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GREATID
GREATID  发于:2014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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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传言中,羌人颉岚十,官拜大尚王朝黄沙大司马,用浅白点的话来说,就是西征军中的首脑,人称十军。 “大尚老头岂有人,羌狗为猖十军颉,杀人老少灭人城,千万性命计咒业,大漠党人非可欺,共赴国难艰辛同,旱天雷雨哺苍生,于党难敌岚十血。” 好难懂的童谣。这些垂髫小娃能懂吗?恨啊怨的,血啊杀的,真可笑。 颉岚十从城门走向市集,褐色长发飘逸中有特殊的翠龙花香,苍白的脸从右耳际沿着下颚、到颈子处走着一条黑蛇,直没入左衽领口,右耳垂上拇指大的血石更像是个禁忌般招人眼光,凡走过之处都令人侧目。 此篇鉴定为兄弟,年上,主角攻 补个提醒乱仑文请慎入还是无法放弃这一篇却又还是无法取名字虽然知道这个风格好像蛮不讨喜但还是又贴回来了边贴边看吧变成坑的话就我自己偷哭好了ORZ 1、 传言中,羌人颉岚十,官拜大尚王朝黄沙大司马,用浅白点的话来说,就是西征军中的首脑,人称十军。 “大尚老头岂有人,羌狗为猖十军颉,杀人老少灭人城,千万性命计咒业,大漠党人非可欺,共赴国难艰辛同,旱天雷雨哺苍生,于党难敌岚十血。” 好难懂的童谣。这些垂髫小娃能懂吗?恨啊怨的,血啊杀的,真可笑。 颉岚十从城门走向市集,褐色长发飘逸中有特殊的翠龙花香,苍白的脸从右耳际沿着下颚、到颈子处走着一条黑蛇,直没入左衽领口,右耳垂上拇指大的血石更像是个禁忌般招人眼光,凡走过之处都令人侧目。 “是颉岚十!快走!”细碎的提醒声此起彼落。 随处可见惊恐的妇人抱起孩子跑进屋里、或是原本打开的店门就这样慌张的关起,颉岚十撇撇嘴,细长的眼吊了吊,在来不及逃走的面摊老板摊子中坐下,拍了下桌,震得老板腿软、跌倒在地。 “别逃,我脱了盔甲下了马就不打仗、也从不杀平民。” 一锭银两甩在桌上,老板这才镇定下来。 “我只是饿了,给我一大碗公青菜面,汤多点。” 老板抖着手开始煮面,却听见远方黄沙腾腾声。 “颉、岚、十!”飞奔的马迎面而来,伴随着武将的吼声。“纳、命、来!” “见鬼了。”颉岚十皱眉,面都还没上桌,这下又有人找碴,一抽两侧腰间的蛇龙笔,尖锐滚浪纹的三寸笔尖,舞起闪光、银晃晃几下起落,狂奔的壮马就此倒地,武将也狼狈落马。 “颉岚十蛇龙笔,果然名不虚传。” 满脸胡渣的武将下了马还要装冷静,双腿马步一跨。“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颉岚十歪了歪嘴,只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不知道罗遮城中能行马,要不我连我那三万兄弟都带进来了。” 颉岚十冷笑,“身着军装,却不在沙场迎战,专走偏门杀人敌将吗? 不错不错,果然是我蛇蝎卑鄙颉岚十的好对手!“ “废话少说,给我看刀!” 胡子将大吼一声扑向他,提刀就是挥舞着要砍,颉岚十一甩笔撇中他的手腕,重击之下就让他失准、刀也险些落地,然而颉岚并不等待,右脚飞跨又是一笔甩在他脸上。 左脸、右脸、左脸、右脸,边疆固有的剑舞配上宽版笔面的蛇笔龙、潇洒挥落的银光,逗着武将一招也回不了,最后一版打在他眉心,颉岚一腿顺道踢在他胸口,将他踢倒在地。 一脸血的武将倒了地,仍不屈服。“杀了我!” “谁要杀你?”颉岚十冷哼,将笔收回腰间。 “我颉岚十下了沙场不杀人、进了民城不劫掠,你们这些可恶的人却到处给我造谣,说我灭了东城灭西城,两军交战本于良心,放谣造言岂不可恨?” 走回桌前正想坐下,后头又来呼呼风声,颉岚十气恼不耐,头也没回一蹬腿将武将踢飞,高大流动的身形就在黄沙之中,金光闪闪、活脱是个少年英雄模样。 “老板!”颉岚十一坐下又是拍桌,老板赶紧端上了面,看着颉岚提筷就吃,登时害怕的跪下。 心头一阵难受,颉岚十盯着他看了一晌,几大口直接把面吃完、也将汤喝净,抹抹嘴留下银两。“我吃饱了。” “颉岚将军……”老板不知为何竟磕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似乎瞬间老了不少。 “我是、我这是……” “如果你担忧的是你在面里下的毒,大可不用害怕,这辈子我还没看过比我更毒的毒,你下的鸩毒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碗面汤罢了。” 颉岚十并没有回头,就此踏入黄沙之中寻找愿意收留他的那家店。 谣言就是谣言,这世上的人都说他是羌人,有谁知道他颉岚十根本就是苗人? 说啥禁忌之子、诋毁之子,颉岚十伸手探入胸口,一路抚过他的胸腹,缠身的黑蛇是母亲留给他的、一辈子印记,那用毒腐蚀过的烙痕似乎还隐隐作痛。 从前,这世间人因他年幼可欺,现在,又瞧他鬼魅可怖,好笑。 他颉岚十岂是素来出佣兵、杀手的羌族人?真要细究,他可还是苗族的皇子呢! 一个,可笑的皇子! “宣花姐!开门!” 颉岚十提掌猛拍红门,门被呀的打开,门后是个三四十岁的风骚女子。 “我还道是谁呢!这时候造访咱们戏柳阁,原来是咱们颉岚将军呐!” 柳宣花一手捺上颉岚十的上臂,溜溜地摸了把,“你瞧瞧这硬膀子,可不是吗?这下可又记得咱家柳宣花了!” “给我打理下,烦也烦闷死!” 颉岚十踏进烟花院,满屋子的姑娘都往这儿瞧,而来客们知道这厢进门的是啥人,全吭也不敢吭声。 “知道了!雁儿啊!颉岚将军来啦!” 呼唤着边境花魁尹雁,柳宣花又是风骚韵大发。“尹雁啊!你这会儿又死哪儿啦?” “来啦!妈妈!”尹雁一扭一摇,坐上扶手荡了下来,将自己抛在颉岚十怀中。 “十哥!你还知道要来啊?” “嘿!你重了呢!”颉岚十也笑,捏了把他的腰际肉,“是多了这儿吧!让你十哥给你验验。” “难保不是这儿呢!”尹雁拉着颉岚十的手一路自胸口抚下腹部,“是不是怀了十哥你的孩儿啊?这可怎办呢?” “哈哈!”颉岚十海派大笑,抱着身材有致的尹雁一旋一旋。 “怀了我的孩儿,那肯定是妖怪,我都两年没来了还不生,这下可糟!” “为了十哥,就算是妖怪我也生了!”尹雁不住的咯咯笑,“十哥啊别闹了,我晕呢!快些上楼,我叫人给你备酒。” 2、 尹雁是男人。 不但是男人,还是柳宣花唯一的儿子,或许是长得像上一代的边境花魁柳宣花,明明是男儿身却偏偏生得沉鱼落雁,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下了海、花名就叫尹雁。 “给我打听到了吗?”颉岚十一口吃下尹雁喂来的葡萄,十足大老爷表现地往他柔嫩的手心里吐籽。“我交待你的。” “亲一口才给说。”尹雁躺在颉岚十胸口,转过脸抬起眼媚笑。 “这么久都不来,一来就问我要消息,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没有良心,却有色心。”颉岚十狼般的吻了他,猛烈的男人气息直窜脑门,尹雁几乎晕在他怀中。“我的好雁儿,准备要告诉我了吗?” “你要找的人,并非先前所说四公主,而是申国国王的嫡皇孙。 这皇孙呢,名唤雪悸、苏伊拉汗。雪悸。“ 尹雁倾身勾了酒杯轻啜,他说的是党人所建立的申国皇孙,也是党族国王的独子,尹雁想着,不知怎么就撅着口鼻呼了口气。 “听说也是个漂亮的男孩儿,却不知有没有我漂亮呢!” 党族是这西域边疆中唯一一个建立起大国的民族,却也因为皇族熟习过汉人的科技和文化,在百年内就变得文弱却又进步,这次颉岚十所要攻击的对象就是党族人建立的申国。 颉岚十喷笑出声。“这又是哪个老不修的说的?漂亮男孩儿? 肯定不是什么正派的人说的。“ “你在烟花巷戏柳阁里头探听消息,打算知道从哪个正派人士口中探到话? 你也太强人所难!“尹雁猫背一弯,撇撇嘴回头睨了颉岚十一眼。 “十哥你自个儿又是什么正派人物吗?” “这么说也是有理。”颉岚挑挑眉吃他一招,既然有求于人,颉岚十也知道道理,不会与他硬碰。“那么你哪时给我引见引见?” “这就有趣得紧。”尹雁眼波流转之间,巧笑倩兮。 “我约了个人,你等着些,大约再一两个时辰便到,以他作个饵,就不怕这小皇孙雪悸不到。” “一两个时辰嘛!”颉岚十懒腰一伸、打了个呵欠。 “那正巧我吃饱喝足,先补个眠消化消化,时候到了你再叫我。” “颉岚十你这死家伙!瞧我怎么修理你!”尹雁往他身上一捏,颉岚十呵呵大笑,搂住他往床上滚去,两人就这么玩闹了起来。 丝质亵衣半挂在尹雁身上,尹雁则趴卧在颉岚十裸露结实的胸膛上。 如梦似幻,尹雁不是不知道颉岚十的心不在自个儿身上,这些男人中,有多少真的对欢场戏子有心?少。 如果知道了这欢场人儿还不是个女子、是男儿身,那就更加不容易。 尹雁直起身,双手微弓拢发,衣隙之间露出细致的肌肤,“真是,这下我不是又要重新梳妆了吗?我说十哥你这人,真是心眼儿忒坏!” 颉岚十望着他的身形,伸手探过他的衣衫,直握住纤腰,大字躺着开口。 “男人于你又是何物呢?” “于我吗?玩物,恐怕无法这么说,毕竟我也就是红尘中打滚的独个儿人罢了,那或许男人就是像……”尹雁沉吟了一阵,舒眉展笑:“酒水吧!时而是穿肠毒物,令人伤心伤身,而若是没了此物,又无酒不欢,生活无味……所以我说我嘛!不就是尘世中的个傻子,幸好这傻子多得是,于是我也就不怎么寂寞。” “说得好、说得很好。”随着尹雁从床上坐起身,颉岚十也坐了来,倚在床头看着尹雁麻俐地梳妆整理,“所以我们这位贵客,是雁儿你的幕中宾之一吗? 我可要吃醋了。“ “你要真吃了醋,那可是我尹雁天大的荣幸呢!” 尹雁笑,挑着眉尾、抿嘴从镜中瞧他,“我们颉岚将军风流潇洒、又盖世无敌,别说大尚皇朝了,连羌人、党人、苗人这些皇亲国戚的公主们、富家小姐各个都以你为梦中情人,真的心系我这小小戏柳阁花魁,还怕不把我气都给系住掐没了,立时就被众家姑娘们派人暗杀而死?” “小生我总是把这份情感放在心中的,不敢有时给雁儿姑娘带来困扰。” 颉岚十装模作样地手压胸前,惹得尹雁又是一阵娇笑,“可雁儿姑娘的幕中宾姓啥名谁,小生我还是想要探听探听的。” 尹雁望着颉岚一怔,心头暗起涟漪,其实他多希望这话是实情。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尹雁悄然低吟,抬起头又是浅笑带着眼波。 “我的幕中之宾,原本不该是你这种今日一别隔山岳的人,纵使商人重利轻别离,也比生死未果两茫茫来得好得多。” 尹雁的轻叹仿佛浮着冬日大漠里的冷沙悲凉,颉岚十知他未必是叹着自己的身世,也是对两人终究无缘的感伤。 颉岚识得尹雁不是一两天,人非草木,岂能无心? 这多年来他也曾经倾国倾城又富大漠儿女之情的尹雁动心,但愈是动心愈知道不该伤他的心,是故保持着两人游戏流动的关系。 愈是有心愈无情,古来多情尽伤心。 “说得有理!”颉岚淡然一笑,拍拍掌予以附和,“所以想必这位娇客,是个富贾一方的大商贾,是吗?” “富贾一方,也是,……或该说是风流才子?” 尹雁对着他笑,此次之事恐怕不会善罢,为了颉岚付出至此,难道是前世牵绊至深? “南北商言长白。” 言长白,襄阳人,少年得志,琴棋书画精通、又以神秘身世着称,传闻他原该是是大尚皇朝三皇子,但因有疾怕因此损及皇朝声誉,故皇室对外称三皇子已死,实为将之被驱逐,成为富贾一方的大商贾,隐名言长白。 3、 这面墙,想必就是那家伙写的。 “那时他醉了,有酒客问他对你的想法,他就提笔写在墙上,不够高的地方还边跳边唱,把这整面白墙都占了。” 这难懂的童谣,原来真迹就写在这面墙上…… 颉岚十双手交叠胸前,望着戏柳阁后头原是面白墙之处,尹雁轻摇着罗扇满脸笑意。 “风流才子留下的笔迹,想必很多百姓都前来瞻仰。” 颉岚十莞尔,瞧这龙飞凤舞的笔迹、看来真是力透砖墙,可见这言长白喝醉当下真是写得兴高采烈,咒骂得难以自己,幸亏这砖墙没有更大,要不然恐怕连他那生前是大尚皇朝已故先皇的老父亲,都给骂了下去。 “这自然是,偶然有个酒客念了这诗,给送柴来的老爷爷听见了,就差他那念过一点书的小孙儿来抄写,这厢便传送出去了,一方面是这诗写得令人心有戚戚,另一方面就是颉岚将军的军威壮盛,天下无人不之无人不晓。” “大尚老头岂有人,羌狗为猖十军颉……”突然有个人声传来,朗声长吟。 “写得真好,不知这是哪位高人留下的名作?” “高人?不就是言大哥您吗?”尹雁一回身,衣角轻掀裙浪,一阵娇笑。 “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怕雁儿笑?” “我说这雁儿姑娘您方才所说不对,”言长白官步走来,硬是岔在两人中间。 “若不是此诗传诵多时,百姓岂会知道颉岚将军军容壮盛?百姓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敌军来打就是慌张逃跑,真正要让十军威名远播,还是要靠我这神来之笔啊!” 尹雁噗哧一笑,两颊梨窝轻陷,粉颊抽动,笑毕还正色拱手。 “言大哥所言甚是,是雁儿小瞧您了。” “是啊!尤其在咱摹拟的正主儿面前,怎能灭我威风不是?” 言长白还在耍嘴皮,一回身搭在颉岚背上,“只是看来我是写得太夸大,这颉岚将军,不如想像中伟岸啊!” “好说,您倒是一如传闻浅白。”言长白为世所誉白笔诗,所篆诗文三岁小娃皆能懂,以浅白着称,颉岚十一拱手,给他个软钉子碰,暗笑他的肤浅。 “我这市井小贾,自然是跳叫唱卖哄堂取宠得好,浅白浅白! 颉岚将军真的是深懂我心。“ 言长白直望颉岚十眼中,英气逼人的目光却被颉岚十档在深沉之外。 “能懂言爷之心,纵使是条狗,于我也算万幸。”颉岚十冷笑,“冲杀之人,命不如蝼蚁。” “将军之命尚且不如蝼蚁,百姓性命岂不如草芥?”言长白话语也冷,但两句之后又是一贯的嘻皮笑脸。“自重而后人重之,推己之后方能及人,还望将军保重性命。” “两位高来高去真是折煞雁儿了,把雁儿晾在这当儿,只怕是日头多晒些,就要成肉脯了呢!”尹雁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围墙外,转而又对着颉岚十挑了下眼尾,只见颉岚十会心一笑,便招呼着两人入内。 “快些进去喝酒吃饭吧!我请妈妈挑几个唱小曲儿在行的妹妹作陪。” 那人是谁?雪悸躲在围墙外,一面担心自己被发现,另一方面又陷入思索当中。 听言大哥说的话当中,该不会就是大名鼎鼎的杀人魔颉岚十吧? 视己命如蝼蚁、人命如草芥,这颉岚十难道连死都不怕、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眼中吗? 父汗说,眷恋富贵之人、必为贪生怕死之徒,如果这个颉岚十他连生死都不怕,那么又为什么要求取战功贪恋权位?或者他纯粹就是嗜血嗜杀? “一副鬼里鬼气的模样,看来就觉得不舒服。” 想到那不透光的黑眸就觉得心跳又漏了两拍,雪悸拍拍自己胸口,吐了下舌头,尔后又想到令他气闷的另一件事。 “言大哥,你为什么要来戏柳阁呢?这里,真的有这么好玩吗?” “好不好玩,这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靠在墙的另一边,颉岚十将他的自言自语听在耳中,随之淡淡地答话。 “如果你这么困惑,何不自己进来看看?” 雪悸几乎跳起来,震惊的看着墙面,一时不察竟有人飞身落在他背后。 “你、你是谁啊?”慌张回头盯着来人,明明知道这人就是杀人魔颉岚十,雪悸还是害怕的抿起嘴,强装不知情,但一对上颉岚十深邃的大眼,又忍不住从耳根一路涨红到全脸。 “我?你在这听了这么久,应该早知道我是谁了吧!” 颉岚十挑了下嘴角,一步踏近雪悸,将他逼到墙边。“你又是谁?” “我是……”雪悸紧张得简直要说不出话,硬想挤出一句话。 “我是言大、爷、大爷的随……” 随从!假装是言大哥的随从!雪悸正想要大着胆说谎,就被眼前的事件吓坏。 “悸。”颉岚十伸手一探,往雪悸的衣领里一探,拉出一条项链,看了一眼又放回他胸口处。“苏伊拉汗。雪悸,党族的小王爷,你好哇!” 兔子见着了狮,雪悸再怎么笨也知道要害怕,这人可不是什么老百姓,而是党人目前最大的敌人、大尚皇朝的黄沙大司马,颉岚十! 更糟糕的是,他可不是什么善类、而是心狠手辣的……杀人魔啊! 雪悸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我……” “我没有要杀你。”颉岚十笑了,一勾雪悸的将他扶住。 “我知道你怕,不过也别怕,我并非真是你想的杀人魔鬼,就是个将军罢了! 你认识的人当中也有将军,那些人,你怕吗?“ 雪悸怯生生地对着颉岚十摇头,兔子耳朵都揪着立了起来。 将军吗?所谓的将军,就是父汗、祖汗的手下,如果真的要怕,那怎么当得起小王爷? 但终究是不大一样啊!这颉岚十、他可是敌人呢! “我不杀你、也不伤你,我保证。”颉岚十指尖滑过雪悸的粉脸,麻痒痒地诱惑着。 “你的言大爷、言大哥说的话有问题,下了沙场,我不过就是个一般人,不嗜杀也不好斗,要不刚刚言长白那么激我,我怎么不杀了他?” 4、 苏伊拉汗。 雪悸的母亲是苗族公主。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是两国为了盟约而联姻,那年申国大干旱,死伤惨重,苗人将大公主嫁给申国大皇子,一年左右就为膝下只有两个公主的皇子生下了小皇孙。 那年春季将至,小皇孙一出生,申国国境内就开始飘雪,解了大旱、为申国农业带来生机,于是国王赐名“雪”,但又希望能此次干旱能使国人谦卑铭记,于是在雪下加上一个“悸”。 雪悸是个冬春之交生下的孩子,肤色透明细致,不似大漠男儿,虽然国王为此感到有些遗憾,然因雪悸长得与苗族公主相当神似,更使大皇子对他疼爱有加。 原来这就是戏柳阁,一放眼都是身上飘着脂粉香味的姑娘们,眼神全都打量着身材高挑俊秀的颉岚十,雪悸心中不滋味,却不得不伸手轻抓着颉岚的袖口,防止自己在这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与唯一的导航者失散。 “你知道……言大哥,在那一间房吗?”雪悸抬头一看颉岚十,正巧望到他衣领处露出的蛇纹,转眼移到他脸上,就发现颉岚正盯着他瞧,想必是看到了他瞟视时的好奇表情。“啊……不好意思。” “不要紧,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纹身,”颉岚将顺了顺衣领,不经意的动作之间微微地露出了一小片胸膛。“想看你就看吧!” “喔。”呆楞着发出单音,马上就觉得不对,雪悸耳朵打里头不断的加温发热,甚至嗡嗡作响,好想多看一眼,又觉得不该对言大哥以外的人这么有兴趣,尤其是这个、杀、杀、杀人魔。“我又没有要、要看的意、思……” 颉岚只是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单纯的小动物、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真好,也真幸福,真令人羡慕、更嫉妒。 他的母亲,给了他很多很多,而我的母亲,只给了我“禁忌之子”的标记,爬满了全身的?黑黔纹,告诉世人我是经过乱仑生下的孩子。 “言先生,我给你送人来了。”走到歌舞声喧嚣的房门口,颉岚提手敲了下房门、朗声提醒,就将门忽地推开。 尹雁侧坐在言长白怀中,轻搂着他的颈子,让他靠在自己肩窝,一手拎着酒杯喂他。 这对尹雁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情境,看在雪悸眼中却令他震惊。 言大哥对他一向不亲近,甚至幽默风趣、见识广博也是在父汗面前才会展现的样子,今日却在一个青楼女子面前如此亲昵,所谓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就是这个意思吗? 单恋。尹雁在雪悸眼中看到似曾相似的情节。 硬生生抓住雪悸往前一扯,颉岚十低声在他耳边说:“这就是你要看的,这个人就是言长白,乖乖的给我进去吧!” 言长白眯眼看了下门外,认出了那张因阵惊而血色尽失小脸,心中一阵叹息。 “雪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他该来的地方?”颉岚冷笑,暗将雪悸往房中推。“此话怎说?” “想必这位小兄弟是谁,您已经了然于心了,还望您看在这是不战之城罗遮城的份上,放过……”言长白转看颉岚十,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雪悸打断。 他手也未离、身体也还贴在姑娘身上,凭什么……还说什么小兄弟……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要说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雪悸紧握双拳,一咬牙踏往另一处小桌前。“我就偏偏要来!” 颉岚十脸上挂着兴味十足的笑容,紧盯着言长白,丢下他刚说的话走向围成口字形的最后一桌安坐。 “酒!”为什么?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又要被这样看不起,雪悸一拍桌,震倒的一只酒杯就在桌上旋转打转,“这么大的店,没酒可喝吗?” “喝什……”言长白坐直上身,皱起眉正想阻止,颉岚十却一把提起酒壶,取过酒杯给了他一杯。 “皇孙要酒,咱们岂敢不给?” 说这话时颉岚十直盯着言长白,言长白也冷脸直视着他,一晌后低眼轻笑。 “也是,如果是皇孙硬要酒,也只有我这种笨臣子会阻止,可又有几个主子知道忠言逆耳、口蜜腹剑的道理呢?” 两人针锋相对的当下,雪悸根本充耳不闻,一口就把酒喝干,又推杯给颉岚。“还要!” “看来是杯小。”颉岚也不理会言长白的话,连头也没转就对着外头大叫。 “宣花嬷嬷!给我大口碗!再上两坛百花酿!” “雪悸!”言长白恼了,起身上前、伸手抓住雪悸的手腕。 “你想喝,回王府再喝!这里岂是你喝酒的地方?” “放手!我爱在哪里喝就在哪里喝!” 雪悸甩开他,刚刚还在别人怀里,现在又管东管西! 想起自己以前跟在言长白身边团团传的模样,真是笨蛋一个! 雪悸转头抓过颉岚十手上的酒壶,直接对口喝了起来。 “雪悸,你够了没有?”言长白一扯雪悸的手,让酒壶直接落在地上,“你父汗乐见你在此胡闹吗?” 颉岚十对着尹雁一使眼色,尹雁赶紧起身挂在言长白身上。 “言大哥,你别气,这样会吓着皇孙的,皇爷,您就听听言爷的话,别喝了,我回头派人送好酒到府上去给您。” 家花怎比野花香? “谁要你的……”一看尹雁的媚态,雪悸一阵嫉妒,扯回自己的手就想推开他,却被言长白误以为是要赏尹雁巴掌,先一步将他推开。 “不就是喝酒吗?”起身一搭,正好将惊骇难以相信的雪悸揽在怀中,颉岚十对着言长白冷笑。“此间不能喝,大不了跟着口蜜腹剑的在下,到隔壁去喝,是吧?” 5、 从小就认识的言长白,或许是自己看不清,才会误以为他只是是多情不是滥情,多少人都说他外头情史了得,怎么就是不知道该相信呢?雪悸又是一碗入口,思考变得片段又缓慢。 “好好喝……”雪悸伸舌一舔碗口,轻启唇瓣含了一口,眯眼像是看不清。“没了……” 百花酿的确是好喝,后座力又强,对初饮者来说是很危险的酒,但像他这般连劝酒都不用就自己大口灌下,还真是多亏了那言长白。 颉岚十撇唇一笑。“我再叫一坛给你喝。” “你……是谁啊?”雪悸歪着头看颉岚十,指头在他面前打圈,低声呢喃。 “好好看的一张脸。” “好看的一张脸……”颉岚十抓住他的手,轻摩自己的脸,尔后吻了下他握拳的手指。 “那你得看仔细一点,搞不好我是你朝思暮想的言长白。” “言大、哥?”雪悸上当地跪直身凑上前想看清楚,却不慎向前跌倒,一头磕着颉岚十的前额。“是吗?是言、大哥……吗?” “磕伤了吧!你这傻……”颉岚十摸摸他的额头,又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下他的,却被自己脱轨的行为和心头的疼惜给震住。 就是这个人,夺走了属于我的幸福吗? 妈妈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是在他身边呵护着吗?妈妈这么恨我,却视之若命地疼爱着这小子,让他无忧无虑地、幸福地长大吗? 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就会像他一样纯白如纸、无所心机吗? 忍不住吻上他,像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亲情,却更像吻上自己心头又苦又辣的记忆。 “傻子,连你上当了都不知道吗?” 凭什么,他就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我却是举世嘲讽的禁忌之子? “言大哥……”诱惑之下,雪悸发颤低喃,丝毫不知吻着自己的并非言长白,而是令整个大漠闻之色变的颉岚十。 恨很苦涩,报复却很甜美,我可以等待,可以为此等待。颉岚十细腻的吻着,像吻着胜利的果实,想到即将心碎的人,难受与痛快交织。 隐约听见房外经过的人声,颉岚十长腿一伸将他拐进怀里紧搂深吻,甚至拉开他的衣襟大胆爱抚他敏感的背脊,顺着脊骨一路抚下,惹得雪悸颤动中一下想躲开抚触、一下想贴紧他的身体。 吸吮之中,门被使劲推开,交叠在一起的两人瞬间映入言长白眼中,跟上来的尹雁则一头撞上言长白的后背。 黏腻的呻吟声、对着他敞开着的腿、又扣紧着他的腰际,雪悸昏沉中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被抚摸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事…… “颉岚十!放开他!快放开他!”言长白发疯的大吼,眼球都要爆出来,几步踏向两人,一抓雪悸的上臂。“他是你可以碰的人吗?” 颉岚十没回答,两手一摊、将腿摆直,一副自在的模样,“我放开了。” 雪悸却依然不知死活的黏在他身上。 “雪悸!你这家伙!” 言长白使劲一提,却只能将雪悸提离一半,更糟的是雪悸慌乱之下竟握住颉岚十的手臂不放,甚至发出呜呜声。 “看来他并不想走。”颉岚十无情讪笑。 “言先生眼光不准啊!除了误以为我是个灭人城池杀无数的魔王之外,还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不是吗?” “是不是高估自己的魅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的确确……” 言长白用力将雪悸扯离,不惜让他跌倒在地上。“不怀好意。” “说我不怀好意恐怕太过,哪个男人在这里不是寻花问柳求欢快?” 颉岚十拍拍衣衫站起身,悍然站在言长白身前。 “我和他所作之事,与你和雁儿方才的亲昵,又有何不同?” 尹雁脸上表情冰冻,听着听着就背对两人、蹲在倒地呆楞的雪悸身边,假意检视他是否受伤,却不住颤抖,其他人也就罢了,当这话由颉岚口中说出,还是让他感受心头被撕裂。 “我和雁儿……”话到口边却被哽住,言长白紧咬了下牙,话锋一转。 “我对雁儿有心有意,你呢?难道你不是为了申国军机而接近雪悸? 你敢拿良心说我有误解你吗?“ “我自然敢。”颉岚十直挺挺地站着,语言长白对峙着。 “你也看到了,不只是我有意、刚才雪悸也不想跟着你走,不是吗?” 这时候不是和他争气焰的时候,言长白转头低身对雪悸好声说话,“雪悸,跟我走吧!” “言大哥……”雪悸懒懒抬头看着言长白,似乎认出他来,先是露出微笑,而后又是一脸怒容。 “我啊、我不要!我不跟你、不跟你走!言大哥,你啊…… 你、和、别人去、亲、亲热吧!我要,在这边……“ 像犬猫一般在地上爬着,雪悸缓慢的移动到颉岚十脚边,怪异地握住他的腿,竟然就倒在一旁卧下,颉岚十眼神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言长白的脸,定定的瞧着像是在等他开口,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身体的正主儿都不怕了,他这外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言长白一抿嘴,只能往门外走去,尹雁尚未自心绪中恢复,一脸苍白的起身,跟着言长白走出房门。 这言长白,也算是个君子。颉岚十望着尹雁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一手将雪悸捞起,提到铺着厚被的暖床上。 囊中物也不过如此。 6、 蓝千山,虽然没见过她,但轻吻、抚过眼前稚嫩的肌肤,颉岚十不禁想着,据说她曾是遍寻难得、倾国倾城的美人。 缓睡的侧脸缓缓睁开眼,少年无意识地嗫嚅着,无力的回眸时,仿佛连黑瞳都疲累到细细抖动。“言、大哥?” 侧着长手端过瓷杯,颉岚十揽着雪悸喂他一口茶,进而舔吻他唇角汨下的带着淡淡甘甜的茶水,男性强悍的气息直窜入雪悸的嗅觉里头。 “呜……”无力的挂在他的臂膀上,雪悸感受到强健的腿肌缠着他的下身,磨蹭他欲望的源头,不自主的挺腰向他贴近。 被亲昵扰得慌乱之间,雪悸指尖触及一道凹陷的伤疤,迟滞的睁开眼瞄向吻着自己的人的身体。 微弱的月光下,那是条细细黑蛇,自他的颈侧一路延伸至胸膛、腹侧、转至腰际、甚至往下盘旋…… 随性的将杯摔落在地,颉岚略放开紧拥的手,一扯衣领、让身体光裸在他眼前,雪悸困惑的眼顿时上移至他脸上。 “你、不是言大哥……”而是一张美丽的脸……他是谁? 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也突然领悟欲望的对象竟不是心属的言长白,雪悸酒都吓醒了,猛的往后退,错觉着黑蛇就向着他扑了过来。 “我不是。”颉岚十扯住他的手腕,将雪悸一推压制在床上,“不过,这很重要吗?” 我也是,光着身子的吗? 雪悸慢了好几拍的发现两人竟是裸裎相见,头颈之间顿时像被火烧一样羞涩发红起来。“放开我……颉岚、十!” 强迫着亲昵、颉岚倾身啮咬雪悸的颈子,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时而轻柔时而强硬的诱惑着雪悸,惹得他麻痒地出了整片疙瘩。“放、开……” 吻着。颉岚一低头,用唇堵住他微弱抗拒的气息,感受他难忍之际的轻颤,大手伸近他的下身,爱抚他的背脊、腰际、一路摩挲他的臀、让两人更急切的贴合。“你想要我!” 猛烈的颤动,直接挺直的快感将他惊醒,雪悸推不开颉岚,只能紧闭上眼、扭过上身拒绝。“我才、没有!我不、要,不要!你快放开我!” “你是……”紧张的瞬间,雪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从小母亲不断在纸上画着的图样,墨黑色的笔顺里,母亲苦涩的笑容。 “你是、禁忌之子……” 你是禁忌之子。养了他十多年的舅舅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这辈子所有人见到你都会这样说,不过不要紧,就算大伙这么说,你也要记得,你不是禁忌之子,是我的孩子。 但谁都能这么说,唯独这家伙没有资格。 颉岚十火光中陷入疯狂,一扯他的腿将雪悸翻过、开着腿弓身趴跪在床上、而颉岚自己的欲望则直抵他穴口、恶质地探动着。 “是啊!我是禁忌之子,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一手握住他的分身捏揉抽动,颉岚的前端则浅浅递进他的小穴凌虐地戳刺,感受雪悸痉挛着扭着腰,躲也不是、要也不是。 “若我强要了你、岂不是更禁忌、更难以言喻?” “啊、好痛……” 感受欲望奔驰之际,雪悸被他的大手一揽捞直起身,硬刃也强悍的没入他体内,痉挛挣扎中、雪悸忍不住一把将锦被扯起,想掩盖自己火热的身体。“我不要……” “明明、你的身子、”抽送中,颉岚十阳刚的手一面搓揉着他的胸腹、乳间,捏揉着让它挺立、让周遭的皮肤窜出疙瘩,而后游走到他腿侧,向外扯动着,强迫穴口略开,方便他更深地探入。 “很想要啊……” 无法阻止身体贪婪的吸吮与疼痛,雪悸羞愧的弯下身,闭上眼也忍不住泪水盈眶。 “呜、呃、呼呼……” 原来这就是欢爱吗?罪恶的疼痛与快感不断翻搅他的血液,雪悸在纷扰的喘息中想着,原来我的身体、竟是这么银乱地、想要被侵犯…… 难堪的泪水滴落在颉岚紧握抽送的手背上,让他一怔之下停下动作。 趁着他犹豫中,雪悸一直腰杆自交合中挣脱,跌撞着躲藏到床角,用锦被掩盖着兀自发烫的身体。 “天真、纯洁,哼!”欲望冷却,颉岚十望着雪悸,心头疼痛冰凉。 “我们两倒是天地之差,相配不是正好?” “你说、什么?”惊骇中颤动着,雪悸缩瑟、咬着牙小声开口。“我听不懂。” “多喝一点酒,当作一场恶梦吧!”想厘清自己现下的心软来自何处,颉岚伸手抚了下雪悸的脸颊,感受他惧怕的躲藏。 “今天就放过你吧!小王爷。” 看着颉岚十起身离开床,捡拾地上的衣物穿妥,开门离开房内,雪悸兀自还发抖。 无论是记忆中的片段或是今日之事,都如此惊骇。 关于禁忌之子。母亲总是在纸上描绘着一条长蛇,沾着不知名的颜料,那颜料似乎不好,总将纸面蚀得破烂,母亲说那图纹,称作禁忌之子,是他们苗人的毒法中,最恶毒的一种,因为施毒的对象是婴孩。 苗人施毒举世闻名,然对伦常也相当的固守,若亲人中有扰乱仑常生下孩子,就称为禁忌之子,家中长辈必须对孩子施毒,但因对象是亲人血骨,故必须以画咒方式表示重视、亏欠,而非仅只喂毒,这繁复的图画就称为禁忌之子。 二十多年前,苗族皇室中曾经有个孩子被施以禁忌之子毒咒。 母亲对雪悸娓娓道来的时候曾说,自古被施以禁忌之子的婴孩莫不死亡,那孩子自然也是当场死亡,目睹这一切的母亲就此无法忘怀、心中深感歉疚。 但现在这图纹竟出现在颉岚十身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如颉岚十所言,像是场恶梦,除了火爆的亲昵之外,还有更多令雪悸害怕的谜团逐渐发酵。 7、 金风苍凉,甲兵盘据塞外,在罗遮城之事后,又过了一月有余,原本还在两国国界扎营的十军,就这么连破七个城池,长驱直入进到申国的心脏地带,更迫使申国皇族往北疆转进迁都。 “羌狗为猖十军颉,杀人老少灭人城,……旱天雷雨哺苍生,于党难敌岚十血、于党难敌岚十血。” 颉岚十喃喃的念着言长白所写的讽诗——任凭那一班酸臭书生说得多好听,这就是人性,拿刀剐开都是腐肉。 就算党人天性强韧不可欺,但再坚韧的心智,又怎能比得过残暴的攻城掠地呢? 颉岚十望着眼前的城池,华丽而不朴实——这安卢城,是党人赖以为生的经济命脉,攻下安卢、申国也再怎么文化昌盛璀璨、也就是不过一枚落地银币,随时可捡拾了。 偏生安卢又是座商城,军防不坚之外、商人对国家忠心与否、这心思亦可议,看这时守将不济,战也不敢战、就闭门锁城,而眼见颉岚十并不残杀难民的商贾们,更是一户一户举家逃离安卢、逃离申国国境。 好笑!不是说党人非可欺,要共赴国难吗?国难当头,这些富贵权势之人又心向何方? 不过就是前锋逼城,主力未到也能让他们感到军容壮盛、无以为敌吗? “锁城锁久了,攻下来也是烂帐。”回头望副将,颉岚十淡定下令。 “派使者去逼他们开城,就说若不开城、攻下来我们就屠城,现下投降都还有命。” “是。”副将一领命便去处理此事。 颉岚十的白铠甲,上头也绕着一尾黑蛇,华丽而闪着光芒,让西域为之震动。 此次出兵攻打申国,西域各国都已和申国划清界线,丝毫不顾虑兔死狐悲的可能性,据说求援无门的申国国君也曾深自考虑,究竟该不该对恶名在外的十军投递降书,但由于大尚皇朝并不是个仁心儒治之国,若对其称臣、尤其又在战败之下,往往得不着便宜,甚至会有夺国灭族之虞,由是虽然知道鬼将颉岚十已经兵临城下,还是没能下定主意是否要降。 “呈——黄沙大司马!安卢城守将差回使来报!”去使几个时辰之后,传令兵在帐外大声呈报。 “有请。”在此之上颉岚十并不是个为难来使的卑鄙将领,还是将安卢来使请了进来。 好娇小的来使。虽然未着铠甲,军中便衣对他而言还是过大,站在帐中不如一般使节气派大方,甚至——颉岚十想见自己应该没看错,这使者竟微微发抖着。 “报。”冷冷开口,虽然一面观察来使有何怪异之处,颉岚十还是更关心安卢守将回函。 “请你们退兵吧!退出五百里外。”来使前言未清、后语不详,就开口要求颉岚十退兵,而后一手将连帽外袍抛下。“我可作保、我父汗……会递降书的。” “我要的,是安卢守将开城门,你知道吧!”来使竟是苏伊拉汗。雪悸,颉岚十望着他湖绿色的眼睛,不禁想着那日缠绵之际,雪悸就是用这双大眼望着他。 “我不屠城,却也要免费的军饷,我的兄弟都饿了、需要提振呢!” “过了几日,我父汗降书一下,你和你的兄弟们都能回国与家人团聚,何需过多军饷?” 雪悸虽然害怕,还是勇敢抬头望着颉岚十,朗声说服。“请颉岚将军为苍生百姓思量。” “苍生百姓?为苍生百姓思量?”颉岚十振声大笑,?眼直逼雪悸。 “你的苍生百姓都叫我羌狗,叫我禁忌之子,说喝我血、比天降甘霖更快意,你要我为他们思量?怎不教黄鼠狼给鸡思量?” “您十军这多年恶名在外,百姓自然这样想,但今日若……”雪悸还没来得及说完,颉岚十就走到巨幅羊皮地图前,伸手抚着上头所绘的申国版图。 “我打小就是禁忌之子,你所谓百姓,也不过就是欺善怕恶、无所理智之辈,不说理智,仁爱、怜悯、您说的我都未曾见过,您这小王爷在光明之下生长,自然能体恤百姓,但颉岚本就是卑鄙所生、贱下而长,苍生?他们有把我当是苍生过吗?前事种因、后事得果罢了。” 卑鄙所生、贱下而长……雪悸有些词穷,的确,若天下人皆负我,当时势翻转,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时,又怎会为他人想、想要放过? “总会、总会……有人对你好过、如果是那样的人在战争中……” 对我好?想起养育他长大的舅父和情义深重的尹雁,颉岚十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那毕竟是少数。颉岚十看着雪悸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感到又可怜又可笑。 “您了不起就是十七八岁,又何必拿你吃过的饭、和过的盐和我比较? 说些不曾经历的大道理,都只是为赋新词、强说罢了,不如实际一点告诉我,假使今日我退兵了你会给我什么,或许我会比较听得进去。“ “我可以作保……”雪悸呐呐地开口,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国家和国家之间尚可背信,您的一句作保要我如何相信?”颉岚十瞧不起的讪笑,“还不如让我硬攻安卢,取下这城大肆劫掠、想必申国也会递降书吧!” “不!颉岚将军,请不要作无谓的冲杀,请告诉我、您要怎么样才会答应不战退兵?” 雪悸一急,大步上前拉住颉岚十的衣袖,眼神焦急而迫切。 “我作得到,我都会照办的!” 好纯洁的心灵……颉岚十叹一声摇摇头,“从古至今,有种人叫人质,为求国家安定和平,投降国往往会送上王公以作人质,保证绝不妄然攻伐之誓,你真要我退兵,就当我的人质吧!以您申国独生嫡皇子的尊贵性命作担保,非但我对大尚皇帝有交代,也可信任申国定会投降,我军此番征战并非白忙一场。” 人质…… 雪悸当然知道何谓人质,千多年的史书记载皆有,此中最著名的春秋战国时代,齐、楚、秦、燕等国,有多位国君曾为质子,虽仍保有王公之名,在敌国却往往过着了无尊严、生死制于人的生活卑贱生活,但此时为国家存亡之秋,若能为父汗多争取一点时间……雪悸想到此处,无畏的抬起头。“好!我答应你。” “很好,那就请您回函安卢守将,告知此事,我等信函一到就会退兵五百里外。” 颉岚十也很爽快,应着约定就随即答应要求。“顺道告诉您,咬进嘴里的肉,我是绝不松口的,所以并非申国降书一到、我就会放了您、此点望您深知。” 可恨之人,会否也有可怜之处?雪悸抬起头,心中却想到母亲曾说的禁忌之子,和颉岚十方才笑谈的过往生活,“记得在我年幼之时,母后曾对我说过禁忌之子的事,敢问颉岚将军真是羌人吗?抑或是……苗人后裔呢?” “不过是条狗,您又何必管他是羌狗还是苗狗?”颉岚十走到桌前为他磨墨,笔墨的气息夹杂他身上翠龙花的香气,竟成一种苦意深沉的药石味道。 “我军兄弟们与我同样,皆是嗜血之人,来到沙场之上、终日都在等待杀伐,若小王爷打算弭平此战,恐怕要快些才行。” 颉岚十并非贪着易攻之城一路战到安卢,而是为了战安卢而行至此路,正如他要尹雁探询的消息,本来颉岚十就是冲着苏伊拉汗。雪悸而来,是故夺下安卢,接近雪悸的封地、追逃一阵之后逼着他出降,就是颉岚十唯一的目标,只是不知道雪悸本是善良之人,无法抛下百姓独自窜逃,是以颉岚十尚未攻下安卢,就达成所想。 “好了。”雪悸一共写了三封,给安卢守将之外、也给他远赴北疆的父汗、母后各写了一封家书,当作是最后的告别,写完之后一抬起头,眼眶无泪、却也苍白无血色。 “来人!给申国小王爷送信!”颉岚十的笑意连他也感受得到——很冰冻,甚至打心底的令雪悸发颤,虽然耳中听到的是谈和的佳音。 “拔营、退兵东南、五百里外星霞坡。” “谢颉岚将军为申国百姓退兵。”雪悸心中空了一块,却不断无声自语——有得必有失,一人安危换举国安危,终是合算的买卖,或许长远之后、能有他法可想。 “不,我只是为我自身得到最大的筹码,申国百姓要谢,还是得谢您这忧国忧民的小王爷才是,不过我怀疑也很好奇,究竟一年、两年过去了,申国又恢复安逸的生活,”颉岚十欺近雪悸身前,一指挑起他的下颚,低声喃语。 “还有多少百姓会记得他们这仁心为怀的小王爷,依然落在我这杀人不眨眼的羌狗手中?” 不知你慈爱的母后大人,会如何看待她心爱的小王爷落入他这该死之人手中,又会作出什么样的牺牲、以换取你的安全呢? 颉岚十与雪悸四目对望,心思各自绵长。 “会恨会伤,都是有心之人。”虽自知身份已非昔比,雪悸仍勇敢的扯出一个微笑。 “所以我相信将军,也是可以仁心为怀的。” 8、 真的退兵了。 雪悸被黑布缚着眼,只知道这几日被禁锢在颉岚十帐中,也是过着不知日有昼夜的生活,而今天他一醒来,用过早膳之后,十军就开始拔帐,以严谨的动作速度退兵。 颉岚十将雪悸以毛毡盖住周身,便提上马与他共骑、一路南向班师回朝。 长驱直至京师郊外,大尚皇帝等在要道迎接,颉岚十望见参天巨木之下的皇帝銮轿,心中也明白,今日皇帝来迎非是纯因大破申国,而是大尚皇朝自来本无掌军如颉岚十、位高权重之人,因此一则顾忌担忧、不得不礼遇倍至,二则想藉此以和平盛世为藉口,翻转劣势拔除军权。 还有第三个理由——苏伊拉汗。雪悸。 曾有见过苏伊拉汗。雪悸的人说过,小王爷貌如冰雪之融、春壤初生的第一叶嫩绿,拔尖出人、庸俗者难喻,非是花,却柔媚优雅、惹人怜爱,男子性好女色者亦沉醉,性好男色者无以自拔,曰天下之美人则不作他人想。 大尚皇帝性嗜美色,因此一听说颉岚十俘虏了雪悸,便眼巴巴的前来接风,想是别有心思。 “爱卿可回来了!”不久之前还在不耐,回头看见颉岚十的坐骑,大尚皇帝马上打起精神,等颉岚十搂着雪悸下马,随即迎上前去。 “这位就是申国王爷,苏伊拉汗。雪悸吧!”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美人,皇帝连招呼都没怎么打完,就伸出手来想接下毛毡,幸而醒悟此非一国之君所应当,这才赶紧缩回手。“爱卿快帮小王爷揭下毛毡吧!别让闷坏了。” 颉岚十望向皇帝的护卫军,一低眼、神色灰暗,抽出蛇龙笔,笔尖轻挑毛毡,一甩一划,十步之外身着铠甲的护卫军中、竟有五六人铠甲崩裂、十多人身受重击往后冲倒。 几丝黑发悄悄断落……雪悸眼上的黑布也跟着飘飘落下,夕阳微弱的光线仍让他眯了眯眼,一晌才睁开湖绿大眼,迎接周遭诡谲气氛。 皇帝为颉岚十方才的举动傻了眼、再回神望雪悸、又是一阵呆愣,雪悸惊慌地偷偷望向颉岚十,颉岚十则笑着直视大尚皇帝。 虽是天下美人不作第二人想,但唯独此人碰不得。大尚皇帝心知肚明,当初先皇在世,曾和方展露头角的颉岚十定下约定,现今的大尚皇帝也立誓奉行:在这世上唯独有个人、颉岚十要了,不能有人跟他抢——现在想起来,此人就是苏伊拉汗。雪悸。 大尚皇帝脸上一阵冰冷,身子不寒而栗,竟然不慎对颉岚十十年来的心头大愿、显露了非分之想,一见颉岚十危险的表情,先皇临终的遗诏也浮现眼前:颉岚非人臣、为狼子、为虎豹,今日虽用于大尚皇朝,需慎倚之、不可时有轻率,否则虽为一国之君,亦会为他所食。 “爱卿与众将士沙场征战辛苦了,朕备酒犒赏、诸位先饮一杯,” 大尚皇帝假意端出笑脸,举杯与将官同欢。 “今日夜未时起在郊东教场夜宴黄沙十军,不醉者罚!” 颉岚十亦一饮而尽,对君王倒杯示意。“谢皇上。” 胜国如此,雪悸惨然面对欢畅共饮的十军部队,心中只想着——不知父汗究竟和颉岚十签订了什么样的条约,才让大尚皇帝如此快慰。 又和颉岚共乘几里路,来到一林木森森的大宅邸,雪悸被安置在别院。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颉岚十带着他在空空的别院里绕了一圈,就是房间、树木、空地而已。“虽不优渥,幸好也不是监狱。” 踏进房间里,雪悸拍拍简单清爽的床、被褥,其实也够了。“谢谢你,这里很好。” “我偶尔会来,当然不能太差。”颉岚十指间捞起雪悸柔柔细发,然后散落。 “你该好好谢我,要不是我,你恐怕就要落在皇帝老子手中了。” 落在谁手中,雪悸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瞬时眼神慌乱飘忽,脸上也飞霞通透。 “落入谁手中、又有什么差别,同样都是身不由己……” “也是,只要不是在言长白身下,想必对你来讲都是相同的。” 颉岚十解开上衣,十年从军结实的身子立现,下一刻就赤裸如初生。“不过若你想,在忘情之时,可以叫我言长白……或是,言大哥?” “呜……”人质哪有说不的权利?雪悸握拳闭眼,努力想忘却被他紧抓着的手腕、撕碎的衣衫、和无礼碰触的身子,但还是忍不住细微的经呼出声。 “叫啊!或悲鸣、都可以,我会喜欢的。”颉岚十将雪悸压在床上,啃上他的颈子。 “假装你不喜欢、不愉快,也会让你的尊严……好受一点。” 什么时候发现喜欢男人?雪悸不知道,只记得一直是如此、一直,以为长大了就会改变、终究会喜欢美丽的女子,却没有。 不断地、妄想着被伟岸的男人宠爱、疼惜,从小就是雪悸深藏在心中的秘密,偶然有一天,他发现了父汗的布衣友人——言大哥,似乎有好男色之意,加上言大哥丰采逼人,更让雪悸对他抱持着想望……只是终究是个梦。 何以如此呢?人生。 感受颉岚十的侵略与抚触,他的腿、他的膝,顶着雪悸私处不断挑逗摩蹭,兴奋让雪悸弓着身子、连脚掌都发痒、用力地蜷曲起来。 身体,很寂寞……很想被抚摸。不知何时,雪悸睁开眼,有一滴泪在眶里闪烁,颉岚十望见了,在微光中读出他的寂寞,隐含着不悦与愤恨、忌妒,将阳具直抵进雪悸的身子里,“痛苦吗?就喊你的言大哥吧!” “不、……不要。”拦不住直落的一滴,雪悸微抬头,轻吻上颉岚十。 “我不想……想着别人……就让我专心的、感觉你吧……” 很轻的贴着,却让颉岚十怔住,纯粹的吻、年幼的唇色,发出清脆的一声吸吮,卡在喉头的情绪是什么?难道天之骄子也有同等的寂寞?怎么会? 颉岚十不服,一提他的膝、就让分身刺在深处,疯狂地抽送起来。“随你!” 血滴在白色床褥上,却也让接触变得湿润,颉岚就着鲜血在他体内滑走、品尝少年初经人事的紧束甜腻,迫得雪悸腰背弓紧,真的呜咽悲鸣起来。 “疼……”才刚呜咽出声,雪悸就紧咬住唇,将脸侧开、闭眼防止泪水再落下,但心中隐匿已久、被男子满足的渴望却让他也跟着颉岚的动作硬挺、欢愉起来。 想要……雪悸才身手碰触到下体,就被颉岚十伸手紧紧交握住。 “真的想要、就让我侵犯到射出吧!”颉岚十细腻的粗野,嘶哑的嗓音在他心头厮磨,身体也不断碰撞。 他的胸、腹、肌理、骨节、猛力、差距、口腔的撕扯——雪悸睁开眼,将他当作战利品的陌生男人,带着情色、却又多诱人? 颉岚十硬实的下腹挤压着雪悸脆弱的尖端,不了多久就将他逼到顶端、激射出热液。 “嗯?”空洞的感受,雪悸慌乱的想抓住颉岚十,他却冷酷地将身体分开,迳自下床、从桌上的壶里倒出水、简单清理就着衣。 “你要……离开?你没有……”疼痛不断从里而外泛滥,欢愉消失之后尽剩难忍,雪悸想起身却只能翻身、强用手将身子支起,却仍太勉强,一下就又趴倒在软枕上。 “你别误会了,你跟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既不是情人、也不是床伴、甚至不是玩具。”颉岚十用指尖挟起雪悸的下颚。“只是发泄我恨意的、出口罢了,我自然不会想射在你身子里头、我不想、也不会跟你作到最后。” 人质的命运——这只是种……羞辱而已。雪悸趴在床上舔舐着心头的不堪,蜷缩着、想让身子从冰冷中暖起来、暖一点、再暖一点,然后继续轻松地活着。 泪水被枕头一点一点吸去,雪悸也逐渐陷入梦中。 有一刻、是真的。雪悸模糊的想着——颉岚十离他很近,不慎将额头贴在他脸上,那时他有点怔、却忍不住磨了一下,唇也贴过他的脸,渴望着。 既然人质不能要求太多,那么这样、也就够了——在千百的假意当中、有过真的感受。 天候渐凉了——后来。 颉岚十还是派了个俾女翠翠,照顾他的起居。 雪悸都记得,每天会有个姓林的小男孩儿,送三餐过来给他和翠翠。 每隔三日,会有个姓李的伯伯送柴火来。 一旬时,姓张的婆婆来和翠翠聊天,给缝补些衣物,或织布作针黹。 只有颉岚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恨意飘浮着、打乱雪悸的生活。 可那双深不见底、泛着悲伤的黑眸,却将原本住在他心底的言大哥赶走了。 那么一个沙场的强人,怎么会有这么悲伤的黑眸? 9、 这该似冬宫冰冷的院落、竟然热闹起来? 榆树上给架了座秋千,树下多安了一张木桌、和几颗作为以子的大石,一边土里则埋了个瓮,晒衣场竿上多晒了瓠瓜和鱼、就是一户寻常人家的样貌。 “张婆婆的酒酿梅香鱼最是好吃了!她的金萱烧排骨也是一绝,下回我们去帮她做点什么,就给她开菜单!”翠翠边跑边跳、一转圈抓着秋千绳、跟着一蹬腿荡上半天高。“还有你说李伯伯啊!他可爱喝了,醉了还唱歌呢!呵! 今日不知是怎么,见着了主子您吧!就有礼起来!雪悸爷,赶明儿我们再去,帮着把那纺织房和柴房整理好,顺道跟大家一同用饭!多热闹!“ “好!”雪悸崭露笑颜,“明儿再去,大伙儿一起梳洗也热和。” “您就别像今日和他们一块儿梳洗吧!您瞧他们都乐了,我可不爱这样,虽然我也是仆人房的人儿,却还知道有些仆人不是款儿呢!咱还是回来、让我给你好生打理。”翠翠右跑跳过来,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柄木梳,轻轻梳过雪悸的发丝,却愈梳愈杂,只见她一跺脚、格格笑起来:“不听话呀! 主子快来这儿!咱给你坐着梳。“ “要睡了还梳什么啊!”雪悸也笑,却还是依着她坐下。 初冬十月,中旬。雪悸给翠翠一拉一扯,在木桌旁坐了下来,乖乖地让小婢梳发,朦胧中摊手,掌心上却融了一滴白雪。 “冬到了,真到了。”甫融了白雪、却又在手心上结上薄薄冰霜,雪悸喃喃开口,心思却逐渐飘远。“这儿是温暖的多了,我都忘了已经是冬天。” 申国之冬恐怕已是白雪覆地,父皇母后过了两个多月,还在北疆吗?北僵冷吧! 不知他俩可安好?趁颉岚十远赴西北,雪悸难得过了几天不惶恐的日子,却不住担忧。 “申国倒是冷,挺冷,连安卢城都降了雪数日不停,作物收成后一片萧索。” 皮靴踩着地上的枯叶,杂杂出声,暗处走出给雪悸搭腔的,竟是不知何时回到大尚、来到院落的颉岚十。“这些天没了我,想必你很是快活吧!” “十爷……”翠翠惊吓的跪在地上,“奴婢……” “别提了,你先回去吧!”雪悸推了她一把阻止她解释,翠翠回望他一眼、弯低了身子惊慌失措离开。 “你怕我会迁怒于她吗?你该先关心你自己吧!”颉岚十并不挡着翠翠逃离,却转头对着雪悸冷笑。“这些人顶多也只能听你白日谈笑罢了!夜里凄凉,谁又能帮得着你什么?一同吃食、热闹?哼!” 竟然能让这些仆役们都在他身边打转?凭他一介肮脏的质子?颉岚十看着他,他是用他那净如初雪的脸庞迷惑了众人吗?像那样的光芒不是该另人更远离吗? “他们没做错什么。”雪悸低下头,翠翠只来得及给他束了把柔顺的马尾,低下头时轻轻甩动,竟像神话中温驯而优雅的动物。 “我讨厌你这么纯洁无暇,更讨厌你那一对父母,你这宝贝王子落在我手中,他们竟还能只派名使者来跟我对谈?”颉岚十想起在申国的状况,心中一阵愤恨。 “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申国国君竟然只派了使者,说是两国对等、既然大尚国请将军前往、那他们身为战败国、就派遣高一层的使者——相国为使,进行协商,虽敬佩申国具有大国风范,却非颉岚十所愿,自然令他焦虑又不悦,于是协商破裂、颉岚十拂袖而去。 “我在信中告诉我父皇母后,此一战役并非仇恨所致,应以宏大眼光、为国家考量日后方向,我一己之死不足惜,所以请他俩当作雪悸已死,勿受牵绊。” 雪悸心里明白颉岚十对于他这样的说法会有多恼怒,因此虽然挺起胸膛回答,却还是移开了焦点尽可能不与颉岚十对望,以一少年的柔弱之姿、力图冷静勇敢。 非因仇恨所致?反了吧!颉岚十冷哼。 “原来是当你死了,哼!那我可得多让你父皇母后之道一点你的消息。” 懒得听他多说些大言,颉岚十大步踏入屋内,军靴在未到冰天的日子里、却发出冷冽的雾光。“进来吧!” 雪悸跟在他身后,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还是放松了心情跟随——至少他是个神只般英伟的男人、或该说如鬼魅般的人儿? 颉岚十不喜欢灯光,所以只点着微弱的烛火,赤裸之中一尾一尾头尾相接的黑蛇,一圈一圈自脸、颈、划过肩背,回绕他的身体,连他的右手、左脚都被无情回绕着——那是诅咒,令其死、万万不得生的诅咒,雪悸虽然已经看过多次却还是心惊。 如果那是毒物,在他的母亲在他身体刻划着的同时,他还是孩儿的凄厉哭声,……怀胎十月生下他的母子亲情,怎么会下得了手? 赤足踏向他,颉岚十的足背上瘦骨嶙嶙、爬着蛇信漫蜿的图腾,伸手撕开雪悸的衣物,将他推在墙上、以绳缚住手腕、挂于梁上令他踮起足尖,便扳开他的腿强硬挺进。 “呜……”拉直的背脊无法挣扎躲藏,只能随着他深入的动作痛苦晃动着,颉岚十捏着他绷直了的漂亮腰线,热切抽动着,拍击声斥斥,在寂静的夜中伴着抽气喘息,雪悸无力的腿逐渐绷到极限,不自主的抽痛缩紧,内壁还是贪婪的想要吸吮、想要他原始的侵略,疼痛着、欢愉着,忽而爆裂、忽而甜腻、欲死欲生。 他喜欢、也想要,颉岚十疯狂中冰冷,望着雪悸无助的啜泣颤动,提高的下颚连着颈线,颉岚十搓上他的前胸、捏揉着他的身子,却不碰触雪悸激越跳动的分身,让它独自难受地渴求,扯着雪悸直至崩溃。 夜,不如交欢,未曾结束。 颉岚十远途而归,躺在床上浅寐,而雪悸支起身子、披上一般苍白的外袍,虽然剧烈地颤抖却仍走出户外,从水缸里舀起水清洁着。 “爷……”翠翠竟跪在树下良久,见到雪悸凄惨的样貌,忍不住匍匐而来,趴在地上哭泣。“爷……翠翠错了,我不该丢下您……呜呜……” “翠翠……”不知如何是好,雪悸拉上外袍,想将她扶起却跌倒在地。 “不是,我本来就是人质,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王爷……呜……我会……翠翠,以后会保护您的……”不顾主仆之分,翠翠搂住雪悸的颈子,靠着他的侧脸哭泣。“不再让您受这种、屈辱……” “傻瓜,你的主子不是我呀!”雪悸受她感染却仍强忍泪水,轻拍她的头。 “十爷才是你的主子,虽然冷漠却待你不薄不是吗?” “可是他、他怎么能对您……呜……”翠翠至今仍不敢相信正主子竟冷血无情,对纯结善良的小王爷做此天地不容的事情,一时难忍又痛哭起来。“小王爷……” “没事了,我们平日、都过的很是愉快,不是吗?”雪悸扯出笑脸,额头抵着翠翠的额头轻摩。“你怎么哭的这么丑啊!瞧我用冰水给你洗脸。” “您到我房里,我给您上药。”平时都是白天、翠翠知道了雪悸受伤才会给他上药,但今日几乎是听闻两人激烈的过程,翠翠难受得无法等待,只想到这个方式,或许能让雪悸好过些。 “不!翠翠,”雪悸虽然在她搀扶下起身,却不打算跟着去敷药。 “你明日再来吧!别让你十爷发现了,乖!听我的,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好不容易说服了翠翠离开,雪悸紧压着门板、无声地把门推开,黑暗中,只见颉岚十脸正对着门口安睡,却紧锁着眉头。 雪悸走到床边,咬着牙爬上床、疼痛不堪地躺在他身边,闭上眼却被浑身发热的他吓住。 “发烧了?”雪悸低声地开口,手贴在他脸上,竟是如火发烫。“怎么……” 颉岚十睁开眼,一脸可怖,剧烈的喘息着、眼眶中红透、含泪、怨恨满布。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喘息着,颉岚十抓住雪悸的手腕紧扣。 “为什么要……杀我?” “颉岚?”雪悸翻过手握住他的指间。“是我、你做梦了。” “好痛、很痛……娘……为什么?”翻过身,颉岚十兀自在恶梦中挣扎,低声嘶吼。 “不要、杀我啊……呃啊!” “醒来,快醒来。”被他吓着了,雪悸摸着他的左脸。“哪里痛?你哪儿痛?告诉我。” “救我……救我、别、别丢下我。”渐渐大声的吼着,颉岚十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醒,又是汗水又是泪,身子湿透颤抖。“这里是……” “是我,苏伊拉汗。雪悸,你醒来了。”雪悸坐起身,用衣袖擦拭他的头脸。 “是、是梦……”喘息着,颉岚十自床上挣扎爬起,咬住牙一脸狰狞,声音时大时小。“等一下、吃了药、就会、好了……” “吃药……药在哪儿?”雪悸忍着疼痛下床,在摺好的颉岚十的衣物中慌乱找寻,寻到一个木瓶,赶紧倒水到他身侧。“这个吗?” 不回答,颉岚十抓过木瓶,倒出黑色药丸就捏碎服下,不断嚼嚼,喘息中依然疼痛低吼,最后侧倒在床沿。 “喝点水。”雪悸见他颤抖无法动弹,心念一动,含住水吻他,缓缓将水喂进他口里。 “还要吗?” “呜……呃啊!”咬着牙悲呼,颉岚十翻过身、身子不自然地反攻,挣扎着。 雪悸也慌了,又喂了他一口水却不见好转,颉岚十剧烈的疼痛中猛力推开他,让他后脑险些撞上床柱,却也发现颉岚十的抖动中、幅度似乎与他身上的蛇纹不谋而合。 “痛……呜、呜、呃、呃啊……”咬着牙、时而睁眼时而紧闭,颉岚十忍着要让发作过去,时间细流却很缓。“马上、就好了……” 吻。雪悸难受的吻住他的右脸、沿下颚、颈子、更用略嫌冰冷的手掌掩着、抚过他的右眼、脸颊、唇,一路轻轻抚摸,像安抚着躁动的蛇纹、祈求着它冷静下来。 “没事了、会没事的……”吻过前胸,雪悸低声说着,“很快就没事的……我在这里。” 忍不住流出泪来,颉岚十感受到他的吻,重复着在他周身游动,疼痛虽然逐渐减缓,心头却像要炸裂一般,逼着他流出泪水。 缓下来了。雪悸从他腹间抬起头,激烈的颤抖已经剩下余波,而他的手正停在颉岚十膝上,眼神正好对上冷静下来、盯着他的颉岚十。“你没事了?” “你在做什么?”颉岚十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下来才问他。 “太好了……”雪悸捂住口,呜地哭出声。“没事了……” 10、 为什么哭?雪悸脸上的珠泪滴落,却被他硬掩着一滴滴掐破,颉岚十迷惑了,坐起身、拉开他的手,却感受一般湿热——雪悸沾着泪的手和痛苦中挣扎的他,竟然一般湿热。 “你不怕我吗?”颉岚十望着他,一下一下轻啄着、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因疼痛挣扎而沙哑的音色低荡轻柔,“即使我那样对你、是残酷的敌人……” 本是要他惊慌失措,像那些被侵略的愚民,听到这颉岚十三个字,就走避哀哭,但雪悸却不是,害怕的时候反而勇敢,甚至对他的阴暗苦难不忍落泪…… “怕……”被他吻得害臊,雪悸不知该不该躲,微微后倾的颈子被他揽住,一口吻着、直侵内里。 心跳似乎还激动强劲着,颉岚十吻他的时候,雪悸似乎贴着他的舌、就染上他的心跳,颉岚十长腿还在他身侧、圈着他的身子,雪悸吻到轻颤、忍不住松口,颉岚十却不知为何一头撞上他的前额。 “你还痛……”领悟到他是稍微清醒,雪悸赶紧一挪身子想让他躺下,却被直贯背脊的裂伤扯得抖震了下。“呜……” 我是真的、伤了……他。颉岚十将他的疼痛看在眼底,一手把雪悸轻拥入怀,伸掌贴在他后背运气、一路爱抚、施劲令他缓和。 应是这样没错,本来就是打算伤他……才对。颉岚十心头默然,却酸涩泛滥,对这个人、竟然无法施予毒手,他究竟是施了什么法? 很想、跟他亲昵。啄他的侧脸,颉岚十觉得疼痛又强烈又疏远,很想要这个人,很想要、被他……像方才那样、抚吻着,温柔的、细腻的、一寸一寸沿着疼痛吻过。 为什么?跟那些仆奴俗人一般?明明人性都是恶毒,明明非虎豹却能残暴食子,我明知道,却还是被打动吗?难道我还渴求这说法是错的,渴求着有人能对我、对我…… 哭着,心头的疼痛哭泣着,身上的难受能忍,内里却愈来愈脆弱,或许是这几日,没能见到申国王妃,多年来的愿望又落空,才会再度剧烈地发作,只是现在、会不会这个人……能治愈我呢? 你会治愈我吗?颉岚十没开口,只是重复着抚触他的背脊。 “你快躺下……”被他抚过的地方麻痒着,一波一波扩散周身,雪悸在微光中红着脸、拉开了点和他的距离,略施力压他的肩,让颉岚十躺回床上。“我好多了……” 想要。 “你也。”颉岚十拉他躺在身侧,两人无能躲藏的对望着。 雪悸忍不住伸手抚他的脸,颉岚十侧脸贴着,让他一点一点触碰,疼痛的身体和记忆。 “一定很痛……”雪悸以为只是心语着,却听见说话声,一怔之下又住了口。 “还好。”疼痛已是习惯,只有从梦里醒来的那时、刚发作的撕裂他似要崩解,只是在雪悸的触动下,竟然颉岚十在疼痛之外,有更杂乱的酸楚。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难受也漫延开,雪悸扁扁嘴,却扯不出一贯的浅浅微笑,只能吸一口气把泪水吸进肚里。“难道,孩子有错吗?” “因为我该死。”每当无法解释,颉岚十总以此做结。 竟然说出他多年的悲怨,颉岚十感觉心脏像被他挖出,有些难以呼吸,只能拉着雪悸的手贴在胸前,希望能和缓那多年的伤处。 “我恨你。”颉岚十没别的话好说,淡淡的把过去带到两人之间,想划开距离、又渴望贪享他的温柔。“很恨。” “我知道。”雪悸却笑了,带着低落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他恨意背后的原因,却知道颉岚十打从第一次在戏柳阁见他就深有敌意,后来、至今,皆是如此。“没关系。”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擂鼓一般愈渐强裂的心脏几乎要破出颉岚十的胸膛,雪悸的脸,缓缓和记忆中母亲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颉岚十抗拒着如水的安抚,将他推跌在床上,却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狠狠的进入雪悸的身体。 慌张。他突发的动作令雪悸疼痛之外,更惊骇地一震、又赶紧坦然地想放松点,但也不由自主的咬住唇,粗暴侵略的记忆,还蔓延在他身体的每一寸。 很想要、想要和他和在一起,过去却扯痛了颉岚十,虽然柔柔的吻上雪悸的唇,仍无法克制想发出悲鸣的心痛。颉岚十跪直身子,望向上方、深自叹息。 至少今夜,让我忘记过去、抱着你……就好。 低身吻着,颉岚十伸手爱抚他的柔嫩的身子、解开外袍轻摩,雪悸难掩僵硬的动作也由是传进他的手里。 “放松点……”颉岚十搂着他,让两人的下身缠在一起摩娑,紧紧贴合着、想更进一步地与他交欢。 “呼……”不由己的颤抖着,雪悸虽然不断要身子放开、松懈下来,仍徒劳无功,只能闭上眼,对颉岚十说道:“没关系、就、这样吧……” 酸麻。从心口一路、蜿蜒过疼痛的黔纹,落在颉岚十的掌心,他不懂为何,却无法对这样的雪悸再做些什么——就算贪求着,还是无法看他这样…… “抱着我。”钻进他怀里,颉岚十闭上眼、决定就这样小憩——也很好、也很暖和。 过了多久?或有莫约一个时辰左右,从不在此留宿的颉岚十安稳浅眠,而雪悸则在他的温暖中沉沉困着。 外头有微弱的哭声,颉岚十睁开眼,略抬起头,搂着他头颈的雪悸也随之醒来。 “嗯?”雪悸揉揉眼,瞬时听出哭声的主人是谁。“是翠翠……” “问她怎么。”颉岚十低声对雪悸说——总是大半夜的,怎会在门口哭? “是翠翠吗?”雪悸朗声问了,眼神却有点闪烁地落在颉岚十脸上。 “小王爷……十爷,十爷求求您了……求求十爷让我给小王爷上药吧……” 翠翠抖着发声,原本还清楚的声音愈来愈哽咽。“小王爷这样、会死的……呜呜……” 颉岚十望着雪悸,雪悸也说不出一句话,睁大了眼不知怎么回应。 “之前好几次……小王爷都不醒来……好久、翠翠、翠翠等着,都慌了,这次……” 翠翠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抽了一口气。“如果十爷不答应,我就一直在这磕头、我给您磕头……呜呜……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一直、一直磕。” 雪悸坐起身。“翠翠、翠翠我很好……我……我没怎么伤着……” “小王爷……呜呜!求十爷、翠翠求十爷了……”不断传来的叩地声,小俾女竟然真的在外不断磕头,哭求着。“让翠翠给……” 在人眼中、你是纯洁的,在我眼中、纯洁得好笑;在人眼中、我是残暴的、在我眼中,却残暴得悲哀。 或许并不是地位高或低,就算将你的地位拉到人质、甚至拉到仆役、奴隶,你都能得到这些人的心,真正打自骨子里透外,都卑贱的人——是我。 “可。”或许、在人眼里,我是没有资格在你身边的。 颉岚十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着衣,回应了外头的俾女。 “反正我也要走了,你就进来吧!” “十……”爷。雪悸跪在床沿,扯住他已经披上的外裳,错愕中又无法阻止他离开,两人就这样顿着、对视一晌。 那声十……像落入湖中的石子、深沉、坠落。 像是被他亲昵的唤了句,颉岚十回望他却没说什么,就继续把衣服穿好,蹬上了军靴——像是又要远行。 “您、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心慌中,雪悸低下头,不知道现在两人到底变什么样了,方才还温热的拥在一起,现在却能随即自他身畔撕开、抽离,其实想来很理当,这就是颉岚十一贯的样子,但雪悸却瞬间发现,他已经无法把颉岚十的事,轻松的撇上一句“理所当然”。 “想我来吗?”我来不就是折磨你罢了? 颉岚十没有说,却知道从来都是带给他一身伤就走,连翠翠这小俾女都明白,雪悸又怎该不知自珍地问出这句话? “我……”哽了一句在喉头,雪悸抽不开手、也说不出口,他想来吗?我该说吗? 收回衣袖整了整,颉岚十转身走向门口,正要打开门栓,却听见雪悸焦急的轻呼。 “想!”说了一字,就没那么难,看着颉岚十停下来,雪悸喘了口气。“我想你来。” 颉岚十强咽一口哽咽、却咽下五味杂陈,当初对尹雁动心、是因为尹雁对他温柔钟情,然而尹雁的情却无法将他拉离恨意之苦,于是两人都仅止于欢爱中浅酌玩味,但此时雪悸却又不同,一步一步踩痛他的记忆、却又一片一片为他止血,这样不好,颉岚十发现雪悸的温柔已经令他动摇,可他却无法推开这样的雪悸。 “你今天不是要和他们一同用饭吗?我会晚些来。”颉岚十说完便推开门,让焦急的翠翠与他擦身而过、进到房里。 这么多人对你好,又只有我对你,这么坏,你又何必对我说,你想我来? 11、 小院落里吹着一阵北风,雪悸抬头望向风来的远方,吸口气嗅着里头故乡来的味道。 虽然降下了初雪,今日却相当热闹。翠翠找来了一屋子的人,大伙儿洗菜的洗菜、挑水的挑水,有些人给院落里带了桌子椅子、有些人带了私酿的酒。 “你们带这些桌子椅子来、是为了以后要来吵我主子吗?”翠翠双手插着腰,指着一对愣兄弟骂。“叫你们来吃一天饭、顺道给我们整理个房子,呦!打算长住啦!” 噗!雪悸瞧着喷出笑来,孙大娘走了过来。“我给小王爷缝了件冬衣,您瞧合适不合适,这板子小,是用我家那闺女儿身形量的……” “那肯定是不成了!去去去!孙大娘、你去想想怎么说!我家小王爷可是男子汉呢!” 翠翠皱着脸白了孙大娘一顿。“送礼也得送着心坎儿里呗!” “你这小翠啊!自从你小王爷来、你瞧瞧这态度就跋扈了!”孙大娘瞧她这装模作样,也不住笑了。“我自然知道小王爷是男子汉啊!只是真的别说咱们这般大娘、婶婶瞧他喜欢,哪怕是男子见他实在也没有不动心的。” 翠翠愣了,雪悸忙拉拉她的手——翠翠今日话很多、动作也很大,想必是昨个夜里给吓着了,或是该说是怕雪悸给吓着了。 “快来吃快来吃!我这辣子浇香鱼是厨房的老胡子给的,听说今日要来小王爷这儿,就偷偷手底下塞给我,要我给他腾个位子,说这会儿忙和,等会儿喝酒就到!” 张婆婆大嗓门,还说大胡子手下偷塞,这会儿整院落里都知道了。 “我还带酒呢!我这位子得腾近点儿……” “说什么啊!这桌子是我的……” 一院落人,吃起饭来大呼小叫,雪悸也没能插上嘴、就陪着人笑,窝着身子吃大锅菜。 这是什么趣味?屋檐上坐着,颉岚十往底下看,一个人拎着酒瓶喝,吃起饭来都酉未之交了,他看起来很开心,不温不火的、似乎笑得乐和,饭也一口一口吃着,那不知孙大娘还张婆婆的中年女人一直要给他再添、他就把碗放在身后藏起来,……也不知身子好一点没。 后来又来了人,似乎都是三两个厨子,所有人都冲着他来,他也全给人好脸色。 “翠翠不是说,今儿个咱共主子在家吗?却什么饭菜也没吃啊!我给大家带半羊来!” 共主子说的是宅邸主人颉岚十,雪悸听了愣会儿,没吃饭……是怎么呢? 大胡子厨子抱着大盘,所有人都围上来,翠翠给雪悸抢了羊肩,就送到他面前来。 那烤羊的烤法是边疆粗旷的味儿,颉岚十望着——雪悸应该喜欢。 讨喜的雪悸却没张口就吃,竟失神的瞥了会儿左右,下一晌就抬起头张望、不觉竟和屋檐上的颉岚十对上眼神。 “啊……”雪悸猛的站起身,翠翠险些给他撞个正着,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屋檐上的人已经一纵身走了。 其实场子正热闹,也不能说什么,更不能要颉岚十下来和大伙儿一起吃…… 他怎会不知?那翠翠大概就是想着这招吧! 颉岚十又走进院落里已是亥时初了,一院子里散落着喝醉了的人,起码也有一二十个,醉的醉了、累的累了,有些还打着呼、跨腿在他人身上的,总之是一团乱。 颉岚十无声的走过,窝在桌上的雪悸就这么望见他、自夜色里走来,雪悸缓缓的从桌上直起身,却很难跨出人圈外。 颉岚十在外围对雪悸伸出手,雪悸尚未想透就把手递出,不料颉岚十竟巧劲一扯,让雪悸飞过人圈,落在他怀中。 “呜……”雪悸还来不及惊呼,已经被他牢牢搂住。 “嘘……”颉岚十要他低声,纵身几下起落就跃上屋檐,朝主屋而去。 他屋里也简单,没什么装点,就是家具——桌啊、床的。 “让我下来吧……”雪悸搂着他、感觉有些困窘,离得过近反而更不敢看他,不知躲什么地态度僵硬不自然。 颉岚十将他放在床上,就在他身前脱下衣物、旁若无人。 “今天是真的晚了,让你等……”雪悸不知该将眼神放哪,低下头望向他处,待要说什么,颉岚十已经站在他身前将他拉起,松开他的衣物。 无法拒绝,就算经过了这多次的交合,还是无法习惯两个人纯粹肉体的关系,想到就紧张地难以面对。 “为什么不看?”贴着他的额、颉岚十贴他的唇轻吻,先前不喜欢吻他,纯粹因为恨——很恨,于是无法柔情地对待。“怕我吗?” 唇瓣相接的时候发出气音,雪悸颤了一下、不慎望进他眼底,颉岚十未带笑意、却赤裸地令雪悸红了脸。 “怕……有时。”雪悸回他的时候,他还偶在雪悸唇上轻摩、鼻尖也贴着来回逗弄。 “我像鬼吗?”不知是要他回答或不要他回答,颉岚十开了口、却纠缠住他的唇舌、黏黏腻腻地沾染欲求,刷过他的齿龈、吸吮他的湿润、扯咬他的唇,霸占着雪悸呼吸的空间,让他吻过几乎昏厥在颉岚十怀中。 不住颤着、就是这样,温柔地、侵略地令他害怕。 雪悸抓着领口,慌张地喘息,颉岚十一手将他的犹豫扯开,让他坐回床沿、指尖专注的画过雪悸雪一般的胸膛。“为什么那样吻我?” 推倒,让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半掩的衣物有欲拒还迎的味道,颉岚十张口轻咬,一路在雪悸身上留下嫩红色的印记,又随即消逝。 “我、以为你……痛……”雪悸羞涩又紧张地握住拳心,闭上眼等待他一向直接的攻击。 “我痛死又如何呢?”短暂离开他的身体,颉岚十伸手在枕边拿出黑色瓷瓶。 “我也从不在乎你痛,不是吗?” “我……”不想你那样。雪悸睁开眼,彷徨无神——他就是不想看见颉岚十挣扎着,不知是对他外表的眷恋、还是不知何时已经爱上他悲伤的神情,雪悸伸指捏着嘴唇。 拉过雪悸的身子让他趴卧,看不见颉岚十的表情,雪悸再度紧张,却感觉颉岚十轻柔地以长指、沾着清香的润液伸入他的伤处。 剧烈抖动,雪悸掐握住软被,无声忍受着,看进颉岚十眼中却不知为何也一阵颤抖。 “很快就好了。”一手支托着他的腹部,颉岚十让雪悸内壁里充满了药液、却感觉他适应之后,难忍地紧致、发出喘息呻吟。 颉岚十将手伸出,雪悸心头却大受打击,为何如此渴求,就算明知颉岚十这么做只是为了帮他敷药,身体还是发烫起来,哽在心头的惊慌令雪悸眼眶满是泪水,下一刻却又惊叫起来。 “想要,何不大胆的告诉我……”颉岚十低喃,扯开他的腿,将阳具缓缓递进他抽搐着的后茓,“让我满足你。” 银靡的语言令雪悸难以专注的抖了一下,正想沉住气装作与平时一般、却发现颉岚十伸手握住他的分身,配着他挺身的动作一下一下搓动起来——不一样……颉岚十不知想着什么,温柔的低头吻着、一点一点将他的欲望挑起,火热点在雪悸腿间、身子不断地撞击、发出未曾有过的、湿润的吸吮声。 “呜……”慌乱地咬住唇,雪悸无法适应这样诱惑着他的颉岚十,男人的气息、欲望的味道,强烈到他受不了,宁可像平时粗野无情、也不想这种令他打心底迎合着、想要更多的热烈。 “好紧……”一拍一拍深自吸气,颉岚十深刻地抽送,感受他紧吸着的每一寸、尔后磨蹭着、在两人之间加温。 “别这、样……”太温柔了,一点都不像,人质。雪悸闭上眼,说不出地无助,眼泪滴在床上,身体被深深浅浅地满足,分身也被他握紧,温热的爱抚、照料着。 他的哽咽,是为什么? 颉岚十不觉分心了,一把将雪悸搂住,让他手心贴在墙上、与他指间交扣,甚至在身后紧拥着,密密地、贴得更紧。 忍不住啜泣出声,雪悸被刺中内心最柔软的一块,不能对旁人说的渴望,此刻却被他填饱,只是这样…… 这人——就像他说的,应该是敌人,而自己应该是人质,怎么可以…… “别哭……”为什么?难道他不喜欢、是我的误解吗?颉岚十心头顿了拍,退出他的身体,将他紧拥。“不想的话……” “不是、不是的……”转身过来,雪悸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但他的退出,却令心里缺了更大一块,只能颤抖着靠在颉岚十身上,“我、想要……” 被渴望、被想要,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痛苦的想要着、渴求着,雪悸稚嫩的脸上,怎会有这么疼痛的表情,就算是轻柔的对待、还是伤了他吗? 吻住他鲜嫩的唇,颉岚十让他躺在枕上,再一次深深进入他热切的内壁,抵着他的额头、时而专注望着、时而轻吻,终于让雪悸解放在他紧握的手中。 美人难再得——但得了美人呢?会不会…… 雪悸颤动着、失神着,颉岚十低声在他耳边呢喃。“忍一忍,或许会很痛……” 冲刺起来,他的性器本就像有倒钩,摩蹭起来令人快意又难受,在雪悸伤处里更是如此,雪悸忍不住挣扎呻吟、原本被浇灭的欲望拉扯着,让他不住出声…… “十……”雪悸颤抖着呼唤,喘息中益见娇羞。 没想过怎么唤他、却还是叫出他的名字,颉岚十被他唤得心头一荡,在他体内射出。 “呜……好痛……”雪悸感受到一阵热辣,原先的麻痒都消散了,疼痛地、挣扎着弓起身子。“好、好、痛……” “忍一下。”颉岚十抱住他,紧抓着他的手,让雪悸倚靠在他怀里,雪悸挣扎着哀哭,也让颉岚十跟着揪住心,原想吻吻他让他放松,却连颉岚十也跟着烧痛起来。 几度抽痛中,雪悸缓和下来已经周身是汗,身子里却意外地只剩热烫,撕裂的刺痛竟已消失,颉岚十像是也松了口气,这才倒在他身旁,手臂却仍将他紧拥。 “为什么?”雪悸喃喃地却无法把问题问完,只开口一半就打住。 “你听过药人吗?有点像这样。”颉岚十淡淡的解释。“我的身体因为不断抵御着、时而反扑的剧毒,所以体液里有药性,只是这药中有毒,虽然能治疗你、却怕你难熬。” 雪悸似懂非懂的安静着,只知此时的颉岚十像是另一个人,不知为何如此温柔,纵使是危险好了,却也令他醉意心动。 12、 初冬早晨的第一道光,照过冰晶柔雪、懒懒的晒进屋里,怀里的人儿在胸口窝着动了下,颉岚十于是将眼睁开。 不知几时了。 “嗯嗯……”自然地侧过脸躲光,雪悸柔嫩的手在他身上,正好抚过墨黑色的黔纹,颉岚十若有所思,拉过他的手轻吻、给他晨里的第一个紧拥。 “几时了……”瞬时间惊醒,雪悸从他身上直起身,原是想起此时并非在小院落里、想起昨夜的乱局……翠翠想必已经醒来了,此时难保不是正在哭泣着找他。 “不知几时,你有要事吗?”由下而上望着他,颉岚十有些不悦,一翻身别过脸,扯过锦被蒙头继续睡。 “我、我得先去告诉翠翠我在这儿……”雪悸虽然害臊,却心中焦急着,只能露出光裸的身子,努力伸长手想构着床下的内衫。 “要去就别回来。”冷冷应他,颉岚十也知道心中不只是对雪悸气恼,也暗自不高兴情感不受控制,是以不想面对一早松懈可爱的面容。 也是,这里是颉岚十的房间,怎么可能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雪悸愣着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饶是早晨刚起床,心思也跟着慢拍。 以前都怎么做的?当小王爷怎么好像上辈子的事儿? 看他被一句气话阻止,颉岚十终是高兴的,回过脸见着雪悸白净漂亮的颈肩、胸口,上身全是和他欢爱过的痕迹,不住欲念又起,却不好这么躁动,只能忍着继续假寐。 “你可以……十、爷……”伸手摇摇他,雪悸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顿着叫不出口,却又急着想请他帮忙。“要人、去院落……跟翠翠说……” 一句话碎成几段,颉岚十却只在意他前头说的。“你叫我什么呀!小王爷? 纵是人质,你仍是王爷,字里句里、怎么称我‘爷’呢?“ 那怎么叫?雪悸一怔,望着颉岚十发愣,好些时候才说。“十、哥……十哥。” 想起他叫言长白言大哥,虽然本来颉岚大哥就不好叫,听见他叫了十哥、总还是有优于言长白的感觉,颉岚十心头一阵舒快。“你要我同翠翠说什么?” “说我,昨夜……”留宿你这儿?雪悸也不知说什么,搔搔头下不了主意。 “说我,暂且不回……”不回院落?正主子没说话回不回院落又是我能决定的吗? 雪悸歪头只觉不好,瘪瘪嘴又顿了下来,探口气才说。“说别担心好了,说我很好……” “他担心、你这么挂记吗?”颉岚十才说,就觉这话透露着难伺候、挑语病,“随你,来人!给别院传话。” 颉岚十朗声一喝就有人回应,雪悸直盯着颉岚十,却觉得这人比他更有王爷架势。 “是,十爷。”外头的人候令。 “说小王爷在我这留宿一宿、暂且就不回去了,要翠翠自个儿好生照顾,别无畏担心。” 竟然把所有他没说的话全加了进去,雪悸倒抽一口气,倾身想去阻止,却被颉岚十的身子一绊、险些跌下床。 “你怎么啊!”颉岚十起身一捞,将雪悸捞进怀中,话里又有些不悦。 “别这么传……”雪悸焦急的指着外头,希望颉岚十把人追回。“翠翠会更担心的!” “我就要她担心!我就要所有人都误会、都知道,你和她不过主仆,你怕他担什么心?” 颉岚十不高兴的推了他一把,雪悸受不住往后跌,颉岚十只能又将他拉回来。 也是……雪悸皱着眉,鼓着腮帮子。虽然翠翠和他亲,却终究只是俾女,最近似乎和她走得太近,才让她常常担忧伤心。 颉岚十又躺了回去,将眼闭上,任雪悸独自在那儿想东想西。 “别看着我,我讨厌这样。”不知怎么发现的,颉岚十才说,雪悸就被他惊吓住,自觉理亏地别过脸,颉岚十则将他拉进怀中。 “不喜欢别人看你,是因为……这吗?”伸手抚过颉岚十脸上的黔纹,雪悸的语气很柔。 “要是你喜欢吗?”倒是不讨厌他的抚触,为什么和别人不同,颉岚十虽然理解、却不能体会,情感里头难控制的那个部分,令他有些焦躁。 是因为受到欺侮吧!雪悸躺的近些,轻吻他的脸、沿着也吻上他的颈子。 “你为什么叫做十?”雪悸曾在被占领的城池、见到意气风发的刻痕、偌大的“十”字,有人告诉他,那是来自颉岚十的蛇龙笔,竟能那样笔力透石,果然是一代神武。 “你话很多。”深吸一口气,颉岚十将脸侧过,等雪悸都以为他不回答了才开口。 “小时候因为这蛇纹,我全身都无法控制,曾经、我有个名字,可我根本握不了笔、更写不了笔划,同村的孩子笑我、要我打个叉当名字,所以后来我就叫‘十’了。” 打个叉……雪悸心口一抽,无法想像那是什么样的悲愤,竟只能接受羞辱耻笑。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你母亲是苗人,应该知道,苗人中有一支,习惯在孩子的名字里加上父母的名字,” 既然问了,颉岚十也就告诉他,“我叫雪、和你一样的雪,颉岚雪。” 蓝千雪的儿子,所以叫颉岚雪。 他也曾经被蓝千雪照料着,像个真正的儿子般,一同躲在山谷,过着没人欺侮的生活,只是到了四岁那年,蓝千雪不知怎么就抛弃他了、甚至在离开之前,在已经不是婴孩、不该画上“禁忌之子”的他身上,留下了烙痕。 或许因为不是婴孩了,所以才没有死,但母亲,你可知道我过了多少生不如死的岁月? 颉岚十睁开眼,望进眼底的却是雪悸的脸。 “颉岚雪……”雪悸跟着他的话尾,念了一次。 “我母亲也是苗人,名字里也有雪,不过、我是因为生在初冬才有这个字。” “我讨厌这名字,也讨厌任何人名字里有雪。”颉岚十盯着他,念头不断在交战,愤恨着雪悸的善良、纯洁。 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是绝佳的武器,但现在两人的关系逐渐深了,颉岚十却感到难以入手,如何能将他扯入报复蓝千雪的计划之中?如何能? 可他就是蓝千雪唯一的心头肉,所以也不作他人想。 只是苏伊拉汗。雪悸,你怎么会这么该死的、竟走入我的心底? 当我要砍下蓝千雪一刀的时候,难道注定、我也得血还此恨? 那你呢?你该怎么办?颉岚十交织着念头,一句也不说地直视着他。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不能说,”雪悸像是听见他心里的话,柔柔的笑了。 “大家都说我纯洁、天真,可我也知道人会有恨,如果有一天、我恨你了,那也只能说命该如此,我不会在现在多想的。” 现在的我只想,爱上你,如此而已。 之后雪悸在颉岚十屋里住了几日,就回小院落去了,翠翠几乎是泪水满脸的迎接他,又哭又打的像是怨着无情的情人,不过没多久也就好了,小院落里还是热闹如常。 颉岚十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情人——雪悸暗自将他想为情人,觉得他时而体贴木讷、时而暴烈粗野,两人之间究竟如何、雪悸也总放松着、当作情人总是这样,尽管他不曾有过什么情人。 言大哥不知怎么了。雪悸偶尔会想着,亏着自个儿怎么变心得这么快,不会是身子给了谁,心也就掉在他那儿了吧?只可惜雪悸也知道,床笫之间阅人无数的颉岚十,恐怕会对他这样的想法嗤之以鼻就是。 “大胡子和张婆婆今日会来吗?”随着翠翠拎着抹布东抹抹西抹抹,雪悸也是懒懒的,今日院落冷清了些,不知大伙儿都忙啥去了。 “想必不会。”颉岚十走进来,翠翠盯紧着他的脸,就怕他说出什么,也怕他什么都不说,让主子突然遭逢、不知会如何痛苦。 这俾女倒好,自从跟了新主子,果然心也跟着偏了。颉岚十令她离开。“你下去吧!” 颉岚十心头乱,雪悸并不多问,毕竟他一直都是暴躁之中,心头乱也不是一日两日,既然不说的话,陪着他也就是唯一能作。 “我要你。”颉岚十吻着他,一把将雪悸搂进屋里。 绵雨般亲昵着,逐渐天青、却也是日头渐升。 雪悸从他怀中醒来,不是因为天色,却是因为嘈杂,外头怎么了?雪悸揉揉眼直起身。 锣鼓声由远而近,颉岚十将他搂下,不打算马上起身。 “我和你,你怎么看?”颉岚十低声问着,山雨欲来。 “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人质,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雪悸想着,又添了一句。 “战败国的质子,多走一步就算一步。” “嗯……”虽然是他想要的答案,颉岚十心头却苦了。“我不准你变,你不准变。” “你在说什么呀?”窝在他怀里,雪悸抚着颉岚十的脸。“我能怎么变呢?” 火光一闪,雪悸突然明白了,外头的锣鼓声,正是朝着这儿来,一想通透,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条约签了,两国和亲。”颉岚十淡淡的说着,却紧握着雪悸的手。“我今日要迎娶…… 苏伊拉汗。金禾。“ 是姐姐。雪悸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连颉岚十离去了都还无法停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本来就知道,随着颉岚十来此、状况本来就会很糟糕,但雪悸还是只能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13、 留仙裙、万福髻,一身锦缎绸丝,金禾和雪悸不相同,一嫁进大尚皇朝之后、全身都换上汉族衣饰,一派汉室新嫁娘的模样。 “雪悸,你在这儿过得可好?我听说人质都是生活悲苦的、生死全在言行之间,连在申国皇室里都堪称金枝玉叶的你,怎能忍受这一切呢?” 金禾打量了雪悸的房子,虽不直接点出,却明显的表现出嫌恶,对于像她这般、习于皇室争宠的公主,现下恐怕是她最得意的时候——昔日对手成为阶下囚,而她则是大尚国大司马夫人。 是否许配给皇室,金禾并不真在意,她是怎么身为公主而难得实权、只有金禾心底明了,所以嫁给现世最有权势的武将颉岚十,在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令金禾不服气得是,赢得了面子、却无法真的赢得里子,嫁给颉岚十已经个把月,金禾却难得见着颉岚十,更遑论颉岚十是否在她屋里过夜了,一派人打听,竟发现颉岚十常在雪悸的小院落留宿,这下可让金禾气得七窍生烟,一冷静下来便到雪悸处软硬兼施地探问消息兼摆弄是非。 “还过得去。”雪悸点点头,顺手就给姐姐倒了一杯茶水。“大伙人都很好、司马大人也对我不薄。” “雪悸似乎和颉岚大人很有话聊?”既然提到了颉岚十,金禾打蛇随棍上,也将话题掀起一角。“我听说颉岚大人夜里有时候会留宿在你这儿。” 雪悸全身一震,血色迅速自脸上褪去。“是……有些时候。” “那么你想必,和颉岚大人相当熟稔了?”金禾并不是没听说那些事儿,但有些事情还是在暧昧中的好,留张牌在手中、说不得将来哪时候会有用。 “你同姐姐说些颉岚大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吧!”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雪悸跟着金禾覆诵一句。 “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酒、听什么曲儿、看什么书、去哪儿玩赏等的。” 金禾凑近雪悸身边。 颉岚十喜欢吃面食、白面;喝大曲、白干;听苗唱、看医书;去……打仗。 只是这些都不是真的,喜欢吃面食是因为不想想、只想吃饱,喜欢喝大曲、白干是因为烈酒易醉,听苗唱和看医书是自幼的习惯,至于去打仗…… 这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真正的颉岚十内敛又简单,不在乎吃喝、也无所谓游乐,喜欢安静却又怕寂寞,喜欢被抚触却不喜欢被盯着瞧、喜欢拥抱、渴望亲吻,但如果不是真的就宁可什么都不要。 金禾离开的时候不甚满意,表情里一点笑容都不剩,大概是觉得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雪悸不知道,只想着或许对颉岚十而言,会不会跟姐姐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是对的? 他们都是积极强悍的人、都有想要达到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他们成了亲、而姐姐是个皇族的公主、而且是个女子。 自古以来,男女成亲是天经地义的,或许娶了一个像金禾姐姐那样、皇族身分的女子,颉岚十也可以不再为禁忌之子的讪笑所苦。 只是夜里,当面对着颉岚十,雪悸却无法将话说出。 “这不是你会问的问题。”颉岚十方从教场归来,就直接回到雪悸的院落里,简单梳洗之后喝起酒。“听说你姐姐今日来过了,想必向你讨了救兵,你才问我新婚如何。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没什么不同。” “姐姐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子……”并非违心之论,雪悸知道他心底多忌妒姐姐是个女子,理所当然的可以和男子成婚——尤其现在她所嫁的这男人又是雪悸心底的影子。 “也是个心眼很重的女子,作为联姻的伙伴很好,只是她不该贪求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因为她身上没有我要的东西、也没有我想的东西。”颉岚十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权力斗争里头的人长什么样,他深自明白、毕竟他就是个中高手。 “那你为什么娶她?”雪悸困惑,并不因此窃喜,反而失落,若真如此、那终究是憾事,虽然他姐弟从小并不亲密,可是姐姐还是姐姐,既然嫁了人、怎能不希望她幸福呢? “两国交战,对战胜国,送上人质是战败国的一种保证,纵使地位低落也要受制于人,相对来说,联姻就是战胜国给战败国的一种保证,地位较高、友善,保证不再攻伐。” 颉岚十像是对雪悸解说一件和两人都无关的事,说得一派轻松,可马上又戴上戏谑表情。 “你或许猜到了,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以大尚和申国而言,这事儿确有蹊跷——因为原本都该归于王室的两个人,现在却都在我手中。” 指鹿为马、翻覆天地。 经过西域之争、北方之战,加以条约签订中,大尚皇帝曾想插手其中,却被颉岚十冷酷回击,只能奉送更多以防狼虎之臣瞬时反扑,乃使现下大尚举国兵权、庶务、政权三位合一,全掌于颉岚十之手,加以申国皇族中,又有一位公主一位王爷生死握于颉岚十手中,等同天下三分有其二,若要名正言顺,只消发动政变黄袍加身。 “只要你不变,在我身边、就没有人能威胁你……” 颉岚十知他动摇,抚着他的发丝,却被雪悸躲开。 “我不变,你就能这样随心所欲吗?”雪悸低声的回应,表情惨然凄测,“你娶的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姐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是我甘愿的,可是今日我没有办法和姐姐共事一夫,我无法看着她得不到幸福却不知何故,更无法面对想要和你白头偕老、却终究不被你当一回事的那张脸!” 颉岚十听着他悠悠道来,心头却被刺出一个血洞。“说得这么伟大,你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看我这个夫君的?这世间人看我,都像你这样看吗?畜生不如的禁忌之子,掌握天下大权,谁要嫁我?你姐姐是个好商人,不带感情地把利害两造放上秤杆子,小生荣幸,利大于弊、远大于弊,想是你姐姐忍着不瞧脸皮上的东西,才下嫁于我。” “才没这回事……不是天下之人都这样瞧你!”心痛他竟如此自贬,又无法忍受姐姐可能真是这样想的,雪悸难得扯开嗓子反驳。“你真要把天下都当雠寇,真要对我姐姐冷漠无情,我又怎能安然留在你身边?” “安然?这有什么?不知何故?你以为如此?哼!共事一夫?你想她有把你放在眼底?” 颉岚十笑着叹息、摇头,好似雪悸不知姐姐用心几多、是件好可惜的事情。 “你那心机深沉的姐姐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在她心里、就想着忍一时以全大局,反正到时候你就会退出,至于冷漠无情、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打赌?”雪悸望着颉岚十,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多怒暴躁、却又脆弱易感,每当他难受——雪悸不是不知道,他就会这样张口咬人。 “我给她搭好棚子、凿了水井,不消多久,这株红杏就会攀过墙。” 想到雪悸不断将他推向金禾,颉岚十血流冰冷,话里也跟着讪笑讽刺起来。 “怎么?你对她的贞节没有信心吗?我到对她的难忍寂寞挺有信心……” “你住口!”雪悸握拳想击上颉岚十的脸,却在抬手时就软弱地无法伤他。 “不是叫你不要变吗?”颉岚十心头汩汩流血,口吻也低喃蜿蜒。“当你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安好心的时候,只有我将心掏给你瞧——瞧!我就是坏胚子! 于是你也以为只有我是坏家伙,呵!呵!这就是人性!“ 不是,不是觉得天下人都是好人,而是若要这样悲惨的活着,那又何苦…… 雪悸低下头无语,颉岚十却已无法忍受地勒住他的手,将他抵在墙上火爆苦涩的吻着。 没有一点味道、疼痛和悲伤夹杂,颉岚十衔着他的唇想探求温暖,却无法使他放开、只能拉扯着唇、舔吻着他的齿隙,最后得不到回应、只能悲鸣着。“别这样对我!” 有恨、就不能有爱吗?不能够包容我放不下的恨意,无条件的爱我吗? 你不能看着这一切、还是在我身边吗?我贪心、我就是贪心!但是我爱你啊! 颉岚十心口荡荡跳动,剧烈地撕开过去的记忆,雪悸的消极抗拒,对他来说多熟悉? “不要丢下我……”被臣服却又被遗弃,孤独的王者之气,颉岚十紧握放不下的情绪,却又愤恨不舍、急躁之际甚至说出宁受困囚的话语。“我会随她开心、想跟谁欢好、与谁暗通款曲我都会假作不知的,你别……” “我不能……”雪悸呜咽的将他推开。“求求你,去我姐姐身边吧!她会爱你的……” 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雪悸……”好陌生的名字,悲惨之中,颉岚十突然发现他从不曾唤过雪悸的名字,此时竟是最后一次。“求你要我……” 竟然,不得。 温柔的雪悸对他的卑下请求,竟会无语。 颉岚十从他身边退开,强自稳定几乎晃倒的肉体,孤傲的抬起头,吞下泪光。 “我就是我,不去任何人身边。” 你不要我了,我又何必在谁的身边?谁爱我、不爱我,不是你的,我都不要…… 若我愿做你脚边的兽,你为什么……要放开我呢?为何、要遗弃我啊! 离开雪悸房里,颉岚十摊开掌心,握住的却只剩恨意…… 14、 夜里毋能成眠,白天又见到金禾情绪失控的模样,雪悸有些恍惚,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要我吻他?”金禾不是凄凄切切的哭着,而是发了疯的尖叫。 “我吻了,他却……啊!呜呜……” 听说金禾被颉岚十打了,雪悸快快地赶来探视,迎接他的却是错愕与争执。 失手打的吗? 雪悸看着金禾的脸,简直难以置信,一大片瘀青肿胀,就算是面对男人,要下此重手也真不容易,尤其又是在亲昵吻着的时候…… “他不是故意的……或许是昨个在这和我起了争执……”虽然作恶的是颉岚十,雪悸说起话来却异常怯懦,好多藉口和说词都显得多余。 “你怎么能让他带着怒气给我?我、我……我以为他好不容易……”金禾低下头,哭泣中咬牙切齿。“我的脸、我的身子……都是他给打的!” “他有时的确难以控制,但他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多爱他一点、他是有心的人……” 雪悸还待多说,金禾却一点也听不下去。 “他是魔鬼、是禁忌之子!他不是铁着脸的、他是笑着打我的!”金禾情绪之下,翻掌给了雪悸一声清脆。“你!你怎么会这么告诉我……他是个温柔的人、你不这么说、我自然会把他当魔物啊!” “你不能、怎么能说他是……”雪悸一脸热辣、但听着她的话、心头却更激动。 “天下人都这样看他,你也该站在他那边才对啊!” “我不过是个新嫁娘,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不疼爱我、我怎么可能站在他那边?” 金禾尖叫着,袖子一挥扫掉满桌上的物品。 “你是傻了、还是处心积虑要害我?谁都会说他是禁忌之子!你还要假清高?” “他从小就受到欺凌,要有一点不诚恳他都会知道,你如能给他温柔、他也会感受……” 雪悸想把心中所有的话都挖出来,但要把颉岚十拱手送人,每一个字说起来都还是艰涩。 “我知道很难、但我求你……” “为什么我要对他好?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你擅自深入敌营,父汗怎会这么容易就求降? 不是因为申国输了、签了低下条约,我又怎会陷入此境?“金禾丝毫不想当初签订合约,是她暗自思量要到大尚国求取地位权势,却将这一切因果都丢回雪悸身上。 “你有资格说什么全天下吗?全天下人都说你悲天悯人、说你为百姓着想、好处便宜都让你占去了,现下你还假惺惺为他说话,是要显示我多恶毒吗?” “那你大可……你大可做个假夫人,若你要当他是魔物、我想颉岚大人也会……” 雪悸不忍,难得说重话。“和你保持距离的。” “那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金禾尖叫,猛力地推了雪悸一把。“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要当一个无声的司马夫人、而是要摆脱从前那种不受尊重、不受宠爱、样样不如人、更不如你的生活!不料,现在还得听你这个卑贱的人质说大话!” 卑贱的人质——竟从至亲之人口中说出。 “你真的觉得我说的是大话,当初为何要来问我?”雪悸站起身,眉头深锁、硬瘪着唇不让泪水和声量失控。“我不就是个人质?你也知道啊!”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颉岚十的关系,你不过是他的娈童!就是个玩物罢了,” 金禾凄测惨笑,却也阴狠撂话。“我会让他到我身边的,你不要太得意! 当我生下他的孩子,你就等着失宠吧!你这个假男人、假女人!“ 撕破了脸,雪悸全身都在发颤,走出屋外就一路抖着回到院落,尚未平复之下,却又见到仆役们正在抬头对着屋檐张望。 身边有个真正的女人,你又何必和雪悸那娈童儿纠缠? 模糊中,金禾说的那些话都还在回响着,忍不住打了她、又打、又打,心头滴着血,明明被遗弃了,却还是无法听见有人这么说。 傻!但想起雪悸,纵使多气多怒、多想残酷对他,颉岚十就是不愿别人指指点点。 因为只有他知道,肉体的痛苦都会度过,只有内心的痛难以克服。 肉体的痛苦,都会度过的…… 从屋檐上站起,手一松开,粉碎的木瓶就从他手中一片一片碎落,颉岚十一晃,竟从高处直接落地,坠落在逃窜的众人之间。 竟是……颉岚十? 雪悸惊慌地扑到他身侧,将他翻过身来,直坠的冲击使他唇角都溢出了血,碎木屑插扎整手,想是隔了一阵子、血也凝固了些,但怀中的身子不自主的颤抖,那熟悉的震动。 “……发作了?” 雪悸想抱紧他,颉岚十却像被扯了线的偶,僵硬的坐起身,失焦的扫视周遭,晃了两下就要站起,猛地动作、左腿支不住又倾斜着倒去。 “大人!” “爷!” “快点、快点……” 惊叫声中,仆役们手忙脚乱的想将颉岚十扶起,却被他狠狠推开。 “谁都、不准、扶我!”颉岚十咬牙、低吼着支起身——连脸都无法控制、话都说不好。 黔纹的诅咒、绕遍他的全身、内内外外的侵蚀着,唯有自尊不曾。 没有一次不是这样的、熬过漫长的夜,总得花个几天才能真的恢复,原本在雪悸的照料中、恶梦难以侵袭、于是诅咒发作的时间一次短过一次、也逐渐趋缓,但当此时重新爆发,颉岚十只能回到牲畜不如的过去。 昨夜被金禾一激,颉岚十愤而离开主屋,却无法在回到雪悸身边,一想竟无处可去,只能独自在屋檐上度夜——很想、被他拥抱着,很想。 念头竟成?夜梦境、将他卷入湖底。 “颉……岚、大人……”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呼唤,雪悸想搀扶寸步难行的颉岚十,却顿着难言、哽在喉中。“让我……扶你吧……” 怜悯……吗?颉岚十僵住,喉头发出一声气音,挣扎着站直,无法回头看雪悸。 “我……承受、不起。”我该到哪里去?硬生生挥开他的手,颉岚十只想回握,但所有的念头都不如被遗弃的记忆。 为什么不要我?如果知道有一天会不要我、你又为什么、要吻我? 给了我希望,又让我跌落、为什么? “求求你!”雪悸哭着大喊,瞬时跪在地上。“求你、求你、求你不要、这样走掉……” 我无法再承受一次、你无情地丢弃我……你知道吗? 已经、无法。 撕裂的感觉、又被黏合、然后再撕裂、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再痊愈了……你知道吗? 让我相信、又告诉我这不是对的、你怎么可以…… 明知我贪婪、却任我贪婪、最终又以此将我抛弃,我知道我不好、可我也以为…… 你本来就知道……我不好。 不让我回头,就这样丢弃……我的不好、是你不要我的原因吗? 若我说我错、你会回来吗?会不会又是一场梦、是梦吗? “你不是、不……要我了?”颉岚十右脸颤抖着、难以掩饰悲伤,流出一整行泪,从下颚滴落。“又要、我留下……想看着、我死吗?” “不是、不是……”唤不出,该叫他什么?雪悸伸出手扶住他,让他低下头在他肩上,“我、很痛、很痛……你知道吗?”像个孩子一样,虽然想要直挺挺地站着、想狠狠瞪视着雪悸,口中却说出懦弱的哀凄。“为什么、这样对我?” 无法不被他吸引、纵使知道是穿肠毒、剖心刃,曾经有过幸福,就无法不渴望着他,颉岚十说出心中的苦涩,便吐出一口气,直着身子昏了过去。 “对不起,是我错,对不起……”紧紧搂住无声的颉岚十,雪悸小声的哭着。 “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让仆役们帮着扛起颉岚十、放在床上,便请他们都离开——再多的疑问都不是疑问、再多的眼光也都不是眼光。 用镊子将他手上的木屑全挑掉,轻柔的敷药、再包扎妥当,就乖乖窝在他身旁,让颉岚十靠在他怀里,抚着他柔顺的发,细细吻着。 一日忙乱下来,雪悸也觉得疲倦。 颉岚十像是伤了的兽——真的伤了,又说不出口的兽,每一次都只能往暗处躲藏着、独自舔舐着伤口。 想到曾经近乎背叛的言语,竟将他推向金禾的身边,雪悸一阵茫然,如果世人所追求的不是幸福,那么我又能给你、你所想要的吗? 无法消除盘据在你心中的恨,这样渺小无力的我,真的能让你待在我身边吗? 如果这又是一场空,我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面对我自己呢? 绝对的残酷、与泛滥的仁慈,人说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最终会如何?将你推落悬崖的究竟是爱还是恨,是我还是你自己呢?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作?该怎么作才不会伤害、再也无法强悍的你? 15、 那个山谷里长着一整片的翠龙花,那是一种天蓝色、夹着白纹路的花朵,妈妈最喜欢,她说全天下只有这儿有、最美的花、却有最毒的剧毒。 “雪儿,过来妈妈这里。”妈妈温柔地对男孩招手,要四处蹦跳着地他来到身边,一如往常伸手摸着男孩的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细嫩的脸,“妈妈,我们要去哪儿?”男孩问的时候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有点冰冷,却很柔软。 妈妈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男孩最爱她。 “要到天上去。”妈妈温柔的将男孩抱起,一大早的山谷天色很黑、风又有点凉,妈妈将他藏在衣襟里。 “天上?要飞吗?怎么去?”男孩很惊讶,人也可以飞上天吗?瞪大眼望着妈妈。 “妈妈说过月神仙子的故事吧!月神仙子不是奔月了吗?”妈妈说过很多故事,自然过月神仙子。 “喔!要吃神仙药!”从衣领望着妈妈,妈妈似乎在哭,妈妈这些日子都在哭,男孩也常常跟着一起哭,但现在想起要和月神仙子一样飞天,他心里有些开心。 “对!要吃神仙药……”妈妈说着,表情却模糊着、模糊着、直到看不见…… 天下最美丽的花,却有着天下最毒的剧毒…… “不要!”大吼着醒来,房里很暗,颉岚十看不清的想要下床去,却被一只手抓住。 “……怎么了?”发现他醒了,雪悸赶忙起身,用袖子为他擦汗、随后下床点上烛火。 “做噩梦了?” 有多少的噩梦?但最可怖的是,那些都不是梦,是回忆。颉岚十闭上眼深深吸气。 母亲在颉岚十四岁那年春天,从山谷小屋将他带到那个长着翠龙花的草原,喂他吃下迷魂药之后,就用翠龙花的花蕊作为药引,加上寒鸩等二十多种毒物炼成的毒液,在他身上画下了禁忌之子。 虽服下了迷魂药,颉岚十在疼痛中还是多次死生中醒来,清晰地望见母亲对他所下毒手。 由于此种毒物本是用于婴孩身上,颉岚十却已经长到四岁,加上救治得宜,是故并未因此身亡、但在制毒时、苗人除了主要的毒方子之外,会在其中加上因应季节、或是地区特有、乃至自身习惯的配方,因此纵使后来颉岚十被一向称呼舅父的苗族祭司颉岚?救活,却连精于施毒的他都无法将毒解开,才令颉岚十长久为此所苦。 然而禁忌之子最骇人听闻的地方,莫过于此毒连心,环绕在周身和头颅的黔纹,会受到受毒者的情绪影响,婴孩愈哭则毒发欲快、而当年应死却未死的颉岚十,则在恶梦纠缠、暴怒悲伤之际同时发作。 “你饿了吗?我去叫翠翠弄点东西给你吃。”雪悸走到床沿摸摸他的脸,正想着衣出去,帮他张罗食物、颉岚十却翻过身,安静地窝进他怀中,紧搂着不让他动。雪悸顿了下、摸摸他的头颈。“不饿吗?” 颉岚十没有回答,肚子却发出咕噜声。 看来果然是饿了。 睡了整整一天不醒、颉岚十粒米未进自然是饿了,加上伤病在身怎能不饿? 这么黏腻的样子,真像个孩子。 “你总得吃点东西吧!”雪悸啄了一下他的脸。“不然我去外头,给你用小烘炉暖点粥吃……” 颉岚十还是没吭声,一副假寐未醒的样子,手兀自握的劳紧,深深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其实我也饿了,也想填填肚子。”雪悸摸摸肚子,以自己为藉口,拉了下颉岚十的手,弯下颈子低声问他。“或是你和我一起去热粥?” “你这么虚伪,不累吗?”颉岚十从浓浓睡意地说起话,却是出奇的令人难堪。 “明明饿的人是我,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的给我台阶下?” “……嗯!”雪悸有些尴尬地笑了。“我是想,你或许是不想让翠翠这么晚给你张罗、也可能是觉得因为你一个而忙和、有些不妥……可是你不吃点东西怎么会恢复得快呢? 与其要让你饿着,不如我也跟着吃一点,让你有伴也好。“ 有伴?短暂地有伴,一时的温暖,却不知道哪时候你又会将我推给别人安抚吗? “不是我的伴,就不需要装作为我着想的样子,你让我当真了,只会令我后来更恨你,” 颉岚十待在他怀中、却说出决裂的话语。“你这样,比一开始就展露心机的人更可恶。” “让你难受……真的……”雪悸说着又被打断。 “很抱歉?很愧疚?你也很难过?”颉岚十一句一句把能说的话全说出口,“为了你那些凡人难得的怜悯,你在我面前要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无微不至的照料我、给我吃、安慰我、替我想着要留在谁身边…… 你可曾想过我不食嗟来食?对我而言,你那些善意的谎言、自以为为我想的处置,都只是让我更卑贱而已!我想要的你都认为不重要,都要从我心中全数拿走、却给了我,我一点也不在乎的那些,如果人都是为了那些伦常和真理而活着,那我早该顺应天理、被毁灭残杀而死了。“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雪悸想要辩解,却发现他的确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着颉岚十需要什么,却不曾想过他想要什么。“我想要、你能幸福……可我知道、我错了……” “你想要的不是我幸福,而是所有人都幸福,可是当我心里头的幸福和别人冲突,” 颉岚十感觉委屈,愤恨的将一切都倒给雪悸,明知道是偏颇,但贪求着的落空了,他就是想要怪罪雪悸、用推拒着的姿态想要更多。“我知道、你会抛弃我的,他们在乎的事情和你类似,对你而言、其实我还是异类,你和他们没有不一样,在你眼中、我依然是个你不敢看、不敢提、无法与之为伍的——禁忌之子而已。” “不是、不是这样,我知道我想得不对,可是我不想别人用那种眼光看你,你痛苦,我知道,我没办法想像,如果有一天你和我真的在一起了,别人却认为是你沾染了我,我无法这样,我也希望有了我、你就能得到公平的评价,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会让你委屈……”雪悸哽咽着,但解释真的有用吗? “总之是别人的眼光,不是吗?”颉岚十冷笑,“我懂,我一直都是为此被遗弃。” 不是、不是啊!雪悸吻上他,泪水沾在他脸上,颉岚十沾着苦涩的味道,回吻着。 “十……”唤着好不容易习惯、却曾经被搁置的亲昵,雪悸周身有些冰冷,只能更紧地搂抱住、贴近着颉岚十。 唇齿之中交换着伤害、交换着安抚、也使不安点点增加,颉岚十紧靠着他,感受雪悸极少主动的求欢,吻下他的颈、肩,先前温柔的宠爱感、现在却令他回忆起当日雪悸的决绝。 “原来你也、能这样吗……”反反覆覆、掩饰不安的来了又走,灵与肉的分离。 颉岚十的肉体虽然被安抚了,心中的悲恻却更湿润,压下雪悸的身子,品尝他的渴望,陷入赤裸、交叠之时,颉岚十却再也没有把握,雪悸的呻吟之中究竟只是纯粹的欲望,还是渴切的渴望着他……“你、想要的、真的是我吗?” “是……”为什么放开你的手?雪悸雪白的足踝勾着、纠缠在他的腰际,口唇吻住他的耳朵。“十……我想要你、想爱你、……不要走。” “骗子……”回吻雪悸的唇,颉岚十一点都不想再听他的话,想相信又害怕相信,拉扯着渴求和猜疑,一遍一遍在他的心口踩踏出血,只能将感受放在肉体上,直截地戳刺进他的身子里,用雪悸天真的吟哦声,证明当下的火热。“你才不爱我。” 我们、真的是兄弟,你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草率地火热过、逼着雪悸到达高朝,颉岚十也在他的身子里解放,但情绪处于疯狂中的颉岚十,丝毫不管雪悸还在疲倦与疼痛中适应,就将他翻过身舔吻起他的分身,雪季虽然难受得弓起身,性器还是无助地直矗起、任凭颉岚十摆布。 “十……”他的舌勾过顶端、唇还是还在根部、配着口腔紧密地吸吮,邪佞地玩弄着雪悸、令雪悸时而唉叫出声,时而忍耐地几乎咬伤下唇。 “呜……呵啊!” 颉岚十伸指在他内壁里穿刺爱抚、搓弄他性器下的小球,不理会已经过于满足的雪悸、颤栗之中羞愧地流出泪来,终至再度射出爱液。 “我们还是这样好了。”颉岚十发出嘶哑的喉音,“不要再玩那些无聊的游戏了。” “无聊的游戏?”雪悸僵住脸,防不住他突来的伤害与冷酷。 曾经感受颉岚十的人性与善良,如今却再度回到原点,雪悸拉上锦被,难倒是天寒之中,才让他忍受不住如此冰冷。 “在你身边,我懈怠了、也软弱了。”颉岚十爬起身,逐渐清醒冷却、披上外衣,也披上铁一般的外壳。“我该感谢你将我推开,也该趁此时好好站起来,以后的我们,还是各取所需就好。” 我已经回不了你身边了,我想要活下去,我答应过我自己——为了复仇,我要活下去。 糖的甜腻,就像毒物,如果戒不掉,纵使要断去手臂也得狠心,外头积雪渐深,北风凄寒,颉岚十推开门,却走进比夜更深、更冷的夜里,而雪悸则逐渐在静止之中被季节冰封。 16、 屋外夜很深、未曾眠的金禾坐在桌前思量,几番推侧之下,却愈想愈不对。 苗族建国、国号大维,为天下少数女子治国的国家,大公主蓝千雪原将继承皇位,但约莫三十年前无故失踪,是以女王驾崩之后便由二公主蓝千霜即位。 后申国与大维因双方利益关系决定通婚,不知何故、蓝千雪竟在此时回到大维国,申国大皇子便迎娶蓝千雪为妻。 虽然地方百姓都称颉岚十为羌狗,但“颉岚”事实上却是苗族的姓氏,有人传言,苗族大祭司颉岚?,身负教义不婚不子、但在二十五、六年前,却收养了一个身有禁忌之子黔纹的孩子,禁忌之子本来难得不死,时序相近也不难猜,这人就是大尚国大司马颉岚十。 禁忌之子为苗族皇室特有的毒方,加上颉岚?为何一定要收养这孩子,整件事串起来,似乎有点端倪可循,那么颉岚十为何必得攻打申国、为何得将雪悸收为质子,此中解答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金禾想得心惊,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吓得她一起身碰掉了桌上的杯具,发出碎裂声。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颉岚十悠悠开口,大步大步走过碎屑、发出碾踏的刮地声,吱吱作响。“娘子要迎我回来,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儿。” 她不但是个有心机的女子,也一点都不胆小,颉岚十与她同桌、金禾也就顺势坐下。 “我是想着,或许有人做了亏心事,这才替人心惊。”金禾拿唯一剩下的杯给颉岚十添茶。 “难得大人回来,我却给大人瞧着笑话了。” 颉岚十旋了两下杯,就将杯中物饮去,口中传来的异质感,令他心头了然一笑。 “娘子多次差人要我回来,我这会儿当真回来,倒是让你没防备了?” “我原先还以为大人喜欢在雪悸处留宿,今日一想却又有了新意,大人似乎不是我所想像的,那么易懂。”金禾巧笑倩兮,“先前是金禾小瞧您了,这才让大人勃然大怒。” “喔?有了新意,我倒想听听有何新意。”颉岚十也笑着看她,她脸上的伤肿痛未消,说起话来眼睛一眨一眨诉着疼痛,在颉岚十眼中却一点也不心疼。 “我想您对雪悸,心里头应该是别有计谋的吧!”金禾眯上眼,表情似乎举棋未定、是故一脸难测。“因为大人根本就是——大维国大公主、申国王后,蓝千雪的儿子。” “唉呀!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看来我也把你想得太好。”颉岚十笑着摇头、伸指掏耳。“原来你也不过一般。” 是我猜错了吗?金禾有些吃惊,沉默着反覆推敲却不知哪里有错。 “我说你怎么会如此守不住口呢?打破沉默、在在只想显示你有多聪明、仔细想想,你猜到了此事真有这么了不起吗?但你此时探问、却让我知道,你就是个口头不紧的人,我若要做大事的时候,我怎能不第一个就先杀你?”颉岚十快意的看着金禾惊骇的脸。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真的是蓝千雪的儿子、所以是雪悸同母异父的哥哥,两人非但都是男子、甚至至亲,诅咒的延伸,禁忌中的禁忌,颉岚十真的是个魔物。 “雪悸他……知道这件事吗?”金禾力图稳住,想拉雪悸作为要胁颉岚十的凭藉。 “怎么?他若不知道的话,你要帮我告诉他吗?”颉岚十抚掌大笑,轻松中带着杀意。 “我说你啊!真是个好姐姐,哈、哈、哈哈哈!” “你不怕我跟他说吗?”金禾掩饰惊慌,冷声探问。 金禾忍不住想着,颉岚十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如果是纯粹想报复、残杀蓝千雪、或是父汗,那么当初就该灭了申国才对,但他没这么做,也没真的打到北疆、活捉两人,可他既没灭国也没抓人,唯独留下了雪悸作人质,势必是他认为——如此能使父汗和蓝千雪心痛难忍,或许也真如此,若他俩人发现心爱的小儿子、竟与有血缘关系的孽子有做了苟且之事、甚至心在这禽兽之人身上…… 只是颉岚十对雪悸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当初父汗和蓝千雪结?时、她和颉岚十年纪都小,懵懂之中记得也不多,之后听大人们说起一些、对这些前因后果还会有点认识,但雪悸不然,蓝千雪生下雪悸时,金禾和同年的颉岚十都已经是九岁、十岁的孩子了,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他又怎能顺利地连结上来?若颉岚十对他真有心意、哪能让他承受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更何况这些冤冤相报的始作俑者,一个就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则是他的兄长、亦是恋人。 “他有什么杀伤力呢?你是太看得起他、还是真看不起我?” 颉岚十脸上轻松、却又冷酷,既然打定主意要让一切继续进行,雪悸就不能是弱点,只是颉岚十的内心深处也约略知道,事情进行到最后、当雪悸被撕裂、他也无从躲藏。 “所谓人质,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就算我要他侍寝,也是我的事情,不消说,你也是一样的!你知道我是蓝千雪的儿子、知道我和他有兄弟血缘,那又如何?我招世人笑也不是近日之事,多我一条罪名,我不过就把错算你头上、也不真是件大事,你还以为你像外头所想,有着大司马夫人的免死金牌吗?” 的确,以颉岚十冷酷的个性,这一切真的都不算什么。 金禾脸色惨白,没想到一时失察,未能将颉岚十阴晴不定的个性计算在内,竟将自己推入死地。“大人,我怎么会说呢?我是您的妻子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您的门、就是您的人,您恨的人纵使是我的弟弟,我也会……” “你是笑我被称做‘羌狗’吗?嫁了我还真随了狗,要不,你现在就跪在地上、学声狗叫给我听听?”颉岚十似假似真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金禾无法确定他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一时间怔着无法动作。 “汪!汪!”过度的情绪与气恼让颉岚十人性逐渐泯灭,学了两声狗叫就将她推在地上,把这几日的怨恨、失落与不甘、还有更多,一股脑儿全发在金禾身上。 “不会吗?不懂得吗?要我这条狗给你示范吗?” “大人……”跌坐在地,金禾想到先前被颉岚十推在墙边殴打的场面,惧怕地不敢看他阴暗的脸,似乎那张俊秀的脸上、不协调的黑蛇、就要从领口成群地一路窜出、咬噬她的灵魂。“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你以为你能站在我这边吗?就算是鸡、是狗,我也是挑嘴鸡、也会看人低,像你这样的货色、不重用的脑袋,偶尔凑和着玩玩还行,说要摆在身边,那还真入不了我的眼。”颉岚十撕开她的衣裳,露出北国人素白的肌肤。 “你在茶里下了春药,真是不知死活,不过也就当我领你这情了,只是你要晓得,我想上你便上,也不会因为一时情迷、而有任何怜惜之情,你在笑说雪悸只是个娈童时,想没想过你也有这一天?” 雪悸,我怯懦了,纵使想要你的爱情,却害怕致命的失去。要不得,就只能躲开而已。 情爱是什么?亲昵是什么?颉岚十疯狂无情的穿刺中,却也流干了血液,曾经渴望的那些遇了冬、埋进土里,却不知是春初出芽、还是转眼便死…… 失去欢愉的交合令颉岚十空洞,于是当金禾筋疲力尽的昏厥,颉岚十只是麻木地离开,独自回到主屋。 同样心有不甘,金禾苏醒之后愤恨发颤,寻思在这大尚皇朝当中,有什么人可能和她有相同的立场和困境,一想竟然是个了得的人选。 便私下要亲信给大尚皇帝送了口信,后日夜里就到大尚皇帝处密商。 此是私会、彼抑是私会,男女之间,若要谈到权利交换,想当然尔、金禾便与大尚皇帝有了露水之情,只是大尚皇帝依然别有所思,此事便正中金禾下怀。 “我要的是颉岚十能俯首,陛下想要什么、金禾心里头也是知道的,只要咱们两相搭唱,除去我在大司马府中的心头大患,这肉,我自然会奉上,雪悸心软、到时候使个计策,难保他不会乖乖听话、成为陛下的囊中之物。” 金禾眼波流转,小施恩惠,大尚皇帝就喜上眉梢,连番说好。 既然和大尚皇帝有了默契,金禾便前往下一个对象——十军副将处拨弄,美人计施展之下,两人貌似相谈甚欢,是日便约定由十军副将在朝廷中串连、设法拔除颉岚十一半军权、政经掌控。 或许是金禾年轻,不解何谓机关算尽,更或许她对自身过度自信,方使一切毋能挽回——毕竟颉岚十是将,而副将,终究也是他征战沙场近十年的左右手。 17、 雪悸究竟是像着谁才会如此善良?蓝千雪弑子改嫁,申国国君又养出个这样的公主,一国之家都了无德行,却出了一个雪悸,善良天真近乎痴傻。 皇族子嗣该像怎样,大概就像这样——痴傻中带点心机、心机中不免痴傻,才会妄自以为亲皇派真是亲皇派,一见着颉岚十踏进军务处还以为是巧合。 “见过大司马!”军务处中一班臣子一见颉岚十,哪怕皇帝还在瞠目咋舌,全都簌簌而起、如仪行礼。“大司马大将军千岁。” 天晓得在这昏君手下哪儿还有所谓亲皇派,不就剩下颉派与言派吗? 几年前亲皇派首领遭到驱逐,对亲皇派对大尚皇帝的信任就完全丧失,乃改为忠于同为大尚皇族的派系中心之言派,人道这遭驱逐的言派首领是谁? 自然就是大尚三皇子言长白。 “臣黄沙大司马、颉岚十叩见陛下万岁。”竟让臣子们都行过礼之后才叩拜皇帝,颉岚十影子帝王的身分不言而喻,虽然皇帝本来胸有成竹地想拔除颉岚十大权,此时却吓得魂也没了。 “爱卿……平、平身。”大尚皇帝绷紧了表情,端正坐姿一挥袖让颉岚十起身。 “赐座。” “谢陛下。”颉岚十一起身,对着行礼的下属们也一点头。“你们也请坐吧!” “爱卿今日一早到军务处,不知……”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聚会呢? 或是他不知道,只是来走动走动?大尚皇帝稳住神情,一脸无事的询问颉岚十。 “臣每日皆会到军务处洽公,倒是不知陛下今日罕至,竟和几位大人聚会?” 颉岚十望着大尚皇帝。“可否也可让臣有幸聆听?” 一屋子大臣竟全瞧着他,无人惊慌护驾,可见其中原由。皇帝僵着脸回答。 “并无要事,和爱卿们聚聚小叙罢了。” “聚聚小叙却独漏微臣?可不是事事周到的陛下作风,请陛下快别在意微臣,有话就直说吧!这军务处中虽微臣称首,天下却仍挂着陛下的名儿。” 话中之意隐含着天下君王只是挂名、在此还是得屈居下风,说了啥与颉岚十背道之话,谅他是大尚皇帝也走不出这扇门。 “哪儿有的事儿?不是刻意漏了爱卿,就是一时不察罢了,这时不就给爱卿添椅子了吗?” 大尚皇帝紧张得背脊直冒汗,“爱卿一同小聚,朕可是开心得很啊!” “是这样吗?那么微臣怎么会听说陛下与内人夜会数日,密谈甚欢呢?” 颉岚十悠哉询问,对于听谁说、怎么说,全然不需交代清楚,就逼着大尚皇帝回答。 “夜会数日?瓜田李下之嫌可是君臣纲纪伦常所需回避,朕再坦荡也不会触此禁…… 不智之举!爱卿你恐怕是听错了、快别将此事情放在心上。“ 大尚皇帝推得一干二净,毕竟是生死关头,总算是颉岚十手上握有证据,此时也要推说全是没的事。 “那么陛下急欲拔除微臣爵位、串联朝中亲皇派同僚扳倒与臣相关势力、收买江湖人士对臣发出诛杀令,甚至不惜与西北各国结盟试图结成联军逼臣迎战,断臣粮援以绝后路,这一切种种谣传……” 颉岚十神色渐冷,声调也显冰冻。“想必也是微臣听错、误会,错怪陛下了?” “那当然……”大尚皇帝心虚回答,不祥预感攀升。 “那么谣传之人想必是犯下恕难赦免的欺君、叛国、通敌之罪了……”步步进逼,颉岚十胸中有计,一点一点将皇帝迫入陷阱。 “那自是如此……”大尚皇帝不得不答、暗自懊恼将幼猫养成猛虎。 “敢问皇上依我大尚律法,欺君、叛国、通敌之罪,罪当如何?”颉岚十再问,所谓何事已然鲜明。 “这……”大尚皇帝思量,若事情被抖出,该如何严防漫延?或许只有对密告知人灭口,但终说不出所问之罪。 “刑部司曹大人?”颉岚十转问藏身亲皇派的己方人马。 “秉大司马,欺君罪当问斩、通敌罪至四族、叛国罪连九族。”曹大人倒背如流,马上说出罪名刑责。 “陛下可知?”颉岚十回问,跋扈嚣张之情顿升。 “祖训有示,不可不知……”究竟是谁被发现?简大人?王大人?或是……皇帝尚未想出答案,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那么曹大人,请提户部司简大人、卢大人,吏部司苏大人、王大人,礼部司刘大人、三品带刀御前护卫周大人、黄沙军四品皇骑邵将军等人进来吧!” 颉岚十连珠炮的叫出一大串名字,竟将仅剩的皇帝亲信一个不留、一网打尽。 “爱卿你们这是……”皇帝慌了手脚,看着早被安排在外等候的人犯进入,一时结巴。 “几位大人尽皆认罪画押,有待皇上发落。”颉岚十冷笑望向大尚皇帝,瞧他还能变啥把戏。 “吾人誓死忠于吾皇、忠于大尚,千千万万、世世代代耿耿不变,要杀要剐要超家,任凭处置。”邵将军与颉岚十暗中对望一眼,说出早已套招过的台词。 “好汉子,有请陛下痛快发落。”颉岚十抚掌一喝,一屋子人犯全吓傻了。 “……既然如此,就全推下去斩了、至于其族……也尽皆押下,等待秋决……” 皇帝保自身不保大臣,只能快刀斩乱麻,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求皇上恕罪……赦免臣、臣这是……” “皇上开恩啊……臣家亲族尽皆无辜……” “陛下仁怀啊!请陛下思量……” 慌乱之中大臣们跪地求饶、涕泪纵横,全在求皇帝莫要处斩。 “臣亦请陛下三思,免除诸位大人死罪。”不料颉岚十竟在此时出声为人求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以请陛下将此些大人拔除官位、降为平民,三族五代不得在大尚为官。” “如此甚好……”皇帝一时间也不知为何颉岚十要为他人求情,只能愣愣的看着颉岚十斩除己方羽翼。 待此事件告一段落,颉岚十重回座位,大尚皇帝只是茫然,整个军务处的大臣,每一张脸都显的危险奸邪。 “既是小叙,方才陛下和各位同僚不知在聊些什么?”颉岚十明明是问着,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包含大尚皇帝都三缄其口。“不然这么好了,为臣来分享一些…… 家中琐事如何?“ “甚好。”大尚皇帝铁着脸,硬挤出笑容应对颉岚十。 “臣新婚的妻子,申国公主苏伊拉汗。金禾近日有恙,” 颉岚十知道金禾和皇帝好上已有一月有余,故直将此事说出。 “臣稍懂医术,方才来此之前给她把脉,竟是有了身孕。” “那是喜事一件!”皇帝心中有鬼,仍对颉岚十虚伪地道贺。“恭喜爱卿。” “何来恭喜?臣为苗毒禁忌之子所苦,素来无法使女子受孕,内人有孕,只是事有蹊跷。”颉岚十笑望大尚皇帝。“就不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到时候恐怕得来报官来个滴血认亲,陛下您对此事……” 大尚皇帝一时慌乱起身,险些将桌椅碰倒,“爱卿难道还在怀疑方才所说之事?” “臣不敢,但臣自来不是合于伦常之人,若要欺我、就是天、帝、君三圣,吾亦将力搏之。”颉岚十走近大尚皇帝,“这就得看内人对此如何回应了。” “庶民,言长白求见——”军务处外突有报,竟是久没消息的言长白来访。 “请。”颉岚十眼睛都没离开过大尚皇帝,杀意甚厚。 “草民言长白,叩见陛下、各位官爷。”言长白在屋外跪叩,而后洋洋起身。 “今日至此想与大司马将军私下一谈。” 回头望了一眼言长白,再与大臣们示意,颉岚十便与言长白一同走出屋外走进庭中。 “我知道颉岚将军有事要办,打断您的计划真是抱歉。”言长白挥扇而入,笑意中带戒备。“不过我已经派人抓住苏伊拉汗。金禾,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苏伊拉汗。金禾?妻子如衣,相较我将为之大事,她也不过是颗不好用的棋子、一点也不重要,你要杀要剐又如何?”颉岚十明知他所言为何,却仍与言长白冷静相对。 “欸!快别这么说,小生明知此是隔山打牛、还是妄来一试罢了,饶她是颗不好用的棋,我却知道她影响着一颗好用的棋子,行棋这种事儿可得小心、那是一步错了步步错,你我都知道走了今日这一着,就是吃枣子贪快——怕哽啊!” 言长白顶着一贯的嬉皮笑脸,不放弃用金禾来就大尚皇帝一条命。 “何不听我一劝、且放过距你两着的将、搭救一步之外的炮?”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同根恨相煎,绵绵无绝期。” 颉岚十对言长白突然出现大表不满,更对言长白目的竟是救驾毋能理解,是以藉着七步诗首联嘲笑大尚皇帝语言长白之间的矛盾。“言先生、陛下见您前来相救,想必感动万分,毕竟兄弟相残天下惨事,尽释前嫌实属难得。” “兄弟相残天下惨事,这话我可得回送给大司马大人,既已相残、何苦直到做尽?” 言长白对颉岚十和雪悸的关系自然也早有了解,于是以颉岚十之道还治其人。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恨同根生,更恨无情义。” 本恨同根生,更恨无情义。如果雪悸知道了两人是兄弟定会心碎,若知道他明知两人为兄弟、还要混乱仑常、以为报复…… “不好了!大司马大人……”两人才谈不了多久,竟又有人来报。 “你说什么放将以救炮,你却做了什么?”下人低声在颉岚十耳边悉悉簌簌、说了会儿,颉岚十顿时瞪大了眼,一把揪住言长白的衣领低吼。 “果然夺位之恨难消除,现下是要借我之手杀了大尚皇帝吧!” “你说这什么浑话?”言长白将他的手拍开,也是困惑。“不清不楚的想讲什么啊!” “刚才才说苏伊拉汗。金禾在你手上,她已经是死人了你会不知道?” 颉岚十冰冷逼问。“这不就是借我手杀大尚皇帝吗?” 金和死了?短短几个时辰怎会如此剧变?言长白脑中一片空白,如此一来大尚会如何?申国会如何?雪悸、颉岚十、尹雁、和他,四人又该如何? 18、 为何会变这样?雪悸坐在秋千上,抹抹脸上泪湿的痕迹,用力往高处荡,想将隐藏着想要哭泣的欲望全给荡出九霄云外。 四姐金禾和雪悸年纪最相近,所以在小时候也曾跟姐姐有过一段快乐的记忆,是后来四姐姐的母亲过世了、由她的姨母照顾,这才渐渐没了联系,姐姐身上有一个牙印是他长牙时咬的,他记得——那是一起成长的回忆。 为什么颉岚十一定要杀她呢?是因为怀了孩子吗?如果能有个孩子,不是挺开心的一件事吗?难道真的是我和他之间的纠葛,让颉岚十容不下四姐姐、更容不下她的孩子? 雪祭荡出半天高,一滴泪往后急坠,闪成一道冬日里的暖光。 在院落外望着雪悸的背影,颉岚十没能马上走入,而是暗自思索着。 金禾死了,但颉岚十一早离开前,将金禾软禁在主屋里,如何她竟能逃出、并为言长白所拘,进而死在外头,这问题并不难回答。 能进到主屋里去的人并不多,雪悸因为和下人们感情很好,软语央求、或也不是难事,但金禾究竟跟他说了什么,这才令雪悸不得不冒着危险将她带出,并护着她一路到外头去? 雪悸一直希望她能和颉岚十有个好结果,如果真的要放弃这想法、甚至让她离开,恐怕必须要是个很不利颉岚十的理由。 比如我要杀她——很合理,如果可以、如果不是杀了她会令雪悸心碎,我的确会杀了她没错。颉岚十暗想。 走近,颉岚十摊掌抓住荡回来的秋千,雪悸在空中旋了几圈,重心不稳地掉进他怀里。 “啊!” 颉岚十没说话,将雪悸放在桌上,他则坐上一边的椅子,两人相对。 “你回来早了。”这多天,虽然颉岚十和雪悸不愉快,他还是都回到雪悸院落里,偶尔大吵了才去主屋里睡,听说那时就会将金禾赶到他处过夜,十足无情人。 “下头告诉我出事了,所以回来。”颉岚十吸了一口气,吐出长叹。 “别责罚任何人,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雪悸有些颤抖,颉岚十若要责罚,恐怕谁都受不了,只希望颉岚十能把错都放在他身上就好。 “我不是回来怪谁的。”颉岚十揉揉头脸,从雪悸此时说的话听来,他肯定还不知道出了大事。“你晓得出了什么事吗?” “嗯!”雪悸的确不知道金禾的噩耗,只说了从金禾处听到的事情。 “姐姐都对我说了,她怀了你的孩子,而你……并不想要。” “记得我说的吗?我给她搭好棚子、凿了水井,不消多久,这株红杏就会攀过墙。” 颉岚十试图把这件事从头一路连过来厘清,避免雪悸受到太大伤害。 “她肚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敢说你真没跟姐姐好过?”雪悸表情凄恻,连雪悸都曾在颉岚十身上看到和他人欢好过后留下的痕迹。“这么说对她……” “我有,我和她交合过,不过我敢说并不会使她怀上我的孩子。” 颉岚十并不避讳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认为就是应该清楚。 “你怎么会……”这么无情?雪悸不敢相信,紧咬着牙低下头,难受他俩曾有过的亲昵、又不忍金禾受到颉岚十的冷漠对待。 “禁忌之子,是绝不能留下的孩子,纵使我活了下来,却是无法传宗接代的。” 颉岚十理智地解释,破解金禾所留下的谎言。 “加上我素来不在外头留种,交合之际习于提气闭还、取阴补阳,是以此事我若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原来颉岚十在和男男女女欢好时,并不以欢愉爽快为目的,有更多是纯粹养气回神,吸人精气,为房中术一环,但当和雪悸交欢之时,却常无法克制地想要灵肉合和的愉悦。 “……不能传宗接代?”雪悸一震,不敢相信颉岚十行鬼魅之术、金禾竟有了别人、更不敢相信她竟欺骗了他这个弟弟。 “你姐姐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颉岚十为他做结。“她的确骗了你。” “那为什么……她要……”是因为寂寞吗?雪悸不懂,周身发颤,情感的出轨和肉体的出轨究竟哪个严重,对雪悸而言都很严重。 “与其要说因为寂寞、不如说想要达成一些事。”颉岚十告诉雪悸他的猜测,但虽说是猜测,也难有别的可能性。“她和大尚皇帝好上了,若我想得没错,这孩子八成就是大尚皇帝的。” “大尚皇帝……她想要作什么?”姐姐想着什么?如果说和颉岚十是因为条约之故,那和大尚皇帝又是因为什么?雪悸连着有好多事想知道,慌乱中困惑非常。 “她想要完全的控制我,但很可惜、这世界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她身上没有任何棋子,只有身子能当武器,如此是不够的。” 或许金禾也是个美人,但美人终究不是万灵丹。颉岚十对金禾的做为虽然不能苟同,但此时也无能置喙了。 “控制你?姐姐她……和皇帝约定了什么?她要要胁你什么吗?” 雪悸再度明白这些事情中,金禾真的不是受害者,或许颉岚十比她更无辜清白。 “她联合皇帝和一些朝中大臣想削弱我的势力,不过我在这上头下的功夫比她多得多,” 颉岚十顿了一下。“所以她失败了,今日早上我告诉她实情之后,才将她锁在主屋里,不想你竟然去探望,也跟着放走了她。” “那么她,现在到哪儿去了?”逃走了,就像她说的,颉岚十可能会杀她,所以要逃走,但是能逃到哪里去呢?这里离申国又那么远,就算想要回家,那又怎么可能呢?雪悸咬着下唇,想到金禾可能必须躲藏逃难,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今日我去军务处时,遇上了言长白。”颉岚十渐渐切入事件的核心。 “你知道言长白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吗?” “曾经听说过……言大哥是皇族的人,可我……”雪记答得断断续续。 “他是皇帝的弟弟,两人是兄弟。”关于兄弟恩怨颉岚十并没有提,只说了重点。 “我对皇帝有威胁,他或许是听到了消息,前来搭救。” “嗯……”现在心中的情人提起了以前爱慕的对象,雪悸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听。 “他手上握着一张牌,让我不得不听他的。”颉岚十看着雪悸,艰难地开口。 “雪悸……我没有要杀你姐姐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会伤心。” 除去你、和两人的姻缘,和你姐姐无怨无仇的我,怎么都不会想杀她的。 颉岚十想着,却说不出口。 “一张牌……是四姐姐吗?”言大哥怎么会抓姐姐?或者是他想要顺道送姐姐回去呢? 雪悸猜不透。 “因为他知道,若你姐姐受了伤害,你也就不会听我的话了,如果我想要你好好听我的话,我就得保你姐姐无事。”颉岚十惨然一笑,难以想像等一下雪悸的心情会多浮动。“只是雪悸,你知道吗?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事会有意外的。“ 雪悸瞪着大眼、紧抿唇没有回话。 “就像你想的,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不会伤害你姐姐,言长白和你家人有私交,自然也不会想要伤害你姐姐,我们两个在面对你和你姐姐的安全时,都会有顾忌、会谨慎,可是……”颉岚十吸了口气,却还是很难直接把事实说出口,只能神色艰难地握住雪悸的手。 雪悸望着颉岚十的手,似乎有点明白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姐姐从大司马府逃走这么容易,而是……恐怕是真的很令他难以接受。 “姐姐,怎么了……是吗?”雪悸颤抖着开口,看着颉岚十对上他的表情,怯生生地想要抽回手,却被颉岚十紧紧握住。 “雪悸……金禾她……”颉岚十才刚开口,就被雪悸猛地叫住。 “不要、说……”雪悸摇摇头、又摇摇头、一顿一顿的再度摇头,“我知道她逃走了,会有些寂寞的、也会、心里头难受,但是姐姐都会撑过去的,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雪悸,”颉岚十心头慌,只能起身将他搂住。“雪悸,若你不想知道的话……” “呜!”雪悸缩了起来,呜咽着剧烈颤动。“我放她走、她逃走了不是吗?” “对!对!她逃走了,一路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颉岚十将他搂在怀中紧紧拥着。 “姐姐……姐姐、你要去哪儿?我不会让十哥杀你的……你留下来、不好吗?”害怕中重复起早先和金禾说的话,潜意识中猜到了,雪悸却难以承受地陷入恍神中。“你不要逃走、会、会很辛苦的……” “呼……”颉岚十咬着牙,从牙缝中呼出一口气,表情也绷得难受,雪悸的心碎了、他也心碎了。 “姐姐……”雪悸哇哇的哭了,张大口尖声喊叫,像回到五岁娃儿的年纪,悲惨地哭着。“姐姐死了、为什么……都是我害的、姐姐、姐姐不要走啊!” “不、不是的,不是你、是我害的……”颉岚十护住他的抖得像风烛的身子,也哽咽了。 “雪悸、都是我,你怪我好了……” 金禾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死了,也卷了一阵硕风、带走了雪悸的心神。 19、 带着雪悸道言长白处探金禾,金禾已经是一瓮骨灰——颉岚十和言长白共同决定,不要让雪悸看到金禾悲惨的遗体。 虽然金禾对颉岚十及雪悸、乃至大尚国抱有不良企图,但此番恶意终究未果,看见她的遗体被剖腹取走子宫,颉岚十和言长白都难以接受,更遑论让雪悸目睹。 “这是掳到金禾时,从她身上拿到的一封信,我没拆,她说是留给你的,如果有个万一的话……当做给你最后的交代。” 言长白拿出一封信交给雪悸,雪悸打开来看了后,安静一阵子,就跟着言长白进到内堂。 雪悸见到金禾的骨灰,只是小小声的贴在骨灰坛旁说话,并未如言长白和颉岚十所想,痛苦大哭,后来便抱起陶瓮、喃喃说着:“四姐跟我走、四姐……跟我走。” 离开言府,软轿行至渭河边,隆冬正临、溪水结成厚冰,北风飒飒。 “请停轿。”雪悸突然的在软轿中开口。 颉岚十立马对着轿夫点头,轿夫便停轿放雪悸下来。 雪悸行至渭河中央、冰面上,将装着金禾骨灰的陶瓮打开。 “尘归尘、土归土,阴阳相隔本无路。 送你到此渭河边,姐弟一场终须别。 大尚本来非故里,快快离去莫留恋。“ 说着便将陶瓮一甩,烟尘随风飞扬。“四姐快回去吧!回家了!四姐。” 几下甩动,雪悸清亮的大吼声中,金禾的骨灰被风卷散在空中,最后雪悸抱着空空的骨灰瓮,呆站在河中央。 “雪悸……”颉岚十下了马,走到河边,望见距离外的雪悸脸上冻上两行泪,竟觉遥远。 “啊!”用力将陶瓮一砸,成了一地碎片,雪悸深吸一口气,又一扬衣袖,雪花般的纸片随之而去——想是金禾给雪悸的信。 雪悸抬头望了一眼远方,就往河边走了回去。“回去吧!” 堂堂申国四公主,金禾死得突然,葬礼竟也简单得紧。 待一行人回到大司马府已经晚了,草草用过晚膳,梳洗了下,颉岚十就和雪悸回房,和衣就寝。 夜深露重,颉岚十搂着一着床就昏沉入眠的人儿睡在榻上,一时间难以睡去、就卧着沉思。 金禾究竟死于谁手?谁有这个本事出入相当王府护卫规格的言府?要不是言府中人、要不就是身怀武艺的高手。 又为什么要杀金禾?理由恐怕就是受人所托,毕竟金禾周身之事攸关大尚、申两国,下杀令之人或许是想让两国相争、或是让申国再度强硬、逼颉岚十出兵与之相战,眼见朝廷动荡之际,随时可能改朝换代,颉派之人必不想节外生枝,怕言长白趁虚而入,而言派之人不希望颉岚十调动大军,怕他一出京师就易幡自拥、城外自立,于是这杀人之人,恐怕就只有大尚皇帝一人想可想了。 为何要杀金禾?或许是怕金禾被抓住了之后,对质反咬他一口,说是他主动逼迫相好,到时言长白和颉岚十两人都会假此之利、有所行动,殊不知此事就此瓦解两派之间长久以来的平衡,言派和颉派各自集结,言派大放原为皇位继承人的三皇子仍在人世的消息,逼皇帝迎言长白回朝廷,明日上朝便会相见。 颉派虽对言长白回朝廷的做法不表意见,却也私底下开始运作、若亲言的护卫军胆敢有行动,黄沙军将会予以反制。 加上雪悸简单就将金禾的骨灰洒尽,了无厚葬的丧礼,申国定不满意,争端势必又起。 乱!大尚皇帝果然是个蠢材! 夜里一双精亮的绿眼,疲倦中、安静地、淡淡透着光芒。 “怎么醒了?”颉岚十抚摸他的脸,哭久了有些失水,苍白中虚弱着。“渴吗?” “嗯。”雪悸发着单音,仍窝在他身边,表情空白,仿佛先前凄厉的惨哭不是来自于他。 金禾在信中不知对雪悸说了什么,瞧雪悸那时安静的模样也不像是大事,颉岚十只晓得自己猜累了,不想再猜——说了什么又如何?她都走了。 “我倒杯水来。”颉岚十下了床正要倒水,就听见背后悉悉簌簌雪悸起身的声音,一回身,就见到雪悸光裸的站在榻上,神情自然放松,不如以往羞涩。“雪悸……” “抱我。”雪悸伸手,修长纤细的指头就在颉岚十面前,颉岚十不自主地走向他,就被他伸手抚在脸上、进而搂进怀里。 贴在他胸口,颉岚十听着,他的心浅浅地、却稳定的跳着,颉岚十闭上眼,却开口问:“你怎么了?” “我要你,”雪悸用不曾有过的露骨,低头吻住他的唇、跟着弓腿环住他的腰,缠抱住颉岚十。“现在就要。” 就算现在雪悸手上藏着长剑,下一刻就从身后将他刺穿,颉岚十还是会让他紧紧拥住。 褪下内衫,颉岚十揽住他的腰,轻轻让雪悸倒在床上,倾身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雪悸却像只小兽,张口咬住他的指头轻啮、甚至伸舌卷着、认真的吸吮。 明知这样的雪悸很怪异,颉岚十却疲倦了。 追逐着恨、又渴望被爱,当两者重叠交错,抓不准哪一个比较重要的时候,难道不能单纯简单? 卷过锦被,颉岚十倒卧在他身边、将两人覆盖,从背后搂着雪悸,吻着他的颈子。 雪悸翻过身坐起,跨坐在颉岚十胸腹间,一般苍白的锦被就自他肩上滑落。 “我现在就要……”雪悸低下头吻颉岚十的脸,左手摊开掌心,一点一点向下,抚过他的下颚、颈子、胸口,一路蜿蜒过苍凉的黔纹,也一点一点的向下移坐,温热又细嫩的贴覆过颉岚十的身体,赤裸地诱惑着。 “呼……”颉岚十被他吻得麻痒,一起身、弓腿将他困在怀中,疯狂地啃咬雪悸的身子。 颉岚十舔过他的前胸,雪悸忍不住一颤,就感受颉岚十含住他的乳头,舌尖画着小圈,时而轻啮时而吸吮,终于放松之后又进弓起另外一点,让他忍不住哼叫。 “十哥……”真的是哥吗?如果是……那母后一定会很伤心。雪悸无声中落下泪,却更渴望颉岚十的拥抱。 “雪悸……”望见他的泪,颉岚十怔了,雪悸却确定地吻住他。 “别停……”雪悸拉着颉岚十的手去握他的欲望,难忍的呻吟出声。“啊……嗯。” 伸手在枕下摸出瓷瓶,雪悸吻着颉岚十的唇,另一手倒出润液握着他硬挺的性器、上下抚弄起来,颉岚十陷入浓烈的情欲中,热切地纠缠住雪悸的小舌,让他一同沦陷。 “让我……”颉岚十正想伸手让雪悸躺下时,雪悸却出声阻止他,一手按下颉岚十的肩头,轻声说了句。“在上面……” 双手握住颉岚十下身的凶器,雪悸吸了口气放松身体,一点一点让它深入体内、直到没入才轻喘了一声。“呼!” 颉岚十靠着墙斜躺,一手握住雪悸的荫净、一手掌贴着他的腰,嘶哑开口。 “动吧……既然你要在上面,就让你来控制我……” 雪悸闭上眼,跪坐着、晃动着下身,让颉岚十的性器在里头供他游乐,刺激着内里的敏感点,让内壁自主地吸放,刺激着他发出吟哦。 看着雪悸柔美的脸透出红润地激情、深自摆弄着两人的欲念,颉岚十在他身下抗议似的撞击了几下,像证明着他的存在。 “呜!你……”被打乱似的睁开眼、雪悸颤抖地抗议。“会太……深的。” “只有太深吗?”忍不住收紧掌心,颉岚十上下抽动戏弄着,拇指不放过地在他尖端抚着敏感的小洞。 “不是说……啊!”雪悸扭着腰想逃,却被他两处开火地直击,只能掐着颉岚十的肩头,喘息着抗议。“让我控制……你吗?” “你不够野……怎么控制我?”颉岚十吻住他,搓揉着他的背脊,让两人上身也贴着分享更多的欲望与暖热。“太不把我放在……眼底了……” 感受颉岚十说到后头,又捏紧他的腰挺了进去,雪悸呜呜的抗议,轻旋着腰际扭动起来,让内壁和着捏揉感、更用力地吸吮起来。 “喜欢吗?”雪悸低喃着、咬住他的耳廓,一边持续着用身体刑求颉岚十。 “我要你……的样子……” 颉岚十望进他眼中,迷茫的情欲里头有深沉的悲伤正在发酵,但谁不是呢?“喜欢……但你得给我……更多才行……” 一把将雪悸自身上扯起,硬将他反扑在身下趴跪,颉岚十持握住他的髋骨不让雪悸躲开、重新刺进他的后茓里,主动挺着冲刺起来。 “十、哥……”几乎被他抬起下身,雪悸紧绷着每一条肌肉和神经、扯着锦被唤他。 “我也,要……更多……呜……” 冲刺的尽头,颉岚十将雪悸勒起身,前胸贴着他的背脊,感受雪悸颤抖着解放,同时也解放在他身体里头。 快感之后,在颉岚十的怀里,猛烈的热辣与刺痛又将雪悸掳获……但那又如何呢? 更刺痛的现实,也从没放过他呀! “如果我说,我愿意放下一切过去,只要你……你会跟我走吗?” 安静下来之后,颉岚十搂着雪悸低喃,雪悸并未出声,颉岚十于是闭上眼。 另一边,雪悸却把眼睁开,默默中低下一滴泪、落在无眠的夜里。 20、 冬阳微弱,连晨雾都能轻易将其遮掩,颉岚十策马往朝廷奔去,过了宫门仍然、一路直到天子脚下,才大步走过宫廊,与众臣一同上朝。 三皇子言长白与颉岚十两重臣就在大尚皇帝跟前,一人如豺狼一人若虎豹,大尚皇帝冷汗直冒,看了身边太监一眼,太监便朗声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臣有一本。”颉岚十上前,朗声说道:“臣内人——申国四公主苏伊拉汗。金禾,被人所杀,今因此举国动荡、国境更乱事再起,如要内服国人、外平舆论,恐怕只有一途——重惩事主,是故当日已请刑部曹大人会京师数名杵作侦理此案,今日终于侦结,在此呈报陛下。” 大尚皇帝大眼圆睁,却无法阻止他的行为,只能顺着颉岚十的话。“爱卿……” “带二品带刀护卫,钟平上来。”颉岚十冷冷的下令。 钟平一上殿已不成人形,果然是练武之人,受了击大的刑求才将案情全盘拖出。 “你对陛下说明吧!”颉岚十虽是对钟平说话,眼光却直视天子,十成十僭越无礼。 “陛下令我杀……”钟平说话中有些含糊,但仍有练武之人的铿锵。 “大胆!”言长白大约知道钟平会说出什么,随即打断他、转向皇帝。 “陛下请下令……” “朕……”大尚皇帝一团慌乱中也知道皇弟在帮他,却无法顺利下令。 “说完!”颉岚十大吼一声,瞪着言长白,怒火已到顶点,弑君之事也敢当廷下手,更遑论逼着一介武官把事实说出。 “陛下令我杀苏伊拉汗。金禾并夺其胎,也令我杀害苏伊拉汗。雪悸,但臣仅得手其一就失风败露,为颉岚大司马所捕。”钟平话也不多,说完就即低头。 言长白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便即沉默。 “陛下,大尚祖训有言,乱我国者,何如?”颉岚十厉声逼问。 “乱我国者,虽皇族子孙,亦同……”大尚皇帝背到一半便说不出口,颤抖着望向言长白。 “亦同草芥,可斩、可杀、可令出边。”颉岚十狠将祖训背到此:“三王爷,可是如此?” “……是如此。”如果留下他,大尚国必乱,言长白也直视颉岚十,却半晌才回答。 “爱卿……众卿……”大尚皇帝见此时竟无人护驾跪奏,从龙座上起身,凄厉地出口、向前几步本想求情,却一路跌了下来。 “陛下!”言长白一个箭步将他接住,脸色却凝重至极。 大尚祖训严苛,那是开朝祖宗对子孙的严厉要求,几代以来做到全数的并无一人,但朝中有狼虎,怎可一日失察,况且当年皇兄受到小人煽动先斩除了同脉兄弟,现在妄想有谁能帮他,几乎是无此可能了。 “派刺客杀手残杀质子、杀两国联姻姻亲,此为乱国之举,陛下可会不知?” 颉岚十追击大尚皇帝,皇帝却只能抓着言长白的手。 “三皇弟……”皇帝颤声。 “曹大人,大尚朝律令,若天子犯法如何?”颉岚十回头问刑部头子曹昌。 “与民同。”曹大人本为颉派,自然帮着颉岚十说话。“是故该押送天牢,待审待决。” “慢着,纵使要待审待决,也该礼遇陛下吧!” 言长白不忍看皇兄贵为天子竟惨遭羞辱,一开口为大尚皇帝美言,却已是太晚。 “三王爷可问众同僚之意。”颉岚十甚至一摆手往言派人马,言长白一望众人,连亲信都对他暗摇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请陛下押送之前令三王爷占代君职。” 言派大臣也乘势出招,大尚皇帝昏沉之下只能点头,就被押送天牢。 “颉岚十,你好狠的心!”言白目送皇帝,令众臣下朝之后,一回头就啐了颉岚十一口。 “你还是个人吗?” “臣是臣,对王爷而言不是人、臣就不是人。”颉岚十冰冷的对言长白一笑。 “三王爷现为陛下代职,万岁之身可要好生保重。” “我好生保重?你真是这个想法?”言长白怒不可抑的对着颉岚十大吼。 “我虽在外猖狂,你得知道我仍是大尚子孙,今天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轻易夺大位、改朝换代!” “我若要夺大位,会让你代君之职吗?”颉岚十冷哼。 “别人我不敢说,你却不能不知道,要夺位、要为王,我在大维国就该如此,但我没有,今日之事,别人可以说闲话,你却不行,因为我是为了你言长白还是条汉子、也是为了报先皇知遇之恩,为了天下有你才有安定,因此三王爷最好也有好狠的心,才不枉臣下为人作嫁。”颉岚十离去前淡淡交代。“臣下知道,言派颉派一向不合,可也是各为其主而已,请王爷好生善待,另外,若臣有所不测,黄沙军头子,可由四品皇骑邵将军胜任。” 颉岚十出了宫院,上马慢踏回府,却听见一个令他又惊又怒的消息——苏伊拉汗。雪悸从大司马府中失踪了。 “翠翠……”颉岚十赶至小院落,大群仆人围成圈,一见到他就散了开来,里头是哭成泪人的翠翠。“小王爷呢?你怎么让他走了?” “不是我让他走,是他就这么不见了……”翠翠捂着脸哭,“我早上给小王爷弄了粥吃,他要我跟着一块儿吃,不知为什么,我吃完之后就失了神,等我醒来、小王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被下了药。”看来雪悸是有心要走。颉岚十表情凝重,转头望向其他人。 “你们不会也全被下了药吧?怎么没人拦他呢?” “我们谁也没望见小王爷出去,门房只说看过翠翠出门……” “是啊!他还给俺看过小院落的通行手牌儿,八成是小王爷从翠翠这儿偷的……” “爷啊!这小王爷善良又乖巧……谁会知道他要逃走哇?” 仆人们七嘴八舌的辩解,颉岚十心乱如麻,此时境况混乱、外头为言派护卫军所掌控,雪悸出了大司马府大有安全疑虑,他会上哪去?又为了什么事? 颉岚十抿住唇深吸一口气。“整个府里给我一遍一遍的搜、我没回来前都不准停! 我出去外面找,再派个人往黄沙军教场送口信,就说二等情境,他们就会懂了。“ 颉岚十也不走正路、飞身一跃就往外头去,言长白府、整个京师、热闹不热闹的地方都仔细地绕找。 可京师之大,要躲藏个人自也不会是难事。 雪悸典当了物品之后,走入一间民房,将小布包交给里头的老妇,又走了出来,紧握着怀里的刀柄,心头冷、如冬雪覆地。 “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若你见到这封信,四姐应该已经遭遇不测,杀我的人无他,就是颉岚十,雪悸你得小心注意,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你的母后、以及我们的父汗,他并不真的爱你,你不过是他复仇的工具而已。 他对父汗和你母后的恨不是你能想像,因为他根本就是你的哥哥——你母后二十多年前和苗族祭司所生下的禁忌之子,颉岚雪。 知道吗?雪悸,你之所以叫雪悸,其实并非因为生于初雪、也不是母后的名字里有雪,那些都是父汗对外的说词罢了,事实上,你的雪字是你母后不舍得已死的儿子颉岚雪,父汗才将你名为雪,做为给你母亲夭子的纪念…… 可是颉岚十对于母亲狠心残杀、改嫁的恨意怎会因此消除?所以才意图占有你、让你母后逃离不了这悲惨的命运连另一个孩子都受到禁忌之子的诅咒,接下来他或许就会对整个申国残下毒手了,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他再得手。四姐,禾。“ 金禾留下一封信给雪悸,却也让雪悸从迷雾中醒来。 为什么两人会在戏柳阁相遇?为什么言大哥对颉岚十如此戒备? 为什么他会攻打不好下手的安卢城?为什么颉岚十会那么简单就退兵? 为什么颉岚十会将他安置在大司马府?又为什么颉岚十会娶四姐姐金禾? 这些全都是因为——他的母后是蓝千雪,也是颉岚十的母亲。 今早天未亮时,颉岚十匆匆吻过他就去早朝,昨日颉岚十的话还飘在空中,雪悸多希望那是真的,但如果颉岚十的目标真的是母后和父汗、或是灭了申国的话,如果金禾姐姐真的是颉岚十所杀,那么,颉岚十就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放下一切过去……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当然会跟着你走,但现在的你、真的是我能相信的吗? 四姐,纵使他真的是我哥哥,真是为了报仇,我还是爱上他了。 又自后门想进府,却被一群仆人给围住,雪悸知道这意思就是他回来晚了,颉岚十已经回来过了。 “小王爷……你可回来了!”翠翠一见雪悸,赶忙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我瞧瞧!我瞧瞧……咱们快回小院落吧!也快找个人去把十爷找回来……” “十哥回来过了?”雪悸说话很稳,淡定中轻飘飘的。 “你晚了些,不是说用跑的吗?”翠翠有些埋怨,扯着雪悸的袖子直往院落走。 “我快给你急死了,幸好我真把汗蒙药吃了,大伙儿眼见我昏在屋里,才没人起疑心。” “给你添麻烦了……”雪悸声音很远,心头一直想起母后常唱的苗唱,似绕四周直响。 “什么给我添麻烦?你晓得十爷多急?他还调了黄沙军啊!这外头已经都是护卫军,现在多了黄沙军、小王爷您可知京师现下多乱?”翠翠急急忙忙地拉着雪悸进院落。 “幸好你平安回来了,……只是,你究竟是什么事,一定要自个儿出去办呢?” “就是些……琐事。”雪悸笑了,像冬日美丽的初雪、在那还暖的日子里,轻轻飘落在翠翠身边,“翠翠,这些日子,真的感谢你照顾了。” 翠翠睁大眼有些不明白雪悸的意思,更不明白心头那不安的预感究竟是哪来的。 21、 颉岚十策马在京师的街道中裂风狂奔,迎面而来却遇上了同样焦急的曹大人。 “司马大人。”曹大人叫住颉岚十,一脸焦躁:“大事不好了,有人劫狱了!” “劫狱?”颉岚十勒马立停,皱眉喝问。“劫了谁?皇帝吗?” “三品带刀护卫周关、二品带刀护卫钟平!”曹大人大声回答。 “虽护卫军已经为我方掌握,但两人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有护卫军数十人已经叛离!” “该死!”颉岚十握紧缰绳,暗骂之后交代。“我已经调了黄沙军?剑兵五百、弓手五十、立时便会入城,你先派人呈报三王爷、再回大司马府报请邵大人,请他统合指挥黄沙军和护卫军和京师各府衙役,好生纠住这两个叛贼!” “叛贼?谁是叛贼?”隔街传来吼声,竟是一身伤的钟平,周身多人拥护,另一边则有同样骑着马的周关,两人甫自刑部出来,却仍有护卫军统领的架势。 “我等各为其主,或许陛下不如言颉两位英勇,但我等在此之前却决不是叛贼! 而是正规军!汝等才是危害朝纲的叛乱之辈!“ “天理昭彰,三王爷本是皇位继承人,却为人所夺,谁为害朝纲、谁是叛贼何须再辩?”颉岚十冷笑,回头低声对曹大人说话:“还不快去?” “是!”曹大人马上回马而去。 “往哪跑!”钟平一喝,策马想要前追拦人,却哪有这么容易? “下来!”颉岚十一拍腰间,蛇龙笔应声脱出,待他伸手回勾一来一回之间,已击中钟平坐骑,再往前急刺正中他肩颈,鲜血顿时迸溅。 “周大人!”叛军随即向前,护住周关。“周大人快先离开! 周关只能调头逃离,颉岚十也不去追,双笔飞击扫落数人。 “慢着!你在找苏伊拉汗。雪悸对吧?”钟平冷笑一声,交代下属。 “你们还不振作点?拦住他,他心不在此、撑不了多久的!” “就凭你们这些不济的家伙也想拦我?”颉岚十征战沙场多年,自然不把小小护卫军放在眼里,只是的确心急,于是气燥难忍。 “卦阵——巽型!”钟平挺起身、提矛威喝,护卫军登时退为一圆阵,“上!” 圆阵化为巨兽,冲上前来就将颉岚十困入阵中,众人乱剑攻击。 颉岚十蛇笼笔剑舞又起,虚实之间迭起迭落,中伤之人随即退入阵外,剑击一股一股仍如浪而来、颉岚十捺笔圆舞以对,将圆阵一尺一寸距离架开。 “呃!”钟平阵中凌视、见到机会就一剑飞脱,竟刺中颉岚十腿踝,颉岚十见红却不为所动,哼唧一声扯出一名叛军当作肉盾、攻其军心、接着狠砍数人,顿时破了阵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颉岚十攻击丝毫不停,与钟平快过五六招之下,钟平攻击明明也凌厉非凡,颉岚十却完全不防御,手臂受砍两刀却仍将钟平胸腹刺出数个血洞、来拦驾之人也纷纷倒地不起——鲜血遍地、哀鸣缭绕,陋巷瞬时成炼狱。 争斗止息,颉岚十也不赶尽杀绝,一收笔就要离开。 “急着要去找那申国小王爷吗!”钟平一抬头,血液自他的额头流出。 “我方才有在六里巷中见到他呢!” “你说什么?”颉岚十原本想放过他离开,一听见雪悸的名字又急急回头。 “你以为申国那两个可悲皇族、苏伊拉汗姐弟俩和你之间……可能会有什么紧密、很好的关系吗?我呸!”钟平接近疯颠的眼光配着狠笑。 “你这堂堂的黄沙大司马,竟会不懂人质的心理?他俩的想法再简单不过、就是杀了你、让大尚混乱而已!” “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这些屁话!”颉岚十深知两人之间的问题与困难难以解决,但现下的他却只关心雪悸的安危。“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不想听、我却要一笔一笔告诉你!今天这场乱局、就是由皇帝和苏伊拉汗。金禾和他弟弟共同策动、完成联系的!” 反咬了雪悸一口,钟平想起大尚皇帝的无情、大势已去的无奈,瞬时仰天长啸,“我们不过是窝里反、打算连他们俩都一并杀死罢了!” “雪悸在哪里!”颉岚十大吼,一甩蛇龙笔、钟平顿时弹高、撞上石墙又落下地面,颉岚十笔尖一指他的前额,“再不告诉我、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大可、省省力,你……怎么、不回大司马府看看?”钟平满脸是血,坐在地上惨笑。 “你这可悲的家伙!我唾弃你!我唾弃大尚!” 一笔毙了钟平,大司马府就在京师近郊,最接近混乱中心之处。 黄沙军雄威的吼叫声划破夜空,与叛军激烈争斗着,京师无处不掀起乱潮,护卫军奉三王爷言长白令给黄沙军开路,并在窄小的民宅巷弄里维护居民安全。 颉岚十一路奔回大司马府,府中已经陷入火海,仆役们救火的、逃窜的,四方都是凄厉的哭叫声、令颉岚十脸色紧绷狰狞——雪悸,你在哪里? 小院落中凌乱残破,熟悉的高大榆树断落燃烧、秋千在垂挂半空中、抖动着哀哀摆荡,颉岚十咬着牙一屋子一屋子找寻,伴随着大吼:“雪悸!你在哪里?回答我!雪悸!” 跑动中,颉岚十听见柴房中传来哀哭声,赶紧冲入一看,是发髻散落、跌坐在地的翠翠。 “翠翠!你在这里!小王爷呢?” “十爷!你快走、快走啊!小王爷他……”翠翠还来不及说出口,已经看到颉岚十背后的人影。 “我在这里。”那声音淡得不像火场中逃命的人,雪悸猫般的脚步声又轻又,颉岚十竟没能马上察觉。“死吧!” “小王爷不要啊!”翠翠已见着亮晃晃的银光、一闪动,事情已然发生。 “雪悸……”颉岚十一回头,眼前映入令他焦急的容颜,下一刻肋间传来的疼痛,却又剧烈得让他全身一震。 交杂——悲喜之间,颉岚十仍用力的搂住雪悸,刀刃却更深地没入他的身体。“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血的味道和他温热的体温,雪悸仿佛刚从失神中醒来,更像是这才发现他刺杀了颉岚十,颤抖着唤了声。“十哥……” “你真的、这么恨我……”你要我死,我就会死在你面前,你又何必急于此时? 乱局中,颉岚十全身发热,从未如此畏惧,此刻他却惊慌着,接下来会如何谁都说不得,黄沙军和护卫军就在府外、叛军也由周关统筹集结,谁能渡雪悸出城?“你真傻……” “恨你,我当然恨你,为什么……你是我哥哥呢?又为什么你要,报仇呢?” 雪悸在他怀中生硬的挺直着,喃喃地像在说服自己,泪水却成行。 “我得要、守护父汗和母后……得要守护申国……才行,没关系,我恨你的……” 离他最近的人,的确也是刺客的最好人选,若能杀了他、二十多年前早该止息的恩怨也会就此终结,这些他都能理解,可是…… “对不起、伤害了你……可是我、已经,不想报仇了啊……”颉岚十伸手抚过雪悸的脸,却在他脸上留下血污,想将他白净的脸拭净却不得其法,终于落下豆大的泪珠。 “你为什么、要杀我啊……为什么不信、信我真的、要放下、这所有的一切……跟你走呢?我是真的……” 是真的爱你啊…… 因为爱比恨更沉,让颉岚十无法舍弃的想要忘记过去,想要保有雪悸,但这一串变故之中,雪悸一再而再的选择却都不是他…… 颉岚十给了他最后一吻,就扯住雪悸的领子将他从怀里撕开来,“十军……要来了,你、不是、我的人质了……快走,离开这里!。” 与其他军队不同,黄沙十军素有漠地甲虫之称,每一支小队都有习于变换的战略,并且对于杀其主帅、领队的人会冷静疯狂的围捕残杀,若让黄沙军眼见他现在的状况,势必会将雪悸碎尸万段。 “我不走,我要死在这里……”跟你死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不知道吗?爱着你的我、和恨着这一切的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回不去母后身边、也无法抵抗独自活下来的想念…… 雪悸抖动着,不知冬日、是恨、还是逐渐苏醒的灵魂,突然发现方才的他有多荒谬。 母后、姐姐,这是你们想要的吗?告诉我,是这样吗?我作得对吗? 望着手上的血迹,雪悸跌坐地上,安静着落泪,直到眼前有些模糊。 “把这个……带给你母后,走!”不要死,求你不要为了我、为了恨而死…… 颉岚十用力扯下耳上的血石、几乎把耳垂撕裂,一摊手丢给雪悸,想逼着他离开,却看他恍神的将血石捧在掌心。“翠翠……快带他走!” “小王爷……我们快走、十爷会没事的!”像扯着木头人偶,翠翠拖着雪悸离开小院落,一面回头望了望颉岚十。“快点、快点!”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颉岚十紧咬牙根,握住剑柄一抽,血迹就这么划过半空落在地上,伴着他无声的倒地,像一株留着几瓣残梅的枯枝。 22、 罗遮城的冬天极冷,黑池吹来的北风几乎将整个城市冻成无人之境,于是当冬季行到了底、春天将到之时,城市就像是从死地里又活了回来。 而冬后的一个春节,就这样到了。 少年抬起头,轻轻嗅着东风里的气息,这呼吸之中有些错觉——那迎来的暖意里,竟有翠龙花令人心碎的气味。 市集里头都是人,少年低头抚摸桌上的宣纸,思绪安静又混乱,后又抚摸扎妥的发髻上,那颗隐隐发光的血石。 “少爷喝口茶吧!”女孩走到少年身边,握着他的手、将茶杯稳稳地交到他手中,“热呢!小心点儿喝!” “是玉井绿……翠翠,你又乱花钱了。”少年叹了口气,啜了一口茶,有些怀念。 “我们该过得质朴些,茶水这种东西,实在不该花钱买的。” “少爷你多写些春联、诗句、屏风、伞扇不就得了吗?或是我们平时少吃两口饭,也能给你一些茶喝。”翠翠理了理桌面上的春联,一张一张全都是他俩过活的凭藉,她知道雪悸爱喝茶,买菜时特意到茶铺子里拿了点儿回来给雪悸品味。 “况且现在都要过春节了,喝些茶水也不为过吧!” 雪悸的字娟秀却又带暗劲,这一年来在这罗遮城和附近几座城市里传着,就变得小有名气了,大家都说是瞎子书生帖,富商和店家都爱订制些屏风什么的。 是。雪悸盲了。后来——莫约是颉岚十失踪的消息传来没多久。 爱哭的雪悸离开了大司马府之后,泪就像干了,一滴也没流下来,只是有一天醒来,就发现看不见了,一点都看不见,睁开眼怎么样瞧全都是黑压压一片,雪悸落入了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这样其实很好,就不会再看见人了,翠翠带着他逃到罗遮城,故乡申国和十哥有关的大尚国交界处定居下来,哪儿都不回、也哪儿都不去。 没有死去很好,没有回到申国,也很好,这样就可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静的思念他。 颉岚十失踪很好,大尚国易帜了,也很好,大尚和申国之间和平了,恩怨也都一笔勾销。 虽然有些生死未卜的悬念,不知生死总还是比确知死了仁慈多些。 只是很想念、很想念的时候,血脉就会像朽索一样扯动着心跳,几乎就要坠毁,但这样或许也好,雪悸想着,或许有一天就这样不醒来,这一切就会自然的结束。 在心里的一个角落,雪悸还是记得颉岚十那时的样子,满地的血,倒地的样子。 让我当最后一个想念你的人,你说好吗? “就这摊子嚣张!大哥你瞧,卖这什么东西?是笑咱们不懂读书哇! 难怪么、敢不给咱们保护费!“有个男子高调的声音传进雪悸耳里,也让翠翠瞧着紧张。 市集里有一帮子地痞,专收保护费,饶是这罗遮城不战之都、律令一向严明,还是有这样的角色在小老百姓周遭横行。 “是啊!就这臭读书人,摆摊子也从不叫卖,我瞧他这生意实在也甭作了,收收好了,你说是吧?”被叫做大哥的男子走到摊前,一手扯起春联就让随风飞,翠翠虽然还满心惧怕,却还是壮起胆出言反抗。 “喂!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搞的……”翠翠提高了声亮、颤声要骂,雪悸就提手止住她。 “两位大哥,我们就做做小生意,日前不是给过了索费吗?”雪悸一开口,柔柔的嗓音直舒人心肺,白净柔美的脸庞更是让一旁的人、包含两个流氓都给看傻。 “他……给过了,吗?”大哥似的那人顿了顿说不清,神情恍惚。 “他……说是给,了呀?”小弟似的那个也头脑昏沉,口齿含糊。 “翠翠手脚麻利些,别多口了。”雪悸掐掐翠翠的手,要她只管整理摊子。 “两位大哥,若真还欠着钱,请再告诉我,我会近刻补上的。” “这钱……是小事,你……就是那瞎子书生?”大尾流氓回过神,就是一脸贪婪好色之样,不消说,就是对雪悸的美貌有所觊觎。 “我想就是吧。”这样的人雪悸并不少见,只是能不惹就不惹火,能躲能闪也就低调些。 “我以为你,真是个书生……不知是个清秀的姑娘家,呵!若是知道、叫大哥来帮帮你也是成的啊!”流氓欺进雪悸,手脚不干不净的摸捏雪悸白嫩的手,雪悸既然看不见,自也无从躲,只能忍着浅笑回应。 “别碰我家……”翠翠心头一把火起,直起身就焦急地想推开那无礼的流氓,却被雪悸扯住衣袖。 “翠翠!”雪悸唤她一声,就转向流氓。“我确是男子没错,劳烦大哥多费心了,只是我这小小摊子,实在是没啥忙和,我和翠翠就能上手了。” “你是男子?不是个美娇娘吗?哈哈!不如叫我大哥给你验验吧! 不然难保你自个儿都给记错了!“小个儿头的小弟也轻挑的取笑,凭着默契知道了大哥的想法,顺水就给他推个舟,一把揪住雪悸的手肘扯出摊子外,竟在大街上拉扯起雪悸的衣衫。 “救命啊!快放开我家少爷!”翠翠扯不过两人,不甘凌辱之下,焦急地跑到路上大喊,谁知这路过的百姓都怕他流氓阴狠,没一个真想惹事上身,就算听见了也都全闪得远远儿的。 “啊啊啊啊!快放手……要要、要断啦……” 这厢翠翠还在物上跺脚干着急,突然地就听见一声惨叫,大哥模样的男子被一个粗布衣衫的高大身影一把扯高,翠翠仔细一瞧,那男人竟手持火钳、就将地痞的臂膀夹住反折,扯离地面。 似是听了他说样放手,男子将地痞来回一勾一甩,先让他撞上了墙、这会儿就落地了。 两地痞一逃,路边所有人都一致叫好。 “是石头哥啊!” “石头哥好俊的身手!” “石头哥好啊!” 原来那蓝布巾包头,一身墨红粗布衫的男子叫石头哥,翠翠仔细思量,日前去市场上买菜,似乎有听说这么个人,是铁铺子里的打铁师傅——大伙儿都传说他炼的刀具削铁如泥,许多军爷都找他打个刀刃、武器的,是这罗遮城首屈一指的好工匠,难怪会随身持着火钳,只是不晓得他还有这一手好功夫。 “谢谢你,……石头、哥。”雪悸点头致谢,“如果不嫌弃,请到我们家里来吃顿便饭……就当作是谢过您的……搭救。” “瞎子小哥啊!这石头哥跟你一般,你看不见、他是开不了口,你问他嫌弃不嫌弃,他可回答不了你啊!” 旁人给雪悸解释当儿,翠翠正巧回到摊子来,望见男子黝黑涂炭的脸,那五官刀削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眼、和两叶锋利的剑眉、晶亮的神情,却是怎么也瞒不住翠翠的眼睛。 翠翠半张着口剧烈地抖了起来,急喘一口却叫不出称呼,几乎要跌在地上。 “爷……呼呼!”翠翠害怕的侧过脸不敢瞧,那涂了炭的脸,分明是要掩盖脸上的黔纹——这瞒不了翠翠的人,就是颉岚十! 颉岚十抓住翠翠的手,对她摇头,眼神里有坚定、也有哀求,翠翠眼眶里泪水打转,只能咬住下唇,将呜咽咽下。 雪悸没把念头往别处想,只以为翠翠的那一声爷唤的是他,于是拉着翠翠的另一边手说起话来,颉岚十也就安静地把翠翠放开。 “翠翠,快帮我看看石头、先生,怎么回应,是不是愿意到家里来吃饭呢?” 与其要说雪悸感谢这叫石头的男子救了他,不如说感谢他救了翠翠,毕竟女孩儿跟着他,他却无法照顾,今日甚至差点令翠翠也受欺侮,心中也有百感。 翠翠瞧他,颉岚十只是摇摇头就要离开,却被翠翠一手抓住衣袖,紧盯着他直对雪悸说。 “他点头,少爷,石头先生答应了,那咱们,就快些回家准备吧!” 颉岚十追到罗遮城,却亲眼见到雪悸盲了,念头一转就不但决定不相认,更从此不愿再说出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当了整整一个年头的哑巴。 原本只想这样远远的看着雪悸就好,近在咫尺、却不带他回到从前的风风雨雨,颉岚十只能这样、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想起雪悸曾经的疯狂、痛苦与悲伤,颉岚十只愿这样的距离,能正好让两个人都安然度过以后。 这样很好,安安静静的,没有争吵,也不会再给他焦虑,碰触不到也没有关系,接近不了也没有关系,太近了会唤起从前那些疼痛,太远了又会干枯心头的寂寞,现在这样真的很好,颉岚十很满足,却被翠翠打破。 “石头先生……您一定得来、我和少爷,会等你的……”翠翠放开手让颉岚十离开,却在他走远之际大喊。“我们很久、很久,都没和什么人共桌吃饭了,您可得早点过来……别让少爷再等了……” 雪悸,你在等我吗?又为什么舍得……再也看不见我了呢? 你的心里头,真的希望从此,不见我也好吗? 23、 除了从前宫廷中吃的大菜,雪悸识得不费工又能宴客的菜肴着实不多,既然提了壶白干回家,索性就要翠翠作上一道酒酿梅香鱼,却也令他想起在小院落的日子。 灶头炉火很暖,翠翠在厨房忙着时,雪悸也跟着窝在厨房取暖赶寂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也想到翠翠的以后。 “那石头哥是什么样的人?”雪悸抱着膝盖坐在一边,趁翠翠忙中问她问题。 “嗯……我不知怎么说,等会儿他不就来了吗?”想起颉岚十的样子,一直很熟悉又很理所当然,翠翠想不出怎么形容之时,却也觉得他似乎有些改变,除了瘦了、更变得阴郁。 “我瞧不见、他也说不了话,等会儿来了、我就在一旁吃,你同他聊吧!”虽然会寂寞,但雪悸也知道不能拖着翠翠陪着他下半生,翠翠有她的人生要走。 “少爷,那是您的客人呐!”翠翠叹了口气,拿了瓢试试味道,又盖上锅盖闷煮。 “您别动不动想丢给我。” “我又什么都不晓得,也瞧不见,你也不给我说,不是吗?”雪悸笑了,脸上浅浅两个梨窝。“若是个好人,多好?” “他是个,一脸沧桑、透着孤单的人。”翠翠坐到雪悸身边来,想了想、给他说说颉岚十的模样。“发生了很多事,很深沉的模样。” “你喜欢吗?”雪悸的脑海里也出现了颉岚十的脸,于是把话说得很轻,像怕吓走了那脆弱的记忆。“那样儿的人。” “爷,若说起十爷呢?您会怎么说十爷这个人?”好久了,翠翠不曾提起颉岚十,或许是因为害怕扯开雪悸心头的一道伤,但是早上看到了他还好好活着,也就变得愿意提、愿意谈了。“您喜欢吗?又想不想念他呢?” “他……吗?也是如此,深沉里头藏着似乎谁也不懂得的孤单。”雪悸将下颚放在膝上,缓缓地眨眼,像望着记忆里头的人影,酸涩着。“若是这样,你还是别喜欢好了,咱们给你找个平平凡凡的老实人。” “为什么?”翠翠有些悲伤,终究,颉岚十和雪悸还是走上伤害彼此的路,有时夜里想起了,翠翠还会难受得发慌。“您后悔吗?跟了十爷……” “我杀了他。”雪悸轻轻的说了,把啜泣藏在呼吸里,没有资格哭,却堵不住情绪淹没。 “不是的!我知道那是您一时……”翠翠眼眶泛红,想到那时没能阻止颉岚十进柴房,也没能让雪悸及时明白、醒来,遗憾就像风卷过沙地、让她一阵模糊。 “爷,十爷一定也想着您……” 雪悸安静的摇摇头,扯了嘴角。 “如果能重来一遍,您会选择再次遇到十爷吗?”翠翠小小声的问。 “我……”雪悸哽了一口,只能深深吸气化解沉重,“我不能选……如果他不想了,我不能看他再受这罪,如果他想,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孤单……我不能自己选……我得要、站在原地等着。” 雪悸用左手握住右手,紧紧的吞下一口一口化不开的情绪,热辣辣地烫伤他心口每一寸,像颉岚十一次一次在他梦中倒地,他也一次一次面无表情地离去,想到此处承受不住,饱胀着吞不入口的痛苦逼得雪悸急喘一口,抬起头全呼了出来。 十哥,你会吗?如果再度让你选,你还会来到我身边吗?带着恨、也好,如果是下一次,我一定会乖乖的受你摆布…… “为什么呢……”雪悸嘶了一声,扯出笑容。“我是、很幸运的,爱上了一个人,那是很好的,我一点都不后悔,只后悔没有给他幸福、没有相信他……” 为什么我没有相信,他是爱我的呢? 雪悸脑中嗡嗡作响,逼得他闭上眼,别使那些不想忘记的过往一并涌出。 眼睛很干、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却关在灵魂的深处——雪悸无声的大哭着,不想让人听懂、也不想让人看到,就把泪水留进心湖里、满溢了、就涌入全身,不断地悲伤循环。 “好……”翠翠让泪水自然的流下来,反正雪悸看不见,只要保持着声音不颤抖就行了。 “那我也不嫁,我就陪在你身边,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过一辈子……” 还是忍不住,翠翠想忍住啜泣,脸上却表情紧绷到极,只能大跨两步到屋外,在冷空气中抬起头小声啜泣。 那是?渐暗的暮色里,有个人影消失在后门,翠翠惊吓之下情绪也稳了,跨上几步到门口,只见门前雪地上有个脚印,有人在此驻足良久。 他来了、又走了,想是听到了些什么。 暮色沉沉,深白色的景致里冷咧着,翠翠往远方眺望,那街道的尽头无声、却又哪里有人呢? “翠翠,你在哪里?”雪悸从厨房里出来,站在庭院中央,虽然穿着厚袄,身影却仍旧显得单薄。“锅里滚了,我开了盖,你要来盛盘吗?” “他走了……”翠翠低声里有些失落,转过头对着雪悸喃喃。“我们该怎么……” “怎么就走了呢?”雪悸不知其中的道理,抿嘴有些疑惑。 “或许是不好意思,那么、我们送到打铁铺子去吧!总是做了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还是分些给他吃比较好。” 送到打铁铺子去吗…… 翠翠想了一下,去把提篮拿了出来。“好!那我把菜盛一盛,等会儿我们一起送去。” 于是刻意地多装了些饭菜,翠翠打着伞、挽着雪悸的手,让他提着提篮、一同往市集口去。 打铁铺子的火,一年四季都是不息的,虚掩在炉里的高温让偌大的一屋子都暖和,甚至犯不着打灯都亮晃。 翠翠在门外站定,就推了雪悸一把。“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走路小心些。” “怎么我一人进去呢?”雪悸有些狐疑,“你不进来我可一点都瞧不见他表达什么啊!” “他表达的不多,你就把东西放了,告诉他有什么菜肴就好,他知道你瞧不见,不会为难的。”翠翠伞也不收,就定定的站着,话说得有理。“我一个女孩子家,实是不好在夜晚到男人屋里。” “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在外头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这么说倒也是,雪悸点了点头,就敲了敲门往里头去。“石头先生!你在里头吗?” 想想他应该回答不了,雪悸就推门直接进去。“不好意思,我是早上市集里卖春联的那……瞎眼的,不经您同意就进来,真是打扰了……” 颉岚十从炕上坐起身,雪悸一点一点小步移动、伸手摸着前方的景况、微微歪着头倾听,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直扎进他心里——雪悸是真的盲了、一点都看不见。 “这儿,是桌子吧!”雪悸指尖轻触到一个平面、就喃喃自语了起来,又突然觉得不礼貌,大声了点说话。“不好意思,我带了些酒菜来,想是先生您没过来我家里,所以我就直接带来给您了,我给您放在桌上,现下还热着,您饿了就能吃。” 颉岚十无声的站在他身前,看着他放下提篮,将菜肴小心的一盘一盘端出,细心的神态,哪里有从前那笨拙小王爷的影子? 怎么会就盲了呢?颉岚十伸手想触他的脸庞,却只能拂过他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掠过、雪悸却感觉到有些不同,一抬头脸就离颉岚十的手很近、很近。 熟悉的香味。 雪悸全身一颤,或许有些人的体温,但这整间屋子都暖热,这……根本是错觉。 他脸上错愕的悲伤,像又被收进抽屉里放好,雪悸的脸虽然失落,但还是继续着动作。 “这是……酒酿梅香鱼、清炒青江、菜脯蛋、和一壶白干,这饭我们多添了些,该吃得饱的……”雪悸一边说,一边感受菜的重量不大对,只是心头慌乱之间,也只嘟囔了句。“菜也有多些,应该可以吃个两三天……” 或许是不在,雪悸下了结论,放好了一桌子菜,停了下就把提篮盖上。 “我晚个几天再来拿碗盘回去。” 不想让他走。颉岚十伸手抓住雪悸的手腕。 其实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再想起刚刚听见的对谈,颉岚十就明白翠翠的意思,但有更多情绪澎湃,就算现在翠翠真的在外头等着,他也不想让雪悸离开。 突然被人抓住,雪悸吓了一大跳,提篮都落到地上,感觉他手心的高温,就猜了句。 “是石头……哥吗?” 这年来,他一点都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所以一直都安静得不开口——不是雪悸、他谁也不想搭理,所有人都传说着他是个哑巴,他也没有关系,只是现在当雪悸出现在面前,颉岚十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回话,也没有放手,雪悸想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将手轻轻滑过握住他的手掌,“我实在看不见你点头或摇头,如果你要说是,就捏我一下手吧!” 好…… 颉岚十轻捏了下他的手,细细软软的触感,多想将他搂在怀中,有好多话想问、想听他讲,又觉得如果能紧紧相拥,或许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雪悸,你想我吗?……不想我吗?……我真的,好想念你。 24、 一见达成了谈话的共识,雪悸心头多少有一点欣慰,想想这样也用不着请夹在中间的翠翠来当口译了。 “你刚才是不是去了我们家啊?”感觉他不快不慢的在手上按了一下,雪悸温柔了笑了,“怎么不进来呢?我和翠翠搬到罗遮城之后,都没个客人呢!很希望你到家里作客。” 又按了下,或许是“好”吧?雪悸想着这样也说不出什么话,于是决定告辞。 “你还没吃过饭吧!”是……雪悸就要道别。“那你先吃吧!翠翠还在外头等我呢! 我们也要先回去吃饭了。“ 屋外哪还有人?门外头、翠翠在雪悸一进屋里就撑着伞走了,还贴心的将门虚掩,颉岚十看在眼底,只能将雪悸的手翻过来,在他手心上缓缓写下“走了”两字。 “你是要写字……”雪悸刚开始还想着:这打铁匠竟会写字?真难得。 仔细分辨突然领悟,吓得身子一震,大呼。“你说翠翠走了?” 颉岚十用另一手握了下他的右手,虽是在情感难以表达之下,雪悸的天真仍令他又思念又好笑。 雪悸转过身急急向门口走去,撞东撞西险些跌倒,被陌生的颉岚十一手捞起,还是挣扎着把门拉开——冷风直来,风雪竟又下起,毫无阻拦得冷咧里……门外哪里有人? “翠翠!”雪悸大喊,空荡荡的一点回音也没有,风声簌簌,翠翠竟然真的、把他丢在这里? 是信。雪悸感觉打铁匠抓住他的手,把一封信交在他手中,但这该怎么…… “你可以念……”不行。雪悸挫败的低下头,还是把信打开,惆怅的摸着纸面。 颉岚十接过信,看了一眼,雪悸马上着急的问——哪怕是要一字一字辨读也好。 “她说了什么?” “十爷:知道您安好,很是高兴,翠翠思念您、小王爷更是、甚是、无一日不是。我先回去了,请您照料小王爷。翠翠。” 想是翠翠用烧过的碳块写的,颉岚十无言,只能在雪悸摊开的手上画上一个字。 “……多。”她说了很多……吗? 雪悸皱紧眉头摸不着头绪,更不了解这一切怎么发生的。 翠翠为什么要把他丢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这真的不像翠翠的个性,她一直是担心着、担心着、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连去买菜都要千叮咛万交待雪悸不要自己出门,今天叫他一个人进这打铁师傅屋里,难道本来就打算把他丢在这里吗? 雪悸想想又觉得不大对,实在不该这么想忠心耿耿的翠翠。 “她说了她会回来吗?”雪悸急急发问,像被丢弃的小兽。 颉岚十把门关上,顺手抓着他的手腕摇两下。 “……是没有的意思吗?”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是。雪悸不敢相信,又一次失望。 “还是她说她有急事?”不是……雪悸几乎发疯,翠翠是怎么搞的?“那她到底……没留话给我吗?” 说气话倒是聪明。颉岚十莞尔,也幸亏雪悸的傻里傻气,竟在几句之间、就让他解了一年来的烦闷。 竟然是对的!呆呆的抬着被捏了一下的手,雪悸皱脸嘟嘴,一脸惨然——翠翠一句话都没要跟他说、没要解释吗?真的被遗弃了…… “请你带我回去!”还是不敢相信翠翠会这么对他,搞不好是她相信石头哥的为人,觉得石头哥会带他回家,所以才安心的离开,雪悸心头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合理,却还是开口请求。“石头、哥……” 或许……颉岚十想着。 如果能够以另一个身分在他身边……就像翠翠说的,如果重来一回——会不会,两个人能变得更好。 真的应该谢谢翠翠。颉岚十握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不?我……我在这里不是、很叨扰吗?”不会……雪悸一边叨絮一边解读。 “而且我们语言又不通……”不会……也是,都说这么久了。雪悸呼出一口气,着急得几乎要烫伤。 “我在这儿又没事做……”有?雪悸瞪大眼。“我有什么事做啊?” 写下一个字,颉岚十拉着他的手、一手扶腰让他安然回到桌边,然后拉着椅子让他坐下。 吃……不解读还好,一发现是这一点都不认识的石头哥要他留下来吃饭,雪悸的胃竟然不争气地搅出一声气音,长长的咕——噜——一声,差点让颉岚十笑出声。 “可是翠翠……”就算是真的饿了,也不能在事情都还没搞清楚的时候就…… 雪悸想到激动处,胃又发出激烈的抗议,咕——噜——。 只能屈服……“那就……不好意思……叨扰你了。” 摸索着桌上的布置,雪悸想着自己刚刚究竟怎么排放的,却被他的手推开。 唇上有个轻触的感觉……伴随浅浅酒香……——是鱼肉。雪悸张口吃下,“其实我可以自己……” 菜——在他嘴巴还没闭上之前就被喂了一口,雪悸嚼了嚼吞下。 “我能自己吃……你不用……” 这石头哥真的很找碴。雪悸思索,究竟是不是哑巴都不喜欢别人太多话,还是他真的是在瞎闹?这不了多久时间,他已经被喂食两口鱼、一口蛋、一口菜和一口饭……照这样下去这石头哥自己大概会吃不到东西。 雪悸只能闷闷地任他胡来,幸好石头哥见他不说话了,也就缓下胡乱喂食的动作。 感觉很好。颉岚十看着雪悸有些失神的嚼嚼,忍不住心中涟漪。 雪悸喜欢吃菜,不喜欢吃饭,吃得不多,所以总是由菜先吃起。 颉岚十依序喂着,偶尔才往自己口中吃个一两口。 吃着吃着,颉岚十还不忘四五口就喂他喝一口水。 雪悸一怔……这人怎么完全知道他吃饭的习惯。 多像——仿佛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思念的颉岚十,雪悸情绪一起,险些被哽住,一咳呛就将口中食物吐出,背脊被轻轻拍抚时才突然发现,这石头哥竟然用手接着他嚼烂未吞的食物。 “对不起、对不起……”雪悸阵惊地想做些什么,却听见他起身到一旁、接下来就是舀水洗手的声音。“你为什么……” 颉岚十回到桌边,将杯子又递到雪悸口边,雪悸喝了一口,热泪盈眶。 十哥……你到底在哪里?你真的就这样……离开我了吗? 离开大司马府的第一次,雪悸呜咽的哭了,每一次、只要有人对他一点好、就让他思念着颉岚十,那些无关的错觉和延伸,他都可以忍,只是这一次、似乎对他很了解、又似乎是错觉的人……如果真的是十哥,多好? “你可以……抱着我吗?”真的、真的很想念,雪悸几乎要从心脏一片一片裂开,汩汩地流出鲜血,干涸后又被火烧过般……煎熬着疼痛。“我做错了、一些事,呜……” 像是痛呼、被难以呼吸的疼痛一寸一寸辗过。 雪悸颤抖着伸出手,虔诚地等待着他回答行或不行,却被颉岚十一把搂进怀里。 “我想……喝一点酒。”雪悸无法自抑地啜泣着,张开口饮下颉岚十送到他嘴边的酒,然后被稳定的抱着,就剩下热辣辣、昏沉沉的感觉窜动在身体每一个部分。 好像又喝了一两口。雪悸呆呆的吞下口中的酒,眨着眼睛把脸塞进他怀里,颉岚十轻轻摇晃着身体,雪悸就迷茫了起来。 柔柔的抚触。颉岚十感觉雪悸将手伸上来,抚过他的唇,于是柔柔地吻着,甚至低下头腻在他颈间呼吸他清爽的气息。 竟然还有机会能这样抱着他。颉岚十只觉在梦中,这一年似乎很长、又似乎好短。 当初被邵将军快马送到皇宫、御医在鬼门关前将他救回的时候,颉岚十只觉天崩地裂,雪悸的恨、两人之间的误会,和申国与蓝千雪难以解决的千百个问题都令他无法招架、幸好还是有更多的难忍、让他苦苦地找寻雪悸的下落,这才有今天这一刻。 幸好。颉岚十想着,紧搂着,也安抚着自己。这样就好。 “嗯!”雪悸抬起头,摸索着,接着吻住颉岚十的唇,像孩子般吸吮着,贪婪的一口一口舔舐过他的唇舌、齿龈,不是白干的气味、却呛得颉岚十几乎醉了,沉浸在他甜美的湿吻之中,却突然又被撕开。 “十哥……十哥……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呢?”雪悸小声的哀哭,像在黑暗的梦中,找不到出口。“求求你……让我见你、好吗?” 明明就是翠龙花香,却又不可能是翠龙花香,雪悸呜咽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逼着确认这是错觉、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却不小心又把梦呓说了出口,渴望被颉岚十再度拥抱、渴望再度相见的情绪从雪悸胸口爆开。 “雪悸……”一整年没说话的嘶哑,颉岚十情绪也在高点,但要让雪悸睁眼见到他,却似乎是颉岚十再也无能为力的事。“别哭……” 25、 那画面很深,像秋意盘旋的山谷中,有一汪潭水。 雪悸缓缓地沉入里头,却丝毫也施不着力,就这样浮着、然后一尺一寸往下、往下,被烧烫的身体虽然无法呼吸、却冷却下来——冰凉又舒服。 吻毕。 颉岚十终于放开他的唇,将瘫软中颤抖喘息的雪悸放在炕上,手指抚过他的脸,接着往下轻柔地解开他的衣裤。 雪悸弓起的腿,屋里暖洋洋地,赤裸的感觉还是令他有些醒来,但很快就陷入昏沉中。 多美……记忆中不断重复着、那曾经有过的交缠都像梦境,颉岚十无法一刻稍缓,多渴望重新拥抱着雪悸,只有颉岚十心里清楚,虽然忍着不相见、不相认、更不接触雪悸的一分一毫,严守界线在远处看着足足一年,一旦这界线被打破,颉岚十躯体中烧裂的欲念就像猛兽出柙。 一丝不着的欺近他,颉岚十吸吮他的右膝,看着他细嫩白皙的皮肤浮出一个浅红的印子,也让雪悸颤抖着发出一声呢喃轻呓。 就算握着他的足踝,也细腻地缓缓的旋握着、抚过每一个角度,颉岚十拉着那雪白的腿让雪悸完全地敞开,让雪悸用最脆弱的部分面对他。 “啊……”被触及着了火的下体,雪悸微弓起身子,想躲开那延烧的酥麻感,湿润感却将它完全包覆住,卷覆拉扯、滑过它敏感的每一个点,甚至在它尖端来回画圈,令毫无防备的雪悸舒服地泌出汁液。 想被占有,雪悸昏沉中、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伸手拉住颉岚十的手往后茓大胆地爱抚,每被碰触一次却又轻颤紧缩地躲开,颉岚十无法忍耐如此的挑逗,狠吸扯动他的分身作为惩罚,雪悸哀鸣一声、呻吟着松手,任凭颉岚十用拇指按压着,将欲念透过施于表面的暗劲直往他脊椎深处。 贪婪的想要、欲望将他炙伤。 雪悸睁开眼,轻喘着、却依然在黑暗中,不安和火热将他深深包围,慌乱呼唤内心深处的名字。“十哥……呜呜……” 明知他醉了,听见呼唤的颉岚十还是深受感动,直起身将雪悸搂在怀里,以手代口,在他下身紧握、持续耐心地抽送着,让雪悸在拥抱中一波一波上到高朝,将火热后的体液射在颉岚十手中。 酒意和紧绷后的放松,雪悸轻轻颤抖着、陷入更深的昏沉中,一时间虽然感受小穴被湿润地爱抚,甚至伸指戳刺亵玩,却只能一缩一放地吸吮、将颉岚十手上的汁液吞噬到里头,润滑过原本干涩的甬道。 “雪悸。”啃咬他的颈子,强忍着爆发的欲望,颉岚十只待雪悸习惯了被入侵的触感,内壁传来紧致而阵颤的压力,就将手指撤出,将发胀的下身戳刺进雪悸体内。 “好想你……呼……” “嗯、嗯、嗯嗯……”急促的哼唧声,雪悸张开口浅浅轻喘着,荫净火热又细腻的触感,入侵着他的周身,纤细的肉体想将对方的肉身禁锢住,却不断被挑战、抽送着,只能银靡的颤抖着,向他无耻地乞讨更多粗暴攻击。 但理智却在颉岚十种下的一大片迷茫荒原中,醒过了一丝丝。 雪悸轻喃着。“不要这样……你是……谁啊?” “摸我……”颉岚十专注中有些悲伤,扯过雪悸的手,往自己身上爱抚,高温的抚触中含住他的耳骨撕扯,“我是谁呢?你不记得吗?” “不是……呜啊……你不是……”欢愉不断从雪悸被握紧的下身、和被来回穿刺的内壁里中传来,一阵阵令他难忍,雪悸连喘息的声音都控制不住,更别论要他辨认对方身上延长的触感究竟为何,但有一刻,雪悸感受那是残酷吐信的毒蛇,记忆中熟悉的画面,从前那些夜里欢爱之际、不断在他身前展示侵略的黑蛇。“骗人,十哥……” “十哥、死了……”泪水流了下来,快感还是不断传来,雪悸抬起下颚,醉意染上孤单和悲惨的味道,很想要、却无法想像现在可能是颉岚十以外的男人,用性器在身体里对他强行逼供、逼他低头索求。 “别碰……我……求你、拿出来。” 交合的气息和男人野性的味道,雪悸的肉体抗拒着情感操纵,内里急速的缩瑟,连下腹都不绝地用力颤动,被性器撞击着深处敏感点的欢快,和被侵略的愉悦,让雪悸耻辱地流下泪来。 “十哥……”雪悸紧绷着咬住手背,呜咽中身子却更放浪,贴着对方火热的身子,合拍地晃动着,面对对方的攻击和肉体的被判,雪悸只能对着记忆中的人求援,方能逃过一丝情感崩溃的危机。“救救我……” “吻我。”颉岚十不忍心他咬伤自己,ㄧ扳雪悸的下颚,迫他张开口就温柔地吻了起来,黏腻高温的唇舌刮过雪悸的口腔,却尝到他口中淡淡鲜血的味道,方才那一下啃住手背的动作竟已咬出一口血。“雪悸,是我……是我啊!” 一点都不稍离,颉岚十抽送之中伸手压住雪悸的后脑,迫着雪悸侧过脸、张开口,就伸舌舔舐他口腔内的硬颚,雪悸轻颤着却躲不开,ㄧ口一口喘息都灌进颉岚十口中,又被他温热的递送过来,两人的气息愈渐交错,雪悸又陷入软弱的昏沉中,只能握拳抵在他胸口。 不是他、又是谁呢?有谁能这样对我?雪悸无力的晃动中,空白地想着。 十哥,这是梦吗?好清晰、又好强悍的碰触,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怎么可能会这么相像?世界上会有人像你那样、每一寸、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相似,连力道和温度,香味,都一样? 如果是错觉,那我是不是已经疯了?太思念所以疯了?或是我已经随着你而去,在不知道是天界还是冥间的哪个地方,你怜惜我的思念,才这样宠爱我? 我是你的,永远都是,所有的部分都是——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你,你知道吗? 放松下来,雪悸温柔的回应着他的吻,腿也柔软的缠绕在他身上,天真却贪心,一如以往,颉岚十感受心跳动着,似乎配合着雪悸的血脉,在交合中、撞击中,同步地震颤。 “呼……啊……”雪悸甜腻地呻吟,紧缩的内壁和抽蓄的肌肉都透露着讯息,颉岚十也绷到极限,加快速度猛烈抽送,让交揉的温度愈来愈高热,终至雪悸难受的大叫。“十哥……放开我……呜!” 再度射出浊白的液体,雪悸瞬间绷紧身子,下一刻才舒开筋骨,颉岚十忍着不动等待他安定下来,这才一波一波缓缓加速,让雪悸被动的推他上到解放的高峰,并在前一刻将他紧拥住。 “啊……”张口猛吸一口气瞪大眼,雪悸在疼痛夹杂的昏迷之中,口齿间像咬住什么,一阵极度地战栗之后终于放松,却也疲倦地陷入沉沉梦境。 太久没有和他交合,还是令他这般疼痛…… 颉岚十将手腕从他放松的齿间移开,渗着血的齿痕也是雪悸身体最直接的表现,心疼地吻着怀里的小人儿,满足、失落、和不安,交织成一股难言的味道,颉岚十下颔贴在雪悸前额,像是用那墨黑色的黔纹诉说情意。 雪悸有多想念他,不言而喻,但原本想着要用另一个身分和雪悸长相厮守的颉岚十却沉默了。 若是清醒着亲昵,雪悸不可能不认出他,但会不会那些血染的过去又直扑而来呢? 雪悸,你会怎么做?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任我摆布吗? 其实我又会想怎么摆布你?如果能像我说的放下一切、跟你走,那么我唯一想要对你做的,就是把你紧紧绑在我身边,不许你离开而已啊! 拉起他沉睡中更显柔软的手,贴在脸上轻吻轻触,颉岚十发现自己再也不是个无畏的人,难道这就是爱?就是这样的东西令人软弱吗? 兵书中曾言:惟有柔弱,得以刚强。颉岚十自忖,或许现在的他比过去懂得更多。 初见雪悸,曾经觉得他就是因为深受疼爱才善良软弱,但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也染上雪悸的温柔软弱,颉岚十却忍不住笑了、淡淡的笑了,曾经给过他爱的雪悸,让他感受温暖的雪悸,却也送给他软弱,更给了他强悍。 如果真的要面对二十年前的那些恩怨;如果真的要以颉岚十的身分活下去、和雪悸在一起;如果真的要面对不堪的身世、和蓝千雪的恩怨——或许以前那个颉岚十办不到的,现在的他能够办到,因为他有放不下的人了,现在的他足够柔软而不强硬了…… 如果你真的愿意任我摆布,那么请你留在我身边好吗?看着我好好的和蓝千雪解开,这多年以来,令周遭所有人无理解开的谜团,和恨意——让我再一次默默地请求你,相信我好吗?雪悸…… 26、 春,真的就要到了,一早就有冰雪消融的味道,带雾的水气飘进房里,雪悸一醒来觉得有些寒冷,睁开眼、眼前的景致也令他有些呆愣。 盲,已经一整年了。 雪悸摸摸周遭,发现身在罗遮城的小房里,安静的坐在床上一阵子都没出声,脑中觉得忘记了什么片段,身上却有种熟悉的、明显传来的酸痛感。 宿醉的头晕,让雪悸脑子反反覆覆的想不起一些事情,就竟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准。 昨天好像,去过哪儿了……雪悸皱了皱眉头,昨天早上摆摊、遇上了地痞流氓…… 全盘想了想,雪悸马上醒悟——打铁铺子! “翠翠!”雪悸大喊。 这里确实是家里吧!雪悸忍着不稳,下了床走了三步,一摸——是桌子,上头有个水杯、和壶,是家里没错。 只是有点不一样……雪悸在原地转了一圈,登时又明白了,今天、天色比较亮,似乎也有不同的光感,桌子……是个大圆,而门是右前方那个发亮的方洞。 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看得到了……为什么呢? 雪悸没有太多高兴、反而有些慌张,往后退了一步就直接跌倒,砰砰、吭吭地撞上些椅子、柜子,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爷!您没事吧!”急急忙忙冲进门里来的翠翠赶紧将雪悸扶了起来,“怎么起来了就跌倒呢?头晕吗?” 翠翠一把握住雪悸纤细的手臂,另一手扶住他的腰背,雪悸却被她按得全身一颤,发酸的身子里有……被、侵入过的感觉。 脸上一阵热辣,雪悸无措的问翠翠。“你昨天,把我丢在打铁铺子了?” “我……”翠翠不知怎么回答,昨天原是想着剩下的事情十爷会处理,这才把小王爷推到十爷那儿去,谁知道十爷啥都没说就又把烫手山芋丢回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把我留在陌生人家里呢?”雪悸终于还是问了,翠翠把他留在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或许这样想不对,但翠翠这么做就令他和这石头哥之间…… 虽然焦虑和后悔居多,雪悸多少还是对翠翠有点懊恼。 “他没说吗?”陌生人?怎会是陌生人?翠翠有些惊讶,为什么不说?十爷打什么主意? 小王爷颈子上明明就有明显的吻痕,耳朵也有被咬过的痕迹,更别提他睡着时候的梦呓……若硬要说两个人昨夜没怎么样,那哪里有可能? 况且若真的觉得是陌生人,以小王爷的个性,又怎么可能和他有些什么接触? “他不就是个哑巴吗?”雪悸脑子里还把那石头哥当哑巴,心头乱了只能叹一口气。 “他能跟我说什么呢?” “他……”十爷若是哑巴,难道是和小王爷一样,有一天醒来就哑了吗? 翠翠有点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巧到发生在一对情人身上?“真是哑巴?” “就说是了。”对喝了酒后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想想昨天似乎还把白干整壶喝干了,为什么?印象中那石头哥也没有灌他酒。 ……或许是想到十哥的事吧!“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没真的看见,我一早就见你在房间里了。”翠翠皱起眉头,也跟着懊恼起来,思索着要不要把话说开。“所以昨天,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我说了,他难道会记得?”出现在门前的颉岚十虽然仍穿着打铁匠的装扮——一身铁灰色粗布衣,但扎好的发束和手上的蛇龙笔却已是十成十颉岚十的模样。 “他喝得太醉了,我说过了,他却老觉得不是真的。” 这嗓音,雪悸指甲刮过唇瓣,都是用力吻过的触感,是真的——这人真的是记忆中的…… “十、哥……”雪悸低下头、皱起眉,滚烫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只能强忍着握起拳头。 “是我。”颉岚十冷静的站在门边,并没有马上走到雪悸身前。 “你没有死……”雪悸喃喃开口,这段时间以来的期盼都成真了、恐惧也都消失,事行至此,夫复何求?“太好了……” “死吗?看来是没有。”颉岚十轻笑,“若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一个没有武功的小王爷手里,那我十军的威名想必就是浪得了。” 翠翠见两人谈了起来,于是贴心地与颉岚十错身出去。 “我以为你……”想起那寒冷的画面,雪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竟不如先前想起时那么可怕。“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这罗遮城,”那时是尹雁为他骗来了雪悸,颉岚十突然觉得也该好生感谢那无缘的尹雁。“我只是想,既然你以为杀了我,或许良心不安之下,会在这儿苟且偷生一阵子。” 苟且偷生吗?听见这四个字,雪悸还是放松的笑了,此时就算颉岚十提起蛇龙笔毙了他,在死前知道颉岚十还活着,这也是值得的。“幸好你来了,我的命,是你的了。” 很像雪悸的想法,一旦觉得事情是这样就根深蒂固难以转圜——就像他一发现颉岚十是为了报仇而做了零零总总的那些事,就觉得颉岚十一辈子都会为了报仇而活。 “先前你的命也是我的,”颉岚十摇摇头笑了,顶了他一句。 “不过你还是杀我了,不是吗?” “你可以杀了我……”雪悸想了想,既然当时提刀杀颉岚十,那现在颉岚十杀他也是合理的,虽然想起颉岚十恨他,雪悸心头难免还是酸涩。 “我有说要杀你吗?”颉岚十不放松,打定主意要这样和雪悸兜圈子。 “我颉岚十若要报仇,从来都不这么便宜人的。” “那么……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当你的人质。”雪悸对于报仇一点概念都没有,脑子里都是来自颉岚十的事情,一点新花样都没有。 “这不是太便宜你了吗?”颉岚十凉凉的嘲笑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不也是轻轻松松、很少受什么委屈吗?” 也是,颉岚十没多久就放松对他的凌虐,后来那段生活真的过得很幸福。 想不出办法的雪悸只能直接问他,“那你想怎么办?订契约吗?” “国和国之间的契约我都不相信了,哪会相信人和人的契约?” 颉岚十直勾勾的望着雪悸,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我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你把那样东西给了我,我才相信你。” “什么东西?”雪悸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东西可以让颉岚十作为抵押品,一时间有些困惑。 “你的心,我要你的心。”真要直接问他,其实颉岚十也有些胆怯,但还是阔步一跨,走向呆愣住的雪悸,捧住他的脸。虽然知道了答案,颉岚十还是想要听雪悸亲口告诉他——清醒的,直接的告诉他。 “雪悸,你的心、在我身上吗?” 那么长的一串质问之后,竟然接着令人融化的情话,雪悸有些措手不及,张开口却只吸了一口气就又闭上,然后才喏喏了句单音。“我……” “告诉我,你爱我吗?”没想过自己会去讨一句轻飘飘的承诺,颉岚十变得很着急、却又极度有耐心,等待的时间像几百年光阴一样漫长,但他还是坚持着盯着雪悸。 “我、”原来要把这句话说出口,竟像要把哽住的鱼刺吐出来一样难,雪悸连吸了几次气,才硬把话挤出来。“我爱你、我的心,在你身上……” 比被甩上十个巴掌还要热辣,雪悸只觉耳朵里头嗡嗡作响,眼前白烟直冒,但瞬间竟应觉得眼前又亮了那么一点。 忍不住将他一把搂进怀里,颉岚十说不出话,只感到全身有股暖流在涌动,心跳被激得直撞胸骨。“你这家伙!” “十哥……”雪悸窝在他怀中,虽然依稀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觉得这拥抱睽违已久,贪心的想要永远贴在他怀中。“你心跳好快……” “我恨死你了。”颉岚十咬牙低声骂他,“让我绕了这么大一圈,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不相信我是真的不打算对你母后复仇了,也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甚至连昨晚、我是真的在你身边、你都打死不信! 天晓得这千错万错全都是你搞错,才害得我们俩都这么苦……“ 颉岚十抚着他的眼睑,还是有点难以相信雪悸竟然盲了。 “对我的感情?”雪悸听见他话里的一句,心头有块钟就这样被当当敲响。 “我也爱你啊!你不知道吗?”颉岚十磨蹭着他的发、他的前额,轻轻吻了两下。 “我早就把心交给你了,我甚至想着、如果蓝千雪是那个曾经把所有的爱给了你,让你成为现在这模样的那个人,那么我,也愿意……谢谢她、这么疼爱你……” 是这样吗?因为我、可以放下对母后的恨……雪悸不敢相信,缓缓的回抱住颉岚十,脸上逐渐湿热两行。“是……真的吗?” “以后不准你再这么问我!”听见他的问句就有气,颉岚十恶狠狠的命令。 “以后心只能向着我、只能相信我,别人说什么、最多都只能当参考,我说的话就是圣旨!知道吗?” “我知道了……”雪悸皱皱鼻子、破涕为笑。“我是你的,都听你的。” 27、 非战之城罗遮,就算出现了西域各国乃至大尚的军官、或是江湖上的侠客术士,往往都还是会尊重罗遮城主,不随意罗遮城中动刀动枪,但此时情境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因为十军头子——颉岚十在此。 蛇龙笔的主人,颉岚十在西域一带恶名昭彰,虽然其中一个原因是传言误人,但主要还是源自于黄沙军剽悍、西域各国几乎毋能抵御所致,原本在这一年当中,江湖上颉岚十已死的消息甚嚣尘上,西域各国可说是普天同庆,但竟在过年前夕、罗遮城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腰间系着蛇龙笔、脸上黔面墨黑、高大身材、眼光炯炯有神,于是颉岚十未死的消息不胫而走。 以申国、大维为首的联军集结城外、目前依然奉颉岚十号令的黄沙军也在城外对峙,加上江湖上亟欲替天行道的剑客侠士不乏其数,策马狂奔的报马探子、展翅疾飞的信鸽、沸沸扬扬的传闻非但让罗遮城百姓窜逃、更引来天下武士。 打铁铺子仍然烧红着炭火,颉岚十甩弄火钳打着玄铁。 “恶鬼颉岚十还不出来受死?”一堆自以为有理的江湖人物在外头叫嚣,“我等将在此取你性命!” “十贼!今日你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快快把颈子洗干净跪着出来,爷们就给你一个痛快!” “这外头的家伙们恐怕有不少连他爷爷长什么样都不晓得。”雪悸缩瑟在炉火边,被叫嚣声吓得缩瑟成一团,颉岚十将炼好的铁器从火里拿出看个仔细,就甩进水里发出巨大的、呲地响声。 “他爷爷?”雪悸对江湖草莽的用语不大熟悉,还困惑的学着颉岚十覆诵了次。 “他爷爷就是我。”颉岚十洗了脸,在雪悸脸上落下一吻。“那你晓得他奶奶是谁?” “是脏话!”雪悸羞红脸,眉头都皱起来,反应算快地在盲里推了颉岚十一把。 “怎不说是你呢?”颉岚十一笑,从水里抓出方才炼好得成品,端详时发出吭啷啷响。 “你做什么啊?”雪悸有些疑惑,敌人都在门外吼着了,颉岚十却还在炼铁,真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细细的一条玄铁链,颉岚十审过品质之后,便从雪悸头上一把拿下血石,配好了系在他纤细的项颈上。“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雪悸摸了摸血石,和有些温热的链子。 “这血石是我舅舅给我的,据说,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原本想要还给她,不过我改变心意了,应该送给你才对。”颉岚十沿着链子低头吻下他的颈子,吸吮过雪悸锁骨旁的肌肤。“你可得好好戴着它。”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雪季推开颉岚十,再怎么想亲昵也不是这时候吧! 虽是这样想着,雪悸还是若有所思地抚着颉岚十给他戴上的项链。 “全都闪开!”门外突然有个雷霆万钧的声音大吼着。“雪悸小王爷!你在里头对吧!” 颉岚十眯了下眼,抄起蛇龙笔,几步向前推开铺门。“你们这些家伙在这做啥?” “颉岚十!你还记得我吗?”一脸莽味的武将大刀一挥,站在颉岚十身前。 颉岚十有点困难的看了他一眼,许久才开口。“不记得,真不记得。” 从以前到现在多少人要他的命、找他单挑,若真的全得记得、那恐怕得向阎王爷借借生死簿才够用。 “夏叔叔!”雪悸听见口音,从铺子里头踉跄地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申国安庐城守将,同时也是一年前曾在罗遮城与颉岚十讨架打的胡子武将,颉岚十约略想起此人,瞬间“喔”了一声。 “想起了?”武将又是一声大喝。“竟敢绑架我申国小王爷!可恼!可恨!” “想起了、一点点。”颉岚十其实没多少印象,只能顺着他,毕竟此人是申国将领,看在雪悸的份上还是得好生招呼。“不过我绑架你申国小王爷,那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才来是怎么着?” 颉岚十一扬眉,心中嘀咕:这下早就吃干抹净了,幸好他并不是要雪悸的命,不然这下连尸都没得收,这家伙岂不糗大了。 武将被他一说,黝黑的脸皮可是黑里透红,大刀指向颉岚十。 “小王爷,我今儿个是来接你的,你别怕,这以后你就不会受到颉岚十这恶人的欺侮了!” “你怎么不想,他是自愿留下来给我欺侮的?”颉岚十冷笑,里里外外取笑了武将一顿,“我可是一点也没拦着他,你可得瞧清楚了,我颉岚十现在不就是一介平民? 不是大尚黄沙大司马了,雪悸他要走便走,还需要你来救吗?“ 什么叫自愿留下来给他欺侮?雪悸脸上一阵热辣,扯了下颉岚十的衣袖,可是却丝毫拦不住颉岚十的毒舌。 “你听过押寨夫人这回事吧!黄花大闺女、贞洁姑娘家被绑上山,刚开始或许是绑架没错,但时日都这么久了,幸亏雪悸是个男子,不然岂不是孩子都生两个了?”颉岚十说起话来挟枪带棍,连无辜的雪悸都被乱打一阵、险些体无完肤!“我说你叫鲁夏超吧?如果我记得没错,不就是前年在罗遮城、被我打得狠吃一顿砂石的家伙吗?凭你那青灯古佛的慈悲身手,你到底能救谁啊?” 鲁夏超的确武功不济,但凭着赤胆忠心,才被申国大汗派去守并非军事要塞的安庐。 门外一群观众全看傻,见颉岚十开口修理鲁夏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切入主题,重下战帖打倒颉岚十。 “小王爷,您真的是自愿留下来给他欺侮的吗?”鲁夏超恨恨的开口问,雪悸竟然一句话都没帮着他,纵使他是个堂堂八尺大汉,也要难受地留下男儿泪。 纵使是自愿的,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我呀!什么叫给他欺侮啊! 雪悸答是也不对、答不是又不好,顿时处在当场一脸纠结。 “不说话就是啊!你不懂啊?”颉岚十白了鲁夏超一眼。“我会和雪悸一起回申国,你就快叫这些人散了吧!鸡鸣狗盗之徒,趁我蛇龙笔尚未出锋,想要洗脖子的还不自己快去洗一洗?” “十哥!”雪悸羞涩又焦急的一声,在场者都听明白了——原来是家务事。 莫说众人见到颉岚十竟是个鬼魅中英气焕发的男子,胆子都吓掉一半,再听见安庐城守将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无法招架,瞬时间全悻悻然不想淌浑水了,最后既然颉岚十都说要他们散场了,一群乌合之众也就开始退散。 “我今日不带回雪悸小王爷,鲁夏超就把命留在罗遮城!”鲁夏超马不一跨,大刀斜指,脸都丢光、这下也没什么好矜持,就此大喝杀向颉岚十。“给我纳命来!” 颉岚十将雪悸推进铺子里,一拍腰际就是回旋银光,蛇龙笔闪逝而过,刷刷几声,鲁夏超手上就剩下一截木棍,甚至都没丈八长。 “我说了我们会去申国,你回去吧!”颉岚十轻叹一口。 “我瞧你年纪都大了,雪悸还叫你叔叔,我给你留点脸不好吗?一片丹心照汗青,总是为臣忠良,我们就打到此吧!我答应你三天之内到申国,这样可以了吗?” 鲁夏超万念俱灰,扔下原本是大刀的木棍。“好!但你得把小王爷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鲁夏超走了,颉岚十却有些沉默,毕竟雪悸眼盲已是事实,如果可以,颉岚十又岂会不想让雪悸恢复毫发无伤的样子? “我们三天之内……要回申国吗?”听见颉岚十推门进来的声音,雪悸开口问——还是很担忧回到申国不之又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 “是啊!”颉岚十拉着雪悸的手望里头走,让雪悸坐在温暖的炉火边,“其实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实在没必要躲躲藏藏拖延时间。” 事实上雪悸和颉岚十都知道,申国上下对金禾之死、加上先前雪悸失踪耿耿于怀,虽然言长白在继位之前,就已经依着颉岚十的布局,要求刑部曹大人好生依据大尚国祖训重惩事主,将前任皇帝罢黜、幽禁了起来,并对申国郑重道歉,但诸多行为仍无法洗脱颉岚十恶名,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他的行踪,难保申国不会举国欢腾,将他千刀万剐、剔骨剥肉以泄愤。 “那么我们刚刚又何必不和夏叔叔一块儿走呢?” “总得先安顿好翠翠吧!去了申国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不如先将她留在罗遮城中,还有外头的黄沙军和西域联军也得处理,我可不想落人口实,说什么挟十军压境之迫,要申国大汗、王后答应我的各项要求。”颉岚十其实想得很清楚,决定在去申国前,先写信说服联军退兵、另外请黄沙军现下的领军者皇骑邵将军一并退回大尚边境,方能无后顾之忧地带着雪悸回申国。“我颉岚十这辈子虽然浪荡惯了,但说起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不甚喜欢的。” 真麻烦!颉岚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起这洗不脱的恶名,说起来都得好生感谢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臭书生——现下的大尚皇帝言长白! 28、 相信一个人多难?雪悸煎熬得热泪盈眶。 他可以发自内心地相信颉岚十没杀金禾、相信他不报仇了、甚至相信颉岚十爱他、但是……如何相信一个人会飞? 就算颉岚十曾经抱着他从东院到西院、从小院落到主屋,但是一路从罗遮到安庐、再从安庐到申国国都札查忽…… 这已经不能说是轻功了!这是长途飞行啊! 再说鸟能落地、也有腿,但你能叫它从罗遮徒步到札查忽吗? 而且还是在有重兵追击的情况下?申国又不是能够一箭之地的小国! 况且就算颉岚十自己不害怕,也该考虑一下他的心情吧!他都快出于本能的反应叛逃了! 又不是叫他去赴死,干麻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 “十哥……我们直接去投官,让他们带我们进宫就好、好吗?” 雪悸抖到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什么都看不到还要在天上飞,又冷又凌空,有多恐怖? 幸好在安庐城时,夏叔叔一口咬定夜里一团黑的入侵者,就是颉岚十和雪悸,令弓箭手停止攻击,要不两人岂不成了松针或刺猬吗? “何必?”颉岚十说得轻松。“我们都到宫门前了。” 有什么驼兽比马更快,又能克服地形限制,还能随时应变、隐身藏匿巷弄之中? 不就是人吗? 颉岚十轻笑,当年他还是个少年,方从大维国出奔,就能只身迫入大尚宫廷,一笔指在大尚皇帝颈间,逼得大尚皇帝用他当将领,今日要进大申皇宫,就算带着雪悸,也是一日夜就从罗遮到札查忽——能多难?那鲁夏超不是急着要领他来见申国大汗吗? 突然一声沉重、划破清晨的金属声响起,久久不绝。 “恭迎前大尚黄沙司马颉岚十大人、雪悸王爷回宫。” 父汗竟然直接开了宫门!雪悸有些发愣又有些感动——一定是父汗暗自知道他胆小的儿子不堪惊吓,所以早早开宫门迎接,免得他又要飞一路。 “好吧!都这样了,就让你下来吧!”颉岚十放下雪悸,搭着他走向宫门口,已经有搭着防风外篷的软轿在等待两人了。 “请大司马、王爷上轿。” 奸诈的老头,颉岚十望着准备好的两顶软轿,想也知道等一下会被送到不一样的地方。 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只能晃一招吓吓大伙儿了。 “吸一口。”颉岚十抬手狠咬一口撕开皮肉,将冒血的手腕贴在雪悸唇间,令雪悸在内的所有人都一愣,雪悸更在一时震惊下咽下一大口血。 “知道我是禁忌之子吧!”颉岚十冷冷的开口,揽住雪悸的腰,让雪悸离他很近。 “要我上轿可以,不过我要先告诉你们,你们雪悸王爷现下身上被我下了毒,一时半刻当然不会发作,可是这毒、全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解法,你们大可把他带离我身边,不过毒发了可就麻烦。”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个看起来像侍卫长的人想了想终于决定。 “好!那我们带你和小王爷去见大汗,由大汗来发落。” 上了软轿之后雪悸还在惊慌中,小小声的凑到颉岚十耳边。“你真的对我下毒了吗?” “当然是真的。”颉岚十得意的轻笑,“你不知道我的血、汗、所有体液,甚至体味全都是毒吗?” 不知道……雪悸有些困惑,所以先前和颉岚十亲昵的时候,每当吻着、吸吮着的时候,都会中毒吗?“是……会死掉的毒吗?” “不见得,不然你不早死了?”颉岚十淡淡解释,撕开一层衣袖正要包扎,雪悸却将手凑过来,安静的为他包扎。“如果多了的话就会,少的话甚至能为药祛病。” “收好。”看着他细心的摸索着、不甚妥善包扎好,颉岚十吻了下雪悸的发。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就把这吃了。” 是个小木瓶,雪悸想到从前颉岚十发作时会吃的药丸。“是你吃的那……” “是,是我吃的解药,吃的时候会有些过烈,所以你捏一点吃就行了。” 颉岚十还是决定做好准备。 软轿行至一处就停了下来,颉岚十掀开外帘,外头吹进一阵雪樱树的气息,雪悸有些开心。“是父汗的书房。” 申国大汗站在台阶上看着,软轿上下来了第一个人,是身材高瘦的颉岚十,一头扎齐的黑发当风狂乱,但他并未往前走,而是将手递给了雪悸,揽着雪悸的腰际。 申汗知道,或许是因为在北方人中较娇小,于是下轿的时候,雪悸总是会轻轻蹦一下,听说雪悸盲了,此时颉岚十的动作代表什么,申汗已有所悉,于是站在远处望着。 “父汗!”一年多未见父亲,被颉岚十搀上阶梯的雪悸怯生生呼唤,双手交叠紧握,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拉了颉岚十的衣角一把,后来心头觉得不妥才放手。 颉岚十有些戒备专注得注意着申汗的反应,但申汗只是伸手拍拍儿子的脸,像一个父亲一般,“回来了!” “草民颉岚十叩见大汗,大汗万岁。”颉岚十低头叩礼,虽然口中自称草民、却又不失武人的威风。 “免礼吧!颉岚大司马愿带我儿雪悸归来,本王相当感激,但司马大人一路直破申国,所谓为何,还望颉岚大人说明交代一番。”不同于骄傲迂腐的前任大尚皇帝,申国大汗虽然相较是较弱国家的国王,一言一行却相当有气度,说岂话来温和又稳重,王者风范尽现。“无论是对本王、或是申国上下。” “草民今日来此,专为见大汗一面。”颉岚十起身站直,只见一旁的雪悸面露紧张,却仍乖乖待着听两人说话,颉岚十心底知道他的疑虑,直想像平时那样捏捏他的脸,却碍于申汗在此不能动作。“感谢大汗愿意接见。” “你要见的不是我,是王后蓝千雪吧!”申汗不是不知道颉岚十的身分,也不是以为颉岚十有要伤害雪悸的意思,却还是觉得他如此作为不妥,于是先下了条件。 “让你见千雪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把解药拿出来。” “大汗何不自己去问王后?只要大汗将小王爷带到王后身边,以王后对苗人习惯下毒的了解,马上就能告诉您解药是什么,不过前提是要把我也带上,不然难保雪悸不在一个时辰之内毒发。”颉岚十一脸坚定的看着大汗,丝毫不打算让步。 “你,为什么坚持要留在雪悸身边?”申汗安静的看着颉岚十一晌,这才又开口,这回却是以一个平凡父亲的口吻与姿态。 “你把雪悸带回来给我,不就是承认雪悸当人质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吗?” “我承认雪悸已经不是人质,不过,这次带他回来不是因为我想把他还给申国,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思念你们、思念申国,长期在外又生死未卜,或许我没什么家人,但我知道他想念你们。”颉岚十定着与申汗对望。“但也希望大汗明白,雪悸,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你口口声声说雪悸是你唯一的家人,但你就是如此对待你唯一的家人吗?” 申汗表情严肃,把颉岚十当作小辈训斥,一点也不畏惧“颉岚十”三个字背后,正代表着强大的武力和万夫莫敌的破坏力。“你可知道你这么作就已经立意不善、存心不良了吗?” 颉岚十低下眼,之后又将脸转向一旁风飞的雪樱树。“那么大汗您可知道,王后也是这样对待我的?” 申汗无以回应,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本王已经派人去接王后过来了,马上你就能见到,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我今天不是来复仇的,大汗可以放心。”颉岚十堂堂回答。 “本王知道你并不是个残忍的人,要不那时在安庐也不会轻易退兵,应该会直接进攻灭我申国才是,他人都可以误解你,本王不能不知你对申国有恩。” 申汗望见阶梯上,抬着蓝千雪的软轿已出现。“只是王后不是你所想像,还望你冷静。” 雪悸一听见软轿来了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的握住颉岚十的手,想到阶梯旁迎接,意外的是申汗竟没有阻止。 “母后……”雪悸大呼。 “雪儿……是雪儿吗?”轻声的呼唤,纤细的手从轿中伸了出来。 颉岚十搀着雪悸,却望见那纤细的手枯瘦如柴,一缕黑线缠绕,从指间延伸到衣袖中,那不是黑线,颉岚十心头清楚,那不是黑线,是黔纹——禁忌之子的黔纹,为什么蓝千雪身上也有? “母后……”雪悸几步上前抱住蓝千雪,蓝千雪却有些迟疑困惑。 “你是雪儿吗?我的雪儿……这么大了?”蓝千雪捧起雪悸的脸,瞬间又笑了。 “是我的雪儿,我的雪儿,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孩子,雪儿,妈妈好想你啊!” 雪儿?难道她也叫雪悸雪儿吗? 颉岚十说不出话来,蓝千雪的脸上有和他如出一辙的黔纹、只是左右相反,她是如何在自己身上、以毒液画下这印记的?而她口中所说的雪儿…… “雪悸是这样长大的,在他哥哥——颉岚雪的阴影底下,以替代品的身分长大的。” 申汗走到震惊的颉岚十身边,看着雪悸和蓝千雪低声互拥轻语,沧桑地对颉岚十说话。 “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其实我们当中,谁也没有真的得到过好处,七、八年前,我听说当年的禁忌之子未死,曾经打算将你接到申国,却听说你已经到了大尚国,我年年派人给大尚皇帝送信,希望能与你见上一面,却都被百般阻挡,一年多前千雪状况很糟糕,谁都不认得,也少有清醒的时候,你攻打了申国、我虽然带着皇室往北疆避难,却也想着、或许让千雪见你,会让千雪好一些,只是我不能冒险,毕竟你是虎是豹我都不知……” “为什么会这样?她伤了哪?如果只是禁忌之子的毒……”颉岚十心头被揪紧,雪悸究竟是怎么想的?当他知道妈妈从不认识他,一直把他当成哥哥的时候……他不恨吗?当雪悸知道眼前的他就是霸占母亲记忆中所有位置的哥哥,他不恨吗? 自己这多年来为了恨蓝千雪所作的一切,又是怎么呢? 颉岚十被眼前的情景哽住,眼中一阵热辣却丝毫无法动弹。 母亲,其实你一直都挂念着我吗? “我不懂她伤了哪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好起来,毕竟我不懂使毒,也不是苗人。” 申汗望着从来也不认得自己的妻子,心头有许多困惑与感叹,或许在蓝千雪心目中,她甚至没有和申汗成过亲。“所以你方才说的,天下只有两个人能解雪悸身上的毒,你错了,只有一个人能解,就是你——颉岚雪。” 原来当年,在禁忌之子的事件发生之后,只有我痛苦万分的离开了那记忆中的山谷,而母亲您,却一直留在那里了吗? 29、 原来申国的春天是这样的,未融的雪、淡淡嫩绿,还是宁静的样子,有种冬季延续的味道,雪悸牵着母亲站在一小片翠龙花之中,正在采收部分盛放的花蕊。 申汗后来还是立了雪悸为王储,并大出西域各国意料地任命颉岚十为东南军总司。 知悉了雪悸和颉岚十之间的关系,申汗经过几日的思索之后竟然恳求颉岚十留下,一则请颉岚十帮助申国内政外交、二则明白如果将颉岚十赶走,雪悸势必也会随之而去,加上放眼天下,唯一熟悉蓝千雪独门禁忌之子如何解读的人,只有颉岚十一人可想,若让颉岚十离开,可说百害而无一益,反观若将他留下,却可以掌握西域、大尚边境,无论在军事、外交上都有长足进步,雪悸和王后的问题也都有解决的可能。 事实证明善于忍耐求取平衡的申汗是对的,果然在颉岚十的帮助底下,国境安定、小国来朝,王后精神和健康状况都有进步,雪悸的视力也在稳定之中逐渐恢复。 “十哥!”雪悸在模糊的视野中认出了远方的颉岚十。“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走近雪悸和蓝千雪,颉岚十轻轻在雪悸发上一吻,伸指捻了一点花蕊,送进口中,然后接手搀扶蓝千雪。“看来种得不错。” 颉岚十判断蓝千雪的解药之中缺乏的,就是翠龙花花蕊,于是用随身携带的种子在申国种下第一批翠龙花,申国和那个寒冷的山谷气候相似,种出的花朵品质比大尚更好。 “你是十吗?”经过一个冬天的相处,蓝千雪已经可以认得颉岚十了,摸摸颉岚十的脸,手指在他黔纹上轻触。“为什么会有?” “小时候受的伤。”颉岚十将蓝千雪的手握在手心里,另一手揽住雪悸。 “妈妈今天状况好吗?” “还不错,吃过午膳和药之后,画了一会儿画,就出来散步到现在。” 雪悸说的画画自然是蓝千雪一直在画的——禁忌之子的黔纹,蓝千雪一直在默数着曾经犯过的错,所以在雪悸还小的时候,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在自己身上画上那熟悉的纹路。 “你是禁忌之子。”蓝千雪喃喃的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你是雪儿。” 颉岚十全身一僵,雪悸也惊吓的望着蓝千雪,在颉岚十来的这一阵子,蓝千雪虽然变得比较清醒,却还是记不大清楚“雪儿”和“禁忌之子”的关联,甚至天真的接受颉岚十和雪悸的说法,认为雪悸是长大了的“雪儿”而申汗则是从前的情人。 在这样的故事底下,颉岚十本来打算当个外加的角色,就这样和申汗一家人,安静的住在一起就好,反正蓝千雪注意他的时间似乎没想像中多,不料蓝千雪竟会在此时突然的说出这句话。 “母后,你认出……”雪悸心跳加快,紧紧握着颉岚十的手,又惧又怕,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别。”颉岚十阻止雪悸,反而问了蓝千雪。“您想起了什么?” “我和雪儿在山谷里……我给雪儿吃了药,他睡了……” 蓝千雪望着颉岚十的脸,眼泪直接的一行落下,安静的落泪着,回忆想到的片段。 “我在雪儿身上……画了黔纹、下了毒……雪儿在哭、哭着叫我妈妈……雪儿、后来雪儿死了……” “如果雪儿在这里,”颉岚十咽下一口沉重,以正面面对蓝千雪“您会想对他说什么?” “对不起……”蓝千雪的容颜和雪悸如此相似,喃喃地诉说着歉意,却是对着记忆中死去的颉岚雪。“妈妈……这就去陪你……” 蓝千雪快速的将手从颉岚十首中抽出,以凌厉的手法捏住颈子,幸好在插出血洞的瞬间被颉岚十拉开。 “颉岚雪,没有死,他就在这里。”颉岚十大声的对着蓝千雪说话,却像是说出二十多年来的情绪。“翠龙花、禁忌之子、山谷、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是你的雪儿,而你,快点醒过来……我没有死啊!你已经对不起我了,怎么可以、也这样对雪悸呢?我还以为雪悸是在你的疼爱下长大的啊!妈妈,妈妈你快醒来啊!” “雪、雪悸?”蓝千雪嗫嚅着,脑中缓缓出现一个小婴孩,有个男人说着,……他叫雪悸,是我们的孩子…… 记忆继续倒退,迎亲的队伍,嫁娶,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嫁给了……申国王爷吗?” “你现在已经是申国大汗的王后了,在你毒发的这几年,不但雪悸再没有母亲照顾的日子里长大了,王爷也已经继任了大汗,妈妈……” 纵使有多少难以挽回的过去,都比不上对蓝千雪醒来的期待与希望。 “你怎么,让他们等你醒来,等了这么久呢?” “雪儿……雪悸……我的孩子……”蓝千雪一阵发抖,雪悸也感同身受地搂住母亲,蓝千雪却在他怀中昏厥过去。 “妈妈!”雪悸震惊的搂住她,转向颉岚十。“十哥、你快……” “我看。”颉岚十把了下她的脉搏,一把将蓝千雪抱起。“没事,但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王宫,将蓝千雪放在床上,交给宫女照顾,颉岚十走到屋外坐在雪悸身边的台阶上,此时天色已晚,透明的黑暗配着月色。 “晚上在外头,看得见什么了吗?”颉岚十让雪悸靠在他肩上,一手搂着他的头。 “不如转过来看我就好。” “我已经渐渐看得到了……”虽然也不晓得原因,就像母后不知道为什么就…… “母后为什么就想起来了呢?” 这样我在母后的记忆中,会不会就彻底的消失了呢? 就算不曾存在过,至少也曾经有个角落可以待着…… 雪悸微微的皱着眉头,心头恻恻。 “十哥,一定是因为你在的关系,母后才能渐渐好起来……”雪悸声音里头闷闷的,对于未知的未来还是有点胆却。 “嗯……也是,为什么会突然的想起来呢?”颉岚十顺着雪悸的话说下来,还啧了一声,缓缓地摇起头来。“这样似乎不大好。” “不大好?为什么?”雪悸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被颉岚十一说有些阵惊,难道是真的不好?“现在想起来,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是有,却不是身体啊!而是……”颉岚十眯起眼,一副不好讲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样小雪就要和雪儿争宠了,你说谁会赢呢?” “什么啊!”雪悸被他逗得噗哧一笑。“小雪和雪儿……十哥以后真的要叫雪儿吗?” “我叫雪儿似乎不大好,不过,若是你真要叫,那我也接受……” 颉岚十装模作样的沉吟了声,一侧头快速的亲了雪悸的耳朵,在他耳边小声的说。 “不过得在房里叫。” “十哥!”在房里叫他雪儿?雪悸当然知道颉岚十的意思,在房里是哪时候在房里,叫又是怎么个叫法,瞬时酱红了一张脸,整个人从颉岚十身旁跳起来,险些往后跌倒。 “欸?这么开心,反应这么大?”不只是起身扶住他,颉岚十圈住雪悸的腰,让急着要躲的雪悸下半身完全与他贴合。“我叫你小雪、你叫我雪儿……我想我应该需要适应一阵子,可想到只有你能这样叫我,也是挺好,不是吗?” “那是母后叫你的……不是我呀!”雪悸拍打着他,几下之后觉得太女孩儿气,用力的想要将他推开,却在一阵挣扎后便成令人羞涩的摩蹭。 “哎呀!”颉岚十暧昧的一声,让雪悸不敢乱动,颉岚十放松的一笑。 “别担心,小雪,我想我会让妈妈习惯叫我十的……” “十哥,十哥……快放开我啦!会有人看到的。”王宫里隐隐有人传说着他们关系匪浅,虽然是以将军的身分到申国来,总是也不好这样、这么明目张胆吧! “有人看到又怎么?你晓得他们说什么?说我挟重兵威胁你呢!” 颉岚十当然知道会有人看到,“你晓得我心里怎么想?” “怎、怎么想?”颉岚十凑得很近,身上的香味不断传进雪悸的呼吸中,在没有屏障的户外,雪悸为难地不知道该躲开还是怎么办才好。 “我们就真的,当坐你被我威胁……一不作二不休,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吧!” 颉岚十低沉的嗓音诱惑着,缓缓印上雪悸的唇,深吻起来。 总是会好的,虽然不知道需要多久,颉岚十默默的数着一丝一丝出现的曙光,未来似乎在两人之间逐渐发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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