斜倚在墙壁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显然是今晚的重头戏。 “好久不见了,语辉。原来我回家让你那么高兴?你也终于开始懂事了。” “我是在高兴表哥死而复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他高声说,“不过我倒是真以为你死了。毕竟,谁会相信一向事业为重的蔺总裁居然会放任自己的公司股票大跌50%呢?” 蔺雅言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投资者欢迎。” 蔺语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今天绝不会认输。 “爷爷说过,他看重你,是因为你比我沉稳,更适合做大事。但现在看来,你冲动起来比我更可怕,不是吗?” “你信了?”蔺雅言皱了皱眉,表情十分认真,“其实,我之所以成为蔺氏的继承人,只是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孙。” 蔺语辉愣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上去简直快要气炸了。 裴去非在他对面遗憾地摇了摇头。 “公司”给他的调查资料里包括了蔺雅言的家庭情况。蔺语辉是蔺雅言的大伯,也就是他父亲的大哥的儿子。按照辈分,蔺语辉才应该是家里的长孙,蔺雅言却偏偏比他早出生了半年。如果不是竞争意识过剩,蔺语辉也许能有更好的作为。可惜的是,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与表兄争风吃醋上了。 心胸狭窄的男人可成不了大器。 裴去非一面在心中如此想着,一面看到蔺语辉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走上前来。那张脸孔十分陌生,乍看之下老实得简直有点木讷。 “语辉不像你那么会说话,请你不要介意。” “当然。”蔺雅言点点头,“在我心里他一直都还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的小弟弟。” 蔺语辉刚要抗议,被旁边人一拉,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行义。”蔺雅言笑着说,主动伸手与他相握,“如果爷爷不是那么古板,我很乐意向他推荐你作为蔺氏的继承人。” “不不,你才是蔺氏的继承人,我可不想让人误会有什么野心。”周行义急忙摆手,“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罢了。” “你虽然不姓蔺,在爷爷心里却比某些姓蔺的重要。否则也不会临危受命替我打理定天,不是吗?” 裴去非恍然大悟,不由多看了周行义几眼。他容貌敦厚,看年纪应该在30出头,吐字缓慢、嗓音低沉,给人一种老实可靠的感觉。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隐含着说不出的精明与野心。 “当时定天集团股价狂跌、人心大乱,说实话,情况相当糟糕。你的两位副总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也真亏你沉得住气,居然不跟任何人联络。” “我对我的人有信心。” “但这次事件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无法挽回。虽然你的定天集团并不是蔺氏的子公司,但你却是蔺氏的继承人,所以这件事也直接影响到了蔺氏的股价。蔺氏集团的市值在这次事件中蒸发了3个亿。”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放心吧!”蔺雅言拍了拍他的肩,环顾四周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保证,两个月之内,定天的股价会是现在的两倍。而蔺氏不但会赚回蒸发的3个亿,更会赚到额外的3个亿!” 一片哗然之中,有个浑厚的嗓音穿越人群,带着天然的威严感和一点笑意:“你本事越来越大了啊,张嘴就是6个亿?” “爷爷!”蔺雅言走过去,笑着张开双臂,“来个拥抱?” “少来,”蔺之武挥了挥手,一脸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一套。” “好吧,”蔺雅言耸耸肩,“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自己能解决。” “我不是说这个。你要诈死可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你奶奶在电视上看见你的死讯时,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蔺雅言诚恳地道歉,“我怕泄露了消息反而会给你们带来危险。” “我是教过你独立,可没教过你只能独自面对危险。你把我们当做什么,累赘吗?”蔺之武严厉地说,半晌叹了口气,“我一直认为家里最懂事的是你,没想到最会惹事的居然也是你。” “那是不可抗力……” “还不都是你自找的?要是你一开始就来找我或者威廉姆,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吗?” 蔺雅言对他讨好地笑笑,但语气十分坚决:“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你解决的办法就是让股价大跌50%?” “语辉!”蔺之武对他摇了摇头,“你哥哥刚回来,让他休息下吧。” “爷爷!”蔺语辉不满地叫起来,“你每次都偏袒他!” “舅公说得对。”周行义过来打圆场,一边拉住蔺语辉使了个眼色,“你今天也累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好吗?反正他这次回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走——对不对?” 他转向蔺雅言,后者在他的注视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刚才看到莉莉进来了,我们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他说完这句,也不管蔺语辉同不同意,向蔺之武道别后就拉着他快步离开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另一人随即跟了过去。 待到三人走远,蔺之武走到更僻静的角落,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听说行义在你公司受了不少气啊。” “怎么会?他不是作为代理总裁去的吗?” “对,是我派他去的。他虽然不姓蔺,却比这里大部分姓蔺的都要有能力,也有野心。”他顿了顿,“有野心的男人才能干大事。” “‘可是’?” “可是你的公司很排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接受这位新总裁,尤其是你的两位副总。他们竟然跑到我这里来,威胁说要辞职。” 蔺雅言笑了:“看来不给他们涨工资不行了。” 蔺之武也笑了:“行义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在你公司里吃了不少闭门羹,这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你该不会是故意的?” “你想多了。” “不,你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最大的可能就是派行义过去。你变了,雅言。”他哼了一声,“居然连我都敢算计了!” “我欣赏他的野心,但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你承认你算计我了?” “都说了你想多了。” “……你真的变了。从前你可不会这样跟我开玩笑。” “是吗?我倒觉得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蔺之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裴去非,收回视线笑道:“谁知道呢?也可能是你太久没回来看我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对了,星期一新公司开张,我邀请了威廉姆。” “你叫他来干什么?” “我和他约好了在上海见。” “就你会找麻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今天住家里吧?房间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不,我还有点事,也许会很晚。我还是回公寓睡吧。” 蔺之武再次瞥了一眼裴去非,正色道:“雅言,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提醒你一句:你是蔺氏的继承人。”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蔺雅言笑了笑,“你真的想太多了。” 蔺之武看着他与平常一样的笑脸,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转而和周围人寒暄去了。 蔺雅言回头对裴去非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地跟上他,从后门悄悄地溜出了大厅。 第三十四章 夜凉如水,徐徐的晚风扑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林荫道。铺砖小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浓密的树荫间隐约漏出点点月光,若有似无的乐声在静谧的夜色中舒缓流淌。 空气中飘荡着茉莉与蔷薇的甜美香气。 “真是个迷人的夜晚。” 裴去非转过脸,对他微微一笑。 “我小时候经常趁夜跑出来,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这条小道。” 蔺雅言抬起头,望着枝叶间露出的白色洋房。三楼的玻璃窗里正散发出温暖明亮的灯光。 “有一次他们终于发现我不在房间里,全家上上下下大张旗鼓地开始找我。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回去,摸进语辉的房间打开窗户大喊‘语辉你不能走!’,他抓着被子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的那个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睡觉去了。不过我听到他在楼下大吵大闹了好久,肯定挨了一顿狠揍。毕竟他有前科。” “……我原本还有点同情你……” “那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他躲着我走,总算让我清静了一阵子。”蔺雅言停下脚步,转身把车钥匙抛给他,“——你来开车。我有点累了。” “不怕我绑架你?” “在我的地盘上?” “好大的口气。” “你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 裴去非耸耸肩,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蔺雅言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席,单手支腮靠在车门上,朝前面抬了抬下巴:“走吧。” “去哪儿?” “外滩。” 裴去非踩下油门,420马力的V8FSI发动机顿时发出了充满野性的轰鸣。 迎面而来的强风中,蔺雅言闭上了眼睛。 因为无处不在的单行线,裴去非在兜兜转转好几个来回后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不过蔺雅言对此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裴去非不由得怀疑起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对路也不熟才故意让别人来开。 “到了,就是前面那栋公寓。” 裴去非依言将车驶进了地下车库。两人乘上电梯,蔺雅言伸手按下了27楼的按钮。 银白色的轿厢门徐徐关上,每秒可运行6米的高速电梯载着两人迅速上升。 四周都是镜面的电梯轿厢内,头顶四盏华丽的射灯将之映照得如同白昼。 蔺雅言挺直了脊背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过耀眼,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一种冷冽的陌生感。 “叮!” 电梯门打开了。裴去非跟在蔺雅言身后环顾四周,发现这一层一共只有两户人家。对面那户门口摆放着一棵发财树,门上还贴着一副对联和一个大大的“福”字。 这充满浓郁生活气息的场景让裴去非一下子有点适应不过来。 “你不进来?”蔺雅言回头瞥了他一眼,“拖鞋在门口。” “只是忽然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裴去非换好鞋,跟着他走进客厅,“我知道你不轻易允许别人踏入你的私人领域。” “只是一间公寓罢了。” 裴去非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悄无声息地贴到他背后:“谢谢你信任我。” 他的嗓音温柔,喷在耳边的湿热鼻息简直令人战栗。 蔺雅言关上冰箱门,转身把一罐冰啤酒猛地按到他脸上:“你少得意忘形。” “好冷!” 裴去非被冻得哇哇乱叫,脸上却浮起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一口气喝掉半罐,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不客气地把自己陷进米白色的真皮沙发里。 “你每次回来就住这里?” “大部分时候。” 蔺雅言斜倚在窗边,眺望着脚下这座久违了的繁华都市。 巨大的落地窗为居住者提供了开阔的视野,让人能够毫不费力地将一切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从27楼的高度望下去,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件精巧的坠饰,点点灯火是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钻石,而黄浦江镶嵌其中,就像一颗黑色的玛瑙,沉稳而华丽。 “很不错的地方,我猜要价不菲?” “现在的市值在700多万吧。” “蔺总裁果然懂得享受。” 蔺雅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这又不是我的房子。” 裴去非从沙发上跳起来:“不是你的?” “怎么,你手上的调查报告里没写吗?” 但裴去非似乎没听见他的讥讽。 “居然不是……难怪你肯带我来……” 他喃喃自语着,颓然地落回沙发上,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 蔺雅言走过去,表情里漏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行了,别装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金佛。” 裴去非再一次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把金佛带到这里来了?!” “需要那么吃惊吗?我为它受了那么多罪,可不是为了让它躺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你有时候真叫人吃惊,宝贝。”裴去非咧开一个惊叹的笑容,凑近过去揽住他的肩,十分自然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不过,你为什么要给我看?” “为了还你人情。你难道不想知道,人人都想要的金佛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蔺雅言推开他,却被裴去非一把拉住。 “你的意思是,你告诉我金佛的秘密,我们就从此互不相欠?” “我已经和卡莱特打过招呼,他不会再为难你。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美国、英国、墨西哥……随便你想去哪里都行。” 裴去非哼了一声:“你以为费尔南多德隆一死,黑天鹅追杀令就会自动撤销?”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动静了,不是吗?” “死神的邀请函是无法收回的。”他冷冷地笑了,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眼神里傲慢的自信简直咄咄逼人。“能阻止他们的,只有我。” “你知道吗?”蔺雅言笔直地凝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优雅却疏离的笑容,“——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裴去非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距离。那是就算共同经历了生死也无法弥补的,因为不信任而产生的距离。 27楼的高度,连窗外吹来的风都异常冷冽。 最终,还是裴去非首先打破沉默。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看一眼就太对不起我的好奇心了。那么,麻烦蔺总裁为我揭晓金佛的秘密吧?” 第三十五章 蔺雅言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进其中一个房间,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幅梵高的仿作。画框后面赫然露出一个黑色的保险柜。 他回头瞥了一眼裴去非,后者会意地别开脸去。蔺雅言按下密码,小心地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长方形木盒。 金丝绒盒面在灯光下闪耀着华美的色泽。 他一言不发地端着盒子走进卧室对面的书房,在现代感十足的白色书桌前坐下,然后打开了盒子。 裴去非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丝绒衬里的盒子里,哪里有金佛的影子?只有一些断裂的金块,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绒布袋。 他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爆炸的时候,金佛也在船上。 “这是——” “金佛的秘密。” 蔺雅言轻巧地笑了笑,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抓起绒布袋,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饶是裴去非见惯了大场面,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这只在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如今竟然活生生地摆在他眼前。 “看上去值不少钱。” 他说。满满一袋钻石正在白色灯光下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最小的一粒看上去也至少有2克拉。 蔺雅言体贴地递过一枚放大镜。 裴去非随手拿起一颗,在放大镜的帮助下,可以清晰地看到58个切面折射出的耀眼火彩。 “这批钻石无论切工、颜色、净度都堪称完美。最小的一颗2.36克拉,最大的——”他一下子伸手把所有钻石都倒了出来,桌面上顿时堆起一座流光溢彩的小小宝山,“76克拉。” 裴去非一愣,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难道是——” “对,正是10年前慕尼黑大劫案中失踪的那批钻石。”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10年,但由于当时全球媒体的大肆报道,许多人仍对这桩轰动一时的抢劫案记忆犹新。这件案子不但涉及到黑帮仇杀,更牵扯出了政治黑幕,即使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当年的6名劫匪自得手后就销声匿迹,被他们抢走的那批钻石也从此下落不明。 “我知道许多人都在找这批钻石。”裴去非把玩着手心里这一粒小小的石头,脸上浮起一起混杂着怀疑和失望的神色,“但这就是金佛的秘密?” “这批钻石当时的价格是1亿欧元。而现在,它的市场价值是5个亿。”蔺雅言竖起一只手,语气里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金钱永远是最大的驱动力。” 裴去非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钻石丢回去。 “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后天一早就能脱手。” “5亿欧元……这可真是份厚礼。虽然受了不少苦,但也算值得了,不是吗?” “值得?”蔺雅言冷哼一声,“为了别人的心血来潮而冒险一点也不值得。” “我倒是很感谢他。”裴去非笑了笑,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真挚的温柔,“如果没有金佛,我不会遇见你。” 蔺雅言定定地回望过去,很久之后才用听不出是真心还是玩笑的语气说:“我倒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你。”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一瞬间在静谧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冷硬的伤口。 窗外,漆黑的夜色展开了巨大的羽翼。纷纷扬扬的羽毛落下去,一盏一盏地熄灭了这城市的万家灯火。 裴去非低下头,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拇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摩挲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要害怕去爱,也不要害怕被人所爱。’——我的养父母过去经常对我说这句话。” 蔺雅言抓住了他的手:“爱?听上去可真讽刺。” 裴去非转而握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对你来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蔺雅言想松开手,但裴去非握得更紧,直到两人的指关节都泛出微微的白色。 “这世上没有不经努力就能获得的爱。信任也一样。” “可是你的眼睛分明在说,”他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你想相信我。” “我想。”蔺雅言用力推开他,“可是我做不到。” 27楼的风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冷酷的尾音在空气中僵硬地坠落。 然而裴去非却笑了。他深深地凝视着他,蓝灰色的眼睛里跳跃着明亮的黑色火焰。 “你知道吗?真正的爱是不由自主的。即使你不信任我,讨厌我,甚至恨我,你也无法阻止你的心去爱我。” 蔺雅言冷冷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自以为是的男人。” “自以为是?不,我从不高估自己。告诉我,蔺雅言,如果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那我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知恩图报。我只想还你人情。” “好吧。”裴去非耸了耸肩,“可我救了你那么多次,按照中国人的理论,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用这一生慢慢还清?” 他勾唇一笑,眼睛里的温柔水光一下子变成了惊涛骇浪,伸手揽住蔺雅言的脖子不客气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如狂风骤雨,来得突兀却又合情合理,仿佛只是顺手点燃了微凉夜色中那本就蠢蠢欲动的燥热。 舌尖滑过唇齿,悄然分开又禁不住纠缠。湿热的气息升华成躁动。裴去非半眯着眼睛,几乎有些凶狠地品尝着那无法吐露真心的薄唇,手指不安分地滑进衬衣,一寸一寸细细摸遍每一处肌肤,直到指尖在他脊柱附近碰到一道突起。 他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来回摩挲,片刻移开嘴唇对蔺雅言柔声耳语:“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说也是为我受的伤,我看一眼都不行?” “不是为了你才受的伤吧……虽然确实是你的错。” “嗯,是我的错。” 裴去非拉起他,从他的脖子一路啃咬到后背,手指从上往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纽扣,最后猛地往下一扯。 在第六节脊椎左侧一指的距离,一个直径2厘米左右的弹孔破坏了原本光洁的脊背,新长的嫩肉让伤疤处整个凸了起来,摸上去就像一颗丑陋的肉瘤。 他见过许多比这更加狰狞的伤口,却没有一个像这样刺痛他的眼睛。 “我并不想让你受伤。” 他俯下身,近乎虔诚地吻了吻那丑陋的伤痕。 蔺雅言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一下,平时总是高高在上的眼神里此刻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光。裴去非沿着他的尾椎骨一路吻上来,扶住他的肩膀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趁后者失神的瞬间一把扳过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倒在白色的书桌上。 价值5亿欧元的钻石被他的手臂一推,顿时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冷白色的灯光下,就像是从天空中陨落地上的星。 裴去非紧紧地拥抱着他,热烈的亲吻不断落到他的脸上、唇上、脖子上。过去这几个月里的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似乎都已经被忘记,空气里只剩下暧昧的喘息。 “那些钻石的价值太高……你对买家了解多少?” 蔺雅言仰头承受他的亲吻,手指顺着脊背坚实的线条一路下滑,挑逗地落进股沟。 “是一个比利时的珠宝商,叫鲁本韦尔莱,你认识吗?” “好像。长什么样?” “矮个,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说起话来有浓重的德国口音。” “你打算在哪交易?只有白兰地一个人陪你的话我可不放心。” “我和他约了上午10点在上海半岛酒店见面。钻石一到手他就会立刻回国,对我来说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但愿一切顺利。”裴去非紧紧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小心。” 蔺雅言无声地点了点头。背对着他的裴去非没有看见,在那双看似沉醉的眼睛里,一抹讥诮的冰冷神情一闪而逝。 荧白色的灯光下,两条修长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窗外,没有月光的夜幕上连星星都隐去了踪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一直延伸到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次日一早,蔺雅言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一张灿烂的笑脸猛地在眼前放大,随即眼角被人烙上热烈的一吻。 “早安!” 他想起今天没有预定任何行程,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到有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那么温柔,让他彷佛回到幼年时候,靠在母亲身旁听她讲述小美人鱼最后如何流下眼泪化为一堆泡沫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他对爱情还没有任何理解力,只是本能地感到为他人而死去这种行为实在愚蠢至极。他没有再听到这个故事第二遍,只记得母亲告诉他小美人鱼虽然没有得到王子的爱,却得到了不朽的灵魂,而那本该是人鱼所没有的东西。 那么对小美人鱼来说,王子的爱究竟有没有价值呢? 他昏昏沉沉地回想起这个问题,又回想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过,那是因为你不懂爱情。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从前为打理公司,他每天8点一定准时起床。但自从卷入金佛事件,反倒时常破坏规律,受伤后更是懒散,渐渐越起越迟。这段时间下来,他感到全身都像生了锈的铁皮人偶,不好好整修一番简直无法活动。 思及此,他一个翻身下床,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另外半边,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赤脚走进公寓另一头的健身室。 健身室里各种器具一应俱全。他运动了一个小时,休息片刻后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温水澡。比体温略低的水珠自头顶浇下,全身的毛孔都忍不住畅快地呼吸。 他对着镜子仔细地刮了刮胡子,宽大的浴室镜里映出不着寸缕的上半身。即使是在蒸腾的水汽下,也能看出裸露的肌肤上一个接一个的暧昧吻痕。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凝视片刻,然后走出外间套上了衬衣。 深蓝色的衬衣配黑色西裤,衬托出线条分明的身体愈发修长精壮,定制的月光石袖扣优雅而低调。他拢了拢濡湿的黑发,刚走进客厅就听见玄关传来门铃的声音。 蔺雅言愣了一下,走过去打开可视门铃。 逐渐亮起的屏幕上,男人朝他挥手,带着明显混血感的脸孔如模特般英俊,绽开的笑容里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热死我了!” 裴去非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喝冰镇啤酒,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屋子瞬间被一种热烈的氛围所填满。 蔺雅言走进开放式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顺便抛给他一罐啤酒。 “你去哪了?” “想我了?”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被蔺雅言嫌恶地推到一边。 “我只是担心你开着我的车到处乱晃吃罚单。” “说到你的车,”裴去非一边喝啤酒一边含糊地说,“刚才被警察拖走了。” “什么?!” 他无辜地眨眨眼睛,掏出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我只是想去买个东西,就顺手把车停在路边,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你的车被人拖走了。” “……” “……” “你当时停在哪?” “那条叫什么路来着?” “……” 沉默片刻,蔺雅言起身给他的得力助手打电话。 “白岚?我的车被拖走了,不知道是哪个区的交警,你问问杨所长吧。——不,今天我自己会安排,你不用过来了,准你一天假。” 他说完挂了电话,转身看见裴去非讨好地递上一个纸袋。包装上的logo并不是他熟悉的品牌。他有点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一黑一白两件T恤,背后各印着半幅图案。如果两个人穿上站在一起,正好能拼成一颗完整的巨大爱心。 他手一抖,差点把两件T恤扔到裴去非脸上。 对方浑然不觉,露出满脸期待:“怎么样,喜欢吗?” “……你从哪里搞来的这种东西?” “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他拍拍蔺雅言的肩,拎起白色那件塞进他手里,“虽然是便宜货,但蔺总裁的身材,披条抹布都好看。” 蔺雅言认真地考虑了半秒,觉得还是抹布更容易接受些。 “要穿你自己穿。” “那怎么行?”裴去非不满地大嚷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穿怎么叫情侣装?” “你也知道这是情侣装!” “当然!我找了一个上午才好不容易配出这两件!虽然不是名牌,质量还是很好的,你将就一下都不行?” “这不是名牌不名牌的问题吧!” “那是什么?哦,对了,”裴去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他们不收美元,所以我刷的是你的卡。” “……” 蔺雅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裴去非熟门熟路地找出他的钱夹把卡放回去,转身动手解他的衬衣纽扣:“快点换上,我们约会去。” 蔺雅言皱眉按住他的手:“约会?” “约会。”裴去非肯定地点头,一面加快了手指的速度,“你刚才说了今天没有安排。” “我说的是我自己会安排。” “那就放松一天,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保证会让你有一个难忘的回忆。” 他笑得狡黠,目光却温柔得几乎有一种软弱的味道。蔺雅言看着他,半晌才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和他对称的白T恤,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已经很难忘了。” 第三十七章 虽然裴去非一直坚持要来个“平民化”的约会,但刚刚经历过屋外灼热的气浪,他果断放弃了乘坐公共交通的想法。蔺雅言两手一摊表示既然是他弄丢了车那么别无他法只能窝在家里休息,但裴去非一番软磨硬泡搞得他不胜其烦,最后从国内的朋友处借来了一辆尚未挂牌的红色法拉利。 那朋友一路把车送到他公寓楼下,蔺雅言下楼去接,对方一脸惊奇地盯住他的白色T恤:“你受什么刺激了?” 蔺雅言十分淡定地微笑:“偶尔换个风格。” 他闲聊了几句就打发对方离开。裴去非从公寓大门走出来,伸手揽住他的肩吹了声口哨:“居然还是新车!看来你人缘不错。” 蔺雅言拂开他的手,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说吧,去哪儿?” “蔺总裁亲自开车?” “撞坏了还不都是我赔。”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裴去非装出哀怨的样子,转而又露出笑意,“你起来后还没吃过东西吧?我们先去吃饭。” 蔺雅言踩下油门,红色法拉利瞬间发出轰鸣,快速而平稳地向前驶去。 他的技术娴熟,开车的样子十分专注。夏日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在他侧脸笼出一层金色的光晕。裴去非着迷地盯着他,视线从他脸上一寸寸扫过。他的睫毛纤长,鼻梁挺拔,也许是习惯了长年微笑,就算不笑时嘴角看起来也有些微微的上翘。而那弧度会随着他的情绪悄然变化,有时温柔有时讽刺,却不管哪样都该死地撩人。 “我脸上有东西?” “不。”裴去非摇摇头,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只是想趁现在看个够。” “……”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开车。” “有什么感想?” “荣幸之至。”他顿了顿,“不知道我是第几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 蔺雅言装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遗憾地告诉他:“记不清了。” “你可真懂得怎么伤我的心!”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脆弱?” 他冷冷地说,眼角却漏出一点笑意,阳光下像是绽放在黑暗夜空中的粼粼星火。 “那是因为——”裴去非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暧昧地滑过嘴唇,拾起一束垂落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你从没认真看过我。” 蔺雅言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车子驶上了淮海路,繁华街景在两边快速倒退。即使开着空调,车外那快要将人烤熟的高温依然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 引擎的轰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沉默的气氛中,蔺雅言打过方向,驾着红色法拉利驶入一条小道,在一间绿意盎然的店面前停下。 裴去非抬头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任何店招。 他跟在蔺雅言身后推开门,装在门框上方的黄铜铃铛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明明是正午时分,偌大的店里却冷冷清清。吧台后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擦拭酒杯,抬眼看见蔺雅言进来,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好久不见。” 蔺雅言点头回以浅笑,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坐下。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老。” “你倒是越来越成熟了。” 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过来,流水般柔和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停驻在裴去非脸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 蔺雅言笑笑没有说话。 裴去非在一旁插口道:“你们认识很久了?” “从他还是个——”他想了想,用手比了个高度,“这么小的小孩子开始。” 裴去非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蔺雅言单手支腮靠在椅子上,半是解释半是回忆地笑道:“有一年暑假我想自己出去转转,结果迷了路,误打误撞地进了这里。因为点的咖喱饭实在太难吃了,后来我每次回国都忍不住来看看这家店到底为什么还没倒闭。” “托你的福,我现在做咖喱饭已经是大师级水准。”他转向裴去非,“你要吃点什么?本店新推出了鸡肉蘑菇面——” 蔺雅言打断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去非:“我可不建议你尝试。” 裴去非耸耸肩,对店主(兼店员&厨师)抱歉地一笑:“那就两份咖喱饭谢谢。” 中年男人推销不成,失望地走进厨房忙碌去了。 蔺雅言扭头看向窗外。巨大的落地窗两旁爬满了绿色藤蔓,脚下是一丛一丛盛开的蔷薇,间或夹杂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偶尔有蜜蜂在花间起舞,浓密的树荫里传来一声又一声蝉鸣。餐厅对面是一栋旧式建筑,典型的上世纪30年代风格,紧闭的雕花铁门似在诉说繁华落尽的感伤。盛夏明媚的阳光在枝叶间跳跃着落到地上。 明明是足以灼伤视线的热度,在开足了冷气的室内看起来却像某种不真实的玩笑。 “等下你可不能再自作主张了。说好了由我来安排的,嗯?” “我对你的安排没什么信心……” “难得衣服都穿上了,”裴去非指指他身上的白T恤,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当然要手牵手去最热闹的南京路上走一走才行。” “……”蔺雅言立刻在心里决定吃完这顿饭就回公寓去。 第三十八章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两人既没有回去公寓,也没有手牵手去逛闹市。当他们正在为接下来的行程争论不休时——主要是裴去非在争论,蔺总裁只负责冷笑或否决——餐厅老板施施然走过来抛出一个新鲜的提议:“想消磨时间的话,你们可以去坐双层巴士。” 裴去非眼前一亮,蔺雅言倒显得有点惊讶:“上海也有双层巴士?” 他在英国时经常在街头见到这种移动缓慢的庞然大物,却一次也没有在上海看见过。 “你不知道?只是现在不多了,基本只剩下观光路线。” 裴去非插话进来:“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仔细想想我从来都没坐过双层巴士,你应该也没有吧?” 家教良好的坏处在于,尽管不想理会他,蔺雅言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没坐过,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乘坐双层巴士慢慢游览全城是约会的经典项目之一。 裴去非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的犹豫,一脸兴奋地开始向店主打听去哪里乘坐观光用的双层巴士。说完也不管蔺雅言同不同意,一把拉着他就出了门。 直到坐进观光巴士二楼那红色的塑料座椅,蔺雅言还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正是盛夏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偌大的巴士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零散的游客。 蔺雅言坐在靠窗的一侧,托腮望着窗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繁华街景。在国外生活的多了,每个城市在他眼中几乎没有什么分别。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可他欣赏过巴黎的夜景,驻足过伦敦的地铁站,遥望过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却从没想过要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这座记忆了自己童年的城市。 裴去非靠过来,半个身体压上他,呼吸喷在耳畔:“怎么样?还不错吧?” 蔺雅言转过脸,十分顺手地将他挡开一段距离:“你以前来过上海吗?” “我想想……是有还是没有呢?”裴去非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再次凑近过去,一条手臂硬是挤进他脖子后面的空隙搭上他的肩,“自从成为‘蝙蝠’,我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待超过2个月的时间。有时候走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会突然怀疑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听上去像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男主角。” “第一,我不是杀手。第二,就算杀手也是有心的。”他顿了顿,蓝灰色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他,“我从来不赞成那些为了完美完成任务就要摒弃感情的论调。没有谁能够完全摒弃感情。这个世界充满了变数,人的感情只是其中一种。而比起那些不可预知的偶然来,掌控自己的感情显然要容易得多。” 蔺雅言愣了愣,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哦?有趣的想法。不过要是能够这样简单地掌控自己的感情,那些当杀手的就不需要特意把自己训练得冷血无情了吧?” “的确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一向都随心所欲。” 蔺雅言无语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真正的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我被你所吸引,这是我的心所做的选择,我没有办法改变,也不想改变。” 双层巴士慢吞吞地驶过淮海路。即使是盛夏的午后,街道两旁依然人声鼎沸,不时可以看到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挽着男朋友的手轻快走过。 裴去非装作顺着他的目光看风景,华丽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边响起:“你不是受西方教育长大的吗,这点程度也会害羞?”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当时说,‘黑天鹅追杀令’的目标是我们两个人。委托黑天鹅来杀我的是费尔南多。爆炸后他没有死,在卢斯福特的威胁下取消了对我的追杀令,据说为此还不得不向‘黑天鹅’支付了一笔数额可观的违约金。” 裴去非笑了笑:“这大概是‘黑天鹅’历史上第一次撤回‘黑天鹅追杀令’,而且还是最高级别的追杀令。因为之前伤亡惨重,他们肯定会借此机会狠狠敲上委托人一笔。” “除了委托人主动申请撤回,还有别的办法取消‘黑天鹅追杀令’吗?” 裴去非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蔺雅言仍旧托腮望着窗外,语调平静,好像是真的困惑:“那他们为什么放过了你?” 裴去非抽回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因为克雷格死了。他是‘黑天鹅’的首领,如果问谁最有可能伪造‘教授’的笔迹签发对我的追杀令,那毫无疑问会是他。现在他死了,‘黑天鹅’几乎全军覆没,‘教授’又闭门不出,‘方舟’内部肯定乱成一团,谁还有空来找我的麻烦。” “照你这么说,现在回去倒是个好机会。”蔺雅言转过头看着他,“你是大名鼎鼎的‘蝙蝠’,又是‘教授’的养子,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你回去控诉下弟弟的罪行再收拢收拢人心,就成了‘方舟’救世主。” 裴去非皱了皱眉,神情认真:“我说过了,我要得到‘方舟’。为了你,也为了‘方舟’。” 蔺雅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既然你和我的安全都已经不再受到‘黑天鹅’的威胁,我们的交易也就此作废。”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 “你可以继续去找卡莱特谈条件。不过没有了我这个中间人,他对你的事未必会感兴趣。而且他从来都不是个肯吃亏的人,现在你处在弱势,他就算答应了你,提出的条件也一定会苛刻得难以想象。一旦卡莱特插手,你就要做好引狼入室的准备。” “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他搅进我这趟浑水?” 不知不觉间,双层巴士已经缓缓驶进了终点站。报站器里响起了悦耳的女声。乘客们纷纷站起来涌向车门。 坐在靠过道一侧的裴去非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直直地盯着蔺雅言,仿佛是在执着地等待一个答案。 被等待的人露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用恰好只够他一个人听见的音量说了句:“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荣幸躺我的床。” 第三十九章 室外太阳毒辣、热浪灼人。两人下了巴士之后无处可去,站在街边大眼瞪小眼,身上一黑一白两件成对的T恤引来不少侧目。 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角度躲过第五个试图偷拍他们的小姑娘之后,蔺雅言皱了皱眉,果断走进不远处的百货商场在男装柜台随意挑了件衬衣换上。裴去非斜倚在穿衣镜旁双手抱胸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上一片落寞的忧伤。 导购小姐看看他又看看蔺雅言,堆出热情的笑容:“两位都长得这么英俊又是模特身材,我们店里也有很多偏休闲一点的款式,不如我拿一件给你试试?” 说话间已动作麻利地取来两件,不由分说塞进裴去非手里。 裴去非低头随手翻看了两下,蔺雅言从眼角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说了句:“喜欢就去试。” 裴去非摇摇头,一边指着他对导购温柔一笑:“我要他身上这款。” “哦?” 蔺雅言偏头斜睨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似笑非笑。 裴去非立即改口:“玩笑而已,玩笑。我吃你的、用你的还睡你的床已经很不好意思,怎么能让蔺总裁再为我破费?”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丁点不好意思?蔺雅言在心里说,眼角瞥见导购小姐震惊的神情,转念一想说道:“昨晚辛苦了,你随便挑一件就当是额外的奖励。” 他说得落落大方,眼神却暧昧至极。导购小姐瞬间脸红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最后落到裴去非身上露出一个幻灭的表情。 “蔺总裁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记得你的新公司下个星期就要开张,正是资金紧张的时候,还是不要破费了。” 年轻貌美的导购眼前一亮:“新公司?” “你不知道吗?这位就是定——” 蔺雅言迈开长腿一步跨到导购面前,稍稍倾身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浮起迷人的笑容:“就这件吧,麻烦你开票。” “好、好的!” 导购小姐一张脸红了又红,手忙脚乱地回到柜台,刚才的话题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裴去非十分遗憾地摇头叹气,攀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上海人民又少了一个八卦的话题。 蔺雅言维持着温柔可亲的神情,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明天各大情报机构收到“蝙蝠”的高清正脸照片一定十分开心。 商场里强劲的冷气令人十分惬意。两人都对外面那可怕的高温心有余悸,于是颇有默契地找了间咖啡厅坐下闲聊,从白宫的人事变动聊到新出道的偶像歌手,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等到华灯初上,他们在裴去非的提议下先回到停车的地方取了车,一路驶进了一家位于外滩颇有名的饭店。 身着制服的年轻侍者一路引着两人落座。蔺雅言熟门熟路地点了单,待侍者走远后望着远处黛蓝色的天幕头也不回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安排。” 裴去非注视着他倒映在玻璃窗上的黑色眼睛,轻佻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十分认真:“哦,相信我,惊喜还在后面。”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夜色深沉。这家饭店的景致很好,一眼望去就能见到矗立在黄浦江边那巨大的海关钟楼。脚下的城市犹如一幅巨大的画卷,车如流水马如龙,星星点点的灯火汇聚成银河般狭长的光带,纵横交错、光华璀璨。 “白兰地告诉我说你很喜欢那座钟楼。” “是吗?”蔺雅言有点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又接着回头看着远处的钟楼,“白岚这么告诉你的?” “难道不对?” “不……我喜欢它,从小时候就常常觉得这才是上海的地标,而不是那个不伦不类的东方明珠塔。” 裴去非摸了摸下巴安慰道:“起码比埃菲尔铁塔好一点。你知道的,人们都说那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 “好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绝对让你意想不到的好地方。” 蔺雅言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跟着他离开了饭店。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黄浦江边慢慢前行,虽然光线昏暗,仍然惊扰了不少路边正在互诉衷肠的情侣。 “上海是个好地方。”迎着徐徐吹来的晚风,裴去非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也许我可以考虑来这里定居。” 蔺雅言瞥了他一眼:“我可不认为你能放弃‘方舟’。” “那么你呢?你把新公司设在上海,是打算以后回国居住?” “也许。”蔺雅言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江面,“我是蔺家的继承人,或迟或早,总有一天要回来这里。” “你没有想过要留在美国?” “中国人有句话,叫落叶归根。不管我在外面生活多久,始终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他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眼睛比夜色更深,像是深藏在海平面底下杳无人烟的海底,“最重要的是,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我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责任?”裴去非皱眉,“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愿意任人摆布的人。” 蔺雅言无声地微笑,神色复杂:“每个人都是要回家的,你也一样。” 他的话被掠过江面的风吹散,带着腥咸的海水味消逝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 无边的夜色在脚下延伸,更衬托出江对岸那万家灯火之外的萧索寂寥。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直到走到某处,裴去非忽然打破沉默,伸手往前一指:“到了。” 蔺雅言无语了片刻。矗立在两人面前的,赫然是刚才他们话题中提到过的上海海关大楼。在精心设计的景观灯的映衬下,益发显出一种充满历史感的宏伟庄严,仿佛亘古以来便一直镇守黄浦江的神圣巨人。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不是这里。”裴去非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巨大钟面,对他狡黠一笑,“是上面。”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绕过晃眼的景观灯,沿着墙体侧面一路摸到大楼后门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 蔺雅言挑了挑眉:“你准备的倒是很充分。” “那当然。对我来说,今天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话音刚落,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裴去非推开门探头进去,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异常后朝蔺雅言扬了扬下巴。定天集团的年轻总裁犹豫片刻,对自己叹了口气:“我一定是疯了。” 大楼里保安不多,两人小心地避开监控探头,顺利地上了顶层。 无人的黑暗通道里,裴去非突然开口:“你的身手很好,看上去也很适应这种行动……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卡莱特那里接受的训练,但——那个男人叫卢斯福特,对吗?” “嗯?” “我只是在想,那个卢斯福特究竟是什么人。” 空气里有片刻静默。接着,蔺雅言那磁性迷人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微妙笑意:“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从头到尾,最清楚金佛这件事的除了你,就只有一开始把金佛转手给你的Zion——难怪爆炸那天他会和你一起出现在船上……卢斯福特就是‘王子’。” 蔺雅言没有说话。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不过我不明白,假如你们的关系好到他居然肯亲自来救你,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故意告诉别人金佛在你手里?” “他可从来没有救过我。救了我的是我、上帝,”他顿了顿,“还有你。” 裴去非一下子瞪大了蓝灰色的双眸,紧接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哦亲爱的,我真高兴你终于肯诚实一次了!” “我从不否认事实。” 蔺雅言平静地说,推开他指了指通往钟楼的门上挂着的一把大锁。这是那种老式的挂锁,用黄铜制成,旁边连着小指粗的铁链,看上去坚固异常。 但只是看上去。裴去非没有费多大劲就弄开了锁,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机械世界。 他惊叹一声:“喔哦!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嗯?” 钟楼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几缕月光从高处的窗隙跌下来,仿佛碎裂的水银。一人多高的齿轮缓慢运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咬合声。整幅画面就像一个被遗落的梦境。古老的尘埃随着他们的脚步浮起,在月光中轻柔地旋转飘荡。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钟楼内部并不如想象中安静,反而四处回响着机械运转发出的轰鸣。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算太糟,但长久无人使用的霉味充斥在空气里,十分地煞风景。 裴去非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样?这里就是你喜欢的钟楼,是不是很特别?” “的确很特别。我第一次来这种黑灯瞎火又满是灰尘的地方。” 裴去非不死心地劝说他:“虽然气味有点重,但就约会而言,是个无人打扰的好地方不是吗?” “你说浪漫?哦,很浪漫,简直太浪漫了——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出去透口气。” 他说完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裴去非赶紧跟上,一边在后面喋喋不休:“你知道的,我对这里不熟,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地点了。我不希望那点小小的缺陷破坏今晚的美妙气氛。你愿意跟我来,说明昨晚并不是你一时兴起,对吗?” 蔺雅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昏沉的黑暗中,他的目光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是又怎么样?” “你说过你从不否认事实。”裴去非说,走近两步捧住他的脸,“那就不要否认你对我的感觉。你带我去你的公寓,允许我进入你的生活,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他压低了嗓音,用近乎魔咒的语调低喃着:“承认吧!承认你喜欢我,你爱我……即使理智告诉你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责任,你的心却仍然希望选择我。” 蔺雅言伸手抚上他的脸。在寂静的深夜里,他的指尖显得格外冰凉。 “那么你呢?”他轻声说,抚摸着对方柔软的鬓发,“到最后,你是会选择我,还是选择‘方舟’?” 黑暗中,一双温热的手臂突然抱紧了他。熟悉的嘴唇压上来,吐出坚定的话语:“我不会放弃你的。” 第四十章 第二天一早,白岚来到公寓,却看见蔺雅言已经起床,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里边喝咖啡边看晨间新闻。 他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T恤,一条蓝色牛仔裤。少了平时着正装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慵懒的、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白岚把热腾腾的小笼包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又转身进厨房倒了一碟米醋,目光在四周不着痕迹地巡视一圈。 “他走了。”蔺雅言瞥了他一眼,“今天凌晨的飞机。” “什么?!”白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稳了稳语气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看了看蔺雅言的脸色,默默地把话咽回了肚里:“……不,是我失言了。” 蔺雅言单手支腮靠在沙发扶手上,似笑非笑,目光却越过他落到远处虚无的一点,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我的车拿回来了吗?” 白岚点点头:“我开来了,就在楼下。” 蔺雅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才刚过7点,窗外明亮的日光却已经开始晃得人眼晕,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外面蒸腾的暑气。 他在心中罗列了一下那些需要走动的亲戚朋友,很快作了安排,按照各人的喜好嘱咐白岚去购置礼品。 白岚没有多说,一一记下后就离开了。蔺雅言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晨间新闻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开始动手吃起早餐。 这一天在兜兜转转中很快过去。晚上几个朋友打电话约他小聚,他痛快地答应了,并且主动表示要做东,随即把地点定在了一家刚开业的高级会所。 几人的父母辈都是世交,从小混在一个圈子。虽然蔺雅言常年生活在美国,但他长于经营,和几人的关系一点也不生疏,每次回国必定会齐聚一番。 这件会所建得十分隐蔽,外观装修丝毫不显奢华,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宁静。他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自己沿着青砖小道一路信步闲庭。道路两旁种满了翠竹,晚风一吹便沙沙作响。青翠的嫩叶间漏出满月的清辉,映衬着不远处的小桥流水愈发娴雅怡人。 他走了足足十分钟,假山屏风后终于出现一栋三层高的小楼,琉璃瓦铺就的歇山顶富丽堂皇,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鎏金牌匾,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实在令人难以辨认。蔺雅言抬步进去,一边12个共24位身着汉服的美女齐刷刷屈膝问好,紧接着两名身穿燕尾服的侍者一左一右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人对他伸出手,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容:“您就是蔺先生吧?您的朋友正在清宁斋等您,请跟我来。” 沿着鹅卵石小径又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终于到了一处别院。 侍者替他开了门,屋里的人立刻抬起头来:“哟,蔺少爷终于大驾光临了!” 蔺雅言笑着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屁股还没坐下先被人灌了三杯酒,紧接着就被人吵吵嚷嚷地拉进了牌局,没想到连赢三局之后又立刻被人轰了下去,索性端了杯酒坐在一边看热闹。 刚刚败下阵来的白衣青年趁洗牌的功夫回头问道:“对了,你是不是在美国做生意做到黑帮的地盘上去了,怎么搞出那么大动静?居然还上了国内的头条。” “你不懂,他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另一个人插话进来,故作深沉地点头,“翻译成白话就是‘莫装B,装B遭雷劈。’” 蔺雅言靠在沙发上对他凉凉一笑:“几个月不见,你的文化水平大有长进啊?总算到幼儿园大班的程度了。” “少看不起人啊,老子好歹也是硕士!要不要拿文凭给你看?” “EMBA吗?” “行了别损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坐在这里的都是群什么货色。”先前的白衣青年闷笑一声,回头打出一副顺子又重新转脸看他,“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和人在半岛吃饭?” 蔺雅言一愣,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我表妹看见你了,怕我不信还特地给我发了照片,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递过去,“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你,但我明明记得你昨天穿的是件白T恤,奇怪……” 蔺雅言张了张口正要搪塞过去,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走进阳台。关上玻璃移门,嘈杂的人声和音乐顿时销声匿迹。寂静的山林里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不甘寂寞的虫鸣。 熟悉的嗓音从大洋彼岸传来,依然是那样冷硬的帝王般的口吻:“我早告诉过你他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艾尔维斯。” 蔺雅言笑了笑:“我从没告诉过你我信任他。” 如果卡莱特阿尔佛莱德此刻站在他面前,就会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中流泻出来的那从未有过的冰冷与黑暗。 “我从你那里学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不要轻信任何人。” 电波里传来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在那一头皱紧了眉,半晌才试图解释似的说道:“你知道,那时候我别无选择。最重要的是,‘王子’既然救了你,我相信他绝不会伤害你。” 记忆仿佛又倒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被海水吞没的午后。蔺雅言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画面,用冷静的声音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明天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只要他出现,我就有十成的把握。” “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好机会。我先预祝你升职。” “我不喜欢你的这种口气,艾尔维斯。”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蔺雅言冷笑一声,一口气挂了电话。 第四十一章 当天夜晚,强台风登陆浙江沿海。蔺雅言和一干朋友狂欢到凌晨两点,刚走出夜店就被忧心忡忡的白岚请进车里径直带回了公寓。迎面吹过的凉风里充斥着潮湿的海水味,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氛。 第二天上午9点50分,蔺总裁准时出现在半岛酒店。剪裁得体的定制西服衬出他修长的身材显得越发英气逼人,神情严肃的脸上没有丝毫宿醉的疲态。 他等了大约5分钟,一个留着平头的矮个男人拎着一只黑色公文箱匆匆跨进酒店大门,狼狈地摘下眼镜擦拭上面的水珠。 白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韦尔莱先生?” 后者受惊似的抬起头,一双不大的蓝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他,却因为高度近视的关系而有些失焦。他加快了擦拭眼镜的动作,重新戴上后再次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白岚一番,那目光就像是在审视一颗刚入手的原石冰冷而不带感情。 白岚略略低头,对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蔺先生已经在那边等你了。” 鲁本韦尔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黑发的年轻人立刻对他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两人互相确认身份之后就在大堂挑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来。这个时间段进出的人不多,加上两人看上去都是十足正经的生意人,因此并没有人对他们过多地留意。 “钱准备好了?” 鲁本韦尔莱点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箱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操作一番后把屏幕转到他面前:“马上就可以转到你账上。” 蔺雅言瞄了一眼。以如此数额的交易来说,他的神情显得有点过于散漫了。他把笔记本电脑推回韦尔莱身边,接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绒布袋——正是先前锁在公寓保险箱里的那一个。 “介意我——?” 韦尔莱扑闪着精明的蓝眼睛征询地看着他,蔺雅言示意他自便,他立刻小心地从绒布袋中取出一粒,行色匆匆地走向位于大堂另一端的洗手间。 白岚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几分钟之后,满面春风的韦尔莱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沙发上落座。 “成色非常好。” 蔺雅言大方地挥了挥手:“你可以全部都验一遍。” “没有这个必要。”他摇摇头,一张紧绷的脸首次露出笑意,“你是‘王子’介绍的人,我相信你。” 蔺雅言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笑了笑。 韦尔莱在笔记本键盘上输入了密码,深吸一口气后按下了确认键。巨额数字开始向蔺雅言提供的账户里流动。 几秒钟之后,转账完成。 他把交易成功的画面转向蔺雅言,看到对方点头确认后心满意足地收起那一小袋钻石,珍而重之地放进手提箱里,紧接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 “和你合作十分愉快,蔺先生。” “我也是。” 蔺雅言伸手与他相握。这时候正好有客人推门进来,玻璃门外立刻传来台风巨大的呼啸。 他瞥了一眼鲁本韦尔莱那瘦弱的身躯,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接下来就要去机场吧?不如我送你。今天的天气十分恶劣,也许航班会因此取消也说不定。到时候你会需要一个东道主安排食宿的。” 韦尔莱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受到台风的影响,一行三人比预计多花了20分钟才赶到机场,一路上雨势倒是有见小的趋势,不再是一片白茫茫密不透隙的水雾。 白岚一路把车开到国际航站楼门口,鲁本韦尔莱在蔺雅言的陪同下提着毫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走进机场。他神态自若,只一双精明的蓝眼睛不时警惕地扫过四周。在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国度,这样的小心谨慎倒也无可厚非。 幸运的是,韦尔莱将要乘坐的航班并没有取消。不幸的是,由于天气恶劣,飞机晚点了,他不得不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待上2个小时,甚至更久。韦尔莱心有不甘却毫无办法,只好无可奈何地带着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贵宾休息室坐下。 在比利时,大多数珠宝商人会选择雇佣专业人士来保证珠宝转移时的安全,同时为他们的货物投下高额的保单以防万一。但显然,鲁本韦尔莱属于少数派中的一员。他笃信天主教,对人却十分防备,越是重要的事情越不愿意假手他人。考虑到这批钻石的特殊性,这种谨慎倒也不能不说恰如其分。至于他一个人如何在不惊动海关的情况下将这一大批钻石带上飞机,则不是蔺雅言要担心的问题了。 作为东道主,蔺雅言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可以陪同他在机场内挑选土特产作为回国礼物以消磨时光。韦尔莱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婉转地提出希望能够不受打扰地独自感受下这难得一见的异国风情。 “哦,当然。下次有时间的话,请让我好好招待你。” “谢谢。” 两人握手话别,气氛十分融洽。蔺雅言从容走出候机室,韦尔莱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稍微放松了神情重新坐下来。 在他身后几排位置的角落,一个戴着粗框眼镜加一顶鸭舌帽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站起来向前走去。 韦尔莱不受控制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男人继续走着,离他只剩5步距离。 韦尔莱猛然回头,打了一半的哈欠被硬生生憋回肚里。 男人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他松了口气,自嘲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浮上嘴角,一支冰冷的枪口突然悄无声息地顶上了他的后脑。 背后响起陌生人带着轻快笑意的嗓音:“上午好,韦尔莱先生。” 第四十二章 “上午好,韦尔莱先生。” “我想你认错人了。”他僵硬着脖子没有回头,微微颤抖的嗓音听上去恼怒而又恐惧,“我不认识什么韦尔莱先生。” “不错的演技。”身后的人轻笑一声,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枪口顶了顶他的脑袋,“但上帝没有教导你‘人不可说谎’吗?” 韦尔莱的蓝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一抹冷酷的神色。他放弃了伪装,镇定地举起面前的白瓷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变冷的咖啡在舌尖上回转出强烈的苦涩。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 “我身上没有多少现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附近的提款机上取。” “得了吧,韦尔莱先生,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这趟来中国的目的。我不想伤害你。把钻石交给我,你仍然可以按原计划回国和家人团聚。” 韦尔莱皱紧了眉头:“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钻石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谈话间,一位女士跨进了候机室。她的手腕上挎着一只精巧的拎包,显然也是打算在这里消磨时光的旅客。韦尔莱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爆发出尖叫。他不希望惹人注意,但事到如今除了引来警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奇怪的是,当那位女士如他所愿地朝这个方向望过来时,非但没有露出惊恐的神色,反而羞涩地微笑了一下,接着低头快步从两人面前走过。 韦尔莱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看见身后的男人绕到他面前站定。他的身材高挑,被深蓝色牛仔裤包裹的双腿修长而健硕,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下是一张判断不出国籍的英俊脸孔。 此刻,那双脸孔的主人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大号的马克笔。 鲁本韦尔莱不由得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脸色铁青地盯着那支马克笔,满眼都是被侮辱了的羞愤神情。 “嘿,看开点。”裴去非好心地安慰他,“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 “换个角度想,今天是你的幸运日。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你说呢,韦尔莱先生?” “这些钻石就是我的生命。如果给了你,我就倾家荡产了。” 裴去非露出为难的表情凝神看了他一会儿, “生命是很脆弱的。”他说,语调依然轻快,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冰冷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只需要5秒钟,”他伸出一只手,“你将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当然,也没有了金钱的烦恼。拖延时间对你并没有好处。如果你在期望机场的警卫能够拯救你和你的钻石,那就大错特错了。即使他们现在赶过来,也只会看到你逐渐冰冷的尸体。” 韦尔莱沉默了一会儿。他经历过比这可怕得多的威胁,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涌上心头的恐惧,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好吧,你说得对。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拿了钻石之后不会立刻杀了我?” “凭我的保证。” 裴去非无声地笑了笑。这句话由一个刚刚还在威胁对方的人来说实在缺乏可信度。但他说得那样肯定,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想要盲从的冲动。 韦尔莱站了起来。他的神情显得十分矛盾。裴去非身后,一对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韦尔莱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大声地呻吟起来。 刚刚进门的两个年轻人立刻关切地围拢过来,其中一人用英语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不,我很不好。”韦尔莱痛苦地咳嗽几声,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想我需要帮助,请帮我叫警察来,拜托……咳咳……” “你不要再这样了哥哥!”裴去非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紧了他,双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疼得韦尔莱顿时脸色煞白,看上去倒更像是生病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逃避了,跟我回国吧!你的病还是有希望治愈的,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等你回家!” 他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韦尔莱竟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围观的两人从他这一大串字正腔圆的美语里听出些端倪,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被裴去非抢去了话头。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他紧紧揽着韦尔莱,皱起的眉间流露出货真价实的忧心,“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我哥哥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经常像这样大吵大闹,还请你们谅解,他并不是有意的。” 年轻人眼中的惊讶变成了同情。其中的女孩子用熟练的英语对韦尔莱说道:“病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颗敢于战胜它的心。你一定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有个这么好的弟弟,一定能够康复。”另一个人朝他笑笑,转头问裴去非,“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谢谢。” 裴去非扶着他名义上的哥哥站起来,“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咖啡杯,冰冷的咖啡液一下子溅了两人一身。 “抱歉,我先带我哥哥去一趟洗手间顺便冷静下。” 韦尔莱不死心地试图解释,可惜的是,面前两人已经完全被裴去非那诚恳又哀伤的眼神所收买,把他所说的一切都当做了一个绝症病人的无理取闹。 人来人往的机场里,韦尔莱感到自己无助得就像条砧板上的鱼。 拿到钻石之后,裴去非一拳打昏了可怜的珠宝商,将他的双手双脚反绑起来,扔在男厕的最后一个隔间里。接着,他从容地从扔纸巾的垃圾桶底部翻出一包事先预备好的衣物,扯掉塑料纸后趁着四下无人手脚麻利地换上,最后包上头巾戴上棕色隐形眼镜,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中东来的商人。收拾妥当后,他小心地把钻石藏进怀里,大大方方地走出洗手间扬长而去。 离他15米远的地方,两个旅客装扮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 阿拉伯装扮的男子不紧不慢地穿过拐角,坐上通往地下一层的自动扶梯。 两名跟踪者立即跟上。奇怪的是,当他们走到拐角正要乘上电梯时,却发现阿拉伯装扮的男子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两人急急跑下扶梯,不远处的出口,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正徐徐驶离机场。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打了辆车赶紧跟上,另一人低下头,通过耳内的无线对讲机不知和什么人说了些什么,又转身回到大厅。 待两人全部离开,一个举着手机面朝墙角正在通话的男人转过脸来,不是裴去非又会是谁?原来他先前发现有人跟踪,当机立断脱掉了那身显眼的阿拉伯装束,T恤牛仔裤的大众模样顺利骗过了两名追兵的眼睛。 他原计划得手后就立刻返回美国,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昨天订下的国际机票显然要作废了。 有人识破了他的计划并预先在机场设下了埋伏。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他只认识一个。 “嘿,亲爱的!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蔺雅言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凉凉地传来:“我也好久没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重要。” 裴去非猛地回头,隔着三步的距离,黑发黑眼的男人站在他身后,还是那样英俊的脸孔,表情却全然陌生。 “重要的是,你背叛了我。” 一对父子从两人身边走过。儿子缠着父亲要买最新款的玩具,父亲无可奈何地应和着,画面平凡而温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裴去非一直目送那对父子走远才收回视线:“你原本可以选择信任我的。” “你原本也可以选择我。” 蔺雅言说得平静,裴去非却愣了一下,随即绽开微笑。 “……这是我从你嘴里听过最甜蜜的情话了。” 蔺雅言也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犹如一朵剧毒的花:“可惜你没有机会再听了。” “所以你才会那么简单地就告诉我交易时间和地点,甚至包括鲁本韦尔莱长什么样子。那根本就是你设的圈套,对吗?——你从来就不信任我。” “猜得不错。顺便告诉你,你现在的身份是国际刑警的通缉犯,这个机场里到处都是等着抓到你好立功领赏的警察。怎么样,从不失手的‘蝙蝠’先生,这一次你还能够全身而退吗?” 裴去非皱了皱眉,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你就那么生我的气?不过——我喜欢你这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他说着刚要抬起手,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把手放下!” 白岚举着枪不知从何处现身,一张面无表情的娃娃脸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也不管周围人惊恐的叫喊,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地牢牢指向裴去非的心脏位置。 “再不放下我就开枪了!” “不要那么紧张。”裴去非耸耸肩,大胆而友好地晃了晃那只无所适从的右手,“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岚谨慎地靠近两步,最终在蔺雅言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枪。 裴去非瞥了他一眼,表情就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人生并不是只有简单的黑与白。他有他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 他看向蔺雅言,神情温柔,目光却决绝得冷酷:“我从来不认为身份或者立场是我们之间的障碍。爱情应该是自由而诚实的。我不会否认我对你的感觉,但那和我的任务是两回事。我必须把金佛带走。” “所以你根本没有被组织背叛。从‘黑天鹅追杀令’开始,一切都只是为了接近我、让我相信你所设的局。你的确很诚实,‘蝙蝠’。你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而且从来不曾掩饰。” “是,我一开始就是为金佛而来,但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方舟’、‘教授’还有克雷格……这其中有许多你不知道的隐情。你还记得第一次我在你房间时突然有人闯入的那件事吗?” 蔺雅言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不速之客,为此还怀疑过卡莱特。 “他费尽心机闯了进来,却既没有抢夺任何东西,也没有对你或者我痛下杀手的意思。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一开始也没想到,直到看见他逃走时用的那个鹰爪勾——那是‘方舟’的人才有的东西。”裴去非顿了顿,“也就是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其他人也接到了有关金佛的任务,而‘方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这次任务并不简单。” “这么说来,要是克里斯那天没有出现,你早就一命呜呼了。”蔺雅言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真可惜。” “克雷格也没有想到吧。我可怜的弟弟。”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讽刺笑意。 “但克雷格想杀你,‘教授’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他背叛了你,你杀了他儿子,最后又选择了回到他身边——真是比三流小说还精彩的剧情。” 裴去非笑了:“听上去像嫉妒。” 蔺雅言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伸手替他拨正额前的一缕乱发,又细心地抚平微皱的衣领,最后微微一笑。 “你曾经救过我,所以我也给了你机会。现在,游戏已经结束,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裴去非深深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对方黑色的眼睛仍然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冷漠而美丽,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与深不可测的心事。 他微微皱眉,轻声叹息:“你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一点呢?” 蔺雅言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开两步。 几名身着便装的国际刑警正向这里跑来。其中包括先前被裴去非甩开的那两个男人。 裴去非没有回头,但从他的神情里清楚地读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 “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要得到‘方舟’,还有,我不会放弃你。” 警察离他已经只有不到10米距离,甚至能感觉到背后刮来的那一阵紧张的疾风。裴去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蔺雅言。时间彷佛在那一瞬间静止,空气中扬起的尘埃弥漫成稀薄的雾霭,笼罩在两人四周让表情都显得不真实,只剩眼神清晰纠缠,就像解不开的结。 凌乱的脚步声中,他看到蔺雅言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时间再去细辨,一个转身猛地一脚踢倒第一个逼近的警察,拔腿就向机场外跑去。 白岚下意识地动身去追,被蔺雅言一把拦住。 “蔺总……!” “接下来就是卡莱特的事了。我们走。” “但是钻石——” “钻石?”蔺雅言看着他,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根本没有什么钻石。” 第四十四章 “下面,让我们欢迎定天集团董事、执行总裁蔺雅言为大家致辞!” 热烈的掌声中,蔺雅言微微颔首向众人致意,从容地走上演讲台。 “今天是我们定天集团旗下第一家制药公司Green Life开张的大好日子,也是定天集团成立15周年的纪念日。在此我要特别感谢定天集团上上下下508名员工,因为有了你们的努力,我们才能获得今天的成就。” 他的演讲简短而充满激情,很容易打动人心。当然,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也起了不小作用。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中,他一直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过去这一个月,不论对集团还是对我个人来说都是一个考验。让我欣慰的是,定天集团全体员工齐心协力,成功地渡过了难关。天道酬勤,现在,是我们享受回报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强大的气势如一张无形的网,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Green Life的研发团队在抗癌药物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下个月就能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这种药物采用了全新的分子组合,它的性能强大,而且安全性指数十分之高,可以说是一种划时代的产品。在不久的将来,它就能为全世界的癌症患者送去希望和光明。”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显然谁也没有料到在例行公事的开幕仪式上,一向沉稳的蔺总裁会突然放出这样一个重磅消息。记者们吵嚷着伸出话筒试图提问,台下包括蔺之武在内的一干董事也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始作俑者倒是十分镇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宣布剪彩开始。 穿着一身枣红色西服三件套、衬衣领口处系着一个姜黄色领结的老者自宾客间站起身来,拄着胡桃木手杖昂首阔步地走到台中央站定。他头上戴着一顶高高耸起的黑色礼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古老与现代相结合的奇妙混合感,微微含笑的目光透露出一种来自旧时代的威仪。 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送上了剪刀。 代表喜庆的红绸带一分为二的瞬间,四周响起了冲天的礼炮声。 镁光灯闪个不停,绚烂烟火在申城上空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柔弱的主持人在一片骚动中艰难地试图重掌大局,但记者们早已按捺不住被激起的好奇心,他们相互推搡着奋力越过同行,高举着话筒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现场顿时陷入了混乱。 “蔺总!” 白岚一个箭步将他护在身后,四周的保安如梦初醒,赶忙围拢过来形成一道人墙,但他们并不强壮的身躯显然无法阻挡身经百战的记者。白岚这时候突然怀念起被留在美国的里欧。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至少在这种场合,身为前雇佣兵的里欧要比这群仅为混口饭吃的保安可靠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蔺雅言略显无奈地微微一笑,抬眼望了望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上海与纽约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人们在这里拼命地工作、生活,日复一日上演悲欢离合。这一刻有人欢笑下一秒有人痛哭,对这繁华都市却只是过眼云烟。所有寂寞和冷酷被热闹掩盖,转眼间又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他推开白岚,在众人诧异又期待的目光中伸手取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举到嘴边,嘈杂的现场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女主持人如蒙大赦,却不想蔺雅言又把话筒递还给她,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好了,接着说吧。” 她俏脸一红,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恢复镇定,用甜美嗓音熟练地说道:“今天现场的各位媒体朋友都十分热情。为了表示感谢,蔺总特别为大家安排了丰盛的自助午餐。新闻发布会定在2个半小时后进行,以便大家能有时间稍事休息。届时,蔺总会携Green Life的高层团队一起出席为各位作关于新药物的详细说明。” 她的话音刚落,现场再次喧哗起来。不过这次,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蔺雅言站在台上,身后是刚刚开张的新公司。黄浦江上吹来的风依然带着腥咸的海水味,轻柔地拨乱他的发丝。他站立的姿势优雅而挺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阳光下一张俊脸被光辉笼罩犹如不可一世的君王。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远处钟楼的尖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厚重的阴影。 Green Life的新闻发布会自然是十分成功。晚上,蔺雅言在静安区的蔺家本宅设了宴会,为特地赶来剪彩的威廉姆·帕克南接风洗尘,顺便接受亲戚朋友的各种祝贺,省得将来还要再另抽时间一一应付。 蔺之武与老友多年不见,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不亦乐乎。蔺雅言忙碌了一天,懒得再理会蔺语辉和周行义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的无聊找茬,于是一个人拎着一瓶红酒躲进二楼阳台,靠着栏杆眺望天边那一弯银白的下弦月。 蔷薇和茉莉的芬芳在静谧的夜色中肆意飘荡。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走过,温柔爱语被调皮的晚风吹散在如水月色里。这里的一切都一如他少年时的记忆那般毫无改变。蔺雅言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今天他站在这里,脑海中被一幅又一幅画面塞得满满当当,胸口处却是说不出的空空荡荡,连楼下嘈杂的人声听来都显得那么寂寥。 他月色下静静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在铁艺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今夜,不会再有人拿着枪闯进他的房间,也不会再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些不着边际的无聊情话,更不会再有人理直气壮地背叛他。 难得没人打扰,蔺雅言一个人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就喝掉了一半。他酒量不差,今晚却似乎不胜酒力,隐隐约约已有些微醺的迹象。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 他停下动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沉默片刻后伸手接起:“我正要找你。” “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高兴。” “哦不,正相反。”蔺雅言冷冷地说,“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用看见你的脸,我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了。” “这么说一点也不公平,艾尔维斯。我知道你的新公司今天开张。别告诉我你忘了是谁为你提供的新药物配方?” “我不否认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但假如你能更坦率些,我会更感激。老实告诉我,卢斯福特,你究竟为什么要把金佛交给我?” 卢斯福特·布莱恩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又似乎像是叹息。 “有许多人羡慕我的出身。在他们眼里,我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鹰,有足够的力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你却从不这么想,对吗?那只看似自由的鹰不过是笼中之鸟,你心里一定觉得非常可笑。” “你已经拥有了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可我并不自由。每个人总是无法避免地试图追求自己所缺少的东西,不是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试着交一个女朋友。” “也许。”卢斯福特笑了笑,嗓音几乎带着恳求,“或许你可以偶尔到岛上来看看我?” 蔺雅言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吧,别把自己说得像个被囚禁的公主。你最多也就是个越狱的惯犯。” “美国是个法制国家,我有权为自己争取正当权利。” “这句话应该对你的父亲去说。”蔺雅言意味深长地回答,在对方提出抗议前紧接着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不过我倒是毫不怀疑,你只是想看我烦恼才故意把金佛的消息泄露出去。” “谁让你总是对我那么冷淡。” “……” “开玩笑的。这次的金佛事件是我对你的考验。我原本还有点担心你无法应付这样的局面。但现在看来,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考验’?” 即使隔着一个太平洋,卢斯福特也能清晰地听见他语尾危险地上扬。他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笑,用不经意却又十分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想不想接手Zion?” 第四十五章 “你想不想接手Zion?”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站在Green Life的总裁办公室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俯瞰脚下的繁华都市,头顶灿烂的阳光令人油然生出一股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满足与自豪。 蔺雅言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感觉,也因此格外热衷于事业。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从出生开始就堪称完美。 但命运的公平之处在于,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 即使是卢斯福特布莱恩也有烦恼。而现在,这也变成了蔺雅言的烦恼。 他设想过卢斯福特把金佛交给他的各种理由,却从没想过他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考验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接手Zion。这可真是疯狂的想法。蔺雅言在心里摇了摇头。卢斯福特布莱恩总是能给人“惊喜”,可问题是,即使你不喜欢这样的惊喜,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拒绝他。 事实上,他在面对卢斯福特时从来都十分谨慎。这个男人很特殊也很危险,他可不希望因为说错一两句话而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你永远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 蔺雅言难得叹了口气,并且不情不愿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假如这世上有什么人让他感到难以应付的话,卢斯福特布莱恩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不幸的是,正当为这件事感到头痛时,另一个多年来占据“难以应付排行榜”的男人打来了电话。 他调整了下情绪,伸手按下接听键。 “什么事?” “那个男人被释放了。我想他很可能会去找你。” 蔺雅言皱起眉:“怎么回事?” 听筒里传来卡莱特阿尔佛莱德平板而冷淡的嗓音:“证据不足——FBI方面是这么回答我的。不过我听说‘教授’被抓了。很显然,他和FBI做了笔交易,用‘教授’换回了自己的自由。” 有那么一瞬间,蔺雅言感到胸口涌上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语调轻快地回答:“哦,那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 “艾尔维斯!”卡莱特不满地加重了语气,“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谢谢你的关心,阿尔佛莱德局长。但我想我能应付得过去。” “你为什么总是……!” 卡莱特没有再说下去,突兀地陷入了沉默。即使是在面对最尖锐的记者时,这位国际刑警高官也从未像这样失去冷静。有好几分钟时间他都没有开口。就在蔺雅言犹豫着是不是该直接挂掉电话时,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叹息。 越过广袤的太平洋,卡莱特那曾被崇拜者和媒体形容为性感迷人的低沉嗓音通过电波响起在耳畔:“有件事我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艾尔维斯。可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天让卢斯福特带你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蔺雅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晃晃的太阳扎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卡莱特打断他:“我知道你恨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 “你今天有点反常。” “也许吧。艾尔维斯,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一直对你太过严厉了?我们原本可以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这个话题很危险。蔺雅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是警告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并不想听这些。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卡莱特,人生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不要这样拒绝我,艾尔维斯。” “你担心我我很感激。但这件事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挂了。” “等等!至少让我派人去保护你——” “滥用私权会损害你局长的形象。而且你好像忘了,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的不正是你吗?” “那是为了让你不受伤害,并不是你避开我的理由。” “我想你需要先冷静一下,卡莱特。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有什么话等我回美国再说吧。” 他说完挂了电话。窗外一架飞机正从万里无云的晴空上慢慢掠过。蔺雅言闭上眼睛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少年时代的许多回忆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卡莱特阿尔佛莱德从来就是个自私又冷酷的人,他有野心,也有实现自己野心的能力和魄力。没有人能在30刚出头的年纪就坐上国际刑警美国国家中心局局长的宝座,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够不作任何付出就获得这样的成就。他知道卡莱特牺牲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里面包括大多数人珍而重之的家人、爱情和婚姻。但谁的生活又能那么完美呢?当你决定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你就得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得到它们了。 事到如今,不管卡莱特想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蔺总。”白岚敲了敲门走进去,“机票买好了。明天上午9点50分的飞机。” “辛苦了。”蔺雅言点点头,招呼他身后的男人,“纪泽,你来得正好。” “蔺总。” 方纪泽顺从地走到办公桌前。他穿着实验室里用的白大褂,戴着一副老式的金边眼镜,整个人穿戴得就像个80年代的老学究,显得弱不禁风又十分木讷。但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嘴角总是微微扬起着一个细小的弧度,隐藏在高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活泼神采。 “怎么样,这几天下来都习惯了吧?” “我喜欢这里的环境。”方纪泽点点头,“就是一下子多了许多新同事,我还要再多花一点时间才能记住他们的脸。” 蔺雅言笑了。他当初选择方纪泽作为Green Life的总经理,不仅仅因为他是科研团队的主力,也因为他这种与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强烈个性。 “你是总经理,只要员工能记住你的脸就行。” 方纪泽煞有介事地推了推眼镜:“那应该不难。” 白岚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后者没有理会,反而开口问道:“蔺总这么快就要走?” “既然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我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更何况,”他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眼前的白色桌面,抬起眼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位置。要是一直被我霸占影响了你的工作效率,岂不是得不偿失?” 方纪泽一脸认真地回答:“比起这间总经理办公室,其实我更喜欢待在实验室里。” 蔺雅言站起身来:“等我走了,你喜欢坐在哪里都行。” “蔺总放心,不管我坐在哪里,一定随时向你报告药物试验的进展。” “期待你的好消息。”蔺雅言拍了拍他的肩,“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方纪泽收起笑意,恭谨地站直了身体:“我一定尽力。” 交代完毕之后,蔺雅言吩咐白岚驱车转了好几个地方办了些公事,最后掉头开向静安区的蔺家本宅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坐在车后座一言不发。白岚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他的脸色,好几次欲言又止,蔺雅言终于忍不住失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白岚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但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机场里的那件事——” 蔺雅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对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你很在意吗?” “不。我只是……”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白岚。不过有些事越少人知道才越好办。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告诉你也无妨。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当时阻止你去追他?” “是。”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钻石。那些不过是高仿的锆石罢了。” “可是那个钻石商人——” “当然也是假的。” 白岚露出震惊又困惑的神情。与鲁本韦尔莱交易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却居然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他思考了一会儿,试着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背叛了你,是因为蔺总你故意设计了这笔假交易让他背叛你?” “这句话听上去好像在说全部都是我的错?” 白岚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 蔺雅言也不计较,只是露出一个慵懒又冷酷的微笑。 “这本来就是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不管对背叛者还是对被背叛的人来说,有着什么样的苦衷或是用了什么样肮脏的手段都不重要。到最后,重要的永远只有结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弱肉强食、愿赌服输。” 第四十六章 这个世界的规则也许很简单,但人心又怎么会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蔺雅言没有告诉任何人明天就要离开的消息,蔺之武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不仅安排了一顿丰盛的筵席,还把他的几位叔叔伯伯堂兄堂妹全叫齐了,一大家子人坐了满满当当三大桌。帕克南公爵当然也在受邀之列。蔺雅言到的时候,他正在和蔺之武喋喋不休地争论到底是勃艮第的红酒好喝还是中国的茅台好喝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行啦两位。”蔺雅言走过去,一手一个搂住他们的肩,“酒好不好喝只有喝了才知道。客人们都在等着开席呢。” 蔺之武瞪着眼睛拍开他的手,威廉姆·帕克南则用手杖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小腿骨。 “没大没小!” “你怎么才来?” 蔺雅言吃痛地躲到一边:“嘿!反对暴力!”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落座。等到酒足饭饱,众人都分散开来各自扎堆玩乐,蔺雅言陪着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闲聊,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他的个人问题上面。 “唐伯伯的小儿子上个月结婚了,以前给你介绍过的那个李家的姑娘也已经和人订了婚。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看看?” “随时都可以啊。” 蔺之武瞪他一眼:“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他还年轻。”威廉姆插嘴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中国人为什么总把婚姻当作一生的追求!人生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享受。最重要的是,优秀的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 “但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做我蔺家的孙媳妇。”蔺之武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一脸嫌恶,“我已经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了,其他还能有什么追求,就盼着有生之年能抱一抱小曾孙。” “艾尔维斯,”威廉姆沉思片刻,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明天就找个女人结婚吧。” “……” “别在这儿胡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必须要慎重考虑。” “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威廉姆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吗,我亲爱的小艾尔?” 蔺雅言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对了威廉姆,你还会在这里多待上一阵子吧?难得到中国来,这个季节正好可以让爷爷陪着你到北方去避暑,河北或者青岛都是不错的选择。” 也许是太了解这个长孙了,蔺之武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要走了?” “我已经订了明天回美国的机票。” 蔺之武皱起眉。他不笑的时候散发出一股类似军人的气质,不论说什么都像是教官在训话,家族里的大部分人在他面前都有种不自觉想要低头认错的冲动。 “你父母过两天就从欧洲回来了,见上一面再走也不迟。” 蔺雅言摇摇头,语气温和、神情坚定:“没有时间了。我上次在这里夸下海口要在两个月之内让定天的股价翻上一番,还要让蔺氏大赚6个亿,光靠新公司开张的利好消息可不够。因为上次那件事,很多人对我、对定天、对蔺氏都心存疑虑。越早消除这一连串负面影响就越有利。” “说到那件事,看你的样子是顺利解决了?” “不出意外的话。” 蔺雅言笑了笑,听见威廉姆问:“和你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呢?” “那个卷发的外国小子?”蔺之武插话进来,“你以前从来没有带过什么人到家里来,雅言。如果他和那件事有关,即使你们是朋友,你也应该更谨慎些。” 蔺雅言看着他的眼睛,十分坦诚地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是你该学着看开点。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七钟面》里说,一个人应该学会每天早上醒来先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再说难道你还不够了解他吗?艾尔维斯并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 “去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看看你把翟溱宠成什么样子了?在教育问题上你绝对是个失败者。” “失败?”帕克南公爵冷笑一声,和他针锋相对,“克里斯生性自由,我只是不希望他受到太多束缚。难道要像你一样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养成只会假笑的机器人?” 眼看着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蔺雅言伸手在两人眼前挥了挥,佯装不快:“嘿!其实你们两个是故意当着我的面损我对不对?” 蔺之武立刻撇清:“我可没有说你是只会假笑的机器人。” “你们在我背后怎么议论都行,只要别当着我的面。”蔺雅言来回看了看两人,忽然勾了勾唇角,“其实我也不是只会假笑而已。” 三人对视片刻,接着全都会心一笑。 “时间不早了。”蔺之武看了看表,抬头对蔺雅言说道,“你明天就要走的话今天早点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 “真的不用我再陪陪你们?” “走吧走吧!”帕克南公爵不耐烦地扬了扬手杖,“你难道想把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全浪费在两个老头子身上?” “不,当然不。” 蔺雅言笑着站起来,俯身拥抱了一下威廉姆·帕克南,接着在蔺之武威胁的目光中收回了展开的双臂,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现在事情已经解决,请你们两位在这里好好地放松一下,不管去哪里或是吃什么,所有费用我全包了,就当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吧。那么,下次见。” 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开。两人目送着他一路穿过厅堂,直到那个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充斥着蔷薇香气的清凉夜色中。 “我知道你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威廉姆抿了口酒,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好友,“不过人生并不总是能照你期望的进行。” “你在暗示什么?” “我只是想说,你该试着让他自己做选择,一次不用顾忌任何人的、完全仅凭他自己心意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一次这样的自由。” 蔺之武皱起眉:“他有着比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更好的出身和家庭背景,既不缺少金钱,也不缺少关爱。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成了一种负担?” 帕克南公爵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道:“他和克里斯在一起那么久,多少应该受到了一点影响吧?” 这一晚过得十分安逸。蔺雅言原本想去酒吧消遣一下,最终还是提不起兴趣,自己驱车径直回了公寓。 冷冷清清的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地水银般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悠然流淌。他在黑暗的玄关口伫立片刻,然后打开了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白岚按时过来敲门,开车把蔺雅言送去机场。因为一些私事,他向蔺雅言请了假在国内多待几天。作为一个开明的老板,蔺雅言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也没有追问理由,只是嘱咐他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白岚目送他过了安检口后就默默离开了。蔺雅言一个人登上飞机,在空姐温柔亲切的笑脸中找到座位,开始闭目养神。 从上海到纽约大概需要15个小时。一天有24个小时,15个小时占了一天的大半。大半天的时间里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最该成为敌人的人会成为你的盟友,昔日并肩的伙伴会为了一点利益就置你于死地;深爱的人会离开你,信赖的人会背叛你,但爱你的人也会保护你——而真相并不总是那么黑白分明地单纯。 “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两杯咖啡,谢谢。” 蔺雅言正要回答却被人抢了先。他惊讶地回头,身后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正流露出温柔又带些顽皮的神情。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灿烂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射在他脸上投下轮廓分明的阴影,一头凌乱的棕色卷发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蔺雅言转回脸,对空姐露出无人能够抗拒的温柔微笑:“可以麻烦你帮我换个位置吗?” “可是——” “很遗憾,这位先生,除了你坐的那个之外,头等舱的位置我已经全包了。” 蔺雅言一眨不眨地盯着空姐已经泛红的脸孔:“那就跟商务舱的客人交换,经济舱也行。” “可是——” “你这是要逼我劫机吗?”裴去非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走过去拉开空姐站到蔺雅言面前,“虽然刺激点也不错,但在我的计划里,这一次应该是个和平而浪漫的重逢。” “哦?” 蔺雅言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小盒。 “这是用你的钻石做成的戒指。” 他打开盒盖。黑丝绒的内衬上赫然立着一枚硕大的钻戒。 “真实之中往往掺杂着谎言,谎言之中也未必没有真实。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你,这句话就像这枚戒指——看似虚假,对愿意相信的人来说,它的意义却货真价实。” “骗小女孩的把戏。” “那怎么才能骗到蔺总裁你呢?” “我想那很难。” 蔺雅言冷哼一声,阳光映在他脸上,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种轻快的暖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