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爱过傻逼 下——夜弦辰歌
夜弦辰歌  发于:2014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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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重量

 顾国泰站在病房门旁边,低着头听门内压抑的哭声。他几次把手放在门把上,又硬生生地拿下来。值夜班的护士从他身边经过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国泰装没看见。等那哭声逐渐平复之后,顾国泰才推门进去。 许辉翻了个身,闭上肿痛不堪的眼睛。顾国泰轻声上床,从许辉身后搂住他。背上立马传来厚实的温暖,既熟悉又陌生。许辉脑海里乱哄哄的闪过一个又一个镜头,最后定格在唐路声身上炸弹爆炸的那刻。那血肉横飞的画面,血夹杂着雨点溅到脸上,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唐路声很残酷,他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许辉,自己却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许辉知道,他想让林溪内疚,想让林溪到死都记着他。 顾国泰感觉到怀里身体不自主地绷紧,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把许辉的眼睛轻轻捂住:“有什么别自己想,跟我说,我替你分担。” 许辉没吭声,过了好大会才说:“跟你说,你也不懂。” 顾国泰瞬间火就上来了,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你他妈不说我怎么懂!皮上儿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其实心里难过的要命!” 许辉哼了声:“谁难过了,要睡就睡,不睡就下床。” 顾国泰按住许辉要踢他的腿:“腿上还有伤,别乱动!不难过那哭什么,你要是想哭个够我陪你去他坟上哭,别他妈把泪掉在枕头上!” 许辉心里正烦躁,一下子被撩起来了,冲顾国泰吼道:“跟你没关系!”许辉挣扎着要下床,却被顾国泰狠狠按住。许辉手腕上有伤不敢使劲,手就被轻而易举地压在枕头上。 顾国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他妈到底想我怎么样?”顾国泰的腿嵌在许辉两腿间,活像头负伤的野兽:“要不是看你现在伤着,老子不操、干、死你的!” 许辉使了吃奶的劲终于挣开了顾国泰的束缚,抬手就要掴他巴掌。幸好顾国泰躲得快,那巴掌落在肩膀上。许辉像上了瘾,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他手下没留劲,顾国泰咬着牙都疼的闷哼出声。过了好大会,许辉总算消停了,但看起来却比挨揍的人更憔悴,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顾国泰帮他抹干净头上的热汗,牵动到身上的伤忍不住哎哟一声:“妈的都快把我打残废了,这下出气了吗?” 许辉偏过头,不与顾国泰对视。顾国泰只好厚着脸皮移到他面前:“以前的那些事就都算了吧,不管你对唐路声是哪种感情,他已经死了。从山西回来我想了很久,我是真的爱你。” “嘘,别出声,听我说。”顾国泰按住许辉的嘴:“我也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林溪看到唐路声死哭的那么痛。男人心里得多难受才能哭成那样,我挺佩服唐路声的,如果哪天我也拖累了你,我就这么个死法。” 许辉盯着顾国泰的眼睛,顾国泰松开了手。许辉问:“俩光棍就这样过一辈子,你能保证吗?” 顾国泰认真地点点头:“能。” 许辉嗤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以后再说吧。” 顾国泰两手撑在许辉的头两侧,低声问:“那我现在,是不是算进入试用期了?” 许辉挑了挑嘴角:“我说你面试过了吗?” 两人对视,许辉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让他觉得无比疲倦,顾国泰突然的转变更让这种情绪雪上加霜。如果早知道要回头,为什么一开始要选错的路?人就是很容易高估自己的生物,但组成这生物的很多部件又都十分脆弱。 顾国泰抬手摸了摸许辉的发际:“头发长了,该整整了。等你心情好了,就出面试题呗。” 许辉问道:“那万一我再不吭气儿就走了呢?” 顾国泰冷哼一声:“那最好别让我抓回来,不然我把腿给你打折,大不了伺候你一辈子!” 哭完不觉得眼疼,现在却肿疼的厉害。许辉揉揉眼角说:“眼很疼,睡吧。” 顾国泰说了句你等着就翻身下床,他去护士那要了块毛巾,去洗手间沾了水,然后再拧的半湿不干的样子,给许辉捂在了眼上。他趴在许辉耳旁低声问:“得劲儿点了没?” 那沁凉的触感让许辉的眼睛没刚才那么疼了,他侧了侧头,躲开顾国泰贴在他耳根处的脸,低声说:“罗嗦。” 顾国泰贱呗呗地笑了,许辉终于肯好好地跟他说上几句话了。两人这种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顾国泰刚追许辉的时候。他二皮脸似的整天跟在许辉身后,许辉对他不冷不热爱搭不理。其实顾国泰知道,越是上心的人许辉越喜欢这样。许辉大概是不太懂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对方越是赶着,他逃的就越快。 …… 半个月后,许辉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顾国泰前几天都是身前身后跟着他打转,可这几天大概是有事在忙,一天也见不着人影。陈河听许辉讲了唐路声的死,无奈地叹了口气。许辉并没有把他和唐路声的认识的事告诉陈河,他跟着陈河去医院看了几次江成越,见他身体在慢慢恢复也就不担心了。 那场寒冷的暴雨过后,北京的气温逐渐回暖,再有一个月就到春天了。许辉停在地处偏僻的一个小咖啡店前,看了眼招牌,推门进去。 林溪已经早早地到了,正坐在某个角落里等许辉。见他进来,忙朝他招招手。许辉走过去坐下,把外套脱了搭在旁边。他里面穿了件休闲的卫衣,黑色,衬的皮肤很亮。 林溪低声问他:“要喝点什么?这里做的小点心很不错,要不要来点?” 许辉摇头:“不用这么麻烦,点普通的咖啡就行,不太喜欢甜食。” 林溪招手叫来服务员点餐,许辉趁他转头的空当抬眼仔细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人。他举止优雅,极有修养,似乎那晚的失态,只是自己的错觉。 林溪突然问他:“过来这边麻烦吗?” 许辉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随意搅拌着:“还行,只要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就行。” “要糖和奶精吗?”林溪说:“这里的奶精是密制的,味道很淳厚,你可以试试。” 许辉撕了包加进咖啡里,搅了一会说:“还不错。”愣了愣,许辉把唐路声留给他的本子和电话放在林溪咖啡杯旁边。 林溪搅拌咖啡的手突然一滞,小铁勺跟白瓷杯碰的叮当作响,脆生生的,有点像不满周岁的小孩子佩带的长命锁上的铃铛。林溪手愣在半空中许久才拿起那块款式落后的手机。他用拇指摩挲着机身,不小心点到开机键,手机竟然真开了。里面还插着手机卡,信号满格。 “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们有次吵架,我实在气不过,把它摔了。以前的东西质量就是好,没想到还能修好。”林溪苦笑着翻着收件箱里的短信,有当时的天气预报,有唐路声转给他的笑话……还有两个人吵完架后,唐路声半夜三更说想他的短信。还有很多很多,原本被隔分在记忆一角的东西,却突然清晰地蹿入脑海。就像又回到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跟好朋友抱怨着和唐路声的争吵,仿佛一回头,唐路声已经等在那里要和他一起回家。 原本还谈笑自若的男人突然红了眼圈,许辉说:“应该还有块跟这个一样的手机,可能被他带走了。” 林溪稳了稳情绪,问许辉:“他准备做这件事前,还说过什么吗?” 许辉想了想,挑了唐路声那几天常说的一句话:“他说他这些年过的不好,说没脸见你,说终于等到解脱的那天了,他很开心。” 林溪拿过纸巾盖住酸涩的眼圈:“让你看笑话了。” 许辉把本子推到他面前:“没有,这个,你看看吧。” 那本子里全是唐路声写给他的话,后面都标注着日期。有的是接连好几天都有,有的是隔上好几个月。林溪不敢细看,他粗略地翻着,有一句跃入眼帘:前几天去英国了,你以前常说要去,但我一直没空陪你去。林溪的思绪和视线都不敢多作留驻,匆匆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五个字:我爱你,再见。 林溪把本子里夹着的几张照片给许辉看,统共就七张,他和唐路声的合影。许辉接过来,垂下眼看着那拍摄的不算高明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很年轻,唐路声笑的张扬,林溪站在他身旁笑的明朗,俩人穿着同款式的衣服。许辉每张都看得很认真,这里暖气开的很足,却让他觉得指尖有点凉。 林溪问他:“很年轻吧?” 许辉点点头:“都很帅。” 林溪回想着往事,淡淡说了句:“老了,再过个十来年就到了开始健忘的年纪。人干嘛要记得那么多,忘了就不会身不由己了。当时说一辈子还觉得很漫长,可时间就过这么快。不说了,说了伤感。” 许辉喃喃自语道:“如果我生在你们那个时候就好了,可以看着你们开始。” 林溪看了他一会,终于问出来心底的那句话:“你,喜欢他?” 许辉摇头:“不是喜欢,我从很小就没有爸爸,对他的记忆也很模糊。我遇到他的时候正好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期,你知道,小年轻就爱模仿自己欣赏的人。” 林溪看着许辉说:“听过你的一些事,有地方跟他年轻时很像。” 许辉微微挑起嘴角笑了笑:“是吗?” 林溪笃定地点头:“是,他这人不容易相信人,但他信任你,所以说你在他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位置。” 许辉苦笑起来:“你不知道那种明知结果很糟,还不得不推波助澜的感受。” 林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都会过去的,相信我,有些事要留在心里。”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霓虹初上。许辉在咖啡店门口跟林溪告别,拒绝了林溪开车送他回去的提议。他把手揣在口袋里,穿过行人稀少的巷子,汇入行色匆匆的人群。 第三十八章:坎坷 林溪看着许辉离去的背影,思绪猛然被拉到许多年前。他呆立半晌,微垂下头裹紧身上的风衣。手机和本子被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离身体很近。他花了好大会才启动好车子,外面又飘起雨来。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水花溅湿玻璃,街灯照在上面冷冷的。林溪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圈,那泪滴挂在眼角久久不散,雨刷拼命地左右摇摆。途经的车辆和行人,谁知道谁的心事,都匆匆忙忙的。有些泪不必流给别人看,只是往后数不清的深夜里,没完没了地抽烟。 许辉抬头看了眼这没有预料的雨,他和那些刚下班正急着往家赶的人挤在一起。公车来了,身旁的人匆忙地奔上车。由于太拥挤车门关不上,司机师傅大嗓门地嚷着让他们往里站。开走一辆又开来一辆,站台上等车的人越来越少。许辉的外套湿了,有几缕头发沾在前额。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来,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着火。 雨越来越大,说不清过了多久,突然有辆车子停在他面前。许辉迷茫地抬头,顾国泰拎着把雨伞从车里走出来。许辉看着他愣愣地笑了笑,湿漉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上还有水珠,被车灯照的亮晶晶的。 顾国泰蹲在他面前,根本不顾落在身上的雨。他抬起手帮许辉擦掉眼睛上的水珠,低声问:“怎么不回家?”大概是下了雨的缘故,顾国泰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许辉吸吸鼻子,嗡嗡地说:“往那个方向去的车都满了。” 顾国泰皱起眉头:“你二的啊,不会打车?” 许辉说:“忘记带钱包了。” 顾国泰去抓许辉的手,刚触到就被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眉头皱的更紧了:“不会打电话叫我来接你?” “停机了。” “我给你充上了。” 许辉垂下头沉默了一会,问顾国泰:“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见顾国泰不吭声只是定定看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你都知道……那为什么不问我,顾国泰你为什么不问我。” 顾国泰抬手把许辉脸上的水渍抹掉,脸色沉的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看着许辉喃喃道:“问什么?” 后面的公车急促地鸣笛,顾国泰拉起许辉塞进副驾,转身启动车子驶进车水马龙。两个人久久无话,是许辉先开的口:“我想……”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顾国泰狠狠打断:“你别逼我,你现在哪都别想去,不信你试试。” 许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你不怕我哪天真害死你?我记仇。” 车子等红灯,顾国泰转头看他,绿灯亮起的时候顾国泰突然问:“其实,不全是因为结婚的事吧?” 许辉搁在车窗边上的手指一僵,顾国泰已经转过头去,一心一意地开车。许辉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被曾经靠的最近的人发现,那种赤、裸裸的无从掩饰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把手握成拳再渐渐放开。 顾国泰七转八转把车子开进一个无人的巷子,这里本来就地处偏僻,加上下雨就更没什么人。一盏破旧的路灯孤单地杵在那里,昏黄的灯光只照得清方寸。 许辉把车窗摇开,让冰凉的风灌进来。车里还开着暖气,两种气流混到一块,那凉更让人多清醒了几分。顾国泰却将风衣脱了扔到后面,身上只剩下件单薄的衬衫。 顾国泰伸手去扯许辉的手,许辉却把手移到一边,让顾国泰扑了个空。顾国泰手愣在那里,眼睛里似乎也被窗外的雨蒙了层湿气:“我想过很多回,等他妈的最后才想明白。如果我不爱你,谁会把自己弄的跟傻逼似的去想那些破事。” 顾国泰这话让许辉的思绪杂如乱麻,他愣愣地说:“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对你什么心情,我说不清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许辉茫然地对顾国泰说:“你为什么要去结婚。”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顾国泰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门冲,吹进来的风再冷也拂灭不了心里的烦躁:“这他妈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 顾国泰的激动突然让许辉悲从中来:“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加上唐路声的死,你想让我怎么样?把这些事一笔勾销,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陪你开开心心过日子?顾国泰,你想过别人会难过吗?我就是这么个人,你早该知道的。” 许辉越说越难受,那扑天盖地的悲痛情绪逼的他红了眼圈。他转头看顾国泰,把左边胳膊的袖子撸起来,手臂内侧不显眼的地方好几个烟头烫的疤。他把胳膊伸到顾国泰眼前,低声喃喃道:“你说你爱我,可我最难过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是,唐路声的死让我很痛心。但让我更痛心的是,他用这种方式去成全林溪。顾国泰,我认识他比认识你早。老天爷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有的事情真让人哭笑不得。” 顾国泰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摩挲着那些结痂的疤痕,手上忍不住用劲,死死攥住了许辉的胳膊:“你难过你委屈你需要时间和空间疗伤,也许我这次放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现在心里就像被人拿了把刀使劲捅,可你让我说什么。” 顾国泰攫住许辉的手腕,把他在矿井底下留下的那道疤送到他眼前:“你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为什么不狠狠心干脆让我死在里面?你他妈舍不得吧!许辉,你的心到底怎么长的?” 疼,那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每到阴天就又疼又痒的。许辉别过头,脸上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顾国泰见许辉这样,心口疼的一抽一抽的,手上的力气顿时收回一多半,声音也低了:“这么要强干什么,如果所有事都要有个原因和说法,那人活着得多累。”顾国泰不知从哪找出把水果刀,他把刀子递到许辉手上,粗鲁地拉开衬衫,将平整宽阔的胸膛露出来:“你要觉得不解气,就朝这捅几刀。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就当你心里还有我,更不会放你走。” 许辉握刀子的手有点打颤,似要证明什么一样,他把刀子举到顾国泰胸前,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我下不了手……” 话音未落,许辉闭上眼,手上一用力,雪亮的刀尖生生地捅进顾国泰胸口。顿时鲜血如注,许辉感到手背上一片温热,泪在瞬间哗一下流下来,仿佛决堤的江河。 顾国泰疼的脸色发白,他看着许辉的眼泪笑出声来:“你总说我不了解你,其实我了解你的……”顾国泰垂头看了眼胸口的伤,苦笑道:“只有这样,才让你觉得稍微公平点吧。” 许辉承受不了顾国泰注视他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开车门,却被顾国泰使劲按住了手。顾国泰忍着疼搂住许辉的腰,将脸搁在他小腹上,蹭了蹭说:“又要一走了之?真他妈的疼……”顾国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许辉的衣服上被他蹭的全是血。雨点从窗外飞进来,溅湿了顾国泰的衬衫。许辉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抚上了顾国泰硬、挺的发根。那一刀又何尝不是捅在自己心口上,脸上潮乎乎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叫人这么难受。 …… 许辉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车开到医院的,顾国泰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在护士异样的目光下,陪顾国泰去包扎伤口。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没个完,许辉有点走神,病床上的人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伤害真的能用伤害弥补?还是伤害永远是相互的,没有伤害,只有相互伤害。原本潮乎乎的衣服被捂干了,唐路声死后的每个晚上,许辉一闭眼就是他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场景。那血花不是飞散在雨里,而是一滴不落地洒在心上。就在这时,顾国泰梦呓似的喊许辉的名字,许辉就坐在那听着,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顾国泰醒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医院。他去拉许辉的手,许辉侧头看他,顾国泰可怜兮兮地皱眉:“我疼。” 始作俑者并没有同情,而是冷冰冰地扔给他句:“活该。” 顾国泰扁扁嘴说:“好,我活该。”见许辉不理他,又说:“我饿。” “忍着,半夜没有卖吃的的。” 顾国泰哼唧:“那过来给我抱抱。”见许辉不配合,他忍着伤口的痛坐起来,从后面抱住许辉的腰,树懒似的趴在他背上,低声道:“我爱你,所以我愿意让你伤害我。” 许辉心口一滞,顾国泰收紧了放在他腰间的手:“给自己个机会,不要像唐路声和林溪那样,这辈子都没法重新来过。” 第三十九章:回忆停滞 顾国泰鼻间喷出的温热气息毛绒绒的蹭的许辉脖子有点痒,医院夜里很安静,不知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咳嗽,声音迂回穿梭在整个走廊,像条沾满了光阴痕迹的隧道。 顾国泰握住许辉的手,让他贴在自己心口上,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着求过人,我也没谈过什么恋爱。我也不怕跟你说,那会决定跟李冰结婚,一方面是顺了家里那两位的意,一方面他家能帮我。我当时就想,就算结了婚也不会跟你分开,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顾国泰说着低下了头,眉头皱了起来,长长地叹息:“这个错,是不是认晚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这么难过。” 许辉不吭声,竹竿似的杵在那里静静听他说着。病房里的灯静静照着,有种说不出的安谧。许是情境太好,许是感情已经到了这种进退不是的阶段,顾国泰忍不住回忆起刚认识许辉的时候,他眼睛里带着某种心知肚明的玩味看着自己,那样张扬,又那样无所谓。想到这里,顾国泰搂的许辉更紧,怕一松手这些年的感情就这样像个肥皂泡碎了。 “辉子,你别走,别离开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跟你分开,现在也不想。答应我,别走。我怕真有一天……”顾国泰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怕真有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爱唐路声,他死了你这么难过,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听到这里,许辉轻轻叹了口气,对顾国泰说:“你出事的时候,我跪在李家门口一夜,”许辉顿了顿,似乎在想该不该说下去:“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那天晚上可真冷,地上的水都冻成冰渣子了。” 顾国泰收紧手臂:“这些事我都知道,不知道的现在也猜到了。你这些天半夜爬起来吃安眠片我也知道,因为我睡不着,瞌上眼就是你满脸泪的看着唐路声……你怎么就难过成那样,如果换作我这么死,你会这样吗?” 许辉垂下头轻轻摇了摇:“我不知道。” 顾国泰显得格外泄气,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竟然成今天这样。如果我当时没去结婚,是不是就没有了唐路声这事?” 许辉说:“会不一样,至少他不会死,林溪也不会被逼着亲眼看着他死。” 顾国泰趴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呢?”这三个字语调太轻缓,就像热恋期的恋人间的呢喃。顾国泰低声笑了起来:“你帮着唐路声做那么多事,万一哪天事发了他兜不住了,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说我要怎么办?” 许辉身体一僵,明明贴的这样近,接触的地方还有彼此的体温。可心底却像蹿进股寒流,阳春三月飘起了鹅毛大雪,而他衣衫褴褛无处躲藏。 顾国泰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体贴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这样,我没有非让你说答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知道这回事,你不用压在心里。” 许辉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还敢把我留在身边,不怕我哪天真害死你?” 顾国泰说:“要害,就只害我一个人吧。了解一个人的弱点需要花很多时间,有现成的,为什么不要呢?” 许辉没回答顾国泰的问题,只是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顾国泰伸手去攫许辉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着自己:“我想说的是,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多的多。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许辉朝顾国泰微微笑了下,顾国泰直勾勾地望着他,等着看他接下来的举动,却不料许辉猛地抬起胳膊肘儿不重不轻地撞上顾国泰的伤口。顾国泰触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攫住许辉下巴的手劲加大。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病房里的白炽灯映的许辉的眼睛亮晶晶的,顾国泰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黑漆漆的,却明烈如洁白宣纸上的点墨。然后就这样吻下去了,温柔的像碰触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顾国泰吻的很轻,但按住许辉后脑勺的手又那样重。 许辉排斥着顾国泰的侵入,甚至还咬到了他的舌头。直到两个嘴里充满了甜腥味,顾国泰才结束了这个吻。他抬手摸了下许辉的脸:“我有大把的方法让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但我不想用。我怕你难受,也怕自己难受。你还能去哪呢,唐路声死了,李京天天盯着你。你早无家可归了,就算我真让你走,你也没地方去的。” 这番不痛不痒的话却恰恰戳到了许辉心底的痛点,是啊,他还能去哪。他想逃,但要逃去哪?天南地北都能落脚,但天南地北都不是家。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他低下头望着地板,消毒水味刺激的额头的神经突突的跳。 顾国泰的手移上他的腹部,轻轻地揉着:“留下来,你没地方去的。” 许辉的鼻子有点红,由于低着头半边脸藏在阴影里,他低声问:“还有呢?” 顾国泰的手稍微停了一下,继续有条不紊地揉着:“我需要你。” 许辉自言自语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吗,当什么都没发生。” 顾国泰说:“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以前不是老想开个工作室吗?这几天我陪你去看地方。” 许辉苦笑道:“这像施舍,不觉得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天天待在家里等你来操,还要夸你、操的好。顾国泰,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顾国泰被许辉这话弄的心里一酸,忍不住叹了口气:“服个软真这么难?真刀子戳进肉里,你怎么下得去手的。”顾国泰说着将手指抵到许辉的心口上:“你这里难过,我知道。遇到我之前的生活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知道不好过。也许家的概念在你看来很重很重,我以前没意识到,对不起。” 许辉愣愣地说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觉得伤害造成了后道歉有用,那以前的难受算什么?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路,就这样全堵死了,既然没了来路,又何必死皮赖脸的走下去?” 顾国泰说:“不是走不走下去的问题,是你现在根本没路走了。你以为你跟唐路声的牵扯没人知道?只是没人愿意提罢了。” 许辉垂着头看不出表情,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涩:“就非得……这样?” 顾国泰窸窸窣窣地从床上下来,蹲在许辉前面,手搭在他膝盖上,盯着他的眼睛说:“就当给自己个机会,很多事不是你潇洒转身了就有想要的结局。” 顾国泰不顾许辉的挣扎把他的袖子撸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烟疤:“你怎么下得去手……当时得很疼吧?” 许辉没说话,顾国泰站起来将许辉搂进怀里,让他的头贴在自己心口上,喃喃道:“你要再狠点心,这会儿应该就听不到它跳了。”他用手蒙住许辉的眼睛,感觉到许辉的气息喷在自己身上,那样近,像热恋期的相拥而眠。这两年总是吵吵闹闹,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抱在一块。顾国泰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放下所谓的自尊和争强好胜的心是如此容易。 许辉的眼睛湿了,呼吸间充斥着止血药味。顾国泰的手掌干燥温暖,像少年时午后的阳光,亮晃晃地穿过破旧的窗棂,照在普通的玻璃杯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那时住的地方既破旧又狭小,可阳光却从不吝啬地造访。 顾国泰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都哭出来吧,趴在自己男人怀里哭不丢人。” 破天荒的许辉没有拿话刺他,他只是肩膀抖的越来越厉害,却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潮湿的水渍不断从顾国泰指缝里渗出来。这个时候明明不适合回忆,但许辉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少年时的事。受过的冷落,暑假打完工半夜回去的路,蹲在路边学人抽烟,抽着抽着被呛的哭出来。那会他除了倔强什么都没有,越渴望的事越被埋在心底,想多了就会觉得自己没用,稀罕什么,习惯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些,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可顾国泰为什么突然温柔起来?如果他像以前那样逼迫自己,还有理由竖起满身的刺回击。 顾国泰去给许辉洗了块毛巾敷在眼上,他低声劝哄:“别哭,这比往我心口捅一刀还难受。” 窗外天色朦胧,雨断断续续时停时止。顾国泰打开窗户,让湿冷的空气灌进来。他从后面搂着许辉,望着窗外的雨说:“再下几场雨就到春天了,可现在天还是很冷。” 许辉把手伸到窗外,雨滴落进他手心里。顾国泰点了根烟衔在嘴上,抽了没几口就把它递到许辉嘴边。许辉就着顾国泰的手吸了几口,烟味混着雨味钻进肺里,像雨后的夜里挂起满天星子。 第四十章:拼接 顾国泰的刀伤渐渐愈合了,留下道浅浅的疤痕。那晚上的事没人再提,日子毫无征兆的陷入平静。柳树抽了新芽,气温逐日回暖,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像一夜之间转换了季节,顾国泰的名字一下子被很多人知道了。有知悉内情的人说他像很多年前的唐路声,不声不响就起来了。但这些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表面上依旧是人前人后一片恭维。 许辉把手里的扑克牌往桌子上一甩,双手交叉到脑后伸了个懒腰:“不玩了,没劲。” 林春和陈河都将手里的牌收起来,陈河盘着腿懒洋洋地问他:“那你觉得怎么样才有劲,我们陪你玩。”陈河看了眼呆愣愣的林春,问:“你怎么说?” 林春说:“辉子去哪,我就去哪。” “听见了吗,快说想去哪,别整天半死不活的,看着就闹心。”陈河拿脚踢了下许辉的小腿,许辉无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 “哟,都在啊?在打牌呀,谁赢了?”顾国泰的声音打破房间里安静的气氛,谁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上楼的。林春依旧十分讨厌顾国泰,见他进来头扭到一边装没看见。 陈河见顾国泰来了拉着林春就要撤,林春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被陈河拉走了,顾国泰朝他们的背影喊道:“有空再来玩啊,别客气!” 林春低着头小声吐槽:“真贱。” 陈河搡了他一把:“你皮痒了是不是,小声点。” 林春抬头瞪陈河一眼,愤愤地说:“你怕他干什么,妈了个大熊蛋的……” 陈河真不知道林春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没看出来许辉和顾国泰之间的气氛很怪异吗?以他对许辉的了解,这样下去早晚哪天会折腾出事来。他几不可闻地哼了声:“我怕他干什么,我就是挺担心辉子的。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样。” 林春:“你是说,顾国泰那狗熊抱的在软禁辉子吗?” 陈河嘴角抽搐:“……你电影看多了。” 林春‘哦’了声:“可我没怎么看过电影,觉得花好几十块钱买张票实在太不值了。” 陈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说了句:“那晚上我请你看场吧,据说新上映的变形金钢很不错。”后来,陈河十分后悔今天的决定。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顾国泰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扑克牌收拾好后坐到许辉身边:“怎么不开心?” 许辉爱搭不理道:“没什么好开心的。” 顾国泰看了眼昨晚留在许辉锁骨上的吻痕,低声问:“昨晚做的狠了?身上难受?” 许辉:“不是。” 顾国泰捏了捏他的下巴问:“那是怎么了?谁惹我家宝贝儿不开心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的。” 许辉拔开他的手,冷冰冰地说:“我不想这样,你把我当什么顾国泰?” 顾国泰揉捏着许辉的锁骨,温声说:“当老婆啊,当宝贝疙瘩。” 许辉往后缩缩身子想躲开顾国泰的手,却被固定的更牢,许辉不满道:“那你别让人整天跟着我,能做到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顾国泰就来气。“前天晚上你在酒吧里跟只小鸭子调情,手都搂上他的腰了,要不是被及时阻止,你是不是要带他开房去了?” 许辉显然没把这事放心上,漫不经心地说:“那不是没去吗?” 顾国泰哼了声:“你倒是想去啊,”顾国泰的眼神瞬间变得暧昧起来:“你现在当上面还行吗?” 被顾国泰这样挑衅,许辉恨得牙痒痒,抬手就要给顾国泰巴掌,结果被顾国泰眼疾手快地攫住手腕:“别跟我闹,不然我拿狗链子把你拴起来!” 许辉抬脚就往顾国泰小腹上踢,顾国泰装傻赔笑:“说着玩,说着玩呢!我哪舍得拿狗链子拴你啊,你拴我还差不多……再踢我可就地把你解决了!” 许辉不甘示弱,下了狠劲对顾国泰拳打脚踢,两个人从床上滚到地上,顾国泰的下巴挨了许辉一拳,这回真见血了。顾国泰再不让着他,三下五除二把他按住翻了个个,一屁股坐到许辉背上,将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后。这一番折腾让两个人都喘着粗气,顾国泰俯下、身趴到许辉耳朵边上,咬住他的耳垂轻轻厮磨:“宝贝儿,你天天这么热情,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顾国泰的牙齿稍微用力,许辉疼的闷哼一声,顾国泰嘿嘿坏笑:“你全身都很敏感呢,你说,我怎么舍得眼看着这样的宝贝儿离开我的视线哪!” 许辉使劲挣扎起来,顾国泰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似警告又似玩笑地说:“乖,不然以后不给你穿裤子。” 许辉气的咬牙切齿:“你有本事就一辈子看着我。” 顾国泰舔了舔他的耳涡,低声笑了:“好,我答应你。” 顾国泰总不能一直这样压着许辉,他刚站起来,腿上就挨了许辉好几脚。顾国泰揉都不带揉的,瞥了许辉一眼说:“出气了吗?我有样东西给你看。”顾国泰转身拿了沓文件丢到许辉面前,又递了支笔过去。“什么?”许辉问。 顾国泰指了指文件示意他看下去,许辉翻了几页抬头看顾国泰,顾国泰将手里的笔往前杵了杵:“签名。” 许辉不接那支笔,顺带把文件丢到一边:“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国泰垂眼看着他:“既然你的都是我的,那我的也都是你的。” 许辉自嘲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没有。” 顾国泰也笑了:“你不需要有什么,你有我就够了。” 许辉起身把那沓文件扔进碎纸机里搅了个稀巴烂,他回身看着顾国泰说:“你看这玩意儿多脆弱,几秒钟就成纸屑了。” 在许辉没察觉到的瞬间顾国泰眼底暗了暗,转眼无所谓地把手里的笔丢到一边:“既然你不想签,那就算了。” 许辉看着那支被丢在角落里的笔嗤笑:“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顾国泰眯了眯眼睛,问许辉:“你说我什么风格?” 许辉说:“就是拿刀逼着也得让人签了,你心里这会儿是不是在想其他阴招?” 顾国泰一个没忍住笑出来:“还是你最了解我,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许辉问顾国泰:“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顾国泰几步走到许辉身边,伸手摩挲着他的鼻尖,低声说:“是在想怎么对付我是不是?没关系,只要你想我就好了。”许辉抬眼看他,没吭声。顾国泰突然说:“哦对了,晚上李京约我们吃饭,你去换件衣服吧。别说不去,今天必须得去。” 许辉看着顾国泰离开房间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旋即又轻轻放开。 …… 为了营造气氛,包间里的灯光被调的昏暗而暧昧。顾国泰和许辉进门的时候,不知是哪个脑袋短路的叫出声来:“好帅啊!” 许辉衣服里卫衣最多,他今晚穿了件黑色卫衣,下面休闲仔裤,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用顾国泰的话说就是清纯的很啊,再加上许辉的长相……所以这些人里面以前没见过许辉的,都觉得他是个男娘们,自然是对顾国泰百依百顺的那种。 李京朝他们点点头算打招呼,许辉刚进门就注意到他身边坐了个人,这下离的近了,才看清是那天凌晨去找李京的那个。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看他,突然抬起头来,视线跟许辉碰个正着,许辉朝他笑了笑。结果人不领情,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许辉草草扫了几眼包间里的那些人,顾国泰的圈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除了几个面熟的,剩下的都没见过。刚找好位置坐下,离他不远的一个疤瘌脸大嗓门起哄道:“顾国泰,你来晚了,得罚酒啊!”他说着眼神暧昧地看了眼许辉:“瞧模样长挺俊的,就是不知道酒量怎么样,喂,帮你男人喝几杯撒?” 顾国泰没跟许辉坐一块,他坐的位置靠正中,刚坐下就有不少男男女女围上去倒酒。顾国泰象征性地喝了两杯,指指许辉:“别光灌我啊,这位你们还没见过呢吧?操,别乱摸!我媳妇儿看着呢!” 顾国泰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端着酒凑到许辉面前,但不管他们说什么,许辉一杯都不喝。有几个可能是这里的陪酒小姐,被许辉驳了面子,嗲声嗲气地跟自己的金主抱怨。金主们耳根不清净,凑齐了怂恿顾国泰:“哥们儿敬的酒都不喝,不给面子啊。” 顾国泰被嚷嚷烦了,起身端了杯酒走到许辉身边,把酒往他面前一推:“喝了。” 昏暗的灯光下许辉看不清顾国泰的眼神,他刚才喝了几杯酒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许辉不接,就那样跟顾国泰一站一坐地僵持着。顾国泰又说了一遍:“喝了。” 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看,顾国泰被那些目光弄的有点烦躁,声音忍不住拔高了:“我让你喝了!” 这下包间里彻底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俩。许辉朝顾国泰笑了笑,那个笑容只有顾国泰能看清。顾国泰顿时觉得刚才喝的几杯酒酒劲蹭蹭往头顶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辉,伸手攫住许辉的下巴,把多半杯白酒不容反抗地灌下去。溅出来的酒汁顺着下巴的轮廓流进衣领里,包间里有人吹起来口哨,刚才停滞的安静像是错觉。 顾国泰把那个玻璃杯朝下倒了倒,刚才起哄的几个人这才心服口服,纷纷满了杯酒说敬许辉好酒量。许辉晚上还没吃饭,这多半杯白酒灌下去烧的他胃疼。身上的不适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头一回感觉到心里对顾国泰的恨,像循着血液一路冲进心里,硬生生地把心脏烧出几个豁口。他忍着强烈的呕吐感灌了杯白水,原来那滋味叫恨,全身上下像被无形的针刺着,却又说不出来,解脱不了。 许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应付来跟他搭话的人,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跟他套了许久近乎,最后偷偷掏出一小袋白粉问他:“抽吗?很爽的。” 许辉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一眼,妆化的不浓,眉眼间还有属于年轻女孩的稚气。见许辉没那劲头,她起身就走了。许辉特意多注意她几眼,见带她来的男人正跟顾国泰喝着酒。他低下头继续刷微博,胃里翻搅的难受。 不多久,许辉感觉身边的位置一陷,他没抬头。倒是对方先伸过头来看他手里的平板,跟他说话了:“没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刷来刷去还是那些。” 许辉这才抬头看身边的人,那人的脸小小白白的,有着南方人的细腻,眉眼格外动人。凌泽被他看有点不得劲,脸一冷道:“看什么看。” 许辉绷不住乐了,逗他:“长得好看还不兴人看的?” 凌泽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玩笑,故意转移话题问道:“刚才,你就那么把酒喝了啊?” 许辉把平板收起来,看着凌泽:“不然?” 凌泽脸朝上扬了扬,哼了一声:“要我就不喝,当自己什么玩意儿,让人干嘛人就非得干嘛啊!” 许辉点头赞同:“说的对。” 凌泽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汉堡递到许辉手里:“你晚上也没吃饭吧,空腹喝那么烈的白酒,现在胃里应该烧起来了。别笑了,你脸都白了。” 许辉不客气地接过汉堡,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胃里终于舒服了点。凌泽看他吃完,依然是那种冷兮兮的语气:“我可就这一个,都给你了,再想吃也没了。” 凌泽又不知从哪摸出块巧克力:“这个,要吗?”见许辉不接,他低下头摸了摸裤子口袋:“哦,这个我有两个。” 许辉接过巧克力塞进嘴里,时不时看凌泽几眼。他眼睛黑漆漆的好似点墨,眼角微微往上扬看起来非常漂亮。凌泽意识到了许辉的目光,垮下脸来说:“看什么看?” 许辉实话实说:“你真好看。” 凌泽冷冰冰的爱搭不理的回了句:“好看能当屁用,你自己玩吧,我走了。” 许辉伸手扯住了凌泽的衣角:“许辉,你叫凌泽对吧,以后出去玩啊。” 凌泽‘哦’了声:“我前两天加你微博了。” 许辉这才放他走,低头时不经意地扫到坐在角落里的李京,那人的视线正粘着凌泽的身影。许辉在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终于能体会李京的苦衷了。 许辉不知道这场聚会的目的,也无心应付那些推杯换盏。那杯白酒的劲儿上来了,让他觉得头有些晕眩,耳边的谈笑声听的更不真切。许辉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头越来越沉,后来竟然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许辉听到一声清晰的脆响声,他顿时像被醍醐灌顶,猛地醒了过来。 包间的人都走光了,顾国泰喝高了,刚才是他不小心把酒杯碰到地上。许辉刚想抬手揉揉太阳穴,胳膊却被顾国泰紧紧禁锢住。可能是喝太多酒的原因,顾国泰眼睛红红的,张嘴说话时喷了许辉一脸酒气:“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许辉猛地推开顾国泰:“你他妈别来烦我,我就哪哪都舒服!” 见许辉神志清明,顾国泰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骂谁。许辉起身要走,被顾国泰扯住了胳膊。许辉蓦地想到顾国泰灌他酒的事,使劲甩开顾国泰:“滚!” 顾国泰还是拉着他不放,许辉顺手从桌上端了杯酒利索地泼到顾国泰脸上:“知道被敬不想喝的酒什么滋味了吗?” 顾国泰一下子就火了,他胡乱地抹掉脸上的酒渍,抬手就想给许辉一耳光,结果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你他妈别仗着我宠你,就这么着!” 许辉看了眼顾国泰停在半空中的巴掌,嗤笑道:“打啊,又不是没打过。” 顾国泰的手愣愣地收了回来,最后趴在许辉背上:“我喝多了,回家吧。” 已经是凌晨,街上鲜少行人和车辆。许辉看了眼昏睡在副驾上的顾国泰,路灯的光映在他眉弓上,淡淡的橘黄,恍惚间竟然有点当年的样子。可许辉心底很明白,已不再是当年的情杯。有一瞬间他有个非常疯狂的想法,如果此时出了车祸,是不是也算成全? 第四十一章:端倪 许辉把车停在离车库不远的地方,然后叫醒沉睡中的顾国泰。顾国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嘟囔:“到家了啊?” 许辉‘嗯’了声说:“下车,我把车开车库里。”这是顾国泰新买的房子,小别墅,上下两层,装修什么的都是按以前他们家的风格。家里的东西从家具厨具到衣服鞋子被褥全是新的,许辉的东西仍然搁在陈河家。 顾国泰手上搭着外套扶着太阳穴下车,许辉蹭一下踩了油门,车子利索地开进车库。车库里的灯坏了,车子熄了火周围便一片黑暗。许辉点了根烟衔嘴上,垂着头往外走。刚出车库门就看见顾国泰正蹲在那儿看自己,许辉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漫不经心地问他:“不睡觉去啊?” 可能醉酒的原因,顾国泰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差,他嗡声嗡气地问许辉:“我是不是又得罪你了?” 许辉看他一眼把烟丢脚下辗灭,耸耸肩说:“没有。” 顾国泰‘哦’了一声:“那今晚可以跟你睡了吗?” 许辉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不可以。” 顾国泰站起来去搂他的肩膀,两人的身影叠在一块。顾国泰偏偏头枕上许辉的颈窝,低声说:“应付那群人真累,你跟他们不一样。晚上我要不那样让你把那杯酒喝了,不知闹腾出多少逼儿事。” 许辉边推开顾国泰边说:“行,我知道了。” 顾国泰看着许辉那一脸陌然的神色,声音陡然提高了:“你知道个屁!” 许辉扬手一把将顾国泰要搂他的手打开:“我是不知道,反正酒我喝了,多说这些也没用。” 顾国泰苦笑着把外套狠狠摔到地上,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整天这样!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会难受!我以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我知道错了,我也想尽力弥补,可你,你给我机会吗!辉子,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肯好好过这日子?!非得等到我哪天像唐路声那样吗?你都忘了吗,你以前是爱过我的,我们在一起也开心过,你都忘了吗?” 顾国泰的质问像汹涌的潮汐一样拍打着许辉的心,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顾国泰的双手正紧紧地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哀求:“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除了让你走,别的我都能做到。” 许辉抬头,他盯着顾国泰的眼睛说:“我们都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没法说。可能你并不觉得那些事有什么,可我没办法当若无其事然后扭头就跟人过所谓的幸福的生活。” 顾国泰搁在许辉肩膀上的手有点僵,失落着喃喃道:“我们之间就只能这样了吗?你看,我虽然逼你喝酒,但我知道你晚上没吃饭特意让人给你买了汉堡。还有很多事,我出发点都是为你好的。” 许辉嗤笑道:“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相处的吗?想不清了,有点困,去睡觉了。” 许辉抬脚就走,装没看见顾国泰渴求的眼神。许辉不知道顾国泰什么时候上楼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正枕着胳膊想顾国泰刚才说的那番话。脑海里又不受控制的想起唐路声死的场景,他的手轻轻搭在眼睛上,仿佛拒绝看清那一幕。可越是这样心里的感受越清晰,放在一侧的手忍不住握紧。 门就是这时被从外面推开的,嗒的一声轻响,然后就听见顾国泰特意放轻的脚步声。许辉闭上眼,握紧的手也慢慢放开。他知道顾国泰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他也知道顾国泰正看着自己。 顾国泰生怕自己的动作惊醒许辉,他轻手轻脚地帮许辉掖好被子,然后抽回手没了动作。顾国泰倚在床沿上眯着眼听许辉均匀的呼吸声,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耳朵根渐渐有点热。体内像有一股热流上下乱蹿,最后全集中到小腹那里。顾国泰没想到自己竟然勃、起了,那热硬的玩意儿正精神百倍地顶着睡袍。压抑了无数天的欲、望似乎全都涌了上来,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用极尽贪婪的目光看着床上的许辉,手轻车熟路地覆上那处火热。当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的时候,顾国泰舒服的呼出一口气。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俯下、身轻轻亲了亲许辉的侧脸,那人似乎正梦见了什么讨厌的事,眉头皱成了一团。 许辉听见门被从外面带上时才睁开眼,空气中还浮荡着淡淡的体、液味。许辉翻了个身,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一夜无梦,等他睡到自然醒,顾国泰早就出门办事去了。餐桌上搁着俩煎糊的荷包蛋,顾国泰留了字条:荷包盐可能放多了,皮蛋瘦肉粥该凉了,你自己热热。 许辉把字条揉碎扔进餐桌下的垃圾筒,两口就吃光一个荷包蛋,是咸了。端起凉透的皮蛋瘦肉粥喝了一口,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探进来,照在盛皮蛋瘦肉粥的碗边上。 …… 吃完早饭,许辉和往常一样出门闲逛。这段时间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感觉整个人都废了。蹲在马路牙子上抽了两根烟,进了对面的游戏厅。今天不是周末,加上又是上午,游戏厅里人很少。许辉挑了个还算顺眼的位置,屏幕里的摩托车加足油门不要命的疯开。他叼了根烟,眯着眼睛看屏幕里的模拟人物从地上爬起来,有种虐人的爽感。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摩托车从身边蹭的一下蹿过去,许辉的黑色摩托被撞翻了,他四下张望寻找操作那白摩托的人,等看清是谁后笑了笑,继续盯着屏幕加油门。这局跑完,黑色摩托车在白色摩托车即将越过终点线时从后面把它撞翻。许辉脚支着地朝白摩托车的主人看,那人郁闷的把矿泉水瓶摔出去老远。 似乎感受到了许辉的目光,凌泽抬起头朝他看过来,许辉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凌泽坐在许辉身边正空着的摩托车上,转头看他:“开的挺不错。” “再跑一局?” “好啊。” 凌泽反应速度挺快,两辆摩托车时不时互撞几下。许辉的开法比他冲,前面有障碍物也会不要命的冲上去,根本不会减速。开了三局,许辉赢了两局。 两个人开始聊天,凌泽问许辉:“昨天晚上回去吵了吗?” 许辉实话实说:“吵了。” 凌泽啧了声,漫不经心道:“我听李京说过你们的事,他真拿手铐铐过你啊?” 许辉忙着让摩托车拐弯,回了句:“真的。” 凌泽沉默一会,叹了口气说:“要是真处不下去,就分开撒。” 许辉蹭一下加足油门:“现在买票什么的都实名制,我倒是想,你把身份证给我搞出来。” 凌泽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他真把你身份证给藏起来了?太过份了!” 许辉哼了声:“他要乐意也能把我户口给消了,没办法,太爱我了。别憋着,嘴唇都快被你咬烂了。” 凌泽绷不住大笑起来,许辉皱着眉看他:“你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凌泽眼睛亮晶晶的凑过去:“角落那几个人老看你,是顾国泰让他们跟着你的?” 许辉面无表情:“跟着我的在左边站着,跟着你的才在右边。” 凌泽又回头看了几眼,等确定那些人自己不认识后才说:“不对,我带来的那几个在外面等我。” 许辉闻言心下一凛,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果然,那几个人正盯着他和凌泽。许辉心中大骂顾国泰和李京,拉起凌泽就往外跑:“带电话了吗,赶紧给李京打电话。” 凌泽没敢把电话拿出来,手塞进口袋里按了快捷键。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有些空荡的游戏厅顿时围满了人,许辉和凌泽的路被堵死了,跟着他的那几个人也被死死绊住。许辉眼看没了退路,低声问凌泽:“电话通了吗?”凌泽点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是头一回遇到这阵势,终于明白李京平时的告诫不是空穴来风。 几把砍刀齐刷刷的架上许辉和凌泽的脖子,许辉垂眼打量那白亮的刀刃,森森寒意顺着颈部的毛细血管渗到心里。许辉一抬头就看见昨天晚上怂恿他喝酒的疤瘌脸,那疤瘌脸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脸道:“跟顾国泰和李京说,给口饭吃撒。做事别做的太绝,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疤瘌脸又看看凌泽,啧啧有声:“比小娘们还细皮嫩肉,看你这一脸肾虚的样子,后面是不是早被操松了?” 凌泽哪听过这种话,当下就冷冷的看着疤瘌脸。疤瘌脸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又狠狠甩开,转头看向许辉:“昨晚下的药是药晕你了,要不顾国泰看的紧,用得着今天这出吗?都带走!” 许辉和凌泽被蒙住头推搡着塞上辆车,刚上车不久许辉只觉得手臂一凉,之后就再没有知觉。意识是模糊的,像正被进行催眠的病人。许辉觉得胸口痛的喘不上气来,豆大的汗珠不要命似的往外冒。这样反反复复许久,他才渐渐有了意识。 许辉费力睁开眼,有片刻的茫然,之后才想清楚白天发生的事。这是哪里?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瓦斯味呛的人喘不上气,让他忍不住咳起来。可越咳那股瓦斯味越不要命地往肺里钻,这样猛烈的刺激才让他突然想起跟他一起被抓来的凌泽。他现在怎么样了?许辉试着喊他:“凌泽……?” 没有动静,许辉的手脚都被铁链子绑住了,他试着伸直腿去碰触周围的东西。脚不知碰到了什么,只听‘哗啦’一声响,那东西硬生生栽到地上。然后就听见‘咝’的一声抽气声,接着就是强忍着的痛吟声。 许辉连忙在黑暗里喊道:“凌泽?凌泽!能听见吗?快醒醒!别睡!”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才听凌泽弱弱地应了声:“嗯……” 许辉这下才松了口气,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只听衣服摩挲地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凌泽闷着声音咳嗽:“还好……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重的瓦斯味?” 许辉屏息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浓重的瓦斯味充斥的鼻腔,并无其他端倪。“大概是个废弃的瓦斯厂,估计是在郊区。手机还在吗?” 凌泽费力弯下身用胳膊碰了裤子口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电。” 许辉‘嗯’了声:“你蹭过来点,我看能不能把它拿出来。” 凌泽慢慢朝许辉蹭过去,他此时又冷又饿,再加上体质本来就差,趴在许辉背上喘了好大会。耳边突然哗啦几声脆响,许辉使劲将两个手腕往外扯,希望铁链子能松动些。反复几十次,一只手终于把凌泽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手机还有电,许辉借着屏幕的蓝光打量着他们的处境,应该是个杂物间,里面很多废弃的瓦斯罐,还有些锈的不成样子的铁架子。 凌泽看了半晌,问许辉:“能打出去电话吗?” 许辉摇摇头,把手机又塞回凌泽的口袋:“怪不得手机还在,这里信号被屏蔽了。” 凌泽看起来很憔悴,原本就白皙的脸经过这番折腾变得煞白煞白:“那怎么办?” 许辉低头想了一会:“李京一定会来救你的,别害怕。” 呼吸越来越困难,凌泽心口闷的像被捏成一团:“那,顾国泰,会来救你吗……” 许辉想咧开嘴笑笑,却被浓烈的瓦斯味呛的咳嗽起来:“他哪舍得我这么着死啊,他可舍不得。” 凌泽也笑了,呛的泪哗哗的:“我尝过那种痛苦难受到不想活下去的感觉,可一想到再也醒不过来了,就还是想活着,活着好。” 许辉感到背上一片潮湿,他低声对凌泽说:“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凌泽泄气道:“我累,还饿,浑身没劲,想睡。” 许辉伸手使劲掐了下凌泽的腰:“别睡,睡着就见不着李京了。” 凌泽小声咕哝:“你跟顾国泰怎么闹成这样的?” 许辉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知道得癌症的病人吗?癌症前期是很难发现的,等发现的时候,并发症就排山倒海的来了。” 凌泽说:“我奶奶就是得癌症死的,我以前还把你当成情敌呢。” 许辉轻咳几声,干涩的嘴唇被震裂了皮,血顺着裂痕渗出来。他问凌泽:“你跟李京的事家里知道了吗?” 凌泽好大会没吭声,许辉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凌泽最后长呼出口气:“我妈知道了,现在全家人都要靠着他,倒没人敢说什么了,听起来是不是很讽刺?” 许辉背起来那句被人传烂的话:“爱情是不分种族、年龄、性别、人生际遇、社会地位、教育程度的,可这话虽然美好,但现实是残酷的。” 凌泽哼了声:“你看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有开宝马奥迪的,有蹬三轮拾破烂的,谁心里不藏着点故事。说起来,无非就那点事。” 许辉盯着漆黑的房顶,自言自语道:“真想忘掉以前的事,重新开始。” 第四十二章:裂痕 凌泽后来倚在许辉背上睡着了,稀薄的空气让他的睡眠变得深且久,连许辉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晕过去。浓重的瓦斯气味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每个毛孔,叫嚣着体内的不安与烦躁。这让许辉恨不得自己有把刀子能在身上捅上百八十个窟窿,那窒息的感觉简直要命的难受。 许辉使劲将舌尖咬破,甜腥味顿时充满整个口腔,这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应该是只外出觅食的野猫。舌尖上的疼痛并没有让许辉的意识清醒多久,他只觉得耳朵内开始嗡嗡作响,有点像涨潮时的阵势。 再次清醒时的感觉并不好,呛鼻的液体顺着发丝流进脖子里,由于太久没进食,凌泽开始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烧的喉咙如同烈火燎原。许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把肺都咳了出来。他跟凌泽的眼睛又被蒙上了,生理上对气油味的排斥严重影响到了听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被放了部电话,有人对许辉说:“讲话。” 许辉花了很久才辨认出来对面是顾国泰,顾国泰连珠炮似的说了很多话,后来急躁地吼出来,震的许辉耳膜发疼。从头到尾他都没听明白顾国泰在说什么,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扯出个单字节:“啊。” 就在这个‘啊’字出口的瞬间,许辉手里的电话被劈手夺走了。听不清那人和顾国泰之间的对话,最后那块手机被砸在自己脚边。那人仿佛得到了报复后的甜美快感,自言自语道:“我什么都不跟他们谈,我就想看看他们难过后悔的脸。” 门被摔上,过了很久许辉才觉得意识恢复了些。凌泽虚弱的大口喘息,许辉低声叫他的名字,好大会才等到回应。凌泽问他:“我们,这是在哪里……” 许辉摇头:“不知道,似乎不是,原来那里,瓦斯味没那么重了。” 凌泽显然力气不支,好大会才憋出句话:“为什么……我觉得鼻子里,全是瓦斯味。不对,还有汽油味……” 许辉努力张嘴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满是汽油味,但肺里的感觉总算好了些。凌泽被呛的猛咳起来,过了好大会才消停:“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许辉摇摇头:“不知道。” 凌泽说:“我想李京了……” 许辉怕他睡着或是昏过去,便问:“想他什么?” 凌泽把此刻心里的想法老实说出来:“我困……我想他搂着我睡觉。我饿,我想他喂我吃饭……” 许辉:“……” 凌泽:“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很肉麻?” 许辉:“没有。” 凌泽:“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许辉愣了一会说:“你们,要好好在一起。” 凌泽‘嗯’了声:“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会的,你呢?” 许辉沉默良久,说:“我跟你不一样。” 凌泽到后来都没想明白许辉说的不一样是哪不一样,是指他自己还是他和顾国泰? …… 李京在凌泽出事后就没瞌过眼,他此时正倚在沙发上闭目想事情,但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胡思乱想着凌泽的处境,受苦了吗?他体质本来就不好,能撑得住吗?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指节被攥的有点发白。 顾国泰胡乱把领扣解开,烦躁地说:“他妈的你还要等吗,再等下去等来的就是横着的!” 李京沉默不语,顾国泰急赤白脸地喘着粗气:“你在怀疑林溪?” 李京并不回答,他问顾国泰:“你看最近的新闻了吗?” 顾国泰反问道:“你说四川的那个贩毒团伙?” 李京点点头:“听说最近在河北一带,附近的几个省市的公安部门似乎都在严阵以待的状态,北京这边是林溪负责。” 顾国泰心口顿时凉了半截:“如果真是林溪,他肯定是为唐路声的事。”顾国泰立马掏出手机拔林溪的电话,李京坐在一旁无声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 十几秒后电话被接通,林溪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波澜不惊的温润。顾国泰若无其事的跟他聊了会最近在忙的事,最后才把许辉和凌泽被绑架的事说出来。林溪问他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顾国泰随便说了几个。林溪让他这就来局里立案,顾国泰点头同意,之后才挂断电话。 顾国泰拎起衣服就往外走,李京刚要说话,顾国泰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我知道怎么做,分头办吧。” 外面阴天,灰沉沉的云飘在天上随着风的方向缓缓移动。顾国泰打开车窗,让潮湿的空气吹进来,衬衣的领子被风吹的朝一个方向倾斜。顾国泰突然觉得很泄气,他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许辉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待在自己身边?一想到这里,顾国泰忍不住猛踩油门,蹭一下超过前面的奇瑞,引来对方不停地鸣笛,似乎在骂他傻逼。 林溪早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了,见顾国泰进来他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四十岁的男人早已磨砺的平和稳重,就算心里埋着惊雷表面仍然云淡风轻。 顾国泰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感叹道:“现在做点事真不容易,哪哪都有眼睛盯着你,一个不留神就碍到别人的事。” 林溪从抽屉里拿了本干净整洁的记录本放到面前,应声道:“谁说不是,现在做点事真不容易。” 顾国泰突然转移话题,看着林溪说:“他们失踪两天了,不管怎么样,不管要我付多大的代价,许辉都不能有事。” 林溪要求顾国泰把前因后果再重新说一遍,然后他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对顾国泰说:“我尽力,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顾国泰说:“就在几个小时前,接到过他们打来的电话。” 林溪皱眉问:“知道大概方位吗?是在市里还是郊区?或者外省?” 顾国泰说:“不在市里,信号追到郊区就不见了,估计在郊区或者外省。” 林溪沉默,想了一会说:“如果他们再联系你,先答应他们提的条件,保证他俩安全。我这就让人在你家附近装信号追踪系统。” 顾国泰点了下头,俩人面对面坐着却再也找不到话说。良久后顾国泰问林溪:“唐路声的事,你还难过吗?” 林溪站起来对顾国泰微微笑了笑说:“我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 顾国泰听着门被从外面带上,他独自坐了一会起身离开。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却又不像立刻能下起雨来的爽利。这种天气不会下雨,它像那种没有开刃的刀子,钝钝的,永远做不成血肉横飞的始作俑者。顾国泰开着车子漫无目的的闲逛,途经建筑工地的时候差点没跟某个载着建筑用材的大货车撞上,踩刹车踩的太猛,顾国泰的胳膊肘儿直接撞在方向盘上,咚的一声闷响。原来看似不足挂齿的选择竟将人一步步牵扯到没法回头的地步,总觉得有些事是有余地的是回得了头的,可你他妈的回头看看…… 顾国泰不知不觉中开到他跟许辉的学校,他下车走进学校大门,教学楼重新修过了,看起来比他们那时候威风多了。图书馆挪了地方,楼顶的那仨字换成了鎏金的。操场虽然扩建了,但他跟许辉坐过的台子还在。他想走过去坐坐,却又望而却步。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像坐着云霄飞车,刷拉一下子划过去又像被拧断了发条的兔子。 或许我这样做是错的。顾国泰想着就条件反射地抽了根烟点上,可烟还没抽一半就被几个学生会的逮住说这里不能抽烟,还罚他二十块钱。顾国泰没脾气了,倒被自己的倒霉逗乐了。他漫不经心地走着,也漫不经心地想着:辉子,要好好的,我重新追你。顾国泰难受,肚子里仿佛平白无故地钻进个哪吒,上蹿下跳非要演出哪吒闹海。这出戏是老戏,可闷在心里演,就算精彩也只有自己一个人鼓掌,那掌声闷闷的像吊丧。 顾国泰心想:只要你好好的没事,我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这天虽不适合下雨却碍不住它刮风,暮色降临的时候四面八方仿佛被扯开了口子,风不要钱似的灌进来,刮的街上行人的衣服鼓鼓囊囊像揣了个娃娃。顾国泰就是在这时接到电话的,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像旧式卡带特有的停顿声。 顾国泰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胸口起伏,差点没把手机捏碎。 许辉微弱的声音夹杂在沙沙的电波声中,仿佛被积沉了几百年的故事。他哑着嗓子轻声喊:“顾国泰……” 顾国泰的眼圈刷一下红了,他的脸紧紧贴住手机,慌不择言:“在呢,我在呢,宝贝儿……” 手机那头似乎笑了笑,那微不可闻的笑声被从窗户刮进来的风吹散,渐渐远了。顾国泰等来的是通话结束后特有的嘟嘟声,裹着风从十层的楼上摔下去,碎了。 第四十三章:灰飞 顾国泰手心里汗津津的,可全是冷汗,被风一吹,那凉意像零下十几度时房檐上结的冰渣子。他垂眼打量手背上那道疤,仿佛一条扭曲恶心的虫子沿着手腕往胳膊上爬。他收紧手掌,原本被修的平整的指甲却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也许在旁人眼里他活该他自作自受,可他却不比谁好过。 林溪默不作声地站在顾国泰身后,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顾国泰猛的转头看他,那眼神活像头受伤的野兽。看不见的伤口冒出淙淙的血,这让顾国泰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林溪说:“他们已经在查具体的位置了,别太担心,我很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顾国泰往旁边挪了两步摆脱掉林溪放在肩膀上的手,林溪的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淡淡的,顾国泰盯着他眼睛问:“你后悔过以前的选择吗?假如当时你和唐路声都退一步,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林溪嘴角挂了抹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摇摇头:“真正对的选择是很少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之所以那么多人后悔,大概是因为不满眼下的处境。” 顾国泰听了不吭声,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刚才那个问题:“没后悔过吗?” 林溪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幕,沉下脸来说:“后悔过,时常很后悔。” 顾国泰说:“我跟你一样。” 李京依旧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房间里的电子设备发出滴滴的响声,指示灯的蓝光和红光不停交错,仿佛戏子脸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彩,又像弛张有度的鼓点,一下接一下重重敲在心头。心口钝痛,也许他不应该答应凌泽带他来北京。凌泽喜欢温驯地蜷在他怀里,对待其他人却总是张牙舞爪。李京很喜欢早晨一睁开眼就看到凌泽皱眉的小模样,晨光柔和地从他脸上路过,干净的像内心深处的冰天雪地。他做过很多坏事,看,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惩罚来的这样快。 顾国泰内心急的火烧火燎,汗顺着发丝滴下来滑进眼里,煞的眼角很疼。林溪走过去询问带来的那几个侦察科的下属,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对林溪泄气地摇摇头:“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的追踪方式,很多细节都刻意避开了。” 林溪问:“大概位置也查不出来吗?” 其中一个人盯着仪器屏幕,低声说了句:“在郊区,也可能在邻省,范围太大不好定位。”过了一会又说:“对了林局,这种情况我好像在哪见过。我想起来了,说不定真被咱们猜中了,还真是四川那贩毒团伙。” 林溪眼皮跳了下,他站直身体,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子口袋:“打电话回局里叫人,能出动的全部出动。” 这时李京突然问道:“确定不了位置,把人派去哪里?” 顾国泰也看向林溪,等他说什么。林溪思忖片刻,抬手叫住正要打电话的下属:“再查,这个时间不好弄太大动静。” 顾国泰说:“我只能等到凌晨,再没消息,再没消息……”再没消息他能怎么样?顾国泰连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转身走进浴室,光着脚丫子站在花洒下面任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乍然而来的凉意冲上在体内不断蔓延的燥热,那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像电焊时兹拉兹拉迸出的冰蓝色火花。越是看不见的光线,越能划出令人坐立难安的情绪。记得某年冬天北京大雪,晚上他跟许辉出去吃饭。吃的什么早忘了,只记着俩人一前一后踩着雪地走。许辉走的比他快,走着走着突然转身喊他:“顾国泰。”顾国泰问他干嘛,许辉不急不缓地吐出俩字:傻逼。呼出来的气息被冰天雪地裹出团白白的蒸气,连带着这骂人的字眼都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甜蜜,可现在连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都是奢侈。就算把以前住过的房子重新买回来,就算房子里摆上同款式同色调的家具,就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人心上的划痕一旦落下还能彻底根除吗? 眼泪顺着冰凉的水流下来,眼睛里却涩涩的,像极了久无人居的破败房屋里悬缀在墙角的蜘蛛网,早被风刮的不成形状。 ……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凌泽头歪在许辉背上,许辉能感觉到他胸腔正剧烈的起伏。 许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动了下身体,让凌泽趴在他胸前。凌泽好不容易才抬起昏沉沉的眼皮,他在黑暗里看了许辉一眼,虚弱地说:“其实,你挺温柔的……” 可能太疲惫,许辉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了平时的锋利:“你第一个这么说。” 凌泽一语中的:“你心里,和你表现出来的,差很远。” 许辉抬手拍拍他的背,半玩笑半认真道:“你可不能有事,不然李京能活剥了我的皮。” 凌泽闷在许辉胸前笑,肩膀如抖筛:“他还有这本事啊……以前我怎么不知道的……咳咳!” 许辉淡淡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 凌泽说:“我现在饿的能吞下艘泰塔尼克……唉,让死也得先吃饱啊。” 许辉把胳膊伸到他嘴边说:“要真饿就咬一口,不是很想见李京吗。” 凌泽极不容易地从鼻腔里憋出个哼声:“人肉是酸的,很难吃的……” 许辉忍不住笑出来:“都快死了,还这么挑。” 凌泽一瘪嘴,好大会才说出句话:“李京做的红烧肉,酸辣麻香鱼……”咽了口口水:“好吃的人想哭。” 许辉怕他睡着,继续陪他搭话聊天:“他还会做饭?” 凌泽‘嗯’了声:“是啊,还会做家务,就是话少……” 许辉说:“新时代好男人。” 这句话凌泽很受用,“别说他了,说说顾国泰吧,他有什么拿手菜吗?” 许辉实话实说:“没有,他不会做饭。” 凌泽:“哦,那会收拾家务洗衣服打扫房间吗?……” 许辉:“……类似的问题可以跳过了。” 凌泽替许辉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地问道:“他有什么长项吗……那你看上他哪里了?” 许辉倒认真想了一会,回答凌泽:“长项是装逼,附赠傻逼技能。” 凌泽叹了半天气才说:“这都快死了,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许辉:“讲。” 凌泽被唾沫呛的猛咳几声,稳了稳气息说:“我实在……难以启齿。” 许辉嘴角抽搐道:“启。” 凌泽这才慢悠悠地说道:“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么,只有傻逼才能爱上傻逼……” 许辉沉默了一会说:“有道理,你身上舒服点了?” 凌泽许久才蹦出四个字:“回光返照……”平时挠人的爪子被许辉的举动感动的都缩回肉垫里了,凌泽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许辉拍了几下他的背,似乎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可他没听清。 夜已深沉,房间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哪里的木头窗子坏了,被风吹的咯吱咯吱作响,仿佛一只凶狠的野兽正在嚼着猎物的骨头。外面的风裹挟着枯枝败叶特有的沙沙声,像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前的草木皆兵。 凌泽睡着了,许辉头轻轻磕在墙上闭上眼睛。顾国泰最后那句话像信号差时的电波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里重播,他把曲着的腿伸平,垂眼看看正熟睡的凌泽,心里想着千万不能让他出事,因为有人等他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辉正处在进入睡眠前的迷糊状态,门被从外面咔嗒一声推开了。许辉警醒地抬了下眼皮,乍然的明亮光线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只听咕噜噜几声,像是有些罐子朝没被手电筒照到的地上滚过去了,许辉下意识的看了几眼,没看清。 手电筒很快被关上了,那人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带上门离开。许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忙叫醒凌泽:“闻到什么味了吗?” 凌泽还在迷糊中,懵懵懂懂地吸了吸鼻子:“唔……是有股什么味。” 那股味道越来越强烈,许辉终于确定了,是汽油。就在许辉和凌泽想不出端倪的片刻间,外面已经烧起了熊熊大火。许辉借着从窗户里钻进来的火光清晰地看到滚滚浓烟正穿过门缝飞快地向室内移动。许辉这才明白,刚才滚进来的那些罐子里面装的都是汽油。 凌泽哪见过这场面,顿时慌乱起来。许辉咬牙忍住身上的疲乏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扯起凌泽。手脚上的铁链跟着哗哗作响,许辉指着两米多高的窗户焦急地对凌泽说:“等会你踩着我肩膀上去,听见了吗!” 门渐渐撑不住越来越大的火势,刷拉一下子倒在地上。为了防止他们从门里逃出去,外面早被洒满了汽油并摆放了很多易燃品。许辉借着火光总算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原来这是个杂物间,里面放着很多杂物,墙角还有几个瓦斯罐。火一烧进门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听不绝于耳的哔哔剥剥声像在热锅上滚的豆子,腾一下热浪和浓烟争抢着攻占人的心肺。 许辉半蹲在地上示意凌泽赶紧上来,凌泽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火看,头上身上全是冷汗。许辉一巴掌拍在凌泽脖子上,眼睛被火光映的通红:“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再不走都得烧死在这里!” 凌泽吃痛总算恢复了意识,他看着许辉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带着哭腔大喊道:“我上去了你呢!” 许辉眼尖在杂物堆里看见了半截钢筋,把它拣起来递到凌泽手上:“拿着!”他说着扶着墙蹲下,催促凌泽赶紧上去!凌泽颤歪歪地爬到他背上,许辉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扶着墙站起来,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颤。凌泽扭头望着许辉,脸上早已潮乎乎的一片。 窗户很小,刚刚容得下一人钻过去。许辉抬头朝凌泽喊道:“快用钢筋棍把玻璃砸烂!使劲把外面的防护网撬开!”火势滔天,可许辉的脸却煞白煞白的。虽然凌泽很瘦,可毕竟是个大活人,踩在肩上像被人拿着铁棍子一下一下的砸,疼。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撒下来。许辉忙低下头,恰好露出脖子,那玻璃渣子可劲往上头摔,有的扎进肉里,许辉咬着牙直皱眉。凌泽使出吃奶的劲去撬那防护网,花了快十分钟才将它撬开。他低头对着许辉又哭又笑地喊:“行了!好了!你等着我这就拉你上去!”凌泽手脚并用地蹭着窗台往外爬,等多半个身子终于挪到外面,便急忙朝许辉伸手:“你把旁边的铁架子搬过来踩着!快拉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许辉回头看了眼那不远处的铁架子,本来就是坏的,被这狼狈的场景一衬,更显得七零八落。许辉本来想说你先跳下去别管我,但看见凌泽一脸急切,又不忍心说。凌泽扒着窗台的手指节已经发白,好几个指甲也都翘开了,露出红白相间的肉来。许辉知道他支持不住了,于是抬头对他笑了笑:“你先下去等我,我这就上去。你这样占着地方,我怎么上?” 凌泽咬着嘴唇忍痛点点头,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来震天的警笛声。凌泽总算松了口气,气力不支,立马摔下去。许辉苦笑着摇摇头,真傻。他转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眼那铁架子,突然有种听天由命的打算。于是他把那已经半瘫的铁架子移到窗下,抬脚踩了上去。那身后的火海无比热情,连角角落落都不肯放过。心被这火烤的似要沸腾起来,许辉垂下眼笑了笑,顾国泰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凌泽胳膊和腿都摔骨折了,他趴在地上疼的差点晕过去。警车的灯加上特有的照明装备让周遭漆黑的天空瞬间明亮起来,已经有不少人往着火的方向赶来。凌泽卯足力气大喊李京的名字,可是却不知怎么那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气中。 顾国泰和李京本来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可听到这边着火的消息都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顾国泰望着那越演越烈的火势,拔腿就朝那边跑。李京的外套脱了,向来平整干净的衬衣此时看来格外邋遢。 凌泽贴着地面爬了几步后再也挪动不了分毫,他费力地抬头朝那窗户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许辉的手,这下他总算放心了。 许辉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清窗外的情形,顾国泰跑的可真快啊,像被条狼狗在后面追着赶着。他能看到顾国泰而顾国泰看不到他的感觉真好,许辉发自内心地笑了。 顾国泰只觉得眼前的火海正烤着他的心,风也来凑热闹,将火苗刮的四处乱蹿。脸上潮乎乎的都是泪,他抬起手腕胡乱地抹抹,眼角被四处乱飞的火灰呛的酸疼。 是哭了吗?许辉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国泰的方向。他刚想喊‘顾国泰你别跑了可真傻’,只听身后轰隆隆——几声巨响,许辉的话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风似乎不吹了,火似乎也灭了,那乍然而来的痛感像巨石压顶雷劈川裂。模模糊糊间许辉似乎看到顾国泰摔倒了,又像是跪在地上。身体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如果身上不那么疼就好了。 那声巨响像把顾国泰的心一起炸碎了,膝盖猛磕在石头上却感觉不到半点痛感,他这么多年流的泪加起来都没这一瞬间多。 消防车朝那熊熊烈火猛喷着水,水花四溅,像崩溃的泪水又像倾盆而至的大雨。 第四十四章:失去 林溪站在顾国泰身后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深夜的风刮起了他衣服的一角,那若有似无的猎猎声像飞到高空后爆炸的热气球,只知道它破了,却看不到它剥落的碎片。还像那些想握紧却又落空的记忆,被风吹散在不知名的山路和湖泊。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凝神去听被混淆在嘈杂声中的某些静谧,可一无所获。 跟着来的下属凑到林溪耳边低声汇报情况:“有三个拒捕的被当场击毙,两个跑了,王队带人跟上了,剩下十三个全活逮着了。” 林溪转身往回走:“做的不错。” 被表扬了小警察脸上乐开了花,他不解地朝顾国泰看了几眼,心说怎么哭的这么伤心?一拍手突然想起来了,忙走过去从后面拍拍顾国泰的肩膀。顾国泰回头,赤红着眼睛看他,小警察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你也别太难过了,那帮孙子故意把瓦斯罐丢火里,这才引起的爆炸。听说,刚找着一个……” 顾国泰还不等这句话说完,起身就朝刚刚爆炸的地方跑。小警察望着他匆忙的背影纳闷,没听说有女的人质啊? 凌泽是被消防人员发现的,李京赶过来的时候凌泽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京颤抖着手把他搂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腰,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李京满脸憔悴。 凌泽趴在他胸口蹭了蹭,问:“你,很担心?” 李京溺爱地用拇指摩挲下他的脸:“傻瓜,没事了。” 凌泽靠在李京胸前四处搜寻着许辉的身影,却只见穿着消防衣的消防员到处跑,哪有许辉半点影子。凌泽刚放松的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忙问李京:“许辉呢?许辉呢?!我看见他爬上来了……” 李京转头看了眼那火势渐小的火海,没吭声。凌泽脸色煞白,声音忍不住颤抖:“你们没找到他?……” 李京垂下头遗憾地说:“他死了。” 凌泽正握着李京的手一松,着急赶来的顾国泰恰好听到这仨字,呆愣愣地问:“你说什么?谁死了?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下一秒李京就被顾国泰一脚掀翻在地,顾国泰扑上去不要命地扯住他的领子,那表情骇的凌泽不敢正眼看。 “你说谁死了?!你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顾国泰仿佛一只失去配偶至亲的野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嗓子嘶哑的像经年不用的破风箱。 李京的脖子快被他勒断了,脸憋的发青。顾国泰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此刻他只觉得身体里面空荡荡的,就像全身的骨节都错了位,风轻而易举地刮进去,心头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国泰勒着李京脖子的手松开了,他呆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前两天还真真切切地把他抱在怀里,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京躺在地上喘了好大会才说出话来,他说:“顾国泰,许辉死了。” 李京的话像醍醐灌顶,顾国泰踉跄着爬到那片废墟前,拼命地去挖那些被烧成黑色的灰烬。以前相处的一幕幕从脑海中划过,从两个人认识到在一起到分开到现在,分分秒秒都侵蚀着他的神经。顾国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那片废墟里,混着灰烬的水穿透衣服慢慢贴上皮肤。他以前总笃定地认为他跟许辉不管拐多少弯都能回到从前,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两个人之间能有多长的路走,七弯八绕后又几个相惜如初。 凌泽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顾国泰,他愣愣地问李京:“他们两个是怎么闹成今天这样的?” 李京也朝顾国泰看去,只见那挺拔伟岸的身体倒在一片脏乱里,原本的嚣张跋扈在这刻都变成了无助。李京说:“他们俩都很要强,两个人相处,感情的事,任何事,总要有一方先低头。” 凌泽推李京:“你把他送回去吧,等会救护车来了我自己去医院。”李京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但凌泽一再坚持,李京只好把他送上救护车,等救护车开走后他才朝顾国泰走去。 大火已经被扑灭,后续工作还要向上面申请,消防车和警车陆陆续续离开。李京在顾国泰身边坐下来,掏出根烟递给他。顾国泰不接,李京点着自己抽起来。李京本来话就少,更何况这种时候。他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被吞回去。 斟酌了许久,李京才说:“他那样的性格,是最不想看到你这样的。”等了半天顾国泰没有动静,李京接着说:“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有的说出来了,有的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他做错了事心里会内疚很久,这样下来他就没办法坦然的再去接受,他觉得自己不值得。” 顾国泰静静听着,心口难受的都快没办法呼吸了。李京说:“许辉很偏执,只要他心里认定的事,连他自己都过不了那道坎。” 过了很久,久到李京以为顾国泰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说:“我觉得他没死,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从地上爬起来拽住李京的领子,急切地问:“你说会不会是林溪,他在嫉恨我害死唐路声,是不是他故意把辉子藏起来了?” 李京叹气道:“顾国泰你冷静点,凌泽他说他亲眼看到……” “看到什么?!是不是有人把他带走了?不然怎么连尸体都找不到?让我接受他死了可以,可尸体在哪?!”顾国泰指着身后那片废墟质问李京:“可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你让我怎么相信?!” 唰拉一声脆响,李京的领子被顾国泰扯烂了。李京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皱眉道:“顾国泰你冷静点!这是瓦斯爆炸,不是单纯的火灾。” 顾国泰像魔怔了一样,来来回回地重复着那句话:“尸体在哪……我没看到他的尸体!我不相信,不相信他就这样没了!林溪呢?!我去找林溪问个清楚!” 顾国泰起身要走,却被李京死死拖住:“你现在这样,以后是不是要整天喝的烂醉,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味放纵自己沉浸在许辉离去的悲伤里?顾国泰你真对不起许辉,他如果爱你,如果爱过你,肯定不想看到结局这样。” 顾国泰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颓然坐到地上。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想到许辉给他挂的最后一个电话,那沙沙的电流声深深刻进脑海。记忆的闸门被体内充斥着的情绪打开,许辉的音容笑貌,扬起的眉梢绷紧的嘴角都还历历在目,近的仿佛上一分钟才告别。 ———— 风裹着焦糊味和瓦斯味扑面而来,脚下一寸寸土地变得坚硬冰凉。顾国泰的手不知该往哪放,泄气地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子。直到过了许久,他依然不断重复那句话:“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着死了,我接受不了……” 风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将顾国泰的话稀释如夜深人静时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所有的抱怨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随风而去,往日缠绵温柔的时刻袭上心头。许辉也曾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台灯的光水一样洒在他干净的脸上,像满月夜里的月光柔和地映在清澈的水面上,轻抚着水底交错的水藻。 顾国泰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似乎想用这痛去中和心口硬生生被劈开的口子。许辉的突然离去让顾国泰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许辉得知他要去结婚时的感受。当你把一个人看得比全世界都重,当你把对生活的寄托和热爱全都押在他身上,那种得到又失去的茫然感,像彻底否定了之前所做的每个选择,所走的每步路。这样带着深深懊悔感的不可言说,人像个真空容器,甚至承受不住针眼大小的刺激。 李京坐到顾国泰身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你难受,但不能这样。” 顾国泰失落地摇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他……”顾国泰说不下去了,脑海里满是许辉的影子,许辉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甚至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李京问顾国泰:“你们相处这么久,你知道他最在乎什么吗?” 许辉最在乎什么?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顾国泰努力回想许辉说过的话,像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我喜欢你’这种话,他很少说,一年能听到两三次就格外不错了。 李京抬眼朝远处看了看,之后把视线移到顾国泰身上,话说的很慢,“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你让他这么难过,可他还待在你身边跟你纠缠。” 顾国泰苦笑:“那是他没法走,如果真放他走,天涯海角走的快着。” 李京反问他:“你觉得一个大活人真能看得住吗?” 顾国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使劲呼撸把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顾国泰沉重地叹口气:“我还不如早放他走,起码知道他在哪,想见的时候还能见着。” 李京说:“有用,他不想你这样送他离开。” 顾国泰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死了,尸体呢,没人发现尸体!就连半块骨头都没有……他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他肯定是想看我难受。李京,我有感觉,他不会就这样死了的,也许爆炸前被带到别的地方也不一定。” 李京皱眉,见顾国泰这样他不忍再说什么。顾国泰掏出手机摆弄好大会都没反应,他着急扯住李京的手腕:“手机借我用用!” 顾国泰拔通武文的号码,武文刚知道这码事,语气听起来很沉重,不像平时的吊儿郎当。武文问:“顾国泰,二甲刚才说……是真的吗?” 顾国泰攥着手机的手汗津津的,“武文,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我不相信。你现在就带些人过来,把这翻个底朝天,就算只有一块骨头,也给我翻出来!” 天快亮了,武文看了眼窗外安静的街道,把那声叹息吞回肚里:“在路上了,就到。” 黎明的天是墨蓝色的,像旧时被染色的粗糙布匹。那略有些扎手的质感侵蚀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神经,顾国泰站起来走到那片废墟前,低声自言自语:“辉子,如果你真睡在里面,看到我这么狼狈会不会开心点?”回答他的只有风,顾国泰蹲下来,满脸颓丧:“辉子,我错了。如果你好好的……要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好好的。” 顾国泰抬手去抚摸那片黑色的灰烬,动作却温柔的像抚摸情人的脸,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把我放心上了,但为什么非逼你说出来?我明明知道你向来嘴硬心软,干嘛要逼你……”这种失去的情绪像刀子般压在脖颈处的动脉血管上,清晨的风凉的仿佛刚从冰水里浸过。顾国泰转头看了眼东方渐亮的天色,泪从眼角滚落,滴到布满划痕的手背上,晕开不知何时沾染的炭灰。 武文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脚下一滞,李京转头看他,武文走上去问:“许辉,真死了?”又指指顾国泰问:“还好吧?” 李京点头,伸手拉住正要朝顾国泰走去的武文说:“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别打扰他们。” 武文满脸不相信:“怎么会闹到这一步?我还以为,还以为……” 李京看了他一眼问:“以为是开玩笑?” 武文促狭地点头:“我以为和山西矿井那次一样。” 李京没说话,武文直勾勾地朝顾国泰看去,才几天没见,原本嚣张跋扈的背影此刻满是憔悴。武文认识顾国泰这么久,头一回看到他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顾国泰才起身走回他们身边。他指指那片破败不堪的废墟,对武文说:“找,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找出来。” 武文拍拍他的肩膀,顾国泰抬头看他,一双眼睛红肿不堪,眼角充血看起来格外恐怖,武文到嘴边的安慰又咽回肚里。 第四十五章:X 武文带着人找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一无所获。从许辉出事起顾国泰就没吃过东西,他终于支持不住,倚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武文紧皱眉头,长叹口气:“这他妈叫什么事!” 顾国泰心事重重根本睡不沉,激灵一下子醒了,扶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问武文:“怎么样?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武文泄气地摇摇头,“顾国泰,你别太难过……唉!” 积压在心头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袭来,顾国泰双手覆在脸上,久久没说话。武文低声问他:“你一天一夜没睡,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事情已经这样,你还是……” 顾国泰没等武文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让我静一会好好想想。” 夜幕低垂,武文找人装了照明设备。西边的天空呈现钴蓝色,飘着几朵青灰色的厚重云彩。顾国泰透过车窗看了一眼,那阴沉沉的色调像某种庄严的告别仪式。其实他心里知道许辉凶多吉少,但他接受不了许辉这样离他而去。过去的是是非非谁对谁错都不再重要,顾国泰突然很可笑的想:以前怎么会在乎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顾国泰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夜里实在熬不住在车里睡着,半梦半醒间总觉得窗外的风像许辉在跟他低声讲话。他沉迷在这种若有若无的幻觉里不舍得醒来,每每心口难受的无法呼吸。 后来新闻上提起这次事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伤亡人数,然后切入下条社会热点。李京搂着脸色苍白的凌泽,用唇轻轻蹭蹭他的脸:“送你去国外留学好不好?” 凌泽茫然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他真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做朋友,我……”凌泽想到许辉跟他说的话,满心疑惑地问李京:“他活的很辛苦吗?” 李京把许辉跟顾国泰之间的事,把唐路声的死全告诉了凌泽。凌泽屏息听完,问道:“你是说他爱唐路声?” 李京拉过凌泽的手贴到胸口上,慢慢说:“不是,只是感情比较特殊,他们俩应该都没想过会闹成今天这样。”又问了一遍:“送你出国好不好?” 凌泽摇头:“我不喜欢国外,我也觉得许辉没死,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死……” 李京说:“可是顾国泰找了好几天,什么都没找到。” 凌泽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况,他最后看到许辉的时候,许辉应该马上要爬出来了,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半点都不记得了。李京见他皱眉,轻手轻脚地帮他抚平,没想到凌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突然抓住李京的手腕,李京一愣,垂眼看他:“怎么了?哪不舒服?” 凌泽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渴求:“李京你多派些人再找找好不好?他是为了救我才没出来的,要不是他,困在里面的就是我。”想到那天的惨烈情景,凌泽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李京轻轻拍拍他的背说:“我会的,还有很多事要查明白。” 陈河得知许辉遇难的消息时正吃着早饭,江成越沉重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陈河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要不是江成越及时扶住他,陈河准瘫在地上。江成越感觉握着他的手抖的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江成越焦急地喊他:“陈河,陈河,你怎么了?” 桌子上的豆浆被打翻在地,陈河额头冒着虚汗,嘴唇不当家的颤抖:“顾国泰……他妈的……” 江成越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死不活的像没了半条命。”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陈河疼的浑身冒汗,江成越一看这情况不对,立马拖起人去医院挂急诊,医生一看立马下了诊断:急性肠胃炎。江成越在医院陪到深夜,陈河醒了眼神空茫茫地看着他。 江成越从保温桶里盛了些粥喂到嘴前,陈河摇摇头:“我吃不下,怎么会这样……” 江成越把粥放到桌子上,俯下身抱住他:“我知道你跟他感情浑厚,我知道的时候也接受不了。” 陈河的眼圈刷一下红了,嘴唇颤抖,像努力压抑着体内喷薄而出的情绪。江成越帮他擦干从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辉是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更亲密。 人就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内心有多受不了。陈河哽咽着问江成越:“尸体找到了吗?” 江成越摇头:“是爆炸,估计找不到了。” 话音未落,陈河就挣扎着要从病床上爬起来,被江成越狠狠按住:“你干什么!医生说你情绪不能激动!” 陈河死死拉住江成越的袖子:“给顾国泰打电话,我有话想问他。” 江成越把陈河弄乱的被子掖好,这才拔通顾国泰的电话。足足打了五次,顾国泰才肯接。顾国泰的声音格外憔悴,应该是喝了酒,嗓音沙哑。江成越说:“陈河有话跟你说。”说完把手机递给陈河。 陈河接过手机贴到耳边,只听到电话那头粗重的喘息声。陈河说:“顾国泰,你对不起许辉,你现在最好心里充满惭愧。”实在强忍不下去,陈河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怎么下得去手把他逼到今天这步……” 顾国泰把手里的啤酒瓶狠狠甩到地板上摔的粉碎,他这边的动静陈河听的一清二楚。手机里传来阵阵忙音,陈河手一松,手机滑落到枕边。 江成越拿起手机搁到桌上,低声劝陈河:“他心里也不好受,听说都没怎么吃东西。” 陈河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臭过,他狠狠地瞪着江成越说:“他难受,他妈的怎么不想想自己痛快的时候辉子多难受!他难受都是自找的活该!江成越你是不是也觉得在床上给人压的就得处处安于弱势?都他妈的长心了吗?” 江成越急的冷汗刷刷往下淌,这没我什么事啊,怎么扯上我了?陈河嚷完疲倦地摆摆手:“你回去吧,在这杵着我看了心烦。” 江成越都快哭了,赶紧接了盆温水帮他擦脸,陈河冷言冷语,满脑子都是跟许辉相处的情景。江成越实在看不下去,轻抚着后背安慰:“他不希望你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河冷冷打断:“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我……”江成越也没‘我’出个什么,这时候他说什么错什么,只好装空气陪着陈河。 俩人到大半夜都没睡,门突然‘啪哒’一声被从外面打开了,江成越转头就看到浑身狼狈一身酒气的顾国泰。“你怎么来了?” 顾国泰指了指陈河问:“没事吧?”声音沙哑,不知道的还以为嗓子天生就这样。 陈河迷迷糊糊刚想睡着,听到声音后机灵一下醒了,翻过身来看顾国泰。顾国泰说:“我要把许辉放你那里的东西拿走。” 陈河悲哀地看着他嗤笑:“他在的时候你不珍惜,这时候又装什么情圣?” 顾国泰垂在两侧的手死死攥紧,手指节卡得发白。陈河嘲讽道:“听到这话受不了了?顾国泰,这都是你自己作的,你活该!” 顾国泰难受的心口都揪起来了,看向陈河的目光说不出的颓丧:“是,我自己作的我活该这么难受,我活该受到惩罚!陈河,我求你,让我把他的东西拿回去,给我个念想。” 说到这里,陈河的眼圈又一次红了,江成越伸手去握他的手,被推到一边。陈河胡乱擦擦眼角:“想拿回去?他允许了吗?顾国泰你要搞清楚一件事,现在是你缠着他不放,不是他倒贴你!” 顾国泰突然垮下肩膀,酒劲上来让他头有些晕眩,他泄气地苦笑:“对,是我缠着他。陈河我求你,让我把东西拿回去。”哪这么低声下气过? 原本看起来好脾气的人却执拗地坚持,陈河摇摇头:“你走吧,我不会给你的。” 顾国泰刚要往前走两步,却被江成越拽住胳膊:“他急性胃炎犯了,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你喝了这么多酒,我开车送你回去。” 顾国泰挣了几下没挣开,江成越使劲把他往门口拖,顾国泰半点不肯配合。陈河问顾国泰:“你这是想动手打我吗?”说着便挣扎着下床,江成越夹在中间活像被拧作一团的麻花。 江成越把陈河护在身后,顾国泰看起来凶煞的很,这么个节骨眼上陈河可别再激他了。陈河丝毫不领江成越的情,横眉冷眼地强调刚才的话:“东西我不会给你的,你走吧。” 这俩人江成越哪个都得罪不起,他拼了命的往外扯顾国泰:“他还病着,有什么事出去跟我说,你这是干什么!”江成越被顾国泰推了个踉跄,差点没磕在桌子楞上。江成越还没稳住身形,就听‘扑通’一声,顾国泰的两只膝盖磕到地上,竟然跪在陈河面前。 别说江成越吓了一跳,陈河只觉得脚下虚浮踩不到实处,差点没摔倒在地。顾国泰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我求你,让我把他的东西带走。” 陈河的太阳穴被激的‘突突’跳,顾国泰身上的酒气随着呼吸潜入他的身体。陈河突然觉得心脏像被根针狠狠戳着,疼的他口干舌躁什么都说不出。 顾国泰说:“我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改变这结局?只要他能回来,我做什么都行。可我已经没这个机会了,不管你们觉得我错的多离谱,我都没这个机会了。” 顾国泰神情沮丧,是在痛苦吗?陈河的情绪波动太厉害,胃又抽痛起来。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睛酸涩的难受,他垂眼看着顾国泰的膝盖:“这是你欠他的,你心里得记着。” 陈河把家里的钥匙丢给江成越,门‘啪嗒’一声被从外面带上,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陈河翻了个身却怎么都睡不着。 第四十六章:微粒 顾国泰倚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的路灯发呆,江成越偷偷瞧了两眼,过了一会又用眼角的余光瞥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顾国泰,你别太难过,以后的日子总得过下去……” 顾国泰瞪了他一眼,江成越无奈地垮下肩膀:“行,好,我不劝你了,唉。” 许辉的东西不多,零零散散的几只箱子,干净利落。江成越帮顾国泰把箱子抬到车上,看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把人送回家去。这来来回回折腾两趟,江成越离开的时候顾国泰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顾国泰把那几只箱子挪到卧室,坐在地上一个个打开。箱子里收拾的很整齐,一样样东西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箱子最底下躺着个相框,是他俩以前的合影。顾国泰伸手摩挲着照片里许辉微微扬起的嘴角,巨大的痛苦如海啸般卷上心头。他突然想起俩人闹分手的时候,许辉面无表情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看上去无所谓的像从未开始过。顾国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辉当时应该是难过的,如果那会他走上去抱住他求他别走,还会是今天这局面吗?回答他的只有懊悔的叹息。顾国泰挑了几件东西摆在卧室,以后再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暴躁的大呼小叫了,好不好?怀里的被子被揉成团,可最后也只是一个人的温度。 顾国泰一直没提给许辉办葬礼的事,许辉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有耳闻这些事的人也不过是当茶余饭后的琐事顺带感慨下世事无常。许辉的突然离去对顾国泰的打击异常巨大,出事之后的一个月几乎没人见过他。陈河来找过顾国泰几次,人瘦了,没有了往常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 顾国泰身体陷在沙发里看着陈河,陈河斟酌许久才开口:“准备办葬礼吧,起码让他死了有个睡觉的地方。” 顾国泰双手交叉搁到膝盖上:“他没有死,找了那么久,没人见到他的尸体。” 陈河嘲讽地嗤了一声:“顾国泰,你别自欺欺人了,非得等到现在才后悔,早干嘛去了?你要是当时让他走,还会有今天的事?没人同情你。想到他就难受吧?内疚的晚上睡不着觉吧?肠子都悔青了吧?有用吗?” 顾国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被攥的发白的指节握紧又松开,什么都没说。陈河的视线停在他手上几秒,起身离开前说:“既然你不办,那就我办吧。顾国泰,你真让人失望。” 顾国泰抬眼看看陈河,紧绷的唇吐出俩字:“你敢。” 陈河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国泰嗤笑:“逢年过节总得有个上香烧纸钱的地方,是不是?” 陈河抬脚走了,可留下的每句话都让顾国泰难受无以复加。心口像被拿刀慢慢划开,刀尖上沾着混着盐的辣椒油。像要麻痹内心所有的痛感,顾国泰开始没日没夜地做事。有时候半夜噩梦醒来,浑身全是冷汗。在梦里许辉全身是火地来找他,说恨他说后悔认识他,让他别再想他打扰他了好让他睡个安稳觉。醒来后是凌晨,房间里暗沉沉空荡荡,偌大的房间像个停尸间,冷冰冰的让人不想睁眼。以前的事总喜欢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争先恐后地入袭脑海,记忆也总像春夏秋冬,热烈的如冰火分明,寒冷的似永夜隆冬。学院宿舍楼的一角,教室拐角处的墙上,图书馆的楼梯上,操场里的水泥石阶……影影绰绰,仿佛每一处都曾经一起溜过,又像只是记忆自行篡改的故事,不停地重复,不停地推敲,可人已经没了,连个再遇到的念想都没留下。 就在顾国泰不停的想念和内疚里春天来了,陈河没能帮许辉办成葬礼,顾国泰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许辉没死,见不到尸体他始终不相信。陈河在顾国泰的坚持下沉默了,沙尘天气频频来袭,路边的绿化植物裹了层沙子,风一吹,拼命往下抖着尘土。但这丝毫不影响顾国泰的生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像没有了原本的顾忌,做什么都很放得开手。 这一年好像事情特别多,反腐反贪反出来大大小小不少官员,李京的官却越爬越高。林溪的小女儿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快俩月。南方频繁下雨,不少城市被水淹了。顾国泰每天徘徊在各种应酬里,生活看似走上了正轨,深夜浑身酒气回到家倒头就睡。半夜迷迷糊糊被渴醒,爬起来冲个澡,愣愣地倚在床头发呆,像个高频率运转后停止工作的机器。他很想许辉,甚至想他与自己针锋相对不肯让步的时候。清明烧了很多很多纸钱,纸灰被风吹到长势茂盛的植物上,沾在泛白的脉络里,被丰沛的雨水浇的一干二净。 半年后。 那天司机有点私事请假,应酬到半夜顾国泰自己开车回去,酒劲上来,拐弯的时候脚下不灵光踩错了刹车,跟正要拐弯的小货车撞个正着。幸好车子性能好,顾国泰猛转方向盘,车子‘哐’一声撞上一边的防护拦,挡风玻璃应声而碎,哗啦啦崩到他身上。 小货车的司机赶忙下车打了120,顾国泰的小腿卡在了车里,疼的他直冒虚汗,肯定骨折了。顾国泰坐在车里愣愣地想到许辉,那年他也是出了车祸,许辉赶到医院脸都吓白了,那是热恋的时候。顾国泰被赶来的夜班急诊医生架上救护车,拍片检查,上药包扎,打上石膏。房间里安静了,他一个人倚在病床上挂水。 陈河得知这事后只说了仨字:他活该! 李京半夜提了篮水果来看他,淡淡地说了句:“伤筋动骨一百天。” 顾国泰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说:“连我都对自己幸灾乐祸了,有消息了吗?” 李京摇头:“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顾国泰,你得接受现实。” 顾国泰垂下眼沉默一会,问李京:“接受现实是什么意思?” 李京说:“从许辉死了的阴影里走出来,找其他伴侣或者一个人过一辈子。” 顾国泰被说到痛处,声音沮丧:“这才半年,我就觉得像死了一回。一辈子这么长,怎么熬?” 李京回答不出,沉默一会,起身告别走了。 北方开始降温,秋风阵阵,树叶哗啦啦往下掉。清晨的医院格外安静,偶尔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咳嗽声,间歇夹杂着值夜班护士疲惫的脚步声,被萧瑟的秋风无声刮走,堆积成渐渐深浓的秋意。 顾国泰瘸着腿下床上厕所,从洗手间出来后找了好久才从裤子口袋摸出半包烟,点了根倚在窗边抽起来。抽着抽着突然想到许辉胳膊上的烟疤,便无意识地拿着小半截烟戳到小臂内侧。顾国泰眉头微皱,小臂上顿时传来一阵疼痛。怎么个痛法?不像刀子戳的痛感直接,那痛热热的有点闷,像使劲捂住一个人的嘴,在他溃烂的伤口上撒盐。烟被憋灭了,顾国泰顺着窗口弹出去。 年底的时候银行上调息率,房价被炒的居高不下。李京让顾国泰参加郊区某块地的竞标,顾国泰问:“开发度假村?” 李京点头,把手里的资料递给顾国泰:“这块地本来是唐路声的,被上面收回来了,现在重新招标开发。” 顾国泰接过资料随手翻了翻丢到一边:“这么急着赚开发商的钱?” 李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接着说:“南方有几个地方,也需要开发商砸钱。不过不是房地产,适合年轻人放松的娱乐餐饮。” 顾国泰双手交叉叠在脑后,有意思地看着李京:“你家那些亲戚呢?不急着从你身上捞点好处?其实这些我不是太感兴趣。” 李京一针见血道:“你现在过的不无趣吗?” 顾国泰陷在沙发里不吭声了,李京淡淡说:“别总待在这里了,换个环境待两年吧。” 换个环境待两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下班高峰期。顾国泰被堵在路上,开几米就要停一下。他摇开窗户,风夹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呛的人难受。跟他挨着的是辆路虎,车里俩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一直在吵,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突然把杯热咖啡砸到挡风玻璃上。顾国泰扭头看了一眼,只听开车的男人低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是渴吗,怎么把咖啡洒了?等会再去买一杯吧。” 顾国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忍不住捏紧了,那男人声音低的似乎要被秋风刮走:“别生气了,回家随便你收拾好不好?”堵成长龙的车队这时终于移动了,旁边路虎开走了。后面的车子不停地按喇叭催促,顾国泰这才启动车子。唉,如果当时自己也这样装装孙子,还会是今天这样吗?不想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堵心。顾国泰漫无目的地开车瞎逛,半夜下起雨来,淋湿了他靠近车窗的袖子。 转眼就是深秋,顾国泰终于决定去南方待两年。带的行李很少,武文把他送到飞机场,依依不舍地拍拍他的肩膀:“有事没事常回来看看,别真成南蛮子了。” 顾国泰弹开搁在他肩膀上的爪子:“行了,快滚吧,别弄的跟这辈子都见不着似的。” 顾国泰刚要进候机室,武文突然叫住他:“顾国泰,南方好混吗?这你们都走的走,外调的外调,我一个人待这里也特么没劲。” 顾国泰难得朝他正儿八经地笑笑:“反正饿不死你,快到点了,你回去再想想吧。” 武文那不知忧愁为何物整天标榜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突然有那么点酸。而立之年的男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开窍了。还得找个过日子的终身伴侣啊,朋友终归要各忙各的。 半空中有薄薄的雾,傍晚的北京城像个披着五彩斑斓鳞片的妖怪。霓虹闪烁间正有陌生人相识相爱的人反目,从半空朝下望去,看不清相逢的地点,慢慢的,应该连记忆都会被这个偌大的城市吞噬。飞机越飞越高,重重云海隔断了回忆的视线。只有心口随着耳边的嗡嗡声不停跳动,直到再也看不见出发的城市。 第四十七章:大雨 北方的秋天是时常混杂着工厂废气的灰沉,如果赶上阴天,抬头多看几眼都觉得堵心。南方的空气质量比北方工业城市强上不少,气候潮湿,远不像北京那么干燥。这是顾国泰在南方待足一个月后的总结,新项目繁忙且琐碎,原本由总监经手的一些事他全揽了过来,每天晚上都吭哧吭哧忙到深夜,咖啡像白水一样往肚里灌。就像在刻意熬时间,非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肯开车回家。 年底的时候新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完成,总监提议晚上大家出去聚聚放松一下。顾国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总监传达完民意,征求顾国泰的意见:“顾总你觉得呢?” 顾国泰桌子上乱七八糟摆着各种各样的文件,他垂着眼来回翻弄不知在找什么,头也不抬地说:“行啊,订好地方了吗?”随手扔给总监一张会员金卡:“刷这个。” 总监没接,表情有点为难:“顾总你一个人多无聊啊,不如跟我们一起去?” 顾国泰‘嘿’了声笑了,抬眼看他:“怎么着?非得要我去当陪客的?” 总监赔笑,心说别说这么难听啊。顾国泰以前的事他有耳闻,听说玩的挺荒唐的?相处了几个月看着也不像啊。果然流言多是以讹传讹,只能听个乐呵。 总监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顾国泰把签字笔‘啪’一声放桌子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耳根都快被你吵的生茧了,得,去。” 晚上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进了五星级饭店,一顿饭吃的比奖金都多。顾国泰被敬了几杯酒,自从许辉出事后他没喝高过,微醉。酒足饭饱后有几个小年轻没玩尽兴,嚷嚷着要去KTV。顾国泰本来想直接回去,奈何那帮人没打到车,软磨硬泡求他赏脸一起去。顾国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荒腔走板地吼,他不喜欢唱歌,以前去KTV纯粹是喝酒。情歌一首挨一首的轮,顾国泰实在坐不住了,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伤春悲秋的人,可他妈的……简直活受罪。他想许辉了,那想念掺着啤酒‘咕咚’咽进喉咙,连走调的歌听着都很有感觉。每一个字每一个节拍似乎都在提醒他已经彻底失去许辉。他逃也似的走出包间,走廊里灯光昏暗,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被闷在饮料瓶里的蟋蟀。顾国泰烦躁地挽起衬衣袖子,胳膊支着窗台吹凉风。 这家KTV虽地处繁华地段,但后面紧挨着的却是条破旧狭窄的巷子。哪有什么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顾国泰只看见昏黄的路灯下一男一女正抱着啃的热火朝天。那女的抬头时正好看见他,一把制止了正入戏的男的,抬手指指窗口,顾国泰正往下弹烟灰。 “……”顾国泰弹烟灰的动作顿了顿:“你们继续啊,不好意思。” 那男的张口就是一串四川话,不用猜就知道是骂人的,骂够了搂着老婆走了。顾国泰心里那个难受啊,跟被人甩了几耳刮子似的。刚才还好好的天突然下起雨来,路灯的光线很快被蒙了层水气,忍不住回想,已经多久没做过浪漫的事了?这两年除了吵就是吵,再往前数,觉得所有事都理所应当。现在人没了,才知道想从前的事,才肯低下头从自己身上找错误。 那帮人玩到深夜才散场,顾国泰没跟他们一起下楼,让总监先招呼他们走了。顾国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KTV的时候已经凌晨。雨撒着欢似的往身上飘,顾国泰正皱眉,身后的旋转门突然‘嗒’一声轻响,是伞把碰触玻璃的声音。 伞?顾国泰下意识转身看了眼,那人也刚好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目光相触,顾国泰瞬间觉得喉咙干涩,雨墨点一般落在脸上,像被石榴籽轻轻砸着。 那人收回目光,干净利落地撑开伞抬脚要走,却被顾国泰搭住肩膀:“你……”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看清对方脸的一刹那顾国泰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什么事?”对方奇怪地看着他,那陌生防备的眼神像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人。 顾国泰的手一直搭在人肩膀上不肯挪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生怕眨眨眼这些都变成梦。就这样僵持一会,顾国泰才低声喊出心底不停想念的名子:“辉子?……”雨势越来越大,顾国泰在外侧的衣服很快被雨水溅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对方摇摇头:“不是,你认错人了。” 顾国泰使劲揉揉眼睛,雨水洇的眼底潮湿一片,再仔细看看,眉角那里的确不像,许辉的眼角没他狭长。是酒喝多了吗?顾国泰苦笑,心里长叹口气,拿开了搭在人肩膀上的手。 那人俯身把裤角挽到膝盖,打着伞走进雨里。雨水冲刷着空荡荡的街道,顾国泰愣愣地站在那里出神。他看到他膝盖上有块狰狞的疤痕,似乎手指上也有。那瘦削的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能看得出人很瘦。 顾国泰心情失落地顶着雨去停车场取车,打开雨刷,落在玻璃上的雨迅速被扫到两侧。他启动车子,竟然是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开到拐角,有三个路口,顾国泰皱眉停在那里,雨哗啦哗啦地落到车身上,他很难过。顾国泰突然觉得自己对许辉了解的很少,他没去过他老家,不知道他父母与亲戚之间的事,许辉不提,他也不问。甚至,顾国泰连许辉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都不知道。想到这里,顾国泰的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傻逼,人家凭什么爱你? 被打落的枯枝败叶随着雨水流进下水道,下周是圣诞,然后是元旦,一年过的这样快。 …… 身体上的疼痛没办法形容,仿佛被人拿着锤子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凿下来,连着筋缀着骨,疼的神经都麻痹了。痛觉逐渐被麻木侵占,那感觉就像肉体和意识分开,整个人空荡荡地飘在半空。似乎闭上眼睛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都不重要了。 躺在床上的人全身缠满了白色绷带,搁在床边的双手扎着吊针,两瓶液体一起往血管里灌。氧气瓶里咕咚咕咚吐着泡泡,连着身体的冰冷机器发出‘滴滴’的电子音。 林春去倒了盆温水,将湿毛巾拧干,小心翼翼地帮许辉擦着额头上的薄汗。对方似乎有感觉地微微皱起眉头,林春手一抖,就看见许辉眼角渗出两行泪水。林春心下一酸,扭过头去红了眼圈。他不敢再想当时带走许辉时的情景,许辉满身是血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身上多处被烧伤,黑糊糊的火灰粘着血肉,像随时都会死去。他也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带许辉走,有时半夜听见许辉忍痛呻、吟的声音……遇到什么难事被人冷眼奚落都没难受过的林春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后来许辉的状况渐渐好转,医生说他的大脑受到瓦斯爆炸时的冲击,不敢保证什么时候醒过来。许辉拆掉身上绷带的时候,林春看见他身体上大大小小的烧伤疤痕,拉住医生袖子的手有点抖:“这还能不能……能不能除掉?” 医生说:“有大面积烧伤的地方可以做皮肤移植,不过容易感染,还要检查他身体状况合不合适。” 林春不知道自己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许辉半点清醒的征兆都没有。医生看了最新的检查结果,斩钉截铁地告诉林春:“恢复的还不错,考虑下周做皮肤移植吧。”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这让绷紧神经的林春总算舒了口气。手术过后一个多月许辉才逐渐转醒,那天林春正拿着棉棒帮许辉擦拭嘴唇,手一抖酒精全洒在了床头。 “辉子……你醒了?”林春很开心,可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泪刷一下夺眶而出,忙用袖子擦干净。 昏睡的太久,许辉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疲惫。眼前的脸陌生又熟悉,他好大会才说出句话:“你……哭什么……” 林春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我没哭,我开心!” 许辉试着动了下胳膊,结果没抬起来。林春看他皱着眉一脸着急,忙说:“你太久没活动了,没事,多活动活动就好了。”转身替许辉倒了杯水,耐心地喂他喝下去。 医生让林春带许辉去做了个脑CT,看着出来的结果说:“脑子里还有血块,毛细血管有点堵,再输段时间液体吧。” 毕竟年轻,许辉恢复的很不错,有天他指着膝盖及身体各处的疤痕问林春:“这都是怎么弄的?” 林春提着暖瓶正要倒水的手一滞,装着漫不经心地腔调说:“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在一个瓦斯厂打工,由于工作人员疏忽造成了爆炸,就受伤了。” 许辉没吭声,不知道信没信,又问林春:“那你是谁?” “我?”林春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是你好朋友啊,真不记得了?” 许辉抬手揉揉太阳穴,看着林春实话实说:“也不是全不记得,有点印象,觉得脑袋乱哄哄的。” 林春朝他笑笑:“慢慢会好起来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多吃点,瞧你瘦的都皮包骨头了!” 许辉垂眼看了看皮包骨头的手腕,问林春:“我以前很胖吗?” 林春笃定地点头,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嗯,挺胖的,有一百七八十斤吧。” 许辉微微笑起来:“那,现在算不算减肥成功?” 林春难得见他笑的这么释然,也跟着开心:“嗯,老成功了!” 夏末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许辉宽大的病号服上。他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眼角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他漫不经心地问林春:“我去开个眼角怎么样?” “啊?”林春好大会才反应过来,仔细地盯着许辉看了又看:“行啊,这样那疤痕就看不出来了。” 深秋的时候许辉出院,林春没问过许辉想起来多少事,许辉也不提。医院里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一天比一天秃的厉害,许辉抬脚踢上树干,叶子呼啦啦往下掉。对上林春不解的目光,许辉说:“试试腿上力气恢复了多少。” 俩人租了套小公寓,等许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林春开始出门找工作。他没学历没正儿八经的工作经验,很多用人单位都不招他。最后有家物流公司的老板看他挺老实的,让他先跑一个月快递试试。林春脑袋一根筋,任务完不成每天都要加班,回到家经常半夜。许辉又开始玩上网络游戏了,等林春回家俩人抱着瓶啤酒蹲阳台上瞎聊。 许辉问林春:“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春打了个酒嗝,眯眼想了一会说:“挺喜欢玩的,喜欢到处跑。” 许辉没吭声,像在想自己以前都怎么个玩法。过了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无聊看了个电影,是讲人失去记忆以后的事。那主角以前经历过很多,就好像所有倒霉事都摊他身上了。先是父母去世,后来大学毕业跟同学自驾游旅行出了车祸,失去了左臂。再后来工作交了女朋友,准备结婚前女友查出来癌症。他很难过情绪跌入谷底,严重影响到正常工作被公司辞退。他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不公平,于是他决定自杀,结果阴差阳错被救了下来,头受到重创失去了记忆。” 林春听的入神,见许辉卡在这里,忙问:“后来呢?结局怎么样?” 许辉左臂枕在脑后,把空空的啤酒罐投篮似的丢到一边:“后来他忘掉了那些让他痛苦和难过的事,但他仍然觉得不快乐,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春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倒认真地想了好大会才回答许辉:“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记着虽然难过,可那些都是自个的,谁也夺不走。” 许辉点头:“对,所以电影结尾他去找医生治疗了。” 林春傻了吧唧地问:“后来呢?” 许辉站起来,笑着看他:“后来,该睡觉了。” “啊。”林春反应慢了半拍,不过忙了一天是有点困了,打着哈欠倒床上就睡着了。 许辉觉得待在家里实在无聊,前几天去医院复查结果很理想,于是决定找个工作做。林春跑快递跑了段时间总算比刚开始好了些,把这事跟跑快递的同事一说,对方说有个KTV招人,不累,就是给客人送送啤酒水果什么的。林春回家跟许辉说了,许辉说想去试试,试了觉得还不错,于是留下了。林春晚上下班没事就去找他,现场考察几次觉得不累,就没再穷罗嗦。 天气预报说圣诞前有股寒流南下,结果第二天晚上就下起了雨。许辉打电话给林春说晚上有点忙要晚回去,林春知道许辉带了伞也没多问,看了会电视就睡了。 原本毛毛细雨越下越大,后来起了风,硕大的雨点夹着风争先恐后地砸下来。许辉交了班拿着伞下楼,却在KTV门口被人拉住,那人叫对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许辉撑着伞茫然地走在雨里,越想尽快记起来脑子里越一片空白,就像被格式化后的U盘,即便以前存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雨越下越大,手里的伞仿佛一个令人羡慕的摆设,可身上的衣服早湿透了。雨水顺着领子流向胸口,脚腕被雨水泡的发白,受过重伤的身体在潮湿的天气又酸又痛,骨头缝里像爬着小虫子在肆意妄为,太阳穴钝钝的痛。 第四十八章:交叠 那天晚上的事就像做梦,顾国泰回家倒头就睡,过分熟悉的面孔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朦胧间耳边又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那是他最后一回听见许辉的声音。 “宝贝儿……”顾国泰翻了个身,梦呓般地呢喃。再睁开眼已是傍晚,暗沉沉的天色从窗帘的缝隙中爬进来,墙角堆着一团乱七八糟的衣物。 被随意丢到一边的手机此时突兀地响起来,顾国泰不耐烦地接听,武文不讨喜的声音传进耳朵:“北京下雪了,顾总您啥时候回来啊?” 顾国泰换了个舒服的姿式倚在床头,哼声道:“隔着几千里都能感受到你身心寂寞。” 武文贱呗呗地笑着说:“大家都忙着成家立业啊,连出来吃顿火锅喝个小酒的人都约不到,真没劲!”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沉。顾国泰揉揉因为睡的太久不舒服的太阳穴,随口问道:“那乡巴佬呢?” 想到林春武文颇有点前尘往事不堪回首的fell,用时过境迁的沮丧语气道:“说回家看看,特么的不知道浪呗哪里去了,小心别让我逮到他的。” 提起林春顾国泰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问武文:“还有什么事吗,没事不罗嗦了。” 武文无聊地踢了踢地上覆着的一层薄雪,雪势渐大,北风吹的武文鼻头红红的,他嗡声嗡气道:“我本来就没事儿……”话音未落,手机那头就传来嘟嘟的忙音。武文抬头看了眼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照这劲头下下去,明天北京城可就银装素裹了,哦不,是盖了层厚厚的白棉被。 圣诞那天飘了一天雨,下午五点钟终于停了。公司里那帮年轻人忙着约朋友出去狂欢,顾国泰把企划书给李京传真过去,百无聊赖地抬腿翘到桌面上。有做不完的事还好,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许辉。脑海里蓦然想起前些天在KTV门口遇到的人,顾国泰拎起车钥匙下楼。 KTV今天人爆满,顾国泰坐在大厅里等包厢。服务员端了杯柠檬水给他,顾国泰无聊地翻着本过期的杂志。大厅里人来人往,顾国泰时不时抬头捕捉那个瘦削的身影。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顾国泰招来个服务员问什么时候有包厢,服务员说还得等半个小时。顾国泰一想回去也没事,干脆再等等。 半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刚才那服务员边帮上一拔客人结账边喊同事:“许辉——这边有个客人你带他去305包厢!” ‘啪嗒’一声,顾国泰手里的杂志应声掉到地上。心里像有根弦被人肆无忌惮地拔着,他抬起头,那晚遇见的人已经站到他跟前。顾国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很像,但似乎有哪不一样。喧闹的大厅里各色的交谈声从耳边轻轻划过,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顾国泰看着许辉:“你……”他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那种大脑空白的感觉又来了,许辉微皱起眉头问:“是你去305包厢?” “啊。”顾国泰站起来时差点没把装柠檬水的玻璃杯带翻。许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在前面:“走吧。” 顾国泰跟着许辉走进电梯,许辉按了楼层,电梯里飘着淡淡的熏香味。顾国泰从进电梯起视线就一直停在许辉身上,许辉从旁边的镜子里看的一清二楚。电梯很快到了三楼,许辉抬脚走出去。 305包厢刚打扫完,门还开着。许辉进门蹲在桌子前调试了下麦,见没有问题,又抬头询问顾国泰:“你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吗,比如啤酒水果?” 没人回答他,只听见包厢的门‘嗒’一声关上了。许辉刚站起来准备出去,就被从后面紧紧搂住。顾国泰的双臂像用足力的铁钳,抱着许辉的力道像是要把他嵌进肉里。 许辉的身体一僵,反射性地抬脚踢顾国泰。顾国泰丝毫不为所动,攫住他的力道反而更大了。顾国泰将头深深地埋进许辉的脖颈,这一年的后悔和想念像茫茫然度过了半生。怀里的身体温热鲜活,顾国泰忍不住红了眼圈,滚烫的泪流进许辉脖子里,闷声道:“辉子……我想你,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他妈的……” 许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有点发懵,他挣了很多下都没挣开,茫然地问顾国泰:“我们认识吗?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许辉越努力想他们是不是认识,脑袋就越疼。 顾国泰闻言蹦到嗓子眼的心又被块巨石狠狠砸下去,他胳膊上的力道渐渐放松,最后将手搭在许辉肩膀上让他转身与自己面对面。包厢里的光线很暗,隐约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吼歌声。许辉垂着头,半边脸都埋在阴影里。 顾国泰略微俯下、身体,眼睛盯着许辉的脸,过了许久才问出在心底滚烂的那句话:“你不记得我了?” 许辉痛苦地皱起眉头,想了好大会依然没有半点印象,于是摇摇头反问顾国泰:“你以前,认识我?” ‘啪哒’,顾国泰觉得心口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许辉又想到那天深夜的事,问顾国泰:“我跟你朋友长的很像?连名字都很像?”脖子里面还湿乎乎的,有点像那天深夜流进衣服里的雨。 那天晚上顾国泰喝了酒,以为自己太想念许辉看花了眼,今天在大厅里见到他的瞬间,就确定他是许辉了。顾国泰没说话,他拉过许辉的左手撸起袖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烟疤被新的伤疤盖住,顾国泰颤抖着手轻轻触摸,生怕许辉会疼。 许辉漠然地抽回手,把袖子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没事我该去工作了。” ****** 许辉迈出去的步子还没落下来就被顾国泰拉住了胳膊,很紧,但许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不解地看着顾国泰,目光慢慢移到顾国泰的手上,大脑一片空白让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说点什么好,愣了好大会才问:“你很难过?” 顾国泰手臂稍稍使力,再一次把许辉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喉咙越收越紧,听着一声比一声懊丧。 许辉觉得肋骨被勒的有点疼,茫然呆愣地任顾国泰抱着,两只手僵直地停在半空中,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顾国泰突然被问住了,经历过的事翻江倒海地在心头滚,乱麻一样生出枝梢末节,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许辉支棱着的手搁在顾国泰腰侧用力推开他,像是认真想了一会,才说:“算了,记不得了。” 顾国泰想说‘你跟我回北京吧,我带你去看医生’,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你……” “我……” 顾国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许辉身上,人瘦了,比以前憔悴了。以前在乎的事弹珠一样越蹦越远,这时顾国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活着就好。顾国泰抬手轻轻把压在许辉眉角的一缕头发拔到一边:“你先说。” “我该去忙了。”许辉经过他身边往外走,淡淡说。 破天荒的顾国泰没拦着,门被从外面带上,包厢里又陷入一片暗沉。顾国泰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下不知该怎么着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顾国泰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电视屏幕上歌一首一首的切,被静音了,画面从碧海蓝天跳到阴雨绵绵又换到白雪满街。顾国泰的脸色极不好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爆炸前的那一幕。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带走了人的三魂六魄,顾国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摸出手机找到李京的号,按了通话键。 李京正陪凌泽看电影,低声跟凌泽说了几句起身出去。放映厅外面很安静,白亮的灯光照在李京波澜不惊的脸上,仿佛度了一层水银。 顾国泰没把见到许辉的事告诉李京,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林溪最近有什么动静?” 李京的声音压的很低,面无表情地说:“带老婆儿女出国过圣诞去了。” 顾国泰‘嗯’了一声,顺口问道:“你在外面?干嘛?” 李京照实回答:“陪凌泽看电影。” 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映的顾国泰脸上时暗时灭,他往左偏偏身体右肩往上抬了抬,应了一声:“嗯,那你继续。” 凌泽见李京进来,脸贴到他耳边问:“家里的电话?怎么了?” 李京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手指交缠在一块,另一只手捏了几个爆米花喂到他嘴里,低声说:“没事,看电影吧。” 顾国泰在包厢里坐到很晚,中间问了下服务员大概几点下班。走出包厢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在走廊拐角处正好碰到下班的许辉。许辉换掉了服务员的衣服,穿了件及膝的驼绒棉衣。他看到顾国泰时愣了愣,手停在最后一颗扣子上。 顾国泰问:“下班了?” 许辉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略微一点头。电梯出了故障暂停使用,许辉朝楼梯走去。顾国泰离他两步远,不快不慢地跟着。二楼的感应灯坏了,许辉刚想再跺下脚试试,就听身后‘啪’一声,打火机的光虽然不算明亮,但恰好照清楚前面的楼梯。许辉没吭声,迈开步子继续下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出了KTV,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圣诞狂欢后的冷清。许辉把驼绒棉衣的领子立起来,刚要往左转,顾国泰却突然叫住他:“先别走,站在这里,等我一下!”顾国泰小跑着朝停车场走去,那一脸渴求和希冀落在许辉眼里。 许辉双手抄着口袋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难过。其实也说不上难过,就像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过了没多久,一辆车子停在他面前。顾国泰下车,手里拿着副做工简单的皮手套。 许辉还没反应过来,那副皮手套就塞到了自己手里。顾国泰说:“拿着,圣诞快乐。”说完不等许辉拒绝,开车走了。 许辉垂眼看了看那皮手套,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响了,是10086发来的短信:明天降温,请广大市民做好御寒准备。 第四十九章:想从头 许辉回家随手将皮手套丢到一边,林春眼尖正好看见,拣起来问:“什么时候买的?看起来挺好看的。” 许辉正要去洗澡,幽幽说了句:“送你了,反正我用不着。” 林春简直受宠若惊,把手套戴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其实许辉想问问林春送他皮手套的人是谁,张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变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林春把手套从手上脱下来整齐地放到桌上,边往厨房走边说:“这不等你下班吗,赶紧去洗澡,我给你煮着牛奶呢。” 许辉站在浴室旁边听到厨房里叮叮咚咚一阵响,他虽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他不是木头人,林春对他什么心思他心里很明白。许辉洗完澡出来,一大杯牛奶摆在桌上,林春盘腿坐在沙发上指指牛奶:“医生可说了,牛奶睡觉前必须喝,说能安神。唔对了,下周末去医院做个脑CT吧,看看血块消了没有。” 林春很讨厌喝牛奶,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最闻不惯这味,说很腥比喝药还痛苦。许辉很配合地端起牛奶仰头喝光了,玻璃杯搁到桌上坐到林春身边:“春儿,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林春脸上蓦地一红,他秉承了农村人朴实的优良传统,最听不得人这样跟他说话。他拘谨地把手放到膝盖上,指甲在裤子上慢慢划啦:“你说什么呢辉子,我们是朋友啊,不用跟我客气。” 许辉仰坐在沙发上,扭脸看着林春:“我不跟你客气,春儿,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你能从头跟我说说吗,从你知道的开始说。” 林春问他:“哪方面的?” 许辉说:“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林春嘴笨,再加上反应迟钝观察力落后,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起什么说什么。但他没提顾国泰,故事刚开始林春就把顾国泰的出场率给扼杀了,匆匆忙忙一句带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刚跟一个男的分手,他去结婚了,他妈的简直渣逼。 许辉一挑眉:“我喜欢男的?”眯起眼睛在林春身上溜了一圈,林春脸又红了。 “那个,这个,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这么设定的。”林春默默腹诽:虽然辉子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那眼神可一点都没变啊。 经过林春这一番平铺直叙,许辉觉得以前的生活乏味无聊有如嚼腊,不免感叹:真是虚度了三十年的好光阴啊。转头问林春:“就这些,没有了?” 林春猛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打个哈欠:“辉子,我可以去睡了吗?” 许辉刚一点头,林春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钻进卧室。许辉抱臂对着空荡荡的墙面想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许辉看了眼那手套起身回房睡觉。 接连好几天顾国泰都失眠了,别说躺床上,就是上个厕所他都能想起许辉。跟吸了白粉似的,一想到许辉他就神经亢奋。私底下他找人去查林溪,前前后后好几天才有了点蛛丝马迹。那人从纸袋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顾国泰,指指照片上那人:“您认识他吗?” 照片里许辉不知在跟林春聊什么话题,俩人有说有笑格外刺眼。顾国泰把照片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来不是特意给我看这个的吧?” 那人见顾国泰满脸怒色,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久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赔笑道:“这不是怕弄错人吗,是他就好。一个月前,他见过林溪。”那人把手指挪到林春身上,点了几下。 顾国泰没说话,把那几张照片拿起来丢碎纸机里,头也不抬地对那人说:“查,前因后果都给我查出来!” 那人拿了支票带上门走了,顾国泰身体陷在转椅里想了一会,强行压下身体里暴涨的肆虐情绪,不停地告诫自己:顾国泰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许辉了,你他妈得学着装孙子,装孙子懂不懂?拎上外套,开门走了。 半路接到李京的电话,李京声音很低,听起来却格外郑重:“顾国泰,有笔钱到账了。你那边工程得过了年动工,有兴趣投资时装展吗?这个行业资金流动比较快。” 顾国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问:“你是说娱乐业?” 李京‘嗯’了声,顾国泰不屑地哼道:“比炒房快吗?我说李京,差不多得了,别搞到最后没法收场。” 李京沉默一会说:“没办法,在这个位置你要不落点把柄在别人手上,根本混不下去,我有难处。” 顾国泰突然烦躁起来,两下把领带扯下来丢到后座上,不耐烦道:“行了,让我考虑几天,林溪那边可别放松。” 车子停在那家KTV门口,顾国泰下车前对着镜子拍拍脸,努力露出个温柔的笑容。他这几天没对许辉死缠烂打,只是偶尔装过来玩装偶遇。顾国泰站在一旁看到正要出门的许辉,果然给他堵着了。 许辉今天下班早,还不到九点。乍从暖气充足的房子里出来,给风一吹,顿时觉得凉气嗖嗖的往身体里面灌。他晚饭没怎么吃,摸摸唱空城计的肚子,真想喝碗滚热鲜香的浓汤。刚走没几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许辉疑惑地转头,顾国泰正笑着看他:“这么巧,你下班了?” 顾国泰努力笑的人畜无害,这些天让公司里的小年轻给他推荐了不少爱情电影,顾国泰每看完一部都扼腕长叹:他妈的老子以前那哪叫追人啊,草。 许辉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扫了他几眼像在问你有什么事。顾国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刚刚从这边路过,正好看到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许辉早看出来他这是故意套近乎了,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同性恋?” 顾国泰没想到许辉这么着问,愣了一下笑道:“你很像我以前的朋友。” 许辉随口问:“你以前的朋友呢?” 顾国泰说:“死了,我很想他。” 许辉微微一愣,抱歉道:“不好意思。” 顾国泰笑着摆摆手:“没事儿,那天晚上我有点失态,你们实在长的太像了。我请你吃个宵夜吧,就当道歉。” 许辉刚想开口拒绝,但看到顾国泰一脸希冀,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不忍心。这来来回回一耽误,再说拒绝就有点做作了。许辉点了点头,上了顾国泰的车。他本来要坐到后面,顾国泰突然说:“后面车门坏了,坐前面吧。” 许辉只好坐到副驾驶座,顾国泰随后上车。许辉垂头找安全带,顾国泰的身体突然压过来,鼻子都要蹭到他脸上:“安全带滑到下面去了,别动,我帮你。” 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许辉刚要往后挪离顾国泰远点,只听‘咔吧’一声响,安全带稳稳地扣在腰间。许辉顿时觉得有点异样,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顾国泰启动车子,时不时问许辉想去哪吃喜欢什么口味,许辉一律回答随便,都可以。顾国泰故意舍近求远专挑距离远的地方,某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转头看许辉,可能累了,许辉闭着眼睛像睡着了。看着许辉安然的睡颜,顾国泰握方向盘的手汗津津的,想俯身抱抱他又怕把他吵醒,想跟他提提以前的事又怕他真记起来再从自己身边逃走。他将车速放慢,调高车内的温度,贪婪地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车子停在一家人气很高的火锅店旁边,十几分钟后许辉才慢慢转醒,揉了揉被压的酸疼的脖子,车内温度偏高让他嗓子有点干涩:“我,睡着了?” 顾国泰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体贴地拧开盖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辉接过来仰头往肚里灌,顾国泰俯身给他解开安全带,手指节不经意碰到许辉腹部,许辉差点被嗓子眼那口水呛死。 顾国泰要了个小包间,点了俩麻辣锅,以及自助烤肉。烤肉的家什一上来,顾国泰挽起衬衣袖子那一通忙活。抹了蜂蜜的鸡腿鸡翅被烤的滋滋作响,再抹上酱汁调料,香味诱人。顾国泰一边烤一边想:自己得多久没做这事儿了?得有几年了,手都生疏了。 顾国泰把烤好的鸡翅递到许辉手里:“尝尝怎么样?” 许辉不接,顾国泰的手就一直杵在那里:“我都忙活了这么大会儿,不赏个脸尝尝?” 许辉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来咬了一口,眉头顿时紧皱起来,忙端起手边的玉米浓汤喝了几口:“又辣又咸……” 顾国泰从许辉手里拿过鸡翅尝尝,哭笑不得:“这他妈的……味真足,你再等等,我重新配一下料。”顾国泰耐心十足地重新烤起来,等第二批工程完工,味道终于能称上不错了。 顾国泰光招呼许辉吃了,自己吃了点剩下的,视线一有机会就粘在许辉身上。许辉虽然埋头吃着火锅,心里却努力想这个人以前跟自己有什么交集。包间里气氛很安静,只有碗筷时不时碰触发出的叮叮声。俩人已经很久没这样风平浪静地坐在一起吃东西了,顾国泰虽说不上感慨万千,但心里却十分难受。他心里突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如果许辉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他俩是不是能重新开始? 吃完饭俩人一前一后从火锅店出来,顾国泰刚想说我送你回去吧,许辉却先开了口:“谢谢你请我吃东西,改天我再请你。”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留下顾国泰愣愣地站在那里,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 第五十章:空白 许辉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在出租车里看到的那一幕:顾国泰站在火锅店门口,外套搭在手臂上,皱着眉转身去拿车。许辉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总觉得那个眼神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抓不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端倪。人没有记忆是件很痛苦的事,像被利刃从身体里狠狠刮走一层,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没办法惋惜。 周末去医院检查,医生看着脑CT的结果说:“恢复的还不错,平常头疼吗?洗澡的时候有没有晕眩感?睡眠质量怎么样,失眠吗?” 许辉想问下医生还能不能想起来以前的事,但碍着林春在场……“春儿,我有点渴,去帮我买瓶水好吗?”林春想听检查结果不乐意去,许辉朝他眨眨眼一脸我真的很渴的样子,林春丧眉搭眼的去买水了。 见林春出去,许辉开门见山问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有办法治疗吗?” 医生拿着脑CT片子斟酌再斟酌,满脸为难之色:“理论上是血块消除以后就能想起来,可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保证。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有的人十几年都想不起来,你看,”医生摊摊手:“你这样问我,我也很为难。” 许辉真想拿病历本呼他,说这么多不都是废话?医生见他面沉如水,打着哈哈道:“还有种可能就是你根本不想记起来,别急着否定,人的潜意识博大精神神乎其神,至今医学领域未有铁板钉钉的言论,心病还须心药医哪,要不我给你开几服中药调养调养?” 许辉心说我真是谢谢你了,他起身问:“下周还要来检查吗?” 医生透过老花镜看他一眼,笔在处方笺上一阵龙飞凤舞:“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你完全可以享受正常生活,以及各种娱乐活动。”把处方笺扯下来递给许辉:“拿着,安神的药,能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还是得顺其自然。” 在医院开了半袋子安神药回家了,许辉出事的这段时间林春一直在跟药打交道,倒认识了几个专业名词,他坐在沙发上翻检药品时不觉大惊:“安胎宁神?” 许辉嘴角抽搐:“关键是宁神。” 林春叠声惊讶:“经期间禁服?” 许辉心说做人实在了真是哪哪都犯傻,许辉斜了他眼,无奈道:“没这项功能可以自动忽略这方面的医嘱,还是你就认识这几个字?” 林春嘿嘿讪笑:“辉子还是你了解我,以后可别拿不识字说事儿了,最近天天被同事嘲笑,我都开始学着认字了。” 许辉哈哈大笑,林春很久没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也跟着穷乐。他不懂什么花前月下也没啥浪漫细胞,对人生要求甚低,能吃口饭平平安安到老就行,心里美滋滋的想如果能跟许辉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许辉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整天浑浑噩噩过下去很乏味。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他就会翻来覆去想以前的生活什么样子,眼前像飘浮着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没有音容笑貌,各个桥段都是无声的,像场自导自演的哑戏。 转眼到了元旦,这个南方城市竟然断断续续飘起雪花来。今年冬天特别冷,三天两头的有寒流经过。顾国泰变身守株待兔的猎人,提前半个小时候在KTV门口等许辉下班。看着街上冒着风雪浪漫的男女,顾国泰脑门一热,竟然有种回到二十郎当岁的错觉。可错觉总是短暂如惊鸿一瞥,他不敢想,甚至他害怕许辉想起来以前的事。 许辉刚走到门前的大厅就看到顾国泰在门口站着,衣领上沾了雪花,手里夹着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许辉脚下不自然的一顿,这场景…… 顾国泰看见他了,抽了多半截的烟丢到脚底下踩灭,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被鞋底辗开露出一小片黑乎乎的柏油路。顾国泰三两步走上去,嘴里呵着白气说:“冷吧?天气预报说到半夜还有大雪呢,”顾国泰拿手比划一下:“北京得下的没过脚踝了,去过北京吗你?” 许辉知道顾国泰在主动接近他,那次吃完火锅后顾国泰想方设法拐弯抹角找了很多不算理由的理由三天两头来找他。略微走神,许辉半天才应声:“可能去过,不记得了。” 许辉的领子漏了个口子,顾国泰抬手帮他紧了紧,许辉身体不自然的一僵,顾国泰笑了:“北京我熟啊,有机会带你去。” 俩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到人眼角眉梢,被昏黄的路灯一照,亮晶晶的像火树银花香车宝马。戏台上雕梁画栋锦词佳句,半嗔半怒间满头珠珠翠摇曳生辉。许辉蓦地想起京剧穆桂英挂帅选段里有一句这么着唱: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许辉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顾国泰马上伸手攫住他的腰下意识地往怀里带,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温声说:“小心点,下雪路滑。要不别在路上瞎转了,听说今天电影院上新片,去看电影吗?还是先去吃点东西?附近刚开了家西餐店,牛排味道不错。”顾国泰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乐了:“不然现在开车去北京?不知道高速封没封。” 许辉没有说去哪,却开口叫了他声:“顾国泰……” 顾国泰恨不得立马稍息立正接受领导检阅:“哎,在。” 许辉被他这临危待命的表现逗乐了,问:“我怎么总觉得见到你心里就不踏实,”许辉想了一会似乎才找到合适的话:“就像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你做什么工作的?” “……”顾国泰心虚了,肩膀瞬间垮下来:“我就这么像坏人?” 许辉把手指尖上的小水珠弹掉,手抄进口袋说:“伤到你自尊心了吗?”许辉说这句话的样子跟以前完全无二,似乎放松了对顾国泰的戒备,眼角全是狡黠的笑意。 顾国泰从善如流的不断点头:“是啊,伤我自尊心了。” 许辉垂眼笑了笑,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对顾国泰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许辉不太喜欢西餐厅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七弯八拐把顾国泰带到个很偏僻的小街。小街街道狭窄,街口的路灯坏了,朝里望去有种路灯次弟亮起的层次感。由于下了雪,小街格外安静,俩人并排往里走,天知道顾国泰多想把许辉揉进怀里吻到他断气。 小店是私人开的,里面就有十来个座位,许辉点了两份蛋炒饭又要了碗海米疙瘩汤。顾国泰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十分违合,许辉搓着手跟老板要了个小火炉,老板似乎跟他很熟,按许辉常点的样式成套端上来。许辉三下五除二就把蘑菇、土豆片、茄子片搁到火炉的铁丝网上烤,还不忘刷着酱汁撒着孜然芝麻盐。 顾国泰看着许辉专注地烤着手里的东西,鼻子有点酸,他娘的天知道他多想许辉永远这样。顾国泰把大衣脱了,小店门紧紧关着满屋子都是油烟味,顾国泰却觉得比装修精致的西餐厅有人情味。 两份蛋炒饭很快端上桌,刚好许辉烤的蔬菜也完工了。顾国泰只见他把烤好的菜一半搁自己盘子里一半留给自己,他夹了片茄子,差点被咸香的茄汁烫伤嘴角。特别好吃,顾国泰没想到茄子片能这么好吃。 海米疙瘩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葱花,疙瘩调拌的很劲道,入口爽滑鲜香。一顿饭吃的通体舒泰,许辉额头上渗着薄薄的汗,鼻头红红的,眼睛里被热气熏的水光洌洌。顾国泰递上纸巾,其实他很想亲自帮许辉擦擦。最后结账的时候顾国泰摒弃了自己的大男人主义,任凭许辉掏钱等找零。 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雪势渐大,许辉站在小店门口问顾国泰:“味道不错吧?这家小店的师傅当了几十年厨师,并不比那些大饭店里的厨师差。他用瓦罐做的鸡肉粥,鲜咸香浓,入口不腻,只是不常做,有钱也买不到。” 顾国泰一个劲的夸味道好,说下次再来他请客。许辉没吭声,已近凌晨,小街越发安静,甚至能听到脚踩雪地的‘咯吱’声。面对这种场景顾国泰心里感触很深,时间像被施了魔法倒回很多年前,情景相似,可心境却不同。他刚认识许辉的那年冬天也是这样,许辉虽然对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挨冻的浪漫嗤之以鼻,但还是陪他踩了大半夜雪。一晃快十年,就算忍痛也割舍不下。 许辉不知道顾国泰在想什么,稍微不经意正好瞥到顾国泰面沉如冰,路灯明明灭灭地照着,许辉不知道为什么恰好看到顾国泰眼角的细纹。其实顾国泰很年轻,身材匀称挺拔,穿衣服很好看。那细纹更像是伤口愈合后的疤痕,平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顾国泰突然朝许辉笑笑,低声问:“怎么了?” 许辉将目光移到别处,顾左右言他:“这雪真是越下越大了,是不是该回家了?” 顾国泰看着许辉被灯光映的模糊的半边脸,很想伸手摸摸那光滑紧致的皮肤,又死死压制住这冲动:“雪下这么大,路上肯定不好打车,走着消消食?” 俩人并排走出小街,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映着盈盈雪光。远远开过来辆出租车,似乎想在他们旁边停下,结果地面太滑,生生给滑出许多米。顾国泰当即幸灾乐祸捧腹大笑,不留神脚下一滑,幸好他眼疾手快扶住身边的树站稳,摇的枯枝上的雪簌簌落下来,洒的满身都是。 可能天太冷,冻的许辉太阳穴有点疼,他习惯性地从口袋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似乎舒服了些。烟根不一会就被雪气弄潮了,散发出涩涩的烟草味,混着雪凉凉的。 俩人溜溜达达走到某个十字路口,许辉对顾国泰说:“就到这吧,”把灭掉的烟丢进雪地里,许辉双手抄进口袋说:“新年快乐。” 顾国泰看着许辉点点头:“新年快乐。”顾国泰站在那里目送许辉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抖落满肩的雪,对面的广告牌闪着耀眼的光,将落在它前面的雪全部映亮了。 第五十一章:和平相处 两个厚厚的资料袋搁在顾国泰面前,上回那私家侦探正坐在顾国泰对面:“能查到的资料都在这里,他根太深,不好入手查。”那私家侦探有点为难,看了眼顾国泰绷紧的脸,说:“似乎前段时间国内通辑的犯罪团伙也跟他有关系,不过这犯罪团伙里的重要人物死的死,判无期的判无期,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顾国泰翻着那些资料,他看的速度很快,时不时皱起眉头,像看到了什么难办的事。两沓资料被他随手丢进碎纸机,其实大部分消息他都知道,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真实性。他给那私家侦探开了张支票,又吩咐他去办其他事。 房间安静下来,顾国泰的腿翘在桌上,这个姿式很放松,这会看起来却有些沉重。唐路声留下的一些东西能接手的他都接手了,至于混黑道……他有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不做非法走私方面的业务。但李京的立场就没办法像他这样分明,他位高权重,受各方面利益牵扯,很多互利的事不得不做。顾国泰的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面,李京手里的摊子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关键是,林溪现在知道多少? 手机在这时‘叮’一声响了,是许辉回过来的短信。顾国泰把那条七个字的短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眉头总算舒展开了。拎起外套去接许辉下班,外面风很大,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寒流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许辉看到顾国泰的时候脸上挂满惊讶:“不是刚发短信说我要直接回家?” 顾国泰呵了口气,死皮赖脸道:“我这来都来了,还没吃上晚饭呢,这天冷的吐口唾沫都能挂上冰渣子,我、操如果果奔的话肯定冻成南极企鹅。哦不对,企鹅皮厚不怕冷。” 许辉慢悠悠地说:“我还以为你也不怕冷呢。” 顾国泰差点没被口水呛着,忙努力让自己笑的好看点:“就算我想当企鹅,身高也不过关啊。” 许辉这些天见到顾国泰就会想他们以前到底什么关系?顾国泰似乎很怕看见林春,每回都故意避开林春来找他。当然,许辉也不会把顾国泰的事主动告诉林春,他觉得没必要。 俩人沿街觅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顾国泰说:“我真该报个烹饪班,都说哪哪好吃,吃俩回就腻了。在外面吃饭虽然方便,但没有家里饭耐吃。” 许辉一只耳朵听他扯一只耳朵往外冒,心里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许辉很自然地把顾国泰归到‘奸’那类去了。顾国泰毫不知情,依然口沫横飞自说自话。 拐过街角,正好有家新开的自助烧烤店,顾国泰一看这真是大展伸手的好机会啊,一顿饭把许辉照顾的体贴入微。心说不能直说你太瘦需要多吃点,直接行动总可以吧。许辉很给面子来者不拒,顾国泰风卷残云般搜刮来的食材几乎全进了许辉的肚子。虽然不是扶墙进去的,但……有种扶墙出来的趋势? 冷风呼呼地灌进脖子,许辉走了几百米不走了。顾国泰见他停下还以为他哪不舒服,关切问:“怎么不走了?” 许辉盯着他琢磨一会,说:“无事献殷勤……” 顾国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掩耳盗铃?哦,我记得小学课本上有这个故事,就是说一个傻逼捂着耳朵去偷铃,他听不见就以为别人都听不见。其实,他还不如入室抢劫,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老鼠还能全身而退。别这么看我,我说的不对吗?” 许辉无语,怕被他的歪理论排山倒海倾轧至听觉失敏,点头称是:“总结的不错。” 顾国泰:“……” 许辉不住点头:“真不错,真不错。哎我说你这人……” 顾国泰趁机揉了揉许辉的头发,引起许辉不满地往后挪。顾国泰收回手的时候正好碰到许辉的下巴,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顾国泰不住回味,心里想着真想扑上去狠狠亲上一天一夜。但实际情况是:许辉防备地跟他拉开段距离。 顾国泰在心里暗斥自己鲁莽,许辉却主动叉开话题:“过几天我想辞职了。” 许辉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地面,顾国泰只能看到他眉间一片阴影,衬托的下巴线条如刀削斧切。顾国泰很想伸手揉开他眉间忧色,却只问:“为什么?做的不开心还是被人欺负了?” 许辉抬头,眼睛被路灯映的明明暗暗,说:“工作本身没问题,是我身体不太好,吃不消夜班。” 顾国泰听了既内疚又心疼,嘴角动了动,勉强说出句应景的话:“那我支持你辞职,我公司有个职位最近招人,当文员,整理整理资料什么的,双休,按时上下班,有餐饮补助。你有兴趣可以过来试试,随时欢迎。” 许辉朝他笑了笑:“谢谢,要在家休养段时间,等过了冬天再说工作的事。” 顾国泰不知道是自己有心还是别的什么,他觉得许辉那个笑容让人难过,很失落,还有些无奈。“那以后我一有空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对了,是哪不舒服?我在北京有个开私人医院的朋友,医院条件很好,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去休养。” 许辉婉拒了顾国泰的好意,说:“这几天又冷又潮,浑身骨头难受,医生说只能慢慢养,急不来。” 顾国泰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来,脸上却一点不露:“等你辞职了我带你去泡温泉,别拒绝,对你身体有好处。” 许辉抬眼看看顾国泰,说:“可惜我不会游泳。” 顾国泰说:“谁让你去游泳啦?直接坐里面就行。我回去就叫人安排,让他给留个单间。走吧,我送你回去,这么个冻法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许辉走神没听清顾国泰后面那话,顾国泰心事重重地开着车,如果换到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按住许辉叫嚷着你必须听老子的!你敢不听老子就做到你听!不想做?敢说不想做看老子不做死你!以许辉的性格这种情况往往闹到不可开交,都恨不得把对方暴打一顿。顾国泰嫌许辉太倔,许辉嫌顾国泰装逼欠揍。 车子停在小区外面,许辉解安全带准备下车,一推车门竟然锁着。他看了眼顾国泰,顾国泰正要点烟,像想起了什么,又把烟丢到一边,讪讪道:“这么快就到了。” 车门‘嗒’一声打开了,许辉下车,顾国泰也跟着下来了。顾国泰说:“你等我一会儿,”回身从后座拿了条围巾,搭在许辉脖子上:“前几天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就买了,现在才想起来。来我看看,真不错,很帅。” 许辉垂眼看了看那条烟灰色的围巾,颜色被车灯照的很漂亮,色调很冷。许辉伸手摸了摸围巾的一角,很柔软,他问顾国泰:“请吃饭,送礼物,然后?” 顾国泰帮他掖好围巾:“然后你该回家了,晚安。” 许辉站在原地看顾国泰的车开远,每回跟顾国泰接触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就像根植在潜意识里,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那回在KTV包厢里被他抱着的时候就发现了。 顾国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怎么煲营养大补汤,第二天班也不上了,一大早就跟一群大妈挤超市买食材调味品。他不大会做饭,煎个鸡蛋都能煎糊的人你指望他会做什么饭?调味品认不全的坏处就是各类调味品都拿一瓶,当然,砂锅是必须买的。顾国泰这次采购从数量上说还是很成功的,起码车后座、后备箱堆的满满当当的。顾国泰回到家就跟顶级大厨附身似的开始照着网上抄下来的食谱配材料,结果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苦苦奋斗一整天,终于做出份喝了不会毒死人的排骨汤,上面漂着不少红枣,还加了茶树菇。把汤盛保温桶里,来不及收拾乌烟瘴气的厨房就开车去找许辉。 顾国泰正处在入门阶段,这个阶段的初学者最喜欢到处找人尝味道。许辉接过汤喝了一口,顾国泰急切地看着他等回馈。许辉面无表情的把汤咽下去,问顾国泰:“这汤你在哪买的?以后再也不去他家吃饭了。” 顾国泰很受打击,怂恿许辉:“你吃红枣,红枣肯定能吃的。” 许辉捏了一颗搁嘴里,顾国泰捧着保温捅观察他的表情:“怎么样?那什么……盐搁的有点多,下回我注意。” 何止是盐搁的多?许辉赞许地点点头:“味道很精彩,应该突破了我对红枣的认识。” 顾国泰把保温捅盖子扣上:“不好喝就别喝了,我回家再研究研究。” 许辉问:“你要转行?” 顾国泰:“……”突然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第五十二章:谜团 南方气温降到零下的时候,许辉正式开始了宅居生活。玩游戏太费神,他就整天抱着被子窝沙发上看电影。光碟机是林春从二手市场买来的,间歇性抽风卡碟。林春把买碟片的任务全捞自己身上了,他下午下班正好路过一个小市场,经常看见溜哒着卖盗版光碟的,从香港警匪片到日本恐怖片甚至肉搏颜色片应有尽有。林春不懂欣赏艺术,看人脸长的好看就往家买。 许辉接过半沓碟片,翻了一会哭笑不得:“我和寡妇有个约会?这名字起的真有水平,从人物到角色关系一语概括。” 林春咕噜着喝水,呜呜啦啦地说:“啊,讲什么的啊?……那卖碟的给推荐的,说买这个的挺多的。怎么了,不好看?那你放桌上吧,我明天下班逮着他了给他换。” 鉴于许辉很多次询问有没有尽快恢复记忆的法子,那医生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只好给他开了中药。那药其实一点都不对症,只有养神补气的功效。林春喝完水问许辉:“药你泡好了吗?吃完饭就得煎上。” 许辉眼睛眯着躺沙发上,胳膊随意枕着,神情很放松。林春把毯子帮他盖好,坐到沙发尾巴上,摇摇许辉的膝盖:“问你话呢,药你泡好了吗?我觉着,你好像胖了点?” 许辉睁开眼睛看看林春,把膝盖屈了屈,说:“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吗?那药不管事,不吃了。对了春儿,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林春虽然傻愣一根筋,但在许辉面前经常很羞赧。见林春不吭声,许辉抬脚踢了下他的腰:“问你话呢,说。” 林春支支吾吾半晌,说:“你,你是我好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对了,今年跟我回家过年吧,我过几天就去订票,我去年过年就没回家。”林春又想到俩人在山西时说的话,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许想不起来是解脱。这么想着,林春看许辉的目光就复杂起来,其实他心里知道,现在这种安逸的生活状态多过一天是一天。 许辉以为林春正在为自己心底人尽皆知的小秘密纠结,心里有些不忍,坐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春儿,一直做我好朋友行吗?” 林春傻愣愣地点头,手移到许辉手上拍了拍:“你这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行了,什么追求啊什么的我不懂,虽然我收送快递的时候经常挨人白眼,但也没往心里去过,就觉得现在这日子挺满足的。” 许辉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傻春儿,今晚不做饭了,我们出去吃火锅吧。” 林春高高兴兴地点头:“好啊,前两天还听同事说这附近有家火锅店不错,我早想跟你去了,但天太冷怕你感冒。” 许辉回房间换衣服,出门前看了眼顾国泰送的围巾,手愣了愣,还是从衣架上拿下来围上。外面挺冷,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林春骑着他那辆送快递的小摩托车威风凛凛地到达火锅店,鼻子冻的通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一顿火锅吃的浑身舒泰,许辉卸下咄咄逼人的棱角时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他皮肤很白,眼睛略微有些狭长,看见人时习惯先愣上几秒再说话,谁都不知道他愣着的那几秒想了什么。许辉辣的满脸通红,眼睛像是能滴出水来,火锅的热气薰的他鼻尖发红,这在以前哪有过? 吃完火锅回家时顺便去超市买了些日常用品,你说巧不巧,俩人刚从超市出来正赶上顾国泰应酬完回家正停在路口等红灯。顾国泰喝了酒,头有点晕眼底还有些红血丝,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许辉的侧脸。顾国泰当即就有下车冲上去的冲动,忍了又忍终于克制住体内的暴动。顾国泰烦躁地找烟,狠狠吸了几口气才顺了些。他妈的……顾国泰摇下车窗,让冷空气灌进来,二话不说就开车跟在那辆破摩托车后面。顾国泰心说老子现在不能让那土包子看见,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感千万不能前功尽弃。他心烦,导致车速很不均匀,快到许辉住的小区时正赶上个红灯,他刹车太急,差点没酿成车祸。 汽车焦急地鸣笛,许辉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顾国泰胳膊支在车窗上往这边看。许辉拿着东西的手没来由地一抖,顾国泰绷着脸看他的眼神简直要活活吃了他。 这时正好到了绿灯,林春似乎感觉到了哪不对,低声嘱咐一遍:“辉子你坐好,我要开了。” 许辉扭过头去坐好,等摩托车快开到小区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哪有车的影子,刚才那一幕快的就像错觉。许辉回到家脸色很不好,林春以为他累了,赶紧让他洗澡睡觉。许辉洗完澡躺床上,脑海里不停地回放顾国泰那个眼神,脑袋闷闷的像夏天下雨前的天空。他带着满心疑惑沉沉睡去,刚睡着就开始做噩梦。梦里场面很血腥,好像死了人,他被溅了满身血。血滴滴答答顺着脸往下淌,有人拉了他一把,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惊醒了。许辉喘着粗气坐起来,好大会才平复心口的悸动,魂不守舍地下床喝水,差点没被椅子绊倒。 两杯凉水灌下去总算清醒了点,许辉躺回床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透过窗能看到悬在天空中的月亮。冬天的月光格外澄澈,带着股沁人心脾的净。他翻了个身,试着去回忆点什么,但所有记忆库似乎同时失灵,等待他的只有一片空白。 果不其然,第二天许辉就发烧了,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林春喂他吃了退烧药,忙赶着去上班。怪不得那医生告诉他得静养,那么大的事故捡回条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嗒’的一声突然被打开了。许辉迷迷糊糊以为是林春下班了,怎么睡了这么久?结果下一秒就被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辉努力抬抬眼皮,顾国泰那张脸映入眼帘,许辉:“?” 顾国泰皱着眉伸手摸摸许辉的额头:“他妈的烧成这样那傻逼就不送你去医院?” 许辉哑着嗓子问他:“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顾国泰觉得脑门上蹭蹭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火个什么劲,顿时管不住嘴照实说了:“你还在KTV工作的时候我就找人配了,没想到还真能用上。” 许辉现在头昏脑胀直皱眉:“你还真是……” 顾国泰边找衣服给他穿上边说:“傻逼是吧,先带你去医院挂水,然后……你这太冷了,今天晚上暂住我家。你现在最好别说话,我有的是让你闭嘴的办法,不信?真不信那我就给你个把感冒传染给我的机会吧。” 许辉哭笑不得,照以前早三脚把他踹到一边去了。顾国泰非要抱或背着许辉下楼,许辉十分爽利地拒绝了,自己走下楼上车。在医院折腾到了快一天,又是退烧针又是消炎药的往身体里灌。傍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顾国泰强迫许辉给林春打了个电话,林春不明就理,但又不能说什么,他知道许辉的性格最怕别人罗嗦。 由于顾国泰这些天颇下功夫地研究烹饪,所以一进家门……各种调味品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精彩。他住的是复式小楼,楼上楼下是自己打通的,厨房在楼下,卧室和客房在楼上,装修简单,偏冷色调。顾国泰进门就开空调,许辉站在门口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问:“你很有钱?” 顾国泰去帮他热牛奶,顺便把厨房里看不顺眼的东西扔到垃圾筒:“还行,饿不着。” 许辉没搭话,毫不拘谨地坐到沙发上闭着眼小憩,在医院折腾一天他累了。顾国泰热完牛奶出来就看见他倚着沙发睡着了,叫醒他喝完牛奶,抱到楼上卧室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顾国泰站在床边注视着许辉的脸,这些事在他俩闹翻以前是常做的。伸过手去摸了摸,许辉不耐地翻个身避开。顾国泰俯身吻吻他的眉角,带上门出去了。 关掉手机,躲在厨房里鼓捣那些不拿手的食物。忙到半夜,泄气地把一锅鸡汤倒掉,做的糖醋鱼倒还能下咽,于是蹲在厨房门口啃鱼头。 许辉睡醒一觉下楼找吃的,正好看见这一幕,顾国泰绷着脸端着盘子,像是跟那条鱼有血海深仇似的一脸苦大仇深。一抬眼看见许辉,嘴巴忘记咀嚼,愣愣地停在那。 “……你接着吃,有泡面什么的吗,我不挑。” 顾国泰迅速站起来,顾不得放下盘子就说:“我做了很多菜,都在冰箱里,你等着,我这就去热。” 厨房里顿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许辉揉揉太阳穴,自言自语:“他怕我?” 十几分钟后顾国泰撸着袖子开始往外端菜,干煸豆角糊了,红烧茄子糖放多了,香菇炒肉的颜色很奇怪,酱油放多了?一尝,哪是酱油啊,这是放的醋啊。还好,米饭蒸熟了。 吃完饭顾国泰跑厨房涮碗,高大挺拔的背影做起来这些格外违合。但这却让许辉心底的谜团越来越大,难道我以前跟他真是那种关系?可为什么出事时陪在我身边的是林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内疚? 顾国泰在厨房忙完,端了盘水果放到茶几上,探手去摸许辉的额头,许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顾国泰往前走了一小步,手落到许辉额头上:“嗯,退烧了。睡不着了吧,这夜深人静的该干点什么好呢?”顾国泰啧啧有声作思考状。 许辉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坦然地看着他说:“如果有三个人可以斗地主,如果有四个人可以去酒吧喝酒,人再多,可以去K歌。” 顾国泰说:“你等着,”他起身去玄关拿包,摸出两张票朝许辉摇了摇:“猜猜这是什么?” “电影票?什么片子?” 顾国泰走到他面前把票递他手里,许辉看清楚后一脸吃惊:“凌晨两点飞北京的机票?” 顾国泰点点头:“所以说,过一会就该去机场了。” 许辉讶然:“你什么时候买的票?你早算好我今晚在你家?你觉得我一定会跟你去?” 顾国泰生怕他把机票撕了,赶紧从他手里抽回票:“上午把你送到医院后让秘书买的,拣时不如撞日,”语调轻缓下来:“你不是说没去过北京吗?” 顾国泰目光真诚地看着他,许辉:“……我有点渴。” 顾国泰温柔一笑:“我去帮你倒水。” 顾国泰倒了杯水递给他,顺手扔给他个平板电脑:“觉得无聊可以玩玩游戏,或者看看电影。”顾国泰说完上楼了,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下楼。这是许辉没去他的卧室,不然肯定被他床头搁的照片吓傻。 许辉见他神清气爽,还喷了香水?……俩人出门,凌晨的街道冷冷清清,意外的是今天的月亮格外亮堂,映着路灯柱子上的一层白霜,说不出的莹白。 候机室里坐的稀稀落落,耳边能听到飞机起飞和落地时的轰鸣声。夜幕漆黑,透过舷窗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映着满天星子的澄澈湖面。 顾国泰转头时看见许辉一脸茫然,又想起那趟北京飞这里的航班,耳边的嗡嗡声将他带进黑甜的梦里,许辉盯着他看了好大会。 第五十三章:纷扰 气流的高压让许辉的头特别难受,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半睡半醒,脑袋里像有个陀螺高速旋转,那感觉很像碟机在播放空白碟片。‘咔嗒’一声碟片自动弹出来,许辉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说不出的疲倦。 顾国泰正出神地看着他,见他脸色很差,帮他掖掖毛毯,问:“没睡好?哪不舒服?” 许辉习惯性地揉揉太阳穴,换了个姿式,说:“头有点不舒服,可能头上的伤没好利索,这到哪了?” 顾国泰说:“半个小时后到北京,你……” 顾国泰还想多说点,许辉却闭上了眼睛。迟疑片刻,顾国泰的手轻轻按上许辉的太阳穴,他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显得十分笨拙,指头僵硬。 许辉没睁眼,顾国泰力道很轻,按说应该会稍微缓解些疼痛,奈何许辉太阳穴处的神经跳的更厉害了。过了一会,顾国泰低声问:“舒服点了吗?” 许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身体往一旁移了移,主动结束这令人不太舒服的按摩。顾国泰想去握住许辉放在膝盖上的手,许辉默不作声的移开了。 顾国泰顿时五味陈杂,收回手时脸上布满失落。许辉偏头看向舷窗,目光停留在漆黑的夜色里。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想点什么,没有值得回味的记忆,似乎只能发呆。幸好飞机急时落地,顾国泰带着许辉越过其他乘客,走出机场时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 北京气温很低,北风刮的人衣角猎猎作响,许辉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有点不知所以。四周高楼林立,那些沉默的建筑物高的像看不到顶。顾国泰招手叫车,许辉坐在车里望着外面后退的模糊景物,突然有点难过。 顾国泰是要带许辉回他们北京的家,俩人已经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望着许辉瘦削的肩膀,顾国泰很想抱他,那种情绪像濒临爆炸的气球,再多充一点气立马就爆。 顾国泰去南方以后,北京的家会定期找保姆清扫,已经半年没住人,开门进去格外冷清。饮水机旁边放着两桶没打开的水,茶几上的玻璃杯比新买的都干净,被灯光一照,散发着清冷的光。 顾国泰让许辉先坐在沙发上等会,他满房间找空调摇控器,差点打碎落地钟旁边的花瓶。打开空调,房间的温度渐渐升高,他又忙着去插饮水机上的电源,随后打开桶矿泉水放上去。等做完这一切,猛一回头,许辉正站在他身后。 许辉没料到他突然回头,没来得及闪到一边,脚下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顾国泰忙伸手稳住他,手臂搁在许辉肋下。两个人离的很近,近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许辉刚想往后退两步摆脱他的束缚,却突然被顾国泰大力拉到怀里。 顾国泰的身体很热,许辉只觉得自己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他刚想推开顾国泰,就听到他低声喃喃道:“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儿……”顾国泰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甚至有了鼻音。许辉却木愣愣的,听见身旁饮水机烧水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饮水机烧开水自动关了,顾国泰却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打算。许辉低声问:“你很难过吗?来北京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吗?”声音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许辉四下打量一遍,从房顶的吊灯到门口的地毯,一样比一样陌生。又问:“这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顾国泰在心里苦笑。许辉虽然在这里住过,但没把自己任何东西搬进来。他们以前一起住过的房子,已经被许辉亲手卖了。顾国泰很想说:这里是我们以前的家。但此情此景如果真说了,就等于自己给自己耳刮子。顾国泰终于舍得放开他了,他转身上楼收拾房间,剩许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许辉看着满客厅没有生气的摆设,皱着眉努力想以前的事,越想头越疼,他抱着头无措地坐在沙发上,恨不得拿锤子把头敲个窟窿,看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顾国泰正准备下楼,看到这一幕硬生生止住脚步,搁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死死握紧,激的手背上青筋暴露。许辉下意识地抬头往楼梯方向看去,顾国泰神色复杂,垂在一侧的手忍不住颤抖着攥紧,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许辉眼圈红了,灯光将他的眼底映的水色粼粼,他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想不想来,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顾国泰立马拔腿下楼,脚下差点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他蹲到许辉身前,手搁到他膝盖上,轻轻按着:“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只要知道我想对你好,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 许辉一抬眼恰好对上顾国泰坦诚的眼睛,顾国泰朝他郑重地点点头:“不管以前怎么样,就算是装孙子,这些话我以后都能做到。辉子,给我个机会,啊?” 等待顾国泰的是长久的沉默,许辉听见了顾国泰失落的叹气声,“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去睡觉。”顾国泰心里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要带他去国外治疗?他心里不希望许辉想起以前的事,他不想许辉在面对那些事时痛苦。可刚刚看到他难受成那样,他心疼。从他认识许辉到现在哪见他这么狼狈过?许辉就是磕的浑身是血,走路时也会努力挺直背,他一直信奉这句话:摔的难看不要紧,但背影一定不能难看。 许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头一阵挨一阵的疼,疼的脑仁都绞了起来。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正来来回回地翻身,知道哪难受,就是睁不开眼。顾国泰的话一直翻来覆去地徘徊在他脑海里:我会对你好,我会对你好……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单,由于用太大力指节绷的发白。 顾国泰打开门就看到这一幕。许辉睡前的状态不是很好,顾国泰很担心,睡了一会就来看他,果然……他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扑到床前伸手试许辉的温度,额头滚烫,眼皮发红,不知是哭的还是被烧的。顾国泰焦急地喊了他几声,见没反应,他赶忙返身去找家里的医务箱,好不容易找到两片退烧片,许辉却怎么都喂不进水。顾国泰别无他法,只好嚼碎了一点一点地用舌头往他嘴里顶。药片很苦,可嘴里的苦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许辉不欠他的,是他欠许辉,欠的想还都还不上了。 顾国泰打电话叫了医生,医生给许辉打完退烧针,边收拾东西边问顾国泰:“如果经常发烧,还是要专门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这样多久了?” 顾国泰垂眼看了看平静下来的许辉,低声说:“出去聊。”顾国泰去给医生倒了杯水,坐到沙发对面,说:“最近有两次,三天内发了两次烧。他头受过伤,现在还想不起来以前的事。”说到这里,顾国泰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医生:“如果经常强迫自己去想,是不是会导致这种现象?” 没有检查结果,就凭顾国泰两句话那医生根本不敢确定,建议道:“要不你明天带他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病人如果长期神经紧张或情绪不稳定,都能导致发烧现象。” 顾国泰脸色很难看,换到以前他哪有耐心听这些?他拿了张购物卡递给那医生,那医生不收,顾国泰死活掖给他。等那医生收下卡,顾国泰又问:“他这病怎么才能治好?有什么好办法吗?” 那医生说:“我不是心脑科的医生,不敢乱说,这个要做了脑CT才能看出来。如果CT结果没问题,但病人还是想不起来,要慢慢恢复。有的几天就想起来了,有的要好几年,甚至几十年。” 顾国泰心事重重地把医生送出门,上楼看了看许辉,见他睡的很沉,总算松了口气。顾国泰转身去厨房,厨房里收拾的很干净,抽油烟机上一点污渍都没有,干净的不正常。冰箱里稀稀拉拉放着几个鱼罐头,都已经过期了。顾国泰开车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直到把冰箱塞的满满当当。等他从外面回来许辉还睡着,他开始照着前些天看到的粥谱煮粥,尝了倒,倒了继续煮。 许辉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顾国泰上楼找人,结果房间空空荡荡,别说人了,半个人影都没有。顾国泰差点没把门把给掰下来,他妈的!顾国泰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刚想下楼找人,就听到洗手间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顾国泰从来没觉得马桶抽水的声音这么好听过! 许辉看见他愣了一下,顾国泰走上去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身上还有哪不舒服?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煮了粥,如果不想喝粥,想吃什么我这就出去买。对了,嘴里苦吧?” 许辉刚洗过脸,再加上睡了这么久,精神还不错,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作思考状:“这么多问题,到底先回答哪一个?” 顾国泰:“嘘,别动,”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帮许辉捏掉头发上沾的毛巾棉絮,许辉有点不自然地躲了躲,顾国泰说:“让我先猜猜,你现在肯定饿了,并且嘴里很苦,虽然知道吃清淡点的好,但还是想吃点口味重的,对不对?” 许辉微微挑了挑嘴角,问:“说不对有用吗?” “肯定没用啊!”见许辉精神好多了,顾国泰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下楼去给他盛粥了。不一会,顾国泰端着个托盘上来,把几样素菜依次摆在桌上,俩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顿这两年来最和气温暖的饭。 许辉没再追问他睡前发生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顾国泰也没提,专心扫荡桌子上的饭菜。吃完饭顾国泰下楼刷碗,许辉闲着无聊,来回逛着逛着竟然逛到顾国泰的房间。他意识到这是顾国泰的房间时就想退出去,结果目光恰好扫到台灯旁边搁着的照片。许辉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忍不住走近点看,照片里那是自己吗?很年轻,比现在要胖点,手搭在顾国泰的肩膀上,拍照的姿式很张扬。 顾国泰去南方时特地重洗了张,这张就一直留在他卧室。许辉潜意识里去寻找更多类似的东西,他急着窥见某些东西的答案。目光最后落到衣橱旁边的几口箱子上,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箱子打开的一刹那,他条件反射般接受了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里面有几本摄影集,许辉拿起来摩挲着封皮,刚止住的头疼又开始发作。许辉弯下腰翻检着箱子里的东西,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地倒腾,他忙把箱子盖好,逃也似的跑出房间。许辉冲进洗手间,来不及锁门就抱着马桶吐起来,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踉跄着站起来漱口。镜子里的人脸有点红,嘴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渍,许辉用凉水洗了好几遍脸,情绪才平复下来。 顾国泰刷完碗就在厨房准备明天做饭的食材,这下忙完才上楼。许辉刚从洗手间出来,正捧着个玻璃杯喝热水。水汽薰的他脸有点红,顾国泰探手试试水温,问:“粥咸了?别喝水了,我去给你煮牛奶。” 许辉把玻璃杯放在桌上,说:“晚饭吃的太多了,有心无力。” “既然吃多了,出去走走消食?要是你不愿意出去,就这样坐着大眼瞪小眼。” 许辉有点走神,心不在焉地说:“行,出去走走,都在家闷一天了。” 顾国泰生怕许辉再冻着,给他裹了不少衣服。俩人出了小区,沿街闲逛,许辉还在想刚才的事,脑海里像团乱麻,顾国泰突然说:“嘿,下雪了。” 许辉抬头看了眼:“啊。” 第五十四章:果断 俩人回家的时候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街上空空荡荡,身旁偶尔路过几辆出租车,开的飞快。顾国泰转头看许辉,许辉正垂着眼睑,路灯照上去,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顾国泰想跟他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那些话被越来越大的雪势淹没,俩人肩上落的全是雪。 顾国泰伸手将许辉肩上的雪拂去,许辉抬眼看他,顾国泰笑笑:“他妈的今年雪可真多,小心脚下,别滑倒了!明天我带你去滑雪吧,会滑吗?” 许辉摇头,顾国泰压根没想到许辉进了他卧室,他以为许辉烧刚退下精神不好,才这么沉默。顾国泰越是讨好,许辉心里就越迷惑。俩人各怀心事回到家,顾国泰等许辉睡下,这才带上门回他自己房间。 房间里大灯没开,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顾国泰的目光停在台灯底下的照片上,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点了根烟倚在床头想事情。他把火机扔到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相框,‘啪’一声轻响,立着的相框应声躺到桌上。顾国泰像阻挡什么东西似的猛抽几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小半截烟按灭,下床走出卧室。脚下不听使唤般走到许辉房前,手刚要转门把,又硬生生收回来,烦躁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顾国泰才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天蒙蒙亮时才睡着。 许辉几乎一夜没瞌眼,顾国泰在外面走他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房间他也知道。他不知道的是:顾国泰为什么这样。想来想去,许辉下床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停在门口朝顾国泰的房间看了几眼,毅然下楼去了。 雪下了一夜刚刚停,许辉打开门迎面扑上来一股清冽的味道,让他昏沉沉的脑袋清醒许多。沿路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东方渐渐泛白,他这才停在路边的公用电话旁,拔了个号码。刚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那边喂了好几声许辉才说话:“你前段时间说的话还算数吗?” 对方沉默一会,问:“许辉?我这就到,你站在那里等我。” 许辉走出公用电话亭,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看清洁工人打扫积雪。林溪刚拐过弯就看见许辉了,车停在他跟前,许辉抬头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像在思索眼前这人曾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林溪摇下车窗,车里开着暖气,他只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衣,脖子上少系了两颗扣子。他开了门锁,对许辉说:“有什么话上车说。” 许辉抬脚跨上车,车窗随即被关上,光线照不进来,车内很暗。林溪启动车子,许辉没问去哪,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才停下来。林溪率先下车,许辉也跟着下来。林溪打开后备箱拿了块抹布,对许辉说:“这里是墓地,不想进去就在这等我。” 许辉没吭声,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溪走进墓地。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打扫墓地里的积雪,俩人踩着雪往里走,两边的树木已经干枯,只有低矮的松树上挂着隔夜的雪花。几分钟后林溪停在一个墓碑旁,许辉抬眼看去,照片上的人年轻英俊,嘴角要笑不笑地扬着。视线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唐路声。 许辉顿时皱起眉来,林溪看了他一眼,边擦去墓碑顶上的雪花边问:“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许辉不由自主地点头,问林溪:“他怎么死的?” 林溪擦拭墓碑的动作顿了顿,没回答。许辉蹲下来把墓碑前的积雪用手扫开,只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熟悉,恍然间想到林溪跟他说过的话:如果你哪天想治好你的病,就来找我。那是他醒来以后第一次见林溪,在那之前倒听林春提过几次,说看病的钱是他出的。林溪给他留了个号码,不过许辉出院后就把这事放到一边了,要不昨晚在顾国泰卧室里看到那些东西,仍然不会打给他。 林溪干完活,垂眼注视着照片里的人,往事不管快乐难过都蒙了层悲伤的色彩,像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照片,光阴从人留意不到的缝隙里缓缓往前爬,无法分享的秘密越来越多,成群结队似的躲在夜里窥探,一有机会就将人击溃的体无完肤。风不经意路过,吹的松树上的雪窸窸窣窣往下落,四周静默,只有风声。 林溪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语调听起来格外悲伤:“是顾国泰害死他的,想不到吧?” 许辉只觉得‘咔吧’一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大脑里仿佛有根神经应声而断。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国泰这些天对他的讨好体贴关怀备至,脚下踉跄,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满脸疑惑地看向林溪。 林溪眸色深沉,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看着墓碑低声道:“你知道他的死状有多惨吗?”不等许辉应声,他自言自语道:“被炸弹炸的粉身碎骨,”他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的悲伤:“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全成了血渣子。” 许辉听完浑身像浸在冰雪里,视线下意识地又移到墓碑的照片上,心口塞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悲伤,就像他不知道对顾国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时林溪突然问许辉:“你知道顾国泰为什么这么做吗?” 许辉眼神里全是渴求,林溪却不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他不希望你想起来以前的事,因为他知道你一旦想起来,肯定会离开他。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很好?知道为什么吗?他是内疚,他觉得对不起你,他想补偿。” 许辉脑海里放电影般地重复着这些天与顾国泰相处的画面,林溪嘲讽地嗤了声:“他觉得这样就能当一切没发生过吗?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林溪眼里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许辉活像个被人玩弄的提线木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痛苦地坐到地上,无助地看向林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努力的想也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求你帮帮我……” 林溪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辉,把他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稍微过了一会,林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低声说:“我能带你出国治疗,但你离开之前不想再看看顾国泰吗?” 许辉刚想摇头拒绝,林溪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我很想让你看看。” 车子启动,轮胎在雪地上稍微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开走了。林溪在接到许辉的电话后没多久就给顾国泰发了条短信,相信顾国泰应该开始满北京城找许辉了。 …… 顾国泰快天明才睡着,所以这觉睡的很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机灵灵地醒了,眼见窗外天色大亮,忙不迭地起床。他第一时间就去敲许辉的门,想问问他早饭吃什么。结果敲了很多下都没有反应,顾国泰哼了声:“再装睡我可就推门进去了啊?我数三声,一,二,三……三声半!还不开?我真进去了!” 顾国泰轻而易举地拧动了门把,门没锁?他自言自语推开门,一看傻眼了,房间里哪有半个人影?!顾国泰满怀希望地冲到洗手间,可是洗手间里也没人!脚上跟装了风火轮似的蹬蹬跑到楼下,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丝毫没有生气。操!顾国泰烦躁地把茶几上的玻璃杯全扫到地下,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他站在客厅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顾国泰你安静点,他可能出去吃早饭了。他妈的天知道他多想下一刻许辉推门进来,他立马低头哈腰地好生伺候着。顾国泰的心口越来越凉,他突然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难道林春那傻逼又见林溪了? ‘叮’的一声响,这时就连十分微弱的短信提示音足以让顾国泰草木皆兵。他立马转身上楼,按开短信的手指很不稳,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寥寥几个字:来你以前的大学。顾国泰直接拔过去,可惜对方关了机。他马不停蹄地穿上衣服,脸都没来得及洗,媳妇都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顾国泰把车子开的都快飞起来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才走了十几分钟。顾国泰刚要往那条路上拐,说巧不巧前面正好修路,在路口放了块警示牌提示绕行。顾国泰拳头砸在方向盘上狠狠骂了声操,猛摔上车门下车。这是通往那学校最近的路,昨夜下了雪,天虽然要晴不晴,但已经开始化雪。堆满水泥沙子的路格外泥泞,顾国泰脚上顿时一片狼藉,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样子格外狼狈。他想打电话叫人,只要他开口,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但他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许辉还活着,连他都说不出为什么。 林溪把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口,恰好能看清楚顾国泰的一举一动。林溪摇下车窗,边欣赏边点了根烟,问许辉:“抽吗?” 许辉接过林溪递来的烟,点着抽了一口,呛的咳嗽几声。林溪指指顾国泰的方向,问:“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他看起来很着急,可能以为你又被绑架了。其实他能多找些人过来找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找吗?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你活着,任何让你想起从前的人事他都不会让你接触,是不是很自私?” 许辉目不转睛盯着顾国泰的背影,又想到那个下雨的深夜被紧紧攫住的手腕。那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闭上眼还能隐约看到顾国泰眉头深锁的样子。许辉把烟屁股重重弹到窗外,对林溪说:“走吧,我跟你去国外治疗。” 林溪指指车后座:“那有块手机,你开机,回条短信给顾国泰,就说已经在去国外的飞机上。” 许辉倾身去拿手机,刚开机就有二十多条短信闯进来,许辉等它振完,拣了条最前面的回过去,等发送成功后立马关掉手机,随手扔到后座。 顾国泰应声掏出手机,就十几个字:你来晚了,在飞国外的飞机上。顾国泰手一滑,手机‘嗒’一声掉到稀泥里,屏幕还亮着白光。 林溪启动车子,跟局里打了个电话,关了机,朝机场开去。 第五十五章:沟壑 顾国泰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回家的,车子在路上频频熄火。他浑浑噩噩,脑海中千头万绪,他知道是林溪。手指死死扣紧方向盘,林溪真他妈的找死!回到家房间里空空荡荡,昨晚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短的像一个被下诅咒的美梦。冰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切好的食材,还有来不及热的早饭。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找人订了回南方的机票。他很难受,可是他没时间难受。 飞机落地时正飘着细雨,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身体。顾国泰家都没回,打了个车就去了许辉住的小区。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他倚在许辉楼下,衣服早已被淋湿,湿嗒嗒黏在身上。他远远的就看见了林春,骑着个破摩托车,一脸傻愣愣的样子。林春没看见他,正弯着腰锁摩托车。顾国泰朝他走了几步,林春锁好车一起身正好看到他。俩人隔着昏暗的路灯看了彼此一眼,下一秒林春就不要命地冲上去,抡起胳膊就是一拳,狠狠骂道:“我操!你他妈还敢来!你都把辉子害成那样了你他妈还有脸来!老子早就想揍你了,滚!” 顾国泰抬起胳膊硬生生扛住林春那一拳,林春下手很重,使了吃奶的劲把他往死里打!顾国泰被打红了眼,抡起脚踹到林春小腹上,痛喝道:“你他妈发疯发够了吗?老子现在没心情陪你玩谁更傻逼,辉子不见了!” 原本还冲劲十足的林春顿时像被人按了暂停键,随即狠狠捋住顾国泰的领子:“王八羔子你娘的说什么?!” 顾国泰三两下挥开他的手:“我问你,辉子回来了吗?我今天上午收到两条短信,说带许辉去国外了。” 林春反应慢半拍,还在纠结许辉是怎么遇上顾国泰的,他撸撸袖子手套也不要了:“辉子是倒的什么血霉,怎么他妈的又遇上你了!顾国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妈是心被狼狗吃了吗?他躺上床上昏迷了半年,你当时又在什么地方快活?怎么他刚养好你他妈又来缠着他!”林春越说越气,他心里替许辉报不平,抡起拳头朝顾国泰不要命地砸。 顾国泰虽然内疚的要死,许辉要揍他,他肯定眼都不眨让他揍个够,可你林春算个什么玩意儿?老子的人轮得到你管吗?顾国泰半点都不让他,俩人十分没形象地扭打到一块。林春嘴角挂了彩,吐出口血沫子,他小腿正被顾国泰压着动弹不得。 顾国泰一巴掌呼他脸上,喘着粗气道:“你他妈别耍疯了!老子今天来不是跟你打架的,等找到辉子你想怎么打都可以!谁不敢谁是孙子!” 林春被顾国泰这巴掌呼的鼻血直流,眼前呼呼地冒金星,这才转过弯来:“辉子昨天跟你在一起?……我他妈还没找你要人呢,你倒人模狗样地来示威,你妈叉的!” 顾国泰制住林春挥来的拳头,哑着声音说:“我带他回北京了。” 林春当即跟被打了鸡血一样鲤鱼打挺状想从地上跳起来,却被顾国泰死死按住,林春一痛高声大骂:“我!操!你!妈!” 顾国泰真想一巴掌把他呼晕,他心里泄气,看来许辉是真没回来。“你嘴放干净点!不然老子还揍你!” 林春最烦人威胁他,他那股憨劲被激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影不影响风化,张口就骂:“你!妈!逼!!” 顾国泰‘啪’一巴掌落到他脑门上:“老子没功夫跟你比谁嘴脏,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找着辉子!” 林春的疯劲被这巴掌打散一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越看顾国泰那张脸越想揍他!顾国泰理理被林春扯乱的衣服,问道:“林溪跟你联系了吗?” 林春爱搭不理,朝他翻个白眼说:“没有,顾国泰你快滚吧,多看你一会就觉得蛋疼!”这个新骂人的词是林春刚跟同事学的,觉得用在这里真他妈贴切啊。 顾国泰没心情跟他对喷,说:“他要联系了你告诉我,辉子肯定跟他在一块。” 林春嗤的一声:“你放心吧,他要真联系我了,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顾国泰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林春:“你他妈长不长脑子?林溪一直觉得唐路声是辉子害死的,”林春听的云里雾里,半信半疑地看着顾国泰,顾国泰冷哼了声接着说:“你觉得是林溪救了辉子对吗?你他妈知道那瓦斯爆炸怎么造成的吗?那是林溪一手策划的,是不是他提前让你等在那里?你他妈的也不想想,他怎么把时间地点拿捏的这么清楚的?” 顾国泰戳戳林春的心口,继续说:“你他妈好好想想,他这半年来找你,是不是都在打听辉子的情况?我猜,他肯定跟你说辉子是他朋友很重要的人,这种傻逼才信的话你也相信?” 林春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嫌恶地拍开顾国泰的手:“我不信你说的!你他妈的把辉子害成这样……你还有脸说什么?” 顾国泰冷笑:“行,你完全可以不信我,林溪把辉子送来了你也可以不通知我,但我必须提醒你,林溪这个人很危险。”顾国泰说完扭头走了,剩下林春想着他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大会才朝顾国泰的背影喊道:“你他妈嚣张什么!傻逼!” 林春虽然一根筋,但回到家一晚上都在想顾国泰的话。他跟林溪没啥交情,林溪当时还真是说辉子是他朋友很重要的人,他这个朋友就是那次在山上被炸死的那个?林溪是警察,被炸死的那个听武文说是混黑道的……那为什么说辉子是他很重要的人?林春越想越理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顾国泰又说林溪认为是辉子害死了那混黑道的……那为什么又救辉子?林春开始有点相信顾国泰的话了,他拿过手机一遍又一遍重复拔着林溪的号码,足足拔了五十回,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 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许辉看着周遭不同于国内的建筑物,突然很想拍上几张照片。他转头问林溪:“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用吗?” 林溪从包里掏了块爱疯递给他,许辉凭感觉拍了几张,然后把手机还给林溪。林溪没接,淡淡道:“你留着拍照吧,你还有机会拒绝治疗。” 许辉忍不住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既然来了,哪有回头的道理,是不是?有人觉得记得过去的事很痛苦,那是他没失过忆。如果真有一天脑袋里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以前的痛苦或快乐,那不是更痛苦吗?” 林溪侧过头看了许辉一眼,他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些建筑物,拿手比划了个相框,慢慢移动着,仿佛在调试最好的角度。他随着许辉的视线望过去,这个国家他很常来,有时是办公务,有时是旅游。这是他年轻时最想跟唐路声一起来的国家,可惜直到俩人形同陌路都未能如愿。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没想到竟然会跟许辉一起来。许辉应该是这几年唐路声身边很亲近的人,往事晃晃悠悠潮来潮去,那种炽热的爱已经消失,心底却有抹不去的惆怅。他是想过和唐路声长长久久的,当时还年轻,只是属于他们二十来岁的年代早已逝去。 许辉见林溪面色深沉地看着自己,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林溪这才回过神来,许辉望着他欲言又止,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林溪似乎看出来许辉有话要说,便问:“想说什么?” “墓地里那个人,是你朋友吗?我是说,那种朋友。” “算是吧,只是没能走到最后。”林溪实话实说,就在此时他电话响了,林溪低声跟对方交谈几句,十分钟后有辆车停在他们面前。林溪对许辉淡淡道:“上车吧,我有同学在这边研究所里,专门研究人脑的移植和开发。我打电话跟他沟通过,说要我带你过去,他对你这种情况很感兴趣。” 半个小时后到达林溪同学的研究所,站在门口接他们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国人,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皮肤很白,长相斯文干净。他看见林溪很开心,二话不说就给他个拥抱,兴奋地用中文说道:“你小子都多久没来了?怎么瘦这么多?” 林溪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笑道:“今年事多,一个接一个的案子,经常加班,根本没时间休息。估计今年年假都没得过,哪像你说休就休?” 白大褂接过林溪的包,打趣道:“人民公仆就是忙啊,早让你辞职别干了,到时就该我羡慕你了。” 等老同学寒暄完,白大褂才有空问许辉的情况。许辉大致说了,白大褂问:“从你醒过来到现在发生的事,你都记得吗?” 许辉点头:“差不多,做过好几次脑CT,医生都说大脑没问题,是心理因素。” 白大褂想了想,问:“之前大脑里有血块?或者脑积水?估计是神经功能麻痹,说大脑没问题,应该是给你用过营养神经的药了。我直白点跟你说,要么等麻痹的神经自己恢复,要么用外力刺激它恢复兴奋。”白大褂凑过头去,眨眨眼睛:“你害怕电击吗?” 许辉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感兴趣地问:“怎么个电击法?” 白大褂拿手在他头上比划一下:“把仪器贴到这些地方,然后根据你的承受力慢慢调电压。这是我最新的研究发明,还没实践过,不过理论上对刺激神经效果很好。神经一兴奋,自然而然就能想起来了。” 第五十六章:记忆深处 许辉被推进病房前林溪又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现在决定不做还有拒绝的机会,等治疗开始再想阻止几乎不可能,白桐说这个治疗耗时比较长,需要十几个小时或者更久。” 许辉穿着肥大的病服,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有重重的黑眼圈。他接过白桐递过来的液体一饮而尽,白大褂笑眯眯地拍拍许辉的手说:“别紧张,如果这研究成果真成功了,以后那些因为大脑受创引发的失忆症啊,间歇性失忆症啊,神经末梢的损伤啊……就都能有效治疗了。你可千万别紧张,放松放松,来深呼吸,别太有心理压力,其实就跟做梦一样,把以前发生的事重新回想一遍。” 许辉朝林溪点点头,林溪看懂了他的意思,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被推进治疗室。随即治疗室的门口亮起红灯,白桐带着研究这个课题的几个同事一起进去,自动门应声而关。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林溪坐在走廊里的沙发上,随手翻着几本医疗杂志。杂志里有各种不现实的奇思妙想,竟然有人想把人脑和猴脑互换,观察研究人换了猴脑后的各项数据变化。杂志最后有几个类似小故事的设想,林溪被其中一个吸引住了目光:假如一个人的意识回到十年前并停止在那里静止不动,那人现在过的生活是十年前的意识支配的吗?下面举了很多例子,还附带了许多研究数据。林溪对那些数据没兴趣,却忍不住假设了一下这件可能永远不会实现的事。他对唐路声的记忆一直停在二十多岁,也许等他到八十岁时,一闭上眼想起的还是二十多岁的场景。就像时间没有移动过,两个人都还停在那里,说过的那些话早已飘散在四季交替里,俩人像演着一出没有对白没有观众的默剧。 林溪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自从唐路声死后,他常梦到那个血肉横飞的场景,或许那不是梦,只是潜意识作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接受不了唐路声已经死去的现实,他觉得唐路声在跟他开玩笑,故意制造个死亡假象来逃避法律制裁。可当他确定唐路声真的死了,却又不甘心他这么死。 许辉身上插了很多叫不上名的仪器,治疗室里的医疗器具反射着冷光,像冷眼旁观着许辉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不知被注射了什么药,许辉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有点像入睡前的胶着状态,但潜意识却又格外清醒。他能听见仪器滴滴答答的响声,能听见白桐的说话声,但就是睁不开眼。突然头部传来一阵刺痛,仿佛被铁皮包裹住越收越紧。他忍不住低呼出声,白桐一脸慎重,看了眼血压,吩咐助手道:“继续调高电压。” 许辉放在两侧的手哆嗦着握紧,绷的手指节泛着青白。白桐使个眼色让人按住许辉的手,他手上稳稳地操控着仪器,面沉如水,异常谨慎精确。仪器里的数据翻倍地往上跳,刷新的速度越来越快,白桐垂眼观察许辉不停往外渗汗的苍白脸色,知道快到极限了。守在电脑旁的助手飞快地回报着许辉的现状:“已经有反应了,这种情况是让它持续一会?还是继续往上猛加使刺激效果更好?” 白桐走到电脑前看了一会,抱臂沉思,良久才说:“先这样持续一段时间,看他反应再考虑是否增加更强的刺激。”那助手紧张的冷汗直冒,这个项目他们研究了快一年了,这是第一回找到合适的患者实践。白桐亲自上阵指导操作,要是失败了,这小一年的心血也就全打了水漂。 许辉只觉得浑身都疼,就像被人拿着钢钉往骨头缝里穿。他拼命挣扎着想逃离这难挨的痛感,可整个人仿佛被抛到了高空,眼前都是大火。火舌无情地吞吐着信子,似乎随时都会将他吞没。耳边轰隆隆的巨大声响震的耳膜发疼,隐约中他听到有人喊他……脑海里突然开始交织着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每个片段都切换的飞快,让他根本来不及捕捉。 白桐看到监测大脑的仪器终于有了反应,声音顿时拔高:“开始增加刺激!快!” 电压升高的一瞬间,许辉突然痛苦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要不是几个助手一起制住他,治疗根本进行不下去。许辉的泪顺着脸庞唰唰的往下流,白桐看了眼电脑,自言自语道:“如果理论和实践不冲突,他已经开始记起来了。你们看患者情绪波动难以自控,他现在很痛苦,正在矛盾从哪入手接受。” 正如白桐所说,许辉不知道怎么把脑海里飘浮着的片段归整到一起,所有的事情都显得杂乱无章毫无根据。白桐叫来个助手让她把许辉的表现记下来,又叫另一个助手把事先准备好的针剂注射到许辉身体里。助手拿着注射器很疑惑:“一边刺激神经,一边注射镇定神经的药物……真的可以吗?” 白桐说:“这药物的作用不只是镇定神经,它还起纾解引导的作用,外界刺激进行到一定程度时……我这么着说,要使刺激的效果更好,就必须把这种刺激转化成引导,让它条理清晰起来,不然很容易神经错乱。”助手似懂非懂地注射药物。 果然,还不到十分钟,许辉挣扎的频率就明显下降了。白桐站在一侧观察了许久终于松了口气:“患者现在情况逐渐稳定,每个人都写份记录发到我邮箱。现在停止增加刺激,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整理。” 白桐说完转身走了,脱下白大褂时一摸额头全是冷汗。搞了这么多年医学研究,很难遇到让他这么为难的情况。人的大脑中没被研究开发的区域还很多,稍微不慎,不仅会前功尽弃,还会给患者造成巨大的伤害。其实这次治疗可以归结为一句话:让已经麻痹的神经末梢恢复活力。可操作起来……稍微出点差错,就会造成神经错乱。白桐走出治疗室的时候,林溪正垂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听见动静,林溪抬眼看他,问:“怎么样了?” 白桐在治疗室的时候神经绷的太紧,这下放松下来脚步不免虚浮,抬手搭在林溪身上,咽了口唾沫:“我都快渴死了,快去给我倒杯水!” 林溪起身去给他端了两大杯水,白桐哼哼唧唧几口把水喝光。林溪往治疗室扫了眼,问白桐:“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白桐翘起两条腿十分没形象地搭在沙发上:“老子是谁啊,老子的技术在这里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理论上算成功了一多半,当然,这种事也没绝对的定论,毕竟心理因素也是一方面。”白桐扯完正经的低声鬼鬼祟祟地问林溪:“他是谁啊?怎么让你这么上心?不知道是谁啊经常扬言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唉可惜啊,最好的朋友也没这待遇!” 被他一打趣,林溪的神情顿时放松了些,淡淡说:“他跟唐路声走的很近,而且跟唐路声的死有关系。” 白桐吊儿郎当的表情立马僵住了,吃惊道:“啊?不是我说你,阿溪,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耿耿于怀?”白桐伸手拍拍林溪的肩膀,说:“你忘了他当时怎么对你的了?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拿爱当理由去伤害别人。他活着的时候不让你肃静,死了也不让你安生,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活该这样?” 林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桐长叹一口气:“作孽哟,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在你们开始前把这事搅黄!” 围在许辉病床前的助手和徒弟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里程碑事件。在药物的疏导下,许辉渐渐习惯了施加在大脑和身体上的刺激,似乎恢复了些意识,至少能简单地用意识去支配一些片段。他终于知道林春口中的瓦斯爆炸怎么回事了,他还想起了凌泽,凌泽正伸手要拉他上去。还有顾国泰,顾国泰跑的可真快……轰隆一声巨响,许辉紧紧皱起眉头,那疼过去了那么久还感同身受。 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顾国泰要结婚,顾国泰拿手铐铐他,在山西时的逃跑,顾国泰在矿井里踹了他两脚,还有唐路声的死,林溪那张悲伤的脸……还有林春,陈河。许辉把自己经历过的事全都回想了一遍,很多画面如潮水一般侵入脑海,遗失的记忆慢慢排列成缺一不可的序列。 两个小时后白桐走进治疗室,观察了下许辉的情况,指着监测大脑的仪器说:“现在他神经很兴奋,如果再不控制任由他这样下去,会让神经末梢疲劳,等他醒过来肯定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并且会很想睡觉。”白桐说到这里顿了顿,等确定助手和徒弟们都在认真听,才继续道:“所以,现在应该一边给他注射镇定神经的药物,一边减弱对神经的刺激,这是个递减的过程,要控制药量,操作时不要太死板。” 许辉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有些感觉如附骨之蛆般蛀在他心口,说不出的悲伤和难过。他觉得自己这梦做的很累,不想醒过来,也不能安然睡去。 第五十七章:拧绳 回忆将时间定格成鲜活的画幕,回头去看,就像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偌大礼堂里。脚步声留下空旷的声响,心口仿佛被挖去一块,怎么都踏不到与过去重合的节点上,脑海中纷杂无章,有点像林冲夜奔时遇上的风雪,前途泥泞。 许辉的胳膊支在教学楼里的防护栏上,挑着眉问顾国泰:“你老跟着我干嘛?”指指楼梯:“你们学院应该在楼下的楼下的楼下吧,愣着干嘛,赶紧去啊,听说教你们经济学的老师很厉害。” 顾国泰流氓兮兮地衔着根烟,往前走两步眯着眼睛把许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也管?你不想问问我来干什么的?” 许辉神态自然,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国泰把烟掐灭了,抬手扣住许辉的手腕:“那也得先给个奸和盗的机会啊,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去看电影,然后散散步?估计那个点宿舍已经关门了,咱们可以去酒店开个房,联络一下感情。喂喂,别走,不让你付房费!” 许辉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流氓在身后瞎嚷嚷。许辉默默腹诽:这情商还学人追朋友,滚蛋去吧。 没几天许辉就亲自上阵给顾国泰示范了一下怎么追朋友。 美女询问许辉处理照片的技巧,被许辉唬的一愣一愣的,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许辉见美女听的云里雾里一脸为难,吊足了她胃口才分外淡定道:“不如我帮你们拍,反正周末也没事。” 美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恨不得拉住许辉的胳膊表示感谢。许辉谦虚表现的十分谦虚,美女心说长这么帅还会拍照为人淡定谈吐温柔不说话时还挺酷,当即道:“为了表示感谢,我晚上请你吃饭?” 许辉挑衅地看了顾国泰一眼,说:“行,我付钱。” 这也可以?顾国泰被刺激的差点挠墙。他回去琢磨了很久,觉得这办法实在不适合自己,于是继续死缠烂打策略。从玫瑰花送到内裤,一一被许辉退了回来。顾国泰实在想不起来该送什么了,某天晚上喝了点酒干脆跑到许辉宿舍楼下站岗。他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刚站那里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于是他掏出手机给许辉发了条短信:我在你宿舍楼下。 顾国泰以前送了礼物就会给许辉发短信提醒他记得收,许辉看到这条短信忍不住嘴角抽搐。轰隆隆——外面落下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至。许辉起身走到阳台打开窗户,顾国泰抬头看他,满脸是水,大声喊道:“雨下这么大,辉子你快把窗户关上啊!”顾国泰酒劲上来,再加上大雨助阵,忍不住高呼爱情宣言:“辉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给我个机会,啊?!我肯定会好好爱你的,我爱你一辈子!” 顾国泰这一咋呼不要紧,满楼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探出脑袋看这人长啥模样。那场面真壮观啊,大雨不要命地往下泼,每个窗口都伸着几个脑袋又是吹口哨又是大喊太浪漫。许辉被推到峰口浪尖上,宿舍里的几个哥们怂恿他赶紧下楼,更有夸张者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个男的这么追我,我铁定同了,夫复何求啊夫复何求! 许辉刚走出宿舍楼,气氛立马进入高、潮,躲在窗户后面探头探尾的好事者立即炸开了锅:“快看快看!正主出来了!啧,身材蛮不错的嘛!啊咧快看俩人越靠越近了!呃……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俩男的接吻呢,有感觉吗?我操,你别这眼神看我,对你没兴趣……” 顾国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此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有一瞬间把彼此的脸映的格外明亮。顾国泰垂手站着,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声音被雨水淋的有点闷:“辉子,你跟我好吧……我是真喜欢你,我爱你。” 许辉沉默了一会,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脸上,他也不擦,问顾国泰:“你来的时候看天气预报了?” 顾国泰‘呸’一声把流进嘴里的雨水吐出来,粗声粗气道:“老子不看天气预报,老子看你!” 许辉很烦他这不讲理的劲,哼了一声:“让你看了吗?” 顾国泰听了这话,三两步走到许辉面前,二话不说就扣着脑袋吻下去。许辉挣扎着踹了顾国泰好几脚,舌尖被他痛咬几口,腰顿时有点软。雨水顺着嘴角滑进嘴里,有点咸。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着,衣服湿透了,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围观的好事者恨不得敲盆摔碗地起哄,纷纷表示想看进一步肢体接触,被顾国泰大骂不要脸。楼上有哥们嗤道:“要说不要脸谁比得上你啊,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亲上了!要是真不要脸,就直接喊开干了!” 顾国泰不理那些闲的长毛的围观群众,趴在许辉耳边低声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要是骗你就给雷活活劈死!” 轰隆隆——几个闷雷砸下来,闪电把漆黑的天空映的亮如白昼。顾国泰脸绷的死紧,心里狠狠骂道:操,妈叉的别拆老子的台啊! 刚歇了一会的雨又有瓢泼而下的趋势,雷声渐渐隐去,昏黄的路灯被水光映的朦胧一片。围观群众见没重头戏看了都纷纷散去,宿舍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许辉淡淡说:“恭喜你还活着。” 顾国泰内心焦躁,干脆把湿透的上衣脱了,露出肌肉线条流畅匀称的胸膛:“那你到底愿不愿意?” 许辉满脸疑惑,问:“愿意什么?” 顾国泰一怒之下把衣服丢到地上,很快就被一众枯枝败叶覆盖,“愿不愿意跟我好?!” 许辉被他嚷的头疼抬手揉揉太阳穴,说:“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名誉扫地,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扫了一眼顾国泰,继续说:“赤身裸、体的求我跟你好,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顾国泰等那仨字都要等疯了,许辉过了好大会才慢悠悠地说:“给你个试用期吧。” 顾国泰刚有笑意的脸刷一下又拉下来,嗓门大的唯恐别人听不见:“试用期?!” 许辉一挑眉:“不要?那好,你自己在这里洗自然澡吧,再见。” 许辉转身就走,被顾国泰咬牙切齿地拉住了胳膊,厚着脸皮问:“试用期都有什么福利?符合什么条件才能转正啊?对了,能预支转正后的福利吗?哎呀别对我像仇人一样!”声音越来越低:“我真喜欢你,会跟你好一辈子的,我爱你。” …… 站在床前守着的两个助手迅速地叫来白桐,指了指闭目皱眉的许辉:“他哭了。” 白桐看了眼血压监测仪,说:“他现在情绪很激动,你们看他心率很快。血压再高上去会引起脑部毛细血管破裂,再糟糕点就会内脏出血。用少许镇定剂和降压药,他背部有几处进行过皮肤移植,用药时多上点心。” 有个徒弟问白桐:“他是不是体质不太好?他精神很亢奋,但是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亢奋。还要不要用些营养药,我怕他会晕过去。” 白桐聚精会神地观察许辉一会,对徒弟说:“你看他脑部活动动态图,他开始想一些细节了。”抬手指了指监测仪器上变化的曲线:“假如他能想起来几年前的某些细节,怎么才能让这细节一下子过度到几年后?” 徒弟问:“继续升高电压,还是注射让神经兴奋的药物?” 白桐摇摇头,绷着脸看向徒弟:“告诉过你们多少回,高出身体承受范围的刺激和药物只能在某个阶段使用,其实在人的机体本能面前这些都很微不足道。有针吗,或者制造让他非常排斥的噪音,用这种让他本能逃避的东西去刺激神经,比药物的效果好很多倍。” 不消片刻,刺耳的声音就回荡在治疗室里。助手和徒弟们都绷紧神经站在白桐身后,白桐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脑动态图,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白桐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肚里,低声道:“可以了,停止制造噪音。” 助手见他满头是汗,忙递上去湿毛巾。白桐手上一个不稳,毛巾掉到地上。助手见他脸色很差,嘴唇干涩,便劝道:“要不您先出去休息会,这里交给我们。” 白桐点了下头,临出门前又吩咐道:“这就给他抽血检查身体各项功能,尤其是心、肝、肾。对了,查完以后你们制定个调理身体的方案。” 白桐差点累的扶墙出去了,林溪见他脸色煞白忙走上去扶住他,皱眉问:“哪不舒服?先别说话,我扶你到办公室休息会。” 白桐虚弱地嚷嚷:“我低血糖犯了,你给我找几块糖吃,蛋糕也行,我要草莓口味的……如果暂时没有,先给我块巧克力应付一下……有高浓缩果汁吗?有就来一瓶。” 林溪有点头疼,安置好白桐,转身去找这些东西。结果打开会客室的冰箱一看,里面一应俱全。白桐差点笑背过气去,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甜食美餐。狼吞虎咽地吃完奶油蛋糕,白桐把沾满奶油渣子的手朝林溪伸过去,一副讨债样:“说吧,怎么谢我?” 林溪拿了张湿纸巾递给他,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白桐哼哼:“再去给我拿块巧克力好吗?顺便给我倒杯牛奶,冰箱里还有零食吗?有就拿过来点。” 林溪丝毫不为所动,白桐长叹一口气,吐槽道:“唐路声有什么好,都他妈死了!阿溪你别执迷不悟了,你现在有家有老婆孩子,别说当年回不去了,就算能回去,还能怎么样?” 林溪沉默良久,突然问白桐:“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回北京吗?” 那段日子是林溪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爱情事业双双跌入低谷,人生就像行入一条幽长漆黑的隧道,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也不知道该走去哪里。短短的几个月就瘦了二十斤,唐路声找人给他带话他一律不见,寄到家里的信件全部烧毁。后来唐路声不来打扰他了,再后来伤口慢慢愈合,他选择了所谓的新生活。新的名字,新的背景,新的爱人,新的家庭……林溪知道唐路声默认了他的选择,两个人不再见面,甚至能遇见的场合唐路声也一直回避。但每次在一些资料上看到唐路声的名字时,林溪总会失神许久,他知道那个名字是特殊的,他知道自己还会忍不住心动,但没法再爱了,连打个照面问个好都做不到。两个人就这样回避僵持着,林溪从没想过再见到唐路声时会是生离死别。那场面太惨烈了,连块完整的骨头都不留给他。 白桐倚在床头将当年的事又回想一遍,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抓住林溪的胳膊质问:“你一早就知道他会出事?!” 林溪苦笑,无奈道:“走私,贩毒,洗钱,私挖煤矿,钢铁交易,偷税漏税,向高、官行贿……哪一样被人抓住把柄都是死罪。你以为他有多大能耐?从他开始做这些事起,早晚就有落马的那天。” 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听林溪亲口说完白桐指尖都凉透了,忍不住问:“阿溪,你是不是一直帮他遮掩这些事?” 林溪没点头也没摇头,凝神想了一会淡淡说:“后来我爸找我聊过这些事,我想既然他知道了,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纸本来就包不住火,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哪天干预到一方的利益,这些事都会被捅出来。局里一直推脱说证据不足说不方便查,但这些理由用多了难免会让有心人起疑心。家里老头年纪大了,牵扯太大的事根本压不住。”林溪说到这里顿了顿,白桐见他脸色越来越憔悴,不忍再让他说,便接道:“以我对林叔的了解,这事他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放任它发展下去。” 林溪垂下眼来,过了许久才抬眼对着白桐笑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苦涩。“他怕事情发展到没法收场的地步,背着我去找唐路声了。唐路声死后我问过我爸他们聊了什么,我爸说唐路声希望我好好生活下去。那么个人,你说他说这话时该什么心情……”说到这里,林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喑哑。白桐往他身边挪了挪,手放到林溪的手背上使劲按了按,这是林溪第一次跟白桐说起唐路声死的细节。白桐是亲眼看着林溪和唐路声好上的,他们闹的最惨烈的一次他也参与了,世事弄人,十几年前他们二十啷当岁的时候谁会设想到这一天? 林溪自我安慰般摇摇头,说:“想起来这些还是有点难过,他如果活着我可能还挺恨他,可他一死我就觉得肩膀上一直压迫着的东西突然没了,但是并不觉得轻松,倒有点空荡荡没着落。” 白桐苦着脸叹气:“我以前就说你欠他的,现在还是这句话!妈叉的臭王八蛋最好别让我在阴曹地府碰上他,不然我撕巴碎他!呃……是不是有点恶毒?” 林溪被白桐这一咋呼弄的舒了口气,起身去倒了两杯水。等他再坐下的时候,两个人都自动绕开了刚才的话题。 第五十八章:雾霾 顾国泰说:我跟你好一辈子,我爱你。 许辉想抬起胳膊抹抹脸上的泪,可四肢就像被钉在墙上,半点动弹不得。那温热的液体沿着肉眼看不见的脉络肆意扩散,仿佛正迫不及待的去浇灌这些年用的力气。唐路声死了,他跟顾国泰之间发生这么多事。以往的种种争先恐后跃进脑海,他从一个旁观者慢慢变成融入情绪的主角,就像拿着把锋利的刀子去触摸时间的质感,所到之处皆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划痕,不再平整如初。他不想醒过来,耳边能听见仪器滴滴答答的响声,身上的疼痛十分清晰,睁开眼能看到谁? 助手将许辉的检查结果交给白桐,白桐把那几张纸来来回回翻看几遍,皱眉问道:“为什么白细胞数目增高了?弄明白哪里有炎症了吗?血压现在多少?” 助手道:“高压130,低压75,心率正常,肝功肾功都没问题,初步怀疑是移植的皮肤……” 白桐把纸张哗啦一甩丢到助手怀里,他戴上医用手套,接过消完毒的镊子小心翼翼地碰触许辉背上红肿的皮肤,嘴里骂骂咧咧:“王八孙子怎么做的皮肤移植,妈叉最好别让我知道谁做的,不然我把他腚上的皮移脸上,操……” 助手和徒弟们面面相觑,不能怪他们啊,他们听不太懂中国话啊,尤其是语速快的!只懵懵懂懂听明白了个‘操’字,过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一个个内疚地垂下头,听白桐叽哩咕噜吐槽。 “消炎药呢!别跟棍子似的杵在我跟前,不知道做记录啊,治疗过程中遇到的突发事件没有记录价值吗?!我让你们调低电压没说把它停了啊!把镇定剂停了,你想让他深度睡眠吗!”白桐扶扶额角,我这样下去铁定未老先衰,逮着个助手就问:“我让你们制定的调理方案呢,拿过来我看看!” 助手赶忙把制定好的调理方案递白桐手里,白桐垂眼看了看,眼角瞄到正要给许辉注射消炎药的徒弟,顿时大骂:“让你注射了吗?你没看他发炎的范围不大吗!直接用外用药!”骂完又循循善诱:“知道为什么发炎吗?别跟我说什么外来刺激,别一出事就从外来上找原因!这是机体防御本能!外来刺激引发机体自我调节,让机体最大限度地趋利避害。” 一众白大褂被白桐训的灰头土脸,却都从心底舒了口气。白桐每成功地完成一个大实验,情绪都会失控,很变态的发泄手段?白桐骂累了,疲惫道:“再观察三个小时,没问题就送到特护病房。监测二十四小时,你们轮流守着。身体各项指标都给我保证正常,尤其是血压。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脚的知觉,最好等他一清醒就做个脑部CT,不只是平扫!” 白桐把医用手套褪下来‘啪’一声丢地上,抬脚从上面踩过去,躺沙发上闭目养神去了。 …… 顾国泰没有直接追到法国,他又回了趟北京,把保险柜里的资料取出来复印一份,又将原件放回保险柜。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核对上面的信息,天蒙蒙亮的时候给李京打了个电话,李京怕吵醒凌泽,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 顾国泰把许辉还活着的事跟他说了,李京并不吃惊,说前两天就知道了。顾国泰一愣,沉默一会,问:“你那还有多少跟林溪有关的资料?他当年找人帮唐路声做假账的证据还有吗?” 顾国泰掂量着手里的几张纸,右下角的地方还有唐路声的签名。李京刚想说话,阳台的门突然打开了,凌泽披着件睡袍打着哈欠问他:“谁啊?很重要的事吗?”他边说着边走过去搂住李京的腰,头轻轻地蹭着他的脖子。 李京的手顺势搭在凌泽腰上,淡淡道:“唐路声的事牵扯太广,一旦捅出来不知道多少人落马。就算把证据递上去起诉,你觉得会有人敢接?” 顾国泰听了这话抬脚就踢到桌子上,哗啦一声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下,暴怒道:“他妈的!老子被他摆了一道就这么算完了?!没人敢接是吗,很好,好极了!他妈的差点把老子的人弄死,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凌泽越听他俩的对话越觉得哪不对,满脸疑惑地看着李京。李京等顾国泰发完火,才问道:“林溪带许辉去法国了?他现在的位置很敏感,知道局里太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没人想动他,也动不了他。” 顾国泰冷笑着把手里的几张纸甩到地上,狠狠道:“他最好别给老子弄死他的机会!唐路声我都不怕,会怕他?” 李京皱眉,刚想说点什么,顾国泰已经把电话切断了。凌泽一把扯住李京的手腕,追问道:“我刚刚听见顾国泰说许辉去法国了,他没死?!他是不是没死?!” 李京点头,将那次瓦斯爆炸后的事说给凌泽听。凌泽听完讷讷道:“怪不得顾国泰这么着急,对了,许辉现在怎么样?” 李京倚在床头点了根烟,手轻轻捏着凌泽滑腻的肩膀,没应声。过了好大会,李京突然把凌泽拉进怀里,嘴贴着耳朵低声商量:“送你去国外读书好不好?我保证一有时间就去看你。这样姑姑不会太为难,你也不用抱怨我没时间陪你……” 凌泽不等李京说完就使劲掐在他腰上,直到李京闷哼出声,凌泽才算满意:“我再说一遍,我哪都不去!李京你总觉得我随时都会有危险,但如果要分开,风平浪静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 李京叹了口气,心说我不想哪天弄成许辉和顾国泰这样,但这句话始终没说出来。 顾国泰订了飞法国的机票,去之前已经查好了地方。飞机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拔通林溪的号码,林溪似乎早知道是他,表现的格外镇静。顾国泰望着机场乱哄哄的人流,问道:“他现在在哪?是你亲口说还是我自己找?” 林溪看了眼紧闭的治疗室,低声报了个地点。顾国泰‘哦’了一声:“那待会见。” 夜幕降临,灯光将整个城市映照的富丽堂皇。车子等红灯时顾国泰点了根烟衔在嘴里,没抽几口就狠狠掐灭了。顾国泰在那个研究所门口下车,林溪已经等在那里。因为是背光站着,林溪的表情完全隐在黑暗中。 顾国泰朝林溪走了几步,皮笑肉不笑地问:“短信是你发的?有事直接打电话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号。”不等林溪应声又接着说:“我本来也打算带他出国治疗的,但听说你同学在这方面挺厉害,我就没急着赶过来。对了,还有上回辉子被绑架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就这么说定了啊。” 林溪略微一点头:“客气。”他转身走进研究所大门,顾国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一人霸占电梯一角想着心事。治疗室在地下一层,电梯‘叮’一声打开,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楼道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可能长期缺少日照的原因,这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林溪朝走廊的尽头指了指:“那就是治疗室,许辉正躺在里面。” 顾国泰看着紧闭的钢制门,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声音绷的很紧:“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溪摇头,淡淡道:“白桐已经很久没出来了,我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他最好没事。”顾国泰狠狠瞪着林溪,那眼神凶的恨不得当场就拿刀砍死他。 林溪毫无惧色地看着他,皮肤被头顶煞白的灯光映的血色全无。他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顾国泰,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在很多人眼里林溪都是个温和的人,他很少对人发脾气,平时也很好说话,似乎所有好男人该有的优点他身上都有。但顾国泰从知道这个人起,就没觉得他是个简单的人。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但嘴巴很紧,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说。顾国泰抬眼看看林溪,嗤笑道:“我那里应该也有不少你感兴趣的东西,一直都想跟你说,你的字很漂亮。” 林溪的表情没多大变化,但原本直视着治疗室的眼睛却垂了下去,“其实,许辉帮唐路声做的事,比你知道的多的多。你当时为什么娶李冰,跟他说真话了吗?” 顾国泰神色一凛,林溪抬眼冷冷盯着他,道:“你一直在骗他,一个谎套一个谎。至于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明白。” 顾国泰忍不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为什么娶李冰,他知道!” 林溪讽刺地笑笑,道:“可惜他心里真有你,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痛苦。” 就在两个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时,治疗室的门终于开了。顾国泰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从林溪身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虽然我做错很多事,但是,我爱他。” 第五十九章:绕弯 过于封闭的环境令人压抑,灯光冷冰冰地照在林溪侧脸上让他微微晃了下神。白桐顶着张疲惫的脸走出来,看见顾国泰时一愣,询问的目光落到林溪身上。 钢制门很快自动关上了,顾国泰被挡在门外。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清晰地闻见了里面浓重的药水味。不待林溪给白桐解释,顾国泰已经转身朝白桐走去,在两人隔着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来,望着白桐问道:“他怎么样了?” 顾国泰的语气虽无异样,但白桐却突然觉得周遭的空气没来由的压抑。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对林溪说:“我快渴死了,有加糖的浓牛奶吗,没有牛奶咖啡也行,要多放奶精。” 这句话回荡在深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林溪站在原地没有应声,白桐刚想碰碰林溪的胳膊让他回神,下一秒肩膀就被顾国泰狠狠攫住了,顾国泰的气势咄咄逼人:“我问你,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桐抬手就要推开他,结果肩膀一痛让他紧紧皱起眉来:“你他妈谁啊?……我说有病赶紧治啊,别跟疯狗一样到处发疯!” 顾国泰把胳膊上搭着的外套狠狠摔到地上,抡起拳头就要往白桐身上砸。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林溪突然面无表情地冷冷道:“你如果想许辉再也出不来,请便。” 顾国泰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离白桐下巴十厘米的地方,白桐清楚地看到他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直冒。大约半分钟后,顾国泰恨恨地收回拳头,丧气地退了几步,倚到离钢制门很近墙上,垂眼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一会,白桐漫不经心地说道:“放心,他死不了。不过你刚才那一拳真打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顾国泰猛然抬起头,吓了白桐一跳。那眼神可真凶,白桐默默腹诽,拉着林溪的胳膊就往电梯走:“你爱等就等吧,没准到天亮人就出来了。不过这我也不敢说,可能是后天天亮哦。” 白桐拉着林溪走了,深长的走廊里就剩下顾国泰一个人。刚才凶神恶煞的表情被茫然无助取代,顾国泰挨着钢制门坐下,长途跋涉的疲惫顿时袭来,他刚想抽根烟缓解一下,可突然想到医院不能抽烟,他压根就没这么守过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顾国泰都快迷迷糊糊睡着了,‘喀拉’一声响,身后的钢制门突然打开了。顾国泰揉揉酸胀的眼眶,就见一行人推着张病床出来。白桐的助手看见他大吃一惊,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法语。顾国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他就只看见许辉那张苍白的脸。许辉正紧闭的眼睛,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周身连着各种仪器。顾国泰想伸手摸摸他,都找不到落手的地方。 白桐的几个助手忙把他赶到一边,紧接着迅速地将病床推进专用电梯。顾国泰活像只落单的河马跟在后面,等他追上了,电梯门已经慢慢关上,那几个法国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电梯到三楼停下了,顾国泰连忙坐旁边的电梯追上去。许辉被送进了高级观察室,顾国泰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一群白大褂正手忙脚乱地围着许辉,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才有人断断续续地从里面出来。 顾国泰不懂法语,试着用英语询问了几句,得知许辉现在情况稳定后才稍稍放心。顾国泰提着的心终于有着落,他舒了口气,背上冷汗唰唰往下淌,很快就湿透了衬衣。等到观察室里最后一个白大褂出来,顾国泰才默不作声地走到玻璃窗旁边,借着那一点缝隙贪婪地向里探望。悬挂在病床一侧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许辉的身体,可能不太舒服,许辉眉头皱的很紧。顾国泰恨不得破窗而入帮他抚平皱着的眉头,跟他保证以后再也不犯浑了,一定好好对他。 身后的轻咳声打断了顾国泰的思绪,他回头就看见白桐正拿着沓资料看着自己。白桐把资料往他面前一杵,道:“有需要你签字的,别瞪我啊,你就算不签,接下来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喏。” 顾国泰扫了一遍那些资料,全是和许辉这次治疗有关的,他唰唰签完交给白桐,随口问:“林溪在哪?” 白桐头也不抬,说:“回国了,他知道你会来,早就订好了票。哦对了,听我的助手说,你在这守了很久?虽然治疗还算成功,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不过,二十四小时后你可以进去守着他。” 白桐以为顾国泰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会放松点,结果顾国泰的神色绷的更紧了,白桐刚想问,便听顾国泰略有些犹豫地说:“他可能不太想见我,等他醒了你跟他说我来过了,让他留在这里好好静养段时间。等他身体养好了,我再来看他。”这些话顾国泰想了很久,可真说出来,心口针扎一样疼。 白桐心说你在治疗室外面要打人的势头都被狗吃了吗?嘴上却道:“他在治疗的时候哭了,哭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估计那些事让他很难过,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于他潜意识里。” 顾国泰身形一顿,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白桐。白桐心说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害的,他实话实说:“我这不是医院,我那些助手都是科研工作者不是护士。如果你放心,可以去医院请特护照顾他,我可以帮你联系。”似乎很喜欢看顾国泰吃瘪的表情,白桐扳回一局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顾国泰在走廊里守了二十四小时,困了就靠着墙睡会。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迷迷糊糊睡着了,刚闭上眼就开始做梦。他梦见了许辉浑身是血地站在火海里,顾国泰想大声喊让他跑,想跑过去救他,可是任凭他怎么挣扎都说不出来话也动不了。顾国泰猛然惊醒,一头冷汗。他踹着粗气站起来,走到玻璃窗前去看许辉。心里惊悸久久不平,顾国泰搁在玻璃窗上的手指留下几道潮湿的手印。直到确定许辉安然地躺在里面,顾国泰才舒了口气。 白桐倚在豪华的真皮转椅里看完许辉的检查结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问:“让你们写的报告写好了吗?可以准备材料申请专利了。他身体恢复的不错,各脏器的功能都没受到什么影响,白细胞数目也降下去了,有点营养不良?” 助手正拿着笔记本记录白桐说的话,好大会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已经在用营养药了,您觉得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桐剥了块巧克力‘嘎嘣’咬了一口,慢悠悠地问助手:“理论上手术成功后十几个小时就能醒过来,知道他为什么还没醒过来吗?”助手支起耳朵用心听,白桐自言自语道:“镇定剂和局部麻醉药用多了,给他用的消炎药里面也有安眠的成分?这些小细节都给我写细了,一条一条列出来,哪个阶段什么反应,能精确到秒最好,不然真是砸我的饭碗啊。”‘嘎嘣’又咬了口巧克力,白桐心说我这样下去会不会得糖尿病啊。 顾国泰穿着无菌衣坐在病床旁边,拿着蘸了水的棉棒仔细地帮许辉湿润干涩的嘴唇。有个白大褂进来把许辉身上的监测仪撤走了,顾国泰用英语问那白大褂:“他有点低烧,不要紧吧?” 白大褂伸手探了探许辉的额头,说:“拿酒精帮他擦擦身体,没事。” 白大褂随后就送来了酒精和棉球,等门关上了,顾国泰才用棉球蘸着酒精帮许辉擦拭身体。先是手,再是脸,然后是脖子。顾国泰小心翼翼地解开许辉的病号服,露出他平整白皙的胸膛。左乳下面有几道细细的疤痕,是烧伤,那片皮肤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暗,顾国泰擦到那里时手上的力气格外轻,生怕弄疼他。类似的疤痕小腹上也有,虽然伤口早已愈合,但看在眼里依然很疼。顾国泰不敢看许辉的背,他俯下、身轻轻吻着那些疤痕,心里却是难以言说的酸涩。最后亲到许辉的鼻子,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顾国泰贴在许辉脸上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人回答,感觉到侧脸一阵湿乎乎的凉意,顾国泰猛然抬起头,看见眼泪从许辉眼角渗出来。顾国泰五味陈杂,用指腹轻轻将许辉眼角的泪擦去,趴在床头说:“乖,别哭。是我犯浑,是我浑蛋,只要你醒过来随你怎么样。”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许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境无法自拔,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他以为自己能活的很潇洒,说走就走,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人活着都要被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束缚。十几岁时的狭窄房间,月亮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他枕着胳膊想过的事现在似乎都有了答案,但答案却不像想像中那样令人雀跃。 第六十章:隔山跨海 第二天凌晨时分,顾国泰正支着胳膊打盹。他是意识到床轻轻动了一下的,可由于这两天神经绷的太紧,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 许辉不安地皱起眉头,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那清晰的疲乏感让他觉得整个人像被装进了某个密封容器,身体的知觉被压迫的更加敏锐,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神经的跳动。 许辉乱动的手腕正好碰到顾国泰的胳膊肘儿,顾国泰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许辉满头满脸的虚汗。顾国泰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拿着洗好的毛巾轻轻帮许辉擦拭。当顾国泰擦拭完第一遍准备去清洗毛巾的时候,许辉慢慢睁开眼睛。‘嗒’一声响,时间和呼吸同时停止。顾国泰原本要转身,却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托着那块湿毛巾。 许辉的眼睛不太适应房间内强烈的光线,只一瞬间又缓缓闭上。顾国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差点以为刚才那是自己的错觉。湿毛巾‘啪’掉到地上,顾国泰来不及俯身去捡,整个人已经趴到床边。过了好大会,沙哑疲惫的声音才低低地回响在房间里:“辉子,身上还难受吗,哪里难受跟我说。你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这几天我快担心死了……”顾国泰抬手抹了把脸,鼻子酸涩,嗓子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许久才找回声音:“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颤抖的尾音渐渐消弥在房间里,许辉仿佛又沉沉睡过去,丝毫没有反应。顾国泰憔悴地叹口气,听起来异常难过,他慢慢道:“你不想见我,我知道。”顿了顿,顾国泰的手搭上许辉的肩膀轻轻按了按,原本想说:你好好养身体,等你想见我的时候再来。可当许辉身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他手心时,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片刻,顾国泰抽回手俯身捡起地下的湿毛巾去清洗。直到洗手间响起哗哗的水声,许辉才慢慢睁开眼。他费了好大力气撑起胳膊肘儿,又费了好大力气倚在床头上。垂眼盯着手背上的针看了几秒,抬起右手就将它拔起来。由于拔的太急,血珠子争先恐后地从针眼里冒出来,他随手拿起个棉球轻轻擦了擦。皱着眉头看着血又从青色的血管里渗出来。 顾国泰洗完毛巾,用凉水狠狠冲了几把脸,手支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里分外狼狈的自己,恨不得把镜子砸了一了百了。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顾国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抬眼就看见输液管无精打采地垂着,地面上已经一小摊液体。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去关掉输液器,然后拉过许辉的手用棉球按住针眼。过了半分钟又换了个棉球,那条血管已经青紫起来,顾国泰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低声问:“疼吗?” 许辉摇头,灯光映的他的脸越发苍白。从顾国泰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眼角和绷的死紧的嘴唇。顾国泰想伸手摸摸,却转身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白桐让你醒了多喝水,把体内残留的药剂排出去。” 许辉接过水仰头喝光了,他精神总算好了点,问顾国泰:“林溪在哪?” 顾国泰刚好看点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回国了。”许辉没说话,过了一会顾国泰问:“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许辉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顾国泰低下头看着许辉手背上交错的针眼,又想起亲眼望着许辉葬身火海时的心情,说不上是懊悔还是难过,或者两者都有。顾国泰深吸口气,说:“那天我赶过去,听人说你死了,就跟拿刀子往我心窝子上不要命地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后来我就想:你爱走就走吧,只要好好活着,只要我想见你的时候能见着你……”顾国泰没忍住红了眼圈,头深深埋在许辉小腹上。温热的泪水浸透衣服爬上许辉的皮肤,他很少见顾国泰哭,顾国泰的骨头和脾气一样又臭又硬。许辉犹豫再三,最后抬手揉了揉顾国泰发根生硬的头发。 顾国泰猛地抬起头贪婪地看着他,许辉将手收回去,却被顾国泰一把攫住拉到嘴边亲了亲:“别闹了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发誓以后加倍对你好,我他妈再犯浑,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皱下眉头就跟你姓。” 顾国泰渴求地看向许辉,只要许辉点个头,他肯定开心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可等了良久,许辉却指指自己的心口说:“这里很难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回头?” 顾国泰的心顿时沉下去,他握住许辉的手,又不敢太使力,克制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刚要说点什么,许辉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你走吧,我现在这样子,不想见你。” 顾国泰搁在一侧的手瞬间捏紧了床单,慢慢收成拳头死死攥紧。他红着眼圈看许辉,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只要再多刺激他一下,顾国泰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来。他强忍住顶到嗓子眼的话,抹了把脸,不住点头:“行,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半点不动。顾国泰苦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那样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你还记得我们刚好上的时候吗,我说爱你要对你好一辈子,可后来过着过着日子就忘了。”自嘲地笑笑,接着道:“我忘了我说过的很多话,但是你别怀疑我爱你。虽然我现在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可你,你要执意离开,想去哪就去哪吧。” 其实顾国泰一点也舍不得走,他说完就等着许辉撵他,却只等来了手机的振动声。顾国泰看了眼来电显示,刚想起身出去,许辉突然低声问道:“什么电话?不能在这里接?” 顾国泰脚步一滞,刚消停的手机又振起来,他只好接听。李京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来:“林溪的那些资料怎么处理,直接送上去?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顾国泰狠狠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小心翼翼地观察许辉的脸色。李京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顾国泰?我扣了几份影响范围太广的材料。喂?在听?” 顾国泰这才有反应,视线从许辉脸上移开,说:“先放你那,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刚挂断,许辉冷利的目光就停在顾国泰脸上,疲倦地问:“你还要害死林溪吗?” 顾国泰想打个哈哈说没有的事,但看到许辉一脸凝重,便安慰道:“什么死不死的,一点小事而已。你别胡思乱想,听话,醒了这么久该累了,先躺好睡一觉。对了,白桐还给你开了药。” 顾国泰边倒水边拿了片安眠药,照顾许辉吃完,坐在一旁等他睡着。许辉的呼吸渐渐绵长,顾国泰轻轻喊了几声,见他真睡实了,这才松了口气。顾国泰俯身亲了亲许辉的额角,自言自语道:“好好调养身体,真这么烦我?那我明天就走不碍你眼了。”顾国泰站在床边愣了许久,才不舍地开门离去。 白桐今天值夜班,正在值班室里玩无聊的弱智游戏。敲门声刚响起,白桐便拉着长调喊:“comein~” 顾国泰推门进去,白桐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看他,问:“人醒了?还是又发烧了?醒了正常,早该醒了。发烧了就用酒精帮他擦擦,神经太紧张的原因。” 顾国泰一点不客气地坐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啤酒打开喝了几口,这才说:“是醒了,刚睡着。”丢了张卡在白桐面前,说:“我有事回国,他也不想见我,帮他请个好点的特护。” 白桐扫了眼卡,‘啧’了声,手一滑点了结束游戏。他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睨着顾国泰:“是想起以前的事接受无能了吧?没关系,谁没段难以回首不堪入目的岁月啊。”顿了顿见顾国泰不吭声,继续道:“你认识唐路声吗,这表情说明肯定认识。林溪可替他做了不少事啊,估计你家那位也替你做过不少事。” 顾国泰听到这里眼色蓦的暗下来,问白桐:“林溪让你说这些的?” 白桐一脸无辜的看戏表情,脱了鞋腿蜷在沙发上,“打住,这可跟他没关系,他最烦我提唐路声了。不是你深更半夜来找我吗?这种时刻最适合缅怀往事了,电影里都喜欢这么演。”提到电影,白桐脑补的越来越离谱,遂求证道:“他和阿溪一样喜欢姓唐的?你醋火冲天一怒之下弄死了唐路声,他受不了刺激失忆,然后记起以前的事说再也不想见你?后来你死缠烂打鞍前马后地悉心照顾,他终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说,现在可是最重要的阶段啊,你可不能走,表现的好机会啊!” 顾国泰嘴角抽搐,恨不得给他几巴掌扇醒他:“你这脑子怎么保养的?我倒希望是这样!没功夫陪你闲扯,走了。”顾国泰起身走到门口,又转头看了眼独自坐在沙发上有点孤单的白桐,说:“谢谢。” 白桐哼了声,拿着那张卡对着灯光看来看去,他觉得上面的花纹难看死了,一甩手随意丢到某个角落。两手交叠枕在脑后自言自语:“我得多久没谈恋爱了?再不谈恋爱我是不是就老了?”其实你已经不年轻了。 许辉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手臂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他皱眉不耐地睁开眼,把正在抽血的白大褂吓了一跳。只听叽里咕噜一阵鸟语,白桐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他眼前:“醒了?精神看起来不错嘛。”伸出三根手指在许辉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许辉瞥了眼抽了小半针筒的血,说:“三。” 白桐笑了:“这明明是ok啊,看来还需要进一步恢复。你这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在法国,语言又不通,可得好好巴结着我点,不然不给你饭吃。” 许辉也笑了,那笑容被苍白的脸色衬托的说不出的惹眼。白桐的神经没来由一跳,时间匆匆忙忙错杂纷乱,可那熟悉的感觉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白桐微微晃神,吩咐助手说:“把我的早餐拿过来。” 助手很快拿来白桐丰盛的早餐,白桐一股脑全放许辉面前:“能吃得下去吗?别勉强,按说你现在该进流食,但流食没滋没味难吃死了。”一脸嫌恶的表情。 许辉好几天没吃东西,往下咽的时候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的难受,只能猛往肚里灌水。早餐吃完,原本不觉得饿的肚子突然很饿……许辉无辜地看向白桐,嘴角还沾着面包屑。白桐勉为其难地贡献出一块慕斯蛋糕,许辉很快吃完又看他,一脸‘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白桐又忍痛贡献出一块奶油蛋糕……恶性循环直到白大褂的存货败光。 吃饱喝足,许辉活动活动不太灵活的四肢,把手指节按的‘啪啪’作响。下床在房间里溜了几圈,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拍拍苍白的脸,自言自语:“脸色真不好啊,还瘦了。”出门就听见白桐对助手说:“别给他查尿了,吃那么多蛋糕,肯定会得糖尿病吧。” 许辉甩甩手上的水珠,对白桐说:“甜食不管饱,有包子、面条或馒头吗?真没有米饭也行。” 白桐默默扶额:“你就不问问这两天守着你的人去哪了吗?” 许辉慢悠悠地‘啊’了一声,白桐孺子可教般点点头,许辉微微皱眉:“你说谁?去哪了?” 白桐一愣,险些从他的专用皮椅上跌下来,这可是他两个助手一起从他办公室里抬过来的。许辉垂下眼笑了,可心里依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第六十一章:逐放 一个多月后。 白桐神游天外般咬了口手里的巧克力,目光移到许辉脸上:“所以,就是这样?” 许辉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脑后,望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嘴角微微上扬,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差不多,真不回国内看看?” 白桐双腿蜷在沙发上,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慢悠悠道:“从决定来法国起,就没打算回去过。再说,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他欲言又止,眯着眼看了会窗外,那些烂在心底的秘密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就像驻足回望一段黑白相间的路,时间慢慢地将那些浓郁的心情变成淡而无味的白水,就算离对方近的呼吸可闻,也没有当时的怦然心动。 许辉大概懂白桐的意思,但他什么都没说。话题到这里很自然地被打住,两个人开始聊昨晚巴西跟韩国踢的球赛。白桐没问许辉回去后的打算,等天色暗下来,白桐看了看时间,说:“走,开车送你去飞机场。等你把事情处理完了,一起去看世界杯啊。” 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的事,许辉神色暗下来,但还是对白桐点点头:“好。” 天色渐渐黑透,华灯初上,远远看去,璀璨的灯火仿佛漆黑天幕中细碎明亮的星辰,在眼底留下一小片亮晶晶的影子。许辉背着个背包站在候机室门口朝白桐摆摆手,白桐抬头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航班。还是同一个班次,他那时候来法国也是坐的这个班次。许辉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广播里正有女声用法语报着即将着落的航班,白桐凝神听了一会,这片刻的驻足和当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唐路声已经死了。 飞机缓缓起飞,巨大的轰鸣声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许辉透过舷窗遥望这座越来越远的城市,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和记忆里某些东西相互映衬,他不由地微微抬起手腕,借着灯光垂眼凝视着手腕上的那条疤痕。早已经结了痂,也不会有痛感,可曾经有鲜活的血从这里淙淙冒出来,像被隐藏的很好的爱意,又像被深深钉在心底的恨意。下一秒他就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迭起的嗡嗡声,半睡半醒间蓦然想起林溪跟他说过的话,睁开眼睛再无睡意。他喝了口矿泉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倚在座位里。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时天已大亮。一夜之间漂洋过海,许辉透过舷窗看着泛白的天空,云是轻浅的铅灰色,回来了,许辉在心底低声对自己说。 随着人流从舷梯上走下来,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带着特有的北方味道。许辉特意放慢脚步,近乎贪婪地享受着风划过脸颊的爽利感。这样走了一会又加快步伐,埋头走出机场。来接机的人群闹哄哄,许辉蹲在路边抽了根烟,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身无分文地来到北京,背着个塞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全身家当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钱,也是这样茫然地蹲在路边不知道该去哪。 两根烟抽完,许辉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摇头糙着京腔道:“郊区那片儿不走,您再找找其他的?”说着驱车走了,这样问到第六辆,才总算拉他去。不过那师傅嫌墓地晦气,离墓地还有十分钟路程时放下许辉。由于这片地在偏远的城边上,显得格外僻静。许辉沿着路边往前走,他走的很慢,足足花了二十分钟。墓园周围有卖祭品纸钱的,许辉只买了束新鲜的百合走进墓园。刚过完年,扫墓的人不算太多,许辉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唐路声墓碑前,盯着墓碑看了一会,才俯身将那束花放下。不知哪里吹来的纸灰漫不经心地落在百合花瓣上,许辉低头吹了吹,那豆大的灰斑瞬间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灰屑。许辉微愣,停止了动作。他席地坐下,指腹摩挲着墓碑上的灰尘,低声说:“新年快乐。” 那低沉的声线被呜咽的风割裂,许辉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语道:“有很多人挂念你,你还记得他们吗?”当然没人回答,墓后面低矮的松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像留声机正播放着陈旧唱片。许辉抬眼望着远处的天空,视线又缓缓移到墓碑上,随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自言自语道:“第一次送你花啊,等事情办妥再来看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墓园,随后掏出从白桐那里顺来的手机,拔通林溪的号码。 林溪看到号码时并未马上接起来,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头一句话便试探着问:“许辉?” 许辉丝毫没有被识破的尴尬,说:“是我,等会能出来见个面吗?”看了眼周围,随口报了来时路过的咖啡厅名字,离墓园大概半小时的路程。林溪同意了,许辉挂断电话朝那咖啡厅走去。刚走了不到十分钟,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这个号没人知道,会是谁?许辉迟疑地掏出手机接通,“喂?” 顾国泰的声音几乎立刻顺着电流传到许辉耳朵里:“是我,怎么回来了也不说声,要不是我天天给白桐打电话还不知道呢!你现在在哪,我开车过去接你?都一个多月没见了,快想疯我了都!” 许辉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他想了想说:“晚上吧,正好我有事找你谈。” 虽然没像以前那样被狠狠拒绝,但顾国泰心里却高兴不起来,随口问:“什么事?”嘟嘟一阵忙音,许辉把电话挂了。 走到和林溪约好的咖啡厅,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很少,许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那个位置正好看清门口的状况,所以林溪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推门进来这个过程许辉看的一清二楚。林溪很快看见了许辉,径直朝他走来。 林溪脱了身上的外套随意搭在椅子上,不着痕迹地打量遍许辉,说:“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辉没应声,把点餐单推到林溪面前:“先点东西。”许辉心知肚明,他什么时候买的票,几点的飞机,几时到的,顾国泰和林溪都知道。 咖啡并着几样简单精致的甜点上来,许辉和林溪各自吃了点,谈话便切入正题。许辉开门见山对林溪说:“顾国泰手里的资料我可以全部销毁,但不会把它交给你。”许辉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如果他找林溪谈,林溪肯定会让它把那些陈年资料交出来,因此他必须先摆明自己的立场。 林溪正搅着咖啡的银匙一停,碰的白瓷杯‘叮’一声轻响。林溪抬眼看许辉,眼神复杂:“你不想知道我这里有你多少资料吗?” 许辉很干脆地回答:“不想知道。”拿调咖啡的银匙把面前盘子里的甜点辗碎,又问林溪:“怎么样?和我相关的那些你爱留就留,但是,”顿了顿,郑重其事道:“把跟顾国泰相关的给我。” 林溪嗤笑:“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要帮他?如果顾国泰听到这些话,他肯定……”林溪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在林溪提到顾国泰时许辉神色坦然,他看着林溪说:“那是我跟他的私事。”许辉觉得林溪肯定懂他的言外之意,况且林溪必须要顾忌李京,这样一来二去,只要一方不先下狠手,另一方肯定也不会把事情做太绝。 谈话进行到这里,两个人各想心事沉默着对峙一会,林溪先开口问道:“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顾国泰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吗?你想过他哪天知道时的心情吗?” 许辉原本伸直的手指微微弓起来,看到这反应林溪很满意。他端起咖啡抿了口,说:“我这收集的资料里都说你活的很随机,来去随心所欲不受束缚。其实,你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只要别人曾对你好过,就算后来狠狠掴了你巴掌,你也下不去手。” 林溪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许辉沉默片刻,抬头问他:“那你呢?” 这反问让林溪如鲠在喉,许辉付完钱和林溪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厅。林溪说:“去哪?我顺路送你,这里很难打车。”再过三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唐路声的墓地,林溪自然知道许辉之前干了什么。 许辉拒绝了林溪:“我还有点事,不麻烦了。刚才我说的事你好好想想,找我就打这个号码。”林溪点了个头,转身启动车子。 咖啡厅往前是个十字路口,许辉想去找陈河,但不想坐林溪的车。他看着林溪的车驶向大路,车挂的是军牌,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多看了几眼。许辉不留神踩了块石子,硌的脚下一痛,他刚要垂下头踢开石子,千钧一发之际眼角正好瞥见迎着林溪的车直冲冲地拐弯的大货车!在发生危急事件时人的反应很奇怪,许辉没有立即抬头,只觉得脑袋里有根弦‘嘣’的一声断了。只听轰隆——几声巨响,许辉茫然地抬起头时林溪的车已经被撞翻在地!从出事到许辉撒丫子跑过去几乎是瞬间,周围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围观的路人。大货车的司机吓的屁滚尿流,抖着手拔通急救中心的电话。许辉使劲拉扯车门急的一身冷汗,朝那傻逼司机吼道:“过来帮我把他弄出来!” 林溪已经晕过去,他头磕破了,腿卡在方向盘下面,赤、裸的一截手臂被挡风玻璃的碎屑扎的血肉模糊。许辉不敢动他,焦急地等着救护车来临。等待的时间被焦虑无限拉长,许辉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那货车司机,对方一脸慌张恐惧,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不到十分钟,就近的救护车和交警队一前一后赶到。林溪被几个男医生从车子里搬出来放到担架上飞快地抬进救护车。许辉本来想跟着去医院,可想了想还是没去。有几个交警正在跟目睹事发过程的群众录口供,有人指着许辉说刚才看到两个人在一起。几个录口供的交警本来想问他几句就算了,这种交通意外经常发生,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随后赶到的交警队长却一脸凝重,他认出林溪了。他低声跟身边的交警说了几句,那交警转身对许辉说:“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也没大事,就是想问你点详细情况。”你们问这么久还没问出来?许辉心想:你们是怕不好往上面交待吧。 许辉一直被折腾到深夜,先是交警轮番的问他整个事件的细节。后来是警察盘问他事发前跟林溪干了什么,有无争执。许辉身心俱疲,不管什么问题一律回答:没有。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叩响了,有个女警走进来趴在刑警队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刑警队长神色微微一变,皱眉思考一会,吐出两个字:“谋杀?” 女警满脸凝重地点点头:“那货车司机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 许辉听到‘谋杀’这俩字时太阳穴的神经突然一跳。那女警带上门出去,刑警队长把笔录递到许辉面前,说:“签字,签完字就可以回去了。” 签完字,许辉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局,此时他脑袋里乱作一团毫无思绪。就在他不知道该往哪去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许辉的反应慢了半拍,好大会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顾国泰。可顾国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国泰上上下下把许辉打量一遍,直到确定他毫发无伤才舒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分外疲惫地说:“担心死我了。”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许辉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睛里布满疲倦的红血丝,他看着顾国泰问:“为什么?” 第六十二章:误会 顾国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偏头吐出口血沫子。凌晨的街道有种说不出的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静到能借着从警局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对方沉下去的脸色。 许辉略微垂着头,视线僵直地停在某处,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在这一刻倾囊而至,他努力挺直肩膀,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糟。就这样僵持许久,许辉疲倦地叹口气:“收手吧顾国泰,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你让我亲眼看着唐路声死,亲眼看着林溪出车祸差点被撞死。你还记得亲眼看着瓦斯爆炸燃成熊熊火海但又束手无策的心情吗?” 这是许辉第一次提起这件事,顾国泰只觉得体内血气翻动,牵动嘴角的伤口又痛又痒。他突然想抽根烟,上下其手翻遍全身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出门太急又忙了一天,哪来得及装烟? 许辉转身就走,却被顾国泰从后面使劲扣住肩膀。顾国泰下了狠劲把许辉的身体拧过来跟自己面对面,一脸焦躁道:“你他妈认定是我了?证据呢?!妈叉警察办案都要审完才敢定案,他妈的你什么也没问就确定是我了?!” 许辉抬头冷冷地看着顾国泰,伸手就要推开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被顾国泰反手握住。许辉用力甩了几下没甩开,冷声道:“放手!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够了顾国泰!” 顾国泰非但没放手,反而更加狂妄地‘呸’了口唾沫:“辉子你别用这招激我,我想了很久总算想明白一件事。两个人要想停止争吵,没必要非得分出输赢,只要一个先住口就好了。”话音刚落,顾国泰一只手制住许辉的手,另外一只手扣住许辉的腰,趁许辉没反应过来扛起人就朝车子走去。 许辉的手自由了二话不说一阵乱挥,顾国泰跟打了麻药般一声不吭,他不顾胡乱挣扎的许辉,拉开后车门就把人丢进去,随后麻利地压上去。把车门一锁,车钥匙随意丢到前面。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回荡在密闭的车子里,由于停车的地方很暗,车里一片漆黑。许辉一阵乱蹬踢在顾国泰腰侧,顾国泰吃痛闷哼一声,终于拿开了捂着许辉嘴的手。 “你他妈的顾国泰……唔!……”嘴被狠狠堵住,顾国泰的舌头几近暴虐地在许辉嘴里翻搅,使劲扫过他的上颚,随后缠住舌尖可劲吮吸。顾国泰心里就一个想法:我不能让他的嘴有机会说话,妈的不然听了又上火! 许辉不知道自己的手在顾国泰背上头上拍了多少下,直到彼此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顾国泰才肯放过他。几乎是瞬间,顾国泰就被许辉一脚从后座上踹下去。 顾国泰躺在狭小的空间里喘着粗气笑,许辉挺身坐起来整理自己被扯的凌乱的上衣。歇过气来,许辉冷声道:“开门。”这俩字没有形象地传达主人此时的态度,却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沙哑。 顾国泰在黑暗里抬眼看着许辉,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想许辉一定很生气很愤怒。顾国泰这俩字说的掷地有声:“不开。”似乎猜到许辉要冲他发飙,顾国泰接着说道:“既然不信任我,让我开门干嘛?” 许辉要不是强压着体内的怒气,肺都能被气炸了。他抬脚就往下踹,一点不留情面地踹顾国泰大腿上。顾国泰疼的抽气,却没有躲闪。等许辉发泄够了坐那里不住喘气,顾国泰才粗声粗气地问:“出气了吗?干脆我脱了衣服让你打吧,怎么着都能省点力气。”顾国泰说着真坐起来开始脱衣服,衬衫来不及解就使劲扯来,蹦的扣子到处都是。 最后一个扣子蹦到车窗玻璃上‘嗒’一声轻响,随后车里就彻底安静下来。顾国泰裸着上身趴到驾驶座把灯按开,这才看清彼此的情况:许辉头发凌乱,衬衣领口的扣子挣扎间被扯掉了,露出一片布满红痕的皮肤。他正抬起胳膊挡着光线,嘴角还挂着淡淡的血迹。许辉是铁了心不理顾国泰,人还捂着眼不想看见他。垮下来的肩膀,虚握着的拳头都能证明他现在很累很疲惫。 顾国泰瞬间就心疼了,讨好地伸手摇摇许辉的腿,尽量把语调放轻缓:“喂,你还记得在南方的事吗?我都没这么装过孙子。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让我跪搓衣板跪电脑主板跪钉板都行,就是别这样……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难受。你以前总说我不替你想,你在法国一个多月,我知道你烦我不想看见我,我哪次不是偷偷去偷偷回来。唉,我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我敢说不就……”顾国泰赌咒还没说出来,就被许辉打断了。他拿开挡着眼睛的胳膊,垂眼看向坐在地上的顾国泰:“那把你手里和唐路声、林溪相关的材料给我。” 几乎是立刻,顾国泰就回答了许辉:“唯独这个不行。” 许辉与顾国泰对视几秒,想从他眼神里找出他回答的这么斩钉截铁的原因,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顾国泰眼眸里。许辉垂下眼径直爬向前面找车钥匙,顾国泰很意外的没有阻拦他。他只是偏过头,看着自己狼狈的脸映在车窗玻璃上,左眼眼角肿了。 ‘咔’一声轻响,许辉打开车门下车,随手把车钥匙丢在后座上。刚想甩上车门,许辉停住脚又问了一遍:“真不把材料给我吗?” 顾国泰这才转头看他,已经没有了刚才放松的神色,嘴唇绷的很紧:“林溪是不是要你拿着材料去交换什么东西?” 许辉嗤笑,反问道:“交换他的命吗?” 顾国泰盯着许辉锁骨处那片布满红痕的皮肤,慢慢又移到他脸上,问:“你还是觉得事情是我做的?我要想弄死他……不,其实对他来说,翻不了身比死更难受。你以为我像唐路声那么傻逼直接找人去撞人?”顾国泰苦笑:“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许辉抓着车门的手捏的死紧,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问顾国泰:“你相信我吗?” 一句话把两人继续交谈下去的路全部封死,许辉甩上车门走了。顾国泰一拳砸在车窗上:这事一出你第一个想到的凶手就是我,你让我说什么?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在凌晨寂静的街道,许辉垂在一侧的手慢慢松开,复又缓缓合上。他抬眼看看天空,没有星星,漫天都是七彩斑斓相互交替的光线,这时看起来雾蒙蒙的,整个城市像被笼罩在一个不肯醒来的梦境里。许辉心想:你不说前因后果,怎么让人相信?你不解释清楚,我怎么相信? 许辉找了家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看林溪。林溪的父母本来想将他转到军区医院,却被林溪委婉地拒绝了。如果真转到军区医院,事情会被有心人渲染扩大,林父点头同意了。他的伤不算太严重,轻微的脑震荡,左手臂骨折,需要静养。 陆陆续续去看林溪的人很多,许辉从八点等到十点多病房里才清静下来。他提着个果篮敲门,林溪边不奈地揉揉太阳穴边说:“进来。” 林溪知道是许辉后精神稍微好了些,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式,漫不经心地问许辉:“材料拿到手了?” 许辉摇头,扫了眼林溪脸上的伤和吊起来的手臂,问:“你觉得昨天的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林溪脸上挂上抹不明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很明显,刹车被动过手脚。司机驾龄十年,没有疲劳驾驶和酒驾。我这么多年接手过很多案子……”林溪说到这里没继续往下说,目光从果篮移到许辉脸上:“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顾国泰最近跟和我家不太对付的走的很近。上面在南边铺了好几年路了,眼看就要收网。他就算把材料递上去,上面办不办还另说,那里压着的案底多了去了。所以说,这事对我影响不大,但对他……可就说不准了。” 许辉神色恍惚地走出病房,他脑海里还盘旋着林溪志得意满的腔调。虽然林溪没把话说到实处,但许辉听懂了他的话外话。出了医院,他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后决定去趟顾国泰的家。 跟年前从南方来的那次比,现在顾国泰家里多了些人气。像被事先吩咐好一样,保姆看见他并没有多惊讶,只告诉他顾国泰出去了,让他等会。顾国泰似乎算定了他会来,还知道他没吃早饭,保姆端了些煲好的粥过来,又拿了笼小包子,说是顾国泰亲手做的。许辉饿了,逮着小包子一口一个往嘴里塞,喝粥的动作也很粗鲁。温热的米粥沿着喉管滑进胃里,鲜咸适中,让胃热腾腾的格外舒服。 许辉吃完任保姆收拾干净,他招呼都没打就往楼上走去。轻车熟路地走到顾国泰的书房,随后将门从里面锁上。顾国泰的书房很乱,地上横七竖八地丢着好几个资料袋,还有一些散作一团的资料。许辉扫了几眼书房,保险柜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他抬脚走过去。地毯吸收了鞋子留下的噪音,一切都静的不着痕迹。许辉在保险柜前呆了几秒,然后抬手旋转密码锁。顾国泰教过他怎么开保险柜,他当时没怎么学,却在顾国泰不停地重复下将密码和操作过程熟记于心。 锁扣‘嗒’一声轻响,许辉打开保险柜。里面躺了两把枪,若干子弹,还有些他以前随身带过的小配饰。许辉没工夫打量其他,目光直勾勾地盯在两个搁在最里面的资料袋上。许辉伸手去拿,手快碰到资料袋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把资料袋拿出来。他随手关上保险柜,出去时脚步有些凌乱。许辉拇指并食指旋开门上的锁,然后拧动门把。 第六十三章:对峙 门把往下旋转一个弧度,门应声而开。许辉略微低着的头刚好看清顾国泰的脚尖。身后的门自动关上,许辉的舌尖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唇齿间留下的粥的咸味。然后他抬起头,发现顾国泰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许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贴到刚关闭的门上。顾国泰的嘴角还留着昨晚那巴掌打的青紫,眼眶下面是深深的青黑色,显然昨晚没睡好。许辉见过死皮赖脸的顾国泰,见过暴怒蛮横的顾国泰,见过伤心难受的顾国泰,见过温情讨好的顾国泰,但这样疲惫甚至还有些泄气的顾国泰他是头一回见。许辉捏紧了手里的资料袋,指甲在厚硬的纸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褶皱。 顾国泰盯着许辉拿着资料袋的手看,脑海里蓦地想起山西的那个黄昏。许辉对着将沉的夕阳比划着手势,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还有他把许辉从冰窟窿救出来的时候,他浑身都凉透了。再到后来亲眼看着许辉葬身火海……顾国泰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朝许辉伸出手,想说你把东西给我,可手愣在半空片刻又放下,用舌尖舔了舔痛痒的唇角说:“你真要把这些拿给林溪?” 许辉拿着资料袋的手握的更紧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坚定心里的某个念头。他垂下头没有回答顾国泰的话,从顾国泰的角度正好看到他脖颈处昨晚留下的吻痕。顶到嗓子眼的戾气顿时咽下去,顾国泰绷紧的肩膀略微放松,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许辉紧贴着门的背有些僵硬,他挺直背,对上顾国泰的目光:“对,我要把这些材料交给他。” 这句话掷地有声,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两个人僵持一会,顾国泰往旁边侧开身体,给许辉让出条路来。许辉像只被上紧发条的玩具刺猬,往外走的步子绷的很紧。顾国泰没有拦他,许辉听着脚落在楼梯上的‘嗒嗒’声,手心里湿乎乎的全是汗。保姆见他下来,便迎上去问:“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阿姨做你喜欢吃的……” 保姆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辉打断,他摇摇头说:“我还有事,不留下来吃饭了。”出了大门,他并没有急着去找林溪,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来飞快地打开资料袋。许辉往外拿材料的手都是抖的,那些年代久远的材料有些泛黄,却丝毫不影响签字笔的笔迹,有唐路声的,也有林溪的。里面还有张手写的条子,唐路声和林溪的签名紧挨着,甚至还按了手印。许辉搭眼看去,白纸黑字分外惹眼。那是唐路声写给林溪的保证书,保证从此往后不再做那些违法的事了,不然就让他这辈子都不能跟林溪在一起。许辉越往后看越觉得怵目惊心,最后眉头锁成一团。原来林溪……许辉迅速把材料装进资料袋。 许辉离开以后顾国泰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午饭是保姆送上来的,但他一口都没吃。他双腿交叠搭在桌沿上,直到窗外天色渐渐变暗,这才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顾国泰一抬眼角,问:“谁?” “我。”李京低沉的声音响在门外,顾国泰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进来。” 书房里没有开灯,院子里影影绰绰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顾国泰左肩上,明暗对比衬的他神色更加模糊。李京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伸手按开书房的灯。白亮的光线顿时充斥房间,顾国泰不适地眯起眼来,往墙角抬抬下巴道:“冰箱里有啤酒,自己拿。” 李京没说话,抬脚朝冰箱走去,取了两罐啤酒,一罐抛给顾国泰。李京坐到顾国泰对面,并不开啤酒,只问道:“你把材料让他拿走了?”他自然指的是许辉。 顾国泰‘啪’一下起开啤酒,仰头灌了几口,干涩的喉咙才总算舒服点。这才道:“林溪这招棋走的好啊,抛开唐路声的事不谈,他还能告我蓄意谋杀。你说他要找辉子当证人,是指责唐路声的死跟我有关,还是指责林溪的车祸跟我有关?哦对,他那还有辉子的材料。” 李京这时也起开啤酒,垂眼看着啤酒沫一点一点消下去,慢慢说道:“南边撒网撒了好几年,专等这次收网。你跟唐路声提过这件事吧,林老爷子也私下找过唐路声。”他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般突然一顿,目光移到顾国泰脸上:“或者唐路声这盘……是你端出去的?我还没调到京城前,几个高官相继落马,都和唐路声的事有关?” 顾国泰没正面回答,只说:“边上出事上面都很重视,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牵累。其实也不用多麻烦,材料递上去自然会有有心人在意。山西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他妈的还想活埋老子。” 李京拿起啤酒轻轻抿了一口,道:“难怪林溪这招走这么绝。” 顾国泰无所谓地嗤笑道:“放心吧,他递不上去。就算不是我,唐路声也会死。唐路声这么上赶着对自己下狠手,他是怕哪天事发了连累到姓林的。你想,林溪现在再上赶着掺和进去,林家那老头子愿意吗?” 李京经历过不少暗涛汹涌,不动声色的功夫早已练就的炉火纯青。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啤酒罐上渗出的水珠,淡淡道:“你是想让许辉从这件事里抽身吧,他躲那么远,是怕在你和唐路声之间为难吧?” 顾国泰拿起面前的啤酒一口气灌完,随手把铝制的瓶身捏扁,狠狠丢到一边。李京的视线追着那四不像的玩意看过去直到它停下,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拇指动了动,问道:“你现在是担心他把许辉的材料递上去?以许辉的性格……” 顾国泰没让李京说下去,他苦笑道:“他肯定自己担了,那傻逼!”顿了顿,顾国泰突然起身:“我去见见林溪,要一起吗?” 李京也跟着站起来,他微微摇头道:“我还有事要赶回去处理,他差点没害死小泽,最好事情到此为止。” 两人一起出了门,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等红灯的时候顾国泰点了根烟,没抽,就随意夹在手上看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略一恍神,绿灯亮了,他启动车子,思绪却被那短暂的停滞拉回三年前。他老早就知道唐路声这么个人,但找人查他是因为许辉。老子结婚你那么生气,那你骗老子的时候想过老子的感受吗?把老子整监狱里,那他妈还去求李家干嘛?……还有很多事,顾国泰越想越生气,把燃了多半截的烟狠狠按方向盘上憋灭了。 在医院停车场停了车,顾国泰坐电梯上到一半便走出电梯,剩下的楼层爬楼梯解决。他是怕这样冲上去,一个忍不住让林溪伤上加伤。匀着脚步走到林溪病房前,顾国泰没立即敲门,他站在门前凝神听了一会,里面正播着国际新闻。顾国泰这才抬手敲门,林溪拿摇控调低了电视的声音,低声说:“进来。” 顾国泰推门进去,四目相交,顾国泰自然地脱下外套搭在手上,指了指林溪绑着绷带的胳膊,问:“没事儿吧?可别落个残废什么的。” 林溪听完微微笑了笑,干脆把电视关上,道:“多谢手下留情。” 顾国泰顿时就想骂娘了,他强忍住坐到病床斜对面的沙发上,皮笑肉不笑道:“我说你这自欺欺人的功夫实在不错啊,自己先把自己懵过去了。” 林溪垂眼看了看自己满是划痕的手背,淡淡道:“还不是你配合的好?” 顾国泰嗤笑道:“得了吧你,下三滥的手段,你就该狠狠心,就不用躺在医院受罪了。” 林溪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除了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外没有其他变化。他看向顾国泰,不急不缓道:“下三滥不该用在下三滥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顾国泰看着他不屑地哼了声:“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可是你,这话说的真好。” 被这样讽刺林溪也不恼,他随手将桌子上的指甲剪拿起来把玩,随口道:“我没兴趣陪你玩嘴上功夫,如果没事,”拿指甲剪敲了敲打着石膏的手臂,道:“我需要静养,医生和护士都是这么交待的。” 顾国泰知道林溪这是委婉地让他滚蛋,他乐得开门见山,张口便道:“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说白了上有老下有小,说破天,唐路声能那么做,你不能。” 提到唐路声总能让林溪格外沉默,顾国泰看着林溪渐渐暗下去的神色,知道这话说对了。顾国泰继续道:“你拉着整个林家为死去的唐路声垫背,值吗?十几年前那件事让林家跟王家当即反目,积怨到现在。说实在的,现在你们林家已经不比当年了,能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为什么不呢?你以为只是我动了手脚吗,不说王家,唐路声以前得罪过的人……哦,我是说材料要真流出去了,唐路声得罪过的人,账都要算到林家身上,你们家顶得住吗?知法犯法,你玩得起吗?”他要说的就这些,林溪怎么掂量是自己的事。顾国泰起身走了,门关上的同时房间里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 林溪眯着眼睛看向房顶的白炽灯,灯罩上沾了层不易察觉的灰尘,被白亮的光线映照的无处藏身。 第六十四章:陈年旧事 从病房楼出来,顾国泰转身朝林溪病房的窗户看了一眼,光线穿过黑暗投射到眼底,让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他在想:林溪下一步会怎么做?如果林溪把许辉的材料抖出来,势必会牵扯到唐路声。只要牵扯到唐路声,林家自然躲不过。想到这里顾国泰忍不住笑了笑,他欢快地吹了个口哨,至少许辉现在没把材料交给林溪。他掏出手机拔通许辉的号码,很意外的是竟然通了,更意外的是没响几声对方就接了。 顾国泰心情不错时声音听起来就格外贱,他特意拉长语调道:“喂,宝贝儿,在哪呢?” 许辉的声音淡淡的,道:“你车子旁边。” “……”顾国泰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他立马加快步伐朝停车场走去,边走边说:“站那别动,我这就到!” 许辉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手里的资料袋上,里面的材料他全看完了,可心里的疑惑反而越来越大。材料上的字他都认识,但这字后面牵连的事他一时想不明白。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许辉抬头就看见顾国泰正朝自己小跑着过来。他原本侧倚在车门上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变成正对着顾国泰略低头的姿式。 顾国泰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外套随手扔到车盖上。他站在许辉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小步的距离。顾国泰的呼吸有点急促,温热的气息正好喷到许辉脸上,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吃晚饭了吗?” 许辉几乎是瞬间站直身体,背紧紧贴在车身上,头顶的光线沿着头发静静地淌下来,他抬手揉揉眉角,看向顾国泰:“我来不是找你吃饭的,”掂量掂量手里的资料袋,说:“我有事问你。” 顾国泰垂下眼看了看他手里的资料袋,没皮没脸道:“可是我饿了,从你上午把材料拿走我就没吃饭。” 下一秒许辉就把资料袋摔到顾国泰身上,冷声质问道:“你明知道就算我把这些材料交给林溪也没用,上午还特意让我取走,顾国泰你很好,你故意让我内疚……不,不止这些,你是在押我看完材料后不会把它交给林溪……你在试探我!”许辉说着嗤笑起来:“现在你满意了吗?!你这是去找林溪示威了?顾国泰,我一直当你傻逼来着……” 顾国泰斜睨了眼躺在地上的资料袋,许辉胸口气闷扬手就要给顾国泰巴掌,却被顾国泰狠狠攫住手腕然后沉着劲一拧。随即爬上知觉的酸疼让许辉皱紧眉头,顾国泰的气息近在咫尺:“你就这么想看我栽在别人手里?就这么想我死?”另外一只手捏住许辉的下巴,让他与自己面对面:“对,我就是想让你内疚,想让你记住我哪怕一点好。知道你没把材料给林溪,我很开心,我他妈开心的都能在你面前装孙子!如果换成别人接二连三地扇我巴掌,老子早弄死他了!这是你的特权,我喜欢你对我行使特权,但你必须先履行义务。” 娘的顾国泰说完这些话就后悔了,心里不停地重复:装孙子装孙子装孙子装孙子装孙子懂不懂!但身体里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大有燎原之势。顾国泰一有别的想法,手上的劲自然就放松了。许辉挣出手来,顺手往顾国泰脸上一刮,幸好顾国泰躲避及时,许辉的手指尖斜斜地划过他的下巴。 顾国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被震裂的伤口,尝到股淡淡的甜腥味。他吐出口唾沫星子,看着许辉说:“别不说话啊,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啊。” 许辉看了眼顾国泰的嘴角,视线又移到他在矿井里受伤的手上,这才说:“我要是想你死,就不会来找你。但是你做的这些事,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林溪去死。”扫了眼地上的资料袋,许辉接着说:“我不知道里面的牵扯,可唐路声已经死了,事情还不算完吗?” 顾国泰的脸色顿时沉下去,目光冷冰冰地看向许辉:“唐路声唐路声张口闭口唐路声!你他妈想过我的感受吗?!许辉你做过什么事……你帮唐路声做过多少事要我说吗?这是你在法国治疗的时候林溪亲口说的,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面对面说这件事,许辉死死咬着嘴唇,留下几个清晰的牙印。他的手使劲捏住衣角,指节绷的发白。顾国泰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他妈真是纯金的傻逼!后来我就想啊,多大点儿事,只要人在我身边就够了!结婚算个屁,你他妈就是想找个理由走!唐路声肯定知道我为什么找李家而不是找别的苏家王家刘家!还有,你当时就知道早晚有这天吧,境外走私啊,这逮着就是枪毙的罪。你说我们几年的感情,你他妈的!”顾国泰越说越气愤,拎住许辉的领子就要动手,可看到许辉煞白的脸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逼问:“我就想问你句为什么,当时我要结婚的时候,你不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吧?后来是不是觉得夹在我和唐路声中间很为难?对了,还有,你以为你把这些材料交给林溪他会感激你吗?想想唐路声死了以后发生的事,哪一件跟他没有关系?!” 这些话顾国泰说的铿锵掷地,就当顾国泰以为许辉会解释什么,至少会说点什么的时候,许辉却笑了,看向顾国泰的眼神充满嘲讽:“到现在所有错依然都是别人的,顾国泰我太了解你了,你总觉得你做什么事都是对的。那次瓦斯爆炸前我从窗户爬出来,远远地看到你朝那边跑啊跑,心想你肯定哭了。后来身后的瓦斯爆炸了,我当时就想你肯定很难过。可是你每次说你的心是肉长的你很难受,那你想过别人难受吗?你现在轻描淡写一句话把你当初决定结婚的事带过,理由是我有错在先,很好。我想这次谈话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你他妈的滚开,别挡路!” 顾国泰燃的正旺的斗志瞬间被许辉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使劲扯住许辉的手腕,被许辉冷冷瞪了好几眼:“放开!” 顾国泰嗓子折腾哑了,一见许辉恼了气势也下去了:“不放,你走了就不回来了,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法国盼回来。” 许辉抬手就要打,被顾国泰挡住:“别打脸了,给点面子。”看到许辉脸色越来越差,半点不肯让步的样子,顾国泰怂了,刚才的逻辑思维能力彻底跌至冰点以下:“你铁了心要分手是不是?” 许辉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从一开始就要跟你分手。” 这话显然戳到了顾国泰的痛点,他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越来越大。其实他现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放许辉走。可许辉看了眼顾国泰绷紧的脸,以为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抬脚就踹在顾国泰小腿上。顾国泰正出神地想着怎么把许辉留下呢,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国泰觉得自己反应挺快的,他顺势搂住许辉的腿,还用脸蹭了蹭:“我就是不让你走。” 许辉:“……”抬眼看了看周围取车的几个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许辉暗暗寻思: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种局面的?他试着动了动,想抽出被顾国泰抱的死紧的腿,却引来对方一阵不满:“我撒手你又走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肯定让你很生气。我太了解你了,你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记着。” 许辉:“顾国泰你太无药可救了,我数三声,放手!” 顾国泰刚才‘张扬霸气你不给我个答案我就跟你不算完’的气势荡然无存,此时他脸上挂满悲伤难过后悔,可怜兮兮地蹭蹭许辉的腿,低声道:“我说再多都没用,你一说分手,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折腾这么久,我现在就想搂着你睡个安稳觉,可你还不让。” 许辉被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停地点着头:“哦明白了,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顾国泰蹭一下抬起头,马上抢着认错:“不,都是我的错!” 许辉斜眼看看他又瞥向别处:“你先起来。” 顾国泰说:“那你别走。” 许辉不耐烦道:“不起来?那你爱跪就跪吧。” 顾国泰忙扶着许辉的腿站起来,来不及揉磕肿的膝盖,便伸手去搂许辉。许辉挡住了顾国泰的手,俯身捡起地上的资料袋,‘啪’一声扔到车盖上,问:“你还有什么想说没说的吗?都一起说出来。算了,如果你不说,就全当我的错好了。” 顾国泰现在听见‘错’字就头皮发麻,他张张嘴想说的点什么却被许辉挥手打断:“别说话。”许辉说着解开外套的扣子,脱下来随手丢到车盖上。然后是套头毛衫,再然后是里面浅灰色的衬衣。他动作很慢,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粒粒解开衬衣的扣子,露出白皙消瘦的胸膛,最后把衬衣脱下来扔到车盖上。他转过身背对着顾国泰说:“你自己看,看这上面多少疤痕。” 冷风似长了脚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吹到他赤、裸的背上,但许辉却不觉得的冷。那凉意像炙热的盛夏被泼了一盆冷水,有说不出的清爽快意。这些伤早就不疼了,可伤口却木愣愣地留在背上,做多少次皮肤移植都无用。 一道道痕迹肆意交错,移植的皮肤没有与原来的皮肤长到严丝缝合,交接处鼓起一道白白的毫无生气的肉皮。顾国泰抹了把脸,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生怕弄疼他。 似乎感受到了顾国泰的想法,许辉淡淡道:“不疼了。”他不等顾国泰有其他反应,便拿过车盖上的衬衣飞快穿上。许辉穿衣服时一直背对着顾国泰,他不想看到顾国泰此时的表情。等将外套穿好,许辉这才转身看着顾国泰,道:“错可以两个人担,但伤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顾国泰的眉头皱成了疙瘩,他心里翻涌着许多话都顶到嗓子眼了,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道歉有用吗?说以后补偿有用吗?说加倍爱他有用吗?话说的再冠冕堂皇都没用,日子是用来过的。顾国泰伸出手想去搂许辉,许辉却往后退了两步躲开。 头顶白亮的灯光倾泻下来,两人之间像隔着条泾渭分明的线。许辉又往后退了几步,道:“顾国泰,别再错下去了。” 第六十五章:谁的错 顾国泰微微愣了愣,趁许辉转身之前赶紧抬脚跟上去,伸手攫住对方的肩膀。顾国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许久才道:“去哪?” 许辉看了眼顾国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掌传来的热度。霸道坚定毫不讲理,跟主人的性格很像。许辉淡淡道:“回酒店,还没退房。” 顾国泰放在许辉肩上的手移到对方手腕,衣服摩擦产生的窸窣声让人有亲密的错觉。然后慢慢往下移握住许辉的手掌,低声道:“跟我回家,住外面像什么话?”原本挺的笔直的肩松懈下来,温热的气息像长了脚般沿着略微哑涩的声线钻进耳朵。顾国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虽然我很难受,但是,”顿了顿,顾国泰伸手轻轻摩挲许辉的眼角,细小的疤痕若即若离地贴着指尖,像掌心里看不清来由的脉络:“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分开。”他说完见许辉没反应,自嘲地笑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觉得感情再没什么理由继续下去?” ‘嗒’一声轻响,许辉转了一小步,原本侧着的身体变成与顾国泰面对面。他比顾国泰矮了将近十厘米,需要微微扬起头才能和顾国泰对视:“我当时离开北京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跟十年前刚来北京时一样。我就想,”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轻蔑地笑笑:“我执着的东西对我有什么意义?我不照样来去一身空?你以前张口闭口一辈子,谁他妈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地听着听着就当真了,不当真多过一天是一天,赚的,当真了就难受。” 顾国泰收紧抓着许辉的手,直到十指相扣:“我以后……他妈的我以后再也不让你难受了!跟我回家,啊?”他一脸急切,恨不得扛起人就走。 许辉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用力往外抽了几下,奈何顾国泰力道太大,他没抽出来。两人顿时陷入沉默的僵持中,许辉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太阳灿烂的像挂着金边的煎蛋,棉絮般的流云漫不经心地掠过天际,一切显得格外生动。回忆就是这样的过程,从前以为熟识的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觉得陌生觉得肤浅觉得面目全非。我连向自己都不能妥协,又怎么向你妥协?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一再重复。 顾国泰看见许辉皱了皱眉,这才开口打破沉默,他想了想,道:“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就当我活该就当我犯贱,辉子,你别偏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许辉苦笑道:“然后?你为了面子叫我喝酒,我就得给你面子必须喝?你心血来潮煲了汤,我就必须捧场觉得有幸福感?你认错你道歉我就必须要接受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你睡一张床一个桌子上吃饭?为什么一方服软另一方就必须接受不然就是无礼取闹?”许辉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不耐烦都给了顾国泰,对方总这么轻易地把他激到自己都不想看到的状态。“顾国泰你别扯淡了,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谁不会,收起你那种‘我爱你你必须爱我’的傻逼理论吧,你要真有你臆想的那本事,怎么还干站在这里?” 装孙子装孙子装孙子装孙子不会装孙子的男人找不到媳妇!顾国泰你冷静点!真的你的大嗓门特难听!顾国泰强忍着体内爆棚的怒气,挤出个笑容:“我干站在这里不是等你回家嘛。” 许辉看看顾国泰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其实你心里在想:他妈的你敢不跟老子回家试试!” 被戳中了心事,顾国泰赔笑:“咱俩果然天生一对,连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不跟我回家可以,那我天天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睡哪我也睡哪。”见许辉没反应,顾国泰忙举起手来:“我发誓!以后我再犯浑这辈子就打光棍!” “……”许辉:“手举错了。” 顾国泰忙换手,可手一松许辉利索地将被握的手抽出来,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顾国泰道:“别再继续错下去了,别跟着我,让我好好想想。” 顾国泰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许辉:“想什么?”边说着边往前跟了几步。 许辉说:“想想你刚才说的话,想想,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吵架。” 顾国泰立马再三保证道:“我以后不跟你吵,你追着我吵我都不跟你吵,行了吧?” 许辉垂下头,转身前道:“你只是嗓门大了点。”话音未落地,许辉就转身走了。顾国泰一直跟出地下停车场,许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想必林溪现在也不需要那些材料了吧,猜猜他下面会怎么做?制造意外事件?”许辉眯了眯眼,外面天色太暗,让他的眼神看不真切,“针对你还是我?”像自问自答,许辉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国泰站在那里直到许辉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才自言自语道:“那次瓦斯爆炸还没跟他算账,就这么算了?呵呵。” 其实许辉没走远,他出了医院大门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点了根烟。呛鼻的烟味让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偶尔路过辆打着前灯的汽车照亮他面前薄薄的烟雾,他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迷茫:等这件事处理完了,该去哪?许辉的目光回到眼前的车水马龙,他不想待北京了。至于顾国泰,嘴巴忍不住咬了下烟根,又用舌尖舔了舔,味道有点辛辣。他想了会顾国泰,可越想越没头绪。抬眼看到人行道上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吵闹成一团,有点想陈河,林春。 不过两根烟的功夫,许辉掐准时间往医院门口看,几分钟后便见顾国泰的车子开出来。等目送车子拐过不远处的路口,许辉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朝医院走去。坐电梯到林溪所在的病房楼层,可能时间太晚,这里又是干部专属病房,所以走廊格外安静,敲门声听起来十分突兀。 低沉的声线从病房里传出来:“进来,门没锁。” 许辉推门进去,似乎料定他会来,林溪并不觉得惊讶。他把背后横着的枕头立起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有些苍白。见许辉两手空空,林溪顿时就明白了:“你见过顾国泰了?” 许辉默认,他在等林溪接下来的话。林溪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暴露在白亮的灯光下,细小的沟壑看的分明。“其实,车祸事件并不是意外,我只是想提前让你看看顾国泰会怎么做。” 许辉皱眉看向林溪,林溪自然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式:“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残酷的了,是不是?我十几年前和唐路声也是这样,有时候一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事,却能左右整个局面的走向。比如你做决定前的略微迟疑,比如你想隐瞒某件事自己解决,比如你总是因为一些细枝末节而过不了自己这关,比如你一闭上眼睛,指尖指向的小数点会无意识地往前移了一位。可是,却总是来不及后悔。” 许辉望着林溪挂着淡淡笑意的嘴角,心口却因为他之前的话隐隐烦闷。许辉终于忍不住问出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那次瓦斯爆炸,为什么要让林春救我?为什么带我去法国治疗?” 林溪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走廊上传来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像踏在心跳的节点上。林溪双手虚握,指腹缓慢地摩挲手背,他转头看了眼玻璃上映出的影子,慢慢道:“我想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亲眼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死去,却又无能为力。那种喊破喉咙,划损手腕都无法阻止的感觉。眼前拥有的一切都成了摆设,一辈子一下子走到了头。如果活着真有希望,那感觉就是你活着看希望一点点耗尽。知道纸灰吗?那是比剧烈阳光下的尘埃更脆弱的东西。至于救你,我觉得人只要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活着比死更痛苦。但我没料到你失去记忆。”林溪很认真地看向许辉,问:“从脑海一片空白到一点点记起来以前的事,什么感觉?把没有逻辑性的片段重新排列,是先想起快乐还是痛苦?听白桐说你哭了,为什么?” 真相被娓娓道来显得格外残忍,就像看着针头一点一点戳进血管,而这个过程又被无限放慢。内心千回百转,仿佛从京剧唱到越剧再唱到昆曲。慷慨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缠绵处是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慷慨的是随缘载酒,缠绵的是酒醒梦后。脑海心头乱纷纷如遍地金戈铁马,银枪一挑,绷紧的弦应声而断,虽余音呜咽,却灵台清明。许辉坦然地迎向林溪的目光,笃定道:“没有快乐,怎么会痛苦?哭大概是因为快乐的太快乐吧。” 林溪摩挲手背的指腹骤然一停,视线停留在许辉脸上,说:“如果没有顾国泰,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他说要结婚的时候很难受吧,背上的烧伤很疼吧,你不恨他吗?” 林溪的声调不急不缓,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许辉的目光由他的眼睛移到眉毛,格外英挺的眉,隐约还能看出年少时的轮廓。许辉这才说:“他心里有我,但是不会爱人。那你恨唐路声吗?他很自私,他想让你记着他,让你想到他的时候既难过又遗憾。” 林溪嗤笑道:“如果这么说,那分开的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我有家有亲人,他什么都没有。我那时候嫌他做事太大胆,那只是两个人吵架的契机,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不还是暗地里帮他遮掩着?就像你不会眼睁睁看着顾国泰死一样。”说到这里林溪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对人来说最残忍的事,就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事慢慢消失。对了,还有件我想了很久的事,其实顾国泰一直觉得唐路声会伤害你,他觉得唐路声在利用你。” 许辉自嘲道:“我有什么好利用的?顾国泰总觉得他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别人全是傻逼。他连认错道歉都这样,他张了口,你必须顺台阶麻利地下去,不然立马变流氓土匪。” 林溪面无表情道:“所以,这样的人活着简直是浪费空气。”他说完悠然垂下头,目光似停在修剪的齐整的指甲上。 许辉没接这话,他看了看林溪,说:“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那些和我相关的材料你想交就交出去,你可以把跟唐路声有关的留下来。” 林溪听了这话有点诧异,他抬头看了许辉一眼,随即又垂下头,淡淡道:“你不害怕?” 许辉眨了下眼,然后笑了笑:“没什么好怕的,有事再见。” 许辉从医院出来已经深夜,道路两旁的霓虹安静地伫立在薄薄的雾气中。天空没有星星,仿佛盖着一层被光线交织的云层。许辉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医院附近有个中高层小区。举目望去,多数人家已经熄灯,剩下寥寥可数的几家灯火,次第熄灭。许辉停在那里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子真傻。他吹了个口哨,把脚下的小石子踢出去老远。深夜的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似乎有东西吹进眼里,他眨了眨眼,再眨眨眼,那小玩意终于不再作祟。 第六十六章:夜风凛凛 许辉沿街兜兜转转,口袋里的烟抽光了,他停在路边24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烟,蹲在马路牙子上拆开。店员没有零钱找,给了他两根棒棒糖。许辉晃晃烟盒,有根烟跳出来一厘米,他咬住烟根衔出来,‘啪’一声按开打火机点着火。他这两天烟瘾很大,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一根接一根抽。氤氲的灰色雾气沿着鼻梁缓缓上升,他使劲吸了一口,把烟吸进肺里。那感觉有点呛有点麻,却让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想到林溪的话,许辉微微出神,没有注意到烟头已经快触到手指。‘咝’,他抽了口气,屈指将烟头弹到一边,指节上留下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圆印,上面还覆着一点烟灰。许辉没有继续掏烟,他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眼前疾驶而过的出租车,直到目送它转弯消失不见。他突然想起白天看过的材料,忍不住伸出拇指揉揉太阳穴:如果顾国泰真听了他的话收手,林溪却不会因此善罢甘休。如果顾国泰没把他的话听心里,那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想到这里,许辉皱起眉头来,正当他没有头绪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到李京。他眼皮一跳,缠的乱麻一样的思绪终于找到了那根关键的线。是不是这盘棋从一开始就被人操纵了?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不管林溪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结局都一样?他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那林溪知不知道这些事? 许辉烦躁地掏出根烟点上,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盯在某处,脑海中又浮现唐路声死时的情景,瓢泼大雨裹着血迹扑天盖地袭来,像凌晨时分涌起的海潮,那白浪被黑夜染上残酷压抑的颜色,仿佛被人肆意劈开成绵密的绝望,钻进周身毛孔汇集到心脏,随血液流遍全身。唐路声,唐路声……许辉闭了下眼睛又迅速睁开,唐路声身后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林家?林溪之前提过的南边要收网的特大经、济案件,有顾国泰和李京参与吗?林溪应该是这案件里很关键的人物,那如果林溪出事了,谁的收益最大?如果林溪不出事,谁要倒霉? 许辉摇摇空掉的烟盒随手丢到一边,盒身在地上咕噜噜打了两个滚停下来。他站起来弓身揉揉发麻的小腿,走到路口招了辆出租车并报了酒店名,一路上都在想明天要不要去找顾国泰。车窗外光线闪烁,许辉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嘴唇因抽烟太多变得格外干涩,被车载暖气一吹更是雪上加霜。二十分钟后,许辉特意让师傅在路口停下,车里太闷,他想下车吹吹风。 几百米的路程他走的格外慢,嘴里浓郁的烟味让味觉变得十分迟钝。他伸出舌头舔舔牙根,突然想到买烟时附赠的棒棒糖,伸手从口袋掏出来,三两下剥开填进嘴里。混杂着奶香味的香橙气息迅速充斥整个口腔,味道虽然有些腻,但恰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无聊地咬着空心塑料棒,下意识地抬头朝酒店门口看了一眼。牙齿动作一僵,空心塑料棒亘在上下齿之间,他舌尖反射般地在糖身上溜了一圈,停下了脚步。 顾国泰正倚在车门上微垂着头抽烟,左手手臂随意搁在小腹处。看见许辉走过来,立马灭了烟朝他走去。顾国泰有点烦躁,暴了句粗口:“都在这等你半夜了,怎么才回来?”他说话时带出的烟草气息顿时弥漫在空气里,许辉‘嘎嘣’一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空心塑料棒应声掉到地上。 许辉把嘴里被咬成几瓣的糖块囫囵嚼了嚼,问顾国泰:“怎么又是你?” 顾国泰看着许辉嘴角的糖渣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舔舔,他强忍住体内的冲动,声音低的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许辉微微挑眉,搁在两侧的手自然抄进口袋,说:“怎么老是你?” 顾国泰干咽了口口水,道:“还真就是我!” 夜风吹的许辉额角的碎发动了动,路灯昏黄的光影照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像随时应风而动的涟漪。他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又来找我吵架?” 顾国泰真想伸手覆上许辉的眼皮摸摸,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来。许辉往后退了一小步,扫了眼顾国泰的手,说:“正好我有事想问你,是在这里谈,还是找个地方谈?”。 顾国泰的手被挡在半空里,他都痒的抓心挠肝了。听到许辉问他在哪谈,他心说能在床上谈吗?可这话要说出来许辉肯定扭头就走。顾国泰舔舔干燥的嘴唇,说:“我这不是惦记你才来找你啊,谁有心情谈那些破事?” 许辉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问:“那不谈这些谈什么?”言外之意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跟你谈的? 顾国泰咧开嘴笑了:“谈谈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谈谈我……(的身体)多想你!”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许辉问道:“你们早就算准林溪不会把材料交出去对吗?碍于这些材料,林溪也不会随便动你们。”说到这里许辉顿了顿,看向顾国泰的目光蓦的一凛:“你们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这么忌讳他?” 许辉的目光就像刀子,锋利的听不得任何谎言。顾国泰略微皱了下眉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除了你那些黑材料在他手上,还能有什么?” 许辉嗤了一声显然不信,他问顾国泰:“是你自己回答还是让我猜?或者,我直接去问李京?” 两人的视线触到一起,深夜的风漫不经心地吹动衣摆。许辉的尾音淡淡地散在空气里,那乍然升起的静谧感像以往每一个将睡未睡的夜。许辉心底突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他把头转到一边,轻声说了句:“算了。” 顾国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追问道:“什么算了?” 许辉没有解释,他了解顾国泰,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肯定以面红耳赤的争吵结尾。可每次争吵不仅没有结果,反而让心底某处撕裂出一道道肉眼看不清的口子。这感觉让许辉非常疲惫,不管躲多远都会在特定的时间侵蚀上皮肤神经。每根烟的间隙,洗澡时往身上涂抹沐浴液时的动作,迅疾的水流倾泻而下的瞬间。仿佛所有事物的意义,都在微不足道的呆愣里得到证实。世界大的摸不着头尾,脚下的路绵延曲折没有尽头。可人,许辉皱起眉头想:不管你走多少路不管你走到哪,总有些事会将你困在方寸之地。看着波涛翻涌的海洋,却唯独放不开夕阳落下时投映在海面上的倒影被海水搅晃成一片片破碎的闪烁。 这么想着,许辉下意识地去掏烟,却突然想到他买的烟已经抽光了。顾国泰麻利地掏出根烟递到许辉嘴边,许辉微微愣了下,随后张嘴咬住烟根。‘啪’一声响,许辉让烟头对准打火机,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夹到手上,吐出口灰色的烟雾。 许辉转头瞥了眼顾国泰,发现他眼睛都直了,“……怎么?” 顾国泰又干咽口口水:“你这样子……我、操。” 许辉‘嗯’了一声,“哪不对?”他说着把烟递进嘴里,这次轻轻咬了下烟根。 这他妈哪是冬天啊?顾国泰觉得自己肯定是在过夏天,有股热气不要命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有点粗暴地伸手夺过许辉嘴里的烟,放在嘴边狠狠吸了几口。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烟根上的湿意,忍不住舔了舔,他早知道许辉抽烟有爱咬烟根的毛病。 许辉:“……”他看着顾国泰抽完最后一口舒服地吐了个烟圈,嘴角有点抽搐:“顾国泰,你能干点正常人干的事吗?” 顾国泰十分坦荡:“我觉得现在就够正常了,要是真不正常,就在刚刚……(早把你按床上干哭你了!)” 许辉:“……” 顾国泰:“……”难道我刚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没有吧。 许辉没理顾国泰那张正纠结的风生水起的脸,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五。现在这时间不该在睡觉吗?傻逼啊,站在街头吹冷风。“这个点该去睡觉了。” 顾国泰简直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睡觉)不不,我是说,我想送你上去。啊哈现在这社会世风日下,强叉事件频频发生,送你上去我放心点。” 许辉可有可无地耸耸肩膀,对顾国泰这理由无力吐槽:“我们肯定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许辉觉得跟顾国泰交流感叹号是必须品,因为他有本事随时把下限刷到不能更低。 顾国泰为了证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一把抓住许辉的手:“能摸到你啊,手有点凉啊,我给你暖暖。对了,在南方的事你还记得吗?我学会做饭煲汤了,以后就不用总是叫外卖了。整天不是叫外卖就是在外面吃,哪像个家啊?”顾国泰搓了搓手心,又把手覆盖到许辉手上,半垂着头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辉子,我想重新追你,给个机会行吗?唉,”他叹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这狗脾气能改到什么程度,但我是真心的。我真心对你好,我真心努力改。” 许辉微微笑了笑,嗓子突然有点痒,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但不是所有真心,别人都有义务回应。” 顾国泰脑海里顿时冒出一堆感叹号加问号,又是哪不对了?为什么许辉总能一下子戳到他的痛点和暴躁点!顾国泰感觉自己现在活像只被拔了须踩了尾巴的老虎。可求偶期间,他必须忍往死里忍!顾国泰也跟着笑笑:“我说过,你只要享受权利就行。” 顾国泰说这话的时候,许辉的眼睛不经意地向左右瞥瞥。马路上的私家车鸣了声笛,前视灯打出一道刺眼的白亮光线。他突然想起恢复记忆后刚睁开眼的那刻,也是这么亮的光线。亮的像想要通过眼底照亮通往心底的路,他微微出神,想:顾国泰到底在想什么? “嗯?”特意被压低的声音响在耳边,顾国泰的身体朝许辉倾了倾,从侧面看过去很像两个人紧贴着脸。 许辉这才回过神来,他把顾国泰放开的手抄到口袋里,说:“哦,懂了。” “懂我刚才的话,还是……”顾国泰说着就想将手搭到许辉肩膀上,许辉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困了,回去睡觉。你,路上开车小心。” 许辉绕开顾国泰朝酒店走去,顾国泰刚要去追,许辉却突然转过身来,他倒着往前走了几步,虽然有点迟疑,但还是说了:“其实我,我不想看你出事。” 从闹分手到现在,顾国泰头一次听许辉说了句软话。他往衣服上搓搓手,往前跟了两步又停下,嗓子绷的像拉直的钢丝:“那什么……” 许辉还是那个‘打住’的手势,顾国泰见他要转身,忙说:“那什么,那什么我开车一定小心!” 许辉转过身,眼前还是顾国泰刚才那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皱着眉要说不说的样子。坐电梯到房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下看,顾国泰正抬着头往上看呢。许辉瞧了两眼,随手放下窗帘去浴室洗澡。 第六十七章:桥段 许辉睡到自然醒,可能枕头太软不适应,让后颈的肌肉有些僵硬。他伸手捏了捏,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上午9:28分。下床刷牙冲澡,一边擦着往下滴水的头发一边朝窗前走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一层白汽罩在玻璃上,仔细看能看清构成白汽的细小水滴。许辉抬手胡乱抹了抹然后拉开窗户,冰凉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顺着正湿着的头发渗进身体。乌云遮住了远望的视线,酒店楼下停着的几辆车车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许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转身去拿电话。 手指在触屏上敲下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嘟嘟声回响在耳边。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许辉将手伸出窗外,细碎的雪花落到手背上,瞬间被体温融化成小水滴。 “喂——”陈河休班,正在逛超市。江成越嚷嚷着要吃虾仁的水饺,他正挑着虾仁,用脸和肩膀夹住手机。 “是我。”许辉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原本侧倚着窗台的身体变成正靠着窗台,睡衣的带子被风吹起来蹭到手腕上。 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啪’一声,手机应声摔到地上。陈河手里拿着的袋装虾仁紧跟着落地,他只觉得体内某种情绪不断膨胀,膨胀的让他蹲不下去捡手机。 许辉并不着急,他拿着手机慢慢等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陈河强忍着情绪但依然颤抖的声音,“辉子?……” “嗯,是我。”许辉说着关掉窗户,随手把睡衣扯开扔到床上。 “我操——你他妈死哪去了!还知道回来啊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你?死小子!你现在在哪啊?赶紧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陈河嗓门就没这么大过,他开心的都快哭了,引来一圈好奇的目光。从林春来北京找他,到知道许辉没死,再到许辉主动打电话给他……陈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岁的时候,那种对一切都充满渴望的感觉和现在对一切懈怠疲倦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陈河,我也想你。我先挂了,这就去你家。”许辉切断通话,将手机丢床上开始穿衣服。 出了酒店的旋转门,一股寒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片。许辉想:下完这场雪春天就该到了吧?一路上回想着跟陈河相处的点滴,陈河就是这样:不问他去哪干了些什么,但只要你回来,他愿意安静地陪你分享路上的一切。其实陈河有地方和他很像,就是都不太懂如何表达感情。许辉转头看了眼车窗外渐大的雪势,心想:有些东西放心里就好了,还需要表达出来? 一个半小时后,许辉站在陈河家的小区门口。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鞋面,他正想着要不要买点东西再上去,保安室里突然冲出来一团黑影,正火急火燎地朝他扑来。许辉苦恼地揉揉眉心,那团黑影已经熊抱住他,呼出来的热气全喷到他耳朵根上。 林春都激动成傻逼了,自从许辉被林溪带走顾国泰找他打了一架后他就辞掉了南方的快递工作,卷铺盖来北京了。陈河见他在北京无依无靠便收留了他。从陈河那得知许辉要过来的消息后,他简直坐不住了,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门岗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请他进去坐坐。 “春儿,你快勒死我了,咳……”许辉拍拍林春的背,嘴角眉梢全是笑意,却偏偏这时候,从心底生出一股酸楚直冲脑门。许辉吸吸鼻子,他想自己得是一个多纠结多傻逼的人啊,为什么该开心的时候他偏很想哭。 林春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想起许辉身体不好,忙放开他,关切地问道:“林溪带你去哪了?没对你做什么吧?我还以为那王八羔子是好人呢,看我下回见到他不揍他的!” 许辉没急着回答林春的问题,他上下打量一遍林春,其实也不是那么土了?林春跟着许辉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他还保持着刚穿上新衣服会羞涩的淳朴作风,脸顿时红朴朴的:“陈河给我买的,好看吗?穿这个出来里面套个秋衣就行了。” 许辉点点头:“好看,春儿,我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这句话让林春的脸更红了,他吸吸鼻子,挠挠头道:“辉子,我当时没跟你说,是怕你想起来难过。其实……”林春想说,其实我挺想跟你在一起过日子的,可是愣是没说出来。 许辉朝他笑笑,说出了这些天一直都想说的话:“春儿,谢谢你。”雪落满两人的肩膀,那句话在心底无限重复。许辉想,不管走到哪步,他一定不会选林春当情侣。因为感情的事太复杂,复杂到一个细节出了错就无法延续下去。 林春伸手扫掉许辉肩上的积雪,把冻红的手放在嘴边呵气。许辉也抬手帮他扫了扫,说:“雪越下越大了,别干站在这里,走,回家。” “哎——”林春干脆地应了一声,跺跺脚上的雪,两人朝陈河家走去,背后留下两串脚印。如果现在你问林春的理想,他肯定说:能吃饱穿暖,有个家,能找到个人过一辈子,就很好啊。他不像许辉渴望过那么多,每失望一次便留下一道疤痕,像只有否定了以前的一切才能得到解脱。其实,这些简单的也是他曾渴望过的。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楼梯上楼,许辉问林春:“春儿,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说起这个林春就苦恼,北京虽然机会多,但对他这种没有学历的人来说只能找到体力活。他失落地摇摇头:“还没想好,陈河建议我报个夜校学习,他说就算现在能找到活,没文化也是硬伤啊。” 许辉同意陈河的建议:“对,是该报个夜校学习,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林春说:“那我等今年招生就报名,辉子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眼前的事就够让他头疼了,顾国泰一副不跟林溪拼个你死我活就不算完的架式,唐路声的死成了他心底无法抹去的阴影,林溪心里这么多年堆积的痛苦需要一个放下的理由,李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到这些,许辉说:“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跟你说。”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陈河门口,林春按门铃,陈河穿着家居服围着围裙站在门口,他正剁葱花呢,手里还拎着把菜刀。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陈河的目光就一直停在许辉身上。许辉抬脚进门,陈河手里的菜刀‘啪’一声掉到地上,俩人紧紧抱在一起。陈河拍打着许辉的背,既高兴又难过:“死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啊?知道你出事我都快难过死了!” 许辉笑的很开心,说:“我这不回来了吗,乖啊,晚上一定满足你!” 陈河一把搡开了许辉,捡起菜刀回厨房,边走边说:“浑小子,回来就知道跟我瞎扯。” 林春忙去给许辉倒了杯热水,然后去厨房帮陈河整鱼。陈河一边把新买的虾仁化冻,一边调着水饺馅。见许辉站在他以前住的房间门口,便冲了冲手走过去。“怎么不进去看看?”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正在发呆的许辉一跳,陈河转动门把,由于天色太暗,他按开房间里的灯。那几个大箱子已经被顾国泰搬走了,只剩下一些他常用的没打包的东西。陈河按了按他的肩膀,想了想还是把那件事给许辉说了:“是顾国泰求我把东西给他的,都跪下了,说对不起你。” 房间里干净整洁,能看得出陈河经常打扫。许辉握了握陈河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转头看他:“还记得吗,我以前跟你说过,如果拿不起就潇洒地走开,可是我都没做到。” 陈河笑着拍拍他的手背,道:“如果人什么事都做到了,那活着岂不是很没劲?能一眼看到头的路,你还会走吗?这生活嘛,就是给你很多很多不开心,但偶尔也会让你开心一下。辉子,你太较真太偏激了,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非对即错,还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许辉也笑了,自我调侃道:“傻逼嘛,傻逼的逻辑。” 陈河盯着他那个笑容,说:“对自己渴望的事很执着的人,都在傻逼着。但可贵的是,人能傻逼的相信流汗就有回报,相信付出就能得到对等的感情,相信不如意的境遇会随努力改变……也是件幸福的事,起码这些令你不安的情绪能让你感受到自己在活着。”陈河说:“既然回来了,就多待些时间吧。” 许辉说:“我有时候很羡慕春儿,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能感受到他周围散发的热量。你看,懂太多也不是好事。因为,你懂的那些压根没人彻底的弄懂过,没有答案的问题总是十年如一日般驴人啊。” 陈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就像爱情啊,既能相互扶持又能给对方带来不安。你喜欢一种饮料的味道,会嫌弃它的包装盒丑吗?既然知道它丑,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喝?” 许辉回答:“本能,本能的喜欢和本能的厌恶。” 陈河点点头:“对,本能能让你喜欢,也能让你厌恶,根本就没有正解,只有自己去试。关键就在于:有的事你明知道结果,但要不要去做?就像你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人群里的一个普通人,但你有没有努力让自己变得不普通?” 许辉绷紧的肩放松下来,他走到窗前拉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你很久没跟我聊过这些,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挺直腰板,这才是你认识的许辉。” 陈河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说:“你一直都挺的很直。” 两人的谈话到此戛然而止,陈河回到厨房把林春切好的鸡鱼炖到砂锅里,从冰箱拿出水饺粉活面。一个小时后,三人围着餐厅里的桌子坐下,开始包水饺。林春的手比较笨,他包的很慢。心里却莫名地泛起阵酸意,说不清道不明那是什么。许辉包的饺子傻不愣登地站着,边捏的直挺挺的。陈河包的饺子肚皮圆滚滚,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 不消多久,厨房内便传来阵阵香气,离的近了能听见鸡汤咕噜噜冒泡的声音。饺子包的差不多了,门铃在这时响起来。林春跑去开门,陈河猜很可能是江成越,就没多说。 林春打开门的一瞬间真想把煮的滚烫的鸡汤泼对方一身啊,他二话不说就要关门,顾国泰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来,见林春连吃奶的劲都卯上了,忙朝林春身后低声喊:“辉子。” 林春一愣回头去看,结果顾国泰看准时机挤了进去。他在楼下等了很久才等到有人下楼,去酒店没找到许辉就猜他来找陈河了。看林春的表现,还真给他猜中了。 顾国泰拎着很多东西进门,在地板上留下两个湿湿的脚印。他把大衣脱了,边挽着衬衣袖子边朝厨房走去。陈河刚才听到了顾国泰的声音,这时见到人,忙去看许辉的表情。只见许辉把刚捏好的饺子往桌子上一放,问顾国泰:“买东西了吗?就准备了三个人的饭。” 顾国泰忙说:“你们吃我看着!阿嚏——” 林春从洗手间拿出来拖把,拉住顾国泰的胳膊就往外撵:“滚滚滚!这里不欢迎你听见了吗?!” ‘刷刷刷’几拖把杆抽到顾国泰腿上,顾国泰为了征求留下吃饭的权利直挺挺地站在那任林春打。林春见他不还手,虽然很生气但人家不还手他还打像什么话?于是转身将拖把送回洗手间,拉着人胳膊往外搡。 顾国泰哪有工夫理林春,这都进来了再让人撵出去实在太丢人。他伸手搭在许辉胳膊上,眉头都快皱出苦水来了:“辉子,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许辉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准备把人家房顶掀了?” “这哪能啊,不能。”顾国泰说着便朝厨房走:“菜我炒,都去客厅坐着等吧。对了,我还买了不少熟食,陈河你帮忙弄一下。” 林春看看陈河,陈河看看林春,最后俩人目光全看向许辉。许辉拍拍手上的面粉,说:“他爱做就让他做,我们去连机打会游戏?” 只听厨房传来‘滋滋’的滚油声,顾国泰将切好的茄子过油准备红烧。可能油溅到手背上了,他皱了皱眉头,将火关小点。炒辣椒肉丝时呛的他眼圈都红了,但闻着菜的香气,心底还是觉得暖暖的。他想早晚要让许辉跟他回家,再不把家里的厨房当摆设了。 江成越有事没过来吃饭,四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吃的很沉默。顾国泰锲而不舍地给许辉夹菜,让他尝这个又让他试那个。许辉吃的很慢,唇齿间是食物暖暖的香气。他很久没好好的吃一顿家常便饭了,这种感觉把心撑得满满的。 吃完饭顾国泰抢着去洗碗,陈河莫名其妙满脸疑惑:“他的身体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 许辉:“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有种重生再世为人的感觉?” 陈河嘴角抽搐:“你小说看得也不少啊,我说,你不想再考虑下?” 许辉朝厨房看了几眼,说:“他突然这样,我有点不习惯。不过菜做的比之前强了,算进步了。” 许辉走到阳台抽烟,窗外雪还在下着,小区里面很安静,铅灰色的云朵压在天边,像阴天时的大海掀起的浪潮。远了,又近了。 第六十八章:细沙 与陈河家的热闹相比,林溪的处境就显得格外冷清了。病房每天早晨要例行打扫,消毒水的味道浮在空气里,随着呼吸渗进身体。林溪下床,揉揉依然抽痛着的小腿,慢慢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雪花打着旋撒欢似的吹进来,落在他头发上、宽大的病服上,留下肉眼难以注意到的湿痕。 ——有多少事,短暂的或漫长的,眨眼间就过来了。 林溪换下病服,趁护士不注意的时候溜出病房。医院里覆满还未来得及打扫的雪,他走的很慢,走到医院门口招了辆出租车。车窗外风雪交织,车载广播放着路段状况,‘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车内暖气形成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流,轻轻划过耳边,像稍纵即逝的镜头。一个半小时以后,林溪付钱下车。出租车绝尘而去,整条路上就他一个人,远处是灰沉沉的一片暗哑。 雪已经没过他的脚背,但他却丝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到唐路声墓碑前。林溪笔直地站在那里,胳膊上还打着石膏。雪无声地落在他肩上,仿佛情人间最温柔的抚摸。他微微扬眉,望向墓碑的眼神复杂深沉。他慢慢抬手将墓碑上的雪拂去,低声自言自语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嗯?” 时间仿佛鸽子拍打翅羽的声音,惊醒远处低垂的天幕。林溪低声问:“你还记得白桐吗?他现在在法国过的很好。其实,我过的也不错。” 低矮的松树随风左右摇摆,雪跟着簌簌往下落。林溪吸吸鼻子,道:“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完又呆呆地看了会墓碑,然后转身离开。风雪在身后肆虐,墓碑前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林溪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很多事由于隔的太远都渐渐记不得了,像年少摘抄本上留下的墨水印,旧旧的。 ——我总以为选择很多,但渐渐发现不能选择的更多。 因为地处偏僻打不到车,林溪一个人在雪里走了很久。等他终于打到车回去,林老爷子早已等在了病房里。林溪刚推开病房门,林老爷子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去哪了?” 老人坐得笔直,虽然脸上布满皱纹但依然不减那分刚毅。林溪恭敬地叫了声‘爸爸’,他将披着的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问:“您怎么来了?” 林老爷子将一沓资料无声地搁到病床上,直接说明来意:“布了好几年的局要收网了,不能出错。有什么事,都往后压。” “爸爸!”林溪紧皱起眉头,声音里充满不甘。林老爷子搁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眼神凌厉地看向林溪:“当年是那句话,现在还是那句话!” 身上的雪被空调吹化了,衣服湿嗒嗒地黏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林溪垂眼看了会地面,说:“唐路声不能就这么死了,不替他做点什么我办不到。” 听了这话林老爷子拿起那沓资料狠狠砸在地上:“他没白死,至少你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我能安度晚年。他当年差点毁了你一辈子,你怎么就这么傻?” 林溪听到‘安度晚年’那几个字眼,挺的笔直的背稍稍垮下来。林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纹里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谁都要带点遗憾活着。”他起身准备离开:“这些资料里有你想要的,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等病房的门被从外面带上,林溪才弯腰捡起那沓资料。他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看的很仔细,李京的背景经历,正当的不正当的全写的一清二楚。只要他把这些给有心人送去,李京肯定会倒霉。顾国泰跟他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根本跑不掉。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看完资料,林溪把它们仔细地装回资料袋里。那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会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京不可能坐以待毙,他手里又有些什么?是不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选择?想到这里,林溪倚在沙发背上苦笑,原来又无路可走了。 …… 傍晚时分外面大雪才停,陈河留许辉吃晚饭,许辉瞥了眼正跟林春对掐的顾国泰,说:“算了,我这两天可能还有点事要处理,等处理完再过来。” 陈河顿时皱眉道:“什么事?辉子……”陈河欲言又止:“我不多问,不过等处理完,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见我。” 许辉咧开嘴笑了,使劲握住陈河的手:“其实你对我是真爱吧!” 顾国泰虽然隔的有点远,但还是清晰地听到这话,搡开正跟他拉架式的林春:“小兔崽子,滚边儿!” 陈河笑骂道:“真爱你妹!” 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和很多年前刚认识时一样。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许辉拍拍陈河的肩膀,低声道:“走了。” 林春巴着门框眼巴巴看着许辉和顾国泰一前一后下楼,他本来想送送辉子的,但顾国泰死活不让。林春只好对着许辉的背影喊:“辉子,等你办完事,来找我玩儿啊——我骑车带你转遍北京城!” 许辉转头朝他笑笑,眨眨眼表示同意了。直到楼道里的感应灯关上林春才进门,陈河正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林春自言自语道:“其实做朋友也不错,要不是认识辉子,我也许不会来北京。” 陈河笑了笑,说:“那武文不对你挺有意思的嘛,不考虑考虑?” 林春顿时撇撇嘴,拳头握的‘咔咔’作响:“那王八羔子!就没见过嘴比他损的!”林春气呼呼地从陈河身边走过,进洗手间涮拖把去了。 许辉和顾国泰走在小区里,地上还覆着层厚厚的白雪。天边铅灰色的云朵散去了,雪后的天空透着抹紫蓝。许辉踢了踢脚下的雪,看细小的雪屑沾在裤脚上,他吹了个口哨,空气干净的像洗过的玻璃。 顾国泰呼出口白气,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许辉。这场景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读大学那会。那年冬天雪特别多,俩人弄了辆自行车,围着北京城转啊转。从城南转到城北,从太阳升起转到日薄西山。顾国泰十分不擅长伤春悲秋,遇到这些事他就卡壳当机。可这么熟悉的人和场景,突然让他觉得青春就在大大小小的折腾里一去不回头了。但他从来没想过和许辉分开,他觉得自己身上肯定栓了根绳,并且这绳系在许辉手里。 顾国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许辉身边,问:“你还记得咱们大学时候吗?冬天一下雪就爱往外跑。” “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有年冬天在操场角落里接吻被个小姑娘撞正着,她眼睛瞪的挺大。那年,我刚认识唐路声不久。”夜色降临,月亮爬上深蓝的天幕,月色很淡,像蒙了层轻纱。 很意外的顾国泰这次听了唐路声的名字没炸,他问许辉:“为什么?”其实他想问:为什么要为唐路声做事? 许辉转头看他,可能这两年皱眉太多,顾国泰额头上都有隐约的抬头纹了。许辉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团成雪球,使劲丢到远处,“哪有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刚来北京就认识他了吧,也可能是别的,我都忘了。” 顾国泰也跟着团了个雪球丢出去,拍拍手上的雪站到许辉身边,朝许辉勾勾手指:“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许辉疑惑地看着他。 顾国泰凑到他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到他耳朵上:“其实,我很想舔舔你背上的伤口。” “……”许辉弯腰团了个雪球直接砸到顾国泰脸上,雪撒的顾国泰满脸都是,但他却笑的很开心。 两人沿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许辉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号码,脸色微微一凛,在顾国泰察觉前立刻消失。 “喂,是我。”顿了一会,才听许辉说:“行,我知道了。” 第六十九章:延续 顾国泰站在一旁呵着白气看许辉,华灯初上,路灯昏黄的色调悄无声息地罩在两人身上,像从指缝中溜过的瑟缩光影。顾国泰伸手搭在许辉肩膀上,轻轻按了按,问:“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许辉无聊地辗了辗脚下的雪,留下几个丑陋的脚印,略偏着头看顾国泰:“行。”他磕磕脚尖沾上的雪,蹲下将松了的鞋带重新系上,先顾国泰一步朝路边走。 顾国泰紧紧跟在后面,说:“咱们可说好今晚不吵架!反正我不跟你吵我不跟你吵我不跟你吵!” 许辉点点头:“可以,不过……打车去?”不过后面要说什么?许辉把话头止住了,看着顾国泰。 顾国泰低哼一声算是同意,停在路边打车。下班高峰期车很难打,他们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打到。意料之中的堵车,车载广播里不停地播着路段情况。许辉将车窗开到最大,乍然吹进来的冷空气冻的人一机灵。许辉整个人都快趴窗户外面去了,放眼望去那场面甚是壮观,前前后后都看不到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望着远处的车顶出神,脑海里蓦地又出现京剧穆桂英里的唱词: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这里给过他什么,又带走了什么。先让你怀疑,再让你带着希望去相信你怀疑的都是真实的。 还未继续往下想,许辉就被顾国泰搂着腰捞回来按在座位上。顾国泰用手背蹭蹭他的脸,责怪道:“不冷啊?” 许辉不太适应地偏偏头,“废话,当然……是有点冷。” 顾国泰张开手臂,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来,冷的话就让我给你暖暖!” 正准备启动车子的师傅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许辉:“……” 等车子开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两人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以前他们上学那会儿开的店铺现在都不开了,就只剩下一家卖拉面的,老板还是那对夫妻。这个点后门已经关了,两人绕到前门,混在学生中进去。两年前的冬天许辉来过一回,那时候他刚卖掉跟顾国泰同居的房子。教学楼翻新了,图书馆挪了地方,原本的草坪变成了喷泉,操场也扩建了。 顾国泰朝教学楼某一角指了指,对身边的人说:“我记得咱们在那亲过,你当时还踹我一脚来着?” 许辉想了一会,说:“是有那么回事,当时还真是哪哪都能见到你。上个厕所,你也能站旁边。” 顾国泰笑了:“没有机会得制造机会啊!嘿,说真的我当时帅没帅着你?” 许辉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觉得,还是我的风格比较受女孩子欢迎。” 顾国泰哼笑一声:“你跟女的行吗你!” 聊到以前的事两人的话都多了起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转到操场。操场里没开灯,自修室离操场比较近,白亮的灯光把操场南面照的微亮。跑道上的雪还没打扫,不少情侣正沿着操场散步。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皎洁的月色照着干枯的草木,仿佛晨间晶莹剔透的露水。时间似乎又倒回多年前,那会儿做什么不做什么都目的单纯。就像兜兜转转又回到出发点,还是那片雪地,还是那个月亮。当然,陪他站在这里的,还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许辉活动活动筋骨,然后摆了个半弓着腰的姿式问顾国泰:“还能跳过去吗?” 跳木马,这是他俩大学那会常玩的游戏,跳不过去男性自尊就会受到严重打击。顾国泰麻利把身上的外套扒下来丢地上,跃跃欲试地搓搓手心:“跳过去有什么奖励?” 许辉说:“你先跳过去再说。” 顾国泰往后退了几米,活动活动手脚,助跑一阵,用巧劲撑住许辉的背往上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他微微有点气喘,朝许辉伸手:“我都跳过来了,奖励呢!” “奖励就是你也让我跳一次呗,童叟无欺。”许辉说。 “……”顾国泰心说你怎么都得亲老子两下吧!一下也行啊!可行动却远远比不上脑内爷们,顾国泰抱膝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许辉:“跳吧!” “……”许辉:“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 顾国泰忙从蹲变成半蹲:“你身体不好,算你赢!” 许辉没有接受顾国泰的提议,他走上去亲自帮顾国泰摆好姿式,麻利退到几米开外,准备起跳。就在许辉的手刚撑在顾国泰背上准备借力跃出去的时候,顾国泰的背突然一挺……许辉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结果‘嘭’一声,两人齐齐倒在雪地里。 顾国泰急忙用胳膊撑住地面生怕压着许辉,这举动让两人的姿式变得特别暧昧。两人腰部以下紧紧贴着,顾国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异常熟悉。顾国泰的气息顿时变得有点急促,他盯着许辉的眼睛,半晌才说:“辉子,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顾国泰趁没人注意他们麻利地咬了下许辉的耳垂,软软的凉凉的,口感很好。他意犹未尽地从许辉身上滚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自言自语道:“老子早晚被你弄阳、痿……” 许辉从雪地上坐起来,甩甩刚才磕在地上的手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神经病发作。” 顾国泰发根上沾满了雪,转头看向许辉:“都快被你折腾成神经病了,为了能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已经放弃了治疗。”他扯扯许辉的裤脚:“喂,你坐近点,坐过来点。” “干嘛?”许辉往他旁边移了一点,再移一点,直到顾国泰伸手就能搂住他的大腿。顾国泰用脸蹭了蹭,说:“辉子,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小半辈子都栽你手上了,以后没人要了。” “都没人要你了,我还要你干嘛?”许辉问。 “你必须得要我!”顾国泰说。 “那我该怎么要?平躺着?趴着?侧着?站着?”许辉很有耐心地问。 凸凸凸凸凸……顾国泰满脑子都是这个。他舔了舔嘴唇,如果这会儿装逼那营造的气氛肯定会秒碎成渣渣。有便宜不占的攻不是好攻!顾国泰的脸从许辉的大腿移到小腹,极满意地蹭蹭,重复刚才的话:“你必须得要我!” “摆姿式。”许辉说。 顾国泰继续蹭:“我怕我真摆姿式了你受不了。”顾国泰圆满地叹了口气:“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要是你以后天天这么好,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绝对不会再随便对你大呼小叫。”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许辉的心口轻轻颤了一下。“那我们以后不吵了吧?” 顾国泰立刻说:“要是以后天天这样,再吵就真成纯傻逼了!” 许辉笑了:“你不是吗?” 顾国泰说:“你是我就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反正,总之,你今天很好。” 许辉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揉揉顾国泰生硬的发根,帮他把头发上的雪屑扫开。“那你把我以前不好的地方、不对的地方都忘了行不行?” 顾国泰任许辉摆弄着头发,他低声道:“我早忘了,从那次瓦斯爆炸我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时就忘了。我就想着,不管被拒绝多少回,老子都要死皮赖脸把你搞到手陪我过日子。” 许辉听了顾国泰这话笑起来:“你的逻辑呢?” 顾国泰答道:“不知道,大概被狗吃了。我才不管他妈的逻辑不逻辑,只要老子把媳妇哄回家了,就是老子的本事!对了,你还没说跟不跟我回家!” 许辉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说:“明晚我给你答案,到时我们一起吃饭。”怕顾国泰追问下去,许辉继续说:“你以前不是总让我服个软?说说现在你什么感觉。” “真想听?”顾国泰问。 “真想听。”许辉说。 “其实也没啥感觉,”顾国泰顿了顿:“就是觉得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你好好的生活下去,真是太没本事了!简直有辱男人的尊严!” “于是你决定把碎掉的尊严一片片重新粘起来了么?”许辉满脸笑意地问。 顾国泰狠狠摸了许辉的腰一把,“你别总这种节奏,就算是重新粘起来,很丢人吗?” “不,挺爷们的。”许辉说:“敢把虚幻美好的事物摔碎,又能带着希望继续下去的人都是英雄。” “但很多英雄都悲剧了。”顾国泰说。 “可很多人宁愿和英雄过一天,也不愿意跟狗熊过一辈子。如果你觉得你的生活哪里不对头了,要做的不是忍受,而是把它打碎。只要它还有意义,你的决定就是对的。如果它没意义,还用得着遗憾?”许辉的目光移到顾国泰脸上:“明晚一起吃饭吧。” “突然有种被求婚的感觉。”顾国泰眯起眼看看夜空,问身边的人:“那明晚要准备玫瑰花吗?” “你喜欢的话可以考虑,对了,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许辉问。 “和你一样的,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材一样的性格。”顾国泰朝许辉眨眨眼:“我都有点期待明晚了。” 许辉的神情微微暗了一下:“我也是。” 直到操场管理员催促他们离开,顾国泰才和许辉慢悠悠地走出操场。两个人出学校大门时马上十点,顾国泰本想送许辉回去,却被许辉拒绝了。直到目送许辉坐的车子离开,顾国泰才去陈河家附近的停车场取车。 开车回家的路上顾国泰一直在想:今天晚上所有事看起来都顺理成章,但总觉得……有哪不对。 …… 雪后的第二天天气晴朗,棉絮般的白云漂浮在亮蓝色的天幕上。天空看起来格外空旷,像春意盎然草木茂盛的田野。许辉站在窗前凝神看着,睡衣带子被风吹的到处乱飞。他伸手逮住,在腰间系了一个懒散的结。他从昨晚回来就关掉了手机,现在电视里正播着整点新闻。他让人直接把饭送进房间,虽然不算丰盛,但搭配营养合理。 过了正午,原本的好天气渐渐消失。电视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下午或晚上有小到中雨。只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外面开始起风,天空阴沉的更明显了。三点钟的时候许辉去总台退房,想到昨晚和顾国泰的约定,还是把手机带在了身上。 林溪约他去的地方是唐路声炸死的那个小土包,昨天那通电话林溪什么也没说,许辉摸不清他的目的。许辉在小土包附近下车的时候问了问司机师傅时间,四点零七分。 许辉沿着逼仄的小路往上爬,两侧草木颓败,上午的阳光让它们枝叶上的雪全部融化,露出枯黄潮湿的样态。路不算好走,融化的雪水让它变得十分泥泞。许辉弯下腰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走。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许辉爬到到唐路声出事的地方,周围被炸毁的树木还留着当日的姿态,枝干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许辉站在那里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林溪的影子。他一边疑惑一边往前走,这里周围都被山石、树木、野草堵死了,只有一条路。许辉走的很慢,脑海中又浮现那晚的情景,瓢泼大雨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既然留不住想留住的,那就什么都别留了。’这是唐路声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此时清晰地回响在许辉耳边。 就在这时,‘嗒’一声,一块小石子咕噜噜滚到许辉脚边。许辉停下来看了几眼,加快了朝前走的脚步。十几分钟后他看见了林溪,林溪正站在山边边上朝下看。他脚边放着一个废弃的铁桶,许辉的视线停在上面几秒又挪开。 知道许辉到了,林溪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丝毫不理会被吹的到处乱飞的黑色羊绒风衣。他看了眼许辉,又看了眼脚下的铁桶,淡淡道:“其实这里也不算高,但今天风很大。” 许辉不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他问林溪:“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林溪慢慢抬起手,朝唐路声出事的方向一指,道:“来陪陪他啊,没准这里的哪棵树正以他的血和肉当养料。” 听到这话,许辉微微垂下头。林溪却笑了起来:“你是在难过?还是在内疚?”他的声音被风吹的呜咽作响,眉间全是悲伤和难过。没等他回答,林溪就自嘲地笑起来:“每一次结局都是这样,为什么我非要顾大局?非要违背自己的心意?非要权衡左右权衡得失?可到最后却保护不了自己在乎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林溪就像说着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般笑起来,可那笑听着比哭更让人难受。可能山顶风大,许辉觉得眼睛涩涩的,看向林溪的视线有些模糊:“可是,他保护了你。” 林溪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许辉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恍惚间隐约还有年少时的轮廓。他慢慢把视线移到许辉脸上,问:“你说什么?” 许辉说:“他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他想保护你。”和唐路声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许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又迅速睁开:“那种心情,你应该比谁都懂。” 林溪像急着否认一样机械地摇着头:“不,我不懂……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无助地蹲下去,风无情地吹着他头发、衣角,他身后的天空阴云密布,像立马就会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许辉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过了许久才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林溪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痛不在你身上,你什么也做不了。”他抹了把脸,声音充满压抑:“我没有选择,明明有的事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如愿以偿,可我总在迈出这一步前把之前所做的事全部毁掉。” 林溪把身边的铁桶拿到身前,他指指桶内对许辉说:“看这么多材料,你猜他能毁掉多少人的前途?但很可惜,它们马上就要没有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打火机,‘嗒’一声,蓝色的火焰燃起来,林溪把桶里的材料慢慢举起来搁到火焰上,极有耐心地看着它烧着,然后甩手扔进桶内,将其它材料尽数引着。 纸张易燃,火势一瞬间就蹿起来,映红了林溪的眼。他指着桶内的熊熊火焰对许辉说:“多脆弱啊,一把火就没了。我用了许多个通宵整理它们……但再用心又能怎么样?未获得的永远未获得,已失去的也永远失去了。” 许辉瞬间红了眼圈,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铁桶上,直到桶内最后一张纸被烧成灰烬。灰色的烟雾被风吹四分五裂,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像许多令人痛苦的事随时间消弥在沉默里。 过了许久,林溪站起来,他提起铁桶,站在山边边上迎风把铁桶里的灰烬倒出来。黑色的纸灰被风吹的四面八方都是,最后落在草木间,山石上。林溪松开抓着铁桶的手,铁桶‘咕噜噜’滚到山下。除了鼻间淡淡的焦糊味,风迅速地把一切痕迹都带走。林溪自言自语地说:“就这样结束了。” 林溪的话音落在风里,许辉刚想抬头看他,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在他头上。许辉的身体一僵,又努力放松下来。他来之前就想过类似的事了,所以昨晚才和顾国泰说那么多。 林溪居高临下地问许辉:“你害怕吗?只要我轻轻一扣,你的头就会立马开花。” 许辉摇摇头,努力抬头看着林溪的脸,“如果一切真能这样结束的话。” 第七十章:深瞳 许辉的话回响在空荡荡的山头,尾音随风轻轻颤着,慢慢地被周围的草木山石吞噬。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风刮的林溪的衣角猎猎作响,仿佛黑暗里不停地拍打着翅膀的蝙蝠。食指指节上有厚厚的茧,那是多年练枪磨出来的。林溪用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枪身,像是要努力记住每个细节。 许辉缓缓地闭上眼睛,鼻息平稳绵长,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着昨晚的一幕幕。他微微扬起唇角对林溪说:“动手吧。”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林溪盯着他紧闭的眼睛看了许久,才问道:“你后悔以前做过的事吗?” 许辉笃定地摇摇头:“我不后悔,就算有一天突然发现它们全是错的,但我不后悔。” 林溪的目光渐渐移到上山的那条逼仄小道上,继续问道:“那被你伤害过的人呢?” 许辉语气平静:“我伤害过人,也被人伤害过。我开心过也难受过,拥有过也在某些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说着慢慢睁开眼睛,偏头看着山脚下颓败的草木,风吹的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脸上升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我还是想看着这些枯萎的草木在春天绿起来,即便我不是积极向上的人。” 林溪突然沉默了,许辉这次没抬头看他的表情,而是接着说道:“你要出事了,他墓前长了草谁来清理?没人给他烧纸钱,没人会记得他的样貌声音,没人知道他一生做过什么事爱过什么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会被慢慢抹去。”许辉顿了顿,“如果我的死能保护一个我在乎的人,我不后悔,我心甘情愿。” 林溪握枪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在许辉头上小幅度的振动。他用力吸了口气,才让堵塞的嗓子发出声音:“活着的时候是生离,现在是死别,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说再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许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爱,哪来恨?恨大概是因为爱不能按理想中的愿景呈现。就在这时,林溪突然说:“枪里只有一颗子弹。” 许辉挑挑嘴角道:“你的枪法应该很好。” 许辉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上山的小道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目光齐齐投向那狭窄的路口。动静越来越大,许辉的眉头跟着越皱越紧。林溪脸色未变,他盯着那路口等人上来,像早有预料。 …… 顾国泰从起床就开始准备晚上和许辉吃饭的事,又是找酒店又是布置地方。其实这些事完全可以假手他人,但顾国泰觉得有些细节还得亲自去做。一遍又不一遍不厌其烦地折腾,等顾国泰终于满意后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开始给许辉打电话。隔几分钟就打一遍,二十多遍下来对方都是关机。顾国泰跟这酒店的经理吩咐几句,拎起车钥匙去找许辉。 原本的晴天渐渐暗下来,顾国泰打开车载广播,正好赶上天气预报。晚上有雨?那开车兜个风应该挺浪漫的。顾国泰越想越美,忍不住哼起歌来。他现在这样子,真有点像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到了许辉住的酒店,停车上楼一气呵成。顾国泰站在许辉门前理理衣服,这才抬手敲门。刚开始的敲门声绅士且耐心,但两分钟后,敲门声逐渐急促起来。直到曲起的指节有点泛白,门都没有如愿以偿地打开。 顾国泰站在门口的姿式有点僵硬,那由期待到失望的落差让他的嗓子像卡了个枣核一样难受。他忍着心里肆虐的情绪,坐电梯下楼去前台询问。 前台小姐礼貌地告诉他:“1024房间的客人在三点钟已经退房了,请问还有能帮您的吗?” 顾国泰觉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样子一定特别难看,他失落地摆摆手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走。出了酒店门,风呼呼地刮到他脸上,刚才雀跃的心情一瞬间证明了他现在有多傻逼。他急切地掏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才让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路牙子上,自言自语道:“辉子,你这是又走了吗?” 天空越发阴沉,风鼓起他的外套,烟灰被吹的七零八落。顾国泰眯起眼睛想着昨晚的一切,想着想着他蓦地站起来!烟迅速从他指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被风吹的越来越远。他清晰地记起昨晚的感觉,总觉得不对,哪不对?他没接着往下想,而是立刻拔了李京的号码,草草说了几句,再拔武文的。等做完这些事他马不停蹄地上车,启动挂档娴熟稳健,车子却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不在乎车速不在乎闯红灯被吊销驾照的风险,似乎这些年的车技全为了这一刻。顾国泰腾出一只手拔林溪的号码,和他想的一样:关机。他随手把手机丢到车内一角,抬手抹了把脸,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前面十字路口拐弯,迎面开来一辆保时捷,顾国泰刹车踩的太急把车子憋灭了火,他抡起胳膊狠狠砸在车窗上,‘哗啦’一声玻璃应声而碎。碎玻璃划伤了他的手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顾国泰开了不到四十分钟,到了目的地,他下车前随手把外套扯了扔进车里。顾国泰沿着那条逼仄的小路往上走,越想走快点越觉得脚下的路难走。手背上的划痕渐渐凝固了,原本鲜红的血变成了暗红色。他扫了眼伤口,脚下的速度又加快几分。路过唐路声出事的地方时他停下朝四周看了看,在看到地上的脚印时顾国泰的心脏忍不住一紧。四周草木颓败,天阴的像随时会下雨。 顾国泰加快脚步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他狼狈地喘了口气让憋闷的肺好受点,抬头就看见那一幕:许辉正被林溪拿枪抵着头,正皱着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林溪看着他扬起嘴角嘲讽一笑:“怎么样顾国泰,谁玩得过谁?” 顾国泰的目光从许辉身上移到林溪身上,体内的情绪濒临爆炸,声音却风平浪静:“你放了他,我认输。” 林溪却像听到十分好笑的事一般笑起来:“你认输?你怎么认输?” 顾国泰往前走了几步,问:“你想怎么样?” 林溪嗤笑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让你尝尝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去又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想看你下半辈子活在内疚、后悔里寝食难安。顾国泰你难受吗?从重新拥有到再度失去的滋味如何?”林溪眼角微微泛红,风鼓荡着他的衣服,像随时要把他从这个世界带走。 顾国泰没有回答林溪的问题,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着许辉说:“说好今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我布置了很久。” 许辉朝他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买玫瑰花。” 顾国泰也跟着笑起来:“没关系,我准备了很多。”很多,多的能把人淹了。 林溪打断他们的对话:“换成纸花吧,死人是不需要玫瑰花的。” 天色逐渐暗下来,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落下,先是一滴,再是两滴,后来变成蒙蒙细雨,裹挟着风洒到人身上。许辉抬眼看看天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巴。他的目光最后落到顾国泰脸上,顾国泰正看着他,然后伸手狠狠抹了把脸。 嘈杂声混着风声从身后传来,车子从那条逼仄的小道上开上来,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顾国泰看向林溪,声音比天色更阴沉:“放了他,不然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林溪朝顾国泰身后看了一眼,淡淡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能离开。” 顾国泰又往前走了两步,挺直的肩微微垮下来,“我换他,怎么样?”他打断林溪正要说出口的话:“如果让我选,我只要他活着,活下去。” 雨砸在林溪脸上,他表情淡漠。沙沙的雨声响在耳边,像多年前某个深夜里枕边的呢喃细语。沙哑绵长的尾音,让人心动的情话,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林溪突然抬眼看顾国泰:“你的死活又跟我什么关系?” 不等顾国泰回答,他就轻轻扣下食指! “不要——”顾国泰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俩字,嗓子顿时嘶哑的如同用了多年的破旧风箱。 李京、林春、陈河、武文、双甲愣愣地停在上来的路口处,雨水顺着许辉湿透了的头发流下来,抵在他头顶的枪不知何时拿走了。他刚想抬头看林溪,就听‘嘭——’的一声巨响,血花迸溅,混着雨水落到他脸上。 热的血凉的雨,许辉看着冒着淡淡烟气的黑色枪口,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差点滑倒。 顾国泰慢慢垂下头看着那个心脏往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侵蚀着神经,血不要命地流出来。顾国泰看着正朝自己跑来的许辉,咧开嘴笑了:“没事,还死不了……” “顾国泰……”许辉的泪水刷一下夺眶而出,他用手使劲捂住顾国泰的伤口,阻止滚烫的血继续流出来。他声音比手颤抖的更厉害,一张嘴便尝到泪水的咸涩味道:“顾国泰……你别有事,不是说以后不吵架了吗……你还没做到……” 顾国泰由于失血过多彻底站不住了,许辉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到地上。雨水扑天盖地地落到顾国泰脸上,顾国泰哑着声音说:“跟我回家好不好?……” “顾国泰!顾国泰——”许辉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风雨里,仿佛一只濒临绝望的困兽。 林溪走到许辉身边淡淡说了句:“就这样结束吧。” 许辉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是水,不知是泪还是雨。两人的目光瞬间错开,林溪朝他身后走去。 武文正打电话叫救护车,陈河经过林溪身边时看了他好几眼。林溪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在经过李京身边时停了停:“那些黑材料我全烧了,不管是南方的事,还是京里派系之间的事,我都不想参与。” 李京点了下头,林溪抬脚就走。但没走几步就被林春喊住了,他偏头看了林春一眼。林春把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看着林溪说:“你哭了。”其实他想问,那次瓦斯爆炸是不是他做的。 林溪没应声,他转身往山下走。身后的雨幕渐渐淹没在即将降临的夜色里,救护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还是做不了什么,他抬手抹了把脸,泪比雨更热。 许辉看着林溪的背影,低下头紧紧抱住顾国泰。像有了雨的掩饰泪才能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如果一个人愿意用他的生命换你的生命,低下头服个软又能怎么样。 …… 几天后的医院里。 许辉舀了勺汤喂到顾国泰嘴里,问:“味道怎么样?” 顾国泰舔舔嘴唇,说:“淡了。” 许辉又舀了几勺喂进他嘴里,自言自语道:“爱吃不吃!” “我爱吃!”顾国泰麻利地把汤咽肚里,眯起眼睛想那天傍晚的事:“我记得你哭了?” 许辉把碗放到病床边的桌子上,问顾国泰:“你哪只眼见我哭了?” 顾国泰哼了声,问:“有奖励吗?” “你先说。”许辉说。 “两只眼都看到了。”顾国泰说。 “要什么奖励?”许辉问。 顾国泰指指自己的脸说:“来,亲几口。” “几口?” “很多口。” “很多口是几口?” 两瓣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没人再说话。窗外的阳光懒懒地照进来,将叠在一起的身体抹上一层暖暖的光晕,马上就要打春了。 每个人都在爱情和生活里傻逼着,能让我们理智对待的事情从不是我们的软肋。 ——正文完—— 后记: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着以前填过的一首词,贴出来应下景: 沉湎 热泪烧干前 耗尽这缠绵 山河眼底过 置身冰中炭 疼也磨成茧 风尘扑满面 落空几个愿 才能够如愿 传奇怎么演 才算是成全 留住海上花 归去夜行船 熬过春秋长 岁月也向晚 有多少真意 虚掷人世间 如果一生赌一天 皱纹爬满脸 问你是否甘愿 输光所有的美梦 再多看一眼 各自岁月为安 热泪烧干前 记认那双眼 崎岖世途中 目送过几段 传奇怎么演 才算是圆满 来不及听完 你深情哄骗 啊……啊…… 哪一句 最心酸 你用半生的热望 来到他跟前 喧嚣中藏着暖 用尽所有的灵感 筑够高姿态 坍塌后谁懂看 如果一生赌一天 皱纹爬满脸 问你是否甘愿 输光所有的美梦 再多看一眼 各自岁月为安 风尘扑满面 有几个如愿 ****** 对林溪,有句很喜欢但很虐的词:“我会记得他直到白发苍苍,记得他的尾音沙哑又绵长,在多少深夜里温暖我的脸庞。” 会有番外,写写顾国泰和许辉的生活嘛的!我妈从查出心脏病到现在一年多,终于决定动手术了。医生说危险系数很高,但必须要做。番外可能会迟些天写,我现在该做的就是挺直腰板面对眼前的事。谢谢一路看到这里的GN们,这不是个温暖的故事,有的地方蛮压抑纠结。 但我想,不管遇到什么,能继续下去总比活在虚幻的美好里强。不要害怕打碎,只要心不死,总能粘得起来。结局也许比打碎前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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