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常想。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会怎样? 也许会在一起吧。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Yoite(宵风),Kevin(钟恺),Kin(蒋烬)┃配角:┃其它: 【上篇】 第一章 “乘客们您好,飞机将于二十分钟后降落于希斯罗机场。现在是格里尼治时间,晚上七点半,伦敦的地面温度为摄氏24°C。厕所及屏幕将于十分钟后关闭,需要入境卡的乘客可向我们的工作人员索取。” 总算到了。 我扬手扯掉脸上的眼罩。 努力适应舱内逐渐变亮的灯光。 长时间的固定姿势已让我半边身体麻痹,狭小的空间完全不够我伸展。 “先生……” 座位前方,乘务员小姐正微笑看着我。 精致的眼妆很有东方气息。 她手里握着几张A5大小的纸。 “哦,给我一份,谢谢。” 伦敦,已不是第一次来了。 前两年匆匆路过,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夜游泰晤士河,以及坐在伦敦眼上俯瞰金色灯光笼罩下的大本钟。 甚至未来得及去看看中国城,就踏上了飞往法国的班机。 当时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来。 并且,长住。 寥寥草草填写下个人信息以及停留期间的联系方式,一回头,隔壁的中年妇人正看着我。 要借笔。 我推推眼镜,给了她一个微笑。 “马上。” 拿起纸片正反都检查了一遍。 最后才在目的那栏后面写下:Study。 虽然接近伦敦的夏季,下飞机还是感到了丝丝凉风。 随人流走过长长的甬道。 入境口早已排满了人。 并且,都是亚洲人。或者,确切点说,中国人。 欧洲人有专设的通道,那条通道的长度甚至不及我们的四分之一。 突然人群耸动。 队伍外围,黑人女保安用英语叫着,有谁懂中文,能否帮忙翻译一下。 她旁边,站着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满脸不知所措。 应该是跟团的游客。 立刻有人自高奋勇。 我好奇多看了几眼,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把。 发现已轮到自己。 穿制服的胖男人隔着玻璃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客气放行。 公式化的表情明显带着不耐。 也不知对工作还是对我。 取了行李出大厅,外面,全是接机的人群。 肤色各异。 似乎只有我是孤单的。 八点。 伦敦的夜才开始。 去对面Costa叫了杯咖啡,搜出随身的地图来看。 无论伦敦在人们心中是多么时尚的一个城市,也掩盖不了它破旧的本质。 特别是地铁,新老交替,杂乱分布在城市各处。 有时同一条线上会同时覆盖几班不同车次。 不小心一个转身,就乘错了方向。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懂那张地铁分布图。 还好我住的地方在伦敦最北,Piccadilly Line直接把我从机场载往了Wood Green。 公寓是老爷子叫人订的。 四层老式的建筑。 光看那歪歪扭扭的外墙就可以想象它的历史悠久。 房东已等候我多时。 站在楼道里,一脸不耐。 我笑着问他怎么不在房间里等我。 他板起脸回答不用。 把钥匙和其他一些类似账单的信件交给我,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准则。 他才满意地离开。 昏暗的楼灯只够照亮脚下的路。 木板因负担不起箱子重量而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我小心拖到三楼。 门口蜷缩坐着一个人。 在听到动静时抬头看了一眼。 很快。 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 漂亮,是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词。 他有着干净的鼻眼。 混淆了男人的深邃与女人的清秀。 只可惜,被帽子挡去了大半。 谁?房东的亲戚?上一任住客? 我掏出地址迅速又扫了遍,长舒口气,原来是隔壁的。 邻居?没带钥匙? 新的疑问闪过脑海。 手却不停歇的,掏出钥匙,打开门。 十三个小时的飞程,现在的我,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根本没空理会其他的事。 虽然…… 我放下行李,转过去看被自己关上的门。 虽然,他长得很养眼。 一觉睡醒是第二天中午。 地上,箱子散得七零八落。 昨天倒头就睡,根本来不及整理。 现在看看,发现房间保存的很好。 家具,装潢虽有些旧,还算干净。 特别是不沾粉尘的墙壁,看得出刚被打扫过。 这样一室一厅的房子,在伦敦,租金应该不便宜。 老头子倒是舍得。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打开另一扇门,躲在后面的衣柜活像间暗室。 让我想起了《American Psycho》里妓女在逃避Christian Bale追杀时误打开衣柜门,撞见了里面整排吊着的尸体。 当然这里没有。 右下角,一块颜色有异的木料引起了我注意。 摸上去有点凹凸不齐。 显然是补过的痕迹。 还有一丝缝隙,可以看见隔壁的房间。 眼前闪过昨天那张脸。 鬼使神差般我凑了过去。 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知是缝隙太小还是对面没开灯的关系。 切。 像个偷窥狂。 我自嘲了一句,收回脖子,用衣服盖住了那片木料。 整理花不了多少时间,不一会儿箱子被清空。 接下来,就是去学校报道。 打开文件夹,第一页上那粗黑字体加重的学校名称跃入视线。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UCL一直排名靠前的学府。 即所谓的精英大学。 在来之前,就听说了。 而小姑临走时那番义愤填膺的说辞至今令我难忘。 ‘你可不要浪费了。’ 哼。 怎么换我身上,就变浪费了。 我打量镜子里那个打扮正式的年轻人。 头发蓬松,鼻翼还架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 有够难看的。 领带在手里来回环绕。 我在心里祈祷。 但愿,这次的校园生活不会太无聊。 第二章 接应我的是一个姓莫的中年男人。 听说是老爷子生意场上的朋友。 金色镜框下的眼睛闪烁着商人的城府,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在笑,但离随和差的远了。 他陪着我报道,熟悉环境,还有认识导师。 甚至来伦敦的第一顿饭也是他请的。 在异地他乡,此时此刻,多少令人感到温暖。 “小恺,如果还需要什么,就跟我们说,不用客气。” 女人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 涂得鲜红的嘴唇让原本还算姣好的五官变得有些刻薄。 她是男人在英国这边的情妇。 甚至餐桌上也直言不讳的称那位正室为‘死老太婆’。 我回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 在他们嘴里,我从来没有姓,也完全不需要。 ‘钟’这个姓,是直到四年前才知道的。 我很勉强的佩戴上它。 结果却发现,它其实比我更委屈。 “这里的生活不比国内,很多事要靠你自己。” 莫叔的补充语重心长。 我点头附和,心里却是讥笑,二十岁,对大少爷来说或许嫩了点。 我? 倒是经验的很。 分开的时候,他们要送我回公寓。 被我以随便逛逛为由婉拒了。 看那女人半挂男人身上,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我还是识趣点好。 沿着塔桥到达地铁,左边霓虹灯彩的建筑,以及右边黑漆漆的Tower of London,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中间看感觉很微妙。 我摸出国内带来的烟,点燃。 身边来来回回走过金发碧眼的男女。 偶有几个,瞟向我。 也大都是打扮癫狂的主。 她们身上少了不能再少的布料,还不如不穿。 我视那种眼神为邀请。 但或许,对方只是纯粹的鄙夷。 我那包得严实的外套。 两个月后,我开始熟悉伦敦纷繁的交通线路。 一切渐步入正轨。 我依旧顶着一头乱发,穿着国内带来的老土衣服,穿梭于学校各处。 也不介意每次与当地人擦肩时,他们眼里的嘲笑,反正大镜框的好处就在于阻挡所有无聊视线。 第一年专修语言,附加主修课程。 我读的是工商管理。 很乏味。 本来想报考心理的,可惜被否决了。 还好,读书对我来说一向不难。 我只需混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即可交差。 其他,多的是大把时间做我真正想做的。 比如说,找份兼职。 虽然每月银行卡上的数字已够我吃喝逍遥。 但很多时候,工作并不全是为了生计。 可以是打发时间。 也可以是认识朋友。 而我,只想更快的融入这里。 去唐人街兜了几圈。 这里的餐厅大都是广东人开的。 一听我略带生硬的国语,都摇着头说不需要。 我也不气。 反正自家人看不起自家人的事也不是头一次碰上。 我仍是笑着的,回答他们‘谢谢’。 每次到家,我都习惯性向左望。 男孩自那晚起再也没出现过。 隔壁也完全没有人住的迹象。 我开始怀疑,那天的相逢是不是我的错觉。 作业比想象中要多,论文,报告,团队协作。 还有读书期间所需办的身份证。 找工作的念头被暂时搁在一边。 我有了新的作息,也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大部分来自国内。 还有一个名叫James的南非小伙。在英国这个不怎么友好,甚至称得上有些排外的国度上,只有他不带着有色眼镜看我。 这大概,也跟国籍有关。 我们是做任务时被分派在一起,合作几次下来发现意外的搭。 于是渐渐的,私下里也走得近了。 我经常去图书馆。 没有课的时候。 不单是为了论文准备,我对这个国家的历史也很感兴趣。 偶尔James会陪我一起。 就比如今天。 多动的他其实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书。 若不是约好了晚上去看球,这个点,他应该是在家补眠。 我也懒得理他,只要鼾声不大,我并不在意旁边多个人存在。 外国学校的图书馆很大,多数情况下,会独立开来一个楼。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也不例外。 我喜欢这种空旷的感觉。 书,则是其次。 四周基本都是学生,交头接耳,或是窃窃讨论问题。 而我,注意窗口的一个女孩很久了。 深V的黑色T恤,酥胸半露。 齐腰的金发,遮不去她浓艳的妆容以及低俗的气质,说是个学生,我到觉得更像个卖的。 对方敲敲桌边,看向外面。 半响后又回了过来。 朝着我的方向。 我赶紧调转开眼。 扫过书架,扫过门口,再扫过另一边窗户。 等等,那是…… 视线在空中急刹车,绕回原地。 柜台后的身影似曾相识。 我看着,整整呆了一分有余,才终于确定。 随之,嘴角上翘。 有种狂喜在心中泛滥。 我能听见它雀跃的声音。 对面,齐眼的留海,没有了帽子的遮掩,现出底下一张精致的面孔,低垂着头,侧面看,更显眼睫修长。 他静静站着。 有种将空间错开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 扩噪的声音打断了这份意境。 我不耐回头,正对上James狐疑的大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的。 “你认识Yoite?” “Yoite?” “恩,他的名字。” “是日本人?” “嗯哼。”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他怎么在这工作?他比我们大?” “是啊,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两年了。” “这样……” 人,原来就在身边。 这等烂白的情节,我以为只有在肥皂剧里出现。 呵呵。 我在心底笑。 “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唔!” 我反手给了他一记爆栗。 缺心眼在这个人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夸张就算了,还嗓门大。 果然,招来四周无数埋怨的目光。 我扶着额头,佯装什么也没看见。 一边压低了声音: “我在家附近见过他。” “怎么可能,他住学校,员工宿舍。” “宿舍?” “恩。还有,虽然看着很漂亮,但他有轻微自闭症,所以,Kevin,我劝你还是打消那个念头。” 说完附加一个猥琐的眨眼。 被我拎起右脚直接从椅子上踹下地。 哐啷。 这次的动静引来了更大范围内的注目礼。 唯独门口角落里那个人。 依旧是刚才的位置,刚才的姿势,刚才的表情。 完全不受这边影响。 自闭啊…… 还真是个深奥的词。 “你们就不能轻点吗?” 邻桌的男孩用厌恶的眼神提醒我们。 我堆起笑道歉。 但似乎并不怎么受用。 满脸雀斑的主人仍是瞪大了眼看我们。 耸耸肩,我只好拿起书本,作撤退的打算。 回头最后看了门口一眼。 对正从地上爬起来的James喊了一声,走吧。 第三章 回去路上,话题一直围绕着Yoite。 从James的描述里我知道了他是个孤儿,没有父亲,母亲病逝,从小被福利机构收养。成年后,因为患有轻微的自闭症,不善与人交流,所以才来这里工作。 这些,待久的人都知道。 英国是个注重人权的国家。 他们理所当然的,将保护弱者也看成了法律的一部分。 连James在描述时也带有同情的色彩。 “你可别去招惹人家。” 我笑着。 既不答应,也不否认。 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笃定我意图不轨。 难道是刚才的表情泄露了? 有那么明显吗? 好在,问话的人很快被开场的球赛转移了注意。 他最喜欢的阿森纳。 而我,置身热闹的球场,不断回忆起那张清冷的脸。 莫名的心情大好。 第二天又去了次图书馆。 单独的。 选了个角度最佳的座位。 挑了本不算厚的书。 一呆,就是整个下午。 我很好奇。 好奇他的病症。 更好奇他这个人。 我没想过要上去搭讪,诸如问他那晚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隔壁。 我只是纯粹的想看他。 被什么样的力量驱使,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是生活太无趣,又也许,那副皮囊正好对了我的味。 他很少离开座位。 甚至,很少抬头。 他眼前总是放着一本书。 但不怎么翻页。 究竟读进多少,只有本人知道。 我看着男男女女走过,到他那登记借书,还书。 还有咨询问题的。 他的回答永远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没有眼神交汇。 更谈不上攀谈。 知道情况的,问完就走。 不知道的,啐了一句也离开了。 我注意到他每次与人对话时摩擦的手掌。 那不是刻意的冷漠,更不是厌恶。 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恐惧。 他害怕与人打交道。 光是站在那儿,恐怕已用尽了所有气力。 我撑起下巴,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 对面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抬头。 毫无征兆,打得我措手不及,甚至忘了躲。 咖啡色的眼瞳,似一把利剑射过来。 ‘发现了?’ 我屏住呼吸。 听耳边心脏跳动的加速声,连身体也是僵持着。 他有双清澈的眼。 不掺杂任何情绪,是一种回归自然的真实。 不见得有多迷人。 却平白令人觉得难忘。 我思考着要不要干脆上去认识。 那道视线又消失了。 或者确切点说,是穿过我,看向背后。 我用余光去看。 那是挂在墙上的钟。 Shit! 我暗笑自己做贼心虚。 同时,又有点失望。 如果那双眼睛里印出我,会是怎样的? 如果用那双眼睛追逐我,又会是怎样的? 我待到薄暮冉起,工作人员开始做关门准备,才慢吞吞把书放回原地。 而他,正往头上扣帽子。 咖啡色的帽子。 与眸色很衬。 他把帽沿压得低低的。 接过卡罗馆长递给他一袋盒饭样子的东西,深鞠一躬后离开。 那一刻,我觉得他整个人是放松的。 追出门时,他已不知去向。 手机有两条留言。 署名Leo。 我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上次一起去酒吧看球的朋友。 同样国内来的。 他问下午有篮球赛,要不要参加。 那是一小时前。 第二条则是,比赛还没结束,你不来凑凑热闹? 发送时间就在刚才。 想起上次看球赛说起自己到伦敦后都没碰过球。 也不知道有没有搭子可以解解手痒。 没想到,才几天就有了回应。 “去看看吧。” 我心想。 不管怎样都是人家一片好意。 接近体育馆,便听见里面阵阵喧闹的喝彩声。 全民足球是英国的特色之一。 相对的,篮球,则不是他们的强项。 不过眼前这场比赛不差。 就实力上而言。 那其中,有个亚洲人尤为耀眼。 挑白的发,在场上奔跑,带动着整个队伍。 全能型选手,做小前锋,再合适不过了。 运球,过人,上篮。 一气呵成。 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球直直砸进篮筐。 引得在场所有人欢叫。 他跳下,与同伴击掌庆贺。 恰是我站着的方向。 他似乎比我还高上一点。 以及完全不逊于黑人的魁梧身材。 更重要的是,他有张受上帝眷顾的脸。 刀刻般的五官,一看便齐集了混血的优良基因。 既有东方人的细致,又有西方人的高挺。 哔~~~~~~ 裁判吹响了比赛终止的哨声。 他接过外场丢来的水,打开往嘴里灌。 喝了一半又盖起来,耍帅似的投了个三分,依然是直入篮心。 旁边谁推了他一下。 有起哄的意味。 他也不介意,仍张扬着笑。 浑身上下闪动着自信。 如果说有一类人生来要受瞩目,那么他便是最好的例证。 “他是谁?”我问隔壁Leo。 “谁?” “那个……亚洲人。” “哦,Kin,半个中国人。他祖父是香港的银行家,当年来英国发展认识了他祖母。没想到他老爸又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他母亲。” “血统很杂啊。” “可不是。” “你认识他?” “算吧,有过几面之缘。他人不坏,就是有点自以为是。你懂的,像他这种背景优越的,总有些高傲。” “呵呵。” 我附和着笑。 “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 他问。 被我摇着头拒绝。 高高在上的出身,自有门当户对的人围在周围。 像我这样的,还是免了。 Leo立刻会意,大连来的他有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与自来熟,虽只见过几次,却一点也不觉得拘谨。 “等下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你呢?” “我跟朋友约了饭局,你要不要一起,有两个上次在酒吧见过。” “哦?” 脑海浮现出上次另两个打扮性感的女孩。 挑挑眉角。 我说,好啊。 第四章 酒精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几杯下肚,叫Li的女孩整个人都贴上来。 丰满的胸部紧压在手臂上,不断挑战着我的底线。 换做以前我是无所谓的。 但他乡异地,却突然没了兴致。 谁知道是不是有病。 我掏出属于自己那份的酒钱,挥挥手,推开了酒吧的门。 很多人到了国外,像脱了缰的野马,西方人好的地方都没学,怎么个银乱、放荡倒是学得一分不差。 特别是那些家境还不错的主。 刚才那个啥地方啥局长的女儿来着。 忘了。 切。 我又不是鸭。 凭什么浪费体力在你身上。 看了看表。 早过了地铁的末班车。 算算这里离家并不远,干脆走回去吧。 一进门就听见异样的声音。 那种类似于喘息,更像低吼的音频。 想想便知道是什么。 老式的公寓,根本谈不上什么隔音。 我站在客厅,环顾一周,分不清是哪家发出的。 有趣的是,那里面听不见女人的呻吟。 亏男人取悦了半天,对方却是个性冷淡。 我哼笑。 想想刚才拒绝了一档子。 否则此刻也是在哪个酒店的房间里卖力吧。 脱下外套洗澡。 等我从浴室出来,那个声音也停止了。 爬上床,盯着天花板发呆。 可能是受了酒精的作用。 明明身体很累,精神却出奇的好。 记忆翻涌而出,许多画面在眼前闪过。曾经艰苦的生活,那间简陋的房子,还有母亲弥留时说的话。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忘了。 我只知道现在这个人,我装的很累,很累。 闭上眼,再睁开。 眼前出现另一张脸。 想到他,我愣了一愣。 很难定义心底微妙的情绪是什么。 他不算我见过最漂亮的。 心理的缺陷更加与我不在一条线上。 但只要看着他,心底便有半刻的宁静。 是因为他比我可怜? 还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保留了我对现实的一丝幻想。 总之,算好事吧。 无论新鲜感能维持多久。 至少现在,我还有所期待,就足够了。 于是,第二天我又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 几乎是一有空,我就会出现在图书馆。 连James也皱着眉问: “你来真的?” “说什么呢,我去看书,单纯的。” “嘿,谁信。” “信不信由你。” 我转身,将人堵在外面。 “为什么不去餐厅等我?” 他踌躇了几秒,最终没有跟进去。 Yoite穿的仍是前两天那件米色衬衫,黑色的短风衣。 以及放在旁边的围巾与帽子。 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一次意外,是他在看手机。 很难想象,他居然有朋友。 更令我匪夷的是,那部手机是上个月才出的新款。 对比他的衣着,落差分明。 别人送的? 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直到离开也没有答案。 晚饭吃到很晚才回家。 被James拖着。 他看上了一个德国妞,正因对方的种族观念不肯接受他而烦恼。 上至三楼的时候,隔壁门站着一个人。 背对着我,正旋动门。 高大的身材在华人中并不多见。 以及,那挑染的发色。 我上前两步佯装开锁,一边用余光瞟,才抓住了半张侧脸。 真的是他。 Kin…… 那个天之骄子,竟是我的邻居。 但按他的身价,完全不需屈就于此。 我百思不解。 从进门后开始。 浴巾捏在手里,迟迟不动。 我不知在等什么。 只是潜意识告诉自己,再等等。 然后,过了许久,我听到了另一声开门。 时钟指向十一点。 我很努力控制自己。 但回忆还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比如那晚门口等待的人,比如前几天听到的尴尬声。 又比如,现在空气中隐约的摩擦。 我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打开衣柜,小心得,用瑞士刀凿开右下角那条隙缝。 木屑扎进肉里,渗出血丝。 我无暇理会。 那一道裂口望进去,是两具交缠的身体,环抱着,坐在床脚。 很赏心悦目的一个姿势。 从经验来看,同样贴合。 男人健硕的身材,脱了衣服看,更有味道。 而真正震慑我的,是他胯上的那个人。 暗红色的印记从两人相连的下身开始,一直延伸至头颈。 深浅各异,那是需要催上多少回才有的战果。 他沾湿的头发,随身体起伏摆动。 咖啡色的眸,此刻被水汽浸透,半瞌着,没有焦点。 他几乎是靠男人的支撑才勉强坐着。 苍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反观Kin,轻轻松松的将人托起,然后放下,只凭自己需要。 “你很喜欢这样吧。” “Kin……” 微弱的叫声不知拒绝还是邀请,以及轻启的唇角。 而Kin也注意到了,倾向前,却被对方侧头躲过,才知道,那是拒绝。 这更激怒了男人,抓过他的下颚,狠狠咬上去。 腰折成30度角,依然逃不过。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性事中,胜负鲜明。 吻够了,男人舌头往下,舔弄他胸前的两点,下身的抽送也越来越慢,同时,腾出一只手,绕道前面。 他在尽力拖延高朝的来临,可不管怎样折磨,都只听到类似嘤咛一样的叫声。 “唔唔……呃……” 男人渐渐露出了笑,他推倒身上的人,加快速度。 过大的重力致使整个床摇曳着,连房间的这边也能感受到。 “Yoite。” 男人在释放的瞬间喊出了这个名字。 Yoite,Yoite…… 我同样在心里默念。 我以为他只有清冷一个表情。 原来不是。 他也能如此的炙热……甚至,称得上性感…… 那边,享受完快感的余韵,Kin撑起身,拨开他挡在眼睛的额发。 落下一个深吻。 然后伸手,将人翻转过去。 预示着新一轮的开始。 这次是背后进入。 我屏息凝望。 像个真正的偷窥狂。 同时可悲的发现,身体起了反应。 第五章 这一事实打得我措手不及。 面对两个男人毫无美感的交合,我居然勃起了。 没有闲情留下来观赏他们的下一场,我冲进浴室,为自己解决需要。 水流过身体,包围着下身涨热的部分。 上次似乎还是中学。 果然太久没运动,连引体向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管不住。 撑着墙壁,右手重复机械性的动作。 我幻想着Yoite达到高朝。 为什么是他?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出于方便,拿了个最近的人物作为参考。 但也该是个女人才对。 为什么是他? 这一次我没了答案。 把整个人浸进水缸里,我拒绝去思考任何繁琐的问题。 出来时,隔壁已没了声响。 我凑近衣柜,对面只有Yoite一人,换了套衣服,靠坐床上。 神情有些恍惚,盯着自己脚底。 旁边没有Kin。 洗澡去了?我理所当然的认为。 直到一小时后,人还未出现,我才意识到,他是离开了。 没有温存,连睡觉都免了。 召妓吗? 那可真难为他每次叫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本能的偏向Yoite。 虽然清楚,刚才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胁迫的成分。 少了Kin的存在,Yoite显得自在许多。 坐着。毫无睡意。 而我躺回床上,同样的,辗转难眠。 理不清思绪,只觉得胸口很闷,很闷。 第二天Leo又约我吃饭,确切点说,Li约的。 她的全名叫李艾,艾草的艾。 可惜了,她的外表未如其名那般纯净。 我推推眼镜,用头发遮住眼底的讥笑,搞不懂她究竟看上我什么。 还是说只是饥渴。 Nandos里都是像我们这样的青年。 三五结伴。 我喜欢他家玉米,每次都会叫上两个。 裹上黄油,散发着浓香。 我专注眼前食物,疲于应付桌上无聊的话题。 我来,是为了其他原因。 乘两个女孩子结伴上厕所,才终于有机会问。 “Kin?”Leo听到这个名字时略显惊讶。 “恩,上次打球的那个。” “哦……” 他故意拉长的尾音,瞟了一眼左边。 那是Li刚才坐的位置。 完了,性向被彻底怀疑了。 又不能收回,只能拙劣的补上一句:“我想参加他们的比赛。” “呵呵。” 他暧昧的笑容很欠扁。 好像已经认定了我是个基佬一样。 “Kin有女朋友的。” “女朋友?” “嗯哼,交往一阵了,法律系的美女。” 那昨晚床上英勇的是谁? “之前一个是同系的学姐。再之前,好像是个模特。他换女友很勤,这是学校里面公认的事。但奇怪的是,他风评不差,听说每次都是和平分手。” 我吹了记口哨。 连声称赞“厉害”。 流连花丛,还能不沾衣的,确实高明。 那跟男人就是偶尔换换口味? “你……” Leo还要问,看见远处回来的两人,硬是刹住。 我也乐得不用编理由应付他。 结束时,Li再次发出了邀请。 半低着头,故作娇羞。 我没有拒绝,不仅因为盛情难却,更重要是昨晚的份憋得难受。 但去她住处的路上,我反悔了。 把人送到公寓楼下后转身离开,没人知道一时好玩会留下怎样的遗患。 而我,是个怕麻烦的人。 她的失望写在脸上,清清楚楚,但基于女孩最后一点矜持,没有挽留。 我很高兴她这么做了。 否则开口也只会自讨没趣。 那之后,Li没再约过我。 在校园擦肩而过,也只客气的点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猜她多半是听到了什么,想证实又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问了。 答案也是不容置疑。 我望了眼对面站得笔直的人。 我没有特殊的癖好。 当然也没有因为那两人的关系而止步图书馆,相反,有增无减。 我越发在意Yoite。 或者说,他们。 Kin并不经常回去。 但他在的时候,Yoite必定会出现。 这个地方像是他们约会的场所,而在一起,唯一做的,就是做爱。 两人甚少交流。 Kin在性事中总是很粗暴,带有憎恶的成分。 而Yoite除了被磨到极致会叫Kin的名字。 其他时候,都是逆来顺受。 这使我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情人? 看上去更像是债主与欠债人。 只是不知欠了什么? 情?钱? 非要做到这步。 从图书馆出来,天是灰的。 十月份的伦敦已开始有些寒意。 我拉高衣领。 不出几步就看见门口James的身影。 “找我?”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一脸神秘兮兮外加色迷迷的笑。 “又是Strip Bar?” “No No No。”他摇着食指否定,“听说过Golden Eagle Club吗?” “学校的会员制俱乐部,那不是只有被邀请才能参加的?” 而且,去的人,非富则贵。 谁说只有中国人喜欢玩等级游戏,外国人同样热衷。 “我朋友今晚在那里帮忙,走,我们去看看。” “穿成这样?”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有点渣的短风衣。 “有什么关系,兄弟,你再怎么穿也就这样了。” “什么叫就这样?” “I Mean,姑娘们不会在意你穿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说,长成我这个样穿什么都一样罗。” “没有的事,Kevin,相信我,你只是头发乱了点,呃……长得模糊了点……其他还是不错的,比如人挺高,呃……” “Stop。”再听下去我铁定吐血。 “Anyway,you are a good guy。” “Thanks。” 我硬挤出一点笑容,天知道每回听他说话需要用上多少自制力才不至于给他一拳。 他其实人不错,也很讲义气。 只是嘴臭了点。 我随他绕过几条街,才在一个巷尾找到了这次的聚集点。 废弃的酒吧,散发着铁锈味。 不知是贪图另类还是有心布置成那样。 里面坐了不少人。 更有一些拎着酒瓶站在店外聊天。 James正与门口侍者模样的人交涉。 我透过玻璃看里面。 在这个充斥着烟味,酒味,甚至是情色味的空间,一抹白跃入视线。 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看见他。 Kin。 第六章 他坐在一群人中间,侃侃而谈,配合大幅度的身体动作,引得众人发笑。 旁边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女友,金发碧眼,典型的欧式美女。 她侧着身半倚在Kin怀里,不时抬头轻吻。 远看,很和谐的一对。 他算是个完美的男人吧。 优越的家庭背景,上等的社会关系,以及无可挑剔的自身条件。 相较于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简直完美到刺眼。 也难怪第一次见他就兴致缺缺。 嫉妒也好,仇富也罢。总之,我不喜欢他。 James回来了。 一脸沮丧的告诉我,没有请柬,侍者不让进。 早猜到如此。 我拍拍他肩,安慰去其他地方喝一杯。 他抬起一对水汪汪的黑眸,问: “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气的,酒哪里都有。” “Kevin,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大气,不计较,够兄弟……” 我没忍住给他屁股来了一脚。 这种神经大条的主就是比常人要恢复的快。 抬手拦下正驶来的Taxi,报了我们常去那家Bar的地址。 司机一打方向盘立刻飞奔出去。 我与James面对面坐着,听他絮絮叨叨聊最近和一个巴西姑娘的罗曼史。 偶尔嗯两声。 比起他的事,我更关心电子表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两秒一磅的速度每次都看得我心惊肉跳。 “对了,Kevin,你那位发展怎么样了?” 我下到一半的脚愣没反映过来,回过去问,“我?” “嗯哼,你天天去图书馆还没搞定?” “滚,我去看书的。” “啧啧,你们中国人就爱装含蓄,喜欢就表白啊,有什么问题。” 他说得理直气壮。 而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就是不知道跟他那样的人那个,”他比比手势,“会有什么不一样?” 前面才说句人话,这会儿就现原形了。 我白他一眼,自顾往前走。 “嘿,慢点。我说真的,等你哪天那个了,告诉我下感受。” “Fuck You。” “Come on,我们是兄弟。” 我懒得理他,加快步伐。 脑中重复着两个字,表白,表白…… 我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 喝到半醉回家,隔壁,静的出奇。 第二天也是。 在结束了老师布置的又一个Presentation,我们同组5个人一起去了Windermere。 说是英国最大的湖区,其实就跟西湖差不多。 唯一让我满意的是那里的人比之伦敦亲切许多。 再回来已是一周以后。 对着那道缝隙发呆,今天,对面也没有人。 这种心情很复杂。 既想看到他,又怕,看到被压在别人身下的他。 上课第一天约了James喝酒。 有阵没见他了,以及他的新女友。 在湖区的时候就听说他终于虏获美女芳心,现在正带着她四处招摇。 当然,许久未见的还有一个人。 我坐在窗口固定的位子,视线穿过书架,落在一点。 他换了件毛衣,黑色,把人衬得越发苍白。 眉眼躲在刘海下面。 今天图书馆里的学生不多。 空旷的房间甚得我意。 我猜,他一定也有同感。 结束时,我故意慢了他五分钟。 出门却发现,人还未走远。 他手里多出一个袋子,想来是遇见馆长耽搁了些时间。 我原是要走反方向的,却被远处两个身影吸引。 虽然隔着些距离,但我还是看清了。Kin搂着女友,笔直朝这边走来。 很戏剧性的一幕。 没有犹豫,我跟了上去。 放慢脚步,装作路过。 对面,Kin不自然停顿了下,显然是看到来人。 他的表情掺杂了担忧,还有一丝窃喜。 而Yoite只是维持着刚才的路线。 我很肯定,他知道前面有两个人,并且,他知道对方是谁。 他既没有低头,也没有刻意加快步伐。 再平常不过的,从一对情侣身边擦过。 他的陌生甚至不似伪装。 让我有瞬间的错愕。 反倒是Kin,下意识回了头。 我注意到他隐约渗着怒气的脸转回来,对上女友,又不得不强拉出一丝笑容的搪塞。 “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 前方的人,依旧走得波澜不惊。 我停住脚步,没有跟下去。 心里一直倾向于Yoite的天枰出现了变化。 似乎有什么,从开始,就被我曲解了。 比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比如感情…… 不出意外,当天夜里,Kin出现在隔壁。 紧跟着另一个。 他掠夺式的占有像是一种发泄。 持续了大半夜。 以前我以为那是胜者的证明。 现在才发现,看似主导的强势,不过是为了掩盖心理上的软弱。 感情有时候很微妙。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究竟谁爱得更深一些。 就像对面的两个人。 情事中的Yoite很不一样。 谈不上撩人,但绝不只是清冷。 我只觉得有无数蚂蚁在心里挠,呼吸越来越重。 啤酒罐在手中变了形。 我讨厌他们之间的接触,更讨厌情不自禁窥看的自己。 那些被忽略的,被掩盖的感情,此刻,被我抓到了。 或者说,终于愿意承认。 我扔掉了空罐,翻出被塞进储物室的旅行箱,嵌在最底部夹缝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浴室里的水调到最大,阻隔掉门外那些扰人的声音。 我对着镜子,手指圈起被沾湿的头发。 他们已够扎成一束了。 镜子里是一张没戴眼镜的脸。 母亲活着时,总是喜欢对着它发呆,然后傻傻的笑说‘你跟你父亲真像’。 我一直以为那是出于思念冥造的假象。 后来才知道,是真的。 剪刀在手里不断变换着角度。随之,黑发落地。 我其实没有近视。 我留发,我戴眼镜,只是不想看见‘他’。 现在,依然如此。 但现实不允许。 我做了个决定。 我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可行,但我迫切的想试一试。 而第一步,就是做回原来的自己。 第七章 剪短了发,脱下眼镜。 我的改变令所有人感到吃惊。 最难接受恐怕要数James。 “Kevin,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坐在吧台中央,他扯着嗓子喊。 “嗯?” “你……”他比比我的肩膀,“看上去很不一样。” “连Anna跟Natasha都跑来问我你是谁。” 那是语言课同一个班级,另两个女孩子。 与我接触不多,平时跟James走得较近。 瑞典还是荷兰来着的。 我那还不够纯正的发音可应付不来。 “你确定没有整容?”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瞥见我脚抬起来一半,人又嗖的退回去,“Wait,Wait,我开玩笑的。” “但是……” 他越过我看向头顶,那里现在很凉爽。 我几乎是剃光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寸。 蛇形的纹身也才显现出来。 “你不是一直说我头发很乱嘛。” “是,但我没想到,剪了会是这么的……” “帅气?” “呃……差不多吧。” 他耸耸肩,极不情愿的附和。 对面吧台上,黑发混血美女频频朝我放电。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改变造型?” 我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这么做。”我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What?” 我点点对面那桌。 “我……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那我自己去。” “什么意思……嘿,等等我,Kevin。” 整了整外套,我走向已久候多时的女士。 一夜风流一直是我喜欢的。 不谈彼此,只谈性。 也没有逾越的责任,只需做好措施,大家开心。 我带女人去了附近的MOTEL。 她高朝时剧烈的反应让我想起了第一任女友。 比我大三岁的女人,也是这样引导着我学会了如何享受。 出国前,听说她要结婚了。不错啊,总好过跟着那时候的我吃苦。 我没有留下过夜。 洗澡也免了直接回去,这点,倒是跟Kin颇有默契。 只是,心境不同。 我开始收到了美女的邀约,不同肤色,令人感慨的数量。 课堂上,校园里。 连带那个许久不联系的Li,也在某次Party上遇见。 但凡认识的,我都婉言谢绝。 酒吧邂逅,也是难得为之。 为了,不想在家。 James说我像关久了的牢犯,重返社会初期装模作样,这会儿,算是原形尽露了。 另一件事,他同样好奇。 我没再去过图书馆。 为此,他不止一次问:“你是不是有新目标了?” 被我笑笑敷衍。 我不去,是因为找到了比那更接近他的地方。 Yoite喜欢猫,他常躲在学校花园的角落里喂食那些徘徊的野猫。 被我一次经过时发现。 消瘦的身影腻在群猫里享用馆长给的晚餐。 丝毫不在意脏兮兮的小东西在身上滚来滚去。 虽然看不清,但我肯定他是快乐的。 比起在图书馆里僵硬的六个小时,显然,此刻的他更为真实。 而人幸福时,往往容易卸下防备。 于是我干脆的调转新战场。 可能是长得还顺眼,那几个小家伙表现得很友好。 去的大都是午饭时间,偶尔会带些剩菜,混个脸熟。 果然,没几天,小家伙们开始黏起来。 挨着个往身上挤。 我看时机成熟,便选了一个傍晚。佯装睡觉的,占据了Yoite每次来坐的那张长凳。 他很平静,至少表面是。 没有因为我而转身离场,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也许在他心里,那些猫远比陌生人在的恐惧更为重要。 我配合着略表‘惊讶’。 虽然也只是一闪而过的事。 他看我躺着,没有离开的打算,也没说什么,脱下风衣外套盖在地上,打开饭盒。 他今天换了件咖啡格子的无袖毛衣,里面米色的衬衣。 我瞄到颈后一小截露出的标牌,Burberry。 这可不是小小图书馆职员负担得起的衣服。 以及之前的手机。 Kin买的?我突然想到。 如今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 我没有找他攀谈,只是自顾自的小憩,或者睁开眼,看他与猫咪玩耍。 他开始时还有些紧张,背脊紧绷着,后来,许是玩的投入了,也慢慢放松下来。 我掐着时间先他走的,甚至比原定的点还早了一刻钟。 以后有的时间,无须急于一时。 所谓,循序渐进。 我自问深得奥义。 我不定时出现一次,尽量把偶遇做的自然。 甚至有两次,真的睡过去。 醒来时周围别说人了,连个猫影也没有。 我们分享着同一空间,却从不交谈。 我在等一个契机,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耐心。 起初几次,他总留有余地。 背对我,隔开一段距离,逗弄小猫。 但显然我前期准备做的不错,有几只总时不时跳上石凳来挠我。 一来二去,三八线也随时间越渐模糊。 直到有天他凑过来,紧挨着石凳,坐在我伸手所及的地方。 那已是一个多月后了。 当这天来临时,我意识到,也许可以做些什么。 我悄悄坐起身体,手心不断摩擦着。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这点我必须承认。 在N次深呼吸后我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絮乱的心率。 “呃……Hi,我叫Kevin,你呢?” 一开口就后悔了,那颤颤巍巍的音调完全暴露出我的心虚。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我屏息等他回身。 所幸的是,他确实回了。 很快,笑容甚至来不及从脸上退却。 他歪着脑袋看我,没有任何反感的意味。 然后嘴唇轻启,犹豫了一下,只一下,回答说: “……Yoite。” 第八章 低沉的嗓音,一句之后,没了下文。 他转过去继续喂食,而我靠回石凳。 心里尽是被搭理后的喜悦。 连装睡的劲也没了。 离开时,我特意停下来,站在他面前,说‘明天见’。 他抬头,眯着眼,笑了笑,点头。 我们开始有了交集。 不再只是安静相对。 “你是这里的学生?” “不是。” “教工?” 他点头。 “哪里工作?” “图书馆。” “哦……” 我问,他答。 从陌生到熟悉的第一步。 虽然都是些早知道的事。 “你每天都来喂他们?” “恩。” “喜欢猫?” “喜欢。” 他的问答也总是两三个字。 简短,但不给人冒犯的感觉。 因为他的眼睛会告诉你,他在听。 这便是最好的鼓励。 我每天找不同的话题。 大到天文地理,小到新闻八卦。 懂的,他基本都会应和两声。 若不回答,则表示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好心并且耐心的为他讲解。 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罗嗦。 都快赶上James了。 堕落啊,堕落,我在心里不知鄙视了自己几回。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甚至待到天黑。 Yoite住在学校对街的宿舍里,B栋四座。 从第一次知道后,每次我都推说顺路,把人送到门口。 不顾他为难的神色。 我很少强迫别人,只是这次,我不得不以此来告诉自己,他回去了,而不是去赴某人的约。 我在街口的私营便利店找了份工,专做夜班。 老板是个移居伦敦很久的阿三,一口流利的英语,让我好生羡慕。 原本只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老板很爽快答应我留下,按每小时4镑的收入算。 低了点,不过打发时间正好。 每天踏着月光出门,披着雾气回家。无须刻意躲避,自然什么也见不到。 回家后小睡一会,9点起来去学校,刚刚好赶上第二节课。 过去,接着睡。 连续两周的操劳,拿工资当天,我约了James吃饭。 他带了一个人赴约。 “Anna你见过的。” “Hi。” 金发女孩向我招招手,弯了大大的嘴,一看就是个开朗的女孩。 “经常听James提起你。” “但愿不是什么坏话。” “怎么会,他一直夸赞你来着。” 我们闲聊几句,无意发现自己最近口语精进不少。 托阿三老板的福。 Anna跟James很像,性格上的,都很健谈,一点都没有国内女孩的娇气。 我们很快打成一片。 “哦!”聊着聊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放下酒杯,从地上捡起背包,开始翻倒起来。 我扫了James一眼,后者给我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眼神。 “Yes,在这,给你的。” 伸到眼前一张照片,我接过手,那里面是我,还有Yoite。 近黄昏的角落,我们并肩坐在草坪上,同样的侧面。 我在笑,他也是。 好像是正聊到什么,我记不太清内容。 夕阳洒在他浅色的发丝上磨出一轮光晕。 把整个人衬得有些朦胧。 我看着他,他看着前方。 很有意境的一幕。 居然被相机记录下来。 那应该叫做温柔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那种眼神。 “前几天路过时拍的,因为觉得那画面很美,希望你别介意。”Anna解释到。 “很漂亮,谢谢。” “Anna可是专业的摄影师,你小子真有福。” “哈哈,没有的事,别听JAMES乱说。” “不,我很喜欢,真的。我可以……?”我从口袋中掏出钱包。 “Sure, Of Course。” 照片被小心放在夹层。 每看一眼都忍不住称赞。 “那个人……是不是Yoite?” 他倒是眼尖。 我笑笑,没有否认。 “难怪最近你都不怎么去图书馆,原来是已经泡上了。” “那不叫泡,叫认识。” “有什么差别。” “谁?” Anna也嚼出些苗头,跳高了眉听。 “朋友们。我得准备去工作了。”拎起属于自己的背包,我凑近Anna耳边:“别听James胡说,他老诋毁我,可能嫉妒我比他受欢迎吧。下次,我单独告诉你。” 还附带抛了个眉眼。 果然,收到的人笑着点头。 这招对女人,一向管用。 我送了个飞吻给James,不故他恶心欲吐的表情,推开餐厅门。 迎面袭来的风打得我一个冷颤。 伦敦又降温了。 花园,隔了几天才去的。 因为被老爷子吩咐办事。 莫叔叔的生日快到了,让我以他的名义买块表。 我看着卡上平白多出的六位数英镑。 那是我几十年才能赚到的。 我没傻到自己去选,而是亲亲热热叫上了小姨,那个情妇。 女人喜欢我这么叫他。 送也是她送的,反正礼到就行了,我出不出现不是关键。 Yoite已经来了,比平时早一点。 也可能是我醒得比平时早一些。 “Yoite。” “嗯?” 现在的他,回答很自然。 我掏出那一片纸递给他,多少有点卖弄的意思。 直觉告诉我,他会喜欢的。 虽然对方表现得很微弱。 他只是拿着,看了很久,真的很久。 我极力憋住话,这次,我要等他主动开口。 过了会儿。 人终于侧过来,拿照片的手,跟着抬高一点。 他嘴唇动了动,垂下眼,似乎还在挣扎,过了两秒,复才睁开。 那一双淡色眸子里流动的光芒震慑到我。 “可以……给我吗?” 我很没形象的笑了。 带点得意。 你原来是有所好的,并非无欲无求。 我点头默许。 随即看见对方脸上绽开的笑容,视线重粘上照片,如获珍宝似的。 我眯起眼欣赏。 他其实可以再自然点,他的要求,他的喜好,我都想了解。 如果可以,我都想满足。 “Yoite……”我又叫他:“喜欢摄影吗?” 他看了我一眼,看回照片,没有回答。 “那相机呢?” 他摇头。 我猜也是,金主只按自己需要为他打扮,哪会考虑其他方面的。 我跳下石凳,走过去拉他。 纤细的手腕不堪一握,明明长得不矮,人却这么瘦。 我皱起眉。 “Kevin?”他眼里大大的问号。 “走,带你去个地方。” 第九章 我牵着他兜兜转转,出了Oxford Circles。 那是我唯一认识购物的地方。 人群自两边穿过,都是行色匆匆的归人,以及挥舞着小旗,妈妈成堆的旅行团。 手心传来湿腻的触感。 它的主人,从出地铁起,就低着头,整个躲在我身后。 若不是被我拉着,他恐怕早就找个角落躲起来了。 “对不起,我忘了。” 你的病。 又也许,是刻意遗忘的。 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我的亲昵才稍敢放肆。 对面红灯突然亮起。 我停下了,旁边的却没有。 他低着头冲出路口,被我伸手拉回来。 扯得急了,一束银光从他胸口跳出。 那是一根花型的项链,如果没看错,上面那是钻石。 没有水晶亮,却更剔透。 拇指大小,价值应该不菲。 又是与Kin有关的东西。 我一语不发看着他把链子重新塞回衣服里。 隐隐起了怒火。 脸却是笑着的。 “到了。” 拐进玛莎,直奔三楼。 两周的工资才够我买一个D90。 还是被淘汰的那一款。 我把东西丢给Yoite,跑去付钱。而他,认真看工作人员演示操作,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害怕与人相处那回事。 回程路上,他一直摆弄着说明书。 他其实对许多事物都很好奇,只是,孤僻的性格,没人真正愿意耐心的接近他。 人们也许喜欢他的外表,也许出于对弱者的同情。 却忘了最基本的相处方式,平等。 只是不知,Kin属于哪一种。 “周末有空吗?” 把人送到宿舍楼下,我突然问。 “去试试相机怎么样?” 他看了看手里的,又看看我,笑起来。 那是同意的讯息。 “9点,我来这里等你。东西,先放你这。” 他低头盯着伸向他的相机,犹豫了很久,才收下。 介于,我始终未动的脚。 后面几天我乖乖待在教室补作业。 工作拉下的课程不少。 大部分都被我用来睡觉了。 周五结束最后一堂课,我赶去赴小姨的饭局。 说是答谢上次的贺礼。 在市中心一家高档的酒店餐厅。 为此我特意穿上了正装,被James嘲笑,是不是晚上去卖。 出了教学楼没几步被人叫住。 是Leo。 “好久不见。”我主动打招呼。 “最近在忙什么?都不见你人影。” 他还是自来熟的风格,用力拍我肩。 眼睛骨碌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忙考试啊,怎么,找我?” “恩,上次你不是说想打球,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 “Kin他们打算组织小范围的篮球赛,学校里只要有兴趣的,都能参加。抽签组队,每场三对三,赢的那组晋级下一场。怎么样,要不要来?” “哦?” 我向上提了提背包的带子,“有点兴趣。” 不,是非常感兴趣才对。 我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沸腾的声音。 终于,能跟他面对面了。 “那周五,下了课你直接来体育馆找我。” 说完摇摇手,一句废话也没有的,消失在视线里。如此有目的性的聊天,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堵我有些天了。 不过,是个好消息。 饭局中规中矩。 有莫叔在,气氛难免拘谨。 我隔着他与女人使眼色。 她即刻领会,挑了些有的没的,不忘夸赞我几句。 我傻傻跟着笑。 在她身上,我可没少下功夫,就差床上伺候了。 为的不过是她身边的男人。 在可预计的未来里,他将是我成功的关键,如何留个好印象便是我此刻心里最大的课题。 有女人的调和,加之酒精作用,男人渐渐话多起来。 聊起生意场上的成功,神情无不得意。 我也毫不吝啬赞美,几句话捧得他哈哈大笑。 这顿饭一直延续到很晚。 扶微醺的两人上车,再次拒绝了他们要顺带送我的好意。 目送银色SUV驶出大道,我才终于可以撤了脸上虚伪的笑。 学业只是战争的第一步,回国后,更大的战争在等着我。 我必须抓住一丝一毫有利的条件。 无论真心与否。 烟握在手里,只会让人更添寂寞。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明天。 是那个人。 Yoite比约定时间早等在楼下。 帽沿压得低低的。 11点的火车,带领我们开往伯克郡。 作为承载几代王室历史的城堡,温莎是每个外来游客向往的景点之一。 我也不例外。 只是一直找不到人陪。 “来过吗?” “一次,小时候。” 他竖起食指,掩不住眉宇的兴奋。 今天Yoite看上去很平静。 可能因为这里空旷的关系,人与人之间,总似隔着些距离。 还有漫天飞舞的鸽子,落在阴阴绿草上。 一点没有城市的喧杂。 我们沿白砖砌起的甬道,听着机器的解说,通向城堡主楼。 相机在我手里,每过一处,都会举起来拍几张,有意无意的,带到另一个人。 只是进了城堡内部,拍摄便被禁止。 严格的政府做派,可惜了那金碧辉煌的装饰,一张留念也不许。 虽然有些地方经历了火灾,后期修补过,在我看来,也只有更为华丽。 Yoite听得很专心,好几次落在后面,迫使我不得不回去重新听一遍介绍。 换做以前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游完,已是下午3点。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出了铁栏,直奔对面小镇。 这个点,餐厅大多门庭冷落,只坐着我们两个。 我告诉他,中国也有个‘温莎’,在北京,叫故宫。 都是皇帝住的。 都是给老百姓参观的。 他清澈的眼一瞬不瞬,充满了新奇。 我喜欢这样的他,美丽,并且真实可及。 周围,仿佛静止的。 与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合。 是久违了的感觉,快乐的感觉。 我们搭七点的火车回伦敦。 等游客都走光了。 回去发现,连地铁也是空荡荡的。 我们坐在靠尾的部分,最空一节车厢。 看对方倒映在车窗的剪影。 “下周我参加篮球比赛。你有空吗?你来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原是随口一问,可看到他悄悄移开的眼,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当然,没空也没关系。” 我笑笑看向别处。 手臂却被拽住。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一个字一个字回答说: “我来。” 第十章 那天分手前,我要了他的电话。 我说那样就可以随时联系。 他把手机递过来。 我快速拨通一串数字,然后切换至最近通话,不意外看见页面下满满同一个人名。 蒋烬。 很有力度的一个名字,寓意燃尽吧。 不像我,母亲只寄托了快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表示收到电话。 我把手机还他,然后道别。 直到绕出宿舍楼区,他都站在那。 让我回头的刹那,有被留恋的错觉。 晚上去店里时听老板聊到便利店的进货渠道出了些问题,不得不换一家供应商。 他这两天忙于处理,希望我能多代班5个小时。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 循着上班的空隙给Yoite发去短讯,告诉他这两天都要加班。很快收到他的回复,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字‘恩’。 紧迫盯人未必次次有效,偶尔拉开距离也是必要的。 接下来一周我往返于学校与便利店。 路过花园,也只远远望一眼。 照片被我洗出来几张,带人物的。 交到他手的那天,他显得异常兴奋,也不知为照片几分,为我的出现几分。 “你想我吗?” 他回头诧异得看我, 才惊觉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没什么。” 雨说下就下。 不过一个仰头的瞬间,整个砸了下来。 我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拉着冲进雨中。 路上都是和我们一样飞奔的学生,还好宿舍不远,衣服并没有湿透。 他原本大概是要借伞的,被我抢在前面。 “这雨下不久,能去你那躲会儿吗?” Yoite没有拒绝。 很普通的单人宿舍,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堆得最多的就是书。 我注意到角落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压在层层叠叠的书下,猜想送他的人也许并不期望这样的结果。 以及,床边矮柜上立着的镜框。 我靠近多看了几眼。 那里面站着一位妇人,眉宇与Yoite几分相像,只是更纤细些。 她抱着小小的Yoite,笑得欢乐。 我注意到她领口挂着的链子。 竟与上次在Yoite身上看到的那根一模一样。 花型优雅的设计,并不是随处可见的珍品。 “原来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他顺我手指方向,盯着照片很久,才点头。 外套被他挂在窗口,我则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 Yoite不会生气,正是这点助长了我愈加随便的行为。 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旁边,眼神里的纵容无端让我想起了母亲。 朦朦胧胧滋生了其他情绪, “Yoite的妈妈去世了?” “恩。” “爸爸呢?” 他摇摇头。 表情很平静。 我不清楚这是在沉淀了多少次后得到的平静。 可惜我做不到。 “我也是……我也是孤儿。” “不,应该说,是母亲把我带大的。” “父亲……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我也是,一次都没见过。直到他死后,才终于在透明的棺材里见到。他是个离不开权势的人,或者说贪婪的人。女人之于他,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能让母亲留下我,也许是他一生最慷慨的馈赠。我从不缺钱,因为他有钱,他政治联姻的夫人有权,他一个个美艳的情妇都背景雄厚。但最终还不是死了,死在车轮下,抑或死在哪个女人手上,谁知道呢。” “然后老爷子出现了。挺无奈的,想他孽种应该也不少,最后能登堂入室的却只有一个。一场车祸,白白便宜了我这个私生子,换谁大概都会感到无奈。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跟母姓,学费生活费他们还是照付,一直到我毕业;要么,就改做钟恺。” “钟家的人,什么都是平等的。想要,就靠自己去争取。他说我也一样。在财产面前,谁都有可能,没有血脉之分,只论能力高低。”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了后者。就像老爷子说的,留着钟家血脉的人,骨子里都逃不开金钱的诱惑。他说,好在你的父亲已让我失望透顶,你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所以,为了不变得更差,我走那个男人走过的路,读他读过的专业。然后……然后等着别人决定。” “其实可以逃得远远的,一个人,可我不甘心……没错,我讨厌这样的生活,但就是不甘心……” 我用手背遮住视线,害怕看对面的人。 额头却传来一个微凉的触感。 Yoite的手,轻轻柔柔搭在接近发际的位置。 他的眸似一泓清涧,洗净了我所有浮躁。 反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我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紧绷的肌肉在放松。 这些话也许憋了太久,自母亲去世之后。 原来我也是需要的,需要倾诉,需要被了解。 心跳慢慢恢复了刚才的节奏,一下下,强而有力。 “我好像困了。” 早上工作结束就去直接学校,加之又淋了雨。 事实上,我也确实睡着了。 蜷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沉。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半夜。 手机里五个未接来电,全是老板打的。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隐约照亮趴在书桌上的人。 他呼吸很均匀,诱导我手不规矩的移动。开始只是指腹,然后伸展到整个掌心。 从脸颊到耳朵。 男人的肌肤谈不上光滑,却意外叫人留恋。 我小心的将人从座位上抱起,转移至床。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却最终没有醒来。 睡着的Yoite是另一番光景。 有点孩子气,更多的则是流淌在眉宇的细腻,犹如一副墨卷,让人有种想要一直看下去的冲动。 不自禁凑近一点,再一点。 等到意识过来,唇,已经吻了上去。 短暂的碰触,甚至不及描绘出对方的唇型,便急急退开。 抓起吹干的外套,我逃也似的冲出门。 一路飞奔出学校,才放缓脚步。 手抚过嘴唇,回想起刚才柔软的触觉,果然,如想象中的美味。 第十一章 篮球赛如期进行,抽签时我被安排与两个白人小伙一组,技术最多中等,也谈不上配合,第一场比赛居然还赢了。 结束后,我们认真讨论了下分工。 才顺利的过了第二场。 晋级十分快,我原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默契。 却在预赛第五场,就对上了Kin。 在此之前,我观察过几场他们的比赛,确实,实力不俗。 同为新建队伍,落差竟如此明显。 比赛前,我主动提出防守KIN,立刻得到另两个的同意。 Kin的呼声太高,任何人都会敬而远之,除了我。 时间、地点早在前一天就发给Yoite,来与不来,连我自己也不能肯定。 观战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放眼望去,场边满满围着一圈。 那其中还有Kin的女友,金色长发高高束起,紧身的连衣短裙,玲珑曲线一览无遗。 未开始已气势尽占。 Leo也来了,过来打招呼,一句‘加油’说得暧昧无比。 比赛打得很辛苦。 三刻钟的常规赛硬是拖足了一小时。 结果还是输了。 89:86。 仅三分的差距,从开始维持到比赛终止。 哨声吹响的一刻,KIN走过来。 “Kin。”他朝我伸出拳头。 “Kevin。”我挥手相击。 “你很厉害,下次我们再玩。” 他脸上的笑容充满朝气,我自不能逊色。 “随时欢迎。” 一回头,女友早已跑上场献吻。 他神色几分尴尬,几分推拒,但终究热情难却,皱着眉接受女人的熊抱。 我退至场外远远的看,只觉好笑。 掌声久久不息,给予胜者的。 我拧开瓶水,原地绕了一圈,没有。 果然还是没来吗? 心底不免有些失望。 他明明答应过的。 俯身收拾起包袱,走了两步,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半掩在门隙后,欲进不进。 “Yoite。” 我叫得不轻不重。 对方微微仰起躲在帽沿下的脸。 我捞起背包快速跑过去。 “刚来?” “不……我……前面……” 他手指比比外面。 果然,人群对他来说,是永远跨越不了的障碍。 我拍拍他的帽子,“走吧”,习惯性将手搭在他肩上。 同时听见背后传来一记响亮的叫喊,“Kin,你往哪儿投球呢?” 我停了停,笑意更深。 “赢了?” Yoite看我,理所当然的认为。 “不,输了。” 但比赢更开心。 “你吃过饭了?” 他点点头。 他所谓的吃过,不外乎馆长的盒饭,难怪那么瘦。 “那再陪我吃些。今天,总觉得特别饿” 我带他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小小的,靠近Hyde Park。 晚上的人不多,本来,在英国,日本料理就算不上大众口味。 价格也不是一般的昂贵。 随便挑了些,好在吃,他没有客气。 每道菜都主动落筷,省去我不少口舌。 只是对于外面不时发出的声响,仍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扰了享受美食的心情。 我查阅过一些有关自闭症的书,知道那个,被称为社交障碍。 其实可以治好的。 只是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 也没人带他去了解。 这么想着,对面的人突然停下来,转去翻外套的口袋,是手机在震,他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怎么?”我问。 “没什么。” 他回答时眼神闪烁,不用猜也知道,Kin的。 可他此刻应该跟女友在一起才对,居然还有这闲工夫管别人。 我没在意。 也看不出Yoite有何异样。 只是出门后才发现他对着十字路口迟疑。 “不回学校吗?” “我……我还有事,先不……不回学校。” 所以,刚才的消息是来下达指令的。 我冷笑,还以为那只是条普通的问候,比如‘你在哪里’,又比如‘跟你一起的男人是谁’,原来,别人更直接些。 而我能做的,只是点头,然后沿反方向离开。 其实可以避开的,比如直接去便利店什么的。 但脚步却不听使唤,过了一条马路,又转回了公寓的方向。 靡靡之音,自开门一刻起就在空气中流动。 让人想忽略都难。 穿过瞳孔看过去,Yoite衣衫尽落,被压在墙上,他的嘴里含着男人放进的手指,仰着头,承受来自后方大幅度的贯穿,发出呜呜的悲吟。 反观Kin,穿戴整齐。 领结松了一半,吊在脖子上。 诡异的对比。 他空闲的左手一直未离开过Yoite的身体, “才几天没碰你,就敏感成这样。” “你不是害怕跟人相处嘛,你不是讨厌人群么,那他是谁?” “你是不是也跟那个人这么做过,啊?他给了你什么?” “你到底还缺什么?” 他说的断断续续,中英夹杂,特别在提到我的部分,总是用粤语代替。 随着语气加重,Yoite的呼吸也越来越重。 那只躲在视线后面的手正做着什么,我完全可以想象。 “Kin……” 终于,Yoite挨不住,回过来求饶。 他淡色的眼眸里盈满水汽。 正对着柜子的方向,我心跳快了一拍。 那个人也不例外。 一下放缓了侵略,覆上他的唇。 这一吻维持了很久很久,几近缠绵。 让我看到了不同。 以前兴许是一方享受,这次却连欢愉也没有,我只看到了嫉妒。 无理的嫉妒。 他的爱,不懂得表达,或者说,他的爱,只能靠占有来维系。 究竟是没有察觉,还是不愿承认那份感情。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他总是在情事中一遍遍亲吻Yoite。 明明身体持续着残忍的行为。 吻却是温柔的,从来都是。 那或许也是他内心的写照吧,痛苦着的矛盾,还是,矛盾着的痛苦。 而Yoite,只一味接受,至少看上去是。 得之所施,任之所求。 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诠释。 我突然有些同情起Kin来。 既然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情,何不做个了断。 与其痛苦的牵连,到不如早点结束。 就让我来帮帮他们。 第十二章 第二天再见,他还是原来的他。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脑海里的画面联系在一起。 挥之不去的记忆,一遍遍回放。 说不清的心境。 有时异样,有时愤怒。 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体会Kin的心情。 只是,他更有资格表现。 Yoite突然回过来看我,眼睫闪了闪,大概是一直不见我说话,有些奇怪。 被我下意识避开。 心虚。 看在他眼里却变了样,神色紧张起来。 我没尝试过,所以不知道,他在意的东西里竟还包括了我。 这一收获足以盖过其他负面的情绪。 忙换了笑脸解释,“最近感觉有点累。” 果然,听完,他的脸松懈下来,回过去继续逗弄两只小猫。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发奇想: “Yoite,要不要去旅游。” “嗯?” “去其他城市玩两天,利物浦怎么样,我一直想去。” 他垂下眼,在考虑。 “我们可以坐周六早上的火车,然后第二天晚上回来。” “去不去?” 我加重语气又问遍。 他便点头了。 如以往每次那样。 Yoite不懂得拒绝,虽然不确定那只针对我,还是所有人。 但只要是有利的条件,就没有理由不用。 我们赶8点的First Class从伦敦出发,经曼彻斯特换车,很快就到了利物浦。 天透亮的。 十点,是这个城市刚刚苏醒的时间。 从踏上这片土地起,我即被它悠然的姿态吸引。 没有伦敦那欠缺人情味的繁忙,却亦不失繁华。 什么都恰到好处。 不同的区域都被分隔开,自成一块,住宿区,工业区,而热闹的商业区比邻车站,我们只需走走,就能到达酒店。 The Britannia Adelphi Hotel。 他曾为无数停泊利物浦的轮船游客提供过住宿,其中还包括了举世闻名的泰坦尼克号。 这段历史甚至被刻在酒店外墙上。 可事实是,酒店唯一华丽的只有大堂。 狭小的前台,陈旧的楼道。 所谓的双人房也仅床与床之间一条细小的缝隙。 当然,与我,则是福利。 翻个身就能看见对方。 我们把行李提前寄放进房间,只带个小包,开始今天的行程。 照相机在他手中,现在,已经不需要我再装模作样了。 第一站,直奔Liverpool Cathedral。 这里最大的教堂。 拱形的天顶跳空了五层楼高,雄伟的圣殿,与温莎截然不同的风格。 穿教服的神父正在圆坛中央演练,旁边,围着一群学生模样的孩子。 我们把每处都走了遍,最后登上塔顶。 那是足以俯瞰整个利物浦的地方。 工作人员友好的向我们打招呼。 Yoite竟回应了。 虽然极轻,但我还是听见了,那句‘你好’。 这一刻来的突然,令人倍感高兴。 最艰难的一步既然踏出,后面的,会越来越容易。 “有雾。”他攀着墙壁说。 “因为刚下过雨。” “瞧,这里也有伦敦眼。”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个摩天轮在转,只是比起伦敦小多了。 360度的塔顶,每个洞口看出去的景都不一样。 他走得有些急,没注意石阶落差,绊了一下,人往前冲了两步。 被我从后抱住,拉回怀里。 “小心。” “谢谢。” 他转过来的脸没半点尴尬,笑着站直身体,继续刚才的目的地。 Yoite并不排斥我,以及我若有若无的触碰。 我可以很自然的搭他肩,很自然的牵他手,甚至近距离的看他眼睛,就像现在。 像琥珀一样美的淡色。 我常常想,如果我吻上去会怎样。 他会拒绝吗,还是讨厌。 还是就像现在一样,不躲不退。 可终究只是想想。 我不愿过早打破这个平衡,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 “走吧。” “回去?”他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拉下他的帽沿,笑着摇头。 “不,去下一个地方。” 红色的驳船,停在港区入口。 刚才在塔顶看,还觉得只是小小的一片湖泊。 没想到延伸至那么远。 我带他去坐著名的‘小黄鸭’。 却被告知,今天的票已经卖光了。 只能巴巴望着车子从眼前开过,驶入运河,一会儿又潇洒的在路面驰骋。 我们漫无目的闲逛,沿路许多店面,卖各式各样的纪念品。 听说楼下就是披头士博物馆,每年数以万计的乐迷都会赶来瞻仰偶像生前历史。 再往前几步便是港口。 临近中午,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照在湖面,泛出一长窜波光。 “那是……” 左手边几座雕塑连成,其中一个粉红色的,似狗似马。 “是什么?”我问。 “利物浦的象征。” “好难看……” “我也这么觉得。” 他附和说,笑得一脸顽皮。 原来他也可以有这样的表情。 肩并肩坐在雕塑下,等太阳下落。 我告诉他,在我生活的城市也有一个港口,和这里很像,叫外滩。 我告诉他,晚上的外滩特别漂亮,江两边都是灯,不像这里,看不到岸,外滩两头离得很近,无论哪一头看出去,都是亮腾腾的。 他一直认真听着。 我说,下次,带你去看。 他笑了,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眼眯成两道月牙形。 很漂亮。 晚饭,在唐人街旁的一家中餐馆解决。 冲着“大碗面”的招牌。 虽然未到晚饭时间,这里已坐了不少人,大都是学生模样的亚洲人。 我们点了两份招牌。 送上来两个大腕,不负虚名。 Yoite用不太熟练的筷子,把碗里的肉往嘴里塞。 他的腮帮始终鼓鼓的,餍足写在脸上。 可惜,被手机铃声打扰。 那里面除了我,只有一个人。 而他的消息,从来只有一个目的。 按计划,这只是第一天。 我不确定Yoite会怎么做,也许下一刻,以什么借口要求回去。 我更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做,留,还是走。 气氛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我屏息静候他的答案。 等到的是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筷子。 “没事吧?” 我不死心的又问了句。 他摇摇头,抬起一双清明的眼,肯定的回答我: “发错了。” 第十三章 沿着街道走回酒店,欣赏路边的乐队表演。 停停笑笑。 到了房间,我把磨蹭的人推进浴室,自己则倒了杯水。摇控器在手里不及打开,耳边就传来一阵不自然的响声。 我细细听,很快找到了源头。 那是藏在衣袋中的手机,擦着椅角边发出的吱吱震动。 Yoite的。 屏幕上一个意料中的名字,不停闪烁。 我瞥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手指将按键拨至静音。 那个号码持续着,挂断,然后重播。 毫无意义的循环。 如今,更是毫无作用。 我把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 同时,里面的水声渐停,紧跟着,人出来了。 一边走一边擦头。 湿漉漉的水迹滴得满地都是。 他笨拙的不只有谈吐,连生活习惯也是。 “不洗吗?” “再等会儿。” 我眼锁着他一举一动,尤其绕过椅子边时,心跳得飞快。 幸好他只是拿起他的背包,翻出侧带里的眼镜盒。 “你近视?” “不,晚上有些弱视。” 说着,什么东西自包的开口处掉落。 他弯腰拾起来,捏在手心发呆。 “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转过来的人有点迷惘,想了想,把那薄薄一份递给我。 那是封日语写的信。 信封上歪歪斜斜用字母拼出一个地址,以及署名宵风收。 我看了看那还算工整的汉字,再看了看对面镜中的人。黑框的镜框架在他脸上,把人衬得更小了。 “宵风?” 他点头。 “这地址是……” “我之前住的地方。” 福利院什么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两页信纸,还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典型的日式家庭,严肃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形象,旁边一高一矮两个少女。 虽隔了些年代,但依稀可辨,高的那个与上次在Yoite房中见到的照片人物相似。 “这是……Yoite的妈妈?” 他再次点头。 “谁寄来的?” “林美阿姨。” 他指指信尾,果然,纸的末端有另一个汉字署名。 以及日期,上周四。 “她写信来叫你回去?” “……恩,她说,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我,全家人都很挂念,希望,我能够回去。” 他答得很慢,眉宇没有半点喜悦的颜色。 我不懂,这明明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当然,他们是你的亲人。” “……” “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 “我不知道。” “你在担心什么……” 我理所当然的将抵触视为对未知亲情的恐惧,但其实有另一种可能,我只是拒绝接受。 甚至不屑于问。 是的,回去,意味着与这里的一切了断。 这里有什么是他留念的? “回去吧……” 我说,“那是你的家,无论我们漂泊在哪个城市,认识了谁,结交了谁,最终都会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那里,有真正爱你的人,也有值得你去爱的人。”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他们需要补偿给你的爱,同样,你也需要代你母亲回赠他们的情,这些,难道还不够你回去的理由。” “还是说有什么,你觉得更重要……” 他眼睛黯了黯,没有躲。 但我还是看见了,那一刹那的犹豫。 这世上没有完全无性的爱,自然,也没有完全无爱的性。 我早该想到的。 喉咙像被什么哽住,继续不下去 幸好,铃声救了我。 这次是我的。 手机显示的名字有些意外。 Leo?这个点他找我做什么? 一接起,就听见对面吵杂的背景。 “Kevin?” 我看了眼正爬上床,打开电视的Yoite,跑去窗边。 “是我。” “我们在UF,要不要来玩?” “不了,我……我在外面。” “跟朋友吗,没关系,带她一起吧。” “我在利物浦。” “利物浦?去那么远……呵呵,你小子可以的。真可惜啊,Kin也在这。” “Kin?”这倒是个惊喜。 “恩,他还特地提到你。” “是吗,那替我跟他说声抱歉,等回去了,我们再约时间。” “好。” 挂断通话,床上的人已半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 我来到床边,卷起一撮头发放在手指把玩。 它们都还没干透。 叹口气,终是忍住了叫醒他的打算。 关上电视机,为他拉平被角,屋内灯光也被我调到了最暗。 我不确定他是否已睡熟。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亲吻他的脸,说晚安。 第二天,我们坐班车去了Cheshire Oaks,行程中第二站,也是我来英国后的第一次采购。 圆形的广场,集结了各式各样的品牌,从高到低。 我为自己置办了些衣物,大部分冬天的。 也替Yoite挑了几件。 他开始有些抗拒,特别是试穿,几次之后,也就适应了。 不得不承认,Kin对他的了解,或者说,对他身形的了解,是非常正确的。 他为他买的衬衫,外套,甚至是裤子,都是最符合他气质的。 差一点,都是天差地别。 我不过是循着规律为他再配几件毛衣,仍是深色的,英式风格。 结账时,他坚持为自己埋单,甚至主动与店员道别,令我颇感意外。 今天的他似乎特别开心,只有回程时才终于熬不住,垂着头,睡得迷迷糊糊。 从奥特莱斯回来就直奔火车站,连歇脚也省了,劳累是肯定的。 越过隧道,肩上突然多了份重量。 刚才的颠簸,把人推得更近。 我用下巴蹭蹭那棉质的帽顶,心,飘得遥远。 我发现,我爱上一个人。 越是相处越不可自拔。 我嫉妒他身边的一切,迫不及待的,想要占为己有。 耐心早已被我用尽。 铺垫也长过头了。 是不是够时间斩断他们之间的牵绊了? 第十四章 回去第三天,又接到Leo的邀约。 地点还是上次的那家,靠近环球剧院,往南走两步隔着泰特美术馆,很有文艺气息的一条街。 可惜酒吧完全不是,吵杂的环境,进门起,便再也听不见手机的声音。 还好Leo先一步发现我。 台阶上半封闭式的卡座,围坐着四五个人。 正对面熟悉的脸,举起酒瓶向我招呼:“Hi,又见面了。” 很难得,他出现的周围没有女人陪伴。 更难得的是,他国语说得极好,没有僵硬的港腔,令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 “上次是因为拿不准你来自哪里。” “我看上去像外国人?” “不,这里……”他比比头顶,“比较特别。” “是吗。” 那还是我在泰国旅游时纹的,因为属蛇,女友问我要不要在身上纹一条。 我确实做了,虽然位置有些妖。 座位很快被腾出来,酒,也推到眼前。 他们之中一些人我见过,一些则没有。 不过能聚在一起,总有些共通点,比如有钱。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Leo的父亲原来是大连有名的地产商。 他为我简单的介绍众人。 谈起上海,其中两个附和说‘去过’,之后便没了下文。 我从口袋里抽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无意参与他们之间正讨论的话题。 显然Kin也是,歪着脑袋欣赏远处舞池里乱扭的人群。 有个女人路过敬酒。 婀娜的身姿倚在沙发一角,倾向他。 而Kin姿势不变,任女人半边身体贴着手臂,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他们低头聊了两句,女人才笑嘻嘻离开。 近距离看,他确实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对谁都很友好,对女人,则更温柔。 我注意到左手方的两人对望了一眼。 “还是Kin受欢迎啊。” “没错。” 两句对白,一半赞美,一半讥讽。 Kin没有回应。 那侧过去的半张脸上,嘴角抬了抬。 虽然看不清,但一定不是什么高兴的表情。 真是微妙的友谊。 我在心里冷笑,感觉手肘被推了一下,回过去,是Leo凑近的脸: “Kevin有没有女朋友?” 好像从刚才起,他们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摇摇头。 “那你上次跟谁去的利物浦?” “一个朋友。” “女孩子愿意跟你出去旅游,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男孩子。” “男的?” Leo撑开本就不大的眼,闪动着奇怪的味道。 我忙补上一句解释: “他正好也没去过,就一起了。” “是来留学的中国人?” “不,他是日本人。” “你还会说日语?” “他在这里长大的。” Kin终于收回了视线。 跳过我,取烟,点燃,然后又转过去。 他其实早可以那么做的,我等了很久。 他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表情,我亦如此。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令他失望,至少他没有。 冰冷的脸,还有微皱的眉结。 一支烟熄灭,他起身去了吧台,紧跟着另两个跳进舞池。 目标一致,奔着女人。 只是Kin没多久就返了回来,手里握着手机,说是要先走一步。 几分钟后,我也以工作为由告辞。 同行的还有梁继宇,刚才坐在隔壁聊过几句。 他是新加坡人,温文的谈吐在那群人中算是异类,听说我赶时间,主动提出载我一程。 我没有拒绝。 要知道伦敦的出租车,我向来坐不起。 出到车库碰上Kin。 他还没走,背对着我们正开门上车。 红色911,驾驶座上的女人是我没见过的。 看上去大上几岁,一等Kin坐进车里,就俯过去吻他。 Kin也毫不吝啬回应。 “他情人很多,没什么可奇怪的。” 旁边飘来一句,不轻不响。 继宇的话不多,说话也慢,他说这跟家庭环境有关,父母都是书香门第。 我随口问起他怎么会来英国读书的。 他回答说迫于形势无奈。 一句话,还不及展开,车已到了目的地。 我颇为惋惜的看看外面,告诉他自己到很想听听这个中原因。 他掏出纸笔写下联系方式,说有空一起吃饭。 车子夹着灰尘远去。 其实我对别人的经历并无兴趣。 我有兴趣的,是他。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并不如外表那么谦和。 他的笑从不入眼底。 更别提他说话时,总是搓动的食指。 便利店是最后一天。 我换了份工作,在一家中餐厅帮短工。 老爷子最近开恩,账上增了不少,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辛苦。 更重要的是,我又恢复了去图书馆的习惯。 新学期作业是一部分原因,其他…… 我撑着下巴与柜台后的人对望,从我踏进来开始,他就没有转移过视线。 有那么惊讶吗? 亏我以前还天天来的。 我等到他结束,我带他去吃饭。 猫咪们越来越肥了,因为馆长的饭盒大都贡献给他们。 我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偶遇不同的人。 喝过酒的,打过球的。 很快听到了我想要的传闻。 Kevin在追求Yoite。 Kin已经很久没出现在隔壁了。 传闻似乎是真的。 他交了新女友,正打得火热,去了意大利还是西班牙什么地方旅行。 这些消息出自那些朋友嘴里。 时常工作结束会接到他们的电话,在某个酒吧,不论Kin在否。 与继宇也会偶尔碰头。 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我那个令他来英国的理由。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互相认识。 如果说,Yoite是与我完全相反的类型。 那么梁继宇,便是绝对的共性。 越交往,越是臭味相投。 他带我彻底走进了那个圈子。 喝酒,玩乐,聊女人。 熟络后,话题也变得无所忌讳。 偶然一次聊起Kin新女友的背景,言谈中获知,男人并非来者不拒。 那些他交往过的,虽谈不上名门望族,但父亲都在大型跨国公司胜任高职。 随便说了两个,你就能理清其中的千丝万缕。 银行业与上市公司,本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他处的怎样一个角色。 顺水推舟?还是有意拉拢。 总之,对其家业有利。 这点令我刮目相看,一直以为他是个只懂拿家里钱财挥霍的大少爷。 没想到,藏得那么深。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断了思考。 屏幕上出现短短五个字:周五有空吗? 以及它的发送者,宵风。 第十五章 他说馆长给了他一张招待券。 然后…… 他没说然后。 不过这显而易见的邀请我怎会错过。 我回他,有空,带我一起吧。 他第一时间发来两个字,好啊。 端起酒瓶,正看到这条,不自觉笑弯了眉,立即招来好事者的询问。 “什么事那么高兴?” 叫庄齐的是他们几个中最八卦的,上次讽Kin的也是他。 他自小随家人移居英国,明明是地道的香港人,却总喜欢以英籍自居,称呼我们为‘你们中国人’。 “哦,继宇说今天你请客。”我随便扯了个理由。 “就为这个?可以啊。” 居然是信了。 梁继宇望过来。 轻扯嘴角,眯了一下眼,又睁开。 看上去善意的笑。 为了,掩盖它背后的轻蔑。 他其实不在‘你们中国人’的行列,但并不表示他喜欢别人抬高自己。 特别还是,他不认同的情况下。 “还有,Johnny,晚上顺道送我一程,你的车快。” “OK。” 这次,轻蔑给了我。 吃过几次饭而已,自然不足以消磨他心底对我们这类穷留学生的轻视。 我垂眼冷笑。 庄齐虽然多事,至少还有些可贵的品质,比如真实,比如好骗,又比如,大方…… 相较于表里不一,我更喜欢单纯的人。 “Kevin,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连问题也是直白的很。 “都喜欢啊,只要是漂亮的,怎么,你想试试?” “我?我才没那么恶心,你……你离我远点,别过来。” “仔细看看,其实我们Johnny长得很清秀……” 我挨近一点,再一点,直到鼻子贴上他的脸。 “就是……” 我拖长尾音。 看他一副紧张的模样。 “就是矮了点,胖了点。” 说完哈哈大笑。 “Kevin,你别老欺负他。” Leo过来打圆场。 我摸摸那人耷拉下的脑袋,像对待宠物一般。 等下还要搭便车。 不能让司机太伤心才好。 旁边两个人还在笑,而笑得最卖力的,是那个和他一搭一唱的男人。 Josh,韩裔。 这几人中最神秘的一个。 从不听他提起自己的事,话也少,除了无条件支持庄齐外,其它,都很低调。 他有双迷人的凤眸,可惜了里面只有算计和谨慎。 白白浪费那一副姣好的面貌。 庄齐突然站起来说要走。 红着脸。 我跟着起身,偷看了一眼Josh,仍是笑嘻嘻的,没有任何敌对情绪。 我试验过几次了。 诡异的关系。 既不是情人,为何每次都要偏帮。 不过这些,留待以后慢慢挖掘。 周五,早约定的时间来到校门口。 Yoite已经在了。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他等我。 目的地离学校不远,走走就能到。 典型的英式餐厅,门庭不算热络,只有几个坐在吧台喝酒的生意人。口味也谈不上好坏,反正是招待,不用去理会那贵得骇人的菜单。 我们没有花太久的时间享受。 我不喜欢西餐,Yoite则碍于周围目光。 但还是被迫坐足了两小时,考究的西餐烹饪总是花最长的时间,呈上最少一点点东西。 这也是我不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好在对面人爽心悦目,才不至于将饭局变成了煎熬。 回去路上,我带他顺道去了超市一次。 作为晚餐的答谢,买了许多零食。 并且借提袋子的名义,再次踏入他的房间。 这个点,走廊早没人走动。 我也不用担心会遇上导师。 放下东西,我注意到桌上一个包装完好的蛋糕盒。 9寸大小,顶端红色彩带系成的蝴蝶结。 才赫然反应过来。 “今天是你生日?” “恩。” “……我不知道。” “没什么,我也是昨天才记起来。” 他利落打开盒子,拿起刀具要切。 “等等。” 我环顾周围,走到门口关掉了电源。 打火机制造出的亮光只够看见彼此。 没有人是天生喜欢孤独的。 映在萤火后的脸,呆呆望着一点,没有闭眼,也没有唇语。 等了一会儿,才吹出一阵风。 室内因此变得更暗。 朦朦胧胧,人影越过我,往开关的方向。 想也没想伸了手。 碰到那人的手腕,改为抓住,阻止了他前行。 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依稀的轮廓,只能靠左手触摸。 矮上一些的鼻眼,还有握在手里的脸。 轻抬起来。 身体跟着覆过去。 他没有躲,还是躲了,我不记得。我只记得舌头舔过的地方烫得灼人。开始还亦步亦趋,细细摩擦唇角,很快便失了控,撬开贝齿挤入那一片温暖的天地。 他人向后倾,微弱的弧度根本不足以躲开纠缠。 于是我跟进一步,把人抵在墙壁上。 手指穿过发根来到他脑后,反复抚摸。舌尖也深了几寸,顺着齿龈扫荡每一处缝隙,并且有意无意的,勾起另一人的舌。 从经验来看。 没人受得了长时间的厮磨。 更何况,从开始,他便没有认真拒绝。 “嗯……” 异常的变化发生在我手指划过他耳后。 连身体也跟着发软。 我窃喜居然发现了这等好事,不自觉多挠了几下。 轻哼立刻化为了微吟。 撑在胸前的手突然用力往外推。 男人较之女人不一样,赶在他挣扎前,我乖乖的先退开来。 “Happy Birthday。” 祝福也用了最真诚的口气。 配合着无害的笑容。 我猜他一定不忍心责怪。 果然,除了气喘,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打开电源,同时也打开了门,待下去只会徒增尴尬,不如见好就收。 “生日应该有礼物才对,我去买。” 门脱了支点缓缓合上。 透过夹隙,最后看到的是Yoite抬了一半的手,欲言又止。 我没有回应。 无力回应。 我必须先安抚自己兴奋过头的心情。 以及…… 我走近两步,确认那道背影。 徘徊在舍灯下。 扎眼的身高。 Kin……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十六章 我故意踩出脚步声,在他回头同时,吊高声音。 “Kin!” 他对我的出现同样吃惊。 我注意到他左手往身后挪了挪,掩住一个绒布包裹的盒子。 长方形,皮夹大小。 “你怎么在这?” “哦,我来送一个朋友。” 说着指指楼上的位置。 里面,我认识的就一个。 我猜他也是。 有关我与Yoite的传言,多少传到他耳朵里一些。 从那阴沉下来的脸色就能看出。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早上。” “来这……找人?” 他犹豫了一下。 撇撇嘴。 “没有,送Alina回去,路过这里。” “哦,上次见过的那位。” 谁知道,哪位是哪位。 “那你现在是回家,还是……” “回去。” “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当然。” 两个字几乎是贴着牙缝挤出来。 尽管不愿意,他还是带着我去取车。 我没有傻到问他路过为什么车子停在离学校一条街外的车库里。 更不会去问那被在车座下的纸盒是什么。 我只是报出一串地址,看他再次惊讶的脸。 不过这次他恢复的很快,一拐方向盘,迅速溜出车道。 八十码的高速。 到目的地只是眨眼工夫。 “你住这里面?”他忍不住还是问了。 “对。” “几楼。” “二楼D座。有空来玩。” “哦,好。” 驾驶座上的人若有所思。 连我下车时的道谢也没听见。 接受事实总需要些时间。 不过很快,他会发现,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我动了动唇,向上抬起。 要让Yoite短期内爱上我也许不可能,但让他对Kin死心,却是不无可能。 他们之间的感情,要在他们发现前扼杀。 否则,永远没有我插足的份。 第二天,我准点出现在图书馆,为了礼物。 不能说故意,但确实受Kin的启发。 我买了皮夹。 虽然价值一定比不上Kin的,但至少是到了某人手里。 Yoite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的话,就是每次趴在桌上打盹醒来,发现他都在看我。 视线相遇,不躲反笑。 弄得我心虚不已。 想起Kin最近似乎很少出现在酒吧。 ‘不知是不是被女人管着。’ 为此又被庄齐好一阵嘲笑。 就像Josh没有理由帮他一样,他对Kin的敌意也完全没有理由。 听说他们两家还是世交。 搞得这么水火不容不知所谓哪般。 不过庄齐的话并非完全没有根据。 Kin的女友总是六点左右出现在校外。 每周二、四。 正是我们聚会最集中的两天。 恰巧这个点也是我与Yoite出去觅食。 于是,偶遇变得频繁。 有时擦肩,有时隔着些距离。 Kin在接受女人的拥抱后,总有意无意飘向我们。 一如Yoite每次都躲开的眼神。 哼。 矛盾的两个人。 一边逃避,一边又忍不住追逐对方。 第N次揽过人,走不到两步,车,从手边滑过。 咻的一声。 伴随两道锐利的视线,一并消失。 总觉得今天那目光特别强烈。 预感很快应验了。 晚餐进行到一半,Yoite连续收到几条Message,震得整张桌子都在抖。 猜也知道,发件人是谁,什么内容。 我们在餐厅门口道别,我告诉他自己等下要去兼职的地方帮忙,并且抢走了唯一通向家的一条路。 不出意外,我先到的家。 Yoite大概半小时后出现。 我听见两声短促的敲门,随后没了动静。 从门缝看出去,他坐在地上,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足足两个小时。 我想那是Kin的本义。 让我们遇见,让我提出质疑,然后他顺水推舟的揭晓答案。 他赌的是Yoite的诚实。 以及我的无知。 而我等的,是另一个版本。 楼下,由远及近走来一个高大身影。 时钟敲过10点。 我掐灭烟蒂,披上早已等候在旁的外套。 贴着门倾听。 脚步,踏在木质楼梯上,由模糊至清。 隐约一声叫唤,极轻。 Yoite…… 还没我开门声来得响亮。 身体不偏不倚,正撞上那个走过的人。 我一手掩门,一手打开楼道灯。 不忘道歉。 然后是, “咦……” “Kin!” 人的行动往往来自于意识。 我满意看他眼睛越过我,跟着转身。 “Yoite?” 我不知表情是不是足够表达惊讶。 至少他是真的被吓着了。 腾地起身。 却因为长时间坐在阴冷的楼道,起到一半人直直向后倒。 只能扶着麻痹的膝盖,徘徊我与KIN之间。 “你们认识?” 我问。 面对Kin。 天真的像个局外人,甚至还带了笑。 Kin也笑了,却是幸灾乐祸。 “恩。” “这么巧?上次我说一起去利物浦的朋友就是Yoite,早知道原来你们认识的话……” 我没有说下去。 Yoite的头低到不能再低。 被封死的退路,他仍一个劲往后缩。 “怎么了?” 我问。 周围有短暂的沉默。 “这样介绍或许有些唐突,不过,Yoite,他是我的情人。” “而这里,是我家。“ 男人的解释拉开了今晚的前奏。 多么美妙的开场。 我‘僵直’背脊,慢慢转回去。 看他。 “他一定没告诉过你,当然,这种事确实难以启齿,Yoite跟我……我们一直都是……” 他比比手指。 猥琐的喻意。 配合他脸上的不屑。 真正叫生动形象,不懂也懂了。 我绷紧着一张脸,继续扮演震惊的形象。 任凭后方悉索声音蹿动。 不回头。 剧本里此刻可顾不得其他。 倒是眼前的KIN,突然皱起眉,一改刚才的得意。 他越过我,走向后方,有些匆忙的。 尔后钥匙的开门声。 还有一句低沉的‘进去’。 接着凌乱的脚步,最终被门隔成里外两个空间。 我保持同一个姿势。 站在原地。 五分钟后,才长呼一口气。 呵呵呵呵。 笑而无声有时候是一种技巧。 特别在真正想笑的时候。 反手打开另一扇门,跌进沙发,静候即将发生的事。 那才是,真正煎熬的开始。 第十七章 象征性的掠夺从进门开始。 Kin忽高忽低的讲话声,家具的碰撞声,以及隔着一会后出现的呻吟,都透过墙壁清晰传到我这边。 说不出的怪异。 该怎么形容。 Yoite在性事中很少‘享受’,像今天这样忘我的程度更是反常。 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 缝隙后的两人赤裸交叠,早过了前戏时间。 Yoite脸上挂着不自然的潮红,被压在男人身下,眼神涣散,双腿也被分至最开,缠绕在Kin腰际,保持着后方紧贴的状态。 他没有抵抗,甚至主动抬起脖子索求更多的吻。 却是Kin迟迟不肯给予。 他细碎的吻沿着喉结,慢慢下滑,经过胸前,饶有耐心的用舌头打圈,几近挑逗之能势。 下一秒又伸直身体,抓起Yoite的头发,狠狠咬上去。 吻从急切到舒缓。 啃噬,轻舔,变换着角度侵入。 手指也一刻不停歇,抚弄对方敏感处。 Yoite的身体渐渐变得不安分,上下摩擦着,渴望被进入。 叫声也失了控。 我意识到热源流向身体某个部位。 忙撇开眼,深呼吸。 只是吟叫突然停止,一声破音后,化为了啜泣。 再调回视线,那两人已变了姿势。 Kin将人整个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加快了动作。 不仅如此,他的中指绕到后茓,与另一个庞然大物一起,轮流进入。 每一次手指进出,都似温柔的前奏,引出后面更深的挺进。 那仿佛要将刺穿身体的力量。 使得Yoite肌肉痉挛,频频后仰。 他是欢愉的,没错,可惜受了药物作用。 我早看出来。 前端无论射了几次,很快又有抬头的迹象。 他的眼神始终空洞着,没有焦点。 泪水,混合着汗水,分不清究竟享受多一点,还是排斥多一点。 做到后来,连叫的气力都没有,任由男人摆弄着身体。 我看见他缓缓抬手,盖住了眼睛。 却盖不住指缝间流下的水珠。 他已接近崩溃边缘。 只要再加把劲,很快,很快就会爆发。 我退出衣橱。 不愿再看。 除去必须解决的生理需要。 还有将要撕裂的嫉妒心。 若不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最后一次,我根本没有信心安静的做个旁观者。 事实上,连听也到了极限。 出去,现在,马上,吹吹冷风也好,否则,真要疯的。 我把门摔得乒响。 告诉另一个人。 少了我的存在,他或许也轻松点。 不必为了证明而伪装。 我们俩都是。 打电话给James去酒吧狂欢至凌晨,再回来时,那两个人都已不在了。 Kin习惯早走我知道。 可Yoite去了哪儿?回家?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我该庆幸酒精麻痹了大半神经,才不至于纠结在这些问题上一夜无眠。 合着酒气昏昏沉沉睡了一晚,醒来继续。 直到第三天才去的图书馆,Yoite不在,宿舍也没人,手机无法接通,如我所预想的,他躲了起来。 我向馆长打听,得到的回答是他请了两天假去旅行。 旅行? 这词用在他身上很稀有。 连路都不认识的人,能去哪儿。 我只想到一个地方。 翻开手机拨通那个不久前还用过的号码。 确认有Yoite的住客后立刻出发。 同样的旅程,再次踏上利物浦,心境却截然不同。 门铃一直没人应。 我拿出暂住证及学生证,费了些周折才说服前台开门。 那里面,Yoite抱着头蜷缩在角落。 听到声响,抖得更厉害。 该死的自闭症。 我又给忘了。 他的身体冰凉,手指发紫,没有血色。 无论怎么拉都不见回应。 我唯有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围上被褥。 暖气也被调到最大。 仅开一盏灯的室内,他怀抱着自己,我看着他。 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一夜,漫长的无法想象,他迷迷糊糊醒睡了又醒。 总算安稳下来。 等吃了东西,恢复些正常,已是第二天傍晚。 为什么? 我问。 那是来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从膝盖中抬起头,扫了眼电视柜。 那上面耀眼的光芒来自项链,他一直戴着的那条。 我早注意到了。 故事很长,断断续续,拼出个大概。 他说,项链原是母亲的,出于生计,咬牙卖给了珠宝店。 再遇见是很久以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学校车库外遇见正赶去上课的Kin,以及包在水晶盒中的项链。 他一眼就认出了,造型特别的花瓣,以及链坠上Vivianna的英文缩写。 他说,那原本是男人准备送给女友的生日礼物。 但最终取消了。 谈不上交易。 只是等到发现时,他重新得到了项链。 相对的,取悦Kin,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他没真正思考过其中的意义,甚至是感激的…… 可惜,感激抵不过真相的残酷。 他说他知道男人有许多女人。 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他虽然拙于交际,却还看得懂。 爱与不爱。 他说对不起。 没说为了什么。 他说他要离开了,回日本,找他的家人。 项链,已经没有继续保留的必要了。 他说最初以为带着它,可以找回母亲陪在身边的温暖。 结果没有。 他说,你说的对。 故乡有真正爱我也值得我爱的人。 我应该回去。 果然,他曾爱过那个人。 也许是对感情迟钝,也许是对自己自卑,一直以项链做借口维系那可笑的关系。 或者说,他们。 如今,算不算心灰意冷。 来之前,我原是打算表白的。 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我可悲的发现,即便现在,依然没人插得进他们之间。 枕着沙发,熄灭屋内最后一点光源。 我说,让我休息一下,就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他没回答。 黑暗中一双漆亮的眼,飘忽不定。 我说还有,离开前告诉我,我去送你。 这次他回答的很快。 好。 好…… 虽然离预期差了许多,但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第十八章 回去后,我没再找过他。 我相信他的承诺。 只是那天比想象中更早。 在希斯罗机场找到他,拖着一个简易的箱子,站在柱子前。 他说,学校里的事都办妥了,多亏馆长帮忙。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他说,有点紧张,不知见到亲人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说,谢谢你……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他。 里面方形盒子装的是手机,显而易见。 “我猜,你会用得到。” 我说。 他笑笑,没有拒绝。 确实,他身上少了许多配件。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件黑色披风和咖啡色帽子。 我们没有拥抱。 甚至没有道别。 我目送他通过出境口,就像一次短暂的分开,直觉告诉我,很快会再见。 我没有告诉他,只要手机一天不丢,那里面的GPRS便会带我找到他。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是个自私的人,为了想得到的,一向不择手段。 手机在口袋里不断震动。 催促我赴下一个约。 搭地铁回市中心,赶到Sliver Grien时,他们已经喝上了,依旧那几个,躲在角落里,倒是难得的低调。 最近他们很钟情于这类蓝调背景的酒吧。 不管是谁的提议,我都该好好谢谢他,总算带领他们跨出了恶俗。 “Kin没来么?” 送走Yoite后,我特别想知道Kin的反应。 “他不来,估计最近都不会来了。” “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庄齐说这话时异常兴奋:“今天下午有人寄给他一个包裹,很大一个,”他比划着,“Kin打开看了一眼就冲出教室,之后再没出现过,气得托马斯先生直跺脚。” “箱子里面装了些什么?” “好像都是些私人物品……哈哈哈哈,八成是被人甩了。” “真有那种人存在?”Josh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 “什么人?” “让Kin如此在意的人。” 他的话引来片刻安静,所有人都在思索。 我掏出银制火机,叮的一声,崩出一簇火花。 烟,叼在嘴里凑近。 徐徐点燃。 “也许,是个特别的人吧。” 我说。 “特别……”庄齐喃喃重复道。 “就像Josh对你那样的。” 旁边有谁凉凉的嘲讽,竟是闲少开口的继宇,他无视跳起来反驳的庄齐,眼睛只锁紧对面Josh。 后者则一脸无谓,继续喝他的香槟。 我抬头快速扫了圈,本着纯粹看好戏的心态。 这三人明明都不好这口,却偏爱彼此搭上一边,惹得满身是灰。 “Kevin你呢?” “我?”Leo突然抛来的问题令我有些犯憷,“我什么?” “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追到手了吗?” “他……”我低头深吸口烟,隔了半响。 那边三个人也停止了吵闹,一同转过来。 谁说八卦的只有女人。 “他回国了。” “回国了?” Leo和继宇互看一眼,不做声。 庄齐倒进沙发又一顿嘲笑: “原来也是个伤心人啊。” 我笑着附和,“可不是。” 但比起另一个,我应该算幸运的。 回到家深夜,倒头就睡,第二天被阵凌乱的敲门声吵醒。 起身扫了眼钟,六点,外面的天还没亮透。 门外的人,虽早有准备,打开瞬间还是忍不住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不修边幅。 黯淡的眼全然没有神采,还有下巴稀稀拉拉长出的胡须。 他抓我的手微微用力,表情一半凝重,一半期待。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问。 漆黑的瞳孔直直穿过我。 我摇头。 这个时候装傻似乎是多余的。 “那天之后……我没再见到过他。” “没见过?” 不加掩饰的怀疑。 我于是笑起来,倚着门框。 “只有情人需要经常见面,我们是吗?” 他怔了怔。 我说抱歉合上门,在他说出Yoite消失前。 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应对,紧张,还是高兴。 哪一种都欠缺,不如干脆避过。 门外的人没有立即离开,站了一会儿,才听见下楼的脚步。 倒回床上,发现自己睡意全无。 脑子满满都是Kin失控的表情。 我猜到了他的感情,只是,没料到那么深。 失去后才追悔。 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总有人乐此不疲的实践。 就像Kin。 不过时间终究会带走伤痛。 连同记忆一起。 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失去Yoite的地方对我同样失去了价值。 我没再去过图书馆,小家伙们也是偶尔照顾。 我辞去了兼职的工作,在女人的帮助下,进了莫叔的公司。 美其名曰实习,实际上学些投资经验。 我渐渐露出了本性。 张扬的本性。 顶着钟家的头衔,出现于各种场合。 那些充斥着铜臭和攀比的聚会,还要多谢Leo为我牵线。 别看他平时话不多,人际却好的出奇。 什么圈子似乎都能插上一脚。 所谓物以类聚,用来形容Kin身边这群人最合适不过。 每个人都有所保留,看不透真切。 但并不影响我与他们的深交。 在这个没有Yoite存在的城市,成了我新的乐趣所在。 隔壁房间始终空置着,我原以为Kin会把它卖了。 直到有天半夜听到声响。 穿过缝隙,男人独坐在床上,盯着地板发呆。 那已是半年后。 我听说他跟女朋友分手了。 听说,他不断的往返于日本英国,不同城市间,找寻同一个人。 他不再耀眼,也见不到搂着女人穿过校园的身影。 明年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年。 毕业后走还是留,没人知道。 光晕打在他的脸上,错落出寂寞。 我动动嘴角,只够扯出一个冷笑。 回到座位,打开电脑,右下角弹出新邮件的提醒。 是Yoite的回复。 字里行间,看出他恢复得不错。 附件中还夹了一张他与小外甥女的合照,背靠着海,紧贴镜头,一大一小相仿的笑容,仅是看着,也觉得温暖。 他变了。 变得积极。 果然,回去是正确的。 等到他真正忘记Kin那天,便是我启程的时候。 相信要不了多久。 我常想。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会怎样? 也许会在一起吧。 …… 也许而已。 【下篇】 第一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茶香。 把意识从混沌中抽离。 室内漆黑一片,分不清昼夜。 我伸手摸了个空,本该睡在旁边的人不知去向。 忍不住喊了两下。 不一会,脚步声渐近,微凉的手覆在脸上,打消了睡意。 “几点了?”我问。 “十点。” “那么晚。” “恩。” 他淡淡的嗓音挂着笑。 我抓起他枕边的手放在嘴边细细亲吻。 “还不起来?” “今天是周末。” “不回家吗?” “不是已经在了。” “Kevin……” 不等他说完,我手用力,将人带到了身下。 哎…… 轻叹声,是他无言的纵容。 我拨开额发,那干净的眉眼,多年未变。 相识五年,同居两年。 他是我的爱人。 每次想到,都抑制不住内心的跳动。 “Yoite,Yoite……” 我反复叫他的名字,感受怀中逐渐发软的身体。 呼吸也跟着沉重。 手于是不安分起来,缓缓摩挲他的发根。 他身上没有一处是我不了解的。 尤其是欲望的源头。 “嗯……” 他抬身主动印上一吻,被我扣住后脑一点点加深。 手指绕过钮扣,掀开了衣衫。 底下白皙的肌肤,总能轻易勾起我的渴求。 我抱起他的腿重重压下。 进入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了呻吟。 摩擦产生的靡靡之音回荡整个房间。 快与慢,循着过往无数次的经验,已成为一种本能。 他闭着眼的神情说不出享受还是忍耐,让我莫名想到了Kin。 一个闪神,宵风立刻察觉,睁开眼看我。 我笑笑,重又落下吻,加快律动带两人攀上高峰。 Kin毕业后回了香港,之后便再无音讯。 走之前我们见过一面,聚会上。 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有说有笑,不忘和美女调情。 让我以为,感情也许不过如此。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喝得很醉很醉。继宇送他回去时,在行李旁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箱子。 电脑,手机……还有装在盒中的项链。 距离现在多久了。 三年吧。 突然很想知道,今时今日,他还记得那个人吗?还爱吗? 再回到客厅,早餐已成了下午茶。 宵风坐在对面精神缺缺。 他换了套衣服,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去店里?” “恩,你什么时候走?” “再说吧。” 我把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朝他挥手。 “结束后我来接你。” 他背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门随之合上。 我瘫坐在椅子里,想想将要面对的人。 心情莫名Down到极点。 家? 哼。那才不是什么家,那是真正的炼狱场。 踏着第一缕月光来到别墅。 饭局已开。 主座上的老人半侧过头说,“你来了”。 招来另两人的注目。 “董事长。” “呵呵。”老人的轻笑声总是听不出喜怒,“过来坐吧。” 我喜欢那么叫他。 董事长。 权力的象征,同样,也是生分的象征。 以及另一位。 我转了转身,对上老爷子右手边的妇人。 “徐太太。” 女人白了我一眼,低头拿起筷子。 他的孩子,刘海耷拉的男孩同样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神。 不愧为母子。 我知道她讨厌我这么叫他。 她的丈夫曾是政府要员,也算风光一时,可惜受贿的事被人捅了出来,遭机关查办,家道中落。 不得以离了婚。 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又遇上兄长逝世,自此,把自己当做了唯一的继承人。 保持笑容拉开座位。 这每周一次的戏,其实观众只有一个。 “工作怎么样?” 连脚本都是相同的。 永远那几个问题。 “不错,林先生让我去每个部门都呆上一阵,他说这样学起来会比较快,这周正好轮到销售部。” “恩……” 老人微微点头。 女人却忍不住:“你刚进来,记着谦虚点,大家都比你有经验。别到处去说自己的身份,免得落人口舌说我们老往公司安插没用的人。” 钟式家业主营地产,包括多家商务写字楼,大型商场,酒店,及娱乐场所。回国后,老爷子安排我在其中一处物业工作,市中心最高的酒店。而小姑,恰巧是那里的业主,说穿了,是大我不知几个级别的领导。 平时见一面都不容易。 上次还是在会议室里,我为她倒茶。 没用的人…… 我动了动唇角,没有搭理。 在公司,或多或少,总要堆些笑容。 这里则不需要。 “下周我要飞次澳洲,去看看那边的装修情况。”老爷子开口打断,“你们两个,谁陪我去?” “让小恺去吧,公司事多,我走不开,他那个岗位可有可无,离开几天不影响。” “也好。” 老爷子很少做决定,他喜欢抛出问题,然后等你们回答,看谁,更了解他,更接近他要的答案。 通常情况下,女人总是抢先的那一个。 老爷子也鲜有反驳。 外人看起来那是信任的表现。 我却不那么认为。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比起喜形于色的刻薄女人,老人才是真正需要小心应付的。 “那我明天跟林先生请个假。” “我会跟他说,你准备一下。” “好。” “徐冉要不要一起去。” 被点名的人愣了愣,看了她母亲一眼,才怯怯的回答, “不了,外公,我……过两天要考试,我想……在家复习。” 老头子依旧是点头。 考试? 出国两年,捅了个篓子被学校开除。 回来居然说要考博。 也真难为他了。 明明只够种地的才智,偏还要学人当官。 那厢,小姑急急把话题引开。 我听她有搭没搭说起公司的事,嚼着饭菜,只觉乏味的很。 结束后,我先走的。 不愿扰了小姑汇报工作的质量。 更不能扰了她说悄悄话的心情。 开车去城市的另一角,那里,我用攒下的钱为宵风开了一间书吧。 三百坪左右,比邻大学园区。 几排书架,几张沙发,每到晚上,总异常热闹。 宵风很受孩子们的喜爱,尤其是女孩子,被我挡过几次,骚扰反而有增无减,连带我也成了攻击对象。 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怎么想的。 停好车出来,抬头望了眼橱窗。 站在吧台前的宵风正与一个男人交谈,眉角轻扬,很融洽的样子。 心里咯噔了一下。 快走两步推开门,带进一阵冷风。 听到声响,宵风与那男人同时回头,他笑容不变,而另一个,却是张熟悉的脸。 “继宇?” 第二章 “好久不见。” “还真是……好久不见。” 寒暄只在开始一分钟。 很快宵风被里桌两个小朋友叫去。 我掏出烟盒敲着吧台。 “出去聊?” 他瞟了眼背后,说,好啊。 喧闹的校园夜晚,多了两个男人倚着车身吞吐云雾。 “怎么会来?” “公司新项目开发,我来做前期的融资。” “哦……还在做法务?” “嗯哼。” “哪里高就?” “蒋氏。” 我弹烟灰的手顿了顿。 “蒋烬?” “他现在是我老板。” “真意外。” “呵呵,没办法,他开的条件实在太诱人。” 我翘起嘴角,了然的点头,确实,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更何况,还是知己知彼的同学。 “那你现在住哪?香港还是新加坡。” “一半一半,以后可能会在这的时间更久一些。” “工作的关系?” “恩……Kin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哦?”这声问好来得突兀,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联系。 “他怎么样?”我问。 “不错,在家族的银行工作,主要负责投资。” “包括这次的项目?” “对。” “那他也会来了?” “也许,目前还不确定。” “是吗……来的话告诉我,我好尽地主之谊。” “当然。”他抬手看了眼手表,站直身体,“我该走了。” “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他指指不远处一辆白色本田,“公司配的,功能齐全,还有导航,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过来。承蒙招待,下次再约。” “继宇。” 已经转身的人停住脚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有人告诉我,到这里可以找到你。” 他说着,眯起眼,那表情我熟悉不过,看好戏的脸。 “谁?” “……钟老先生。” 重新坐回店里,心绪全无。 宵风叫过我几次,一回头,又陷入沉思。 继宇口中的人无疑是老爷子。 他神通广大,知道我在哪儿并不稀奇。 奇怪的是他向来不干涉小辈生活,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兴致。 他跟梁继宇之前认识吗? 如果是,没理由我不知道。 “Kevin,”宵风伸出头又叫了一声,“怎么了?” 我看看手里的车门:“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 坐进车里,踩下油门驶出校区。 晚上的路面通畅,秋风,霓虹,拼凑出这个城市的夜景。 宵风一直眺望着桥下,柔美的侧脸,倒映在光晕中。 “司机是不是应该看前面比较安全。” 透过后视镜,爱人出声警告。 我讪讪移开视线,调笑着, “为什么天天看还是觉得不够?” 立刻招来他的摇头,眉宇难掩羞涩。 现在的他已能平和的与人交流,不再受病症的约束。 也有了些朋友。 不过偶尔,我会怀念以前的日子。笑与痛,都只属于我一人的日子。 “刚才你跟继宇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没什么,他说跟你是伦敦时期的同学,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回答说那个时候我也在伦敦大学,他好像很惊讶。” “……你没问他为什么今天认得出你?” “问了,他说我跟照片上一样。” “照片?” “恩。不是你给的吗?” “……可能吧,隔着太久,我有些忘了。” 我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他们,又哪来的照片。 “他还说过阵子,另一个你的朋友也要来。” 朋友?Kin吗? 惊喜一件接着一件,已经超出了偶然。 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我很怀疑。 一夜辗转没理出头绪。 第二天清早我拨通了长途。 “干什么臭小子,半夜三更打电话来。” 迎面的谩骂声,气势不错,可惜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打扰到你了?” “废话。” “帮我跟你旁边那位道歉。” “旁边……我旁边哪有人……呀!你小子,我一个人就不算打扰啊……” “我有事问你。” 我压低声音作严肃状,立刻那头也静下来。 “什么事?” “我昨天遇见继宇,他说他现在为Kin工作,你知不知道?” “哦,听乔伊说过。” “Josh?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工作而已,需要什么理由。” “换做别人是不需要,但像继宇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屈就于Kin。” “……” “庄齐!” “啊呀,就算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乔伊。” 果然。 “不,你去问。” “我?我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都藏不住。” “不需要藏。” “呐?” “他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想知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打给他?” “因为跟你比较熟啊。” 他没再反驳,似乎是同意了。 “莫叔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又找了个情人,这次更小,才大学毕业。” “小姨她……” “当然伤心啦,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 以色侍人就是这样,总有一个期限,不会太短,但也不会太长。 可悲的是她一边傍着有钱男人挥霍,一边怀念年轻男孩的热情。 终究什么也没得到。 莫乾坤那样的老狐狸又怎会分不清,身边哪些人虚情哪些人假意。 当初离开英国前把庄齐介绍去莫叔公司为的就是这种状况。 比起随时会失宠的女人,下属似乎更可靠些。 特别还有个在警视厅当差的父亲。 这其中关系,生意人自会权衡。 “对了,莫叔问你什么时候来伦敦?” “找我有事?” “他没说。” “……年底吧,正好我也有些东西给他看……到时带Yoite一起回去。” “Yoite?你的……” “恋人。” “嘿,终于肯放他见我们啦。” “……你没见过吗?” “你又没介绍过,我上哪儿见。” “是哦,我都没正式介绍过……” 耳边又传来呵欠声。 我扫了眼时间,刚好八点。 “去睡吧,我等你消息。” 他嗯嗯着挂断电话,迫不及待的。 折回卧室,床上的人还未醒。 庄齐说的没错。 我把宵风藏起来,不单为了躲避Kin,更是出于私心。 单纯的他,我不希望有一点点污染。 更不想看到有谁的介入。 可现在…… 现在,似乎不可能了。 第三章 到公司不久接到秘书小姐的电话,说林先生找我。 过去后被告知假期已经批准,后天起可以休息,像极了老爷子一贯的办事效率。 道了谢准备离开,被男人叫住。 他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摊在桌上。 “钟先生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置业上班,那边正好有个空缺。” 置业…… 那意味着比小姑更高一层的地方。 不单单包括这一处,而是老爷子在全球范围无数地产的总合。 “我没听错吧。” “如果你同意的话,旅行回来就可以签合同,在此之前,你先看一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我注意到语句中微妙的时间限定,按着那一叠文件不急于翻开。 “现在不能签吗?” “不能,这是钟先生的意思。” 比起突如其来的机会,这似乎更像一个陷阱。 我亲拍桌面,笑着起身。 “……既然这样,那等我回来再看也不迟。谢谢您的转告。” 男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退出房间,迎面遇见同样开完会的小姑。 一脸藐蔑。 我半低着身,恭恭敬敬叫了声,“徐太太。” 她开始还笑盈盈的脸,走出两步后反应过来,叫的并非‘总经理’,又转回来,表情剧变。 “上班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总找我。” “那谈完了为什么还不回自己岗位。” 我行了个礼离去。 没有漏掉后方高声的窃窃。 “真没教养。” “可不是。” 下属模样的女人一旁附和,想来平时应该没少帮着骂过。 说起来真好笑,要求我低调的是她,大刀阔斧针对我的也是她。 难怪员工私底下都在传。 空降兵其实是二世祖什么的。 然后殷勤的,谄媚的,恶意中伤的,各色目光都有。 十足一个社会的缩影。 机票定在三天后,为期一周的旅行,老爷子说是为了那边几处房产的装修验收,但据我所知,对方才刚刚动工。 再结合今天的合同。 怎么看,都是场有目的的远途。 “在想什么?” 宵风推门进来,看了眼丢得杂乱的行李箱,摇头。 “我在想要不要多带几件衣服。” “打算不回来了?。” 他说着把东西摊开来重新打包。 我凑过去偷了一吻。 “没有你在的地方,我哪里也不想待。” 他翘起嘴,从我告诉他要离开几天开始,这是他第一次笑。 “Yoite。” “嗯?” “我很快回来。” “嗯。” “我爱你。” “嗯。” 我翻倒在床,望着天花板。 “我们去国外生活好不好,选一个安静的城市,只有我和你……” 他正盖上行李箱的手顿了顿。 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 “你说……真的?” “当然。” 我伸出手。 他犹豫了一下,跨上床。 我抚摸那张令我着迷的脸,引导他贴向胸口。 “你听,它也在邀请你。” 我喜欢他的重量,我喜欢他的呼吸,我喜欢他的一切。 无论摆在眼前的选择有几种,我想要的只有一个,这些,早在很久以前就决定了。 宵风撑起身,俯瞰我,眼底尽是喜悦。 伴随着急切的吻,几乎是撞进嘴里。 有那么高兴吗。 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 宵风磨蹭着身体不断叫我的名字,Kai,恺的谐音。 难得的热情。 不消片刻便挑起了火。 我翻身将人压在下面,动手去解两人的衣服。 “抱我,恺。” “是,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如你所愿。” 我低下头,贴着他耳边,温柔的回答。 窗外,月亮隔着薄纱照进屋内,今夜的份才刚刚开始。 直到启程前,也未收到庄齐回电。 相反,却等来了另一个人,乔伊,赶在我登机前。 我飘了眼假眯的老爷子,走开几步去接。 “听Johnny说,你很想我。” 他的开场总是与别人不同。 “一定比不上他想你。” “是吗,那好可惜……” “接手还顺利吗?” “不错,多谢关心。” 乔伊的事,是后来才知道的。 黑社会少当家的出身,虽然与想象有些出入,倒也不难接受。 他被自家斗争牵连,逃到伦敦,是庄齐的父亲救了他。 甚至没等到毕业就回去了,说是帮助父亲稳固势力。 这些大都听庄齐说的。 我跟他交情不深,在伦敦的时候也很少单独见面,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对话。 理所当然,两句之后没了下文。 我轻咳一声,决定先发制人。 “打来不是为了告诉我答案的吗?” “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继宇的?” “仅此而已。”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顿了顿, “工作确实事出有因,你猜得没错,但具体是什么,我无可奉告。每个人都有执着的东西,我只能说,继宇执着的比我们所有人都简单。” “哦?”我笑,“既然如此……也不能勉强,谢谢你。” “谢什么?我并没有帮到你。还是说……谢我替你知会了Kin一声。” 若非隔着听筒,我真想鼓掌好好称赞他一番。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这圈子是不是兜得有些远?” “有吗?” “呵呵……” 他不仅长得像狐狸,连心思也浸透了。 “Johnny说,你年底要回伦敦一次,我很期待哦,跟你见面,还有你的情人。” “你也在?” “嗯哼。” “那到时见了。” “好。” 远处,老爷子醒了。 候机厅正播报着我们航班的登机许可。 跑回去拎起唯一一件带上机的行李。 我笑着对老爷子说: “走吧,董事长。” 第四章 从飞机起飞起我就注意到一个人,女人,坐走廊隔壁的位子上。 头等舱优越的空间感我知道。 但睡成那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她正用一个极为高难度的仰躺动作,悬在半空。 双脚离地,仅靠2寸不到的板支撑。 毯子胡乱盖在大腿上,一直拖到地面。 身上衣服也被扯得东倒西歪,露出半边内衣带子。 她满身酒味,像是刚从哪个聚会赶过来,更难得的是还能发出不亚于机鸣的鼾声。 老爷子先忍不住,要求往前换一节舱位。 我拒绝了同行的好意,乐得一个人轻松自在。 仔细看,女人长得不赖。 巴掌大的脸,皮肤也很白。 没有惹人厌的浓妆,也没穿低俗的短裙。 和我在伦敦见过的多数富家女不同。 只是…… 服务员已经来过两次,每次打量她一下,又推着车离开。 晚餐过后,整个机舱都处熄灯状态。 我也挨不住睡意。 模模糊糊躺下,不知过了多久,肩膀突然袭来一个重力,然后滑至小腿。 起身,脚边正屈膝跪着一个人。 熟悉的衣服。 “小姐,你这是在梦游吗?”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睁开看更漂亮。 “对不起,脚麻了一下,没撞到你吧。” 我不着痕迹拉开她搭在身上的手。 “站得起来吗?” “哦,可以。” 她跌跌撞撞起来,又重复了两句道歉,冲进厕所。 我拦下路过的空乘小姐,要了一杯浓茶。 原是指望片刻安静,结果适得其反。 睡过一觉,又醒了酒的女人精神极好。 拖着我问东问西。 “我叫尤娜,你呢?” “你去悉尼是旅行吗?” “一个人?” “以前去过吗?” “打算待多久?” 她很健谈,这点让我想到了James。 她说自己刚毕业,去澳洲是参加姐姐的毕业典礼。 临走被朋友拖去庆祝,差点赶不上飞机。 她说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国。 以前都是父母陪着,这次总算自由了。 她说比起巴塞罗那,她更喜欢弗洛伦萨。 因为那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 她还说等回国后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师。 …… 我一直捧着脑袋听,除了笑还是笑。 真是个有趣的女孩。 不知道该形容开放,还是单纯的爽朗。 最后着陆时,她问我要联系方式。 说有时间的话,可以结伴一起玩。 我随便报了串数字,没打算进一步认识。 怎么说呢,飞机上的缘分还是止步于飞机上比较好。 办完入境,等候在外的车把我们载向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 那里,房间都已准备好。 各自回房补眠,第二天大早,我就等在老爷子门口。 “来得正好。”把我引进客厅,老爷子指指餐桌, “我马上要去别墅,这些钱你拿着,去随便逛逛,晚上我再来接你。” “不需要我跟吗?” “不用,你替我去见一个人。” 说着递来一张名片。 我扫了眼上面的名字。 Benoit。 是谁? “上面他的电话,约个时间,然后帮我把那个给他。” 老爷子口中的‘那个’是压在现金下的信封。 薄薄一张。 “他……” 再想问,老爷子已背转过去套他的衬衫。 显然没有要告诉我更多的意思。 识趣的离开,回房间后就拨通了号码。 接电话的男人说了一口流利的法语,听我没有回应,立刻又换成英语。 我向他简单说明了身份与来意,那端沉默了许久才说好。 我们约在酒店不远的餐厅。 下午两点。 我几乎是第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 坐在窗边,没有任何张扬的配饰。 但那张脸已说明一切。 “Hi。” 我试着叫了一声。 他看上去才三十多岁,不可思议的年轻。 “坐吧,小恺。” “你认识我?” “我们见过一面,在你很小的时候。” “那……” “叫我Ben就可以了。” 似乎看出我在纠结的内容,他眯着眼说。 他有双和老爷子很像的眼瞳,不,不止眼睛,可以说每一寸都神似了他的父亲。 只是没有城府,没有虚假。 让我第一次意识到,那张脸也可以笑得很真诚。 我们聊天,如同朋友那样。 没有刻意提起任何人。 他的话不多,但绝不至冷场。 他说这跟他的职业有关,经常进出交际圈。 我问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他笑了笑,回答,画家。 哦? 无怪那优雅的谈吐。 男人告诉我自己跟母性,‘钟’这个字早在很多年前就抛弃了。 因为配不上。 说这话时,他耸耸肩,尽是自嘲。 我们意外合拍,可能是身份共通的关系。 只是我做不到他那般洒脱,轻轻松松就放弃了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谁也没有结束的意思。 直到桌上的电话响起。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抱歉,接起,依旧是法语。 但这次不同。 那眉角舒张的喜悦,经历过爱情的人都知道。 通话的末尾,他突然挥手,朝向背后。 出于好奇,我也跟着转过去。 视线的末点,有个人同样在挥手。 高大,英俊,他吻了吻手机,坐进车里。 “他是?” “我的恋人。” “爷爷他知不知道……” “当然。有什么逃得过那男人的。” “他不反对?” “确切点说,是没有必要。他只把精力用在他认为值得的地方。对于我这种早已没有瓜葛的外人来说,爱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差别。” 他停顿了下, “不然……” “不然?” “按他的脾性,怎会允许家族里出现瑕疵?” 这话勾起了某些回忆。 我一直担心的。 “要不要去海边逛逛?” “不了,爷爷晚上回来……” 他了然的点头。 “那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打给我。” “等一下!” 我翻出口袋里折了几折的信封,“这个还没给你。” 他接过,犹豫了一下, “老头子从不经他人手给我东西,我们的交集也只限于电话,所以……” 被撕开的封口里面,掉出一张白纸。 裁剪成支票大小的白纸。 他捏起来,递给我。 “这其中的寓意只有你自己明白。” 第五章 后面几天,陪老爷子参加各种会议。 才知道这次来的另一目的是公司打算在那投资商务楼。 充当助理的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纪要,原想再约小叔出来聊聊的意愿也只成了临走时一句道别。 到最后,他也没有问起见面的事。 如猜想的那样,信封背后真正需要告知的人是我。 或者说,警示。 老爷子从不强制别人做事。 他只给选择。 然后等他想要的结果。 记得回国之初,曾见过一次小姑与他的争执。 唯一一次。 女人说受够了丈夫的花边新闻,想要离婚,被老爷子拒绝。 “离婚可以,但钟家不接受离婚的人,你必须靠自己生活。” 面对选择退缩的女人最后哭着说: “你有没有替我们想过。哪怕一秒,想想我们要的是什么。” 那时候我就认清了,钟家人少到可怜的自由。 白纸捏在手中翻看。 刚才整理笔记时发现的。 “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张白纸。” 揉成团丢进垃圾箱,转身,宵风钻进怀里。 这次回来,他黏了许多。类似这样的撒娇,时有发生。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分开那么久的关系。 “怎么了?” “让我睡一会。” “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点困。” 想起昨晚被我折腾至半夜,也难怪会困。 抱歉的在他额头落下亲吻。 我抬手将人圈在怀中,很快,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 老爷子是休养了一段时间才上班的。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长时间飞行对一个七十岁高龄的老人而言无疑是种负担。 更何况每天高压式的工作量。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如此拼命。 明明什么都不缺。 就算成功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 但中年丧子,女儿无能,江山再大,又要交给谁来延续? 我吗? 昨天,找到林先生告诉他想继续留在酒店工作。 对方听完一脸费解的问:“你确定?” 紧跟着第二句:“董事长会失望的。” 作为跟了老爷子几十年的人,林总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了解他的心思。 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中立的。 但那刻,我突然觉得,也许,他更侧向我一点。 或者说,老爷子更侧向我一点。 我犹豫了。 虽然只是一瞬。 却没有逃开男人锐利的眼睛。 “这样吧,合同我暂时保管着,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来找我……在有效期内。” 我没问他保管的含义,也没问所谓的有效期是指多久。 我只知道,一直以来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虚荣心及胜利欲,原来早被看穿了。 “嗯……” 怀中的人动了动,往里又贴了几寸。 把我从思绪中拉回。 拾起垂在手臂上的发。 我注视那张安静的脸。 你一定很讨厌吧,这样的我。 连我自己都很讨厌。 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过平淡的生活,可那一刻,还是动摇了。 为什么? 难道真如老爷子所说的,钟家人骨子里流淌着对权力的渴望。 手机震了一下,是继宇。 ‘晚上见个面如何?’ ‘哪里?’ 很快一串地址发来。 ‘怎样?’ 我想了很久回他‘可以’。 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些时日。 问题堆积在一起,总需要有个人来解答。 宵风还在睡。 我把他抱上床,留了纸条,告诉他晚上有事不能陪他吃饭。 车开去置业绕了一圈。 突然很想看看。 那个人人口中通往顶点的地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再到餐厅,继宇已经在了。 我注意到他选了张四人座的位子,以及桌上摆着的三幅餐具。 为此,看了很久。 “还有个人跟我们一起。” “他吗?” “恩。” 来之前就隐约猜到了。 果然。 “我也是刚接到他电话说要来……” 现在才来解释有些多余。 我摆摆手,告诉他‘无所谓’。 反正总是要见的。 没有让我们等太久,一杯开胃酒的时间,男人就出现在门口。 他成熟许多,剪短的发,愈加凸显出轮廓分明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 黑色,得体,稳重。 绵质的衬衫包裹着身躯,把人衬得修长。 我能感受到四周慢慢聚集起来的视线。 与多年前一样。 他在我对面坐下,敞开的纽扣一直延至胸口。 依稀有道银光,似曾相识。 “Sorry,来晚了。” “还好。” “有三年多没见了吧,我们……” “恩。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打算待多久?” “明晚的飞机。” “那么快。” “没办法,赶回去开会。听继宇说你也是刚回来。” “去了次悉尼,陪老爷子。” “前期开发?” “差不多。” 他客气的态度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我调侃他还是那么受欢迎,他笑笑没说什么。 问他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也被两三句带过。 生意人的谨慎与敷衍在他身上已渐渐有了影子。 我们本来就甚有交流,现在,更少。 聊得,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大部分时间只顾眼前的食物。 虽然有继宇从中调节,但他小心翼翼的性格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换做庄齐或许会好点。 进行到一半,突然被通电话打断。继宇跑去外面听,只剩下我们两人,面对面,气氛静谧到诡异。 尝试了N次之后,是蒋烬先开得口。 “还没有问,你怎么样?” “不错。” “……他呢?” 在很长一段空隙之后,终于还是问了。 “他很好。” “是吗。” 他点点头,不停转动着酒杯,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其他任何地方。 这次,停顿了更久。 在我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听到他说: “我想见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第六章 今天店里的客人不多,宵风坐在门口的位子。 蒋烬下车后就径直走向里面,头也没回。 我想他是知道我不会进去的。 “没想到你会同意。” 继宇走过来和我一起,靠着车身。 我接过他递来的烟: “因为找不到理由拒绝。” 对面宵风抬了头,背对我,看不真切表情。 他们僵持着,长达半分钟。 “蒋烬其实早就知道……” “知道Yoite跟我在一起?” “是。” 我笑笑。 “那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一时兴起,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蒋烬已经坐下了。说着什么,并不流畅。 他的右手不断抬起,放下,像似找不到一个位置。 我眯着眼欣赏他少有的紧张。 却不觉得快乐。 “他……一直没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存在。” “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那么你呢?” “我?” “留在蒋氏工作,为的什么?” 如预料那般,他沉默了。 果然,是难以启齿的东西吗。 我没有追问,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因为宵风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直到刚才他还是低着的。 男人的嘴一开一合,渐入佳境。 连手势也平稳了。 是在说什么,两个人都如此专注? 表白,还是挽回。 我皱眉。 猜想一个个划过脑海。 心底突然萌生出离开的冲动,并且这想法越来越强烈。 我腾地站直身去开车门。 继宇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你要走?” “这里就麻烦你了。” “可是……”他比比对面。 “没关系,Yoite自己会回来。” 踩下油门,车子嗖得划出跑道。 后视镜中继宇一直目送着我。 这么做虽然有欠风度,但总好过干等着煎熬。 我的耐心不多,尤其牵扯到那个人,真的只有一点点。 宵风是踏着平日的点到家的。 没有早也没有晚。 在我喝掉了半瓶伏特加之后。 他头颈里,挂着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 几小时前,我才见过,在另一个人身上。 “Kin给你的?” 他点头。 我沉下脸又看了眼。 花型的项链,是宵风母亲的遗物。 几年前,随那个箱子一并还给了蒋烬。 今天,又回来了。 “他还说了什么?” “……他向我道歉,然后……他说这个,希望我能收下。” “是吗……” 视线从项链上绕开,寻找其他的落点,可无论停在哪儿,总能越见那道光。 “恺。” 脸颊上微凉的触感,手的主人正望着我。 “外面冷吗?” “不冷。” “对不起没去接你。” 他摇头,笑容一如往常。 以前总是很有效的,惟独今天…… 我又再次避开眼。 脸上的手却没有走,轻轻缓缓,来到额头。 “他回去了,不会再来了。” 我停了很久才转回去,那双眸还在。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他用了怎样的耐心纵我。 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任性。 我按住他的手把人揽倒在身上,焦急的伸舌探入对方嘴里。 灼热的温度与体温相反。 我扣紧他的后脑,右手沿着腰际向上,触碰他毫无赘肉的胸膛。 吻变换着角度深入,仿佛要吸尽彼此的空气。 我托起他,翻身置于沙发与身体之间。 被困的人仰头看我,眼神里少许畏惧,少许期待。 衣服早已被褪去,肌肤重叠的快感,从指间散发出来。我一边咬着他的乳头,一边用指尖在他下半身搓动。 他闭着眼享受,舌尖每一次滑过肌肤,都能听见他梦呓般的呻吟。 我抬起他一条腿横置在沙发上,跪下身,伸舌去舐他的后茓。 “啊……” 以前就发现了,宵风对侧身的体位很敏感。 “恺,嗯……那里……” 几下便到了高朝,我举起满是液体的手,晃过他眼前,看着羞涩的人背转过去。 心情随之大好。 “Yoite……” 沿着臀沟一点点的吻上去,我不停叫他名字,感受底下人细细的颤抖,却还是坚持的抬起了下身。 赤裸的邀请。 我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把身体挤进去。 有了润滑,进入显得顺畅许多,灼热的内壁吸附着感官源头,每动一下,没顶的快感都刺激着我的理智。 我扳过他的脸再次吻上去。 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回应我,迷离的眼,被情欲浸透。 跟以前我在缝隙窥看到的一样。 不,更甚一些。 “恺……” “嗯?” “太快了,呃……慢,慢一点。” “对不起。” “不,不要道歉。” 宵风看起来并不好受,脸色微红,大口呼着气。 “别停下来,我还没……” 说着脸更红了。 我张口含住他一侧的耳垂,舌头穿过耳洞亲舔,激得底下人一阵颤栗。 “对不起。” 扶起腰让彼此贴得更近,我重新开始了律动。 结束后,抱着他去浴室又做了一次,宵风趴着墙壁抱怨连续两天这样,我嘿嘿傻笑两记蒙混过去。 等我回到床上,他已经睡了。 光裸的背脊布满了吻痕。 视线扫过他的头颈,那里现在空无一物。 笑容爬上眼角。 手指划过发尾,湿的,他又忘了吹干。 不过算了。 我在旁边躺下,毫无睡意,大概是酒精的作用。 我想起了继宇的话。 ‘他一直没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存在。’ 这些我都知道。 只不过由继宇的口说出来,意义又不一样。 不再出现? 怎么可能? 是刚刚开始才对。 第七章 隔天收到继宇的消息。 谢谢招待,还有,他们走了。 我对着屏幕发呆三秒,把它扔出一米远。 切,永远别回来更好。 套了件T恤出去,桌上已摆好碗筷。 昨天浑浑噩噩的到凌晨才睡,醒来都中午了。 宵风还在厨房折腾。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这些放着我收拾吧。” 他轻笑一声,没有停下。 我低头蹭他的后颈,视线略过领口,依旧没有项链的影子。 “Yoite。” “嗯?呜……” 回头的瞬间被我逮个正着,舌头探进他嘴里仔细搜刮了一圈。 “薄荷味。” “因为刚刷过牙啊。” 他伸手捏我的脸,像对待孩子那样。 “下个月我想回伦敦一次。” “有事吗?” “没什么,想回去看看,正好有点事找莫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想也没想说好。 眼睛弯弯的笑成月型。 才想起,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带他出去。 自从回国以后。 以前我还经常带着他跑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疏忽了…… 上班第一天向部门主管请假,立即得到批复,说起来谣言并非一无是处,看在空降兵的份上,请假也比别人快许多。 中间给庄齐打过一次电话。 告诉他达到时间,并拜托他帮忙找下住宿的地方。 他亢奋的声音连连说好。 末尾念叨了句‘等下打给乔伊’,恰被我听见。 果然上次Josh说的是真的。 不过为了见朋友的情人特地跑一次伦敦,他也有够无聊的。 除此之外,还接到了老爷子的召唤,让我回主宅,在请假后第二礼拜。 不是周末。 同样晚餐时间。 没有小姑,只我跟老爷子两个人,简单的和食。 管家先生说,老爷子最近吃得都很清淡。 聊得依然是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让人猜不透用意。 结束后我按往常一样道别,被老爷子叫住。 “听Simon说,你要回英国一次。” “是。” “也在那个时间啊……” “嗯?” “我要去非洲一次。” “非洲?” “最近有些累,想休息一阵子。” “打算去多久?” “两个月,也可能更长。” 那不就意味着又是小姑一个人。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Simon。” “林总?” 他点头。 “……我知道了。” 以前老爷子休假从不安排人接管。 无论多大的决定,我们总能够第一时间联系到他。 唯独这次有些不同。 我再次起身。 这次,老爷子没有留。 踏出大门,我回头望了眼那宛如宫殿一般的宅院。 不多问是钟家人的特质,因为服从惯了。 所以除了知道老爷子把我叫来是为了告诉我行程外,其他,都是未知。 他甚至比我更早了几天出发。 没有一点风声,连小姑也是第二天知道的,把我叫进办公室问知不知道董事长去非洲做什么。 我也曾试探性的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他本人接的。 跟我聊了几句当地风土,笑声不断,竟是前所未有的随和。 果然抛开工作,人的状态也不一样。 于是心里又有了另一个想法。 也许老爷子只是想放松几天。 也许是我多心了。 按计划踏上旅程,到达时,几近午夜,希斯罗难得的人烟稀少。 车停在外面。 银色Benz 350,‘低调’的挡在出租车道前。 未等我走过去,驾驶座上的人已先一步跳下来。 不是庄齐。 茄克牛仔,黑色绒帽挡住大半额头。 只露出底下一对凤眼狭长,笑眯眯透着不怀好意。 “庄齐有事,让我来接你们。” “怎么了?” “这一会儿问他就知道了。”他越过我,笑得更灿烂,“你一定就是Yoite。” 旁边的人点头。 “听Kevin提起过……” 又来了,我什么时候跟他们提过。 “我叫乔伊。”他伸手去接宵风的箱子,“上车吧。” 宵风看了我一眼,钻进后车厢。 我则拖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来到车尾。 “难得见你那么热情。” “因为是你的爱人。” “我什么时候变重要了?” “一直啊。” 他盖上车盖,说得理所当然。 “酒店订好了,就在庄齐家附近。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那他呢?” “他直接过去,应该已经到了。” 车缓缓驶入大道。 随着越渐熟悉的建筑群,属于这片土地的回忆也慢慢浮现。 回头看了宵风一眼,他正望着窗外,恬静的侧脸读不出此刻心思。 “这次来就待一个地方?” “嗯。你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 “待多久?” “看心情。” 跟乔伊闲聊几句,很快,车子放慢了速度开上弯道。 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店外的人。 对着红色电话亭发呆,神情凝重。 即便看到我们,笑容也很勉强。 我请乔伊帮忙带宵风进去办理入住,我则留在外面,和庄齐两人。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小姨死了,昨天在酒吧后巷被人发现。” 我皱眉,下意识去摸烟。 “医生说是吸食过度……上礼拜见她还好好的,我还劝她早点戒毒,她也答应了……” “莫叔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给了我一笔钱。” 他恨恨碎了一口:“真够绝情的。” “我来处理吧。” “那莫叔……” “我会跟他说的。” 他点点头,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进去了。” 人不动。 我迈出两步,回头看他的表情又陷入纠结。 “还有什么?” “Kevin……我见过Yoite……在Kin的房间里……有他一张照片。” “恩。” “他是不是Kin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我撇撇嘴没有否认。 应该是曾经找的人吧。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故事很长,我以后再告诉你。” “那你知不知道Kin他放弃继承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喜欢男人。” 第八章 “那又怎样?” “你不明白吗,Kin是因为那个人才放弃的。” 我冷哼。 “他这么告诉你的?” “是真的,我问过他,他说……” “不,不必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也给不了回应。” “恺……” 他看了我一会,低下头,轻声道歉。 回望店内,宵风与乔伊已经办完手续,坐在大堂的休息区域聊天。注意到我,乔伊挥挥手。 我拍拍庄齐仍垂着的脑袋。 “进去吧。他们在等。” “恩。” 快走两步的人超到前面。 我跟着他,卸去了僵硬的笑容。 那句话即使不说,我也能猜出大概。 蒋烬的存在就像根肉刺,时刻提醒着我,他们之间的过去。 想不在意都难。 没有逗留,两人把我们送到房间就走了。 一室一厅的套房,很大,庄齐坚持替我付房费,叫只能窝在他家的乔伊很不平衡。 第二天把宵风带到庄齐家,我独自去拜访莫叔。 他惊讶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许久才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们聊起这两年近况。 言谈间发现他总是小心的避开工作,令我颇感诧异。 年初听他谈起要在其他城市开个分社,为此我做了一个详细的研究,最后把地点锁定威尔士的首府卡的夫,并暗示了自己想来,那时他明明表现得很感兴趣,怎么现在…… “对了,上个月我发的邮件你收到没?” “哦……收到。” 又是两个字结束。 “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可以修改……” “小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跟你父亲很像。” “……我知道。我见过他。” “嗯……但仅限于长相……你其实更像钟叔。” “爷爷?” “我年轻时也曾在他手下做过,很久,所以见到你之后我就渐渐察觉,他让你来英国的目的。” “走父亲走过的路。” “不,是走他走过的路。” 我皱眉。 他一直沉默着,静静喝干了杯中的酒,才缓缓开口。 “我三十五岁才独立门户,那之前,我一直跟着钟叔。名校毕业的金融系学生窝在置业公司里做小小的审计,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在积累经验。他们说,那也该去投资公司啊。我说,不,我积累的是做人的经验。 十年后我跳出来开了现在的公司,别人都以为是经验兑了现。没人知道那钱其实是钟叔给的。公司虽然注册人是我,但说到底不过是钟氏分支的产业,为了必要时做资金流转,这也是为什么选在英国的原因。 而这间公司最大的股份从来都在你爷爷手上,我只是个被委派来的老板,你懂吗?” 我拽紧拳头,不知如何回答。 事实来得突然,摧毁了我长久以来的信念。 我甚至能听见它破裂的声音。 “……那我在这里实习的事老爷子也早就知道了。” “是。” 砰! 座位失去重力发出响动。 我转身回走。 走出两步,想起来的另一个目的。 “小姨的墓我想以你的名义。”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着办吧。她生前很喜欢你……你送他最后一程,我想,她会高兴的……” 原来他早知道了。 亏得留我在身边那么多年。 呵呵。 最恨的应该是他吧。 出了大楼,天还微亮。 我掏出烟站在街口抽起来,无视人群走过厌恶的眼神。 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这些。 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无力,像被掏空的生命,找不到一丝希望。 抬头仰望空中隐约几颗繁星,幸好他们还是柔和的。 我看着,全神贯注的。 将心底混乱的部分抽离,等它平静。 等…… 从傍晚到夜幕。 丢掉手中最后一根烟,我拦车驶向庄齐家。 开门的是宵风,满脸笑容,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你回来啦。” “Johnny呢?” “在厨房……” 我伸手抱住眼前人,头枕在他肩上。 “怎么了?” “有点累。” “那上去睡一会,吃饭的时候叫你。” “不想动……” 对于我的撒娇,宵风总是没辙。 呆呆站在那做我的支撑。 “呀,拜托考虑下群众的眼睛,不要在公众场合调情。” “你可以选择不看。” “这可是我家。” “那又怎样?” “你……” 乔伊也被引了出来,穿着碎花的围裙。 我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赞。 “真适合你啊。” 他也不忌讳,倚着门栏冲我抛媚眼。 “啊……真受不了,两个人都那么恶心,走,Yoite,我们进去。” “去休息下。”怀里的人抬头与我交换了个亲吻。 我点点头看着三人重新回到厨房,心情似乎恢复了一点。 这顿饭,什么菜都有,托他们的福。 没帮上什么忙还坐享其成的我席间一直被庄齐数落。 饱餐过后,为了谁收拾又是好一阵推搡。 我拉着宵风乘乱逃走。 不顾另两个在门后哇哇叫嚷。 牵着手走回酒店。 这个国度,人们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密习以为常,更不用担心会被认出。 “相处得还愉快吗?” “恩,他们都很有趣。” “那以后我们每年回来一次。” “好啊。” “Yoite……” “呐?” “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呢?” 他转过身,蕴笑的眼睛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是啊,确实很愚蠢。 究竟在怀疑什么。 我拉着他靠近,看他闭上眼,嘴角噙笑。 唇齿相交,缓慢而柔和,他嘴里有淡淡的香草味,是刚才蛋糕的残留。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脚步声渐近,我们才放开。 回去后,宵风很快就睡着了。 我熄了灯靠坐在窗口。 夜的宁静,越发凸显出内心的烦躁。 原来从开始,老爷子就编了一张网,等待我上钩。 亏我还打着如意算盘期望有朝一日能够脱离。 离开? 离开只有一条路。 网破,猎物也注定跌落。 失去庇护的我,能做些什么? 宵风可以不在意,那么我呢? 第九章 我信守诺言,以莫叔的名义为小姨办了个简单的葬礼,尽管到最后男人都没有出现。 我想以后也很难再见到了。 这期间,情绪时好时坏,不仅仅为了小姨的死,也有失去退路的恼恨。 宵风一直陪着。 细腻的,温柔的。 让我逃脱了些,忘记了些,最后留下的,足够掩藏在笑容后。 我们去了母校,佯装学生在餐厅吃饭。 路过彼此邂逅的花园,那里,已经没有猫咪们的身影。 还一起去见了James,那小子现在在一家传媒公司任职,算混得不错。 看见宵风,James吹了声口哨,冲我眨眨眼。我心领神会,拉着他灌下一杯又一杯,想起以前,再看身边笑得温柔的男人,突然觉得人生有时真的很微妙。 曾经渴望的,此刻拥有的。 不过转瞬间。 回去后,我抱着宵风一遍遍进入。 他仰着头跪在怀里喘息。 房间里重复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要放开你,我绝不放开你…… 那仿佛只说给自己听的誓言。 临行前晚,与庄齐、乔伊再次聚在一起。 房间堆满了食物,啤酒。 庄齐表现得很不舍,整晚都腻着宵风。 “果然是同国人民更亲近些,不像我们……” 我和乔伊倚在阳台抽烟。 “别告诉我,你连庄齐的醋都吃。” “那可不一定,也许哪天他性向就变了,你不知道近朱者赤吗?” 乔伊眯起眼看我。 似笑非笑。 我们的默契从来不需要言明,即便清楚彼此相同的气息源自何处。 “那他也会是我们之中最正常的。” 我端起酒瓶喝了两口。 擦去嘴边的残留及笑意。 “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不走了?” “……也许吧。” “我能问你在躲什么吗?” 他笑笑,摇头:“这故事太长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说着别开眼,望向里面。 “我很羡慕你跟Yoite,至少是相爱的……” 那细长眼睛里流露出的落寞,最近偶有见到。 他正经历的痛苦,多少,能感觉出一点。 习惯了他虚伪的假面,这突然的真实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找了个借口把人拉回屋里,他始终不在状态,任凭我跟庄齐聊起以前的趣事,也只顾自己喝酒。 等我们起身道别,人已是半醉,倒在沙发一角,对着天空发呆。 我看看庄齐。 后者摇摇头,一脸无奈。 我拍拍他,“交给你了。” “放心吧。” 这种时候,庄齐的存在总是显得特别可靠。 走出房子,我搂紧身边的人。 “恺……” “恩?” “Josh的皮夹里夹着一张照片……是个很漂亮的长发男人。Josh说,那是他的养父……” 养父? 这倒真有点意外。 这小子原来不止性格糟糕,连品味也很糟糕。 我伸手挠挠宵风被吹起的头发。 “乔伊的话应该没问题……他们总会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狐狸啊,是会想尽一切方法抓住猎物的。 回酒店连夜打包行李,清晨的飞机,一天后降落在熟悉的机场。 打开手机连续收到几条信息,来自林总的。 ‘回来的话就去主宅一次。’ 都是掐准着时间发的。 没写原因。 打回去问,对方一直占线。 于是放完行李,我立刻去了别墅。 开门的管家先生看到我,表情很惊讶。 “董事长回来了?” 这是我最先想到的。 “那个……没有……” 他的回答支支吾吾。 “怎么了?” “老爷他失踪了。” “什么意思?” “上个星期开始就失去了联系,电话不通,打给当地的导游,说他早在到达第一天就要求独自旅行。” “酒店方面呢?” “登记老爷名字的酒店说上星期客人就退房了。” “那还有什么联系方式,邮件?” “发了,没有回应。大小姐已经报警了。”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是大小姐的意思。考虑到你在国外,生怕影响你情绪。” 哦? “她现在在哪里?” 管家指指楼上。 我会意,绕上楼梯。 老爷子的房间半掩,女人正在书桌前翻弄着什么。 我咳了一声,她停下动作。 “你回来了。”冰冷的语气。 我倚着门,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爷爷的事我听说了……” “恩。” “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只有等。” 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是因为被撞破了行为还是纯粹的担心。 “哦……还有,你暂时不用上班了。” “什么意思?” “总要有个人留意爸的行踪,公司那么多事,我根本脱不开身,这事就交给你了。” “变相辞退?” “随便你怎么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我扫她一眼,懒得争论,干脆的退出房间。 回去路上,我试着播了几次老爷子的电话,一直关机。 果真失去了联系。 到家宵风还没睡,见我就问怎么了。 “没什么,去报个平安。” 他停留的眼神中带着问号,我很清楚。 但终究还是笑了。 最近频频发生的变故,总觉得像是被排练好的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在没弄清前,我不想任何人介入,尤其是他。 第二天一到公司就直奔林总办公室。 同样的,得到的答案是查无音讯。 “你别急,我托了当地的朋友,警方也已介入,应该马上可以找到。董事长他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但愿如此。” “那个……你有没有听总经理说起,她希望你停一阶段的事……” “命令已经下达了?呵,还挺快。” “你怎么想?” 我耸耸肩,“我能怎么想,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需不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个?” 他说着,从底下抽出一叠文件。 “这是……” 那份被拒绝过的合同。 “它还在有效期内,要不要看下?” 嘀,内线响起,秘书小姐的声音通过话机传来, “林总,季审的会议已经开始,财务总监问您是否参加?” “告诉他们我马上来。” 他收回手,起身去穿外套,“你可以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我回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我犹豫了几秒,打开文件夹。 安静的空间,只听见心脏不寻常的跳动。 在合同最上方,用粗体描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合同签立同时,乙方自动拥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即时生效。 第十章 林总折返的速度比想象更快,像是去过了个场。 在我,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前。 “有什么问题吗?” 经过时,他敲着桌面问。 我往前推了推文件: “这根本不是员工合同。” “那是什么?” 是什么? 权力?交易?或者说老爷子下得注。 “爷爷他真的失踪了?” 男人抿起嘴,点头。 他的眼神直直望着我,没有躲闪。 “小恺,这份合同没有强制性,签与不签,决定权在你。但下次……下次也许就没有了。” 是吗,我干笑两声。 “林总您觉得我适合这个位置吗?” “不是我觉得……董事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只需问问自己,要不要接受,想不想接受。” 想?当然。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工作停下来,意味着失去收入。撇开二十六岁的年纪不说,找一份新的工作,需要经过多久才能稳定。 又需要多久才能像蒋烬那样。 离开钟家,工商管理系硕士不过是一纸文凭,抛在这茫茫人海中,有多少机会被相中。 男人一直静静等着我,面前的合同,不知何时被翻至最后一页。 我拿起笔,看到对方脸上赞许的笑。 其实这个答案早就注定了吧。 在他们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我会安排你交接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下礼拜一就能上班。” 我站起身向男人行礼,他摆摆手,一如既往的客气。虽说着以后再见的话,但真正能不能再见,没人知道。 “林先生,你说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将要关门的时候,问题脱口而出。 原以为男人会敷衍了事,没想到他垂下眼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很难定义。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你很像他。” 那天结束,被同事拖出去吃了个散伙饭,他们之中大都知道我要去哪儿,所谓吃饭也包括了另一层含义。 再赶到宵风那,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店门已关,他站在外面打电话,上车后也没断过。 我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有客人提议店里应该添置几台电脑,宵风觉得这主意不错,打算明天去看看,但又怕语言沟通困难。 “我陪你去吧。” “你不用上班吗?” “我换工作了。” “……去哪?” “还是爷爷的公司。” “怎么那么突然?” “没什么,常规调动罢了。” 我知道,越来越多的变化,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搪塞的。 但解释的话,又好像是在承认失败。 我做不到。 “报道要到下礼拜。所以接下来两天,你可以尽情差遣我。” 他哦了一声,转向窗外。 并没有表现出喜悦。 事实上,他也没有让我帮忙。 他说店里有足够的钱,自己也能处理。 我没有坚持,陪了他两天。 说是陪,其实一点忙也帮不上。 小小的书吧经营起来远比想象繁琐。 当初为节省成本,只雇了两个在校生帮忙,所以从进货到收益都是宵自己打点。 每天还不得不提早两小时到店里打扫。 就像现在。 我坐在一旁看他进进出出的身影,总觉得这与当初的设想有背。 “店长,这个要麻烦你写一下。” 女孩站在门口呼唤,她叫薇,是附近大学日语系的学生,每天傍晚过来帮忙,一直到深夜。是个话不多,很安静的孩子。 听到声音,宵风跑出去,接过笔,熟练的在黑板上写下菜单和价格。 薇则代替他进来整理。 我看她捧着一个箱子从后仓出来。 颇为费力的样子。 于是跳下高脚椅, “我来吧。放哪儿?” “吧台下面,谢谢。” 箱子看起来不大,却很沉。 我必须一点点蹲下才不至于弄翻。 凑得近了,眼睛扫到箱子外贴着的单号。 上面地址吸引了我,香港新区。即刻又恍然,在看到末尾的署名。 “这里面是什么?” “咖啡豆和一些香精。” “哪来的?” “好像是店长的朋友寄来的,每个月都有。这个品种的咖啡豆特别香,大家都很喜欢。” “是吗。” 我捏起颗放在手里。 醇厚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 这么说,家里似乎也有一些。 宵风常喝的那种。 呵呵…… 果然上次的见面并不只有道歉。 “怎么了?”宵风进来的时候,我还站在吧台里。 “没什么,帮薇搬点东西。” “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我瞥了眼窗外,天已微暗,很快这里人也会多起来。 “不了,我出去解决。晚点再来接你。” 他点点头,送我离开。 车缓缓出校区,停在路边。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粒豆子,幻想着蒋烬是凭怎样的心情寄出它们的,宵风又是凭怎样的心情接收。 期待吗? 蒋烬一句‘喜欢男人’只失去了继承权,他依旧有资格坐享蒋氏大片江山。 我却只能在选择中徘徊。 这就是所谓人跟人之间的差距。 哼。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稍稍感激老爷子,给了我一张光鲜的表皮。 不管背后埋藏着多少无奈和矛盾,至少是维系住了,那颗浅薄的自信心。 这大概也是人的本质吧。 虚荣的本质。 报道当天,我醒得特别早。对着镜子一遍遍梳理衣服,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虽然路过无数次,真正踏进这栋楼还是第一次。 这象征了最高的建筑,其实里面也不过如此。 向前台小姐自报了姓名,立刻有人把我带到21楼一间办公室。 里面的男人三十出头,看到我,指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斳,是钟氏置业的法人代表,同时也是钟老先生的私人律师。” 金丝边眼镜,一丝不苟的西装,到真是一个标准的律师形象。 “何先生……”我恭敬的称呼。 “叫我Matt就行了。” “那个……我该做些什么?” “要做的很多,首先,从熟悉环境开始。然后,由每个部门的负责人会带你了解各部门的内部运作。差不多是各两个月的时间。” “每个部门都要?。” “没错。” “熟悉了之后再做什么……我不太明白。” “做什么?” 男人重复我的话,镜片后的眼睛一闪一闪数着嘲笑。 “当然是做一个继承人该做的。” 第十一章 “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没领悟到这份合同真正的含义。” 男人收起笑, “钟氏由钟老先生创立,是股份制公司,另两位董事,罗先生和曾先生,分属不同领域,也很少参与公司运作,但他们各自持有公司15%的股份。而你所得的这20%属钟先生名下,也就是说,你现在为公司第二大股东,等同于什么,还不明白吗?” 虽然来之前已隐隐猜到,但从别人嘴里听到,感觉又不一样。 “可我凭什么?” 我甚至连公司究竟做些什么都不清楚。 “凭你手里的授权,凭你姓钟。” “你早知道我要来?” 男人耸耸肩,做了个No的手势, “我也是上星期才被告知。” “不惊讶吗?” “作为员工,我要做的是满足雇主要求,而不是质疑。你够不够格做一个继承人,时间会证明。” 不愧为律师,一字一词都无可挑剔。 我用两秒钟重新消化了一遍他说的话。 反正无论接受与否,这条路总是要走的。 “那么,麻烦你了。” “乐意之至。”他按下内线叫来秘书,“带Kevin先去公司走一圈,然后从明天开始,按照我给你的流程表,带去不同的部门实习。” “好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总结性的发言打发我。 门也从外被打开,秘书小姐等在门口。 “何律师……” “恩?” “爷爷真的失踪了?” 闻言男人顿了顿,双手交叠置于桌面, “……目前来看,是的。” 接下来三个月,如何靳所说的,我被分配到不同部门。 虽没有公开介绍,但大家心知肚明,每个人都倾尽了全力,生怕教得不够透彻,被批有意隐瞒。 我也必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才不至于漏听什么。 每天整理笔记就要弄到很晚。 几次下来,我索性在公司待到深夜,直接去接宵风。 常常在车库碰到同样刚下班的何靳。 点一下头,各自上车。 看似普通的照面,渐渐,起了变化,例如他眼中日益减少的不屑。 何靳每周末都会找我一次。 名为吃饭,实为考核。 他总是一遍遍与我过表上的内容,稍有回答不慎,下一周就会被送回去再学一遍。 一切都似有所准备,我除了尽量配合外,无意窥探更多。 偶尔,我们也会结伴去喝一杯。 坐在幽静的Rum Bar内,聊车,聊女人,聊年轻时的梦想。 “读大学时,我一直想着以后要开家业内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 “后来呢?” “后来……” 男人举起酒瓶猛灌两口,“放弃了。” 他说这话的表情让我想到了莫叔。 终其究竟,跟随老爷子得到的不只是希望,还有现实。 在认清了社会对普通人的残酷同时,梦想也随之毁灭。 幸与不幸,我想是他们心中永远的一个疑问,诚如我现在,同样在问自己。 临近五月的一天,公司来了位不速之客。 老远就看见她那标志性的高跟鞋和素色围巾。 我转身躲进了休息室,听她向同事询问何律师的办公室。 当初来这里上班,并不指望能瞒住她,但现在才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没有立刻敲开何靳的门追问女人来的目的。 而是像平常那样,等到周末他来找我,装作无意的提起: “小姑来找过你。” “你也看见了。” “她那么招摇,想不看到都难吧。” 他低头笑笑。 “为了我来这里的?” “不止……” “那还有什么?” “……她要公开遗嘱。” “哦?”我半张嘴,感慨于这么荒谬的事她也想得出来。 “她说钟氏那么大的公司不可以一日无主,很容易让小人钻了空子。” “呵,说得还挺有理。你怎么回答的?” “失踪四年才能判定死亡,现在半年还未到,我一个小小的律师,能做什么。” “然后她就走了?” “恩,不过也只是暂时。钟先生迟迟不归,外面已有些传言,任其发展下去,总有天会波及股市,而且……” 他拖长了音, “据我所知,罗先生已有所动静。” “谁?” “罗志明。钟氏另两位持股人之一。” “记得。” “他约我下周去参加他们公司的宴会,你也一起。” “鸿门宴?” “可以这么说。” “为了什么?” “很难说,最坏的可能就是他站在你姑姑一方。如果借着动荡,收购到市面上流散的股份,只要6%,对你来说就是个威胁。” “所以那天也是我拉拢他的一次机会。” “没错。” “不知道牺牲色相有没有用?” “你尽可以试试,罗先生有个女儿,刚毕业没多久。不出意外的话,那天也会来。” “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调查得那么详细。” 我微笑着从座位中站起:“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钟恺……” 追在背后的声音比平日低沉: “这场仗,只有胜,或者滚,两种选择。” “我帮你不止为了合同需要,也是为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饭碗。” 我动动唇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 “Matt,你跟了老爷子多久?” “十五年。” “那么相信他吧,和我一起。” 背靠滨江的豪华酒店二楼,身着华服的人们正陆续进场。 邀请函拿在手中,精美的封面上写着“周年庆”三个字。 出门前,宵风问我怎么周末也要加班? 我回答他没办法。 事实上,这样的场合对我来说,比上班还辛苦。 何靳比我早到,等在大厅外,换了副黑框眼镜的他看上去年轻许多,害我忍不住调侃‘原来牺牲色相的是你啊’。 自报家门后,立刻有工作人员带我们入席。 位于舞台正前方的主桌上,已寥寥坐着几人,并没有今晚的主角。 却是另一张脸吸引了我。 女儿? 何靳的介绍令我有瞬间错愕。 要说有缘的话,未免也太巧了。 不过我还是先开了口,基于此行目的。 对着女孩惊喜的脸,优雅一笑: “又见面了,尤娜。” 第十二章 “是啊。” 她停顿许久才吐出两字,眼睛不自然瞟向一边。反倒是旁边的美艳妇人深看了我一眼,意有打量。 何靳立刻接上:“这位是罗太太。” “您好。” “你是皓齐的孩子?” “是家父。” 女人缓缓点头。我猜她一定是想起了父亲那位正统夫人。 不过我到不担心会因此被看不起,谁都知道,这位罗太太是出了名的小三转正。 果然,女人又问起了年龄。 紧跟着专业,工作。 女孩的视线忙绕回来,挠了她母亲一下,拷问这才结束。 罗先生直到宴会的后半段才出现。 行色匆匆,自称是刚从一桩生意里脱身。 眉宇间的春色倒更像是从某个小姐的闺房里脱身。 而罗太太仅皱了下眉,立刻换上笑容替男人摆好碗筷,顺带介绍众人。 虽然这里面陌生的只有我一个。 “长得跟皓齐可真像。哦?跟依依之前就认识?怎么没听你说过?”男人转过去问女儿,“遇见帅哥还不好意思呢,哈哈哈哈……” 男人爽朗的性格有别于一般商人。 吃起东西也毫不顾仪态。 “看着你们年轻人,就感觉自己老了。是吧,何靳,你小子当年也才二十出头,现在都奔四了,怎么还没结婚?” “你还担心何律师会找不到老婆啊。” “哈哈,对对,是我说错话了。” 何靳的尴尬被男人的笑声盖过。 另一边,靠外的两桌隐约传来叫声。 “他们叫我过去喝酒,失陪一下,小谷,多招呼着。” 临走俯在女儿耳边说了两句,逗得女孩频频点头。虽然夫妻情分没剩多少,对女儿疼爱倒是不争的事实。 何靳凑过来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抬眼正想回答,撞上另一双大眼。不躲不闪,依稀有了飞机上的神态。 “这次总该给我联系方式了吧。” “哦,当然。” 拿出手机互留下号码,她说起上次澳洲的旅游心得,问我觉得哪里最好玩。 我回答她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根本没逛什么地方。 她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会场里,喧闹此起彼伏。 罗志明每到一桌,气氛都随之热腾。 我推推何靳,后者会意的起身。 女人客气一番道了再见。 却是另一道视线,一直送我出了大门。 没有直接回家,何靳开车去了附近一处排档。弥补刚才未曾尽兴的胃,外加交待前因。 “你小子艳福不浅,坐个飞机也能偶遇。” “还不是那次陪爷爷去澳洲。” “去年的事了,亏你们都记得对方。” “那是因为……” 我突然噤了声。 “Matt,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爷爷去澳洲为了什么?” “前期勘察。” “他这么说的?” “嗯哼,早就计划好的。” “多早?” “年初吧,他一直想在那里投资。” “年初……” “有什么问题?” “不,没什么。你前面问到哪儿,哦,为什么会记得,因为她就坐我旁边,隔一条走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那位罗小姐对你有意思。” “是又怎样?” “怎样?如果能得到她爸爸的支持,就等于大半江山入手,再没有人可以撼动你。” 我盯着眼前的酒杯。 轻扯嘴角。 “那也不需要……” 桌面突然震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宵风的名字,我对何靳比了个暂停。 说了两句告诉他自己马上回去,挂断时扫了眼表盘,时针已过零点。 再看何靳,脸上多了份了然。 “女朋友?” “嗯。” “在一起多久了?” “很久。” “她是……”何靳举起酒杯摇了摇。 “普通人。” 何靳笑起来。 我猜,我是答对了他想问的。 “小恺……”他搭在肩上的手用了点力,如同此刻冷冰的眼神,“我们都曾是普通人。曾经,不代表现在有多么高贵,而是失去了更多的自由和选择。放弃才能得到,是这个‘世界’的定律,即便你装作看不见,也躲不掉。” 呵,被看穿了呢,全部。 “爷爷把我留给你,是为了教我放弃的?” “不,是为了让你成长。” “那代价未免太大。” “相比你将要拥有的,又算得了什么。” “……我做不到。” “别那么快回答我,回答你自己。”他抽出一根烟送进嘴里,“走吧。她不是在等你吗?” “你呢?” “我再过会儿,等酒精散了。” “Matt,我很羡慕你们可以凭能力站在老爷子身边。” “但你知不知道,我们更羡慕你,仅凭一个名字就能继承他所有的。” “为什么看别人总是幸福的?” “因为我们贪婪。” “是吗……呵呵。” 我笑着拦下迎面驶来的汽车。 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何靳没问过一句罗小姐的事,仿佛为了验证那晚他所说的话。 而另一方面,手机讯息明显多起来。 各式各样的内容,来自同一个人。有些我会回,有些则懒得。 她也不介意,隔了两天,新的问题又会出现。 更有甚者,收到罗先生的邀请,约在某个高档餐厅,最后出现的只有罗依依一个人。就像今天,明知是故技重施,却不得不披上行装。 门被轻轻推开,镜子反射出背后的人,眉宇紧锁。 “怎么了?”我停下手转回去问。 “林美阿姨打电话来说,外公昨天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后脑。我有点担心,想回去看看。” “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 我最先想到的是晚上的约。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不用陪我。确定外公没事后我就回来,应该要不了几天。” “这样啊……” 我感觉自己淡淡舒了口气。 宵风不是孩子,他能够照顾自己,也不会任意离开。 但局势就很难说了。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期。 “那你一切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好。” 他为我扣上最后两粒纽扣。当手指划过领口,我覆上他的唇。 有点凉,大概是担心的缘故。 好在摩擦使它很快热起来。 一吻过后,他微仰起头,漂亮的眼如往常般笑着,却又有些不同。 “恺,我们回英国好不好。” 第十三章 “回去?” 那所谓的‘回去’一定不是旅游,我知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 “你答应过的。” 是的,我答应过。 半年前,在我以为一切都会遵循着计划发展时。 可现在那些都没有了。 我不确定,还能凭什么去实现承诺。 避开眼,却避不开那道依旧存在的视线。 宵风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是这几年了解到的。 “让我想想,回来告诉你。” “好。” 他点头的样子并不似相信,至少没有追问,让我松了口气。 “几点的飞机,我送你。” “还早,我自己可以过去。你不是有约吗。” 我抬头瞄了眼时间,再看宵风,微笑的脸并无异样。也就没有坚持,接过他递来的外套,在门廊吻他,一如往常那样。 只是在关门刹那,分明看见了他卸下的笑容。 那天晚餐结束的很快,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集中精神。 受了我的影响,罗依依也难得安静。 把人送回去,我驾着车漫无目的得开。 宵风的手机从刚才起就关闭了,在我想,至少还能去机场见一面的时候。 说什么班机还早,如今看,不过是拒绝的借口。 可理由呢? 是不想麻烦我,还是被他看出来我的不耐? 电话始终没响,早过了降落的时间。 发去讯息,收到回复已是第二天凌晨。 “是不是吵醒你了?” “不,没有,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外公情况怎么样?” “有点糟,医生说外公有脑萎缩的症状,可能需要在医院住上一阵。” “是吗……” “恺,我想待久一点。” “应该的。” 一句之后,两人相对无言。 莫名的静谧令人烦躁。 “那个……”我随意挑起话,想了想:“下周末我过来吧。” 他顿了顿说好,重复两遍。 虽看不到表情,但我猜是开心的。 希望是。 第二次主动敲开何靳的门,对方显得有些讶异。 “有事?” “我想请两天假。” “可以啊。” 竟是比我想象中干脆。 “那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 他敲打键盘的手指不停,动动头,指向前方,示意我坐下。 “听说最近你跟罗小姐走得很近?” “如果除开原因的话,可以这么说。要知道,我很难去拒绝一个长辈的邀约。” “哦?罗先生亲自出马撮合你跟他女儿。”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你的答案呢?”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游说了。” “确实没有继续的打算。”他收回手推推眼镜,“不过至少可以预祝下成功。” “Matt,我并没有……” “我知道。”他悠悠一笑,有几分上次喝酒时的神情,“我只是提醒你,大家想要的结果。你可以说,这是利益所趋。也可以说,是为了自己。”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怕自己动摇?” 他倾向前的身体与音调一样咄咄逼人:“现实你经历过,应该很清楚。你努力了那么久,难道只是为了重新做回一个普通人?” “那是两回事。” “真的吗?” 我挪开视线,手无意识往下摸。 空的。 啪,白色烟盒被扔在眼前。 看着,突然又没了兴致。 我想起母亲去世时,医院冰冷的温度,以及亲戚们眼中的嫌弃。 那时我曾发誓,总有一天让他们后悔。 这个愿望被提早实现了,在老爷子出现的那天。 如果现在回到起点…… “执着与生活并不冲突。你可以继续爱她,只是跟另一个人生活。” “谢谢你的建议。” 我起身拉开椅脚,不忘微笑: “我周四开始休息,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Take care。” 我用比平常更慢的速度走出办公室,为了掩饰,我比任何时候都焦急的心情。 想要逃离的不是说教,是来自心底的声音,每当面对何靳,都清晰响动。而那其中,重复得最多的一句是,he‘s right。 因为准备休假,那天我工作到很晚才走,走出大楼回望,建筑物只剩几道零星光芒。 经过停车场的时候,铃音突然响起。 屏幕上名字是最近时常出现的。 迟疑了两秒接起,立即听见一阵磨人的噪音,紧跟着喃喃。 “你说什么?” “我好像有点喝醉了,能不能来接我。” “你一个人?” “哦,跟朋友的,但是他们都回去了……” 呵,真够拙劣的借口。 “不行吗?” 她又问了一句,这次声音更低。 让我不知如何拒绝。 或者说,该不该拒绝。 而那头自言自语扔在继续。 “不行也没关系,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天,回去路上我……” “在哪里?” “啊?” “你在哪里?” 几乎是兴奋的报出一串地址。 躲在城市一角的Club,是留恋夜生活的人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老远就看见站在街头的女子,身着金色短裙,东张西望,哪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驾车慢慢滑进她的视野,窗子外的人却一动不动,矮着身望我,咯咯傻笑。 无奈,只好下车绕到她面前。 还未张口,一个柔软的身体已栖进怀里,淡淡酒味混合着女孩特有的香气飘入鼻翼。 紧跟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 停留了两秒,离开。 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出精心修饰的痕迹,仰头看着我,迷蒙的双眼浸透了感情。 不论是喜是怯,都有几分动人。 她踮起脚,又是一吻。 这次延续得更久。 “我喜欢你。”表白顺着唇齿流出,即便不说也能知道。 同意来接她那一刻,也许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如今再做矜持,是不是虚伪。 我眯起眼欣赏远处微暗的路灯,既不推开,也不回应,任凭她细巧的舌划入嘴里。 笑容悄无声息爬上眉角。 我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 也许跟宵风相处久了,让我错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但现实告诉我不是。 它仿佛嘲笑的声音如此说道,“瞧,你终究还是露出本性了,在这欲望面前。” 第十四章 日本之行终究只能成为泡影。 自酒店的套房醒来,我便意识到。 坐起身,不经意触到女人光裸的躯体,昨日种种闪过眼前。 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喝醉。 随便套了条长裤,赤脚来到阳台外。 初晨的天还未亮透,一眼望下去,闹市街道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后悔,那才是最糟的。 手机拨通宵风。 对于我的临时爽约他只浅浅应了声,“没关系,下周我也该回来了”,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被旁边的人唤去。 我仰头深吸口气,低下时,玻璃护栏反射出站在窗前的罗依依。显然是起来有阵子了,穿戴整齐,半干的长发被束在脑后。 别开眼去摸烟盒,空了。 没有待下去的理由。 “我要回去了……昨天,谢谢你来接我。” 推门进去听到的是这句,令我颇为意外。 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浴室,果然,前刻还勉强挤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等到梳洗完毕出来,再看她,竟是才打开门。那不过几步的距离,走得比乌龟还慢。 突然有些想笑。 “饿不饿,一起下去吃个早餐怎么样。” “好啊。” 她回转过来的脸一瞬又恢复了光彩。 无限上扬的唇角可以看出此刻的喜悦,那份喜悦也感染到我。 真的,有那么喜欢吗? 那天之后,我开始频繁的被邀请参加罗家的聚会。 家庭内部的,生意场上的,以及床第间的。 我无一拒绝。 也通过几次的夜宿再次应证了我并非天生喜欢男人,相反,女人丰腴的身体更得我所好。 宵风没再来过电话,我也赌气似的一个不回。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每当沉醉温柔乡,我会蹦出这样的想法,‘也许对宵风而言,我从来都不是那个唯一。’ 一周,没有等到他计划中的归来,取而代之的,是罗家又一场宴会。 随罗先生穿梭于各个角落,从人们奉承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我,被贴上了罗家未来女婿的标志。 还有钟式那庞大的后盾,可以预见的未来,会有多少赞美及拉拢。 我十分期待。 想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以为终于是宵风来了音讯,拿起看,却是庄齐。 我向周围比了个失陪的手势,慢慢移向花园。 “很难得你这个时间找我。” “的确……你那边很吵,不在家吗?” “哦,在外面。” “工作?” “对。” “什么工作让你如此拼命,也不陪宵风回去。” “你怎么知道他回日本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今天……” “恺!爸爸叫我们过去。” 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突然到来不及盖住话筒。 离开大厅不过一会的时间。 “谁的电话?” 我看一眼她故作天真的表情。 同时,听着另一头同样的询问:“谁在叫你?” 我没有回答,看罗依依也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Kevin?” 庄齐又喊了声。 “对不起,我晚点再打给你。” 收起电话,搂住女人的肩微微用力,我要庆幸自己还好不是什么穷酸小子,无须看她此时的脸色。也不是什么爱慕者,需要顾及她的情绪。 我只是挽起不算冷淡的笑容,回复她:“走吧。” 托何靳帮忙,饭局进行到一半,我以公司有事为由溜了出来。 虽然并不指望这低级的借口能令他们信服。 到家打开免提直奔庄齐,不出所料,对方接听后立刻飘来一句嘲讽“吃完了,还真是重要的一餐饭啊……” “你刚才说宵风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Kevin,那女人是谁?” “爷爷生意伙伴的女儿。” “还有呢?” “她父亲持有公司很大一部分股权。” “政治联盟?还是说……政治联姻?” “都不是。” “宵风外公去世了,今天举行的葬礼。” “老人很早就有脑萎缩症状,这次从楼梯上摔下来,情况一下子恶化了。不仅如此,旅店生意也不好,靠林美阿姨和先生两个人经营着,可以说一直过得很艰辛。” “怎么会?” “地震的关系,那一带的旅游业越来越差,赚的钱远不够一家人生活,再加上每月庞大的水电开支,原本是挨不到冬天就要倒闭的,是宵风把店卖了,才帮他们解决了钱的事,没想到老人家又……” “等等,你说店卖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 “不,”这些我都不知道,“没听他说过。” “就因为宵风没说所以你不知道。Come on,你们天天生活在一起,难道连对方一点的异常都察觉不出?。” 我张嘴想辩解,却不知如何反驳。 沉默,持续了很久,待到回神,庄齐已不在线上。 犹豫着按下另一组号码。 等待音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我皱起眉,挂断,再重拨。 这次等了更久,被接起前。 那头的声音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和往常一样。 “我以为你睡了。”我说。 “刚才是。” “对不起。” “其实也没睡下去很久。” “对不起。” 这次他停顿了一会儿。 “……你不怪我没问你一声就把店卖了?” “那本来就是你的。” “不,当初是你买下的。” “没有差别。” “既然这样,你又为了什么而道歉?” 我撇撇嘴,无声的笑了。 为了什么? 为了这么久以来只想着自己,只看着自己,那个自私的我?还是为了抵不住荣华的诱惑,牺牲色相,那个虚伪的我? “对不起。” “爷爷还没消息?” “嗯。” “工作呢,工作顺利吗?” 宵风把我的反常当作是情绪低落的表现,他连怀疑都不会。而我,继续享受他的温柔。 我们聊了很久,一直到话筒那头传来轻鼾。 丢掉电话,我把自己扔进沙发。心情并未因交谈而好转,空洞的感觉是消息了,罪恶感却跟着回来。它令我不由的在想,究竟事实与欺骗,哪个更残酷一些? 这显然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除了用去我大半个夜的睡眠外,一无所获。 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到公司,未踏进门就被人狠狠拉住。 “你总算来了。” 何靳秘书焦急的样子很少见,尤其还加上在门口等的举措,一定不是为了我迟到。 “怎么了?” “董事长找你。” “董事长,”这是多久没被人提起的词了,“哪个董事长?” “当然是钟老先生,他回来了,现在在会议室,让你马上过去。” 第十五章 老人气色很好,没半点受苦的迹象。 此时此刻出现,除了“有计划的失踪”外,我找不到更好的托词。 遗憾的是我并不感到惊讶,或者说,对于类似的发生早已麻木了。 会议室静得可怕,谁都没有开口。 这样僵持过了二十分钟,也许更久。 “Kevin,董事长他……” “你一直知道?” 视图打破静谧的男人被我打断,他张嘴停了停,没有辩解。 “Matt,让我们待一会儿。” 收到讯息,男人迅速起身。那面向我随门一起隐去的脸,多少有些逃脱的侥幸。 “何靳他不知道。” “那就是林总了?” “……” 果然。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绕那么大的圈子。” 从去留学那刻算起,到现在。 我本该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恳谢他从开始就选定我为继承人。 可想到这一路被牵着走过的路,被安排遇上的人,我又不禁怀疑,真的只是为了让我成为继承人? “那你希望是什么样的?” 是啊,我希望是什么样的?明知这是老人一贯的方式,选择,无数的选择,稍有不慎,今天坐在这里的便不是我。 但…… “有时候,我宁愿你命令我。” “钟恺,” 老爷子连名带姓的叫我,这是第一次。 “贪婪,利己,是你血液里流着的天性,不需要隐藏。至于其他的牵绊,不过是人生的取舍。你看到的自己越是丑陋,离成功也越近一步。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要为自己的决定找借口。” 老爷子的话不是责备,那甚至是一种赞扬,我知道。没错,看到的自己越丑陋,离成功也越近。我完全能够体会,因为我完全的实践过了。 那些得到的,即将得到的,它所带来的兴奋早已盖过了我所失去的,和即将失去的茫然。 停不下来的不是被迫,是天性。 咧开嘴,我笑起来。 “那么现在呢,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回来?” “为了参加婚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必然的。” 我笑,没有很大声,也没有很投入。深吸了口气,拉开椅背慢慢站起来,再把椅子轻轻送入桌下,手,掠在半空。 “那个人,永远别去打扰,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不打算放手吗?” “放手?”我摩挲着椅背上一处缺角,“您有规定继承者只许一个情人吗?” 这次,没有回答。 “我先出去了。” 对着上位者鞠躬,我故意绕过了他的视线。 不管他与蒋烬承诺了些什么,但是放手,绝不可能。 离开会议室,回家简单整理了行李,没有停留,直奔机场搭最近一班的机飞往北海道。 落地开机的刹那,收到何靳电话。 “是不是应该先通知声再走。” “有分别吗,你不一样还是知道了。” “哼,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不管你打算在那呆多久,记得每天check email,只要还在钟氏一天,该做的工作一样也不许差。” 说完挂了电话,严厉依旧。 我查看手机已十几通的未接来电,可以想象他的怒气。 循着记忆,在机场外候车厅找到了直达登别的巴士。 沿路越过几处乡野,被两旁的紫色吸引,虽过了薰衣草最旺盛的时节,远看依然令人赞叹。 下车时已是傍晚,我紧紧外套领子,敲开写着香道二字的大门。 见到我,宵风显然很惊讶,但比惊讶更甚的,是兴奋。 那用力的拥抱,就好像,没人在旁边一样。 而林美阿姨望着我们的笑容,一如当年,她自然得接过我手中的箱子,就好像,我本住在这里一样。 宵风什么也没问,我亦什么也没说。 我们面对面躺在地板上,好在,先挨不住磕上眼的是他。 抬起手细细划过他的脸颊,感受呼吸吐在指腹上,温热的触感。我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场景,看着他,不忍闭眼。那时是因为爱恋,而现在…… 现在竟是不舍。 关掉手机,过了一周与世隔绝的生活。 期间,罗依依找了我多次,何靳在邮件里提到,我没有理会。 反正往后多的是时间面对。 “冷不冷?” 晚餐结束,我会来海边坐一会。 而Yoite,总是在这个点出现,带着毛毯。 穿上和服的他比平时看来清俊许多,我撒娇似的枕在他肩上,听海浪敲打礁石发出的响声。 “Yoite……上次,你说要回英国生活……” “恩。” “为什么不是这里。比起伦敦,这里有你的家人,生活也很简单。最重要的是,不用坐十几小时的飞机才能到,我……可以经常过来。” 他头动了动,朝着我的方向,但很快又折回去,快到我都不需要抬头去回应。他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但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给的回答。 回去后宵风惯例帮林美阿姨做旅馆的巡查,我则回房间完成今天的工作。 打开邮箱,立刻有新邮件跳进来,最近一封来自何靳,标题注明着,‘在你方便的时候打给我。’ 我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按下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那头的人没有客道,直奔主题。 “我需要你一个大概的回程时间来安排会场。” “结婚会场?” “不,暂时只是订婚。” “订婚?” “听声音你好像有点失望。” “当然了,明明一次就能结束的戏。” “或许是董事长想给你最后反悔的机会。” “那现在是不是也有点晚了。” “放弃永远都不会嫌晚,你知道的,我很乐意看到它发生。” 用笑声敷衍过去,我很清楚那不是玩笑,在老爷子活着回来的当下,若没有我的存在,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继承人。不仅是何靳,莫叔,还有林总,他可以是任何人。 “对了,她知不知道?” “谁?” “Yoite。刚听到还真有些意外,果然你小子怪异的不只有性格而已。不过也好,因为是男人,大家都没有负担,只要愿意,还是可以这么继续下去……” “不是要跟我确定时间吗。” “……没错。” “我下周回来,那之后,任何一天都可以。” 第十六章 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城市,不仅因为是宵风的故乡,也为它的悠然与静饶。 每次停留都能给我想要的安宁。 可惜,只限于短期。 因为过了,就成了乏味。 我在一周后启程,是给自己的时限。 离开那天,整个北海下着小雨。 搭最早一班巴士去机场,薄暮弥漫,街道上只听见箱轮的声音。 昨天晚餐时,我把定居登别的想法告诉了林美阿姨,一笔带过工作,只着重宵风的个人意愿,立刻得到长辈们支持。 回国也顺理成章成了移民前的准备。 开始还沉默的宵风最后是在外甥女的追问下才点头。 心,也随之落定。 “在想什么?” 声音的主人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 我侧头在他脸上停了数秒,笑说这样撑着伞的他很有漫画男主角的感觉,被反过来调侃“那你就是漫画女主角。” 我放下手,跳进他的伞内。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在意此刻伞下发生的事。 “车来了。” 他拍拍我笑着后退一步。 巴士由远及近,离别的感觉越发清晰。 这次分开不知多久,再出现时,也许已挂着另一个头衔。 对不起。 我轻抚他的脸,尽可能笑得自然。 对不起,请你留在这…… “走了。” “恺!” “恩?” “爷爷有消息了吗”? 我被问得错愕,想也没想就回答“哦”,立刻见到他灿烂的笑容,“是吗,太好了”。 没来得及细嚼话中含义,已被司机催促着上车,透过窗与外面的人挥手,下一秒,人便成了街道风景。 想不出宵风问老爷子的理由,虽是情理之中,总觉得有些奇怪。 说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起飞前给何靳发去讯息告诉他今天回来,不料脚刚落小区楼下,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车子,以及他的主人,一身正装,显然是从公司过来。 “何靳。” 回头的人露出算是微笑的表情。 “是有多么紧急的事劳烦何律师在这里候人。” “少来油嘴滑舌的,上车。” “去哪?” ‘去哪儿’问得有些多余,连放行李的时间也没有,我被直接带到了酒店。 半年前还是员工的地方,如今再来,已俨然成了主人。 最顶层的私人包厢里坐着罗先生与老爷子两人。 没有小姑,何靳送到楼下便调转了车离开。 甚至,我环顾一周,也没有罗依依的影子。 “依依没来,”看穿我心思,男人开玩笑似的回答:“我猜你应该不想一回来就看见她。”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解释,在他们面前,就像对着测谎仪一样。 我不想自讨没趣。 “先吃东西吧。” 老爷子把菜单推到我面前,为我找了个台阶,我也很识趣的下了。 奇怪的气氛因我的介入变得更加诡异。 服务生进来换过两次餐盘,真正的话却没聊起几句。 我看过他们不同的面具,我以为这样的聚头免不了针锋相对,或是互相奉承。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外面传闻的敌对,也许只是传闻。 老爷子一如既往寡言,更多时候对着窗外发呆。而罗先生,罗先生也不如人前那般爽朗。 他们之间,只有一杯茶,见底了便再满上。 偶尔开始一个话题,说上两句,又停下。 “听何靳说会场定下来了。” “恩,明天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看看。” “是不是去年你办生日宴的地方?” “对。” “不错,那里我也喜欢。” “你喜欢没用,年轻人的东西只有他们自己看了才知道。” “是啊,我们都老了……不过幸好,你有小恺。” 听到名字时我偷偷抬眼,到足以看清的高度。 老爷子并没有给回应,他只是动动嘴,转向旁边。我却分明看出了,眼角下笑的痕迹。 太真实,竟有点让人想哭。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想要的,原来并不仅仅是权力,还有他的肯定。 是他们叠在一起的重量平衡了我对宵风的愧疚。 这么说也许自私,但那存在记忆里的温暖,属于亲人的温暖,原来我一直未曾放弃过。 回去路上,车内异常安静。 到达别墅后,老爷子率先打开门,我犹豫了下跟着出去。 一路进到大厅。 “你的房间在三楼,已经打扫过了。” “是。” 我以钟恺的身份结婚,自然是要住在象征着家族的房间里。 “去休息吧,明天带罗家的孩子去看看会场。” 扶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朝上走,老爷子有些蹒跚的背影总给我有种下一步会跌倒的错觉。 “爷爷……” 无论背脊弯曲到怎样的地步,他的脸永远是坚毅的。 就像此刻回转过来的脸。 “我站在这,不因为任何人。” 是为了我自己…… 缓缓的,老人翘起嘴,比之刚才席间,这次清晰很多。 他点点头,一下,两下。 而我也笑了,从飞机降落开始算起,第一次。 订婚10天后举行。 不算很豪华的排场,就钟家的地位来讲,在郊外庄园里办如此一顿盛宴实属低调。 没有西式地毯,也没有夸张的礼服。 受邀参加的除了钟罗两家的关系外还包括一些闻风前来道贺的名流。是场明显不过的政治婚姻,唯一乐在其中的只有身旁那位未来妻子。 草坪仪式结束后,小姑忙着准备宴席。不管心里情愿与否,关系到家族形象的事,她从不马虎。 人群慢慢从外面流向里面。 这其中,一个人逆向而行。他的个头在人群很扎眼,一晃离开了我的视线。 想也没想追了出去,在停车场才堪堪赶上。 “Kin!” 听到叫声,男人回头。 果然是。 我穿过他扫向身后车厢内,空荡荡没有人。 “准新郎抛下会场这么出来好吗。” “招呼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到是你,怎么会在这?” “当然是来参加婚礼的。” 他双手互抱倚着车,任驾驶门大开。有些拉杂的下颚不似从容赴宴的模样,眼神却很锐利。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走?” “因为已经看到了想看的事实,”他姣好的唇弯曲至一个漂亮的弧度,“……原来我们并无不同。” 无视我重新坐进车里的男人,最后留下两个字: 恭喜。 随引擎发动的尘埃一起落在面前。 那一刻我最先想到的竟不是宵风。 回头望远处逐渐清冷的草坪,我自嘲的笑起来。 是啊,我们并无不同…… 第十七章 若没有蒋烬的出现,婚礼可以说是完美的。 不过有点瑕疵也无妨…… 我收起电话,从暗处走出。 听宵风的声音并无异样,当然了,他的手机早在回日本前就被我落在家里,根本没人联系得到他。 “走吧。” 罗依依掂捏着长裙过来挽我的手。 大厅里,宾客早已走得干净,只剩下侍应生收拾残局。 “你爸爸呢?” “在那边。” 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到几步开外的罗先生,正准备上车。见到我们,他挥挥手,笑容不减温暖,眼神却只着我。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要不要送他们回去?” 赶在黑色豪车离开前,我问身边的人。 她摇摇头,贴得我更紧。 “不用,我刚才已经道过别了。” 小姑在某些方面的办事效率总是超出想象。 比如眼前鹅黄色的被单还有床头搁着的香槟,早上还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房间,现在看起来有些陌生。 女人倒是很喜欢,笑容从进门起就没停过。 洗完澡,象征性的云雨之后,女人很快睡熟过去。 这一天奔波,确实累了。 我披上外袍来到阳台,全无睡意。 外面一片漆黑的地,和衬得有些灰白的天。唯独远处公路上成排的路灯还亮着,直通往海边。 以前我称之为“绝对的安静”。 但此刻,它没有带给我想要的安宁。那形同落寞的东西一直环绕着,挥之不去。 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白天,依旧去钟式上班。 晚上,除了身边多一个人,我还是我。 时常给宵风打电话,在阳台或是花园,也没有刻意避开过罗依依。开头几次她还会问“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后来,索性也不问了。 她英语不好,这点我是知道的。 偶尔周末,女人会回去住,像是计划好的,留出我独处的时间。 日子过得意外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压抑。 渴望着什么事能让我爆发一下,却始终没有找到。 直到,蒋烬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一个月来的焦躁全因为他,自己一直在等他。 “我们见一面吧。” “现在?” “不行吗?” “可以,哪里碰头?” 蒋烬只说半小时后来接我,其他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我发去简讯告诉罗依依晚上不回去吃饭。 收到一个字“哦”,再无其他。 蒋烬来得很准时,八点敲过就等在楼下。 沉默的上车,沉默的开了一阵,沉默到突然起了不安的预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 “还是根本没那个打算。” “有分别吗?” 他冷哼了声,没再开口。车速却是更快,向着一个趋于熟悉的方向。 吱…… 刹车的鸣响引起两个路人回首。 蒋烬跳下车,用力关上门。 留我一人坐在车内,许久,不敢抬头。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恰恰相反…… 对面白色的墙坻还有那亮着的窗台,都是我再熟悉不过。 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有钥匙。 他原来早回来了。 也早知道。 我推开车门,缓缓的,像似慢镜头。 蒋烬背对我吞吐云雾,看不见表情。但一定是鄙夷的,一定。 “是你带他回来的?” “不是,我在礼堂外看见他,你订婚的那天。” 我扯扯嘴想笑。 脑海闪过这两个月来与宵风的每一次通话,没有异常,什么都没有。 是他装得太好还是我遗漏了? 又为什么要配合着我演戏?为了看我丑态,还是…… 他已做好了情人的准备。 “我很羡慕你,钟恺……”说这话时男人终于将视线转向我,“但你不配。” 他的目光冷至了极点。 却不及心里的温度。 没错,这是我所想要的结果,但,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进行。 我那么努力的在他面前伪装,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隆隆马达声,蒋烬驾着车离去,也带走了遮挡。 我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整个人是赤裸的。仓惶躲进树下,透过树荫偷望那个窗口。 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我不敢想。 因为一想会带出更多,比如他以怎样的心情看着我和别人走进礼堂,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若无其事听我电话。 ‘我等你’,等的原来不是我回去。 是不是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还是,可以再等等…… 我最终没有上去,因为没有勇气面对,直到熄了灯,都只是站着。 离开后,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很久。 口袋里手机震个不停,不想看,也不想听。 路边,一个七彩霓虹拼成的英文单词吸引了我,进去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立刻有低胸妩媚的女酒保凑过来问喝什么。 我翘起嘴角,歪歪斜斜回答她: “Absolute……please double。”(双份伏特加) 射灯不间断照亮身边暧昧的人群,俯首接耳的,亲密接吻的,我坐在吧台,看着他们一杯接一杯。 身边时有人坐下,不一会儿又起身,来来去去换了几批。 这样过了一刻,又似乎更久。 直到最后一个,陪着我,始终没有离开。 他的手指很软,抢杯子的瞬间感觉到的,但脸却是模糊。我尝试了几次睁大眼想要看清,都失败了。 依稀对方叫了我几声,是什么?恺? 像极了宵风的声音。 心,顿时又绞痛起来。 想低头歇一歇,那只手也跟了过来,轻拍我的脸,令人越发觉得不耐。于是伸手去挥,不知带到了什么,激起一阵乒乓响声。 被砸到的额头有些痛,想去揉,那里,已有一片冰凉。 那是宵风的温度。 “没事吧。” 这次看清楚了,是他没错。 “Yoite……” 听到叫唤,对方突然向后仰,连同着手也从我掌心里渐渐抽离。 “等等,Yoite。” 一时心急,我扶着椅背想要起来,脚下踉跄。 这次的碰撞更大,失去意识前唯一记得的,是手的主人又回来了,但不是宵风。 不是他。 再醒来,人在钟家。 “头还痛不痛?” 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轮廓与昨晚重叠。 “是你送我回来的?” “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已经醉得不清,是吧台员工接的……” “为什么不问?不好奇吗?” 打断她恍惚的眼神和一脸勉强的笑。我问。 “……不是不好奇,是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这次,惊讶换成了我。 我曾经很接近答案,但放弃了,或者说不愿去怀疑。 结果……这就是结果。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她不做声,眉结拧得更深。 只好由我来回答: “从飞机上认识开始,对不对?” 第十八章 她没有否认。 这比“不是”来得更难以接受。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们……怎么认识那么重要吗?我是真的爱你,你感觉不到吗?” 罗依依并没有如愿离开,声音从开始的细弱,渐渐拔高:“每天……都想着,也许我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终有一天你会忘了Yoite……能做的我都做了,那么委曲求全,连你跟他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只要看表情,就能知道你是在跟他讲话……因为对着我,你从来没那么笑过……” 她不断的伸手去擦眼睛,结果只是越涌越多。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控,她半蹲着蜷缩在门口,整个人都在发抖。 原来累的不止我一个。 大家都在装。 我翻身下床想去安慰她,跨出两步又停住。 这时候,温柔才最残忍。 我捞起被丢在沙发的外套,从她身边轻轻绕过。 “对不起”,是离开前我唯一说的。 驾车沿着海岸线开。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家里逃出来的,特别是身上皱巴巴的运动服,越发显得人狼狈。 去哪儿? 每次问自己,眼前总闪过一个影像,即刻又被否决。 我还没准备好面对他。 我怕面对他。 这样一路不知不觉到了公司。 把车随意停泊在街上,抬头仰望那高入云霄的大厦。 说不清此刻的心境,厌恶,烦躁,还有后悔。 我是为了它而放弃的,放弃了原则,放弃了忠诚,同样也为了它坚持,坚持欺骗,坚持得到。 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它有怎样的魅力,令我沦落至此。 以朋友的名义在酒店订了间房。 紧邻公司的地方,一抬头便是大楼。 每天坐在沙发望着外面,一呆就是半天。 那期间接到过几通电话,罗依依的,还有蒋烬。 他接收信息的速度比我想象更快,令我再次确定,他与老爷子之间一直有联系。 只有我才是外人。 浑浑噩噩过了两天,脑海一片空白。 也回家过几次,每次都只站在楼下等那盏灯熄灭,不敢迈前半步。 我开始觉得迷茫,迷茫这些年来,究竟执着了些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何靳来了讯息。 “你在哪里?” “酒店。” “发脾气也该有个限度,都两天了还不……” “我没有发脾气。” “那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对话就此终止。 紧挨着不多时,另一通来电。 是等了许久的电话。接通那一刻,我甚至有种被解放的感觉。 老爷子问了何靳同样的问题,却不同于他的语气。 平静,带点关切。 我顿了顿才出声,是毫不相关的回答: “爷爷,我累了,已经,不想再继续了。” 也许,从离开家第一天起,我就在等着说出这句话。 “……既然决定了,晚上回来一次吧,就当是……最后一次。” “好。” 傍晚到的,比预定早很久,想着兴许还要收拾行李,没想到管家先生早已在大厅候着。 “老爷在二楼等你。” 我点点头,沿着台阶蜿蜒而上。 一级级,走得异常小心。 上至最后一格,便看见了半掩的门后坐着的老爷子,那是,钟皓齐的房间。 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生前住的地方。 “坐吧。” 盏灯的光亮只够照见书桌,以及后面的人。 他的表情似乎永远没有起伏。 “我……” “我见过他几次,那个叫宵风的孩子,也很喜欢他……这么说也许你不信……我放任Ben,不是因为他的同性恋人,是因为我知道他本不适合钟家,不适合商场……但你不一样……钟式是祖辈们一手建下的,在我手里,已经被人瓜分了近半,剩下的,我不能看着它继续被外人打理。” 老人唐突的开口打断了我来之前准备好的大段讲词。 而其中句句触动着我的神经。 “如果一开始能听到这些话,我也许会很开心,但是现在……你送我出国,读你以前读的学校,跟你带过的人相处,给我希望,再让那些希望破灭。你早知道Yoite的存在,却从不阻止,一边又给我安排那样的偶遇,我不明白,爷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你自己做选择。” “那么离开钟家就是我的选择。” “是吗?” “……” “真是这样,为什么你还在这?” “那是因为……” 抽屉拉开发出吱的响声。 一叠东西被甩在桌上。 是照片。 从那有些褪色的边缘来看,已有些年岁。 我拿起来翻,眉头愈皱愈深。 那里面,全是年幼的我还有母亲,虽不甚清晰,但依稀看得出轮廓。 “这个……” “这些照片是皓齐留下的。” “……他们都说妈妈是被抛弃的,那个男人也从没来看过我。” 我下意识反驳,同时看着照片里面的‘我’渐渐变大,从婴儿一直到小学。 “但妈妈并不恨他。” 为什么? 对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母亲直到临死也没说过一句怨责。 ‘你长得很像他。’每每对着我,眼里更多的是留恋。 为什么? 慢着,不对! 我勾着嘴角笑起来:“既然是钟皓齐派人拍的,为什么留在这里,你说过成年后他就搬出去了……照片是可以假造的,爷爷,这对您来说并不难。” “是不难,只在于你信不信。” “……” “这世上,并不是拥有才叫感情。皓齐也许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不代表他不爱你们……” “够了,权力之后,这次的赌注又是父爱吗?你不断加大筹码就是笃定了我会选择你想要的对不对。” “不,我从不那么认为。你之所以还没离开,为的不是权力,是被尊重的渴望,还有亲情。钟家的财富是没有能力让你离开Yoite的,我知道……是亲情,你放不下的从来都是亲情……你太骄傲了,像我一样……即便是喜欢,也从不说一句。” 他无懈可击的脸在逐渐的瓦解。 让我看到了衰老,看到了疲惫,还有暴露在空气中点点的哀求。 是演技啊……我告诉自己。 但心口被压抑的沉闷好不难受。 我转过身,仓惶的离开那个房间。 总觉得再不走,恐怕一辈子都走不掉了。 但依旧没有逃开背后的声音,清清楚楚伴我下楼: “小恺,爷爷需要你。” 第十九章 这次走,我连车也没有开。 最后属于钟家的东西,我想,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直奔回家。 开门刹那,爱人的脸上飘过一丝疑虑,但即刻被喜悦盖过。 在他说话前,我堵住了他的唇。 一个月的时间,恍如隔世。 我抱起他,边吻边向里屋移动,他单手勾住我,另一只手去解衣领。 就这样抱着摔倒在床,我略欠身怕压着他,却被紧扣住。冰凉的手指沿下颚来回抚摸,然后攀升至脸颊、眼角,他抬头主动索吻,手指则细细密密来到了衣里。 一触到肌肤,便带出体内层层火焰。 “Yoite。” 喊出口才觉声音沙哑。 压抑太久的情欲,因简单一个动作尽数爆发。 埋首吮吸他白皙的耳垂,满意听见怀里发出的喘息。 衣料早已褪尽,身体重合所带来的满足不仅是生理上的。 “恺……” 因我的迟迟不肯给予,宵风开始有些焦急。 我俯身给了他一个冗长的吻,“再等一下”,嵌在呼吸里模糊的话语化为舌头自下颚一路亲舔至胸前。 红色的点稍一碰触,都会引得手中生物胀大。 我吞了吞口水,咽下已临近崩溃的欲望。 再等一下,想看到你因为我,变得更疯狂的样子。 挥开挡在他眼睛的额发,注视那淡色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被情欲浸透的脸,慢慢的,慢慢的,亲上眼睑。再往下,鼻尖,嘴,被等着的另一片舌翼勾住,便再也无法离开。 我抓起他的右脚架在肩上,加快手指开拓的速度。 感受每一次抽出时,指尖带出的浊色液体。 “我……不行……啊……” 在他说出恳求前,我已迫不及待的插入。没有缓冲,直至最深处。 空气中麝香愈浓,我伸手抹了把腹上的粘液放进嘴里。动作倒映在底下人眼里,冉起一片红晕。 我坏笑着把剩下的手指伸入他嘴里,一点点开始抽动。 “恺,”宵风就着相连的身体环住我,他已有些涣散的眼不停有泪水渗出,不知出于享受还是其他。 终于变热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后脑。 “我爱你。” 细碎的吻落在耳根,伴着爱语。 他的主动从来都是带有摧毁性的。 捞起他换成跨坐的姿势。 “啊……”坐下瞬间,我听见彼此的呻吟。 这更紧密的贴合令我几乎要缴械投降。 深呼吸数下才平息住几欲宣泄的分身,缓缓的再次进攻。 耳边,类似嘤咛的声音始终没停。 宵风已到了极限。 可不够,我还没够。 我咬住他的唇,辗转蹂躏。 “这只是开始,Yoite,今晚,你别想睡觉。” 为了兑现承诺,我用尽办法来延长射经,几乎磨了他一夜。做到后来,宵风甚至带着哭腔的要我停手。 让我想起了他最后与蒋烬的那晚。 说不出的相似。 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 身边的人早先一步起来准备晚饭。 他正常的好像过去一切都是梦。没有去过登别,没有订婚,更没有谁离开过。 让我想找个开口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吃饱餍足之后便是另一轮交融。 这样日夜交替不知过了多少天,我沉溺于类似糜烂的生活里,什么也不愿想。 再好的计划都会被打散。 只要他们一天不开口说放过,我便逃不掉的。 昨天何靳的话犹然在耳。 “你真的不回来了? 董事长手上的股份已经全部转给你了,就算你不要,董事们也不会允许它再转回来。相反,他们会利用你的丑闻攻击董事长。而那些股权很有可能会流入市场,被罗先生或曾先生吞掉。钟式从此便彻底消失了你明不明白。 即便这样你也无所谓?” 我烦躁的抓头,试图摆脱这扰了我两天的话。没成功。 我该庆幸,每次这个时候宵风都不在家,看不到这样的我。 铃音又响了。 这次的来人让我有些意外。 当她沉着声叫我‘小恺’的时候,我愣了足有半分钟。 “徐太太。” 我尝试着喊,没有收到预期中的怒火。 她苦笑了一声,复又叫我的名。 “小恺,回来吧。”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也不像你会跟老爷子妥协的事。” “对,我是恨爸把所有财产给了你,但我更怕钟式不再属于钟家。” “有何靳,林先生他们在,一定可以帮你夺回来。” “到那时候,人心便难测了,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你很清楚。” 今天女人似乎特别诚实。 “这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的纷争了,我随时可以离开钟式,只要你肯回来,爸的年纪大了,很多事,我应付不来,徐冉又不懂事……小恺,我们始终是一家人,算小姑求你……” 求? 好沉重的字眼。 我摸索着键盘按下终止健,全无征兆,因为听见了开门声。 男人抱着大袋出现得恰好时机。 令我隐约嗅出了不同。 “Yoite。” “嗯?” “我回来了多久?” “19天。” 坐进沙发另一端的人只想了想就给出确切的数字。 “为什么你不问我什么时候陪你回登别?” 他偏过头去,显然不想回答。 被我勾住下颚又转回来。 “不问我那什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不问我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你都不骂我?” 他垂眼摇了摇头。 个中寓意,我无从了解。 “恺,爷爷他很需要你。” “需要?不是的。他不过利用我罢了。什么照片,亲情,都是假的。包括你,他对你说的任何话,都是为了让你离开。” 宵风按住我挥动的手。 “没有……我们每次见面都只是聊天,聊你的事。” “我?不可能。” 住在心里的天平又趋于倾斜。 宵风是不会说谎的。 还有让我更介意的是…… “你从开始就准备好了我会回去?” 难怪他们每次都是挑宵风不在的点打来。 “为什么?” 你要帮他们。 “我明明已经决定了……” 舍弃这个姓,不再管钟家的事。 “可每次一想到老爷子,一想到钟式,又忍不住担心。” “为什么你不留我,如果你开口……” 直到他欺身向前,指尖触到了脸颊,我才发现自己在哭。 “我爱你,我应该只爱你才对……” 为什么每次在天平两端总是丢弃了你? “我甚至想过用一个谎言把你束缚住,但是不行……” 我不愿看到你被困在牢笼中,无论那是来自蒋烬的,还是我的。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Yoite,再没有以后了……” “因为我要放了你。” 不论我说什么,宵风都只点头。他脸上的哀伤,说不清是为我多一点还是为自己。仅看着,就觉得痛。 透不过气的痛。 “我爱你,Yoite,但我要放了你,放你自由……” 那夜掏空了我一生的眼泪。 当回到床榻,我依旧不愿从宵风的怀抱退出。 熟悉的味道环绕着我慢慢入睡,我想我是真的累了。 再睁开眼,室内安静得过分。 窗帘把太阳挡得严实。 我知道他走了。 因为懂我,所以他知道,只要有他存在的空间,我是决计踏不出的。 套上来时穿的衣服,不带任何东西。 这个地方所有一切与宵风的记忆,将被永远保存下来。 那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打开公寓大门就看见外面高大的身影。 倚着车猛抽着烟。 “你在这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脸射来两道冰冷的视线,随即又转为疑虑:“你要离开?” 我斜他一眼不做声,接过手里捏着的烟盒,自顾点起来。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不只有爱情。” “哼,听上去很伟大。” “可不是,”我顿顿,“你应该高兴才对。” “也许吧。” 他站直身去开车门,似乎已恢复了心情。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都要离开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自然不会是为了你。” 说得也是。 “如果不需要送的话,那么,拜!” “等一下,”我挡住合到一半的车门,“虽然不知道你跟老爷子做了什么交易,但代价应该不小吧。” 他眯起眼,笑容渐深。 那里面不完全是得意,还有些怅然。 这男人受老天太多眷顾,实在不应露出这样的表情才对。 令我忍不住挖苦: “为了一个旧情人这么劳神劳财值得吗?” “他爱上别人,一次就够了。这辈子,我也只允许你一个人罢了,不会再有下次。” 他由下而上幽黑的眼里尽是挑衅: “五年前你等他离开我,今天我等你离开他,我们扯平了,Kevin。” 他用了“等”,很婉转的词。 我放开手,没有追问下去,看着车快速划出了小区,朝着一个方向。 想来,是宵风离去的方向。 管家先生为我开门。 走进去,便看见端坐在花园角落的爷爷,正摆弄着他养的花草。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又埋首继续手上的活。 “进去吧。” 很轻的一句。 他明明没有哭,我却觉得好像是哭了。 转身发现站在门庭的罗依依,早已是个泪人。 我伸手接住她扑进怀里的身体,没有厌恶,没有伪装,或许有些疲惫,但这次是真的。 “我回来了”。 不走了。 我重新拾起了丢掉的一切。 名,利,还有情。 我得到了我所想要的尊严。 但心里属于那个人的空缺恐怕一生都无法被填补。 我听说,他要回登别了;听说,他和我一样,除了钥匙,没带走那个房间里任何东西。 我们没再联系,连启程也是蒋烬告知的。 在两周以后。 收到消息第一时刻我冲出了门,不顾餐桌四面困惑的眼神。 这样的任性,是最后一次了。 深夜的机场人流不减。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米色衬衫还有标志性的贝雷帽,多年未变。 他坐在落地窗边,低着头,白色耳麦自两侧垂落。 “为什么站在这?” 打扮休闲的男人来到身边绝非偶然,我瞥了眼墨镜下那张端正熟悉的脸,以及脚边的行李箱, “这话应该问你才对。” “他不知道我跟他回去。” “哦?这么委屈,可不像你的风格。” “彼此彼此。” 我用鼻子哼了哼。 他也不介意,靠过来,与我一起往下望。 “他这段时间好吗。” “……嗯。” 那掩藏在犹豫背后的事实,我终究没有勇气问。 “谢谢你通知我。” “不用,反正那也不是我的本意。” “什么?” “上海至北海道的乘客们请注意,您所乘坐的JL3045班机即将开始登机……” “啊啊,该走了。”男人踱到另一边,镜片虽挡住了视线,依然可见底下笑容灿烂,“下次见面,我再重新介绍他给你认识。” 他敲打扶栏,对着宵风的位置,也不知道这股‘自信’出自哪里。 我很没形象碎了他背影一口,回过头去,宵风也站起来。 抬头,目光不偏不倚指向我。 这让还不爽蒋烬口气的我一瞬揪紧了呼吸。人被定在原地,听不断攀高的心跳声。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其实早可以进去的。 一直坐在这,是为了等我。 亦或是,他也早已认出了我。 我原想悄悄的送他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我的世界。 但其实宵风选择的方式更好。 我们没有争吵分手,没有生离死别,哪天再见,还能笑着称呼对方名字,不是陌生人,没有卸下过感情。又何尝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局。 我笑起来,明知对方看不见,依旧努力的拉开嘴。 我们对视着,直到宵风伸出手,朝着天空挥了一下,再一下。 然后转身。 比想象中干脆。 让我回忆起上一次,对着蒋烬的那次。 时间在这之间翻了整整五年。 所有的记忆都还历历在目,它的主人却已然不同。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 来自刚刚进候检口的人。 “结婚的时候记得微笑,恺,我看得见。” 工整的中文,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一定是琢磨了很久。 我看着,一遍又一遍,终是模糊了双眼,泣而无声。 周围人群渐少。 大厅里回响着不同的航班,来来去去。 天色从黑夜转至清晨。 当第一缕光亮照进候机大厅时,我按下发送键。 给蒋烬的,于他们落地前一刻。 虽然很不甘愿,但这世上,我所允许的也不过只有他。 既然我已没资格陪Yoite走以后的路,那么, “请你好好爱他,连同我的份一起。” ——正文完—— 番外 每年圣诞是我们几个聚会的日子。 所谓“我们”包括了庄齐夫妇,继宇夫妇,乔伊和他的爱人,还有蒋烬和宵风。 他们在一起已经12年了,有一个儿子,是蒋烬基因配对的孩子。7岁已初显轮廓,像极了父亲,连无条件执着宵风那一点也如出一辙,每次出来都是缠着宵风不放。 我嘲笑蒋烬怎么这辈子都在与人争宵风,他无奈摇摇头,随即又笑起来: “但只有我真正得到了。” 我喝了口酒没有反驳,只轻巧抛回一句:“所以你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才向他求婚的?” 果然前一刻得意的人立时泄了气。 “当然不是。”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顿时没了高大帅气的形象。 引得我哈哈大笑。 他们是在离开我的第三年举办的婚礼,在伦敦,邀请了两家的亲戚还有朋友。 我没去,因为给不了祝福。 两年不算短,零零散散听庄齐说起蒋烬的种种,那些连我也没把握做到的事,也无怪他们又走在一起。 但不代表我能够接受。 特别是每次聚会时宵风的笑容,都让我觉得刺眼。 “喂,你们俩又躲起来偷偷摸摸聊什么?” 庄齐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仍是不改大大咧咧的性格,越发衬得一旁妻子娇小可人。 “继宇说他什么时候到?” “明天吧,最麻烦就是他,什么都要听老婆的。” “你不是?” 蒋烬提了半截音调,立刻换来庄齐无力的反驳,“是是是,这里除了钟恺,大家都是。” 我看了眼站在远处的妻子,还好…… 那厢庄齐挨了老婆一记爆溧,责怪他口没遮拦。 我笑笑没说什么。 蒋烬回到宵风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对方笑个不停。我略一皱眉,不着声息掉转头,恰看见阳台里比肩而立的一对。 偎依着乔伊的恋人有非同一般的美貌,第一次见就把我们所有人震慑住。那足以迷惑人心的脸庞,难怪了每次乔伊都小心翼翼的将人藏在身后。算起来,他也快50了,年龄在他眉宇一点也没有显现。好几次我们都忍不住问“你父亲他其实不是人吧”。 客厅那里有小骚动,又是钟砾跟蒋家的孩子扭打在一起。 果然人有遗传之说,这两个从见面开始就没太平过。 罗依依在旁边有些焦急的劝架,但已有年纪的两孩子根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分开的。我放下杯子赶过去,孩子已被蒋烬抱在空中,我家的,则躲在宵风怀里,平静了许多。 我侧头看妻子,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每次跟我来参加聚会,她总是压力很大。一边,她并不讨厌宵风的温柔;另一边,她又不想我们与之亲近。我自是明白,但孩子…… “有没有打痛哪里?” 钟砾摇摇头,鼓起腮帮。 我从宵风手里接过他,不经意碰触到对方微凉的肌肤,往昔回忆一闪而过。 他抬头与我相视一笑,几分熟悉,几分疏离。 心,不觉跳快了许多。 把钟砾带到他妈妈身边,再回头,宵风正搂着刚被蒋烬教训过的Jay,小孩子撒娇似躲在宵风怀里,不理蒋烬的叨叨。 宵风低下头说了几句。 只见Jay撇下嘴,不情不愿的从怀抱里出来,缓缓的,来到我们跟前。 “Sorry。” 钟砾歪着头,嘴角得意的笑被我捕捉到。 这小子是忘了,上次自己先道歉的事,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 妻子拉拉我低声说了整个过程,猜也知道,并不是Jay的错。 我搂着她离开房间,孩子的斗气本就没有错对,她又何必介意。 “恺,你觉得快乐吗? 一到外面,妻子便仰着头问。 每次聚会,她都会这么问。 或早或晚。 我也习惯了。 扯开嘴,拿起她的手吻了吻放在胸口:“如果不是你,这些年兴许我会后悔。但因为你在我身边,我过得很开心,我希望你也是,跟我在一起,是开心的。” 她伸手回搂我,颇有些情动,虽没有回答,但微颤的嘴唇已说明一切。 我侧头搜寻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可惜错过了。 他又转回孩子身上。 浪费了此时此刻我对罗依依的表白。 真的想见他眼里的在意,哪怕只是丁点儿也好。 很傻吧。 “吃饭啦。” 庄齐站在厨房拉开了嗓门,我拍拍妻子后背示意过去。 其他人早已各自占了位置,留下我最后一个,同样是,在他对面。 一抬眼的距离。 他低着头替Jay打理沾上油渍的前襟,嘴角噙着笑,温柔的,宠溺的。旁边蒋烬则是一副又要发作的样子,可惜那个小的看也没看他一眼。 若没有当初,现在坐在那儿的应该是我。 “爸爸,我要虾。” 钟砾拉拉我指指中间,便有妻子伸手去夹。 我看着她渐有皱纹的眼角,有阵暖意慢慢充斥胸口。 不敢说我真的没有后悔过,但至少,现下的结局是最好的。 每个人各得其所。 这样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 唯有留得来世。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