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们的相遇发生在一个令人醉心的三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有浓郁得化不开的草木香,桃花轻飘地坠落,落了人满身…… 林若素撑着伞立在树下,微微地仰起脸,一片桃花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眉心。他还是没有笑意,白玉般的脸素若冰霜,嘴唇却是嫣红的,眉眼微微上挑,神色疏离。 这幅画面在易宛生的脑海里停留了很多很多年,那个少年漫不经心的一眼把易宛生永远困在了牢笼里,再没能离开。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若素,易宛生 第1章 崇明三十八年春,我在栾城买了一处院落,有曲折的回廊和大片的桃花,风一吹便簌簌的坠落,勾织成一个绮丽的梦。 我的身体已经很坏了,终日卧在楼阁里,手边放几卷古书,眼见着自己逐渐消瘦,心里却隐隐是欢喜的,半梦半醒间常无意识的呢喃一个名字,若素,若素…… 我就要来见你了啊。 我是南城易家的长子,二十八年前因打理家族中的事务来到了栾城。那是三月,飘着细雨,枝头有伶仃的白花,河畔的柳也抽出了绿色。 这座城是静谧而温雅的,就像我爱的那个人,若素,林若素。 遇见他是在郊外,那里有大片的桃花,色泽妖丽,像美人唇边的笑。他就站在树下,白色丝绸长衫,衣上盛着不知名的浅墨色花,乌木般的发从肩头坠下,微微沾了些雨意。 他撑着一柄紫竹骨的伞,十指修长,在树下微微地仰起脸,一瓣桃花不偏不倚落在了眉心。 连桃花也为他所惑啊……我心道。 他那时只有十四岁,眉眼还未长开,脸庞素白若玉,眼眸漆黑,不掺一丝杂色,长睫轻轻地垂下,像脆弱的蝶翼。 我一瞬间想把他私藏在自己身边,在我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自私而贪婪的希望他的世界里只剩我一人。 但怎么可能呢,我苦笑,那年我十九岁,即将迎娶琅城李家的小姐。 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我对自己说,然后悄悄的退场,把桃林留给他一人。 我以为这便是所有了,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自始至终是我一人的独望,连姓名也不知晓,却要用漫长的时光去遗忘。 然而我们还是再见了,在三年后。 那时我已经掌管了易家,李家的小姐在过门后的第二年病逝了,死时抓着我的手,唇色苍白,问我心里住着的人到底是谁,她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却始终敌不过分毫。 我摇头,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所拥有的不过是短暂的遥望罢了。 她眼里的光很快熄灭了,细弱的手垂了下去。 我很平静地处理后事,心里却隐隐的难过。不是为她,而是对于我爱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感到恐惧,有一天我也会像这个女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离世,在离世前我也会这样惶惑。 真是令人难过啊,我望着被束在院子里的天空想到。 但事实上,仅仅在一年后,我就再次见到了他,以极不对等的身份。 他所在的家族只是地方上很小的一股势力,衰败起来也只是件平常事。我本是不曾留意这样一件小事的,可命运就是这样巧合,他的父亲竟找上了我寻求最后一点机会,带着他一起。 那也是一个雨天,他穿了身蓝色绢衣,脸色苍白,与父亲一起坐在我的下首。我几乎可以称得上愉快了,他父亲的絮絮叨叨我基本上没听进去一点,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打量。 他比起三年前长高了些,人显得更为修长了,腰却还是细细的一把。 我的视线又落到了他紧抿的唇上,润泽的红色,几乎可以想象它的柔软,让人情不自禁想把吻落在上面。 我帮了他父亲的忙,然后,他就被作为报酬,送进了易府的大门。 这是我做过的最划算的交易,当我把他拥入怀中时这样想到,细密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柔软异常。浅色的外袍,纯白的里衣,一件件落下。少年的身体像上好的羊脂玉,毫无瑕疵。 他一直闭着眼,长睫剧烈的颤抖,喉咙里发出细碎的,被压制的呻吟,像是稍一逼迫就会哭出来。 而我最后也确实把他弄哭了,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眼角泛红,漂亮得像桃花一样。 我轻笑了下,低头吻了他的眼睫,是淡淡的苦味。 “陪在我身边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对他说道。 第2章 若素就这样留在了我的身边,对什么都是淡淡的,眉眼凉薄。 可我就是喜欢他,闲时便拉着他一起躺在软榻上,把人圈在怀里,乌木般的发披散在我的肩上,有浅淡的草木香,像柔凉的丝绸。 若素喜欢古词,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去,指甲饱满而圆润,恍若盛在泛黄书页上的白莲,我总是忍不住握上去,落下细碎的吻。 他也不反抗,眼里平静无波,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 其实他是在克制自己吧,后来我常常想,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我囚禁在幽深的庭院里,明明厌恶到极点,却还要隐忍下来,因为我于他们家有恩。 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或者说即使知道也刻意去忽视了。 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了,完完全全的属于我,谁也抢不走,那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易府里的柳又抽出新芽了,棉白的柳絮似有似无地在空中漂浮,这是若素来我身边的第一个春天。 我很高兴,因为我就是在这个时节遇见他的。 于是喜悦地问他要不要去郊外看桃花。 他仍旧是淡淡的凉薄的模样,说由我决定便是。然后便转身走了,瘦长的背影,漆黑的长发,手腕上一串红色玛瑙手串,是我前两月买给他的。 当时也是无意间看到的,饱满的红色,琢成圆润的珠子,一颗颗串起来,恰能绕成三匝,松散地垂挂在他白玉底色的手腕上,美不胜收。 我咬着他的耳朵说不许拿下来,任性而霸道的想要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见他不应便威胁般松了他的衣领,外袍险险地垂下一半。那时还是白天,屋里还亮着。他果然皱了眉,不悦地咬着唇,细不可闻地应了声。然后就真的再也未拿下来过。 我望着他离去,突然的意识到,也许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从我身边逃离,与我是否宠他无关,只是对于这样一个仰人鼻息的环境感到无奈与苍凉。 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他,无论我在他耳边呢喃过多少遍,他只以为是之于玩物的一时兴起,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宠物,一旦厌倦,便会弃之一边。 我还是带他去看了桃花,这次天很好,晴朗无云,空气也是和暖的。 他仍旧是立在树下,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漂亮,眉眼细长,明明是清冷的性子,却怎么都显得魅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想起了这样的诗句,顿时很能明白美人祸国的由来,若我是王,只怕也会宁愿把所有的一切都送至若素面前。只可惜他从来是不屑的,哪怕是我强制要求,他也仅仅是收下而已,没有任何欢喜的神色。 他唯一对我有些许笑意是在去年的冬日,窗外下了一夜的雪,屋里的暖炉加了些许香料,有淡雅的香气萦绕。 我扣着他的腰,喂了几杯青梅酒下去,两团红晕便迅速浮上了脸,眼睛也有些许湿意,看的人心下一软。 我便抱着他教他书法,若素善画,字却娟秀有余,苍劲不足。 我教他写的是我的名字,易宛生。 他也很听话,不吵不闹的,任我包住他的手在纸上游走。写完歪着头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下,说好看。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在并不清醒的情况下。 可我已经很满足,觉得拥有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第3章 眼前的桃花仍是无知无觉地堆砌在枝头,远远望着像绯红的云。 若素垂下了眼,无由的,我能感觉到他此时是不愉快的,甚至,是悲伤的。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本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更不提他们是在桃花树下定情这件事。 我只是担忧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询问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回答我,只是淡淡的说他累了。 我信以为真,当即让人回易府,对于他较之平时更为冷淡的疏离也毫不在意,反而担忧地请来府上的大夫,生怕他真有哪里不适。 爱情里总有人是输家,面对若素,我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不论我在商场里纵横了多久,对待旁人是多么的冷漠,我始终无法不对若素心软。只要触及他湿润的黑色的眼眸,我便会丢盔弃甲。 在他面前我是卑微的,因为我祈求他的爱情。 崇明十五年,易家开始有人提议让我续弦,同时送上了长长的名单。 丁家二小姐,阮家五小姐……还有我的堂妹们…… 我懒懒的随意翻过去,无一不是与易家的人有利益牵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象着若素穿一袭嫁衣是什么模样。 他若真能嫁与我多好,我是愿意娶他的,我希望能把他带到所有人面前,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夫人,是我唯一所爱。 可若素是不会肯的,天朝允许男子成婚,但出嫁的男子也要向女子一样三从四德,像一个主母一样去接受家中的细琐事务。而且因男子无法拥有子嗣,有很多人在地位上反而比不得拥有长子的侧室。 若素是这样骄傲的人,他的自尊不会允许他成为旁人的妻,即使我愿意不再娶亲,也不要子嗣。 眼下的状况已经够让他苦闷了,但他还是留有一丝希望的,希望有一日,我厌倦了,会放他离开。可一旦我们成了亲,我们便是相连的,在无法分开了。 而我呢,不可否认,隐隐的渴望着以这种方式锁住他。可他是若素,我深爱的若素,我不愿意他恨我,所以我可以等待,等他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的那一天。 我自然是回绝了续弦的事,但还是从城南的老字号玉衣坊订了一袭嫁衣。 石榴红缎面,暗红色里衣,金线在外袍上钩织出怒放的兰芍,花心缀着洁白圆润的南珠。 礼服做好的那天,我小心翼翼的要求若素换给我看看,在他发火前解释这并不代表我要逼他与我成亲,只是单纯的,想看一看,我深爱的人换上嫁衣是什么模样。 他皱了很久的眉,但还是极不情愿地换上了,素白的脸被红色的缎面映衬的柔和了许多。 他无疑是美的,哪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欢喜的颜色,也能使任何别的新娘逊色。 可起码他们是幸福的。我苦笑了下,把他抱在了腿上,望着他灯光下的脸。 他已经不皱眉了,恢复成原先的冷淡。 我轻声告诉他我爱他,他也不言语,而我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那一刻我是绝望的,从心底里感到无奈,两年里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在那个夜晚翻涌而上,恶意的在我耳边提醒。 若素并不爱我,甚至不相信我爱他。 我们的开端是错误的,桃花林里的相遇仅是我一人的记忆,我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时,已经是一个逼迫他以年华还债的恶人形象。 我并不害怕等待,可我害怕等来的只是一场空梦。 事实证明,我悲哀的预感是对的。三个多月后,机缘巧合下,若素与他原来的未婚妻,许锦,重逢了。 第4章 有些东西也许真就是命中注定吧,得到这个消息时,我是这么想的。 确实是巧合,当年林家败落,若素又来了我身边,他们的婚事自然是黄了。且我把若素带来了南城,许家则迁去了比栾城更远的苏河,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个女子的存在。 自然的,我也不知道她被家里草草的许给了一个小她两岁的男孩,家境是好的,人却是病秧子,还未等得及过门便夭亡了。 这种事自然是晦气,她的母亲又早已过世,续弦的夫人也不喜欢她,借着这件事,打发她和几个年老仆役来了南城荒芜已久的别院,说是让她静养。 他们便是在南城的一家古墨斋遇上的,两人同去挑选宣纸笔墨。这些事我本不让若素亲力亲为的,他却异常固执。我想着他散散心也好,便不多管,随行的也是他自己的贴身小厮。 他们见面时的百般心情我自是不得而知,等消息送到我这儿时,已是五六后。 若素已经出门,说是想亲自挑两盆兰花回来养着。 消息是永贵送来,跟了我几乎有二十年小厮。让他跟着若素,只是为了保护他,且为了不使他不舒服,特意叮嘱不用时刻紧盯,若是确定安全,只留几个护院远远看着便是。 我不得不承认心上一瞬的荒凉,颓然地闭上眼。 永贵不是多话的人,不会为了点风吹草动而大动干戈。 “他们现在在哪?”我问。 “城西花市上。” 倒也不全是骗人,我苦笑,起码买兰花是真的。 “备车,去花市。”我说。 那天傍晚是我第一次见到许锦,乌黑长发绾着根碎花玉簪,青色罗裙,脸庞素净。 论容貌自是比不过若素,但胜在气质温婉宁和,与若素在一起倒也勉强相衬。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都在笑,若素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他与我在一起时,从没这样笑过。坐在车里,我远远地望着,悲哀又像潮水样漫上来,纠缠得人几乎要发狂。 那一刻我是有过念头的,把若素带回去,锁起来,只有我能触碰到他。 我可以给他所有,除了离开。 但若素笑刺痛了我的眼睛,即使阴暗念头在心里不断增长,我还是记得,他是我爱的若素。 “回去吧。”我对永贵说,疲惫地靠在软椅上。 我当然不会大度到允许旁人窥伺我的挚爱,可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更何况,我是如此贪恋他的笑容。 不是他冬日里醉酒时,毫无意识的虚浮的笑,是温暖的明媚的,仿佛心底盛开的花一样,毫无掺杂的喜悦。 我从没能拥有过,我嫉妒挥霍着又毫不自知的许锦,可我不忍心剥夺—— 因为它是短暂的。 若素回来时天色将暮未暮,我一个人坐在平日里我们休憩的小楼上。 他回来便被带来我面前,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房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抬眼看他,他是紧张的,虽然面上故作镇定,佯装着看古词。 我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叹息,深长的,令人疼痛。 “玩得高兴吗,”我问,“买了什么花?” “两盆春兰。”他回道。 “不是比较喜欢墨兰,寒兰么?”我笑了下,悲凉的,这花分明不是按他意愿买的。 他眼睛不安地躲避了下,含糊应付过去。 我感到疲惫,已经没心思与他兜圈子,合上书,直截地问, “许家大小姐,与你也真是有缘。可是有意再续?” 若素显然没想到,一瞬间的惊慌,直直地看着我。 我心底还是期盼着他能解释,起码希望他能有个回应。 可若素从来不知道低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自问并未有逾礼之处,若你为此生气,我也无可辩解,任你处置便是。”若素仍是淡淡,全然不想多加理会模样。 我看见外面天已经完全黑暗了,只有房中点燃的烛火还在跳跃,映在我们的眼眸中。 我笑了,有些歇斯底里,根本无法控制。 若素,若素…… 我在心中呢喃,把他把拉到身前,两人都滚在了软榻上。 “如你所料,我确实很生气。”我轻声说道,然后满意地看到若素脸变得煞白。 我不能放你走,烛火噼啪时,我感到自己隐匿起来所有情绪终于崩塌了 第5章 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所有的外物对我而言都没了意义,理智更是早已经在妒火中湮灭的一干二净。 我看不到若素煞白的脸,咬得几乎要滴血的唇,也看不到他额角渗出的冷汗,我只记得他对许锦笑了,笑得那么好看。 “我到底做的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在若素耳边问道,恶意地咬住他脆弱的耳垂,“为什么要对别人笑呢?” 若素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眸已经湿润,隐隐有水光,嘴唇更是早已咬出齿痕,渗出丝丝的血,像艳极的桃花。 他是痛的,我知道,可我不想放过他,头一次,我心底的暴虐,大过了对他的怜惜。 其实我清楚,依若素的性子,根本不会与那个许锦有任何逾礼的地方,他甚至不会给她希望,因为他不自由,他自认无法给一个女子幸福。 所以克制住最开始的心悸后,他会选择避开的,无论我是否发现。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为我心底的伤被揭开了,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有别的人住在若素心里,我留得住他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 无论我对他多么好,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不在乎。 我想到了李芷悦,仅做了我两年妻子的女子。她死前的眼神我一直没有忘记,绝望的,对既成的事实再也无力反抗了。 我当然明白她有多爱我,她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以一种迷恋的欣喜的语气,说着几年前的一次灯会上,我从失控的马下救下她,青衫长立,眉目疏朗,让她自此再没能放下。 我只是随意地应一声,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她倒也不恼,只是说来日方长,总能等到我回心转意。 她显然是没能等到的,那我呢,我能等到若素对我说喜欢的那一天吗…… 我感到无望,耳边是若素夹杂着疼痛的呜咽声,像细弱的小猫,没有任何防备的能力。 我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发,恍惚间觉得,若我们从未遇上,故事的结局也许会更好。 第二天我一早便醒了,身旁若素则还睡着,好看的眉无意识的皱起,像受了委屈的孩童。 我将锦被稍微拉开些,不出所料地看见交错的青红斑痕在玉白的皮肤上狰狞,心里顿时格外不好受,忙将人抱去沐浴。 若素在蒸腾的水汽中睁开了眼,眼神由迷茫转向清明,把脸别到了一边。 “我并不怀疑你与许家的小姐有何不妥,只是若素,我没有那么大度,”我把他的脸又正过来,眼眸阴沉,“我不想看见你与过去的未婚妻谈笑风生,而我像个傻子,远远地看着。” 若素还是不说话,垂着眼,神色倔强。 我感到不悦,可想到他的身子,不想多做纠缠,“这两日你好好养着,我自然不会动那个女人分毫,但别因为这件事再与我闹,知道么?” “你既开口,我又能如何。”若素仰起脸,神色悲哀,脸庞被水汽熏出几分红晕,眼神却像冰一样刺人。 我无心解释,帮若素清理干净,大幅的宝蓝色绸缎一裹,放在床榻上。 丝绸是凉的,颜色妖丽,与若素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相称,松松地露出纤细的锁骨和颈上的吻痕。 我眼神暗了暗,但只是抱着他半卧,给他念那些古老的诗词。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词是好的,可我每次读来只是悲凉,因为我记忆里曾有一个女子,抱着她死去多时爱人,反复的吟这最后一句。她的悲痛像暗夜里的荆棘,不管隔了多少年,都让人刺痛。 这一切若素都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出于喜爱,自然也不明白我一遍又一遍的念诵是为了什么。 而我所有藏之于心的爱,都埋藏在了古老诗词的掩护下。 第6章 许锦的事本应该就这么翻过去的,我无心多去计较,若素也存了早断为上的心思。 他不想辜负一个女子的美好年华,我知道,因此才格外无奈。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许锦竟会自己来找我。 若素此时正在后院的小书房,我在前厅里接见了她,吩咐不许人进来。 “真是稀客啊。”我轻笑道。 许锦坐在我下首,已经不是我上次见到她的温婉模样,脸色苍白,眼里却盛着火,尖利得像一把刀。 “易家主,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的目的你大抵也知道了,你要怎样才会放若素走?” 有意思,我呷了口茶,饶有兴味地打量看她。 还太年轻了啊,十六岁的女子,纵使被人称赞天资聪颖,也不过是个孩子。单纯的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凭着彼此的爱慕,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许小姐,老实说我欣赏你的勇气,可我也明白点说,你是没有胜算的,你有什么筹码能让我不得不放若素走呢?”我问她。 “若素是人,不是你的玩物,他爱的人根本不是你,把他留在身边只会是折磨,”许锦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再过几年,你就会嫌弃他,可我不会,我会陪着他,哪怕他老了,我还是会爱他的!” 我没有说话,冷眼看着在我眼前几乎有些崩溃的女子。 “求求你,把若素还给我吧……林家欠你的钱,我们可以努力去还的,把他还给我吧……” 她哭了,眼泪冲刷过脸庞,是悲泣的哀鸣。 她是爱若素的,起码这一刻,她的心思是单纯的,没有那么多计较,只是一个稚龄女子对恋人的牵挂,真心实意地渴求着天长地久。 然而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你不会一直爱他的,”我放下茶盏,别过眼去看窗外的翠薇,蓝紫色,隐秘的妖娆,“我若真放若素离开,你们凭什么谋生呢,林家可以说是回不去了,你们许家也不会肯把你许配给他,你们只能从头开始。” “我承认,若素是聪明的,无论是经商还是考取功名都不会差,可考功名期间,谁来养家呢,经商?你忍心若素吃这苦吗?” “与他在一起,再苦我也是甘愿的。”许锦昂着头,眼睛通红,神色倔强。 预料之中的答案,我在心里冷笑。 “你扛不住的,你现在能这么想,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等你被生活的粗厉折磨成庸碌的妇人,你就会开始怨恨,开始怀念从前,”我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唇间扯开虚假的笑,“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天下美人这么多,我独独留下若素呢?” 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惊慌,笑意扩大。 “我爱他,远比你深。” 许锦愣在那儿,她并没有料到。 “荒唐,”她的嘴唇有些哆嗦,“你这样,也能叫爱吗,把他关在囚笼里?这是爱?”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叹了口气,“别说你,连若素自己也不信。可这是真的啊,我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我又想起了桃林里的相遇,飘着细雨,桃花零落。 “他是我所珍爱的,想要保护起来的。我当然可以放他和你离开一阵子,让生活挫一挫他的锐气。 可我舍不得,我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干净得像一杯水。虽然有时他的爪牙太锋利了,甚至伤到我,可我不想拔去。我只想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有翠薇花落下来了,细碎的,沉睡在泥土上。 “我不会放他离开的,无论怎样,”我向永贵招了招手,“许小姐,请回吧。永贵,送客。” 我离开了前厅,听到了许锦凄厉的哭声,像粘稠的蛛丝,缠得人心烦意乱。 第7章 我去了小书房,若素正靠在软榻上,漆黑长发披散在深紫色的绫罗上,素白的指尖在古老的书卷上无意识地描画。 我习惯性的把他揽在怀里,下巴蹭着他头顶。 若素没有丝毫反应,眼波都没有动一下。 许锦的话突兀地闯进了我的脑海里,她说我把他关在了囚笼里。 也许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我绕了绕若素的长发,想起他确实很少出门,因为我不乐意他离开太久,而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意愿,因为这是南城,是我的故乡,不是他的。 “下半年还有些事要忙,等明年开春,我陪你回栾城吧。”我试探着问他。 若素的指尖顿住了,没有答话,像是在挣扎。 静默维持了很久,空气像凝滞住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栾城不仅是若素的故乡,也是林家的本宅所在地。 他不想面对林家。 可若素是想念栾城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那儿长大,水乡的润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那些雾蒙蒙的早晨,女子手里的莲蓬……在他的记忆里都是鲜明的。 “没多少时间,就在卢月河两边玩好了,也热闹些。”我低声劝哄道。 卢月河在城南,多是外乡人喜欢去,且林家在城西,没多少可能遇上。 若素思索了一两秒,细不可闻地“嗯”了声。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就真正的忙了起来,很多事积压在一起,烦得人头晕。 我一时也不太顾得上若素,有时连着几天都见不到他。只是叮嘱着他贴身的几个人悉心照料,小厨房也得常备些他爱的点心宵夜。 一转眼,也就到了将近年关。易府逐渐热闹起来,分出去的几支旁系都回来过年了,偏院的也都住到了本宅,这是惯例了。 不管有多不耐烦,场面总还是要走的,一拨又一拨的人搅得我头都疼,心里盘算着若素怎么办。 前两年我都是等宴会散了后到我们房里里陪他,只有两人,烫了酒,菜色也还是平日爱吃的几样,除了外面的爆竹声,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今年我却是格外不想委屈他,坐在主位上没多久就推脱不胜酒力,让他们自己和乐,先一步回房休息了。 若素果然坐在灯下,眉眼都柔和几分。见到我微微的诧异,却不多问。 我笑笑,让永贵告诉小厨房上菜,坐到了若素身边。 “特地早早就开溜了,”我在暖炉上烤了烤手,侧头看他,“我们还没好好过一个年呢。” 若素不答话,眼神却罕见的柔软,替我斟了杯一直暖着的酒,细长的手握在青花瓷的酒杯上,脆弱得像一折就断。 我不合时宜的想,别说酒了,他就是端给我一杯鸠毒,我此刻估计都能笑着一饮而尽。 爱其实比什么都醉人。 我于是忽然就笑了,若素莫名其妙看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美人误国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他解释,嘴角的笑还未收敛。 若素挑眉,估计是不高兴理我,转头看窗外,远远有喧闹声。 我就看着他,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对我笑一下吧,一念到头都冷着脸,过年了,让我高兴点好么?” 若素一愣,像不认识我一样,然后就真的笑了,嘴唇扬起绵延的弧度,浅浅的一弯,眼神也不再是似有似无的疏离,透着些许暖色。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恍惚间觉得外面冰雪消融,刚喝下去的酒在胃里升腾起热度,我甚至觉得眼角都有些湿。 我把他搂在了怀里,头埋进他的颈窝,许久没有开口。 若素的身体僵硬了几秒,忽然软下来。 我听见了他一声长长的叹息,细微的,夹杂着无奈。 第8章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留在本宅过年的人也大都不怎么到外面走动。 若素身子虚,房里的暖炉永远是热的,连饭菜也多半给他端到房里,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可偏偏若素喜欢院子里的梅花,没事就自己跑过去看,纯白的狐皮大袄围着,领上一圈绒毛,脸给遮了大半,只余两只漆黑的眸四处转,就是我有心阻拦也说不出口。 所以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当时若没纵容他就好了,不在乎他是否觉得我霸道,把人抱回房就好了。 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 年初八的时候,若素落水了,坠进了寒冬的鱼池。刺骨的冰水将他包围,他不会游泳,只能去攀附岸边的石块,几根指甲都折断了。 他呼救,没有人听见,救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冻得像冰渣,嘴唇乌紫,几乎要没了气息。 这些我都不是亲眼目睹的,那天我恰巧出了门,回来时若素已经安置在了床上,屋里热得人受不了,他的手却还是冰的。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心跳像是消失了。 可声音竟还是冷静的,面无表情地问若素还有多久醒来。 年迈的大夫腿都在哆嗦,可我的心里只有暴怒,他说寒气入体,伤到了内里。又说若素本来身子就虚,经不住这样的冰水。 “他什么时候醒来?”我又问了一遍。 大夫不敢回话,眼神里的害怕却交代了所有。 我把若素的手捂在手心里,还是凉,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温度。 “他还能醒吗?” 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感觉悲哀,声音都是抖的。我害怕听见不想要的答案。 大夫斟酌再三才开口,“不好说,但应该是能挺过来的,只是……小公子本就体虚,怕是会落下严重的病根。” 长久的寂静,只有窗外枯松被雪压断的声音。 “下去吧。”我感到累了。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里只剩我们两人。烛火不安地摇曳,在底座凝成烛泪。 恍惚中,有水滴落在了若素的手背上,几根断掉的指甲上也沾到了。 擦去,又落下。 如此往复,我才意识到是我自己流的泪。 若素什么都不知道,他毫无知觉地沉睡,脸色苍白若雪,嘴唇还是隐隐有紫色,像是在也暖不过来了。 我伸手去抚他的眉他再也不会被推开了,可我现在宁愿他像以前一样对我露出不耐的神色,起码那时他是健康的。 我感到了恐惧,像回到了十一岁时,母亲骤然离世,那是我也是这般无措,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留住她。 记忆里,母亲也是这般虚弱地卧在床上,然后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离世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像睡着了一样平静,只是没了呼吸。 我躺到了若素身边,环住他的身子,凝神去听他的呼吸声,细弱的,浅得几乎听不见。 我听了一夜,心脏像是与他的呼吸契合了,只有他呼吸一下,我的心脏才会跳动一下。 那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几个长夜之一,思绪几乎是一片空白,天地是不存在的,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在一起。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醒来,怎样都可以。 第9章 等待若素苏醒的时间是漫长的,但好在第一夜后病情稳定了。 而若素落水的原因,也已经被彻查。 是四叔的女儿,易翡。 那日若素又是独自在院里看梅花,来往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自是无人敢打扰。只有我这小堂妹,在树后看了许久。 若素正巧身子有些不适,坐到鱼池边的青石上歇息。 她从树后走出来,双手轻巧地一推,若素便毫无防备地落进了水里,却本能地抓住岸边的石。 易翡是硬生生拿石头把他的手砸下去的,好几根指甲开裂,在水里染出血红。 她根本没料到救上来竟还有气,更不曾料到易府里有人亲眼看见她走进了花园。在众多的长辈面前哭得双眼红肿,说只是一时糊涂。 我坐在主位上,手里的云香半天没有喝一口。 “拖下去,家法处置。” 一时间几个长辈都站了起来,尤其是四叔,居然气的脸都红了。 “那不过是个玩意儿,这可是你妹妹!她本来还该是你夫人……” “哐当!” 我手里的云香连杯子带茶甩到了他脸上。 “别再让我听到你这么叫他,”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若素不是你能动的。我是尊各位一声长辈,但易家的家主,是我。”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我能感觉到心里的怒意,几乎就要承载不下。 “四叔教女无方啊,侄儿便替你管一管好了。” “堂哥……”易翡吓得来抓我的衣摆。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回手就是一个巴掌,力道大的易翡直接摔在地上。 “我从不打女人的,你是特例,”我从一旁接过手巾,细细的擦了两遍,眼角扫到四叔怒不可遏的脸,“四叔,若我是你,就会放聪明点。把易翡交给我处置,好歹能保下你两个儿子,和杭州的生意。” 他几乎立马就僵了。 “易和和易平做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但懒得管,不代表不管。四叔你选吧,要女儿,还是要儿子和生意。”我扬起了一边的嘴角,冷眼看着易翡向他的父亲伸出手去,哭得一声比一声凄惨。 真难听啊,我看了永贵一眼,他立马动作利索的吧易翡的嘴堵上了。 另几位叔叔已经不敢作声,我能查到四叔的小辫子,就也能抓住他们的。 四叔没有让我等太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易宛生,我把女儿交给你,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为了这么个下贱东西……” 这次是桌上的珊瑚雕,直接对着四叔的脑袋砸的,“啪”得碎了一地,声音在前厅里回旋。 “我说了,别这么叫他,代价你付不起。”我从他们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扭曲的脸。 若素现在还躺在床上,毫无知觉,这些人竟还袒护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堂妹,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的,但在我这儿,你这条命还比不上若素一根指甲,”我嘴角重新弯起弧度,看着易翡的脸几乎煞白,“你断了他六根,要六条命才够赔呢。” 四叔的手抖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易宛生你个畜生……”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吗,比不得四叔你,同胞兄弟都能下手……二叔若泉下有知,听到你指责我,只怕会笑醒过来。 前厅里一片哗然,二叔当年死得蹊跷,早有人怀疑。 四叔声嘶力竭地辩解,像个跳粱小丑。 真难看,我扫了地上还在嗷嗷哭喊的女人一眼,”永贵,带下去,别让她死了。“ 第10章 其实易翡的生死对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甚至换不来若素少受些折磨。可人做错了,就该要受惩罚。 我的目光落在了若素的手上,一根根缠着绷带,提醒着我这该是多撕心裂肺的痛。我此刻反倒有些庆幸他是睡着的了,起码能少受些罪。 稀薄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床边泛黄的书页上,是他出事前还在翻的那页,我常常读给他听的。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我叹息着抚上他的额,心里期盼着他能醒过来看我一眼也好啊。然而等了许久许久,他的眼眸还是闭阖的。 我吻了下他的眼,心里满是苦涩。其实真要细究,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是我才对。 是我让他离开了林家,是我专宠他招致怨恨,是我不曾在本宅人多混杂时留意…… 他有足够的理由怨我。 “所以快醒来吧,醒来才能数落我的种种不是,你不是最讨厌我了么。”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希望他能听见。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过去的事。 十五年前,我只有十岁,家里的仆人被人收买,将我丢到了荒山上。 天下起了雨,倾盆的大雨,浇得人浑身透湿,我只能先躲进一个山洞。 令人没想到的是,里面已经有人了。 不得不说被吓到了,里面坐着一黑衣女子,生得非常好看,眉目间却全然不是女儿家的娇羞,反而透着凌厉,像淬毒的刀。 而她的怀里,竟抱着一具白骨,动作小心而温柔,像对待什么心爱之物。 十岁的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几乎转身想逃跑。 然而女子只是温和地看着我,甚至笑了一笑。好像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萍水相逢。 “你……是鬼吗?”十岁的我壮着胆子问。 她顿了一下,摇摇头,又低头去看怀里的白骨。 不知为什么,我直觉这个女子并不危险,比起漫无目的地在山上乱闯,还不如与她一起安全。 “它……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子眨了眨眼,声音温柔而小心,“她是我的恋人。” 年少的我完全呆住了,看看女子,又看看白骨。 “你带着他在这儿做什么,死者,还是入土为安吧。”我忍不住小声道。 “她不会与我分开的,”女子笑了,“小鬼,以后你遇到了自己的爱人,千万不要变成我们这样,生不能相守,只能相约黄泉。” 那是我听不懂,只模糊地觉得,眼前的女子嘴角在笑,心里却在悲鸣,泣血的悲鸣。 我在她身上感觉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活人的气息。她根本没打算过要活。 而我们的谈话也就此而止,她抱着白骨,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诗,在多年后的我的梦里,依旧不时闪现。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第11章 后来就是天亮了,黑衣的女子向我指明了下山的路,而我也顺利被家里找到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我回去的第三天,那座荒山坍塌了,山洞恰好被泥沙盖住。 “再后来,我曾让人去清理过,里面挖出来两具白骨,我把她们合葬了。” 我望了望外面,天色已昏,“你说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生不能相守,死后才相约黄泉,什么都没了。”我喃喃道。 房里一片寂静,提醒着我所有的不过是我一人的自言自语。 “快点醒吧,备了你喜欢的菜,再不起来就又是浪费了。” 我只是习惯性与他这样说话,结果若素的睫毛真的颤抖起来。 我摒住了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先是微微睁开一条缝,迷茫地眨了两下,然后像是清醒了,眼睛全睁开了,漆黑的眼眸看着我。 我几乎以为是我出现了幻觉。 “你终于醒了,”我想对他笑,声音却有些哽咽,“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摇摇头,异常温顺的样子。 “饿吗,小厨房备了粥,和几样你爱吃的清淡小菜,大夫说这两日别怎么碰荤腥,”我问他,顺手理了理他耳边的碎发,“我让他们送上来?” 他想了想,点头。还是不出声。 “怎么不说话,嗓子不舒服吗?”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是。”他的声音有些哑,但并没什么问题。 “你真吓死我了,下次不许一个人出去,”我放了心,顿了两秒,“害你的人也查了出来,家法处置了。” “家法处置?”他疑惑地看我。 我犹疑了下,不太想告诉他。可架不住他一直歪着头看我。 “你受的苦,她当然是加倍领了,以后易家族谱里,也不会再有她的名字了,”我看见他眼里的迟疑,摸了摸他的额,“别多想。” 若素便也不多问了,对我的亲昵也反常地不抗拒,甚至之后我喂他喝粥,也只是象征性的退避了一下,就随我去了。 我一方面是高兴的,另一方面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碰着了哪里,神思一时没回过来。 但大夫检查后说他身体暂时无恙,但一会儿又把我拉至一边,局促不安的样子。 “大少爷,医者仁心,小公子这样我也不想看到,但有些事,你不得不有个心理准备,”他抬头看看我,额上冒出一层细汗,“小公子体虚,又在冰水里泡了太久,直接伤到了根里,怕是……怕是有损寿命。” 若素醒来的好心情几乎是立时就消散了,我感觉身子都凉了。 “怎么个有损法?”我沉声问。 大夫擦擦汗,“怕是只有五六年了,还得小心着别有什么伤病,若是调理不好,可能,只有两三年的日子了。” 五六年?我无声地重复,抬眼看向屋里,门是关着的,但我能想象到若素定是乖乖抱着被子,靠在床头。 “有劳大夫费心了,”人像一下子苍老下去,我对着大夫施了一礼,“若素的身子也还请大夫多加调理。” 大夫是帮我们家治了很多年病的老人了,看着我叹了口气,也不推辞。 “小公子的身子老夫当然会尽力,只是大少爷你也要自己保重啊。” 我点头,“知道,我还得照顾若素呢。” 老人看看我,也没多说,谢绝了我送他出门,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向外走去。 第12章 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只觉得寒风像是吹进了骨子里。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只有五六年了,大夫说若素只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我眨眨眼,觉得眼睛生疼,像有什么东西在最深处破碎了。 确认自己情绪整理无误,我才推门走进去,正对上若素望过来的眼睛。 “精神好些了吗?”我问他。 “好多了,”若素笑了笑,眉眼温和,“大夫说什么了?” “嘱咐我怎么照顾你,还有不能让你乱跑。”我坐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他乌木般的发垂到了我的手背上,柔软的不可思议。 若素便不多问了,脸颊小小地蹭了一下,像细弱的小猫。 “你一个人也无聊,要不要给你养只猫?”我笑着问他。 若素仰起脸,有些惊讶的样子。 “要么?”我又问了一遍,“不会养也不要紧,我让青织她们几个帮你。” 若素这才点了头,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我低头吻上去,他也不放抗了,只是闭着眼,睫毛微微的颤抖。 我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使眼泪不掉落在他脸上,灯光下,若素的脸被照得分明,仿佛还是三年前被父亲带至我面前的少年,面色苍白若纸,眼睛却是漆黑的,像有凛冽的清光。 他那时一直咬着唇,唇色殷红欲滴,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但我那时完全沉浸在欢愉中,不曾在意。我以为我们会有很久很久,久到可以牵扯一世。 如果寿命可以随意转换就好了,我把我的分给你,我们就能一起老去了。我不会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就两个人,慢慢走到尽头。 你说好不好,若素?我在心里轻声问。 他当然是听不见的,我扯了扯嘴角,一滴水滴从眼眶中脱离,落在了锦缎般的乌发上。 开春的时候,若素的身体好了很多,我也就让人给他捉了只白色的小奶猫来,据说是藩国进献的品种,眼睛一黄一蓝,分外可爱。 若素很喜欢,我问他取什么名儿,他笑了下,眼睛弯成两弯,“叫宛宛。” 我无奈,但也随他高兴。 自从醒来后,若素与我竟是一夜间亲近了不少,笑的也比以前多了,虽然脸色还是不红润,但精神不错。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实在有些受宠若惊,我无疑是欣喜的,虽然好奇,但我并没有问若素原因。 他愿意留在我身边,已经是我人生之幸事。 有了宛宛陪伴,若素比以前更长时间在外走动,晒晒太阳,一人一猫躺在廊上的软榻上,宛宛趴在若素的肚子上,蓬松的小尾巴一扫一扫,和主人一起眯眼打瞌睡。 偶尔的,有初春的新开的花落下,飘至软榻上,是不知名的,浅浅的粉色。 这场景我时时看到,心迅速化成一汪水。 若素今年二十一了,可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懵懂的,干净羞涩,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楚我有多喜欢他,是那种无法割舍的眷恋,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慢慢白首,想求一个天长地久。 可偏偏这些都是不可能了,我的若素一早被告知了终结,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 我很想问问他,如果有下辈子,还愿不愿意遇见我,这次我们换一个开始,只是我对他心生倾慕,不掺杂丝毫的利益交易。 这些话在我心里反复良久,却始终没有脱出口。 第13章 很快便入夏了,若素的身子也稳定了许多,我便带他回了栾城,践行许下的诺言。 正赶上莲花开的时候,一朵又一朵的冒在河面上,有采莲的少女,穿着各色的罗裙,行舟而过。 远远地,有谁在低吟古老的诗歌: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若素似有所动,低声道,“我很喜欢这首诗。” 我只是微笑,却不多言。 这其实也是我喜欢的诗,但此时此刻,我不想听到它,一点也不。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贪恋的是此刻的静谧安好,江南的天空下是盛满了莲花的荷塘,水面上悠悠飘着一只画舫,我与若素就坐在船头,守着一只冒着白气的茶炉。 他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两人的长发亲密的纠缠,仿佛已经相爱了很久。 画舫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偶尔有开朗的渔家女与我们闲谈,莲花依次从船边错过。 我突然很希望能在这儿终老,于是低头问若素,“等我们老了,就在这儿买一处宅子,有大片的桃花与荷塘,闲时便像这样泛舟而行,好不好?” 若素的小指抖了一下,仰起头,所有的光辉都碎落在了他墨色的眼眸中。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静止了,就到眼泪从他的眼测落下来。 我慌忙替他擦去,心是绞痛的,“我就是说说,你不愿意也不要紧……” 他摇头,声音低哑,“我愿意的。”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我愣在那儿,怀疑是否是幻觉。 “我愿意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这不是幻觉。 我无法克制地把他揽进了怀里,脸埋在了他的长发里。 而若素,也伸出了手,小心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了,可我不想深究,这个结果已经足够让我欢喜。 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上苍让我在那个细雨霏霏的三月遇见若素,让我有机会去靠近此生唯一的爱恋。 虔诚的吻落在他的额上,我对他微笑,不知第几次的告诉他我爱他。 若素的眼睛还红着,却也微笑,说我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有所回应。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栾城。有拍打着翅膀的翠鸟从湖上掠过,清晨从卖花姑娘手里接过一只莲蓬,剥开是圆润的莲子,去掉芯,送到若素手边。 我们常去湖边散步,阳光从树荫中洒下,斑驳一片。我总喜欢与他十指相扣,路上会有和善的老人,大都以为我们是成了婚的,笑嘻嘻的说百年好合。 若素此时总是脸色微红,但从未挣脱我的手。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我突然觉得这句词无比应景。 我是从北而来的游子,对这个南方的城心生眷恋,因为这儿有我爱的人。 来栾城的第十四日,恰逢这儿的夏夜会。 我好奇地问若素,他笑笑,说这是夏日的盛典,对夏日离去的挽留。 这样的盛会若素自然参加过多次,我却是头次,总觉着新奇。 街上的人一下子多起来,处处是明亮的灯火,小贩热情地吆喝,孩童拉着大人的衣角要吃糖年糕。 我也买了一个给若素,他小口的吃着,偶尔因太烫,伸出粉色的小舌呼气。 我看着有趣,揶揄他此时真像宛宛。 他小小的哼一声,转头又去看花灯,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在夜里燃着温暖的光。 他告诉我小时候母亲曾给他买过一个,特别精致好看,上面是大片的水泽,蓝裙的女子俯身去采远处的莲,却偏偏错过了腕下的一朵。 我于是想问老板还有这种灯吗,他却说不用了。 “我已经把错过的找回来了。”他微笑道。 我不解,他也不肯说,任我猜了半宿。 夜深时,我突然就明白了。 若素在我身侧沉睡,睡颜安详无邪。 “恭喜你把错过的我找回来了。”我附在他耳边轻笑道。 第14章 后来过了很久,若素才偶然地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 还是因为那次的落水。他被刺骨的冷意包围着,近乎绝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我的脸。 “我突然就很害怕,害怕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害怕你把我忘了,喜欢上别人”若素淡淡的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却是细微的哀伤,“连溺水的感觉都不清晰了,只是难过,不得不承认其实早就喜欢你了,却一直在逃避。” “而后来……从漫长的黑暗里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守在身边,突然就觉得,之前那么多纠结都是不必要的,再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好了。” 我神色复杂地把若素揽进怀里,他还是瘦,即使抱着也没什么分量。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吻了吻他的眼角,向他承诺,“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不管什么时候。” 他仍是笑,低低地应了一声。 ****** 我们在栾城只住了一个多月,我毕竟还掌管着易家,不可能真的不管,只能跟若素承诺以后再去。 他倒也没意见,日子过得很清闲,常抱着宛宛打瞌睡,没事练练字,画上几笔。 一切都好像与从前没什么不同,然而我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比如有时我忙到很晚才歇息,房里的烛火总是亮的。若素睡眼惺忪的靠在床头,见我回来,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自动自觉地放软身子,缩进了我怀里。 他不再抗拒,所有的猜疑与忧虑消散后,就只有全心的信任与依赖。 我无法克制的欢喜,心里的幸福几乎满溢,觉得已拥有了此生最大的安稳。 但事实上,即使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心里始终还是有阴霾的。 若素的虚弱,已成了我的心病。 我四处去打听调理人身子的方子,但结果总不尽人意。直到段安过来拜访我。 段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再亲近不过,我与若素的事也从不曾瞒他。 他前些日子刚给我写了封信,询问近况。我提笔,只回了寥寥数字,“抱得美人归矣。” 写这话时是在书房,若素看书看得累了,窝在我怀里歇息,裹着薄薄的毯子,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呼吸均匀,不谙世事的模样。 我忍不住微笑,扣紧了他的手。 我没料到的是,段安这家伙居然闲到跑我这儿来看热闹,强烈要求见一见能把我迷得昏头转向的是哪一位。 我对他的措辞极为不满,当下准备赶人。 他连忙掏出一张纸,以示诚意,“不是白来的,带了礼物呢。” 我接过一看,是张药方。 “医圣章在德写的,寻常人千金难求。”段安得意的补上一句。 我怀疑的看他,“那你怎么有?” 不是我多想,这章在德的名号我是听过的,医术极高,性格孤僻。我已经准备好花大代价去请他了,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匪疑所思了。 段安这下却说的不痛快了,只模糊地说是通过他徒弟得来的。 我也不追究,只是担心这药方会不会因人而异,章在德又没见过若素,哪料得准。 段安这下就显得极为帮忙,说药方主要针对若素的体虚,若我不放心,过几个月,章在德就有游玩这儿了,可以请他看看。 “费心了。”我对他笑笑,难得的和颜悦色。 段安摸摸下巴,无比怀念的样子,“你可真是多少年没谢过我了,一时还真不习惯。” 第15章 冲着那张药方,我让段安见了若素。反正也不拘什么礼数,让人送了小菜和酒到小楼里,随意些反而好。 段安一个人坐着,我和若素坐在同一张榻上。他对此表示了强烈不满,欺负他孤家寡人。 若素的脸有些红了,暗地里把我横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拨。 我踹了段安一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他哼了一声,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若素身上,拐着弯抹着角问他还有没有姐姐妹妹,长得像是不像……诸如此类,其心昭然若接。 我有点头疼,但已经懒得管他。 若素性子比较内敛,遇上这种无赖基本应付不来。段安要和他拼酒,他也就没法拒绝,端着酒杯就要硬上。 我劈手给夺了下来,冲段安笑笑,“我陪你喝。” 他的脸顿时就白了半截。 最后不出所料,喝到半道儿,段安就一头栽了下去。雷也劈不醒的样子。 若素有些担心,我在心里冷笑,拉着他就往外走,顺便交代仆役们记得把这个醉鬼拖回房,然后就可以放他自生自灭了。 许是少许喝了酒的缘故,若素入睡的特别快,气息平稳,小小的脸缩在锦被里。 我笑笑,替他把被子掖掖好,起身出了房门。 天虽然还未凉,夜里总是有些冷的。 我敲了敲段安的房门,不出所料,一脸的神清气爽。 “喝不过就装死,这么多年你也没个长进,”我没好气的看他,“出来接着陪我喝,一醉方休。” 于是我们又坐到了花园里,若素不在了,有些话他才能当面和我讲。 “你真是给降住了,”他饮了一口碧琼酿,有些感慨的样子,“从没见过你这么宠着一个人,是真的宠,捧在心尖都怕摔了。当年玉臣那么喜欢你,你连正眼也没给过人家一个,现在……真是世事难料。” “有什么难料的,”碧琼酿熏的我有些醉,抬头看庭院里的枝枝蔓蔓,“世上那么多人,我偏偏就喜欢这一个,估计真就是命里注定,逃不开。” 段安看了我一眼,眼角带笑,“是,就这一个,中了邪似的。” 我不回话,也笑了。这世上多少事都是无理可循的,爱情更是如此。只能说是恰巧,恰巧我遇见了若素,然后不小心了爱上他。 反观下来,若素反是无辜的。他只是不经意的走入了那片桃花林,不经意就入了我的眼,被我绑在了身边。 “玉臣呐,遇见你也真是亏的,我至今还记得你当时回他的话,说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让他别费心了。”段安的酒终于有些多了,话也开始煞不住。 “那么好一人,你怎么就是不动心呢?你是把所有感情都冰封了,只等着若素吧,”段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意已经从他脸上隐去了,眉目冷峻,“偏偏玉臣也是个傻子,对你执着的要命。” 我侧眼看他,心道你不也是个傻子么。 从前的所有都是本烂账,谁也无法清算。我并没有爱过玉臣,但他无疑是我重要的朋友,哪怕只是我单方面的认为。 也许我曾有过片刻的动心,但我们不合适。我们是相像的,心思阴狠。我从不否认这一点,所以渴望一个透彻若水的人。 幸运的,我遇见了若素。至于玉臣…… 段安还在喋喋不休,替玉臣鸣不平。 我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喜欢人家直说就好了,废话越多说明你心思越乱。” 段安被酒给呛到了,瞪着我好久说不出话。 我只是促狭的笑,想看热闹。 谁料他却静默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眉眼温柔到哀伤。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呢。”他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眼神明亮得像蓄着泪。 第16章 我愣在那儿许久,几乎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人此刻像冷硬的雕塑,唇角微扬,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悲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夜里的风太凉了。 段安的情绪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一杯又一杯的倒着碧琼酿。 这件事我之前从未听他说过,像一枚种子,被埋在了心底,还未来得及发芽,就已经腐烂了。 可面上他仍是开朗的,不拘小节,没事就来打听我的八卦。他所有的悲痛都被隐匿了,一夜醒来,便了无痕迹。 他总是在笑,不论开心还是难过。情绪被埋的太深,有时连我也无法辨别清。 “有时真嫉妒你,好事儿怎么全被你占了,”他又在笑了,眼睛却是湿润的,像安驯的骆驼,“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着你,是件多幸福的事啊。” “至于我呢,和玉臣坦白时,他想听到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轻描淡写就拒绝了,让我忘了这件事,以后还是朋友。” 段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喑哑,低低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谁要做他的朋友啊,我甚至无法面对他了……所以我逃到了你这里,当一个可耻的懦夫。” 我无法回答,只是看着他,看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情分而言,段安比之玉臣,和我要更亲厚些。 他很聪明,心境却比我单纯的多,最不善与人为敌。 我是喜欢他的,单纯的,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我不希望他受伤害,哪怕那是玉臣。 但这件事上我无能为力,爱情终究只是两个人的事。 其实我并不幸运,我在心中想道,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段安,若素也不知道。我背负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沉重的,无法放下,无可言说。 但我没有这样告诉段安,这些东西他最好一辈子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需要我的糟糕经历来安慰他,他自己会找到疗伤的路。 ****** 段安在我这儿赖了两个多月,段家的老管家都快哭了,无比心酸于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闲散少爷。 我也没有因为他在花园里短暂的脆弱而心软,更不怜悯他情路的坎坷,一切照旧,轻巧的将那一夜翻过了。 段安是骄傲的,他愿意把自己的伤痛袒露于我面前已是不易。我必须对得起他这份情重。 但我还是写信给了玉臣,也不多言,只是短短几语,告诉他段安在我这儿,以及,我有了一个深爱的恋人,我们很幸福。 起码此刻是的。 我搁下笔,有些悲哀,想到了那些被我埋藏的秘密,并不只有我一人知道的秘密。 第17章 快入冬的时候,段安终于磨磨蹭蹭的回家去了。走前帮我把章在德请了过来,传说中的医圣在我府上并未住几天,只留了几张方子,答应每年来帮若素看看。 我知他性情乖僻,看不上金银等俗物,特地打听了他的喜好,送了画手梅景春的两幅画上去。 他看见画,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两眼。 “这小子可真是你心头宝,这么紧张他,”他嗤笑了两声,“两幅画费了不少功夫吧,梅景春的画可不是容易来的。” 我笑笑,并不多言。 他让身侧的小奴把画收了,看着我,摇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做什么都满腔热血,包括爱人,恨不得什么都捧给他,好像没了这个人就不行,”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面露不屑,“可一旦时间久了,感情就淡了,从前万般好都成了空话。我劝你,别现在对他好成这样,这孩子是个心软的,对你也是认真的。你呢,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凉薄阴狠之人。” “你若是倦了,想抽身很容易,所有的宠爱一瞬间就可以散了。但那孩子就未必了。他身子不好,哪经得起这么大落差,”章在德撇了下嘴,重重叩了下桌子,“好好想想吧,这孩子不是个长寿的,你别反误了他性命。” 我直直的站在他面前,之前的所有都不如最后一句来的冲击。 “敢问,不是个长寿的,是什么意思?”我问他,声音低哑。 “他的病根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小时候又没调养好,再加上寒气入体,就是个健壮的也经不起折腾,”章在德看看我,皱了皱眉,像是斟酌什么,“你若按我的法子调理,估计能好些,但等时间长了,还是会复发的。” 所以呢……我就只能惴惴不安的等那一日吗? “无法根除么?” “没法。不过若调理得好,再看他自己的造化,也不会多糟糕的。你只要别刺激他,继续这么养着,十年内估计没什么大毛病,”他顿了顿,忍不住又敲定一句,“但这就得看你了。” 我点头,微扬嘴角,心头隐隐刺痛,“有劳前辈。” 他是个老人家了,世态炎凉看得多了,有这担心不无道理。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若素对我有多重要,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 但他现在最需要的,偏偏是我给不了的。我所有的深情与眷恋,都无法留住我爱的人。 ****** 送走了章在德与段安,就真的入了冬。天已经冷了,飘着细碎的雪。 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睿王府,玉臣的,邀我去他府上聚聚。 另一封,我垂下了眼,搁置一边。 那封信上没有落款,只是简单的写着:梓午阁小聚。 是我熟悉的笔迹,放在火上微微烤一会儿,右下角即会浮现一个小小的龙,摸上去总觉得烫手。 第18章 窗外的雪还在落,无声无息。一只不知名的鸟栖在寒枝上,黑乎乎的,毛色混杂。 我把信烧了,化成小小的一捧灰,是同样令人压抑的颜色。 ****** 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我准备带若素去一次京城。 往年都是我一人去的,但想到去年冬日里发生的事,我果断放弃把若素留在这儿的想法。 若素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做什么,直到坐进车里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怀里还抱着宛宛,和它的主人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我。 我不由笑了,低头吻了下他的额角,“去看一个朋友。” 若素也不多问,团在我怀里,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窗外冷冽的雪也无法冰冻我此刻心里的柔情,世上所有甜美的语言也比不过恋人偎依在怀中的满足。 我理了理他并不散乱的额发,心中只感觉到奇异。就在半年多前,怀里这个人还对我无比的冷淡,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可现在,他是如此乖顺地把自己交付于我,像一个孩子回到熟悉的臂弯,安稳而满足。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亲了亲他的唇角,爱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 京城与南城相距不远,一两日的车程也就到了。 我先带若素去了睿王府,迎接我们的是王府的老管家,看见我微微一笑,“王爷等候多时了。” 目光又落到若素身上,短暂的一滞,淡漠而疏离地颔首致意。 若素并不在意,他甚至比对方更冷淡,点了点头后便垂下了眼眸,一张脸素若霜雪。 这时我才隐约的想起,这便是他本来的模样。对任何外物都没多大兴趣,即使目光偶尔停留,多半也是飘忽的,根本没映入眼底。 我在心中暗笑,握住他的手,“走吧,别让玉臣等久了。” 玉臣在书房里等我们,房内并未有暖炉,他向来觉得那些镂花的精细物品太过骄矜,还常有熏人的暖香,是颓靡之物。 这个人永远是冷峻的,像一块岩石,怎样都捂不化。 我替若素把领口紧了紧,抬眉看他,“不知睿亲王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生个暖炉呢,天寒地冻的,实在受不住。” 玉臣冷眼看向若素,“是你受不住还是他受不住?” 若素看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对我轻声道,“我没事。” 我只是笑笑,“他是身子受不住,我是心。你若冻坏了我的宝贝,只怕你整个睿王府都不够赔的。” 玉臣没再说话,招呼人生了暖炉。 暖意弥漫开的时候,若素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而我也终于有心思把注意力分给对面的人。 平心而论,季玉臣是极为英俊的,眼窝深邃,鼻梁挺直,嘴唇薄得有些薄凉,连身形也是高挑修长,搭配在一起就是让人无法移开眼的魅力。 可偏偏对我不起作用,我暗自里叹息,更要命的是,对段安那个傻子无比起作用。 有时我都想问他,我何德何能,劳您惦记多年。 “这是你新收的宠姬?”玉臣先开了口,眼神冷得像冰刀。 我能感觉到若素的身体瞬间就僵直了,不悦地眯了眯眼,“这是我的爱人,想白头到老的那种。而且……敢问我以前除了已逝的芷悦外,连逢场作客的也没有,何来新收的一说?” 若素的身体又稍微软了下来,我只能在心中无奈。 “是我唐突,”玉臣冲若素点点头,“抱歉。” “无妨,”若素轻轻勾了勾唇,眼中像漾开了涟漪,“旁人的看法不会影响宛生待我的态度,又何须在意。” 第19章 我几乎是惊异地看了若素一眼,他的唇角明明白白的上钩,眼底却是冷的,夹杂着浅淡的敌意。 我忍不住轻笑了下。 玉臣倒是很平静,黑色的眸中几乎看不出情绪,“那么你很幸运。” 若素几不可见的颔首,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我在心中叹气,只能轻声与若素商量,“在外面等我几分钟,永贵他们备着披风和暖炉,别冻着了。” 若素“嗯”了一声,干脆地起身,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 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抬眼凝视对面的玉臣。 他已经卸下刚才的伪装,黑色的眼眸深沉的让人压抑。 “他比我,好在哪里?”他问。 我摇摇头,“并没有胜过你的地方,只是我偏偏就喜欢他,于是他在我眼里哪都是好的。” “有些话多说无益,玉臣,”我顿了一会儿,感觉到无奈,“我们确实并不合适。遇见若素前,我从未料到,有朝一日,我会对一个人如此心折,会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要他开心。” “爱是强求不来的,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玉臣没有回话,手握紧成拳,青筋毕露,像尽了极大的忍耐。 我不由抬了下眉,心道就算是想动武力,你也打不过我啊。 我放下一口未喝的茶,理了理衣衫,“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会比较忙,也没什么时间见面了。我们都冷静冷静,想清楚了,还是朋友。” 说完便起身,推门的一瞬,我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 我没有回头看,只是阖上门,对一旁面露忧色的老管家道,“好好照顾你主子。” 然后,一步一步地,想我爱的那个人走去。 他立在一地白雪中,蓝底暗纹绸缎长衫,描着几只冷然的白梅,微冷的风拂过他细碎的额发,眼眸清亮如水。 “我们回去吧。”我向他伸出手。 他将手覆上来,十指修长,润白如玉,微微的收紧,突然地,整个人撞进了我怀里。 我一时愣住,而后笑了,也收紧手臂。 他软软的鼻息拂过我的的脖颈,细亮的长发一直垂到我的手上,心下突然就一软。 我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吧。”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松开了手,抬头对我笑了下,“好。” 我拉着若素转身离开庭院时,我看到了不知何时立在窗边的玉臣,神色阴郁。透过大敞的窗,可以看见室内一片狼藉。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隐约的,感觉有什么在无形中破碎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就在我拜访玉臣的当晚,段安也来了京城。 第20章 虽说这次来京城也是存了带若素四处看看的心思,但有些事不得不处理,所以第二日的傍晚,我就又出门了。只有我和永贵两人。 清风轩是间茶楼,共两层,中间悬空。大厅有清丽的姑娘边弹边唱,歌喉婉转。 而我的目的地,是它的后院。 夏天时,这里会开着大片的红枝蔷薇,色泽妖丽,像包着蜜糖的毒药。 而花下,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略一个铁青色的小圆环。拉开,就是一个地道。 我在地道里穿行,感觉到压抑,无论走过几次,总是这样。 好在时间也不是特别漫长,很快就到了一处庭院,有小小的楼宇与涓涓的流水,偶尔的,有小朵的白梅花落下。 自从若素落水后,我就对这种花无比厌弃,迅速别开眼,看向石桌边的那个人。 深紫色的长袍,背影英挺,一举一动都是久居上位的慵懒与无形的强势。 “见过吾皇。”我向着那个背影行礼。 他转过来了,夕阳的余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与我无比相似的眉眼。 我的弟弟,季岑云,当今的天子。 “我都说了几次,在宫外,哥哥你不必向我行礼的,”他看上去颇为无奈,“算了,快起来吧。” 我对他笑了下,走到一旁坐下,总觉得他比上一次见到更疲惫了。 朝中最近又不太平,也难怪。 “听说我多了个嫂子,是真的么,怎么不带给我看看?”他递给我一杯雪上翠,笑着问道,袅袅的白气在空中升腾,模糊了人眼。 我顿了一下,“是真的,不过还是别见了,他不要知道这么多。” 岑云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下,“哥,你也太小心了……” 我不理他的埋怨,“别的事都能商量,但有关于我们的这些,越少人知道越好,母后嘱咐的你都忘了吗?” 他不回答,神色有些不耐。 还像个孩子,明明已经二十五了,又是一国之君。我只能与他聊起别的。 说来说去,不过是朝里那点事。 “哥,你派些人帮我盯着临安王,他府里最近进出的人有些太多了。” 我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呷了一口茶,还有些烫,暖意却达不到心底。 “幸好有哥哥你帮我,宫里那些人,没一个可信的,”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气恼,“就连我的亲生子女,与我也不亲近。” “那是你陪着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少。” “哪里有时间父慈子孝呢,”他静默了几秒,自嘲的笑了下,“前有狼后有虎,说的就是我的境况,前朝后宫,总没有太平时候。有时想想,还是你自在。起码你有个爱的人。” 我笑了笑,“遇见若素是我的幸运。”而我没有说出的话是,即使你遇见一个爱的人,也未必会幸福的,因为你的手里握着这世上最大的权利。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的十全十美,有得就必有失。 ****** 我们见面的时间总不会太久,天色暗下来后,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没有坐马车,从街上漫步而过,永贵跟在我身后。神色各异的行人从我们身侧经过,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永贵,你跟着我多少年了?”我突然问道。 “回老爷,二十载了。” “那可真是很长时间了。”我仰头看了看满天星斗,心下凄然。 ****** 我的父母是易家上一任的家主家母,易臻和钟晓柳。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父亲高大而和善,母亲温柔宁静。 我一直以他们的孩子自居,也为此而高兴。但事实上,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真正的父母,是这个王朝的先帝与昭成太后。 换句话讲,我与当今天子是兄弟,同父同母。 我和岑云出生在建成八年,是一对双生子。 天朝的王室自古有双生子不祥的说法,历史典籍中,也确实不曾有双生子同时存活的记载。 而先帝本人,也曾有一个双生的哥哥,是他争夺王位的最大的敌手,几次险些置他于死地。 所以一早下过令,但凡有双子出生,必处死其一。 当年还是端贵妃的我的母亲,才年仅十八,惊慌失措,却又不想失去孩子。她那时还很温柔,心肠也软,万般无奈下,让贴身老奴把我送出了宫,送到了易家,我父母的手上。 第21章 易家是我生母家族的表亲,我的父母与她关系还算亲厚,而她把我交给他们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没有子嗣,以后也不会有了。 我的父母各有所爱,却无法相守。因为他们都死了,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永远成了记忆里的一道光影。 这一切,我的生母是知道的。因为我父亲的爱人,就是她的哥哥。 所以她把我交付于他。她知道的,我的父亲无法拒绝一个与自己所爱之人留着相似血脉的孩子。而我的母亲,我宁静而坚贞的母亲,她不可能背弃自己的爱人,诞下一个不爱的男人的子嗣。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是相近而不相亲的,全然不似夫妻,至多,是心有共通的知己。 他们都被困在过去的记忆里了,爱人的灵魂融化在他们心里,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他们相守。 所以他们从不言爱,他们的爱早就死了。 ****** 我就这样作为易家的长子长大了,无知无觉,以为眼前的人就是与我血脉相通的父母。 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对我也好。可惜,也许是血缘的遗传,我没能继承他们的品性。 我从小就是冷漠的,哪怕我常常在笑。这与若素的清冷截然不同,他只是对周遭不太在意,心肠却是软的,旁人若向他求助,他多半不会拒绝。 可我不是,我永远是冷眼旁观,只要我或我重要的人不牵扯其中,我就能平静的看它发生,不管多么惨痛。 母亲对此很担忧,但她从来不说,也不过多干涉什么。 她只是陪着我长大,看我的容颜出落得越发像我母亲的哥哥,我父亲早逝的爱人。 后来我常常想,若不是我的五官奇异的竟与父母有些神似,也许早被人发觉了。 ****** 很快的,很快的,九年过去了。先帝驾崩,我九岁的弟弟登基了,我的生母,当年的端贵妃,在登上皇后的宝座后,终于,又成了太后。 她的野心得到了暂时的慰藉,于是,想起了我这个流落宫外的儿子。 她想见一见我,以接见外亲的名义,屏退了所有人。 母亲是担忧的,但她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而我呢,只是无聊地向外望,看见宫里盛着的红蔷薇,色泽妖丽,仿佛伪装成美酒的鸠毒。 我见到了我的生母,但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们间的关系。 她坐在最高的主位上,大幅的石榴红绣金长裙,黑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发间金簪摇曳。 她的指甲足有寸许长,用金粉勾出花,点着细小的红宝石,美丽而危险。 我对她行礼,然后就被她抱进了怀里。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脂味,是母亲身上从没有的,母亲身上只会有温柔的,茉莉花一样的香气。 我在心中不悦,却还是仰起头,对她笑了一下。 她显得极为惊喜,很是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把我和岑云放到一起,“这是弟弟,你的弟弟,叫季岑云。” 岑云那年与我一样九岁,却比我生的弱小,手腕细细的,脸也小小的,眼睛却圆而大,乌溜溜的盯着你看,像无害的小动物。 他迟疑的伸出手,抓住我的袖子,害羞地笑,“哥哥。” 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侧着头看他。 而我们的母亲,都在一旁愣住了,并没有人这样教过他,而他素来与自己的异母哥哥们也不亲近。 他又喊了一声,“哥哥。”声音里很是委屈,眼睛里水汪汪的,因为我不理他。 我终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找出自己的一个小玉佩送给她。 没有人知道,九岁时的我,再见到自己唯一的弟弟时,多么迅速而毫不迟疑的,把他划进了我重要的人里,并且天真而倔强地认定,我要保护他。 因为他叫我哥哥。 第22章 我记忆里的弟弟就这样永远的定格成了单纯无害的形象,即使,即使他早已长大,变成了手握杀伐的帝王。 一梦多少年,浮华都成空。 我的弟弟啊,单纯无害的弟弟,总有一天会变成我陌生的模样。我如此清晰地洞悉了结局,早早地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我甚至不太想改变,懒散的,对于未来报以漫不经心的态度。 已经十六年过去了,我的父母死了,昭成太后也死了。而若素,我的若素,他被判下了一个不美好的终结,但在我活着的岁月里,我都可以倾尽所有去照顾他。 就这样吧,已经足够了。我想,外流的皇室血脉,也该截止了。 ****** 回到别院,夜已经深了,若素却还没睡,一袭月白色丝绸长袍,眉目宛然,温着一盅酒。 我对他微笑,换下寒气深重的外衣,然后拥他入怀。 若素的身体是温软的,他的心跳声我竟能听到。我感到安逸,自母亲走后再也没有的安逸。 若素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勾住我的脖颈。他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任我抱着。 ****** 若素已经困了,喝了一杯淡酒后就睡了。只剩我一人,握着他温的酒,看窗外一片萧索。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另一个,曾为我温过酒的人。 那是个女孩,与若素那种清冷无尘,带着肃杀的美不同,她是温软的,像三月里的春水,笑起来有小小的梨涡,让你联想一切暖的事物。 遇见她时,是在我十六岁,进京见过太后和我的弟弟,闲逛时走到准河边。而她就在河上的一条画舫里。 她只有十四岁,和我第一次遇见若素一样的年纪。是京城最大的青楼绾月阁的花魁,清倌,弹得一手好琴。 她让侍女给我递了请帖,请我上船。 那绯红色旳信帖像一卷绮丽的心事,是属于少女的羞涩美好。 然而我只是扫了一眼,继续走我的路。 她从画舫里追出来,“喂,就耽搁你一会儿的。”气急的在跺脚。 我觉得有意思,回头看她,“有何事,就在这儿说吧。” 她一下子红了脸,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声音也小了许多,“我看你顺眼,想和你在一起,你肯帮我赎身吗?” 我几乎愣住,有生以来从未遇上这样的事。 她却像有了勇气,继续道,“我是绾月阁的花魁,多少人想我跟他们走都拒绝了,我就突然喜欢上你了。我是清倌,你如果肯带我走,我也会好好学着怎么当一个妻子的。” 我只是安静的看她,无疑,她是美的,有让人为她心折的资本。 我觉得有趣,笑了,“可是在下只是一书生,仅求个温饱,哪来多余的资财呢?” “我有的,”她眼睛一亮,“你愿意带我走吗?” 她像个执拗的孩子,眼巴巴的等着唯一的一枚糖果。 “那好吧。”我无比随意的答应了,像买下一件物品那样漫不经心。 第23章 我把她安置在了一处新购置的小院落里,找了几个仆人服侍她。她的赎身钱也自然由我出了。五百金,倒也衬得起她花魁的身份。 我正好有事要在京城里耽搁,就也在小院里住下,但不是她房间。 “你不喜欢我吗,”她问,气鼓鼓的,“不喜欢为什么替我赎身?” 我从书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反正也没事做。” ****** 她显然是气恼的,但还是学着如何去做一个寻常的妇人,虽然效果不太显着,顶多会做两个点心,插几个花。 我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但我不爱她,从来不爱。哪怕她最后因我而死了。 她在我身边只呆了六个月不到,就永远的消失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一个深夜,她不请自入到我房间来,一件一件褪下衣衫,光滑洁白的肌肤在灯火下格外细嫩。 她的脸通红,结结巴巴的,“我,我说过的,跟你走,是……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不是开玩笑。” 我还是冷淡,目光扫过,突然就顿住了,一下把她拉到身前。 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睫毛惴惴不安地轻颤着。 她的肩头,有一个云一样的粉红色印记,我轻轻地摩挲了下,“胎记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穿上衣服,出去吧。”我放开了她。 她的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噼啪的落下来,胡乱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 我独自在屋里,感到了棘手,毕竟是流有皇室的血统,母后一直有意培养我作为岑云的一直秘密势力,该知道的秘辛我一点都没落下,比如前朝皇室。 前朝姓周,子嗣绵延,每一个皇家宗亲,身上都有一枚胎记,绯红的,云的模样。 与我买回来的这个小花魁身上的一模一样,而且,她的名字,是周悦桉。 我几乎没有思量太久,第二天就进了宫。把这事告诉母后。 久居高位的女人抬了抬眉,“哦?前朝,还有余孽……”她漫不经心的摆弄下指甲,“宛生,这事,就由你来办吧。” 我没有立刻动手,不动声色的,还是如常的生活。而她呢,尽管对那次感到羞耻,却还是会尽心帮我做些琐事,只是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准备动手的那一日,她刚温了酒,让侍女给我送来。我把酒放在桌上,没有喝,径直去了她房间。 她很惊讶,但马上就转为了不可置信与悲伤,眼泪又一次落下来,破坏了她美好的温柔的脸。 我把刀插进了她的心口,血汩汩地向外流淌,染红了她浅紫色的织锦长裙。 “为……什么?”她问我,声音沙哑,带着濒死的绝望。 我无心回答,时刻戒备着,与埋伏的暗卫一起,戒备着有人冲进来。 然而没有,谁也没有,只有枯叶,轻飘的坠落了。 她的眼睛失去了光亮,暗淡了,映出一室的烛火, 她死了,在认识我后的不足半年。 我阖上了她的双眼,“下辈子,别再请我去你的画舫上了。” 第24章 我把她埋在了城郊的一棵槐树下,让人看守着,定期打扫,祭祀。 同年,举国上下清扫前朝余孽,抓到了隐匿在庆安县的一支。是前朝的宗族,但不是直系。 地位最高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放在前朝,应该可以封王。但在如今,国号已改为宁,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其实他们应该并不想谋反了,已经过去近五十年,算上岑云,已有了三代皇帝,天下早稳了,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伪装成平民,在远离都城的地方,买了些土地,有几个商铺,全部人员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拿什么去造反。 但他们不可能活下来。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我被派去审问,其实根本是不必要的,没什么好审的,他们那点微薄的家底被查的一清二楚,已然是落魄了。 我看着那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的脸,分外熟悉,不由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周悦桉的女子,今年十四了。” 一直垂着头的男子神色一紧,眉头皱紧,声音嘶哑,“不认识。” “说谎,”我抽了他一鞭子,“别想着保护她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会?”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像疯狂的野兽,徒劳地想挣脱锁链,“你们这些畜生,她六岁就走丢了,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六岁就走丢了……我不由握紧了鞭子。 “我不知道家人是谁,”记忆里,她苦恼地皱着眉,“很小就被柳姨捡回去了,她对我挺好的,说我长得像她死去的女儿,也就没吃什么苦……” 你何必……撞上我呢,我突然的感觉到了一点心痛,不遇到我,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也许她可以嫁给一个愿意爱她的人,她的亲友也不会死。 她才十四,还是个小姑娘,茫然的心动了,一头扎进网里,被缠绕致死。 “你他妈是人吗,对一个孩子也下得去手,你根本就没有心肠!!”那个男子还在骂,带着哭腔,被折磨这么多天,一声也没吭过,现在却泪流满面,“她是个,很好的孩子,那么小,根本没有威胁……” 我漠然的,看着他嚎啕大哭,转身走了。 “没什么好问的了,都处决了吧,动作利索点,给他们个痛快吧。”我对狱卒吩咐道。 走到外面,才发现阳光正好,可我却感觉不到暖。 我能理解那个男子的心情,我也有一个弟弟。我想要保护他,所以只能对别人心狠。 我又去了郊外的墓,槐树在风中屹立,为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遮风挡雨。 “我并不后悔,”我对她说道,“虽然你们是无辜的,但每一个王朝,都构筑在鲜血之上。我必须保护我重要的人,以后也一样。” 就是自那以后,母后把培植暗卫的权利交给了我,让我成为岑云的一支秘密的势力。 那一年,我也才十七。 ****** 若素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向我这边靠了靠。 我被从回忆惊醒,看向他无暇的脸。 如果,如果,当年不是周悦桉,是若素呢,我也会这么做么。我问自己。 不,不会。答案几乎是立刻得出。 我是自私的,我可以对所有人冷血,却不能对我所爱的人绝情。 也许,我会拿其他遗族的命,换下他的。 也许他会恨我,但起码,我不会失去他。 我俯下身,吻了吻若素的脸,幸好,你只是千万人中没有任何特异的存在,我们可以温柔的相守,不必担心某一日兵刃相见。 第25章 我和若素又回到了南城,在易家的老宅里厮守,平静的生活。 我还是爱他,哪怕离第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这些年里,我不断的帮他搜集药材滋补身子,却无法阻止我的爱人,在漫长的光阴里,一点点衰败下去,像开到迟暮的花。 崇明三十二年,他的身子已经无比虚弱。脸色总是苍白,唇色极淡,瘦得只剩下骨头。 我总是抱着他,坐在小楼里或长廊下,看着风穿过林叶,簌簌地响。 是我染血太多么,我帮岑云除掉了那么多人,欠下这样多的罪孽,全部报应在若素身上。 我总是这样想,彻夜难眠,恐惧的,在黑夜里不住地抚摩若素的眉眼。 我想和他一起老去啊,像所有俗世的恋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任何人都幸福。我会什么都听他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他留下。 我陪着他看院子里新种的桃花,色泽这么美,像他的微笑一样动人。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桃林里,”我在他耳边说道,不由笑了,“那年,你应该只有十四岁,那么小。” 他抬头看我,讶异的,止不住的迷茫。 “你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继续道,“我也没有与你攀谈,但我就是在那时对你一见钟情了。一直,爱到现在。” 他伸手,环抱住我,眼睛湿润,藏着极大的悲伤。 我们都没再说话,依偎着,看院子里桃花零落。 ****** 那年的秋天,我又进了一次京城,岑云的眉目愈发冷峻了,很久没笑过的样子,问了很多事。 我惦记着若素,没耽搁太久。但走之前,在古润斋里买下一枚玉坠。简单的一个圆环,水头很好,古朴雅致的样子。 我买下它的原因很简单,它有一个名字,叫长相守。 我把玉坠交给若素,替他戴上。 他还是微笑,眉目宛然。 我的爱人永远是这样温柔的,对外物总是莫不关心的冷淡,心底却是软的。 他只是个孩子,虽然他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当年的老医生说他只有五六年了,果然是不准的,他很坚强,已经超过这个期限很多年了,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他这么不舍得我,一定会陪着我,与我长相厮守。 我是这样相信的,即使是他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我也是这样相信的。 ****** 崇明三十三年,若素的病情开始恶化,常常的昏睡,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破碎。 我一直守着他,处理公务时就让他靠在我怀里歇息。偶尔的,会落下一两个吻。他并不知道,因为他总是昏昏沉沉的。 岑云让人送来很多补药,是好东西,但大部分若素都不适用。 章在德也来瞧过好几回,望着我欲言又止,眼睛里闪烁着我最讨厌的神色,同情的,不知如何让我好受点。 “想当初,我还劝你们不要在一起,没想到小子你真的爱惨他了,”章在德长长叹口气,有些难过,真心实意地,“事实上,要不是你这么多年护着,他没那么长的日子。” “别人叫我医圣,都是虚的,我就一大夫,但我替病人看病都是尽心的。林小子这个状况……别嫌老人家说话不中听,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章在德拍拍我的肩,背起药箱往外走。 我在他身后,长长的鞠躬,“多谢,没有您,若素也撑不到现在。” 章在德愣住了,“你小子……”,他的眼眶有些红了,“说你什么好呢,明明不像长情的人。年轻人呐,看开点,日子总得过的,不管是哪种过法。” 他冲我摆摆手,叹息着往外走,背影佝偻。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老了。与时光相比,所有的生命都太短暂了。 第26章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可等那一天真的来临时,所有的伪装还是被击得粉碎。 崇明三十四年夏,若素病逝了。 那是一个不太暖的的夏夜,有蝉鸣和萤火虫,和每一个平静的夜晚无异。 他靠在我怀里,长发披散着,温柔的笑。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吧。长久的,再也不分开了。”他低低的问道,眼里弥漫着水汽,声音暗哑,唇角却还是勾着,抬头看着我。 “好,都听你的。”我把他抱紧,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心口尖锐地痛。 “易宛生,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我爱你啊,”他的眼泪滚落下来了,蜿蜒出长痕,“我爱你,很爱很爱,无论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我葬在看的到你的地方,我们说好了的,要长相厮守。” 我一点都不想答应他,无论如何都不想。 可他这么执拗,一直看着我。 “好。”我答应了他,眼泪滴在他的眼睫上。 他笑了,“那我先睡一会儿……” 他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我替他梳理长发,换上很多年前,为他定做的嫁衣,抱着他坐到长廊里,等着天明。 他的身子冷了,我怎么捂也没有用。茫然的,四下张望着,不知所措。 宛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跳上若素的膝头,像往常一样,蜷在他怀里打盹。 天亮的真慢啊,等了好久好久,才透出一点亮光。侍女们都起来了,看见我们,惊异地站住了。 我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若素睡着了,最怕人吵。 ****** 我抱着他坐了一天,想了很多事。从出生到现在。 日暮的时候,我开始准备丧葬的事宜。 我爱的人沉睡到我触碰不到的另一边了,我理了理他的发,不经意的看到了他手上的玛瑙手串,润泽的红色,恰能绕成三匝。 他一直带着,从未取下。 “等我,不许喝孟婆汤,下辈子,还在一起。”我最后一次吻了他苍白的额,长久的,有水滴落下。 我们从未分开,以前是,以后也是。他葬在易宅里,离我很近的地方。 死亡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长相厮守,我对他的爱没有散去,我的爱人就不会死。他活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的。 第27章 崇明三十六年,我的身体也开始不好了,总是咳血。 意料之中,我看着手里的殷红想到。 我并没有自己寻死,因为我早料到自己不得善终。 那年的冬天,我许久未见的弟弟,岑云,当今的天子,来看我了。 他的面容那么阴沉,几乎难以和我记忆里的,单纯无害的孩子联系起来。 可我还是对他微笑,“我替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漫不经心的,打开后却愣住了。 那里面,是调动暗卫的手令。 “想要,就直接和我开口好了,哥哥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他不可置信地看我,而我还是微笑。 “也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慢性的毒总比见血封喉好,否则我都没有时间陪着若素走完。” 岑云的眉紧锁,“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早上和晚上,各一份,我都喝下了。已经两年了。” “你又是何必呢,”我还是忍不住失笑,“这么想要我的命,来取便是了。父亲和母亲走了,若素也走了,段安和玉臣折腾这么多年后也终成眷属了。而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结局。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皆大欢喜。有我没我,已经不重要了。” 岑云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只是眸色阴沉的,看着我。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漫不经心的,满不在意的表情。 忍了又忍,我还是剧烈的咳嗽,肺部隐隐作痛。 “走吧,”我对岑云挥挥手,“以后要记得,当今圣上是唯一的嫡子,从也没有过一个哥哥。” 他看了我许久,终于缓慢的起身。 “岑云,”他转身的一瞬,我还是喊住了他,最后一次,叫出这个名字了,“既然选了,就不要后悔。握着你的权力,长久的走下去。”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仅有的亲情,在那个下午,终于死去了。 ****** 岑云走后,我闲来无事,又把若素的旧物拿出来看。 翻到一本古卷时,有一张纸签飘下来。很久了,暗黄底色,写着一首五言,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秀丽小楷。 明明我手把手教过他很多遍,他的字还是娟秀有余,苍劲不足。 我默默地看着,干涸了许久的眼一阵酸涩。 上面写着: “秋尽冬复来,昭去年又瘦。自知别日近,感君长相守。 忧伤无以告,默然登旧楼。桃花不解意,空落白首约。” 夕阳洒进了小楼,照亮这间有过我无数回忆的屋子。 我躺在从前若素最喜欢的软榻上,只睡一半,仿佛身侧还有一个人。 多简单的五言,与若素过去的诗文无法相比。但这是我读过的,最酸涩的诗。 我的爱人,也渴望着一个白头偕老。这没有错,错的是时光,把我们抛在了两岸。 我这一生,没能拥有一份完整的亲情,友情倒是有,但折腾的很累。 但我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像世间最好最温润的玉,不带一丝瑕疵。因为我有一个如此美好的恋人,他在我的记忆里活着,从时光的另一端,对我微笑。 我们从不会分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在一起。 第28章 崇明三十八年,我在栾城买了一座宅子,把若素也迁了过来。 宛宛没有带着,它老了,前两年就走了。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已经四十七了,不再年轻了,易家的事务也丢给了二叔的儿子。他马上就是下一任族长了。 我的身体很坏了,总是累,但还是常常坐在长廊下,看着院里的桃花,等它开花。 二十八年前,我就是在桃林里,邂逅了一生的挚爱。 刚搬过来不久时,岑云来过一次,他说他很后悔,下的毒早已经停了,想要让我跟他回宫,他会让最好的太医给我治病。 来不及了,我对他摇头,来不及了。我对现况并无不满。 其实在他因为猜忌对我投毒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皇位哪是这么好坐的,孤家寡人,除了权与力,什么也没有。 他身边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所以会感到恐慌。但他终究不再是我单纯无害的弟弟了,我的弟弟,已经死了,从我心里。 他最终走了。但很快,段安又来了,例行的,一年一度的探望。不过这次,玉臣也来了。 吵吵闹闹那么多年,爱过,也伤过,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好好过,别再折腾了,我们都老了。”我对他们说。 “要你操心。”段安捶了我一拳,眼眶却红了。 我笑笑,仰头看天。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在世间,完整的走了一遭。最大的收获是拥有了一个爱的人,从生到死。 ****** 崇明三十九年,易家第十十七代家主易宛生逝世,与男妻林氏合葬。其侄易梓即位。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来,看见了若素。他在奈何桥上等了我很久很久。 我微笑着向他走去,拥他入怀。 他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妻。五年前成婚,只有我们,段安,玉臣,和见证的长老。 安静的,只属于我们的婚礼。 他是我的,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