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个文文讲诉了一个失去爱人的小攻在朋友介绍下接受一位一样失去过所爱的小受做“咨询治疗”而引发的神奇故事。 “很高兴在遇到我之前，有人好好照顾着你，现在，轮到我接手啦。” 附注：此文不虐，但有些小伤感，这个没办法，免不了的。 最后丢两个相关完结文的链接，不是说人物有关联，是指表达的某个观念上有相关。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幻想空间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凡凡，蓝晋琦 ┃ 配角：叶书帆，白赫，尉迟晨肃，田旻，江海军，苏苏，安露，金珏，宋豪 ┃ 其它：1vs1，HE 1、很受伤的男人 蓝晋琦是被从窗户外射进的阳光给照醒地，眯着眼睛本能地抬手挡了下。本还想翻身睡个回笼觉，入眼的模糊的室内装修怎么看怎么陌生。睡前有没有拉好窗帘已经不记得了，甚至自己此刻所处的房间在这最开始的几分钟里也都完全没有印象。几分钟的时间，完全不夸张，好像那时不是真的醒了，只是在做梦。 很多人醒来的时候希望自己还在梦里，就像很多梦在做的时候我们以为那是真的。 蓝晋琦机械地从床上坐起身，无意识地摊开掌心看了看，然后摸了摸印有小朵碎花的床单，再次认真地环顾起周围。确实不是自己的家，是一家特色家庭旅馆，建在半山腰。记忆是在一瞬间回到大脑里的，然后跟着就嗅到了房间内的花香，听到了窗外渐响的虫鸣，隐约还有犬吠和人说话的声音。 三周的假期，原本是为蜜月旅行准备地，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失恋疗伤之旅。回忆到这点，忽然觉得很可笑，然后真的一个人坐在床上就笑了起来，还笑出了声，好在还没有笑着笑着就哭起来。 洗漱完出来，蓝晋琦已经换好一身慢跑服，在门口平台上做热身。独立在山间的木屋，不受打搅，四周被花草和树木环绕，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蚊虫出现。只有一条从门口蔓延出的三四十厘米宽的小径，一直蜿蜒到一米来宽的主山路上，步行下山后才会有车，连四人座的观光车都上不了。很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沿着唯一的小路慢跑，上了主道还真给蓝晋琦遇到了一个旅客。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还是一身专业行头，看着精神非常不错，见到蓝晋琦时热情地对他挥手打招呼。因为老人还戴着耳麦，并没有停下来跟蓝晋琦说话。蓝晋琦就在老人身后不远跟着跑，到后来还真有些跟不上。 快到山脚的地方有一个用餐区，因为早餐包含在住宿费里，只要报上房间号就可以随便吃。蓝晋琦依旧跟着那位老先生，这会儿有空可以说上几句。老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喜欢这的环境，在当地有房子，但时不时会上来住几天。老人的孩子不在这边，从老人的口气里，都是争气让他骄傲的孩子。蓝晋琦随口的问了声他们是不是常常过来看你，老先生还是笑眯眯的喝着小粥，听到这话眼神里暖洋洋的。虽然老先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蓝晋琦也猜到了大概。这是一个晚年很幸福的老人，那么神采奕奕，是骗不了人的。 自助的早餐，品种很丰富，但蓝晋琦还是食不知味，他不知道失去一个人要多久才能恢复，他没有这样的经验，而别人的经验，并没有多少可以借鉴，还是要靠自己，或者一个新的人。蓝晋琦咽下了最少份的早餐后和老先生告别，重新回到自己租住的木屋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坐在门口的树墩上发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过了四五天，蓝晋琦一点没有想要走出来，潜意识里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一直过下去，不用回到原来的生活里，也就不用面对原来生活里的问题。蓝晋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田旻的爱会有多深，或会有这么深。那个别扭的坏脾气的甚至还有些娘的人怎么就让自己那么爱？细数了对方很多的缺点，但最后都因为这个人是田旻所以变得无关紧要了。而现在，这个人跟自己没关系了，那些缺点也跟自己没关系了。田旻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再不跟蓝晋琦有关了。想到这里，蓝晋琦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头空落落地。或者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爱人，还有别的更要紧地，但蓝晋琦想不起来了。 “说好一辈子的呢。”蓝晋琦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还是不行呢。” 入夜后，蓝晋琦去了当地的一家酒吧，毫无目的地散步到的，也没有多想，甚至没有抬头看一下招牌就那么推门直接进去了。没有门童，没有人过来招呼，大概有一半的座位被占了。服务生端着托盘从蓝晋琦前面走过，只对他微微笑了笑。酒吧的氛围可以说非常好，耳边就驻唱歌手那美丽的声音，是真的非常美丽的声音，很空灵，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非常不真实。那位驻唱歌手就抱着吉他，坐在舞台的一角安静地投入地歌唱。不知道哪国的歌，只是调子很美声音很美，歌的内容，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蓝晋琦在吧台边的一个空位坐下来，酒保很快出现，一样微笑着看着自己。 “随便来点什么。”蓝晋琦只是扫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的，您稍后。”酒保并不失望，转身去拿酒，动作熟练，神情专注，最后端到蓝晋琦手边时甚至有些些不舍。“这是本店的招牌鸡尾酒，名叫just for you，老板取的，希望您会喜欢。” “怎么不叫only for you？”蓝晋琦第一次正视眼前的人，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酒保没有辩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蓝晋琦端起酒杯嗅了嗅，小饮了一口，果然比吃饭什么的有了些味道。“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有可能，但可能太久了，需要时间想想。” “没关系，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那倒是。”酒保笑着很随意地应了声，转而去招呼其他顾客了。 蓝晋琦观察了下同在吧台的另外三个人，面前放着和自己不一样的酒杯，不一样颜色的鸡尾酒，当然，他们也和他不一样的状态。耳边的歌声又一次出现，还是那么悦耳，像是一个在用灵魂歌唱的人。 “你是……蓝晋琦吗？” 一个陌生声音传来时，蓝晋琦刚刚吞下最后一口酒。口感略微干涩，带苦味，回味中似乎有甜味，是自己以前不会喜欢的味道。说是鸡尾酒，也兑了太多果酒，没有多少酒味，让蓝晋琦有些失望。 又回味了下，蓝晋琦才转向刚刚那个声音，入眼的是一个高个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地似乎很开心地看着自己。那张脸也很熟悉，非常熟悉，还有这个人的名字，和与此有关的回忆，随时准备着喷涌而出。 “不记得我了？江海军，咱中学同学。”来人在蓝晋琦身边坐下，一脸热情，随手一招，酒保立刻又送了酒上来。“没想到会现在遇到你，你居然会来这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结哈？” “怎么，这里就许你来？”蓝晋琦没好气地回了句，记忆中关于江海军的片段开始迅速在眼前闪过。他们是中学同学，高中分班分开了，大学没有一起，某个暑假又遇到。手机里，电脑里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只是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并没有太多时间和机会碰头。最后一次碰头，都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 “真是的，多年未见也不寒暄下。”江海军笑着用手指敲了敲那个空了的酒杯。“怎么样，合适你不？” “不合适。”蓝晋琦端起酒保后来端上的，也就是江海军点的那份。“这个就适合我，亏你还记得。” “闲着时间多，别说忘记，以前想不起的都想起了。”江海军很自然熟，坐下那刻起就是一副老朋友样子。 “多年不见，你没变啊。”蓝晋琦抿了口酒，还是觉得味道不太正。“怎么也来这了？度假？一个人？” “来了五年七个月又十一天了。”江海军手指点点吧台面。“这里，就是我开的。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这酒吧是你开的？”蓝晋琦一脸怀疑地看着江海军，又环顾了下四周。“我收回刚刚的话，除了样子跟之前没差外，你变了很多。我真没想到你会安于一个地方五年七……等等，什么事会让人把日子记得如此精确呢？别不是你小子偷偷结婚了到这里来，都不告诉兄弟的。如果是这样，今天可不能光喝酒那么简单。” “我还没有结婚。”江海军否认道，但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不过我确实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真的？”蓝晋琦一下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江海军身上。“快给我说说。” “我和她，就是在这里遇到的。”江海军指指蓝晋琦所在的位置。“就在四年前，还在面试调酒师，我自己给客人调酒，很简单那种，他们也不计较。她就坐在这里，就跟你一样。” “什么叫跟我一样？”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黯然神伤’是吧？”江海军再次指指那个空了的酒杯。“我为她专门调了一杯鸡尾酒，她不喜欢那个味道。实际上那时候她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什么对她都不重要，哪怕是时间。” 蓝晋琦已经慢慢转向吧台，侧对着江海军，低着头看着杯中被自己晃起的金色液体，抿着唇，没有插话。 “她后来每天都来，我每天都会过来跟她说话。开始的时候，每次就几分钟。直到两年后，她终于答应跟我交往。”江海军自顾自继续。“她是个很善良温柔的人，有一个很美好的灵魂，虽然这不能保证你一直都是一个勇敢的不会犯错的人。她过几天会回来，那时你应该还在，请你吃饭。” “那当然，我怎么也要留下来看看……准弟妹，你是比我小吧？” “就小不到两个月。好吧，是准弟妹。”江海军用手臂撞了下蓝晋琦。“你呢？想聊聊吗？” “聊什么？”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你准备跟家里人出柜。顺利吗？” “耗了几年，我赢了。”蓝晋琦还是低着头，这一刻嘴角带了丝嘲讽的笑意。 “没关系，今天不想说，就下次。这次我请客，喝醉了也没关系。” “他走了。”蓝晋琦笑着摇头。“我到现在都没敢见我爸妈。” “走了？”江海军疑惑地皱了下眉。“他……” “小田，你见过的，我学弟，那时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所以现在是一个人出来散心？” “算是吧。”蓝晋琦说着，仰头将晃了很久的液体一口闷进。“你这里的酒真的没有兑水？” “别怪我的酒，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江海军端着自己的那杯饮了口，还嘎巴了下嘴，转而劝道。“找个人说说话吧，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当是找树洞。就跟当初我和她认识那样，真的，会好过很多。” “眼看着一切风浪都过去了，马上就要靠岸了，结果他弃船丢下我一个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人，去不去随你，是这里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江海军说着示意酒保给他拿了笔和一本便条纸，在上面快速写了两行字，对折后直接塞进蓝晋琦的口袋。“找个专业的人聊聊，我可不是说你精神有毛病，你可别误会啊。既然你已经无法和小田再在一起，你还是得为将来新的生活做好准备。” 蓝晋琦看了眼自己外套的口袋，没有说话，敲了敲吧台，这次直接要了一瓶。 “结束和开始都需要花时间。”江海军跟蓝晋琦碰了下酒瓶。“好在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这次我陪你喝。” 2、“咨询师”居然是个小鬼 蓝晋琦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来的，喝了多少，再次清醒时已经到正午，因为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一直都很暗。很奇怪地，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居然没有被憋醒。蓝晋琦扶着额头坐起身，并没有以前宿醉后那种晕沉的感觉。在床上静坐了几分钟，遗失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在酒吧和江海军喝了两瓶，然后被送了回来，自己还洗了澡才上床睡觉。看来江海军家的酒确实有问题，或许因为这样，愁才一点没消。 简单地洗漱了下，准备下山吃点东西，穿外套时摸到了那张江海军塞给他的便条纸。 便条上第一行写的是一个地址，路名，门牌号，没有名字。第二行写的是一个时间，晚上9点。蓝晋琦看了会儿，没有多想，重新折好放回口袋出门了。并不是很饿，习惯地应该吃点东西，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做什么蓝晋琦都没有打算。他不想做任何打算，也不要计划，就那么一分一秒随心所欲地过。 江海军的酒吧这个点还没有营业，蓝晋琦掏出手机翻到江海军的号码直接打了过去。电话没有变，接得也很快。江海军人在外头，预计要酒吧营业了才会回来，差不多还有五六个小时。蓝晋琦一个人在街上晃了两小时，又回去睡了一觉，七点半的时候再次出来，到酒吧时已经开门了。酒保认得蓝晋琦，很热情地对他摇手。江海军也在，就在昨天坐的位置上，跟一个中年人聊天。蓝晋琦在边上等了会儿，到那个中年人离开才走过去。江海军没跟蓝晋琦介绍，蓝晋琦也礼貌地不会多问，只拒绝了那杯专属他的just for you。 “怎么？”江海军笑道。“就那么不合你口味？” 蓝晋琦摆摆手，都懒得开口。 “不会想和昨天一样吧？今天我可不陪着你，晚点还有客户要见。” “没事，你忙你的，本来在这里遇到你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趁还能说出来，不管想要他听到的人是不是还能听到，都要试着说说。” “行了，你什么时候看上心灵鸡汤了？” “你听不进，我还是要说，谁叫咱是朋友呢？”江海军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还是不忘开导蓝晋琦。“说出来了被人听到了那就是真的了，是真的了就永远不会消失。坦白说我刚刚来时也去做过咨询，真不是忽悠。” “知道了，我今天就过去。”蓝晋琦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快走吧你。” “嘿嘿。”江海军边后退着走边继续道。“我也知道你不是死脑筋的人，虽然在这遇到你还是很意外，不过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所以回头见了，伙计。反正酒不对你胃，就不要多喝了。” “再见！”蓝晋琦憋着笑看着江海军笑嘻嘻地跟自己挥手，然后用后背撞开门出去。这个人比自己记忆力的人热心很多，蓝晋琦心里是有羡慕地。如果这个地方能过改变这个人，让过去那个吊儿郎当凡是三分钟热度的人变得敬业专情起来，那蓝晋琦也希望这样的奇迹可以一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虽然蓝晋琦并不相信一个人的本质会改变，哪怕他经历了很重大的事情，哪怕这件很重大的事，重如生死。 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无聊，蓝晋琦在八点五十五分到达了便条上那个地址。那是位于湖畔的一间独立的被花草包围的两层木屋，远远看像幅油画。很漂亮，但不真实。从主道转进小院的一侧竖着绘了编号的红色信箱，另一侧是一盏仿古路灯，和院里头的两盏路灯相呼应。再往里是木栅门，只一推就开了。脚下铺着不规则的石板，缝隙间还有带着小黄花的草。走台阶进门廊，正对的大门两侧亮着小灯，左手边悬挂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蓝晋琦伸手扯了一下，铃铛发出很清脆的声音，然后从门后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蓝晋琦后退一步，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尽量放松些，他对什么心理咨询可并不抱什么希望。 开门的是个男孩，像是才上大一，穿着套格子居家服，踩着拖鞋，人瘦条条地，理着干净的短发，头顶翘着几撮呆毛。脸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眼珠子黑亮亮地，看着还很机灵。开门那刻应该正在吃东西，见到人时刚塞进嘴里，这会儿还无意识地飞快地舔了下食指和中指。一侧脸颊鼓鼓地，正嚼着，看着滋味不错。 蓝晋琦轻咳了声，正儿八经地问道：“请问令尊在吗？” 男孩眨巴下眼睛，加快了咀嚼的速度，然后咽了下去，甚至还回味了下，才吐出两字：“不在。” 蓝晋琦耐着性子又问道：“那……令堂呢？” 男孩抬手又吮了下大拇指，摇头道：“也不在。” “那么……兄长？”蓝晋琦还没有放弃。“姐姐？” “他们都好好的，我一个人住。”男孩低头拍了拍衣服上饼干或别的什么的屑屑。“你到底找谁？” “我……我是来做心理咨询的，但刚刚想起我朋友江海军没跟我说对方的姓名，但地址应该没错。” “是海军介绍你来的？”男孩歪着头打量了蓝晋琦一番，一拍脑门。“啊，你就是那个失恋的家伙？” “呵呵。”蓝晋琦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来精神了的男孩。“是的。” “look！”男孩往前一步挺起胸膛，伸手拍着胸脯得瑟地宣布。“本心理咨询师在此。” 蓝晋琦一愣，立刻后退一步，道：“我想可能有些误会，我先告辞。” “等等！”男孩一把抓住蓝晋琦的衣袖。“干嘛干嘛，看不起人哦。” “不是。”蓝晋琦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只是……你还是学生吧？” “哼，毕业证，从业资格证什么的，你要的话，都拿给你看。”男孩仰着下巴，有些小不高兴了。 “对不起，我没有小看……好吧，我是有些诧异。”蓝晋琦没有想到江海军居然会介绍个小鬼给他做什么心理咨询。这个小鬼理论学得再好有什么用？他有经验吗？谈过恋爱吗？失过恋吗？他懂什么？！ “反正你人都来啦，一周就三天，每天就两个小时，最多头一次算你半折，不满意不算钱喽。”男孩依旧不撒手，语气软和下来，有些半撒娇地嘟了下嘴。“就当聊聊天嘛，我真的很专业的。” “那……好吧。”在个孩子面前蓝晋琦不太好意思拒绝，而且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自我介绍下，我叫蓝晋琦，蓝天的蓝，晋级的晋，王字旁那个琦。咨询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是有‘不凡的’这个意思吧？”这孩子忽然兴奋起来，眼睛亮闪闪的。“真巧啊，我叫凡凡，大伙儿都叫我凡凡，就是……最平凡的那个凡，但是负负得正，你懂的，嘿嘿。跟你一样，也是不凡的。” 蓝晋琦：“……” “哎呀，算了。”男孩又不乐意地撇了下嘴。“不跟你扯这个，快点进来吧。” 蓝晋琦跟着凡凡进了客厅，在靠窗的布衣沙发上坐了下来，面前的茶几面上放着几幅棋类游戏，下头搁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罐子，一看就是装吃的用的。凡凡从厨房直接端了茶壶茶杯过来，随手将棋盘累在一边。 “我刚刚烧水，过会儿给你泡茶，你喝什么？”凡凡弯着腰，一只手还抓着茶盘边缘，就仰起头，那眼睛瞪着大大地，给人一种很纯净无害的感觉。“我还烤了小饼干，你要吃吗？坚果的。” “好。”蓝晋琦笑着点了点头。“都可以。” “嘿嘿。”凡凡乐呵地笑了笑。“那你坐会儿，随意随意，我马上就过来。这里没有不能动的东西。” 蓝晋琦看着凡凡又小鹿一样跑开了，很开心的一个人，好像不用说什么，心情就转好了。这种转好并不是说真的放下了，而是被暂时地转移了注意力，比如你去看马戏或是看动物园里的小动物。你会被吸引走注意力，会笑，觉得很可爱，等结束，这个是必定会结束地，回头面对自己的生活，烦恼还在原处。 这间客厅的装饰估计走复古风，就跟屋外小院里的灯，门廊上的铃铛一样。蓝晋琦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电源插座，连顶上吊灯的开关都没有找到，更别说什么电器了。书倒是有不少，各种类型各种年龄层。 凡凡提着水壶进来时，蓝晋琦正站在书架边翻书。凡凡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去茶几边泡茶，完了又快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盘饼干和一杯像果汁的饮料回来了，也不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用脚直接踢靠墙角的圆凳子，直到踢到茶几边。蓝晋琦捧着书挑眉看了会儿，最后放下书走回沙发。 “我每种样子拿了两块。”凡凡端坐在小圆凳上，一手握着杯子一手举着盘子。“你拿块尝尝，超级好吃。” 蓝晋琦不客气地拿起最靠近他的那块椭圆形嵌了杏仁的饼干，咔嚓一口，还很脆。 “好吃吧好吃吧？我得空就会做好多出去卖呢。”凡凡的语气虽然很激动，但是并没有带着对蓝晋琦会不会认可他做的饼干的期待，而是闭着眼睛凑近盘子嗅了嗅，自己个儿在那里沉醉。“真香啊。” “还不错。”蓝晋琦笑着表示赞同，虽然他没有吃出这块饼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能他以前也不喜欢饼干的缘故。田旻会喜欢，只是很挑，就喜欢曲奇，而蓝晋琦觉得腻。这次的饼干不腻，却也没有味道。 “真的吗？”凡凡只随意扫了蓝晋琦一眼，终于放下盘子，自己抓了中间最大的那一块，咔嚓咬了一大口下来嚼，眼睛瞬间眯着了一道缝，嘴角也跟只小猫一样翘了起来。“嗯嗯，好吃，真好吃。” 蓝晋琦捏着他咬了一口的饼干，看着凡凡旁若无人地坐在小圆凳上一手饼干一手果汁地吃着，饼干的碎屑掉在膝盖上，茶几上，地板上，全然不知。蓝晋琦并不着急地去打断，他也喜欢看着别人享受某件事而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因为他做不到，所以喜欢看别人那么做。而眼前的人，很轻易地做到了。 “你是没吃晚饭吗？光吃零食可不行呢。” “晚饭也吃了，这个是夜宵。”凡凡用手背抹了下嘴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从茶几下拽出一盒餐巾纸抽了两张开始擦嘴巴和手。“这是我的小爱好，轻易不舍得丢。我会做很多好吃的，虽然有人吃不到了。” “有人？”蓝晋琦也跟着扯了张纸巾，正欲擦手，眼睛又盯上那块被咬过的现在这里仅存的饼干，最后一口塞进嘴巴里，嚼了没几下就咽了下去，好在茶不那么烫口。很淡的茶，喝不出是什么。 “以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凡凡马上又不太开心地撅了下嘴巴。“虽然他也不是很喜欢吃饼干。” “你的小女朋友？” “是大男朋友。”凡凡斜着看了蓝晋琦一眼，小小哼了一声。“你才认识小女朋友呢。” 蓝晋琦本来还想继续逗逗凡凡说“我那是小男朋友”，开口忽然变成了：“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我知道。”凡凡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虽然还是会很遗憾。” “是啊。”蓝晋琦应和了一声，忽然也伤感起来。“还是很遗憾，怎么就结束了呢。”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凡凡用纸巾擦了下裤子上的饼干屑，抬着眼角那么不轻易地看着对方好像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模样又非常认真。“我给你做别的好吃的。” 蓝晋琦忽然莫名地笑了，问：“以前你也那么跟来这里做咨询的人商量的？” “食物多美好啊。”凡凡很严肃地说道。“你不喜欢吗？能吃能尝出好味道是超级大福气唉。” “只是没什么胃口而已。” “明白。”凡凡像是非常理解，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说话时还弯腰从茶几下捧出一个罐头放在腿上。“那你是愿意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了吗？”“啪嗒”一声，罐头被打开了，里头花花绿绿的独立包装的蜜饯。 “你别吃得太大声就好。”蓝晋琦无语地看着凡凡那小爪子“哗啦哗啦”地翻零食袋子。 “嘻嘻，我一定非常安静，就跟不存在一样。”凡凡说完“嘶啦”一声扯开一袋话梅。“我准备好了。” 蓝晋琦揉了揉额角，无语道：“感情你是在收钱听人说书呢？” “非也非也。”凡凡捏着一颗话梅摇了摇手指。“最好的咨询就是要对方愿意跟你说话，很多事情说出来才会意识到并没有那么重要。再说我这样子看着多顺眼啊，我还会做好吃的。” “我不需要你给我做好吃的。”蓝晋琦憋着笑，没去计较之前的话，向凡凡提出了一个交易，完全心血来潮的一个想法，也许等他自己说完，他就没有这个想法了。“拿你的故事交换，怎么样？” 凡凡含着话梅鼓着腮帮转了转眼珠，口齿略不清地说：“好，就那么说定了。” 3、就这样遇见了你 蓝晋琦从一开始就知道田旻是一个别扭的男生，开始他不计较因为这个人跟自己没有关系，后来他也不计较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家的宝贝。重新回到那个酷热的夏天，连空气中的热浪也跟着翻涌而来。 结束一个假期晒了一声古铜色皮肤抱着篮球在校园里大摇大摆走着的蓝晋琦被一个满脸汗的中年妇女给拉住了。知了在耳边一个不停地叫，快入秋了，还是热得人难受。蓝晋琦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这位同学，麻烦你帮个忙。”中年妇女再次上下打量了下蓝晋琦的身材。“我儿子崴脚了。” 蓝晋琦当然不认为自己和田旻的认识过程有什么狗血，他根本不认为他们这就算认识了。在蓝晋琦的印象里，田旻就是个气呼呼地眼睛红红地又别扭地不肯让他背还嫌弃老妈多事的不懂事小孩。而在田旻的印象里蓝晋琦就是个好心的大个头，最后直到两人认识，田旻才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是被晒晕了才会那么认为。 田旻跟蓝晋琦一个学校，比他底两届，读的是法语专业，平日里爱好写写小文看看书。挺安静的人，有些些小性子，写的东西在蓝晋琦看来软趴趴地，矫情，多愁善感，简而言之就是娘。田旻后来进了学校的文学社到也发过些文章，还给话剧社改过小剧本，这些蓝晋琦后来也知道，到不是他喜欢，那怎么说也是田旻的爱好。话剧社的社长跟蓝晋琦都是学生会的，所以第二次两个人见面时，有这个姑娘的“功劳”。 社长姑娘知道自己的学妹喜欢蓝晋琦，有意要拉线。学妹跟田旻一个文学社，平日也喜欢写文，用社长姑娘的话说是个小清新。但蓝晋琦不买账，高三那年认清自己的性向后，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然，很多理所当然的认为，在遇到自己生命里那个人时都会被无情推翻，特别是那些不是一见钟情的。 学妹和田旻在一块儿讨论剧本改编时，社长姑娘一边看着社员排戏一边跟蓝晋琦商量学生会的事。社长姑娘大忙人跑不开，蓝晋琦招架不住社长姑娘一个个电话的催所以就自己过来了。田旻和蓝晋琦一开始都没有认出对方，直到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聚餐。蓝晋琦很快发现了社长姑娘的好意，正想着怎么先打个马虎把这顿饭混过去，回头私下在处理，毕竟人多话不能说得太直接会伤到学妹。所以某种程度来说田旻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蓝晋琦是一个大个头，而且也确实挺好心，直到他过来跟自己说话。 “咦？是你啊？”蓝晋琦像发现浮木一样挪到田旻身边。“不记得我了？” 田旻本来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在拨米粒，忽然有个人挤过来，还挺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 “吃那么少呢，难怪长这么个个头身上也没肉。”蓝晋琦这么一说，现场的人都安静了。大家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敢先开口。学妹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社长姑娘，社长姑娘眯着眼睛咬着筷子头盯着蓝晋琦和田旻。 田旻抬起头对着蓝晋琦看了会儿，脸微微开始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蓝晋琦刚刚说的有些暧昧的话还是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就趴对方身上被背着的情景有些尴尬，仍旧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蓝晋琦见田旻半红着脸不知所措看着自己又不自觉往后避开的样子忽然来了兴致，本来想找个理由马上离开，这下就改主意了。“对了，伯母包的饺子非常好吃，替我谢谢她。” “不…不……不客气。”田旻结结巴巴地终于开口了。“还有，谢……谢谢学长那次帮忙。” “小事。”蓝晋琦笑着拍了下田旻的肩膀，用力打了点，把田旻拍得一下侧过身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 “你们……认识？”社长姑娘终于也忍不住了。“没听你提过啊。” “我叫蓝晋琦，你要叫我学长也行。”蓝晋琦直接跳过了社长姑娘的问题，因为觉得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田旻。”田旻揉了揉自己被拍的肩，皱着眉头，眼神里还挺是嫌弃。“我叫田旻。” “小田你好。”蓝晋琦说完没事人一样夹菜吃起来，还不忘跟社长姑娘闲扯，例如“怎么某人不减肥了？”。 那顿饭吃完后，蓝晋琦跟田旻，还有另外三个男生是一道走的，因为都是回宿舍。社长姑娘像是有话要说但蓝晋琦没注意到她，正和田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学妹撅着嘴巴跟着社长姑娘，两个人嘀嘀咕咕的。 蓝晋琦回自己宿舍会经过田旻住的那楼，就一直顺路到把人送到楼梯口。蓝晋琦私下人也算挺风趣，话又不少，田旻对他没开始那么排斥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让田旻讨厌蓝晋琦的，饭桌上那些个小情绪等饭吃完也差不多就跟着没了，但心里头，田旻对蓝晋琦还是抵触的，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状况略囧。 “说实话，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后来怎么就在一起的。”蓝晋琦搓着手，整个人有些迷茫。“我们不太像是会有很多交集的一路人，他不喜欢运动，就喜欢窝在晒不到太阳吹不到风的房间里写写画画。我喜欢到处走，参加户外活动，痛快地出一身汗。他的书桌和床铺是我见过的所有男生里最整洁地，而我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比较随意。……我从来没有一刻和现在这样静下来想这个问题，因为我很忙，忙着工作，忙着两人的小日子，忙着和父母周旋。我出柜的道路不顺利，但都过去了，而现在什么都过去了。” “想了又怎样？”凡凡把又一颗话梅核从嘴里拿出来码在盘子里，还跟其它话梅核一起码出了一朵小花。 “觉得很神奇，像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会在一起。”蓝晋琦倾身向前，眼睛放着光。“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再续前缘吗？假期结束了我就回去找他，不管他身边有没有别人，我都应该努力一下，你说对不对？我以前没有努力过跟他在一起，我是说，我们就那么在一起了，我都没有认真思考过。”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努力过？没有努力人家小学弟就跟你了？”凡凡并没有太把蓝晋琦的话放在心上，手指还在罐头里轻轻地翻着。“再说，感情的事情，思考那么认真做什么？闲得哦。” “呵呵，我现在就是很闲，所以……想了很多事。” “在你继续说之前我有句话跟话梅核一样不吐不行。”凡凡抱着蜜饯罐头，这会儿脸色严肃起来。“你们现在分开，并不是因为你曾经没有再努力一点维持彼此的关系。蓝晋琦，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与人无关。” “与人无关？那跟什么有关？”蓝晋琦有些排斥这个观点。“跟天吗？” “可以那么说，就跟你刚刚说你们‘命中注定在一起’是差不多的意思。”凡凡耸了下肩，又抓出一小包芒果片。“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太责怪自己，而且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很爱他，他也过得很开心。”凡凡眼神真切地看着蓝晋琦，如果不是伴随着撕开包装的动作，可能会更触动人。“你要吃吗？很好吃的。” 蓝晋琦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片黄黄的薄薄的芒果干，摇了摇手，道：“谢谢。” “相信我，有一天你会再次尝出美味。”凡凡伸出舌头舔了下芒果干。“你会的。” 蓝晋琦看着凡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事，也许真的只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罢了。 因为出入都会经过田旻的宿舍楼，蓝晋琦时不时会去串门，一来二去就跟田旻宿舍里的人混熟了。开始的时候蓝晋琦并没有其他心思，只是觉得田旻这个人很有意思，私下里虽然还会数落他的各种不是，但见了面又自然地亲切地欢喜。田旻对蓝晋琦跟对其他人并没有区别，问他时会说几句，很少主动。蓝晋琦知道田旻喜欢看书，会去图书馆借了一样的来看，到不是自己喜欢，莫名就是想了解下田旻为什么喜欢。 社长姑娘后来也有专门来找蓝晋琦，到不是说学妹的事，拐弯地问他是不是喜欢田旻。蓝晋琦被那么一问的时候还真有些闷，瞪着眼睛盯着社长姑娘看了很久，人姑娘都被盯得不好意思了，蓝晋琦自己反笑了。 “你笑什么？刚刚吓死人了，就跟魂出窍了一样。”社长姑娘拍拍胸口，很嫌弃地回瞪蓝晋琦。 “被你那么一说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什么……意思？”社长姑娘呆住了。“你不是……” “谢谢啦，回头请你吃饭，随便你点。” “你……”社长姑娘没把“你”后面的话吐出来，蓝晋琦就走开了，开始继续迈出追田旻的第二步。第一步进入对方活动范围，和其朋友套好近乎，研究其喜好后投其所好，这些已经不知不觉做好了。 田旻是不是天生就弯的，这个蓝晋琦不清楚，恐怕田旻自己也不知道。田旻在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小女朋友，谈了有两年。蓝晋琦初中的时候也喜欢过妹子，一直到高三才确定自己的取向。田旻才大一，其实就比蓝晋琦晚了一年。当然，如果没有蓝晋琦后来追人的事，说不定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田旻的那个小女朋友，跟他一样的爱好，两个人志同道合，都在校报，写写小文写写小诗什么的。高考结束后女孩报告的学校离田旻报的很远，学的是中文系。对田旻选法语专业，女孩还有些微词。 “不是说法国人很浪漫吗？我觉得说一个民族浪漫，多少也是跟他们的语言有关。中文我可以自己学，都学了那么多年了，所以挑了法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理解。”田旻其实并不是不爱说话，他说话挑人挑话题，一旦撞到他的点上，也是个很会说的话唠的人。蓝晋琦或许不喜欢他说话的内容，但是一个会跟自己说话甚至抱怨的田旻，让蓝晋琦很心动。“而且即使我们分开又怎么样呢？假期可以互相看望，平时有短信有电话有视频，根本没有必须要分的理由。现在我想，或许她觉得我不够好，我确实……不够好。” “你还想她吗？”蓝晋琦在田旻边上扮演起知心大哥的角色到也搓搓有余。 “即使不是男女朋友，她也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高中的时候大家一起看书，复习，做题，写稿子。你很难再回到中学时期了，那种……小心翼翼地关心对方的感觉。”田旻拧着眉头看着蓝晋琦对自己微笑，有些为难地又咬了咬下唇。“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吧，然后全校都知道那种。” 蓝晋琦笑道：“什么叫全校都知道那种？” “就是你跟谁在一块儿了，就会有人八卦说的那种。然后牵着班花年级花校花什么的，就是很招摇的那一类人。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听了可别生气，我只是说，有些人，总是更引人注目的。” “你喜欢小心翼翼地彼此守护着，还是光明正大牵着对方的手在大街上晃荡？”蓝晋琦没有理会田旻前面对自己的评价，用一种他认为田旻会理解的语言提出了这个他更关切的问题。 “呃……”田旻被蓝晋琦问住了，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苦恼的模样。带着长睫毛的眼皮刷刷眨了几下，呆呆地非常可爱。蓝晋琦就含笑着兴致浓浓地看着田旻，从那一刻起，蓝晋琦就没再隐藏自己对田旻的感觉。 “我谈过四次恋爱。”蓝晋琦没等田旻回复，开始主动交代。“初中一次，高中两次，大学一次，后面两次是跟男的谈的。一个是同在一个补习班的学生，还有一个是我打某份工作地方认识的。最后一段恋情是在上个寒假结束地，理由是对方劈腿。再之前跟你们的理由一样，读的学校不同。再前两次，年岁太小，学业不允许我们过久交往，但是他们都是不错的人，除了最后劈腿的那个，这个绝对不能忍。” 田旻完全惊呆了，微张着嘴巴，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跟……跟我……说这个？” “啊，我以为你想知道。”蓝晋琦开始装傻。“话说你不会因此就……排斥我，觉得我很恶心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旻还在震惊中。“只是有些惊讶。” “不讨厌我就好。”蓝晋琦摆出一副挺苦恼的样子。“其实我明白很多人不理解，包括我父母，但是感情的事情不是人主观能动性可以控制的事情，只要不存心害人，不破坏对方生活的话，应该都是对的。” “如果周围的人反对，那也算是破坏对方生活了吧。”田旻说这话，到真是无心，就事论事，一说完见蓝晋琦挑眉，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脸刷得红了，赶紧解释道。“我……我只是……只是真实假设。” “别紧张，我不会怪你的。”蓝晋琦给了田旻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对了，周末有时间吗？” “这周？”好像是蓝晋琦话题换得太快，田旻有些反应不过来，表情依旧呆呆地。 “是啊，社团组织的，知道你不喜欢人多又吵，我问过了，亲近大自然的活动，很安静，空气又好，要不要一起去？行程两天，晚上农家乐，费用大家一起摊的，不贵。一起去吧？嗯？” 田旻被蓝晋琦盯着，那么温柔地说着，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咕咚干咽了口唾沫，正要说什么，蓝晋琦又开口了。其实田旻一开始还真的不想去的，但是听蓝晋琦后来细致的描述又有些心动。 “听着是不是很不错？”蓝晋琦不动神色地往前挪进了些。“有三分之一是你认识的人，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呆在农家乐旅舍里，我们都查过了，很漂亮，装修得跟客栈似的，古色古香。” 田旻长开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略勉强地点了下头，说：“好吧，算我一个。”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地。”蓝晋琦笑着拍了拍田旻的肩，这次用力很轻，笑得亲切，动作显得也非常随意。 “谢谢……学长。”田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真是的，还要学长来请我，怪不好意思。” “才不请你呢，我只掏了一份的钱。”蓝晋琦故意板着脸，装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田旻又反应了会儿，最后终于笑了，依旧给蓝晋琦很害羞的感觉，和第一次见面那个别扭地趴在自己背上生闷气的人不太一样。其实蓝晋琦很奇怪为什么田旻那天要生气，估计还是因为不好意思吧，但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应该不用那么不好意思，何况崴了脚什么地也是平常的事。蓝晋琦自己那么一想，再结合田旻前面说的蓝晋琦就是那种引人注目的人，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对着自己才不好意思，至于为什么对着自己不好意思，蓝晋琦自我脑补了下，心里头更高兴了。而田旻这天反应异常迟钝，始终没有抓住蓝晋琦的调调，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第一次外出活动的计划成形了，并且后期实施地也很顺利。 “其实算我把小田掰弯了吧。他那个时候才刚刚成年，那么小。”蓝晋琦又是感慨又像忏悔地说道。“那时我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地，比如小田会喜欢我。话说你和小田那时差不多大，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取向的？” “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凡凡都没抬头，在袋子里专心地捡最后剩下的芒果干片片，老气地答道。 “可如果没有我这个外因的辅助作用呢？”蓝晋琦期待地看着凡凡，好像凡凡一定可以给出答案一样。 “那就是别的外因了。”凡凡将空的包装袋丢进茶几另一侧的小篓子里。“别想弯不弯地，如果是个妹子你一样会伤心难过。这不是弯直的问题，这是你失去了一个自己很在乎的人的事情。” “你不懂，如果他没有也那么爱我，或者爱的是别人，那个别人不会把他弄丢，那……” “蓝晋琦。”凡凡小声地打断了蓝晋琦。“如果你刚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田旻的答案，如果你是认为我们的想法可能差不多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跟我哥在一起。而且当初是我追得紧才把人早早圈定了，虽然他也喜欢我，只是觉得我还小，下手不人道而已，但事实还是因为我先出击了。” “你……哥？” “我们很早就认识，他比我大，一开始就喊他哥。叫习惯了，一直没改，挺亲切地。”凡凡转头毫不避讳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实话，我挺意外你会因为现在这样的结果开始后悔当初相爱的事儿。” 蓝晋琦微张着嘴巴看着凡凡一脸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气神态，好像这个人心里住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跟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更大，经历过比自己更糟糕的事情，并且挺过来了，是那种过来人才有的神情。 “后天你还来吗？”凡凡的声音很平淡，已经不像那个最开始被蓝晋琦嫌弃的小吃货。 “来。”蓝晋琦没有思考地回道。“其实，我每天都有时间，而且，我在这里度假，待得不久。” “明天我要去卖小饼干，就在海军家酒吧附近的路口。12点多过去，卖完就回来。” “好，我记下了。” 4、后窗的秘密 送走蓝晋琦后，凡凡习惯性地锁了门，跑回客厅，从茶几下拉出另一个装糖果的罐头，摸了一把水果糖塞进口袋里，然后迅速剥了一根棒棒糖含进嘴巴，转身迫不及待地跑上二楼。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爱的娱乐活动，反复做这件事让自己开心，凡凡自然也不会列外。在二楼主卧边的小书房里，靠窗的位置放了一架望远镜，望远镜边的小木桌上，还有一副耳机。凡凡在门口站了会儿，小心地把书房的门也锁上了。还是每天都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拜访，一点都没有影响。 戴着耳机，拉过椅子，不用任何调整，凑近镜头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视线清晰了，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清晰起来。这个望远镜不知道已经架在这多久，凡凡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每天来看多久，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这件事又让自己高兴，就一直做着。凡凡搅动着嘴巴里的棒棒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凡凡一个人的小秘密，或许不对不应该，还是做了。 镜头里对着的那户人家，有两个男主人，一个叫白赫，三十三岁，软件工程师。另一个叫尉迟晨肃，是白赫的伴侣，跟他一样岁数，一个独立创业的小老板。他们认识二十五六年了，正式在一起七年。尉迟晨肃追白赫追了很多年，即使知道白赫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还是坚持着。现在两人一起生活，小日子过得其实挺不错。白赫对尉迟是有感情地，只是谁也说不清到底那是爱情或者还是其它。既然两个当事人自己都不在乎，那旁人也就只能祝福。何况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双方家里人也都认可他们的关系。 这天白赫出差还在外，一对正好来度假的老友过来拜访。尉迟早早下班买了菜在厨房里做饭，他和白赫两个人的厨艺其实都算不错地。那对老友是两人的校友，毕业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感情一直很好，现在孩子也都上小学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还是尉迟和白赫的干儿子。 “孩子在他奶奶那里，最近要期末考，就没带他出来，结果还不敢说是来他那两干爸这。” “老白呢？还在出差？” “明天下午才回来。”尉迟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随即解开围裙。“你们吃啊，我就好。” “看你们像模像样地，还真替你高兴。” “对了，下个月就是小叶子的祭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好好地，你提这个干嘛？小肃，别理这个家伙。” “没关系，我们一直都没有逃避过。”尉迟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饭。“怎么说，我也是小叶子的朋友。” “说真话，小肃，你和老白……真的过得开心吗？” “你看你，刚刚还说我，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不开心能一块儿那么久？” “你们两口子啊，说话没两句就斗嘴互相嫌弃，当初谁知道你们会对上眼？现在呢？”尉迟笑道，神情自若，并没有把对方的担忧放在心上。“我和白赫……除非死亡，也是不会再分开的。” “姐一路看着你们过来，不想说那些虚的，是真想你们好。我和你一个班，说实话我就是跟你更亲些。老白这个人向来就不会说话，当初小叶子追得紧，现在你追得紧，他真是……好福气呢。” “我和小叶子不一样。”停顿了下，尉迟无奈地笑了笑。“那会儿白赫是欲擒故纵。” “总之亏得老白有你，否则那两年的情况真是不敢想，我们就怕他一个想不……” “那说明白赫是个有心的人。”尉迟抢先把话截了。“谢谢你们关心，我们没事，都很好。” “那就好，吃饭吃饭。手艺见长啊，哈哈哈。” “你也跟小肃和老白学学，思想古板守旧，男人怎么就不能进厨房了？” “是是，老婆大人说的是，回头我就学。” “就嘴巴会哄，说了就等于做了是吧？” “哈哈哈，你看，让小肃看笑话了。” 尉迟笑着摇头，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如果边上还坐着白赫和叶书帆的话，就更像了。 凡凡将棒棒糖的杆子咬出好多牙齿印，最后丢在一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开始挑起来。好吃的夹心水果糖，红红黄黄绿绿的颜色也好看。凡凡忽然想起橡皮糖都吃完了，明天得出去买点回来。 “真甜啊。”凡凡吮着新扔进嘴里的橙子味水果糖，又凑近镜头看了几眼，才摘下耳机离开。 镜头里那顿晚饭也吃完了，男主人送走了客人，独自洗了碗，在沙发上坐着开了电视，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手机，犹豫了会儿拿起来，最后还是放了回去，不知道是在等信息，还是想跟谁说什么。 吃完两颗水果糖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做饼干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凡凡又检查了遍，才回去洗澡睡觉。院子里静悄悄地，一点点声音也没有。没有风，也就没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异常安静。 揉着肚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凡凡不开心地撅了撅嘴巴，将空余的枕头抱在怀里用脸使劲儿地蹭了蹭，最后终于闭上眼睛睡了。心里空了的位置，是不是真的要等到被填补，才会重新满起来呢？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凡凡被闹钟叫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拉开窗帘伸懒腰。窗户对着湖，景色很美，湖面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湖的对岸是一个住宅小区，建着高楼，那里头住的人也该陆续起床，准备他们新一天的生活了。凡凡叹了口气，简单地整理了下床铺，走进了浴室。 凡凡的早餐是很丰富的，牛奶，水果沙拉，鸡蛋培根煎土司。因为自己喜欢吃，所以学着做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旦对什么上心了，自然就会做好。凡凡享受完一个人的早餐，开始做中午要卖的饼干。 面粉，泡打粉，酵母粉，鸡蛋，糖，奶油，黄油，碎坚果，花瓣，水果粒等等一堆的东西。放在各自的盘子里，一个个排得整整齐齐。凡凡戴上围裙，洗了手，又伸了两个懒腰，开始做饼干。 在饼干进烤箱后，凡凡又去了次二楼，猫着腰站在望远镜前，耳朵上已经戴好了耳机。镜头从门口饭桌移到客厅又移到主卧，床铺整理得很干净，尉迟已经出门上班了。凡凡鼓了鼓腮帮，不死心地又将镜头移回到客厅，这时耳边传来了转锁开门的声音。进来的男人要比尉迟高一些，头发剪得很短，戴着眼镜，看着很斯文，眉心锁着，有明显的皱纹。看着比同龄的尉迟要老，这个人就是房子的另一个主人，白赫。 凡凡双手握着镜身，瞳孔都跟着放大了，非常好奇地看着这个比预期早归的男人。 白赫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一边解着领带，一边走向厨房，从冰箱里直接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就仰头灌了自己好几口，似乎还不够解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一手叼着烟一手拿着啤酒，静坐在沙发上，就正好对着凡凡的镜头。那烟从白赫半抿的唇间吐出来，腾起白白一小片，然后慢慢散尽了。 耳机里没有一点声音，白赫静静地抽着烟喝着酒，眼镜已经摘下丢在一边，呆滞的眼睛里也没什么光，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在烦恼些什么事情。白烟一口口吐出，然后消散。好像每个房子里都有那么一个人，躲在门后享受着自己的那份孤独。这种孤独无法与人诉说，哪怕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手机铃声响的那一刻，白赫还有些晃神，最后放下啤酒掏出手机搁在茶几上，点了接听，开了扬声。 电话里是尉迟晨肃的声音，带着关切，听着心情不错，说着：“阿赫，你回来了吗？一切还顺利？” “嗯。”白赫简单地发出一个音，可能是因为刚刚吸烟喝着酒的缘故，还不自觉地咳了下嗓子。电话里头安静了数秒，整个过程里白赫一直靠在沙发上，目视的前方，眼睛里依旧没有一点光彩。 “是不是吸烟了？酒也少喝点，晚上我回来再去买点菜，你想吃什么？” “我看冰箱里还有，今天吃够了。”白赫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数秒后，白赫补充道。“我等下可能要先睡一觉，你下班了再回来，不用着急。我明天才回公司，这次出差一切都很顺利。” “好。”尉迟的声音听着非常温和。“柜子里有你喜欢的面包，昨天买的。冰箱里冷藏区第二层中间的保鲜盒里有切好的水果，可以直接吃，也是你喜欢的，但不要吃太多，太凉。” “嗯，我刚刚看到了。……谢谢。” “谢什么，我自己也吃的。那……挂了，你去休息吧。” “好。”白赫又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直接扔进了啤酒罐里。“晚上见，晨肃。” “晚上见，阿赫。” 白赫抱着头，在沙发上又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地，就跟已经睡着了一样。心里有个洞，自己知道，身边的人也知道，就是怎么也补不了。有个洞的心，再怎么小心翼翼，新灌进去的东西还是会漏出来，怎么也装填不满。白赫比其他人幸运的，就如他们的好友说的，有尉迟在身边，不断地给他新的能量。 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或许总是一个人更爱另外一个人。更爱的那个人，在一些人眼里可能卑微一些，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并且有能力爱对方和自己，这样或许已经够了。 凡凡见白赫离开客厅去浴室洗澡时摘下了耳机，人也站直了，透过窗户眺望着看不清的湖的另一岸。 也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耳边传来烤箱发出的声音，没有再看一眼镜头，凡凡转身跑了出去。 饼干已经烤好了，这天凡凡做了四种口味。黄油曲奇，大块的杏仁饼，揉了玫瑰花瓣的心形饼干，还有果肉奶油的夹心饼干。每种口味凡凡都给自己留了一份当下午茶，其余的整齐地一层层地码放在篮子里。在带上包装纸和零钱，换了衣服，就可以出门了，那时差不多快到十一点半，很准时。 自己喜欢的东西，跟他人分享时，他人也正好喜欢，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凡凡知道这点，一直在努力。 自行车就停在门廊一头，将篮子固定在车后座，凡凡提着自行车下台阶，沿着石块路推到门口，直接用车轮撞开木栅栏就出去了。隔壁的小院离凡凡的住所有十来米，一位二十七八的姑娘正牵着自己的一条哈士奇出来，见到凡凡时伸手跟他挥了挥。哈士奇乐哈哈地对着凡凡吐着长舌头，似乎也在打招呼。 “凡凡，留几块饼干给我。” “好的，等下我回来时，还跟之前一样直接放在你的信箱里。” “嗯，没问题。谢谢！” “不客气，露露姐。” 安露牵着哈士奇可鲁走向另一头，凡凡望了眼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的房子，骑上自行车走了。没有想过怎么就在这里定居，不过是个安逸的好地方，对于不知道要去哪的人，这里真的很合适驻留。 5、快乐的小卖家 蓝晋琦那天回去后，到睡了一个好觉，起来已经快9点，出门跑了一圈，随意吃了点早饭，还和那位老先生聊了几句。老先生过几日要出远门，说到这事时神情有些复杂。蓝晋琦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追问，就祝老先生一切顺利。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蓝晋琦，最后和蔼笑着点了点头，说很快还会再见的。 因为依旧没有什么胃口，早饭吃得不多，可以说度假以来蓝晋琦吃得都不多，到也没有瘦，身体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估计和常年健身是有关系的。田旻和蓝晋琦有一点很相似，他们都很珍惜生命，就是年纪不大会知道要照顾好自己革命本钱的一类人。只是田旻年轻贪睡，晨跑总也起不来。但就现在蓝晋琦起床的时间点来说，说晨跑还是晚了很多，好在天气怡人，又是山上，空气很是不错。 路过江海军的酒吧时，蓝晋琦停了会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想起自己还没有去江海军家拜访过，于是两人约了个时间，就这天晚上去江海军那里吃饭。蓝晋琦说到中午和凡凡见面的事，江海军就让蓝晋琦也带些饼干给他，说凡凡做的饼干可是很受欢迎，只是就他一个人做，是爱好，数量少，摆摊时间也不稳定。 “我说凡凡就一个人，他看着还小，该是上大学的年纪，怎么父母不管他？” “那我不是很清楚，一般这样的私事不太会问。” “你们不是朋友吗？这个应该不算多管闲事，是关心吧？”蓝晋琦听着这话有些不太高兴，潜意识里他把凡凡当个孩子，这孩子给他印象总体来说是很懂事地，还会自己经营生活。这样的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但凡认识的人，关系不错的，都应该关心下，何况听江海军之前说的，他这个小咨询师还帮过不少人。 “你们不也是朋友？反正你现在闲着，那就多关心下。”江海军这话粗听不太顺耳，但因为是玩笑的口吻到没有让蓝晋琦太反感。“说实话，我和凡凡交流并不多，我能帮助他的很少，但真有困难，也不会不管。” “最后这话终于像样了。好了，晚上见面再聊。”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晚上让你见个人。”江海军说到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是……弟妹？提前回来了？” “嗯，我过会儿去接她。” “行，那到时见。”蓝晋琦挂了电话，正想着去哪里买些小礼物晚上去江海军家，就看到凡凡骑着单车从远处过来，在路口一个拐角停了下来。自行车就斜搭在路灯杆上，边上还是一家花店。凡凡才提起篮子，店主就默契地从花店里推出一张移动的小桌子，上头还铺着碎花的桌布。这家花店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经营，凡凡应该是一直在这里摆摊，除了预留的移动小桌子，还有花店里的花儿。 其实凡凡的自行车一停下来，就有人过来排队了，蓝晋琦还没能排到第一的位置。 桌面上并排着四个正方形的竹编篮子，里头铺着好看的花边垫纸，这些都是花店奶奶摆好的，凡凡就负责把饼干放进去码好。装饼干的小纸袋就挂在桌边的一钩子上，纸袋子上印着蒲公英花。 “这束雏菊开得怎么样？奶奶挑了开最漂亮的。”盘发的花店奶奶从里头捧出一个玻璃瓶，里头插着一大束嫩黄色的雏菊，跟纸袋子的颜色还挺配。“跟之前粉色的蔷薇花比起来，是不一样的风格。” “嗯，都漂亮，谢谢奶奶。”凡凡笑眯眯地接过玻璃瓶，将它放在桌子中间一层的隔板上。 蓝晋琦在边上看了会儿，然后站到队伍最后头。在蓝晋琦前面有五个人，两位年轻人，一位中年人，一位老先生，还有一位小朋友。蓝晋琦小声地跟排在自己前面的一位中年人搭话，对方很友好，说自己就住在这附近，凡凡做的点心味道不错，所以通常都会来买，他家小姑娘也很喜欢吃。 “我也喜欢。”排在中年人前面的小男孩回过头，笑地裂开嘴，还少了颗门牙。 凡凡的手工饼干卖得并不贵，按块算钱，不分品种，每块价格都一样。且限量卖，多了不打折反加价。 前两个顾客离开后，蓝晋琦身后又多了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都知道时间，就那么从各处走过来，还互相认识会打个招呼说上句话。年龄，性别似乎都没有限定，只是都很喜欢凡凡做的饼干。 两位花店奶奶，没顾客时一位会很惬意地坐在门口的藤椅里，另一位则坐在里头看花，有顾客时两人都会很热情地迎接。可能是做的时间不短，虽然看着年纪颇大，手脚都很利索，花束扎得又快又漂亮。蓝晋琦排队的时候看了会儿，心不知不觉地静了许多，有一种难得的淡淡的安逸感。 “蓝晋琦，你来啦。”凡凡见到蓝晋琦时还挺激动。“你要哪种？” “每种都给我包四块吧。”蓝晋琦扫了眼摆放整齐的饼干篮子，闻着确实很香。 “好的，你稍等。”凡凡选了个大的纸袋，用夹子将饼干一块块小心地放进去，然后用金色的细绸缎子绕上两圈，再弯腰从隔层的玻璃瓶里折一支雏菊贴着袋子，再围着杆子绕一圈后扎紧，打了个蝴蝶结。 蓝晋琦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接过袋子后凑近看了看，笑着说了句：“姑娘都没有你那么细心。” “你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吗？看到它们是不是会让你心情变好些？是的话那不就结了？”凡凡仰着头，脸上带了点小骄傲。“蓝晋琦先生，你已经食不知味了，可不能再目不识珠了哦。” 蓝晋琦一愣，立马笑着点头，道：“凡凡同学说得是。” “那自然。”凡凡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手跟着一挥。“下一个。……咦，齐叔叔，你来啦。” 蓝晋琦没有走远，进了花店跟花店奶奶说明来意后，由她们帮自己挑了花，跟饼干一样是准备了带去江海军那里。因为想到可能大家认识，蓝晋琦又说了江海军的名字，花店奶奶了然地点了下头，又挑了几支漂亮的红艳艳的木棉花单独包起来，交到蓝晋琦手里时，还说她们很高兴那两人在一块了。 “咦？江海军当年追人姑娘时，难倒大伙都知道？” “天天买花，怎么不知道？” “这花是有特别的意思吗？还是就是长得好看？” “说是有让珍惜眼前幸福的意思，很讨人喜欢的花。” “是啊。”蓝晋琦不解地看着木棉花。“虽然我不太明白，不过喻意不错。” 凡凡的饼干卖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光包装就花了一半时间。蓝晋琦抱着花拎着饼干袋子在边上无所事事就给凡凡算起钱来，成本费，租地费，包装费，再加上买花的费用，其实挣不到多少钱，想来家里应该是会有补贴过来，或者凡凡还有其它赚钱的途径。不过在当地有自己的房子，确实省了不小一笔开销，就是这孩子有些太能吃。蓝晋琦想着想着还摇了摇头，跟田旻一样，吃不胖的让人妒忌的体质。 “收摊了？”蓝晋琦见凡凡将篮子收起来，就径直走了过去。“要帮忙吗？” “不用，一下就好。你在等我？”凡凡看了眼蓝晋琦手里的花。“是去海军家？” “答对了，不过现在还早，你有时间吗？” “有事儿？” “嗯。”蓝晋琦跟在凡凡身后看他收拾，指指单独空出的一包饼干。“是自己要吃，舍不得卖？” “自己要吃，我就直接留家里还拿出来那么多此一举？”凡凡斜了蓝晋琦一眼。“给我邻居留的，出门的时候碰到，说也想要。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今天晚上我可没时间理你。” “小咨询师很忙啊。”蓝晋琦也学着凡凡的样跟花店奶奶挥手再见，然后走到自行车另一边，跟着凡凡并排一起走着。“我确实有些喜欢这里，人看着都很友善，主要是街道基本限行，没有车，空气好。” “留下的，自然是喜欢这里的，不然就跟你一样，过不久就要走了。” “我是来度假，我还有工作和……”蓝晋琦本来想说“家”，这个字到嘴边，硬是给自己咽了回去。那个他和田旻住的房子，留给田旻了，蓝晋琦不会回去，所以暂时无家可归，假期结束，还要找房子租。想想自己还真是可怜，有家回不去，有田旻的地方，也再不是他的家。“你答应跟我说你的故事的，我想听，现在。” “你要听我的故事？现在？”凡凡撇了撇嘴。“干嘛，你自己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听个开头也一样，不好听，我就不用听后面的了。” “切，以为你自己的故事很好听啊？”凡凡斜了蓝晋琦一眼，到没有真生气。“我怕你有压力。” “压力？” “我和我哥的故事甜甜蜜蜜，怕你听了，一对比吧，嘿嘿……羡慕妒忌恨什么的。” “我到希望我和小田的故事不甜……”蓝晋琦又把“蜜”字也吞了回去，想起了昨天晚上告别前凡凡跟自己说的话，不由地苦笑了下。“那么我们就比比看，看谁过去更加幸福好了。” 凡凡眨巴下眼睛，一下子明白了蓝晋琦刚刚的停顿和此刻笑得生硬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木棉花的花瓣，说道：“好吧，我现在就跟你说说我和我哥的故事。就打个开头，跟你一样。然后你去海军那里，我回家。明天晚上九点，我在家等你。泡好茶，可能还有可口的小蛋糕。哦，我等下要去买橡皮糖，吃完了。” “看来你和你哥的故事，是蛋糕做的。” “我哥不爱吃甜食，不过我烧的菜他喜欢。” 凡凡和蓝晋琦，一个推着自行车走在路边，一个抱着两捧花，提着一袋饼干走在车的另一边，慢慢并排前行着，从背影看还挺是和谐。凡凡的声音不大，蓝晋琦没有忍不住提问时听地也算安静。同行的那段路并不长，整整绕了两个圈才又在同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蓝晋琦进了一家精品店，凡凡则进了隔壁的零食店。 6、我和我哥 “我和我哥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地，我哥比我大一岁零七个月又两天。”凡凡用挺欢快的语调在讲自己的故事。“那时我们刚刚搬家，为了我上中学方便，原本住的地方离学校有些远。我哥那时刚刚上初一。那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一起，后来我哥在当地读的大学，所以我们分开前一直在一起。” “你那么小，你们在一起多久？”蓝晋琦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我没你看到的那么小，虽然我跟我哥一道时，路人都以为他比我大至少三岁。我们认识有十年又二十四天，在一起四年零三个月又十一天，其实我初中毕业后就跟我哥表白了，虽然第一次他没理我。”凡凡不服气地看着蓝晋琦怀疑憋笑的表情。“我就早熟怎么地？如果我再晚熟地话那实在亏死了，我现在想起都还是觉得遗憾。如果当时我哥答应了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有六年多了，差了两年半哦，整整三十个月呢。” “时间记得那么精准？”蓝晋琦皱眉，忽然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特别是看到凡凡那还带着笑意的脸庞。 “当然，那曾经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间，怎么会忘记？过十年都不会忘记的。”凡凡万分笃定地说道，这让蓝晋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选择了沉默。两个人安静走了会儿，凡凡才再次开口。“搬到新家的第一个周末我就去我哥那里写作业，他不太喜欢说话，看着冷冷地，也不知道是在耍酷还是紧张。不过我不会做的题目问他，他还是会很耐心给我讲解，还会给我倒好喝的果汁，一点也不小气。以后的周末我基本都会去他那里，叔叔阿姨说我很乖，而且来了之后我哥似乎做作业也静得下心了，他们就很喜欢我去。所以我和我哥的感觉应该就是在周末做作业的时候一点点建立起来的。爸爸妈妈们工作都很忙，而且还有代沟什么的。我和我哥，也有自己的朋友，两个圈子交集到不多，但互相能叫出名字来。” “那你们后来在一起，家长那边，应该接受得比较容易吧？我可是打了血仗？” “血仗？” “就是被我爸用棍子打出血了的意思。因为我受伤了，看着很凄惨，小田的爸妈到没动手。” “我们两家绝交了。”凡凡和蓝晋琦说到这个话题时，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神情都有些迟钝，似乎都不太相信对方说出的话是真的。“我妈甩了我哥一个大嘴巴子，口腔都磕破皮了。我被我哥护在怀里，谁也没有真打到我，然后我们在朋友的帮助下在一个晚上悄悄地离家出走了，那时我哥毕业刚刚工作。我们可以先不要说这个吗？这个是很后面的事情，前面的多开心啊，你要不要听？” “我不知道，在明明知道后面有一个伤心的结局时，要不要知道前面很幸福的过程。”蓝晋琦开始还对着凡凡说话，最后抬头在看天，眉头拧着，就跟一个人独处时的白赫一样。 “你会不再回忆你和田旻的事吗？”凡凡反问，脸上还挂着微笑。“你不会的，我们可以就讲到坏的部分到来前结束它。其实也不坏啊，我反正不记得了。蓝晋琦，你在听吗？” “在听。”蓝晋琦垂目看着凡凡，给了一个挺生硬的笑容。“看着你现在过得不错，我也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不错的故事。虽然我觉得我多少猜到了一些结局，但我一定不知道中间最精彩的部分。” “你没有猜到结局。”凡凡挑了下眉，还挺了挺胸膛。“我们离家出走后一起生活的那一年零五十一天是最幸福的。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哥接受了我的第三次表白，我们上的是一个大学，大学期间形影不离，其实那也算是前同居时期了吧。我经常会住我哥那里，他们寝室就三个人住。后来我哥一个朋友大二开始出去租房子住，我们偶尔也会去那里，我就给他们烧饭。因为那位朋友的工作经常出差，周末那里就是我和我哥的地盘。当然我们也会付些房租，帮忙看下房子顺带打扫下。因为大家很熟，所以很多细节其实并不太计较。因为我家里开饭店，所以我会做菜，平日里会学，不是很正式，看多了就会的。后来自己摸索着到是很有天赋，反正我哥很喜欢吃。最初三月我把他养胖了十斤呢，不过后面他自己跑去健身了。嘴巴里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很在意。有次我们窝一起看球赛，我枕在他肚子上，说软软地很舒服有肉。他当时脸就黑了，第二天就偷偷跟他同学一起去办了健身卡，还不给我知道。哈哈哈，乐死我了。” 蓝晋琦这次没有插话，看着凡凡一个在那里傻笑，眼睛弯成月牙状，神采奕奕地。好像他讲的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好像他从来没有失去过这个让他笑得那么开心的人一样。 “我哥一直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但是会用行动，而且不花心，对你好的时候一心一意地。我哥也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我知道他一直在努力缓和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哎呀怎么又说到这里了，转回去。”凡凡哼哼两声又乐了起来。“刚上初三的时候，我哥高一，当时班里有个妹子喜欢他，还给他写情书。我发现的，就在他的书包里，夹在英语书里。就是那次我跟我哥开玩笑说我喜欢他，他脸红了，我看出来的。其实那时我是真的在跟他开玩笑啊，后来慢慢地，就不一样了……所以初中毕业后我就跟他表白了，我哥当时愣愣地看着我，连耳朵都是红的，然后说我还小，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我说那等我再长大点，我再来表白。后来我是真的那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我哥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反正我不知道。如果真有女朋友的话，周末应该要出去的吧，约会什么的总是要的。但我哥的周末，从我们认识的那个周末开始就一直是我的。在他的房间里有我专属的东西，椅子，水杯，还有靠枕，跟我哥的还是一对呢。靠枕是阿姨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就买了两个，买的时候那一个就是要给我的。阿姨……一直很喜欢我。” 凡凡的声音听着很兴奋，渐渐地又弱了下去，很快又会响起来，让在听的人心里总是隐隐地难受。蓝晋琦几次想打断凡凡的话要他不要再去回忆这些事情，因为都过去了，但话到嘴巴又出不了声。蓝晋琦比凡凡大七八岁，他自己姑且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要求别人去做？失去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至爱的人，这样的遗憾和痛苦不知道要过多久才可以减弱。蓝晋琦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会有减弱的一天。 “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不小心碰到的，还是在我们的周末，在我哥家里写作业。他的嘴唇软软地，亲上去就像棉花糖一样。啊，打个比喻，就是我很喜欢那种感觉的意思。不是味觉甜甜地，是心里。” “啊，都到你们接吻的桥段了。”凡凡沉默了一阵在偷乐的时候，蓝晋琦开口了。说一些这个时候更合理的东西，顺着凡凡欢乐的调子下去，比如这句像是调侃的话。蓝晋琦也记得他和田旻第一次接吻，那可不是凡凡那种不小心碰到，那是他蓄谋地，瓦解了田旻最后的心理防线，两个人正式确立了关系，那可是蓝田有着里程碑意义的事情。要讲给凡凡听的话，还真的急不得。太急，就会很快讲完，讲完了，就没有了。 “嘿嘿，是啊，我才没有你那么磨叽，话说你们在一起几年来着？” 蓝晋琦心算了下，说道：“我们认识不到七年，快五年了，是我大学毕业那年我们确认关系的，细算的话应该是五年又四十三天。我以为我不记得了，我是说我们在哪天好上的，结果一想，就想起来了。” “那你才26，27岁？果然你也是长得比较着急的那种人。” “我27。怎么，你哥也是？” “是啊，长得很着急。” “小田跟你一样，长得太滞后了。弄得我跟拐骗小孩的怪蜀黍一样。” “哈哈哈，怪蜀黍，哈哈哈哈，还挺像的。”凡凡大声笑着，一点没有收敛的意思。“我觉得主要是你们都太爱皱眉头耍酷了，哈哈哈哈，活该长得着急跟怪蜀黍一样，哈哈哈哈哈。” “看把你乐的。”蓝晋琦轻咳了两声。“喂，适可而止，可以了哦。” “我哥也是这样，特别爱面子，不让我说实话。”凡凡呼了两口气，终于不笑了。“有次我们出去玩，遇到一个买花的小姑娘，她拉着我哥的袖子说‘叔叔，买花吗’，然后回头看看我，说‘大哥哥，买花吗’。我当时没忍住就笑了，被我哥拎着领子提溜走了。其实那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叫叔叔也可以理解。这个话题那么一开，忽然想到好多好多可乐的事情。原来我哥也是那么逗的一个人，我以前还嫌弃他闷。” 听到这里，蓝晋琦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们怎么会分开？” 凡凡顿了下，脚步也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掉了。 “对不起。”蓝晋琦反应很快，立刻道歉了。“你当我没有问。” 凡凡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依旧亮亮地。 “凡凡？” “蓝晋琦，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无能为力，也无法反抗。很不公平，很不甘心，但没有办法。” “我想……”蓝晋琦盯着凡凡的眼睛，屏住了呼吸。“我懂。” “我知道你懂。走吧，前面有家零食店，我要去买橡皮糖。” 蓝晋琦跟在凡凡身后，两个人已经没有再说话了。其实这个问题，如果换做凡凡来问蓝晋琦，他自己也根本给不出一个答案。为什么那么相爱，在一起那么开心，现在却失去了对方。很奇怪，说不清，也改不了。 7、朋友间的晚餐 蓝晋琦跟江海军碰头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是江海军来接的人，毕竟蓝晋琦对这里并不熟，一起来的还有江海军的女朋友金珏。金珏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大眼睛，长直发，看着非常温柔讨喜的一个人。蓝晋琦将手里的花直接递给了金珏。金珏眼睛一亮，笑着接过。江海军一看就猜到蓝晋琦是在哪里买的花。 江海军和金珏已经搬到一起，是原来江海军的房子，离酒吧只有一条街。金珏原本住在湖畔，离凡凡住的地方挺近，后来租期到了就退了。去江海军家的路上，三个人闲聊了几句，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这里房子的租金贵吗？”蓝晋琦很顺口地接了这个话题问道。“跟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比呢？” “这里便宜，主要是性价比高，你也看到湖畔的风景了。”江海军一手托着饼干袋子，一手拎着蓝晋琦买的一瓶红酒走在蓝晋琦一侧，而金珏则捧着花挽着江海军走。“不过我不喜欢那里，太安静，不像我住的小区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人。当然，对于刚刚来的，又有心事的人，一般都会在湖畔找地方住。” “那凡凡呢？那两层的房子，他一个人租的？” “那是他家的房子，我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 “咦？凡凡是本地人？”蓝晋琦疑惑地想了想。“和他跟我说的事对不上，你来这里四五年吧？凡凡一直都住在这里？难道隔壁的两层小屋是他哥的？现在举家搬离到其它城市了？” “你朋友想象力挺丰富地。”金珏笑道。“就只能有一套房子吗？你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家人？” “哦，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还是个孩子。” “凡凡他不小了，其实很成熟的一个人，可能是心境的缘故。快乐的心态会让人显得特别年轻，因为很有朝气。如果可以，谁也不希望在任何时候离群索居，孤独无依的。”金珏低头嗅了嗅木棉花，然后头轻轻依靠在江海军的肩膀上，微笑地说道。“真幸运遇到了你，海军，真的。” 江海军抿着嘴，嘴角扬起，一脸的幸福难掩，他转头在金珏的发顶上亲了下，然后得意地转向蓝晋琦。 “你们尽情地秀恩爱吧。” “送你一支。”金珏抽出一支开得最好看的木棉花递给蓝晋琦。“希望你以后会像我现在一样喜欢它。” “弟妹的意思是……”蓝晋琦接过那支木棉花，认真看了几眼。“要我珍惜眼前……的幸福？” “不是你的现在，你现在的状况，可没什么好珍惜的幸福。” “你弟妹直性子。”江海军赶紧解释了句。“她当初可没你现在这么镇定，现在也是想借机开导你，这一关一个人可是很难挺过来的。既然你来了这里，我想也是想要从遗憾和悔恨里走出来的。” “我只是来散心。” “不着急。”金珏道。“前面路口有个菜市，我们去买点菜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蓝晋琦，金珏倒是大方地跟蓝晋琦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江海军一直在边上小心陪护着，蓝晋琦确实没有见过江海军对谁那么上心过。可能江海军运气好，到了异地反而遇到了自己命中的那个人，就跟当初蓝晋琦在校园遇到田旻，凡凡在他家隔壁遇到他哥一样。还有像其他很多人，都在曾经的某一刻遇到了自己生命中那个特别的人。对于江海军和金珏来说，他们和自己那个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对于蓝晋琦，对于凡凡，或其相似情况的人，和自己那个人的故事，已经永远结束了。 “我好像已经不记得那时心情是怎么样的，整个人空空地，就一个魂飘来飘去，想着怎么才能散掉。”金珏说这话的时候，在边上帮忙摘菜的江海军还有些紧张，蓝晋琦看得出他可能又把自己带入到当初的情景里在担心金珏。“都说被留下的那个人更可怜，其实离开的人更无奈，只是没有办法。跟自己爱的人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带着数十年满满的回忆，谁不想呢？可惜天意难为，还是输了。” “弟妹现在有小江了，过去那些事就不要多想了，你们的未来还很长。”蓝晋琦是客人，且对厨房的事一窍不通，所以就在边上坐着看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江海军的家并不大，两个人住到最合适。房子装修上看不太出以前那个江海军的影子，恐怕还是金珏的主意多些。两个人，总得有个能拿定主意的。 “这到是实话。”金珏笑着又撞了下发愣的江海军。“我好像真的只想着你一个人了。” “那……”江海军得意地抬着下巴。“不是应该的吗？” 蓝晋琦握着茶杯无所事事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不自觉地无意识地秀恩爱，果然像金珏说的那样整个人空空地，感觉就一个魂魄在飘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又散不掉。 “对了，你还是对什么都没有胃口吗？”金珏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蓝晋琦一句。 “嗯，没什么胃口。”蓝晋琦诚实地回道。“但每餐都在吃，就是不讲究。” “那还是比我好，男人……果然更坚强些。” “是面上硬撑着而已。” “洗洗手准备吃饭。”江海军截断了这个话题，对蓝晋琦道。“吃好饭跟我一起去酒吧。” “好啊，我反正没事。弟妹一起吗？” “我不去，有别的事。”金珏端着盘咖喱鸡块走向餐桌。“和我在这里认识的小姐妹。那个饼干我给你各拿了一块单独包了，你回去当夜宵吃也可以。凡凡做的东西都很用心，慢慢你会喜欢的。” “嗯，好。”蓝晋琦没有客气，也没有多说。 这顿饭像是特意为蓝晋琦准备地，调料下得比较重，味道是有了，就是不怎么好吃，蓝晋琦在江海军家都喝了不少水。那瓶红酒开了大家都喝了一小杯，江海军和金珏都很喜欢，说很醇厚，蓝晋琦保留意见。 差不多六点半过后，蓝晋琦和江海军跟金珏告别后就出门准备去酒吧。这个时候小区里人走动地不少，好些是从外头回来。很普通的一个小区，但很新，绿化搞得出奇地好，这让蓝晋琦联想到了凡凡湖畔的家还有花店里品种异常丰富的花卉。江海军没法给蓝晋琦解释，就是觉得这样很好看，赏心悦目。 “那倒是真的，理想中的家园。” “嘿嘿，多好啊。” 蓝晋琦耸肩，没有就此发表更多评论，主要是，他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 8、酒吧小酌 凡凡将饼干放进安露家的信箱时，安露还没有回来，那个时候太阳快要下山了。凡凡朝中午看到安露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是一条很长的路，唯一的一条。湖畔的房子都由这一条路连接着，一直延伸到拐角，绕着湖泊蔓延到湖的另一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那里了，凡凡低头想了想，决定最迟后天要去一次。 还是慢悠悠地很精细地给自己准备晚餐，数量都控制在一人分，每次都有三个菜。菜在颜色品种上都很丰富，需要切块的还会切出不同的形状。炒菜和煮饭是一起进行地，空下来的时候，凡凡还会从备在一边的盘子里拿上午做的饼干吃。有时候是会觉得很孤独，那时凡凡就会出去找人玩，或者请人来家里吃饭，只是这样的天数总是少过一个人。凡凡咬着饼干掰着指头数了数，弱弱叹了口气，拍掉手里的饼干屑转到灶台边，揭开锅盖子嗅了嗅，很香呢。凡凡闭着眼睛闻了会儿，终于又不再那么失落了。 坐在铺着干净桌布的小饭桌边，凡凡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做了感谢。不是祷告，只是单纯地在感谢，比如还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小屋，可以享受到美食，身边还有可爱的邻居。有一天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会结束，凡凡并不担忧这些，只是想在还可以感受到，还能被其他人倾听到时好好珍惜。 吃过饭后，凡凡接到了蓝晋琦给他打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江海军的酒吧玩。凡凡站在窗口望发了会儿呆，手指搅着座机的电线。蓝晋琦以为凡凡没听清，特意跑到门口安静的地方又把话说了一遍。 “哦，哦，我听着呢。”凡凡撅了下嘴巴，把手指头从缠绕的电话线里抽出来。“我晚点过来。” “好，那我们等你，不要太晚。” “嗯，知道啦。”凡凡挂了电话，又往窗户外望了眼，湖面映衬着夕阳，翻着波光，美丽极了。 洗了碗，收拾完餐桌，凡凡又把第二天要准备做小点心的材料拿出来分好类，才去了二楼的书房。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借着窗户照进的光，所有东西倒是轮廓清晰。凡凡揉了揉自己吃饱的肚子，拖过凳子在望远镜前坐下，同时戴上耳麦。镜头对着厨房，这一次，两个人都在，厨房显得有些拥挤了。 尉迟晨肃在案板上切菜，边上白赫正在炒菜，两个人都带着围裙，很普通的深蓝色格子的围裙，一模一样的两条，没有其他花色。在边上的流理台上，还放着一盘菜，是外头熟食店买来的烤鸭。 “料酒瓶递我一下，在你左手边。”白赫一边炒菜，一边跟尉迟说。 “给。”尉迟放下刀，把料酒瓶打开了递给白赫，瓶子一脱手，就拿了备在边上的空盘子装切好的菜。尉迟的刀工不错，就像专门找人学过一样。“这个炒好我看差不多了，还有我昨天烧的汤，单独留了一锅。” “嗯。”白赫口中刚应下，手已经拿起尉迟切好的菜倒进了锅里。“这里交给我吧，你去摆下桌子。” “好。”尉迟笑着将刀和空盘子过了水。“盛出来就出来，等下吃完了一起洗。” “今天轮到你洗碗。”白赫说得理所当然，眼睛还只盯着锅里色泽鲜艳的菜。 “是，就你记性好。”尉迟也不计较，端着那盘烤鸭出去了。 白赫按着锅盖又闷了会儿菜，才熄火拿了尉迟冲过水的盘子来盛，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白赫的厨艺虽说不上有多好，但家常菜还是可以拿出手的。就一家人一起吃吃，这样的手艺足够了。 凡凡鼻子动了动，眼睛在鼻子做出嗅的动作时跟着闭了起来，好像他能闻到白赫厨房里飘出的菜香一样。 一盘什锦菜炒肉片，一盘烤鸭，再加一大锅菌菇排骨冬瓜汤，两个人的晚饭就准备好了。白赫接过尉迟递过来的满满一碗米饭，笑着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尉迟的手一顿，装作无事地应了声“客气”。 两个人吃相都很好，也安静，没有什么声音出来，就尉迟随口说了昨天老友来了，白赫“嗯”了两声作为应答，也没有再问什么。末了可能觉得太安静，白赫又说了句“我给你买了件小东西，就是看着可爱随手带回来了，放在办公桌上挺有意思，等下回房间拿给你”。尉迟眼睛一亮，显然非常高兴。 吃过饭后，尉迟去厨房洗碗，白赫擦了桌子，然后去阳台把尉迟之前晒的衣服收下了。白赫从厨房出来时切了水果，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看了会儿电视。凡凡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突然间觉得有些无聊了。 “累吗？”尉迟挨着白赫坐在沙发里，看白赫毫无目的地转着台。“今天早点睡吧。” “好。”白赫果断关了根本已经不知道在放什么的电视，起身正要走向浴室，忽然顿了下，过了几秒后笑着回过头看着还倚靠在沙发里望着自己的尉迟，对他伸出手。“一起吧，有四天没见了，一起洗吧。” “你给我擦背。”尉迟拉住白赫的手，就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我给你按摩。” “好。”白赫笑着用另一只手搂住尉迟的腰，低头在尉迟的唇上亲了下，停了两秒后，加深了这个吻。 尉迟贴着白赫，双手挂在白赫肩膀上，配合地张开嘴巴。一直以来，尉迟都让白赫做主导，跟着他一点点深入和享受亲吻以及那件爱做的事情。尉迟不是不愿意主动，他是害怕，所以他总是等待着，确保白赫完全做好了准备，想要跟他有进一步亲密的举动。可能在外人眼里，尉迟有些轻贱，白赫有些渣，但如尉迟对他们的好友说的那样，除非死亡，这辈子他们不会分开。白赫不会再找别人，尉迟也不会丢下白赫。 “我们去浴室吧。”尉迟微红着脸，笑着看着白赫，眼睛水水地，倒是更加好看了。尉迟一直都是一个长相干净秀气的人，带着股斯文劲儿。白赫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长得好，是自己很好的朋友，如今不只是了。 “谢谢你，晨肃。”白赫用额头在尉迟的额角上蹭了蹭。“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也谢谢你留下了我，阿赫。”尉迟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由着白赫抱着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嗯，我知道，是过去了。” 凡凡没有再看下去，摘了耳麦往桌子上一扔，气呼呼地下楼了，刚刚跑到门口，似乎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又立刻折回去跑到客厅的茶几边蹲了下来。其实肚子不饿，就是想要吃点东西。凡凡在几个罐头里轮流掏了掏，最后终于满意了。臭臭的脸已经看不到，再对着镜子，又是一个笑得开心的男生。 隔壁的房子里还是没有亮灯，凡凡去信箱里瞄了眼，饼干袋子还在，散发着淡淡地奶油香。凡凡踮着脚往院子里张望了下，最后还是沿着小路往另一头走了。这个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周围静悄悄地。 从凡凡家到江海军的酒吧不算远，十来分钟就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凡凡挂电话的时候没有搁好，蓝晋琦后来打去的电话凡凡都没有接到，一直到凡凡进了酒吧才再次跟蓝晋琦说上话。 “我电话过来没人接，等了很久你都还没来，还以为你不来了。”蓝晋琦将凡凡带到一侧靠墙的位置，已经在桌上摆好了几个点心盘，有爆米花，花生米，还有水果拼盘和蜜饯。“你想喝点什么？” “老样子。”凡凡这话不是对蓝晋琦说的，而是对过来的服务生说的，两人似乎还认识。“长岛冰茶。” “你喜欢喝这个？”蓝晋琦有些诧异地问道。 “嗯，我还会自己调呢，我和我哥都喜欢，海军家调出来的味道最像。”凡凡一边说一边把口袋里的零食掏出来放在桌上，然后一点不客气开始挑水果吃。“最像我最喜欢的量，每一份都恰到好处。” 这个时候的凡凡一点不像他看上去给人的那种听话乖巧的孩子感觉的模样，虽然还是喜欢吃零食，但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却老成很多，到是很像一个会来酒吧，可能经常性会来酒吧的人。 蓝晋琦半开玩笑道：“莫非这就是你的just for you？” “嗯哼，是的。”凡凡到并不意外蓝晋琦说出的话，嘴巴里塞得鼓鼓地。“你不喜欢你那杯？” 蓝晋琦嫌弃地摆摆手，道：“我还是怀疑小江家的酒兑水了。” “自己食不知味就怪人家酒不好。”凡凡皱着鼻子摇摇手指。“要不得，要不得。” “给我也来一杯。”蓝晋琦被凡凡那样子逗乐了，对端着鸡尾酒过来的服务生指指他刚刚放下给凡凡的那杯长岛冰茶。“要一模一样的，一点都不能有偏差。另外，再拿两碟坚果过来。” “是什锦坚果，每种都拿一点。”凡凡立马补充道，随后问了蓝晋琦一句。“你请我吗？” “是啊，我刚刚电话里没有说吗？”蓝晋琦笑着端起凡凡那杯长岛冰茶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嘎巴了下嘴。 “唉，你不会喜欢的。”凡凡耸了耸肩，爪子始终没有离开零食盘。 “我就说这的酒兑水了。”蓝晋琦叹了口气，有些挫败感。“不过确实合适你，口感不错。” 蓝晋琦说话间，凡凡的那杯长岛冰茶也到了。凡凡客气地对服务生笑着点了下头，端着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小口，然后一脸很享受的表情，接着又是一口，才开始剥壳新上来的两碟坚果。 “不如我们打个赌，我等下要杯tomorrow，看我一口下去再清醒过来是不是就第二天了？” “那你怎么付钱？”凡凡垂着头，都没有去看蓝晋琦。“你叫我来是为了一起验证海军家酒兑水的事？” “呵呵，我没什么事，在这里就认识你和小江，他现在忙，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酒杯被蓝晋琦推到了一边，看来他并没有再次饮用的意思。“除了一周六小时，其他时间，我可以找你吗？” “哼哼，开始还小瞧我。”凡凡得意地抬着下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在家的话，嗯……我平时也不会到处跑，你可以往我家里打电话，我在的话，你就可以过来，只要给我带好吃的。你会做饭吗？” “会做一点，不是特别好，但也不错。” “那你明天来烧饭给我吃吧。”凡凡拿起一颗山核桃放进嘴巴里，咔嚓一口咬碎了。“哎呀呀，说好的手剥呢手剥呢，还是要牙齿，嘿嘿，幸亏我牙口好。我不挑食地，主食都不挑，不过香菜啊，大蒜粒啊，生姜啊这些不爱吃。洋葱，葱花，煮得透透地蒜瓣都吃地。我喜欢吃肉，有肉丝就可以啦。” “好，我明天上午就过来，给你煮午饭。”蓝晋琦爽快地说道。“对了，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我一个人住很久了。”凡凡一边认真地跳着核桃仁一边答道，似乎并没有怎么把谈话放在心上。 “你爸妈不在这？” “嗯，不在。” “那……你还读书吗？你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 “上过了。”凡凡侧着头看了蓝晋琦一眼。“你有什么直说。”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这里的人都不是本地人。” “都没有本地人？怎么会？”这确实让蓝晋琦很是吃惊。 “最开始都不在这，后来陆续来的。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过来的，就跟……发现新大陆，然后有新移民进来那样的，你懂不？”凡凡将核桃碎壳丢在一边，又拿了一颗塞嘴里咔嚓一下咬碎了。“如果喜欢的话就会在这里留下来，不喜欢的话就会离开。嗯，像我，像海军，像金珏，像我隔壁的露露姐。” “也不一定，像我是来度假的，假期结束我就回去了，但这不意味着我不喜欢这里。” “那就等你假期结束的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吧。”凡凡说着丢了颗山核桃给蓝晋琦。“别老看着我吃。” “你有秘密，凡凡，我知道。”蓝晋琦转着那颗山核桃玩。“但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有……那么深的秘密。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应该去外面多走走，多认识新的人。你还那么小。” “人们会来这里，我会遇到很多新的人，就像认识你一样。”凡凡依旧不当回事地边吃边说道。“如果时间到了也许我会离开这里，但我不急，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地离开。而生活……生活对所有活着的人，不管他是十几岁还是几十岁，都有新的希望和机会，去尝试新的东西，但对于另外一些……也许也是更新的开始。只要关于‘我’的意识还存在，还保留着过去的记忆，就永远不算是结束。” “你哥……”蓝晋琦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凡凡的手一顿，山核桃从指间掉下来，在桌面上滚了几圈，撞到盘子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凡凡，我……我不是故意地。” “他没有死。”凡凡将那颗山核桃捡了回来，再次咬碎。“但他永远不会回到我身边了，蓝晋琦，就像你的小田也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一样。哦，也不一定，我哥我知道，你家的，我们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有一天，小田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是的，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你哥不可能回到你身边？” “因为我不需要他了，蓝晋琦，因为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 凡凡一直到把桌子上的零食吃完，把两杯长岛冰茶喝完才离开。脸色正常，没有一点酒劲上来的醉意。蓝晋琦没有反驳凡凡的话，又跟他说了些自己和田旻的事。蓝晋琦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有不再需要田旻在身边的一天。但不管这一天会不会来，在这一天还没有到来的现在，他确确实实地已经失去了他。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咱们方向不一样，而且我熟门熟路，你路上小心。” “那好，那……”蓝晋琦看了下手表。“明天十点来你这里，怎么样？” “嗯，可以。” “你明天还去卖饼干吗？” “去，时间不一定，你来了的话，正好可以帮我，我打算做纸杯蛋糕。” “行。那……明天见。” “明天见。”凡凡跟蓝晋琦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蓝晋琦站在原地看着凡凡渐渐远离的身影，笑容慢慢僵硬，长长地呼了口气。蓝晋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羡慕凡凡地，乐观，友好，独立，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像是已经被治愈了。蓝晋琦希望自己可以跟凡凡成为比好朋友更深一点的朋友，他希望从这个人身上，获得一些东西，来帮助自己。 “怎么还在门口杵着？”消失了一晚上的江海军忽然出现了。“忘东西了？” “刚送凡凡出来，正打算走。你难道也下班了？” “出来透透气，我要再晚点回去。你跟凡凡……关系不错啊。他是个好孩子。” “嗯，看出来了。就是偶尔看人说话时老气横秋地。” “但说的也在理不是？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去凡凡那里，我……”蓝晋琦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也觉得他或许可以帮我。” “其实关键还是在你，我是说当事人自己的意愿。”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走了，你也别回去太晚，别让弟妹担心。” “知道了。”江海军摆了摆手，转身又进了酒吧。“再联系。” 蓝晋琦在原地站了数秒，抬头看了眼夜空，转身走了。 9、两个伙夫 凡凡回到家后没有再吃东西，去洗了个澡，然后习惯性地进了二楼的书房。镜头里的灯已经暗了，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床上的人影，两个人都熟睡着，一人一边，挨得很近，但不是抱着的姿势，可能是因为都是两个大男人抱着睡不太舒服。凡凡调整了下镜头又看了会儿，最后也回去睡觉了。 安露已经回来了，因为她家的信箱空了，凡凡隐约还听到了可鲁的声音。可鲁是只很安静的狗，平常都不太会叫，这天似乎有些兴奋。想起可鲁，凡凡想到已经好多天没有去宠物中心了，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想着可以下午卖完蛋糕之后带蓝晋琦过去，宠物疗法什么的，他还没有试过呢。 次日一早，凡凡就是被可鲁欢快地嗷呜嗷呜声给吵醒地，揉着眼睛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探出头往院子里看时似乎是看了到一条不断晃的黑色的大促尾巴。凡凡又打了几个哈欠，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下，给自己倒了牛奶，端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饼干去了院子。果然就在门口看到了兴奋地跳来跳去的可鲁，不过这次牵着可鲁的人凡凡不认识，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是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带着兴奋。而安露则走在边上，见到凡凡时友好地对他挥了挥手，说饼干拿到了，很好吃，他们都很喜欢这些。 凡凡咬着饼干，很好奇地盯着那个精神不错的男人，人已经走到了木栅口。可鲁欢快地扑过来，凡凡给了它半块饼干吃。这是凡凡认识可鲁以来，它表现得最激动的一天，虽然以前也一直乐呵呵的很二。 “你好，我是露露姐的邻居，我叫凡凡。”凡凡礼貌地跟对方打招呼。 “你好，凡凡，他听露露说到过你，饼干很好吃。”男人笑着点拉着牵引绳，脸上洋溢着喜悦。“我……我是露露的一位亲戚，我们多年没有见了。你可以叫我马叔，或者马伯伯都可以。” “马叔好。”凡凡望了安静站在一边揉着可鲁头的安露。“马叔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吗？” “嗯，会，现在露露带我出去买点东西。” “哦，那好，有空来坐。” “我们走了，晚点再跟你联系。”安露依旧笑得很温和，对每个人都是，但凡凡看得出，她看向马叔时眼神里有更丰富的情感。凡凡作为一个外人，很多事不好多说，但作为安露的朋友，凡凡还是上了点心。 “今天我做纸杯蛋糕，晚上给你留几个。” “好的，我也有些东西给你，我做了好吃的芒果派哦。” “哎呀，露露姐你馋我。”凡凡哼哼两声，又匀了最后一点饼干给可鲁。“晚上见哦，可鲁吃货。” “这孩子真可爱。”马叔看着凡凡，眼里带着长辈的慈爱。“比我儿子可爱懂事多了。” “谢谢马叔夸张。”凡凡也不谦虚，笑得眼睛弯弯地，还有些小得瑟。 目送安露他们离开后，凡凡把最后一点牛奶也喝了，进屋时查看了下院子里的花草，都长得很不错。 做蛋糕前，凡凡又例行去了下书房，白赫和尉迟晨肃都已经起来了。白赫本来站在镜子前系领带，尉迟过来动作熟练地帮白赫把领带打好，然后是一个触唇的简单告别吻。尉迟上下班的时间相对轻松，不像白赫还要准点去打卡。两个人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偶尔会带午餐，这次没有。 “晚上我们出去吃，我订了位置。” “好，到时我下班了直接去找你。” “行。”白赫送尉迟到门口。“路上小心。” “你也一样。”白赫跨出门前，又在尉迟的额头上亲了下。“晚上见。” “晚上见。”尉迟倚靠着门框，对白赫挥了挥手，一直到白赫进了电梯，才退回房间关了门。 尉迟的公司离两人的住地不远，因为和白赫上班相反方向，所以没有同行，会晚十来分钟出门。关上门后一个人的尉迟，和对着白赫的尉迟还是多少有些差别的，就像一个人坐在客厅抽烟喝酒的白赫和对着尉迟总是显得温柔的白赫也有差别一样。不管如何亲密，每个人还是独立的个体，带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凡凡看着尉迟躲进厕所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吞云吐雾，有些许陌生。尉迟的皮肤很白，这会儿眼睛微微发红，忽然间让凡凡想起兔子。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兔子可不怎么温顺，而且破坏力不差小猫小狗。 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坚持下来了，就像忽然间不知怎么地，就放弃了。 蓝晋琦是在十点准时到的，那时凡凡已经在准备做纸杯蛋糕，料理台上铺得满满地。蓝晋琦进来的时候凡凡正在打奶油，脸颊上还粘着面粉。因为凡凡没空，蓝晋琦喊了两声后，凡凡就嚷着让他自己进来，反正门没锁。蓝晋琦进来后就把手里拎的菜放在了水槽里，准备开始洗菜。 “买了什么菜，我瞧瞧。”凡凡一边打着奶油一边挪到水槽边。“哎呀，有鱼有肉，看样子某人是要大展拳脚了呢。话说我冰箱里还有吃的，可以做配菜。你准备烧什么？两个人一顿可吃不完。” “我只会做最家常的，糖醋排骨和鲫鱼汤，再炒一个醋溜土豆丝和一个扁豆炒肉片。怎么样？” “嗯，喜欢的，而且做出来颜色也好看。”凡凡舔了下嘴角。“我给你做番茄小兔子装盘。” “好。”蓝晋琦从袋子里掏出几支红辣椒。“看，我挑的颜色都是很正的。” 这天蓝晋琦做饭，凡凡除了给做了八个小番茄兔子外都没有帮忙，在认真做着他的纸杯蛋糕。柠檬味和红豆沙的两种，整个厨房里炒菜和蛋糕的味道混合着，怎么闻怎么奇怪，不过凡凡和蓝晋琦的注意力都没有在这里。两个人背对背各自忙着，说话到从来没有停。蓝晋琦说他和田旻，凡凡偶尔提到他和他哥。 “那你厨艺应该不错呢，你家小田略挑食。” “还好吧，主要是我自己乐意，而且他要真进厨房我还怕他把厨房烧了呢。” “我哥就不怕我烧厨房，因为他一直在边上看着我。有次我炒菜，菜在锅里直接烧了起来，就是你电视看大厨烧菜那种感觉，帅气极了。结果我还没有来得及显摆，把我哥给吓坏了，他一把抱住我的腰要把我藏他身后去。还好我手脚灵活，嗖一盖子飞过去，啪叽一下把火灭了。嗯……他还生气来着，嘿嘿。”凡凡穿着围裙，乐呵呵地说着，手还拿着勺子在空中舞了几下比划。“我哥老说我爱吓唬他。” “看得出来你没少让你哥提心吊胆。” “怎么说？”凡凡疑惑地回过头，带着一鼻子白面粉很认真地盯着在切菜的蓝晋琦。 “看你那么有活力，一定是个会闯祸地，也不说你故意，附带的闯祸。” “啊，你是在夸我吗？” “是啊。”蓝晋琦举着菜刀转回头。“你说你哥不太会说话，和你正好互补。他静，你动，正好跟我和小田相反。小田不喜欢厨房，说油烟味太重，而且也不喜欢做饭，所以只能我来学，反正我自己也要吃。” “我哥有去学做饭的，后来他发现我自己喜欢，就由着我胡乱来。自创新菜什么地，也不管相生相克这些原理。有次把我哥吃坏了肚子，我在急诊室门口直接吓哭了。”凡凡说到这里，还抹了把眼睛。“真怕啊那个时候，结果他醒过看到我眼睛红红地以为我被谁欺负了，要替我报仇。” “我也把小田喂到送医院过。在急诊室门口，真的很怕。”蓝晋琦说到这里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整个人恍恍惚惚地。“我当时就抱着他，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手一直捂着肚子。后来很久，我都不敢进厨房。” 凡凡将拌好的面糊放在一边，转身走到蓝晋琦身边站着，然后将蓝晋琦刚刚切好的土豆丝浸在清水里。那锅鲫鱼汤已经泛出了奶白色，看着非常诱人。蓝晋琦还拿在手里的锅铲上，挂着深色的糖丝。 “对不起，我走神了。”蓝晋琦尴尬地笑了笑，开始将糖醋排骨起锅。“好像有些糊锅。” “我觉得很香，我去把调好的面糊倒进纸杯里。”凡凡对蓝晋琦勾了勾嘴角，回到自己的料理台前，去开了烤箱预热。“细节是很要紧的，慢慢地会越来越被关注到，这样味道会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美好。” “嗯？”蓝晋琦将糖醋排骨放在一边，将锅子过水刷起来。“你在说什么？” “很重要的事。”凡凡仔细地将面糊倒进一个个纸杯里。“我把蛋糕放进烤箱后，能吃饭了吗？” “差不多，你可以先吃几块排骨。”蓝晋琦又恢复了平常心情，开始炒土豆丝。“好像闻着是很香。” “你吃不出来没关系，我吃得出好味道。”凡凡嘿嘿偷笑了下，将切碎的红色樱桃丁点在蛋糕上。“晚上我想请露露姐和马叔吃饭，刚刚想到的，一起吃火锅，你来吗？或者还可以叫上其他人。” “我没有意见。” “嗯，那就那么定了，好像你来了后，小日子又丰富了不少，嘻嘻。”凡凡将纸杯码在烤盘里。“吃完饭去卖蛋糕，然后去宠物中心。你一定没去过，我带你去，看到可爱的小动物会有好心情，然后晚上吃火锅。” 蓝晋琦炒着菜，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念念叨叨的快乐的男孩，看着他拖着烤盘准备送进烤箱，说完后还轻轻地哼唱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歌，显然心情非常好。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蓝晋琦没有办法想象凡凡的那个他是怎么把他弄丢地。如果是他，失去了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非常伤心。其实不用想象，只要一想到田旻，蓝晋琦就觉得心里那个洞又被挤大了，钝钝地痛。那种痛，并不影响生活，但一静下来就能感受到。 那种痛感，渗透到生命和感知的每一个角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 虽然蓝晋琦还是吃不出什么味道，看着凡凡大快朵颐，心情还是转好了不少。很好养的一个孩子，在身边还会非常热闹，长得也讨人喜欢，蓝晋琦忽然想，或许可以将对田旻的感情转移过来。还是不行，一想到田旻，凡凡就变得远了。蓝晋琦总是觉得，自己和田旻的故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忘记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办法开始真正新的生活，所以也许因为这个，他总是食不知味。 “凡凡，你多久从失去你哥的阴影里走出来，变成现在这样……看着很快乐？” “也不完全算是彻底走出来。”凡凡嘴巴里塞得满满，依旧回答着蓝晋琦，话里也没有敷衍的意思。“我哥就像是我的一个影子，他会一直跟着我。但阳光会改变影子的大小，有些角度你甚至看不到它，但只要我在，我的影子就会在，我可能只是记住了这一点。影子……你知道，那不过是影子。你触摸不到，感觉不到，没有温度，不会说话，只因为有光。而我需要光，像我需要我哥，我是说，我们曾经的美好回忆。” “这些话，小田会喜欢。”蓝晋琦干笑了下，戳着碗里的米饭。“写在他的……散文里面。” “因为听着很矫情吗？”凡凡反问，语气正常。“其实我也说不清，偶尔也会很难过。会不服气不甘心，然后自己跟自己生气……你烧的菜挺好吃的，真的，我可以吃三碗饭呢。” “喜欢就好。我很高兴……我听了小江的意见，来这里见你。” “这是缘分。”凡凡抬着头嘻嘻笑了笑，又夹了一大块排骨塞在嘴里。“真好吃，是我喜欢的味道。” 蓝晋琦低头慢悠悠吃着，脑子里闪过田旻坐在对面吃他烧的菜的情形。田旻吃得高兴了，也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时候不顾烫直接塞进嘴巴里，然后宁可用手朝嘴巴里扇风也不愿意吐出来。 是自己家的可爱孩子，蓝晋琦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认识凡凡的那一位，然后交换下心得。 “你怎么不说话了？”凡凡将第二碗饭刮干净，准备盛第三碗。“客气就没得吃了哦。” “我在想我可能有误会小田，他私下里跟我在一起，也是一个活波的孩子，快乐，简单……有趣。” “很正常。”凡凡将所剩不多的鱼块捞进自己碗里。“他可能也有误会你。” “比如说呢？” “比如说……你不需要他来这里找你。”凡凡说这话的时候又开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蓝晋琦认真思考了下，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也许我想。” 凡凡咬了咬了筷子头，最后用耸肩来作为回复。蓝晋琦也跟着耸了下肩，吃完了他的第一碗饭。 10、宠物中心 凡凡卖蛋糕的地点还是在花店外，这次蓝晋琦有直接帮忙，就是在边上替凡凡装蛋糕。花店老板这次送的是小朵樱花，粉粉地插在纸袋的封口，还真的很漂亮。因为纸杯蛋糕数量不多，不到一小时就卖完了，还留了两块给花店的老板。最后两个人一起收了摊，拎着凡凡之前就留在一边的两盒装蛋糕去宠物中心。 “为什么要在包装上插朵花？”两个人沿着街道走着，蓝晋琦终于得空想起问问这个问题。 “因为它们漂亮。”凡凡答得理所当然。“花店奶奶的主意，都是送的，就是想给大家一份好心情而已。” “这么简单？” “对，就是那么简单，很不可思议吗？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那些在战火中依旧热爱花朵的民族是不会灭亡地，一样地，我觉得依旧喜欢美好事物的灵魂，也不会轻易消亡。” “这个……”蓝晋琦哑然。“话虽然这么说，但……” “花店奶奶开花店，卖花，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并不是因为要用它们卖多少钱。”凡凡似乎对蓝晋琦要说什么不感兴趣。“一个是自己喜欢，一个是觉得美丽的东西值得跟大家分享，就像……美食一样。” “我忽然想起来到这里后，我没有想过一个要紧问题。”蓝晋琦终于发现了一个更容易讨论的话题。 “是什么？”凡凡这天没有骑自行车，一来蓝晋琦在，二来既然蓝晋琦在，他可以帮忙拿东西。 “钱。”蓝晋琦似乎被自己的这个发现也震惊了。“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我花钱让自己发泄。现在仔细一想，似乎不是这样的。花店奶奶不是为了钱卖花，你一定也不是为了钱卖饼干和蛋糕，小江开酒吧总归是为了要谋生吧？而我，来这里之后的花销，好像并不多。我是说，我都没有注意到，不奇怪吗？” “也许因为不重要吧。”凡凡随口一答，像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重要？”蓝晋琦诧异地转头看向凡凡。“你是说我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我觉得钱不重要？” “如果重要，你怎么会忽视？就像你总是会想起田旻，因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这不一样，不是一个概念，不管人们怎么看，钱始终是很重要的。”蓝晋琦开始跟凡凡认真理论起来。“你还小，可能不是很了解这个社会。也许你从小生活阔绰，不用担心花销。现在你还有自己独立的房子，一座带花园的湖畔双层房子。在你这样的年纪，多少人可以买得起？你可以只因为自己的喜好做事，不计较得失，那么做的基础是，你不缺钱，至少你不用还房贷。而我假期结束回去，我还不知道住哪里。” “我像是过上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呢。”凡凡无奈地笑了笑，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少是一部分人梦寐以求的。而不用担心钱，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是绝大多数梦寐以求的。”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凡凡仰起头，眼睛显得很湿润，却不像是要哭。“相信我，绝大多数不会愿意。” “我不懂。”蓝晋琦收住了所有表情，很严肃很正紧地站在凡凡面前。“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吗？”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我是不是需要帮忙。不过目前来说，需要帮忙的是你，而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因为我刚刚失去了爱人且无家可归？”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没有错。” “那……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呢？” “蓝晋琦，你来这里多久了？”凡凡突然问了个问题，像是要转移话题。 “一个多礼拜吧。”蓝晋琦答得到很诚实。“其实就跟钱一样，好像……时间也没那么重要了。” “别着急找答案。”凡凡指指前面二三十米的拐角。“宠物中心就在那里。” “咦？”蓝晋琦转过头看了眼。“刚刚都没有注意。” “下次你就会注意了，走吧。”凡凡这刻又孩子般开心起来。“对了，宠物中心的负责人叫苏苏。” “苏苏？”蓝晋琦无意识地重复了遍。“你叫凡凡。” “嘿嘿，是不是很亲切？越简单就越亲切呢。” 宠物中心并不大，不超过一百平米，关着的动物数量不多，品种不少，除猫狗兔鼠龟鸟龙猫这类，还有一只猴子和一只小香猪。没有幼崽放着等卖，空气里也没有奇怪难闻的味道。小动物们看见有人进来也是表现如常，很惬意地呆在自己的小窝里头。不是单一的铁笼，还有木头搭建的大小规格不同的小屋。里头配备齐全，就跟极爱自家小动物的主人给专门弄的，外头还有手写的彩色挂牌，写着小动物的名字。 当班的就两个人，一个是负责咨询，接待和收款的中年妇女，笑容亲切，和凡凡很熟的样子。凡凡直接把蛋糕放在前台，两个人很随意地聊了几句。苏苏姑娘在里头给一只狗洗澡，没有出来。 “啊，那我进去帮忙。”凡凡乐呵地立刻卷着袖子往里头奔。蓝晋琦犹豫了下，也跟了进去。 苏苏看着大概二十来岁，扎着马尾，很有活力，笑盈盈地，很有亲和力。来到这里度假后，蓝晋琦见到很多类似的人，他们看着很快乐，有生机，不管什么年龄，什么性别，什么职业。 “哇，是苏牧吗？”凡凡招呼都没打，直接冲过去，人紧靠着池子沿，伸手就去摸。 “是喜乐蒂，可爱吧？”苏苏放下喷头，给狗狗擦毛。“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两岁半了。” “今天来的？” “昨天晚上来的。”苏苏将毛不滴水的喜乐蒂抱起来放在桌子上。“检查了下身体，观察了一个晚上。上午看着情况不错，精神也回来了，中午吃了不少。现在有时间，就给它洗澡。” 喜乐蒂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瞅着凡凡，怪可怜见地。苏苏给它吹毛时一动不动，非常配合。 “是捡来的？”蓝晋琦在边上小声问凡凡。“被遗弃的狗？” “来这里的动物都和原主人走散了，会试着帮它们找新的主人。”凡凡站在一边看着没插手。“我本来也想养一只，就那么想着计划着，还没有实施。本来等我毕业工作稳定了，我和我哥打算养一只狗。我们都喜欢大狗，商量了想要只德牧。警犬里很常见的那种，可帅气可漂亮了。” “我们以前养过一只中型贵宾，后来嫌麻烦，送去小田老家了。他父母很喜欢，一直养着，前年还生了两只小狗。”蓝晋琦陪着凡凡站着看苏苏给喜乐蒂吹毛，真的很安静的一只狗，有些怯怯地。 “那也挺好的。”凡凡无关痛痒地回了句，注意力显然不在蓝晋琦这。 “对了，为什么说找到新主人？原来的主人找不到吗？如果不是遗弃，应该可以找到吧。” “能等到原主人来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时间可能会很久，主人可能会有新的宠物，会遗忘它们。所以最好还是可以帮它们找到新的主人，这样相互可以做个伴，不会太孤单。”凡凡似乎不太高兴了，垂着头生了会儿气，抬起头时又笑眯眯地，过去揉吹干毛的喜乐蒂。“毛真好，是个害羞的姑娘。” “在湖边捡到地，那时脏兮兮地，肚子上的毛染了一片血。”苏苏拿了把梳子给喜乐蒂梳毛。“我还没有给她取名字，先养几天。看有合适的人家，帮她找新主人。你也帮忙留意下，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嗯，没问题。”凡凡顺着喜乐蒂的头。“小姑娘……先叫她小喜吧。” “好啊。小喜？”苏苏马上就叫上了。喜乐蒂鼻子动了动，看着苏苏时，眼神还不是很灵活。“小喜？” “我今天做了纸杯蛋糕，柠檬红豆加樱桃粒。”凡凡有些邀功的口吻。“就放在外头，晚上有时间吗？去我那里吃火锅，我打算再叫上露露姐和马叔，哦……可能还有小珏姑娘，海军可能没时间。对了，这位是蓝晋琦，新来的朋友，海军以前的同学。他没什么事，跟我一起去卖了蛋糕，然后就顺路过来了。” “你好。”苏苏回头对蓝晋琦客套地笑了笑。 “你好。”被忽视在一边的蓝晋琦笑得也挺尴尬。 “马叔是谁？”果然蓝晋琦还是被无视了。 “不清楚，露露姐的朋友吧，今天上午我第一次看到，好像也是昨天晚上才来的。” “这样啊。好吧，那我晚上自己过来。现在还早，我要给小喜准备小窝。”苏苏说着在小喜头上亲了下，很快转向凡凡道。“你要一起吗？要不今天晚上我带小喜也过来，可以和可鲁一起玩。” “好啊。”凡凡兴奋地点了下头，也把蓝晋琦给忘了。 最后凡凡在宠物中心待到了傍晚，中间要蓝晋琦去联系了江海军。金珏有时间，江海军要看酒吧，所以一起吃饭的一共六个人，外加两只成年狗。凡凡心算了下，决定还是多买点吃的比较保险。 这天下午并没有人带宠物来洗澡，也没有人来买东西。傍晚的时候依次给准备晚饭，这时蓝晋琦才注意到所有的笼子都没有上锁。大小不一的碗盘排成一队，装的不是简单的宠物粮，还加了果蔬和维生素。 “晚上就随它们走来走去？不打架？”蓝晋琦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溜排好队吃饭的动物。“仓鼠怎么都是老鼠吧，猫不吃？还有鹦鹉是鸟吧？猫也不吃？……啊，真是两只友爱和平的好猫。” “猫或许吃老鼠和鸟，但是呢……”凡凡蹲在那两只吃饭的猫身后给它们顺毛。“咪酱和喵酱才不吃花皮三兄弟和苹果呢。双酱是这两只猫，花皮三兄弟是那三只仓鼠，苹果是小葵花凤头鹦鹉的名字。” “呵呵，名字和它们一样可爱。”蓝晋琦对凡凡的这个观点保留了意见。 估计是小喜还有些认生，由苏苏牵着出门，很乖地挨着苏苏走，没什么存在感。凡凡和蓝晋琦一同走在另一侧，准备去买菜回去吃火锅。金珏会自己去凡凡那里，安露和马叔已经在了。 回去的路上蓝晋琦一个人拎着菜，左右手各一袋，都是凡凡一个人挑的，包括给小喜和可鲁的。苏苏牵着小喜拉住凡凡走在后头，故意放慢了速度。蓝晋琦识趣地保持着两米左右间距，由苏苏和凡凡说悄悄话。 “真的没有想到，真的能找过来？” “我开始也没想到，后来算了算日子，可能性很大，不然还会有谁？” “自从我到这里后，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真遇到的可是头一回。” “我比你还早来这里，也是第一次遇到。” “露露姐有什么打算？” “还没来得及问，这不正好今天一起吃个饭。” “小金知道了吗？” “我这两天都没见过她，说不准。” “哦，那……只能先看情况了。” 蓝晋琦撞开木栅栏，可鲁就从里头跑了出来，蓝晋琦一愣，到没有想到安露和凡凡的关系那么好，直接就在他家里头等着，而且还有对方家门的钥匙。没等蓝晋琦开口说什么，凡凡他们也到了。可鲁看到小喜似乎很高兴，绕着小喜打圈，然后不停地嗅小喜的PP，小喜只能垂着尾巴躲在苏苏身后。 “可鲁也是女孩子，她好像很喜欢小喜。” “二货可鲁谁都喜欢。”苏苏笑着去揉可鲁的头。“可鲁，想我没？” 可鲁立马扑过来对着苏苏哈哈地吐着长舌头，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怎么都在院子里？”金珏这时也到了门口。“啊，好漂亮的喜乐蒂，哈哈，可鲁你也好漂亮，哈哈。” “小金是彻底被治愈了。”苏苏这话说得很轻，是对凡凡说的，蓝晋琦这次离他们近，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有海军，不是谁都跟小珏姑娘那么幸运的。”凡凡这话回得让蓝晋琦很意外，特别是看着凡凡那张孩子气的脸。凡凡时不时透露出来的世故和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一直让蓝晋琦觉得很不能理解。 “你们也别担心我，我早就想清楚了。” 就因为安露的这句话，这天晚上的晚饭其实吃得很轻松，就跟任何一场朋友间的小聚餐一样，连看着年龄大他们很多，应该有很多代沟的马叔也很放得开，还和蓝晋琦干了两大杯，虽然话说得并不多。 差不多八点的时候，一行人准备离开。苏苏牵着小喜和金珏一起走的，安露带着马叔和可鲁回了隔壁自己的家。蓝晋琦没有离开的意思，说是要帮凡凡洗碗，最主要，这天凡凡还欠着蓝晋琦两个小时的咨询。 “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啊，你还要那两小时？” “啊，是啊，你不是咨询师吗？任务还没有完成哦。” “好吧，那你洗碗，我去楼上……”凡凡转了转眼珠，低头嗅嗅自己的衣服，灵机一动。“换身衣服。” “去吧。”蓝晋琦被凡凡的动作逗乐了。“我洗好了就在客厅的沙发里等你，你要洗个澡再下来也行。” “嗯，好。”凡凡点了下头，马上转身跑着上楼了，也不知的他“好”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蓝晋琦原地站了会儿，下意识地耸了下肩，去水槽洗碗了。 11、望远镜 那顿订好的烛光晚餐被挪到了家里，尉迟还放了钢琴曲增加氛围。没有开灯，点了不少蜡烛。桌上，茶几上和门口鞋柜上放着简单的玻璃花瓶，里头各插了一朵蓝色的玫瑰。鞋柜的花瓶边正好是钥匙盒，白赫进来就注意到了。开得非常漂亮的蓝色玫瑰，应该才喷了水，花瓣上躺着透透的小水珠。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白赫平复好心情，走向餐桌。一样的玻璃瓶，一样的蓝色玫瑰。“怎么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买过玫瑰给你。”尉迟站在桌子另一侧属于他的位置边，嘴角含着笑，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就那么闪过一个念头。本来我想买束红玫瑰，花店老板太热情，跟我讲了很多。后来才选的蓝玫瑰，觉得很合适。喜欢吗？没有什么特别地，只是七年了，再不浪漫点，万一你跑了呢？” “我还以为你打算求婚。”白赫笑着松了领带，将公文包仍在沙发上，扫了眼茶几上的花瓶和玫瑰。“你一共卖了多少支？不会卧室里，浴室里都有吧？说好外面吃饭，怎么突然就挪回家了？” “氛围好，私密，而且……兴致来了，直接可以滚到卧室去。” “确实不错。”白赫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坐下了下来，扯开了餐巾。“我饿了，一起吃饭。还有……谢谢。” “我只摆了盘。”尉迟也坐了下来，端起空酒杯由白赫给自己倒。“打电话给你时，都没有意外一下吗？” “有意外，但想你可能有事，回来吃也一样。而且很快周末，到时可以再出去。另外，要一起出去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任何一天都可以。”白赫给自己倒好酒，拿起酒杯跟尉迟碰了下杯。“不过今天这样的确实少见，如果不是你公司有好事，就是关于我们两个人。先干一杯，慢慢说，可以随意。” “好。”尉迟笑着举了举杯。“干杯。” “别喝太急，你酒量可不好。” “下一杯我慢慢喝。”尉迟说着又给自己和白赫重新倒上。“今年年底，我们出去旅行一次。结婚，好吗？” 白赫正在夹菜，刚刚放进尉迟的碗里，手顿住了。 “我们很久没有出去了，应该说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尉迟是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脸色红红地倒是更引人注意了。“我还没有查过，想跟你一起商量行程。去哪里，多少天，什么时候去。” “今年年底吗？”白赫这时终于回过神。 “对，今年。” “年底的话，明年年初也一样。”白赫低头吃了几口菜。“怎么不吃，边吃边聊。你不饿？” “那一起跨年？”尉迟用力捏着筷子，但没有动。 “明年吧。”白赫抬眼，眼眶已经红了，尉迟知道白赫的酒量，这跟刚刚那杯酒没有关系。“明年一到我们就一起出去，去可以结婚的地方，我想……跟家里人和朋友都说一下，回来后再补个仪式。” 尉迟听完白赫后面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晨肃，我们在一起，我是很认真地，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误会。”白赫说着又给尉迟夹了很多菜。“虽然在我心里一直会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书帆的。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不可能忘记他。所以今年不行，过完今年。”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替代他的位置，我很高兴我有属于我自己的位置在你心里。” “你一直有，只是过去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是最重要的人。” “阿赫。”尉迟放下筷子，握住了白赫的手，手还有些微微发抖。“我……” “是我自私了。”白赫反手将尉迟的手抓住。“想着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在，所以……可以等。” “我可以，我……” “晨肃，你不可以，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是在回报。我们是恋人的关系，很多东西都是相互地，不管是付出还是获得上，应该是这样。”白赫紧了紧握着的手，承诺一般说道。“过了今年，我会真的放下。” “不，他会一直在。没有关系，只要我们都清楚。”尉迟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爱你，白赫。” “我也爱你，晨肃。”白赫拉过尉迟的手在上头重重吻了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控制自己。“我爱你。” 最后那三个字，白赫说得很轻，轻到如果不是看到嘴巴在动，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尉迟没有再多问或就此多说什么，跟白赫一起享受这顿并不便宜的晚餐。一个人的爱，或许是可以同等地给超过一个的人的，只是那有前提。没有比已经死去的恋人更完美的，还活着的人，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太去计较。 凡凡仰着头，对着窗沿上垂挂下的流苏发呆，忽然笑了，眼珠左右转动着，像是看了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凡凡？你在干么？”没有听到脚步声，听到时蓝晋琦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书房的门开着，有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蓝晋琦会直接走过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我刚刚叫了你好多声都没有回应，所以上来看看。” “哦，我没有听到。”凡凡回头笑了笑，没有动。 “怎么不开灯？”蓝晋琦就站定在门口。“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灯……在你右手边。” 蓝晋琦开了灯，径直走到凡凡身边，好奇地问道：“这是……望远镜？” “嗯，可以看到很远，远到你无法想象的距离。”凡凡说这话的时候，有股很明显的无奈。 “是吗？”蓝晋琦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问道。“我能看看吗？” “可以。”凡凡离开座位，把位置留给蓝晋琦，手还扶在镜身上。“你坐。” “是什么？” “你自己看。”凡凡调整了下镜头的位置。“看到什么了？” “这是天文望远镜吧。”蓝晋琦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今天晚上星星很多。” “是啊，很漂亮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看星星了。”蓝晋琦开始回忆道。“那一年我大四，其实早半年我就已经和同学在外头租了房子，但小田还是住校。我们卷了草席爬到宿舍的楼顶，点了一圈蚊香，就趟了一夜。因为他一定要说那天晚上会有流星，想我离开校园前一起看一次。我当时还笑话他，说他是不是把我当妹子了玩这些个小浪漫。……结果没等到流星他就睡着了。那晚也没有流星，但我看到了日出。” “那是段很不错的回忆。”凡凡环顾了下书房。“那……就在这里说吧。” “好。”蓝晋琦转过头，也跟着环顾了书房，挑眉道。“怎么，这里也藏了很多好吃的？” “嘻嘻，那是自然的。”凡凡笑着后退着移到书架前。“这是我家，哪里都有我喜欢的东西。” 蓝晋琦是在离开校园最后一年把田旻拿下的，之前下了不少功夫，光试探就试探了很久。毕竟掰弯纯直男并不厚道，而且现实并不会给他们太多特权。在田旻没有准备的前提下，蓝晋琦并不想拉他下水。 “如果我不接受你，那你就准备毕业了就卷铺盖走人？”田旻说这话时正跟蓝晋琦窝在寝室单人床的被窝里看专业书，蓝晋琦则一手搂着田旻的腰，一手爪机看体育新闻。“真没看出来，你怕什么？” “怕你说我欺负你。”蓝晋琦笑着亲了亲田旻的耳朵，并没有太把这次谈话放在心上。这时蓝晋琦已经开始工作，本来想接田旻出去玩，结果天气不好下雨，于是两个人就窝在一起。幸好田旻的室友都不在，否则蓝晋琦只有书桌边椅子这么一个位置可以坐。“最近课程紧吗？家教的小孩怎么样？” “痒。”田旻缩了下脖子，并没有去推蓝晋琦。“都还行，小姑娘挺好学的，教起来很轻松。” “下周二就发工资了，赚人生头一笔钱的时候还不认识你，那毕业后正式工作的第一份薪水，要不要跟我一起挥霍下？”蓝晋琦放下手机，下巴搁在田旻肩头，将人更紧地抱在怀里。“我想跟你一起花。” “好啊，我不会跟你客气的。”田旻回头用鼻子撞了撞蓝晋琦。“话说我家教的钱也快能收到了，真正的人生首笔收入哦。想给你买份小礼物，我都看好了。怎么样，对你好吧？怎么报答我？” “以身相许好不好？”蓝晋琦故意眨眨眼睛做无辜状，田旻还是马上脸红了。其实在田旻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脸已经开始泛红，被蓝晋琦那么一回更加明显。田旻并不算害羞的人，在外还挺落落大方，但在情事这些很私人的事上较为生涩被动，这跟经验无关，用蓝晋琦的话说就是田旻天生脸皮薄。 “怎么？”田旻涨红着脸，声音细细地，还是坚持着用尽量平静的语调把话说完，原本那种该有的反问时的语气是不可能有的。“你不是本来就已经以身相许了么？现在要谈条件了才愿意？” 蓝晋琦还欣赏着田旻红脸的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对方直盯着他，后来有些生气了，这才回过神，立刻就抖着肩笑了起来。田旻这时还被蓝晋琦搂在怀里，两个人贴得很紧，这一抖挨得更近，蓝晋琦直接都起反应了。田旻的脸红得跟要滴血一样，蓝晋琦憋着笑，亲了几下田旻的后颈。 “走开。”田旻愤愤地说了句，还用胳膊肘捶了蓝晋琦一下。“斯文败类。” “我就这样抱一抱，别动。”蓝晋琦将脸在田旻的后颈处蹭了好几下，声音温和，带着一点性感。“我不会在寝室里做什么，我记得我所有答应过你的话。小田，哪怕你是纯直男，我也一定会慢慢掰弯你。” “呦，这会儿放狠话了？谁之前……” “因为我现在真的有些怕了，万一我当时没有追过来，也许我们就错过了。与其被你骂是变态，也好过将来有一天自己后悔，我是不是很自私？小田。”蓝晋琦伸手托住田旻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下学期搬出来住吧，我想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可以看到你。我在学校附近看过，有合适的房子可以租。还有你下学期也要准备实习了吧？房子地址也可以选那里。等过两三年我们工作都稳定了，选个小区付个首付，就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我是有认真想过地，未来的路不好走，现在要努力赚取很多的筹码。但是相信我，有你在身边我会充满动力，我……不会让你后悔跟我在一起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看你变成小老头。” “晋琦。”田旻一下严肃起来，眼睛里有些迷茫。“这是……什么节奏？” “想跟你好好过下去的节奏，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在一起的生活。” 田旻忽然眼睛红了，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现在还只说说，就被我感动了？那么容易被感动，可是会上当的哦。”蓝晋琦笑着亲了下田旻的鼻尖。 “我没有想过以后要找别人，你……挺好的，真的。我觉得……”田旻垂着眼皮，磕磕绊绊地说道。“人生本来就那么短了，不想花太多时间从这个人找到那个人上。我想呢，学校里遇到，大家时间都对，以后出去一起努力，总归……会有一个好的结果。那个……我不会做饭，以后……你来烧。” “好，我去学，我现在已经可以烧几个菜了，虽然味道不太好。” “真是的，怎么就是你了呢。”田旻噘了下嘴，抓住蓝晋琦托着自己下颚的手。“你以后，也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不能再花心。如果让我知道你劈腿，我一定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这辈子，我只喜欢你一个。”蓝晋琦这会真的被田旻严肃的样子逗乐了，心里头却是一阵暖暖地让自己浑身都很舒服。“因为我是在做好准备的时候遇到你的，小田，不会再有别人了。” “然后你就这样让你家小朋友答应同居的事情了？你家小田真好骗。”凡凡盘腿坐在地上，很认真地吃着花生豆，这会儿直接嚼出了声音。“啊，不对，你家小田真好忽悠。也不对，是真好说话。” 蓝晋琦眼睛一眯，道：“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过程要更加浪漫一点，我觉得你是挺会说话哄人的那种嘞。”凡凡瞄了蓝晋琦一眼。“不过比我哥好一点，我们同居是我提出来的，我哥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勉为其难’打引号。现在一想我哥果断是属于腹黑那一挂的。哼，明明是我照顾他多一点，胖了十斤什么的可是有电子称可以作证的。” 蓝晋琦无语地张了张，不打算就此跟凡凡理论，也不想纠正他奇怪的用词。 “反正你们就这样敲定了终身大事。” “这话说得不错。”蓝晋琦点点头。“我现在还能感觉到那时的心跳速度。他不知道，其实我很紧张。” “决定一辈子那么重大的事，紧张是自然的。”凡凡又老气横秋地回了句，接着就是嚼花生豆的声音。 “可是我食言了。” “年轻时的承诺没有在后来的岁月里被兑现，是更自然的事情。” “凡凡。” “啥？” “好好说话。” “我是很认真在说的。”凡凡掸了下嘴角上的花生衣。“我知道你一定很不好受，可是没有办法，你要自己挺过来才行。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当初我和我哥别太腻歪，我没事总是闹他，他……现在没有我也还是好好地，我也是好好地。蓝晋琦啊，都说出来以后，你要认真为自己规划下了，好不？” 蓝晋琦忽然低着头，用手捂住了眼睛，整个人团着，缩在张小凳子上，看着很可怜。凡凡抿了抿嘴巴，将花生放在一边悄悄地挪了过去，手搭在蓝晋琦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凡凡知道蓝晋琦是在哭，那确实是应该哭，值得哭的一件事。只是一样犟得很，憋着股气，始终不愿意让眼泪流下来。 “我食言了。”蓝晋琦抽了口气，最后还是吐出了这四个字。凡凡可以听出里头隐藏极深的悔恨，因为他可以感同身受。还是没有做到，还是来不及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没有办法补救。 “其实。”凡凡小声地说道。“你没有食言。” 但蓝晋琦没有理会凡凡，因为这个时候凡凡说的任何话，对蓝晋琦本人来说，没有一点意义。 12、漂在湖面上的人 蓝晋琦后来一个人回去了，凡凡没有再多说，抓起地上的那包花生米靠着窗台吧嗒吧嗒地吃着。湖面泛着波光，盈盈的就跟星空一样好看。凡凡看得有些入神，到袋子里空空地再摸不出什么才回过神。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啊。”凡凡自言自语了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谁，末了又叹了口气。“唉。” 这个晚上凡凡没有睡，背了个小包打着手电就出门了，沿着那条唯一的沿湖小路去码头坐船过湖。所有在这里定居下来的人都知道怎么去码头，像蓝晋琦这样的游客不知道，他们来，离开都不会走那条路。 凡凡路过安露家，没有灯亮着，没有听到声音，可鲁应该也睡了。苏苏住在另一边，并不会路过。沿路到码头会经过很多湖畔的小屋，大多数人凡凡都认识，也有不认识的。毕竟独门独院住着，总会有人跟你不太熟悉，总会有人比较孤僻不愿意和人交流。这些人，住在哪里，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性格。这些性格，比名字，身份，外貌，财富更能精确和恒久地证明他们的存在，证明他们是谁。 沿路走着，凡凡简单地回忆了下每个门后住的人，心情有些压抑，口袋里的水果糖好像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码头很小，建着一间小木屋，通常不会有人在。湖边就停靠着六艘木船，还是需要手动划桨。船最多可以坐四个人，甚至都不比公园里供游客乘坐的。凡凡很有经验地解开了栓在木桩上的绳子，将其中一艘木船推向湖里，然后自己再跳上去。这天晚上非常安静，夜空很美，布满了亮闪闪的星星，远处的草丛里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凡凡熟练地划着船，慢慢荡到湖中央。画面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变成了一副油画。 凡凡家的书房里亮着一盏小夜灯，就在窗台上放着。奶白色的圆柱形夜灯，上头画了艘帆船，船里坐在一个在看书的小人，空中飘着几片绿叶，让这盏普通的小夜灯忽然有了特色，此刻也更加应景。 窗外望见的湖面上，也正漂着一艘小船，上头的人因为太远，已经看不清了。 白赫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在床上敲着，嘴巴里数着数。不知道数到哪里，没有睡意，又从一开始重新数起。前一百总是数得又快又精准，到后头就渐渐忘了。思绪又飘散到很远，因为没有目的地所以也凝结不到一起。没有新的发现，散成一片，也看不清内容。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在想什么。 身侧是已经熟睡的尉迟，侧身背对着白赫，露出光溜的肩头和后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颈椎骨也非常明显。白赫转过头，借着窗帘缝透进的光看着尉迟的后脑后背。黑色的短发，发丝很黑很粗，皮肤天生很白，特别是很少晒到太阳的身体。现在年龄增大，不像少年时白得晃眼，但在同龄人里还是偏白的。白净斯文的尉迟晨肃，并不像商人，但生意做得又很不错，并且不乏追求者。白赫都知道，也知道尉迟有很多优点。长得好，性格好，还聪明，有这样的朋友，白赫一直觉得很庆幸。但尉迟就是那样喜欢白赫，死心眼地喜欢着，在白赫遇到叶书帆之前，白赫遇到叶书帆之后，白赫和叶书帆在一起之后，白赫失去叶书帆之后，都不变地鲜明地喜欢着。老友们也会问尉迟，为什么就不放下白赫，去见见其他人，注意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就很喜欢，想要和他做朋友。后来我也有很多朋友，但他不一样。当我知道为什么他不一样的时候，我就想着可以一辈子看着他。陪着自己喜欢的人，总归是比让喜欢自己的人陪着要更幸福一点。那种发自内心的向往，那种无法言语的期待，都和我自己有关，被自己所控制。” 尉迟的回答，白赫其实都知道，因为他理解，因为他和尉迟有着一样的想法。当那天下午他打开房门，看到那个穿着小背心小短裤抱着个西瓜笑得眼睛只剩两弯娥眉月的男孩，一切就都注定了。 “嗨，你好。我叫叶书帆，叶子，书本，帆船。我就住在隔壁，昨天刚刚搬来的。今天爸妈不在家，我可以来你家写作业吗？我请你吃西瓜。其实有几道题目我不会做，我可以请你教我吗？” 男孩的声音清脆好听，即使后来变声了，也一如既往地悦耳，特别是在白赫耳里。 “我已经下班啦，正在回来的路上，你晚上要吃什么？路过菜场的时候我去买，不过我好像把钱包落在办公桌上了，口袋里只有一个绿爷爷和两个铜板，怎么办啊哈哈哈。对了，我刚刚看到……” 这两段话一直刻录在白赫的大脑里，时不时地播放一遍。白赫第一次遇到叶书帆时他对自己说的话，和他离开之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白赫至今不知道，叶书帆要跟自己说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都有可能吧，兴奋地要告诉自己，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太多让叶书帆快乐的东西，总是很容易满足很容易被打动很容易就高兴。那条从叶书帆工作地出来到出事地点的路，白赫每天都会去走一遍，都可以把路边的花草也刻进脑子里了。只是怎么都回不到那一天，让他有机会拉住他曾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还有七天就整整十年了，十年对于任何年龄段的人来说都不能算短，特别是年轻人。白赫有很多事想要告诉叶书帆，就是想要他知道，可是每次到墓地，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苦了，张不开嘴巴。 如今白赫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有一个恋人陪在身边，家人都认可了他们的关系，日子会越来越好。是时候把叶书帆放下，虽然白赫一想到这点，就会觉得心很痛。突然就没有了，再没有找回来。 凡凡书房的镜头里，还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赫的脸，看到他眼角的泪花，嘴角的隐忍。不能发出声音，不能乱动，会吵醒身边安睡的人，那个已经决定了要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直对他好的人。 “但是如果将来，我们也死了，在天堂遇到书帆……”白赫转过身，从后头揽住尉迟的肩，整个人轻轻地靠了过去，鼻尖在尉迟的头发上小心蹭了蹭，扎扎地有些痒。“我该怎么说？会有一个他在的天堂吗？” 尉迟人没有动，就眼球转了下，呼吸很轻，像是在熟睡。白赫从后面抱着人，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的船前进的特别慢，凡凡划了很久才到湖心，又划了很久，岸才变得近了点。凡凡放下桨，在原地休息了会儿。夜里会有些凉，特别是在湖面上。阴嗖嗖地，连空气里仿佛都有冰渣。 船快近岸的时候，借着船头的小灯，凡凡看到有东西漂浮在湖面上，这是凡凡第一次在湖面上看到有什么漂浮着。凡凡眨巴下眼睛，干咽了口唾沫，还搓了搓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船划了过去。是一个人，漂浮在湖面上，身下有一块浮木，就那么静静地闭着眼睛趴在。 “喂？”凡凡举起船桨戳了戳对方。“喂？你听得到吗？” 浮木上的人没有动，手紧紧地抓着木沿，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条刻着LT的红色腕带。凡凡凑近看了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长得很清秀，睫毛很长，弧度优美，睁开的眼睛应该很大很好看。 “你没事吧？”凡凡用手推了推男生。“喂，你醒醒，我怕我拉不动你。” 最后凡凡还是费了点劲儿将人拖到了船上，溅了一身的水，差点自己直接一头扎进湖里。看着船上躺着不动的人，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湖岸，凡凡叹了口气，划着桨慢慢调转船头，往回划去。 又有什么人来到这，其实凡凡不会注意到，对于凡凡来说，不过是将来可能喜欢他做的点心的买家，其中某些人在将来会成为朋友。这些都是后话，和这个人从哪来，是不是本地人没有必要关系。而对于他们来说，凡凡不过是这里的又一个居民，如果留下，也许将来会认识，但他们不是为了他来的。所以这次在湖里救到人，对凡凡来说是件很意外的事情，意外到简直是神奇的。 等船靠了岸，栓好了绳子，凡凡将人拉起来用背撑住，然后抓着对方挂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半背半拖地往自己家里去。还是那条唯一的小路，非常地安静，一个人影，一点风声，都没有。 路过安露家时，在院子里刨地的可鲁甩着尾巴走了过来。凡凡背着人哼哧哼哧地走着，抬头就对可鲁笑了笑，说了句“我白天再来看你，乖，可鲁”。脚步没有停下来，凡凡直接撞开了自家院子的木栅栏。 将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后，凡凡拿了干毛巾给擦了脸和头发，又犹豫了下，去拿了套自己的睡衣，费了半天劲给人换上。两人身条差不多，忙活完，凡凡已经累得摊在地上，直接去茶几里摸吃的补给能量。 “你要是个大胖子，我真的帮不了你了。”凡凡一边啃着薯片一边对沙发上的人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那么真实的感觉，好重。果然还是需要锻炼，啥时不能停。唉，太伤人心了。” 凡凡坐在地板上专心地吃着薯片，又跑去厨房拿了罐牛奶过来，继续坐在地上吧嗒吧嗒吃着。沙发上的人皱着眉头，睡得似乎不太安稳，最后终于被小老鼠一样吃不停的凡凡给吵醒了。凡凡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跟自己说话的那一刻。这是凡凡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啊，你醒了？”凡凡压制着自己兴奋的声音。 对方疑惑地看着凡凡，开始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整个神情呆滞着，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凡凡。凡凡将薯片袋子和牛奶盒子丢在一边，扯了张纸巾胡乱擦了下嘴，人往沙发那里挪了挪，双手扶在沙发沿上。 “嗨，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是哪儿？”对方终于回神，揉着手腕慢慢坐起来。“你是谁？” “这我家，我叫凡凡。”凡凡挺开心地说道。“我把你从湖里捞上来的，不用太感谢我，嘻嘻。” “湖里？” “啊……反正就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救？”对方没舒展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其实你不用救我。” “不管你怎么想，我不能不救你，至于你是不是……想死，那是你的事，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对方犹豫了会，还是道了谢。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暂时先住这里。” “我……我叫田旻。” “田旻？！”凡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哪两个字？” “嗯，田地的田，旻，天空，秋天意思的那个，就是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语文的文。” “哦，哦。”凡凡往后退了退，不可思议地看着田旻。 “怎么了，你怎么跟见鬼一样？” 凡凡哭笑不得地看着田旻，傻笑了两下，道：“没，没什么，那个……时间还晚，要不先睡一觉，等明天天亮了之后再说。我带你去客房吧，还有其他的房间，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田旻这时才想起环顾了下所在的客厅，老实地问道：“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嗯。”凡凡点了下头，这一刻更加仔细地打量田旻。跟听说的一样，是个惹人注意的人，有些小脾气，不过很快就被隐藏起来。看着亲切好说话，却有种距离感。是要在后头紧紧追着，才可以的吧。 田旻并没有注意到凡凡观察自己的眼神，又问道：“不寂寞吗？” 凡凡愣了下，抓了抓头，道：“还好，白天可以去找朋友。” “我多问了，见谅，那……”田旻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谢谢你收留我。” 凡凡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忽然明白了什么，那股高兴劲马上又消失了。 “你怎么了？” “我带你去客房，明天开始……会有好多事呢。” 田旻不太理解地看着凡凡，最终没有多问，起身跟着凡凡上楼。 安顿好田旻，凡凡才离开客房，关门前，回头看了坐在床上好奇四处瞧的田旻一眼。 “是还有什么事吗？” “我前几天认识一个人，觉得他很好。”凡凡深吸了口，站在门口，双手有些紧张地抓着上衣角。“他失去了自己的恋人来这里散心，他想我可以帮助他。……其实他也没有很爱他的恋人，你说我们有可能吗？” “我……不是很明白。”田旻努力地思考着凡凡刚刚的话。“他也喜欢你吗？” “是的，因为我治好了他心里的伤。” “是吗？那么快？” “也不算是快和慢的问题。”凡凡努力给出了一个看似自然的笑容。“是他意识到，我才是他最合适的人。” “那既然他那么想，你也那么想，那……”田旻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和他前任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对吧？” “我不知道。”田旻苦恼地摇摇头。“他们为什么会分开？” “田旻，你还记得醒来之前的事吗？”凡凡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前面的话题。 “醒来之前？”田旻无助地看着凡凡。“有些模糊。” “你先睡一觉吧，或许明天起来，就想起来了。” “嗯，也许吧。”田旻撇了下嘴，显然很困惑。 “晚安，田旻。”凡凡抬手替田旻关了灯。“好好睡一觉吧。” “嗯，晚安……凡凡，谢……谢谢你。” 13、不速之客 次日太阳一出来，凡凡就起床了，飞快地刷了牙洗了脸，脸上水还没干就急匆匆地跑去看田旻。田旻还在睡觉，睡得还挺沉。睡相不好，踢被子，现在整个人趴着。凡凡噘了下嘴嘀咕了句，转身下楼做早饭。 早餐做到一半的时候，苏苏带着小喜过来串门，小喜不知道为什么，粘着苏苏不走，一放进店里跟其它小动物一块就趴在那里可怜兮兮地呜呜叫。凡凡给苏苏倒了橙汁，顺手揉了几把小喜头上的毛。 “奇怪吧？”苏苏坐着，由小喜贴着自己。“难倒我长得像她以前的主人？狗不是通过嗅觉来判断的吗？” “也有印象的脑子里吧？”凡凡说着，拿了盘子去盛炒好的鸡蛋。“话说我昨天晚上在湖里救了个人。” “救人？”苏苏吃惊地抬起头。“你在湖里救到人？” “嗯，而且还是一个我知道的人。”凡凡把鸡蛋盛进盘子里，又去烤了几片面包。“他是蓝晋琦的恋人，我只是奇怪我为什么会遇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听了他们故事的缘故。” “蓝晋琦？”苏苏回忆了下，似乎想起凡凡说的是谁了。“他知道吗？” “还没时间通知他。”凡凡用手摸了几颗樱桃丢嘴巴里。“还没有头绪，先留我这里再说。” 苏苏还正想说什么，田旻从楼上下来了，眼神还是有些茫然。凡凡站在正对楼梯口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望向他们的田旻，立刻伸手摆了摆手打招呼，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你在跟谁打招呼？”苏苏见状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凡凡招手的方向。“我怎么看不到有人？” 苏苏的话很轻，凡凡听到了，听到后整个人惊呆了，举着手站着一动不动，嘴巴维持着张开的O型。 “小凡凡，你吓到姐姐了，姐姐是不是应该马上飞速地撤离？”苏苏说话间已经拽紧了小喜的牵引绳。 “请飞速。”凡凡说完绕过苏苏快步走向田旻。“哎呀，你起来了？我做了早餐，一起吃。” “哦，谢谢。”田旻疑惑地看向牵着小喜飞奔而出的苏苏。“她……怎么了？” “想起还在烧水，真是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凡凡搂住田旻的肩一块往厨房去。“别理她，饿吗？” “饿？”田旻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感觉不太到，不过……闻着挺香，你很会做饭？” “是啊，因为我自己喜欢吃，所以要自己会做，嘻嘻。”凡凡得瑟地说道。“我会做很多好吃的，有时候还会做了出去卖。销量很好，可遇不可求哦。你先坐，多少吃一点，不过你看着没什么胃口。” “最近一直没有什么胃口。”田旻坐在凡凡对面，手拿着勺子在鸡蛋里拨了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吗？”凡凡捧着自己的盘子，大口大口吃着，低着头，没有看田旻。“对我来说，每天睡下去第二天又能醒过来，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出门见到可爱的朋友，有人喜欢我做的点心，就没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你真容易满足。”田旻说着勺了块鸡蛋进嘴巴。“味道还不错，虽然我没有一早吃炒鸡蛋的习惯，不过还是很谢谢你收留我。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出去看看。对了，这里是哪里？我是说哪座城市？” “我没什么事，本来今天也是想休息的。”凡凡放下盘子，开了花生酱罐头，开始给自己涂面包。“你要喝粥的话明天早上可以，我还会做小笼和煎饺呢。这里是一个度假地，没有什么名气，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怎么会？应该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不然我怎么来呢？还有湖……太奇怪了。” “你想起之前的事了吗？”凡凡问得一个自然，说完还舔了舔刮花生酱的勺子。 “之前……”田旻的注意力显然被凡凡带回来了。“我……我说不清楚。” “那你还记得自己住哪里吗？还有……家人。” “家人？”田旻飞快地眨眨眼睛。“我……不和我父母住，我住在外面。” “你是毕业工作了吗？我们好像差不多大。” “我毕业一年了，和我……和我……”田旻放下勺子，双手抓着桌角撑着身体，整个人呼吸很快，胸膛一下下起伏着，额角都开始有汗水渗出来。凡凡小心地伸手去摸了下，手指肚是干的。 “你别着急。”凡凡走到田旻身边，安抚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别着急。” “晋琦。”田旻很小声地吐出两个字，然后眼泪开始滚下来，凡凡好奇地去接，没有接住什么。“晋琦。” “田旻。”凡凡小声地叫了声。“你没事儿吧？” “我是来找蓝晋琦的。”田旻忽然一把抓住凡凡的手臂。“对，我想起来了，我是来找蓝晋琦的。” 凡凡站在门廊里看着花园，天空下雨了，淅淅沥沥地。田旻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情况很糟糕。这个时候还不到中午，蓝晋琦也没有跟凡凡联系，凡凡没有蓝晋琦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去找他，是不是要找他。 不记得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天空很暗，覆盖着乌云，以前下雨不这样。以前的下雨天很漂亮，就跟天气晴朗时一样。天晴，下雨，下雪，都是自然而美好的事情，是让人欣赏的。不像现在，气氛压抑。 安露牵着可鲁出来，打着伞，就在凡凡家木栅栏外头，仰着头，一样非常困惑的表情。凡凡回头看了眼关着的大门和拉严的客厅窗帘，直接跑进雨里，隔着木栅栏跟安露说话。可鲁的舌头从木栅栏缝隙里探进来舔凡凡的手掌，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黑色的大尾巴覆盖了水珠，欢快地甩动着。 “这天怎么回事儿？好久没见到了。” “以前有过这样吗？其实……也就是下雨吧。” “不只是这么简单。”安露担忧地看着凡凡。“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跟露露姐说。” “有是有，就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凡凡后退一步拉开木栅栏。“露露姐你跟我进来。” 安露带着可鲁跟凡凡进了屋，被直接带到客厅。凡凡指着沙发问安露，有没有看到上面躺着一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安露盯着沙发看了许久，表情越来越严肃。而可鲁似乎有些不耐烦，爪子刨了刨地板。 “我昨天晚上在湖里，把他捞起来的，他就趴在一块浮木上。”凡凡和安露又慢慢退出了客厅。“然后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当时我也真没法把他留在那里。他叫田旻，是蓝晋琦的恋人。” 安露惊讶地又探过去望了眼空空的沙发，道：“所以他是来找蓝晋琦的？” “早上苏苏来过，她也看不到田旻。” “话说你怎么半夜去湖边？还划船？这样很危险的。” “我……”凡凡似乎知道自己错了，垂下了头。“也是一时的，下次不会了。” 安露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为什么你可以看到他？” “也许因为我知道他和蓝晋琦的故事吧，一小部分他们的故事。” “但是你们都可以见到马……马叔，我没有跟你们说过他是谁。” 凡凡也困惑地抓了抓头，小声道：“露露姐，有没有可能……田旻他其实还……” “嘘。”安露阻止了凡凡后面的话。“凡凡，这是田旻和蓝晋琦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帮不了他们。” “可是我能看到他，和他说话。”凡凡跟着安露一起出了门。“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 “还没有想好。”凡凡诚实地答道。“蓝晋琦还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提醒他，他……很固执，可能一时不会接受。我是说，他是那种对这个世界有固定理解的人。而田旻是他爱人，他很爱他，看到他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可能不会放对方走。某种意义上，是蓝晋琦留下了线索，田旻才会过来。” “除了你和蓝晋琦，可能这里谁也看不到他。所以凡凡，田旻不属于这，不敢他是生是死都不属于这。”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送他回去的。”凡凡捏了捏自己的左手腕。“我可能猜到些什么，需要验证。” “凡凡，如果有需要，你一定要来找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嗯，我知道，不会逞强的。”凡凡对安露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天真笑容。“我有分寸。” “你啊。”安露笑着揉揉凡凡的头。“那我回去了，这几天都不会出门。” “嗯，有事我就喊你。哦，对了，马叔……他会一直住在你这里吗？” “不会，住一阵子，会……离开的。”安露说到这里，表情瞬间变得忧伤了。“我以后会告诉你们。” “是那个人吗？”凡凡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很激动。 安露盯着凡凡忽然湿润的眼睛，眼睛也跟着红了。 “是他，对吗？他来找你了？” 安露伸手捂住嘴巴，眼眶里含满了泪水，然后拼命地摇头，不等凡凡再问，转身跑了回去。可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追着安露欢快地跑了过去，就留凡凡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头发都湿透了。 “真的还会再见到吗？”凡凡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真的还会再被见到吗？” 田旻是被一个轰天雷打醒地，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这时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田旻揉了揉额角，叫了一声凡凡。没有得到回应后，田旻自己走了出来。而凡凡还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淋雨。 “凡凡？”田旻又叫了一声，拿起墙角的雨伞跑了过去。“你怎么了？会感冒的。” “我没事。”凡凡转过头，一脸的水，硬对着田旻挤出一个笑容。“你醒了？饿吗？” “进屋吧。”田旻抓住凡凡的手腕，拉着他往里头，视线扫过两边开着的花朵，忽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凡凡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湿了的手掌，莫名满意地笑了笑。 “这些花……”田旻疑惑地伸手碰了碰。“是一个季节会开的吗？” “有温室啊。”凡凡回得一个理所当然。“走吧，有些冷了，我给你煮粥喝。” “我帮你吧。”田旻又看了眼院子里开的各种花，本来就不是太了解，想着既然开着也是正常的就没有再去多想，撑着伞，拉着凡凡一起回屋了。收伞那刻又是一个惊雷，吓得田旻手抖了下，把伞摔地上了。 凡凡顺手捡起伞，重新靠墙竖着。 “这雷真吓人。”田旻拍了拍胸口。“本来我还想出去呢，看天气不行了。” “雨总是会停的，别担心。”凡凡回头望了眼天。“也许雨停后还可以看到彩虹呢。” “你真乐观，不过……确实有可能。” “太阳光照射到空气中的水滴，折射反射出七彩的光谱，想想就很不错啊。”凡凡摸摸下巴，心情显然已经是雨后了。“快点进去吧，我去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和面做小笼包子吧？” “我只会包饺子。”田旻摊了摊手。“不会和面和擀皮。” “我会，那……我们包饺子。” 凡凡去卧室换了衣服，擦干头发下来时，田旻就站在窗口看着院子，整个人又是呆呆地。电话铃响的时候田旻回头看了一眼，见凡凡在，又转回头继续看外头的院子。天空闪过一道光，又是一声雷响。 凡凡接起电话，眼睛还是留意着田旻。那几声雷来得很奇怪，田旻每次都被吓得反射性一抖。 “怎么了？”电话是江海军打给凡凡的。“苏苏跟你们说的吗？……我也不知道，等雨停了再出来。……去你的酒吧？人太多不好吧？……还是来我这里吧，不过昨天谈话不愉快，他可能不乐意来。……也行，反正我就陪着田旻在这里等着呗。……能帮自然会帮，你的意思我懂。……好的，我知道了，挂了。” 凡凡挂断电话，唉声叹气了下，扯了扯自己的脸颊，卷起袖子，又开心地去厨房忙活午饭了。 14、抓捕 凡凡跟田旻一起包饺子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凡凡将手胡乱擦了下就跑去接电话。田旻专心地拿着凡凡擀好的饺子皮包着饺子，动作是慢了点，形状到还不错，包好后一个个立着，褶子数都差不多。 “喂？”凡凡欢快地接起电话，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了。“苏苏啊，怎么了？……什么？！”凡凡显然是被苏苏说的话吓到了，猛地回头看向田旻。“哦，哦，好的，我知道了，你帮我拖着点，谢谢啦。” 凡凡挂了电话，深吸两口气，奔着进厨房，没等田旻反应过来抓着人的手往楼上跑。田旻手里还抓着一只刚刚捏好的饺子，被凡凡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跟着上楼了。 “凡凡，怎么了？” “有人来抓你了，你先躲一下。”凡凡说着已经拉开了卧室的门，将田旻推到自己床上，还扯了被子直接盖在田旻头上。“你躲在这里，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来，知道吗？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田旻本还想问什么人要来抓他，为什么抓他，听凡凡那么一说，也只是点了下头。 “我不会害你的，相信我，虽然可能相信陌生人不太合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 “你救过我的命，凡凡，你不是陌生人。”田旻打断了凡凡的话。“你去吧，记得回头跟我解释就好。” “嗯。”凡凡才转身，又回过来说了一句。“还是谢谢你相信我。” 田旻对凡凡笑着摆了下手，凡凡也没有再说什么，带上门后就急匆匆地下楼了。 铃铛响起的时候，凡凡在包饺子，包得很慢，但和田旻包得差不多。凡凡拍打了下手上的面粉，对着水壶上自己的影像露出一个大笑脸，看着自然亲切没什么问题，凡凡才喊着“来了”然后跑着去开门。 凡凡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只是听说过他们。既然是有一群人生活的小世界，就会有所奉行的规则，既然有规则，就自然会有负责管理的人。他们可能并不是时刻被看到，但都是客观存在的，任何地方都是。 这里的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墨镜和手套，没有表情，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门口，非常有气势。 “你好。”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中气很足的声音，生硬疏远。“见过这个人吗？” 凡凡咕咚咽了口唾沫，也直直地站在院子里，隔着一道木栅栏，看着另外一个人举着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俨然是田旻，绝对不会有错，连那一身衣服，都跟昨天晚上凡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没有。”凡凡果断地摇了摇头。“他是谁？他怎么了？” “用比较好理解的说法是，非法入侵。”不过这些人说话并不像外表那么死板。“他不属于这里。” “那找到后，是要送回去吗？”凡凡很关切地问。“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确实很少遇到，我们只是负责把人带离这里，后面要送去哪里，不是我们定的。” “啊，那么复杂，那……”凡凡疑惑地抓抓头。“是不是还要排队等审核什么的？” “有可能。” “会花很长时间吗？” “谁知道呢，那不是我们的事。你问那么多，是有见过他吗？” “好奇啦。”凡凡耸耸肩。“见到你们比较好奇就多问一点，以后还不定会不会见呢。” “如果你见到他，不要收留，我们就可以很快找到他。他的气场和这里不相容，呆得太久会有危险。”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的提醒。” 两人互相看了眼，没有再多说，跟凡凡告辞，走向隔壁安露家例行询问。 看来第一步是简单的走访，第二步不知道会不会到处贴告示，凡凡不清楚如果被蓝晋琦知道田旻在这里并正被抓捕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所谓朋友，或许就是在某些关键时刻为对方做出选择，哪怕明明知道这个选择会让对方痛苦。凡凡抬头看了眼被乌云遮挡的太阳，雨已经停了，随时有再下的迹象。其实在他遇到田旻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可能摆脱关系，更或者是当蓝晋琦来敲他家门的时候，就脱不了干系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记起来呢？因为太痛苦就选择忘记，真是……”凡凡抠了抠衣服上粘着的小点面粉。“可以被理解的吧，可是你都那么大了呀。真是的，我都是自己明白过来了。” 凡凡去找田旻的时候，他就趴在窗口看着湖，湖水蓝盈盈地泛着光，非常漂亮。 “你回来了？”田旻回头看了凡凡一眼，很快又转回去。“真好看，我没有见过水那么干净的湖，你是在那里救得我的吗？看来我运气很好。你知道吗，凡凡，我根本不会游泳。” “你趴着一块浮木上。”凡凡走到田旻身旁，跟他一起望着湖面。“你听说过圣经里的火湖吗？” “有些印象，不太好的印象。硫磺的湖，好像是魔鬼和恶人永远受刑的地方。”田旻疑惑地看向凡凡。“怎么忽然想到跟我说这个，别告诉我这就是火湖。那么漂亮，很多人可能都愿意死在那。” “这个湖没有名字，第一批人来这里时，它就在了。湖水清凉透彻，但是深入会变得异常寒冷。”凡凡认真地解释道。“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泛着荧光，不管是因为日照还是湖水里本身有的浮游生物。听早先来的人说他们都是度湖过来发现了这里。我也是坐船过来的，我们想来这里居住。还有一些人，他们走另外一条路意外地进来，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是很少在湖里遇到漂浮的人，那些没有意识怎么就来了的人。” “凡凡，我听不太懂，这跟刚刚你要我躲起来的事有关吗？” “蓝晋琦就是走另外一条路过来的。”凡凡提到蓝晋琦的名字时，田旻一下睁大了眼睛。“这里已经不属于国内，虽然人们热情友好，但进入还是有程序要走的。田旻，你记得你买过票，或者办过什么证吗？” “我……”田旻慌张地转了转眼珠。“是把我当作偷渡客了吗？我不是有意……等等，你认识蓝晋琦？” “嗯，我认识他。”凡凡爽快地点了下，到不全是承认，更多是为自己刚刚做好的决定打气。“你不会忘了吧？蓝晋琦已经离开你了。田旻，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他已经离开你了。” 田旻往后踉跄了下，后背撞到了窗台上，惊恐地看着凡凡，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来这里找他也没用，你看你还给人舔麻烦。我没告诉他们你在这里，如果被他们抓到就不太好了。” “不是的。”田旻的头摇得更加猛。“晋琦不会离开我的。” “其实你知道，否认骗得了自己吗？”凡凡装作冷漠地往前又迈了一步。“你知道地，所以你才会来这里找他，冒着风险过来，差点……淹死在湖里。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就死了。而他不会知道，因为他离开了。” “不是这样的。”田旻抱着头哭了起来，那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滴落在凡凡探过去的指肚上。 “你的眼泪。”凡凡收回手，入迷地看着指肚上田旻掉下的眼泪。“圆圆的，亮晶晶的，会折射阳光。” “他不会离开我的，你骗人，晋琦不会离开我，他说过会一辈子跟我一起。” “田旻。”看着田旻蹲下来缩在角落，凡凡也跟着难过起来。“何必呢？” “你不懂。”田旻猛地一把将凡凡往后推得摔倒在地板上。“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凡凡坐在地板上，双手撑在身后两侧，直愣愣地看着开始失控的田旻。 “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跟我说，不然谁说的我都不会相信！” “好，我现在就去带他来见你。”凡凡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去看愤怒地红着眼睛像要咬人的田旻。很不像这个孩子应该是的样子，几乎变得疯狂。或许不管是脾气多么温和的人，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事可以使他疯狂起来，在真正意识到过已经无力挽回的瞬间。“你别出去，被抓走了，我就帮不了你们了。” “带他来，我在这等着，不然不管谁来抓我，我都不会走。”田旻的语气非常强硬，带着泣音，听着无比可怜。凡凡握了握拳，垂着头走出房间。心里很压抑，忽然顿顿地觉得痛。并不陌生的感觉，以为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感觉到，结果那么容易地就又回来了。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如果时间足够多，足够地多。 包好的饺子还在桌面上，跟剩下的三分之一馅，垒着的一小叠擀好的饺子皮一起。凡凡没有马上出门，将田旻包好的饺子挑出来下锅煮，然后捞出滤干，装进可爱的饭盒里打包，没有加任何的调味。 天依旧是阴沉沉地，凡凡抱着饭盒站在院子里，没有带伞，呆呆地又看了好一会儿。苏苏和安露都从自己的住地过来，就站在木栅栏外头，担忧地看着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笑意的凡凡。 “怎么样了？” “他要见蓝晋琦，我现在就去找他，他在海军那里。” “我听花店的奶奶说，已经开始往各小店发通告。” “可是不是看不到田旻吗？发通告有什么用？” “给看得到的人，还有给田旻自己看。……这可不妙。” “那蓝晋琦可能马上要看到了。”凡凡回头看了眼自己卧室的窗口。“我要马上过去。” “要我们跟你一起吗？” “不用，海军和小珏在。” “凡凡，田旻到底知道不知道蓝晋琦的情况？” “不好说，也许……也许吧。”凡凡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转身快步跑了起来。 “好像是江海军让蓝晋琦来找凡凡的。” “也不算是坏事吧。”安露也跟着皱起眉头。 “希望这几天能解决吧。再过六天，是对凡凡很重要的日子。” 马叔牵着可鲁也跟了出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互相嘀咕着的苏苏和安露，张了张嘴，还是插不上话。 15、善意的谎言 金珏开门的时候，蓝晋琦和江海军正在客厅里坐着说话，对凡凡要过来，都是有数的。凡凡抱着饭盒对金珏小小点了下头，金珏回以一个信任和鼓励的微笑，关了门，叫江海军帮他一起切水果。凡凡直接走过去坐在蓝晋琦的身边，话也不说就直接把饭盒打开，然后举着递到蓝晋琦眼前。 “干嘛？”蓝晋琦往后靠了靠。“我不饿。” “你仔细看看。”凡凡大睁着眼睛盯着蓝晋琦，目光真挚。蓝晋琦愣了下，听话地凑近看了眼。“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吃一个尝尝，咬一口也可以，即使不饿，一口总是可以吃的。蓝晋琦，试试看。” 蓝晋琦犹豫了片刻，转眼看了看关闭的厨房门，拿起饭盒里搁着的小勺子舀了一只，手慢慢开始颤抖起来。 “应该可以吃出味道来的。”凡凡依旧是双手捧着饭盒。“馅料都是照着拌的。” 蓝晋琦抖着手和下颚，凑近咬了口饺子，一口下去，去了一半，在嘴巴里慢慢咀嚼着，跟着眼睛也红了。 “尝出什么味道吗？” “应该有。”蓝晋琦无措地看着凡凡，一把夺过凡凡手里的饭盒，用手抓着往嘴巴里一个个塞饺子吃。凡凡在边上看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依旧那么真诚地看着蓝晋琦。“应该有的，但是我尝不出来。” “跟我回去好吗？去我那里，还有没有入锅的饺子。”凡凡伸手握住蓝晋琦的手腕。“走吧。” “为什么我尝不出来，它应该很好吃。”蓝晋琦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走吧。”凡凡没有回答，拉着蓝晋琦站起身。“去我那里，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蓝晋琦茫然地跟着站来，像是毫无意识地由着凡凡拉着他走。 “很重要的事情。”凡凡没有跟江海军他们告别，拉着蓝晋琦直接往外走。沿路的小店里，凡凡有看到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在发通告。凡凡没有多看他们，走得很快。而蓝晋琦一手抱着饭盒，一手由凡凡拉着，就跟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被别人带着领路，小心跟着，又完全没有方向，不敢到处张望。 天空忽然又猛打了一个雷，蓝晋琦反手抓住凡凡的手，捏得很紧，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苏苏和安露已经不在凡凡家门口，两个人走到时都已经淋湿了，谁也没有在意。推开木栅栏进院子时，凡凡可以明显感觉到蓝晋琦抓着自己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可是感觉不到痛，一点都感觉不到。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凡凡直接领蓝晋琦去的厨房，随后拿出自己做的饼干和蛋糕端在蓝晋琦面前，抬手半臂的地方，是留下的没有下锅的几只饺子，除了一只是田旻包的，剩下的都是凡凡模仿的。 蓝晋琦放下饭盒，手在那几只生饺子上摸来摸去，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什么。 凡凡回头担心地看了眼，一步两级台阶地往楼上去。门开着，田旻还在卧室，靠着窗台看湖面，眼眶是明显地哭过后的红。凡凡紧张得单手抓着门框，深吸了两下后才敲了门。楼上楼下两人都在发呆，凡凡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任何一句话会不会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他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之前所有的决定，为这个决定铺垫的话，一下子变得没有意义了。如果此刻等在窗前的人是自己，凡凡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是作为这里一个不太符合传统标准的咨询师，作为这里的一个好居民，凡凡需要一些额外的理性，去帮助别人，去遵守大家生存下去的法则，去做一些对的事情。 “你回来了？他呢？”田旻的声音很轻，说得小心翼翼，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了。 “在楼下。”凡凡说完这三个字，人往中间移了移，完整挡着门，虽然田旻并没有预备冲过来。“但是在带你下去之前，我有些话要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田旻侧着身对着凡凡，左手依旧抓着窗框，就跟凡凡抓着门框一样。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来这里疗伤，我们就那么遇到了。在对的时间，对的人。”凡凡一直盯着田旻的眼睛说着这些话，抬着下巴，非常自信，甚至有股挑衅。“他以后的人生，不管过去跟谁在一起，多么重要，将来都只有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的过去都已经结束，也不会回头。那个人，就叫蓝晋琦。” “我不相信。”田旻的回答简单直接，语气很硬，这一次，带有合理的怨恨。“他不会。” “那你敢下去面对吗？当他只对着我的时候。” 凡凡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异常紧张，抱着毛巾，一步步走向蓝晋琦。蓝晋琦好奇地看着凡凡一脸惨白地朝自己走过来，眼睛却红得跟兔子一样。蓝晋琦认识凡凡的时间其实很短，但是在蓝晋琦的眼里，凡凡是一个很快乐的人，什么都在脸上，吃东西的时候会忘乎所以，较真起来又显得很老成，但不像此刻，很委屈无助的模样，半撅着嘴巴，抱着毛巾一下下往自己这里走，感觉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凡凡，你怎么了？”蓝晋琦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饺子，起身走到凡凡身边。“怎么忽然你这样了？” “毛巾，我帮你擦擦。”凡凡勉强扯了个笑，伸手就去给蓝晋琦擦脸和头发，蓝晋琦见凡凡脸色不好也没有阻止，拉过椅子坐下，垂着头配合地给凡凡擦。“我忽然想到了我哥，其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想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因为把我弄丢了而难过后悔，还食不知味，浑浑噩噩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蓝晋琦抬手握住凡凡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下来，和凡凡保持着对视，脸上和眼里带着理解的笑容，哪怕是刻意地，也做得非常好。“因为我也没有答案，就像你这里也没有我的答案。” “这里很难受。”凡凡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这种一样吧？” 蓝晋琦看着凡凡的手，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很轻地说道。“是一样。是一样了。” “如果你会没事，我哥也一定会没事。”凡凡顺势靠了下来，将头贴在蓝晋琦的肩上。“我也没事，你的小田也会没事。蓝晋琦，我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要自己走过来，真正去规划新的生活。” “我不知道。”蓝晋琦顺势抱住凡凡，闭着眼睛，轻轻地蹭了下凡凡的鬓角。那种同病相怜的慰藉，但是怀有先入为主想法的人眼里，就变得不一样了。你心里的想法，或者你潜意里并未被接受的期许，影射和影响着你所看到的世界的形态，改变它的客观存在表现，在这里尤为如此。 “你看我活得也挺开心地，对吧？” “别伪装了，凡凡，我理解你的心情。”蓝晋琦轻抚着凡凡的后背。“我真的理解。” “蓝晋琦。”凡凡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哥。” “我知道，我都懂。” “我真的很想他……”凡凡本来想演出戏给田旻看，到后来自己入戏太深，做了真，就给忘了。直到听到门剧烈碰撞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凡凡“呀”了一声，转身要追出去，冲出院子看着田旻的背影的时候才意识到蓝晋琦有跟出来，真要推人回去，蓝晋琦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和自己看着一个方向。 “蓝晋琦。”凡凡紧张地叫了一声。 “很眼熟的背影。”蓝晋琦自言自语一句，伸手敲了敲头。“但是不可能。” “什么？”凡凡很吃惊地看着蓝晋琦的反应，特别是当他说出刚刚最后一句话时。 “不可能，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可能。”蓝晋琦说完转身自己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还边摇头，似乎在极力否认什么。凡凡在院子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转头望望田旻远处的背影，再转回来看看进门的蓝晋琦。 凡凡慢慢意识到在蓝晋琦的潜意识里，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说不可能，尽管他还在排斥，看不清自己。 凡凡追出去的时候，田旻其实已经没有影子了，凡凡只能自己找。关于田旻的告示已经贴遍每一家小店和每一个路口，凡凡相信田旻自己也已经看到。不知道他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发现，别人都看不到他。 为什么明明知道看不到，还要贴告示，还要一家家去询问，并非是徒劳地，除了寻找田旻外，还有那些和他有关联的人，只有跟他有关联才会看到他，根本无法掩饰。凡凡没有见过那些人摘掉眼镜的样子，凡凡本身就很少见到他们。只是听最早一些在这里的人，比如齐叔，说起过那副眼镜，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很多其他人并不想看到的东西。 凡凡在一个拐角的小陶艺店外看到了捂着嘴巴，缩着肩，惊恐地盯着橱窗里告示的田旻。凡凡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急匆匆地奔了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跟田旻说什么，就看到斜对面店铺里穿制服的人。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田旻的状态很糟糕，凡凡很怕他最后会放弃，然后就真的消失了。在这个世界里就这样凭空消失之后会去哪里，凡凡不知道。来有路，去也有路，但走错了，就没有路了。 “田旻，跟我来。”凡凡依旧像上一次见到田旻一样，不容他质疑地抓着他的手朝另一头奔跑。“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要马上离开这里，你知道吗？不要再磨蹭了，被他们发现了，会浪费很多时间。” “什么时间？”田旻跟着凡凡奔跑着。“凡凡，我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这四个字凡凡说得异常清晰，甚至还有些愤愤的口吻。“但是再拖下去，就保不定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到了湖边，再说话可以吗？”凡凡边跑边回头张望。“我们先躲开他们。” “凡凡？”田旻一脸的茫然惊慌，已经没有刚刚落跑时的气愤，相比于蓝晋琦喜欢上了别人，田旻更加害怕的是自己的生死。当一个人无法确定自己的生死时，他如何去谈其他，特别是和他人相关的事？ 凡凡带田旻来到的湖畔的位置并不是码头，还是一处峭壁，距离湖面约有两米，没有其他路。 “凡凡？”田旻望了眼峭壁另一侧，害怕地往回退了几步。“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只是猜了个大半。”凡凡依旧抓着田旻的手。“不能坐船回去，闭上眼睛，跳进湖里，沉到底。” “什么？你疯了吗？”田旻不可思议地看着凡凡，手忽然挣扎要摆脱凡凡。“放手，凡凡。” 凡凡依旧死死抓着田旻，在田旻欲图掰开他手指的那一刻，另一只手握住了田旻带护腕的手，拉住护腕往下扯。露出内侧的一节皮肤上，有两道未结痂的刀痕，非常醒目，一刀比一刀深。 “想起来了吗？”凡凡拉起田旻的手腕往他眼前送。“看着它，想起了吗？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眼泪又一次清晰地从田旻的眼眶里滚出来，他抖着下颚，一直在摇头。 “自杀者……是没有权利留在这里的。”这个结论，是凡凡刚刚悟出来的，估计也是那些在寻找田旻的穿制服的人存在的一个职责。所谓非法入侵，不属于这里，不被看到，应该都与此有关。 “不是，不是的。”田旻依旧在摇头，眼泪一颗颗串成了线，一道一道滑下脸颊。“你骗我。” “你真的想蓝晋琦看到你吗？” 田旻大声哭了出来，整个人无力地蹲了下来，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回去吧，田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会在这里，我保证，他会过得很好。” 不管凡凡怎么说，田旻还是摇着头一直哭，那眼泪很烫，将凡凡的手都打湿了。 “这是一个看不到火湖的地方，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凡凡抓住田旻的肩膀，试图让他坐直。“想想你的家人，你可以听到他们在呼唤你对不对？如果蓝晋琦知道你这样，他一定会冒险来找你。你想这样吗？” “我不想离开他。”田旻把内心深处最直白简单的愿望说出那一刻，天空再次划过一道闪电。乌云开始聚拢起来，金色的闪电穿插其中，然后是一个又一个轰鸣的雷声。“凡凡，我不想离开他。” “你很幸运，田旻，你可以有一次机会，让自己做好准备，和他真正道别。田旻，他们就要来了，如果你被带走，蓝晋琦一定会追过来。他会不顾一切去找你，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下地狱。”凡凡指着那片泛着荧光的平静的湖水。“然后他会受到惩罚，会被丢进硫磺的湖里，你知道的，不是吗？” “我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我要下地狱？” “你不会，你只是去另外一个世界。但他会去找你，他就破坏了规则，并因此受到惩罚。规则，是任何一个世界得以维持的重要因素。”凡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你还没死，他们在救你，你能听到吗？” 田旻转头看向湖面，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他认得出来，那两个人声音教会了他说话，带着他看这个世界，把他抚养长大，他们没有在任何时候放弃过他，即使是在此刻。 “田旻，你和蓝晋琦已经彻底结束了，接下来……我会陪着他，跟你没有关系。” 田旻和凡凡在峭壁边对峙着，凡凡心虚，一直在虚张声势，但这个时候的田旻并不会察觉。 “或者你想他在这里等着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直等，一年又一年的……” “我会回来的。”田旻打断凡凡的话，不甘地望着远处湖畔的房子。“我一定会回来。” 田旻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凡凡甚至本能地伸出了手，但没有真正去拉。看着人就那么摔进湖水里，睁着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然后沉到看不见的地方。湖水很清澈，却看不到底，凡凡不知道，湖底到底在哪里。 穿着制服的人追到时，就看到凡凡一个人坐在峭壁上，晃着腿，望着远处发呆。他们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并没有跟凡凡说些什么。凡凡也没有回头，用手背擦了几下眼角，干干的。田旻留在他手背上的泪水也已经干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16、彼岸 凡凡回来的时候，蓝晋琦已经不在了，饺子还在，饼干和蛋糕也没有动。凡凡揉了下脸，自己端着盘子坐下开始吃起来。天空已经重新放晴，又恢复到原来的好天气，那些张贴的告示也一张张被撤下了。 再次被打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饺子不管生熟都被凡凡处理了。冰箱里还有些菜，凡凡扶着冰箱门看了很久都没有决定要做什么。食不知味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用了很长时间治好的，说复发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赌气地合上冰箱门，凡凡去客厅的茶几下翻零食吃，挑来拣去地，也没有自己中意的。 因为凡凡，或这里的人，没有关门的习惯，蓝晋琦就那么直接冲了进来，手上拽着一张纸，也不跟凡凡打招呼，到处查看一遍后开始往楼上去。凡凡盘腿坐在地上啃牛肉干，见蓝晋琦跑上楼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抓着袋子也跟了上去。还是跟在楼下时一样，蓝晋琦查看了二楼的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凡凡一边吃一边跟在他边上也不先开口说话，等到蓝晋琦喘着气停下来，凡凡才将袋子团起来塞进口袋。 “你在找什么？” “小田来过，是不是？”蓝晋琦的眼睛像要喷火一样盯着凡凡，那拽紧的拳头里露出的纸团的部分让凡凡注意到了上面的字。还是被蓝晋琦看到了，那张寻找田旻的告示。虽然，并不意外。 “蓝晋琦，我觉得你……” “小田呢？”蓝晋琦冲了两步，几乎贴着凡凡俯视着他，手伸着，随时准备抓住凡凡的样子。 凡凡微仰着头，就那么从容地回视着蓝晋琦，不紧不慢地回了句：“他回去了。” “回去了？”蓝晋琦反问。 “对，回去了，我送他回去的。” “为什么？”肩膀还是被蓝晋琦给抓住了，像老鹰用爪子提着兔子一样。 凡凡没有反抗，依旧淡淡地回道：“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你答应过你会帮我，你就是那么帮我的？小田来找我了，他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蓝晋琦，我……” “凡凡，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小田说了什么？你哥不来找你，你也不去找他，就一个人在这等，那是你的事，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跟我没有关系，跟我和小田都没有关系。现在小田来了，你骗他说我愿意留下来，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你是想着大家都不好，显得你多么豁达多么放得下吗？凡凡，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骗小田那样的话？” 凡凡皱了皱眉头，但没回避，依旧用蓝晋琦快要抓狂的语气回道：“我确实不该骗他，但我确实在帮你。” “你把他从我身边赶走。”蓝晋琦丢下纸团，将凡凡整个人提了起来，怒吼道。“你是在帮我？” 凡凡淡定地反问了句：“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蓝晋琦一愣，猛地甩开手，人都后跳了一步，指着凡凡说：“对，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就离开这里，我再也不会回来，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和你那……该死咨询，根本就是骗人的。”蓝晋琦说完，转身冲下楼。 凡凡没有站稳，退了好几步才再次站定。站定后也没有多等，还是追了过去，边跑边喊：“你等一下。” 蓝晋琦一直到门口才停下来，也不看凡凡，就烦躁地问了句：“还有什么事吗？” 凡凡几步走到蓝晋琦跟前，挡着门把的位置，咬了下唇，道：“我可以给你指路怎么到湖对岸，小田就是从那里过去的，有……直达车，所以走那条路最快，比你来的路要近很多。” 蓝晋琦不信任地看着凡凡，问道：“你是有什么条件？” “我想让你看样东西，而且现在晚了，没有……交通工具。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不会耽误。” 蓝晋琦透过玻璃望了眼天，这会儿已经全黑了。 “你知道田旻住在哪里，不是吗？” “什么东西？” “在我书房，你见过，那台望眼镜，只是……那次你没有看对东西。” “什么？” “湖对岸，我可以直接让你看到湖对岸。” 蓝晋琦站着没动，就跟之前田旻一样，就那么站着看着凡凡，好像凡凡做了什么对不住他们的事情。凡凡不开心地撇了下嘴，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蓝晋琦最后还是跟着凡凡重新回到楼上，那张掉在地上的告示也被再次捡起来抚平。蓝晋琦颤抖着手拂过田旻的脸，微张的嘴巴吸气。凡凡的嘴角跟着挂了下来，红着眼睛将书房的门推开，自己先坐在了望远镜前，痴迷地抱着镜头看了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蓝晋琦站在窗边，眺望了下远方。“湖对岸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凡凡不舍得抬起头，手还握着镜身。“非常特别，没有更特别了的。” 蓝晋琦不解地又望了眼，再看看凡凡又变得神采奕奕的眼睛，好奇地凑了过去。 “没有人看到过，除了你。”凡凡往边上挪了挪，方便蓝晋琦有一个更好的视角。“我以为不会再有别人可以分享，这是我的小秘密，我没有让任何人看过，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守着。” 蓝晋琦震惊地转过头，看着凡凡那又高兴又难过，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终于在责问之前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不那么讽刺，但依旧无法改变蓝晋琦此刻对凡凡的排斥和厌恶。 “你在偷窥？你居然喜欢偷窥？” “我只能看到白赫的家，我看不到田旻家。”凡凡说到后一句时，还带着愧疚。“但你让我看到了田旻，所以我想或许你也可以看到白赫。还能被人看到，被人知道自己的情感，其实……还挺幸福的。” “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这两个人，他们是老同学，七年前成为恋人。”凡凡尽量让自己平静地把后面的话说完，但不管怎么克制，那声音还是微微发着抖。“那个高壮肤色偏黑的叫白赫，另一个白净偏瘦的叫尉迟晨肃。白赫有一个恋人，是他初中那年认识的一个邻居，十年前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之后三年白赫过得非常可怕，如果不是尉迟在边上陪着他照顾他，他可能根本撑不过来。但是你看他还那么年轻，有很美好的未来，有人那么爱他，他的恋人舍不得让他跟着自己去死。现在，终于快要走出来了，还有差不多六天就是十周年的祭日。真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蓝晋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比凡凡的抖得跟厉害。 “我不明白，这跟你偷窥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蓝晋琦，你只知道我叫凡凡，你想知道我的全名吗？凡凡，是我来这里后取的名字。” 蓝晋琦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掐着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也无法表达。 “我叫叶书帆，朋友喜欢叫我小叶子，我哥叫我书帆，我爸妈叫我帆帆。叶书帆，叶子，书本，帆船。” “叶书帆？”蓝晋琦的手一抖，碰到了窗台上那个画着帆船树叶和看书小人的奶白色夜灯。 “嗯，是我。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凡凡非常慎重地说道。“湖对岸有个码头，是由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看护的。到岸后他会帮你停好船等你回来，同时他会问你要见谁。你跟他直说，他会给你指路。记住，一定不要随便说名字，不然他指错了路，你就见不到你要见的那个人了。” “我不明白。” “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可以。蓝晋琦，很多事情，最要紧的事情，旁人无法帮你，你要自己找到答案。” “最要紧的事？”蓝晋琦看着告示上表情呆滞的田旻，情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对。”凡凡抚摸着镜身，语气很坚定。 “比如呢？”蓝晋琦满怀希望地看着凡凡，好像凡凡的回答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凡凡眨了眨眼睛，蓝晋琦就那么盯着他的眼珠看，黑亮亮地，像能发光一样。 “比如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而眼珠，是不会发光的。越是黑，光线就被吸走得越多，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确定你是来度假的吗？那是坐火车来的？还是飞机来的？这里又是哪里？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所在度假地的名字吧？不知道的话怎么过来呢？”凡凡凑近镜头，迷恋地望着镜头里出现的人。“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对你很要紧的事，但是这一部分我不能帮你来回忆，它只与你有关。还有蓝晋琦，我刚刚撒谎了，这里的船没有时限，你现在就可以过去。出院子左拐，就一条路，一直走下去，你会看到码头。挑一艘船，自己划。记住我前面的话，对岸会有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告诉他你要找田旻。不要问我为什么他是白发白须，这不是重点所在。不要再被这些次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你要是想要一个空姐样的，他也可以是。” “凡凡。”蓝晋琦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好像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快抓不住了。“我……” “去吧。”凡凡回头给了蓝晋琦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会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十年？”蓝晋琦抱着自己的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凡凡。“你真的在这里……等了十年了？” “时间……”凡凡笑着望着窗外泛着荧光的湖面。“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17、七年 白赫去见叶书帆的父母，都是一个人去的，每年固定的两个时间，大年初一，还有叶书帆的祭日。尉迟很清楚这两天白赫不会在他身边，没有阻止，也从来没有抱怨。在一年的365天里专门只抽出两天给他的朋友小叶子，尉迟自己都愿意，何况是作为叶书帆唯一恋人的白赫。虽然现实已经把叶书帆变成了白赫的前任，但在白赫的心里，他没有承认过。叶书帆是白赫永远的恋人，而尉迟是白赫现在的恋人。 叶书帆逝世十周年的日子，对叶家，白家，哪怕是尉迟家来说，都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最初的那两三年就跟恶梦一样还会时不时在大家的记忆里出现。白赫走不出来，叶家也走不出来，因为尉迟坚持着，尉迟家也被拖了进来。最后白赫终于接受了尉迟，哪怕对于叶家来说也是好事。两位老人可以默默地怀念自己的儿子，而白赫这个年轻人的怀念方式太过激烈，有几次他们都害怕他也跟着走了，而白赫确实尝试过。 “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你有什么脸再去见小叶子？”尉迟的话说得很轻，一字字刺在白赫心里，最后刀掉落在了地上，白赫的胸口还是划出了一小道口子。尉迟淡定地走过去捡起刀走回厨房放到原处，再拿着医药箱给白赫处理伤口，期间没有再说话。那时就他们两个人，在白赫和叶书帆租住的房子里，现在这个房子早不知道被谁租走了。白赫接受尉迟后，两个人找了新的房子，一起付的首付。 这件事，白赫曾经试图自杀过的事，凡凡并不知道，当他恢复意识，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再次看到人间的白赫，已经差不多过去有一年。即使后来看到白赫，凡凡也不会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不被注意到不被看到不被听到不被触摸到地留下，有些太残忍。自叶书帆死后，他就将不断地错过白赫的生活，错过他生命里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就跟生命不再一样，普天之下是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地。凡凡现在的生活，也用了至少三四年来建构，再用三四年来成长和完善，差不多九年，才成为蓝晋琦看到的这个人。看着年轻，富有朝气，洋溢着快乐，喜欢品尝美食，乐于和他人分享，带着股孩子气，像是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然后悄悄地在一天里的某一个时间，像个小偷一样窥视着白赫的生活，偷窥着白赫和尉迟的生活。 被想念着，好像有被遗忘。还是很被还念，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不管是哪一个，都会让凡凡纠结很久，而这样的纠结也让没有尽头的时间变得不那么枯燥。已经死去的人，要怎么样，才会再死一次呢？ 那场意外来得很突然，司机当场就被抓了，酒后驾车，判了两年半，坐实了两年后因为表现好提前半年释放。七年前司机恢复了正常生活，过了两年遇到了一个姑娘，又过了两年结婚了，前一年有了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升级做了爸爸。酒醒后，司机一直有跟叶家在联系，但叶父叶母没有回应，因为他们说不出原谅对方的话。每年清明，司机家都会有人给叶书帆扫墓，司机出狱后他会亲自来，后来他妻子会陪着，这一年他预备牵着小丫头一起去。为了不给对方添堵，司机都会等叶家人扫墓完再过来祭奠。至于叶家人是否知道这件事，对当事人来说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司机最想忏悔的那个人，那个可以给与他原谅的人，已经不存在了。事后，司机家也进行了赔款，那些钱一直放着，至今没动过。那个时候叶父叶母是庆幸自己收入稳定，有些存款，不需要去动那笔钱。不管外人怎么看，在叶父叶母眼里，那是自己儿子命换来的。 叶书帆的父母单位都还不错，叶父前年退休，叶母再过两年也要退了，工资都还行。夫妻俩相依为命，九年前开始陆续资助着山区的几个孩子读书，也算是有一些依托，给自己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祈福。叶父叶母其实算是很坚强的人，他们那一辈走过来，经历很多事，明白不得不为的道理。其实说白了，也是没有办法。不可能跟着离开，还有彼此在身边，以后也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总归是要好好过下去才行。 尉迟比白赫和叶书帆幸运，因为他不是家里的独子，他大学出柜，家里那关并没有太难过，主要是尉迟妈妈不忍心。后来加上白赫和叶书帆的事情，也就彻底妥协，想着只要每年可以见到自己的儿子，他过得幸福，跟谁在一起，不是在一起？但是尉迟父母并不看好尉迟和白赫，只是不忍心说。他们同情白赫，也同情叶书帆和叶家，但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过得开心，显然，白赫心里还有别人。 没有比意外离世的恋人更完美的恋人了，他会一直留在对方的大脑里，而且还是最美好的样子。他不会变老，不会做错事，什么地方都好，哪里都好，谁都比不上，谁都不可能取代。可惜尉迟很固执，就在这一件事情上，非常地固执。然后他用七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了白赫新的寄托。 “不是因为你是你而喜欢你的人，最后都是会离开的。” “我们情况不一样，远不是喜欢不喜欢可以概括。”尉迟说这话的时候，在厨房里帮尉迟妈妈切菜，声音轻细温和。“我们太了解对方，知道对是什么人，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知道对方有多了解自己。如果阿赫现在忽然失去了我，他恐怕就真的挺不过来了。而我，二十多年来所有对爱的精力都付出给了他一个人，如今小叶子不在了，我更不可能放手的。妈，我会和阿赫好好过下去，我们都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 这一次的谈话发生在四年前，如今尉迟父母也接受了儿子这个在他们眼里并不太好的伴侣。尉迟妈妈偶尔也会和白赫妈妈一起逛街吃饭，对两个孩子的未来也有母亲的规划，只是轻易不提罢了。因为叶家和白家还是邻居，见面会相对多些，但话还没有和尉迟母亲说得多。对于白赫，叶父叶母确实还是有些排斥，这里到不是责怪，而是白赫会让他们想起叶书帆。白赫妈妈总觉得对叶家有些愧疚，叶书帆这个孩子她算是看着长大的，很讨她喜欢的一个人，可惜自己那关过了太久，还是迟了。好在当初事情出来，只对自己的儿子凶了些，对叶书帆除了疏远，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去伤害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情侣，只是好朋友的话，双方到都很乐意将对方收为干儿子，只是谁都没想到，居然两个孩子相爱了。 叶家和白家是在叶书帆生命的最后一个多月里恢复交往的，当然凡凡也不知道，当他回来时，只看到两家人又互相走动了。最后那近两月的事，即事故发生到叶书帆死亡那48天的事，凡凡完全不知道。 这一次叶书帆的祭日，白赫打算回家住三天，这事跟尉迟那么一提，房间里马上就变得安静了。尉迟那时正在熨衬衣，第二天有一个重要的会面，要有一个好形象，如果顺利谈下来，促成长久合作，第二年的利润又可以翻一番。白赫知道这件事，案子初期也提过不少意见，还托关系走过后门。对于尉迟的事业，白赫是上心地，其实对于尉迟的很多事，白赫都是用心地，包括尉迟家人的生日，他都会记下。在尉迟和白赫交往前，这些事白赫也会去做。如果尉迟有危险，白赫也会马上赶过来帮他，其实一直都是。 尉迟将烫好的衣服挂好，搓了搓手不知道为什么发冷的手，又拿了白赫的衬衣开始熨烫起来。 这十年里，尉迟也时常会发呆，然后七想八想，想着自己是不是曾经也希望叶书帆可以永远地消失，或者去很远的地方，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两个人再次见面时，叶书帆长了一脸痘，发福挺着啤酒肚，头发油腻腻地快要谢顶。白赫盯着他看了很久都没有把人认出来，然后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白赫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回应。从此叶书帆就在白赫的脑子里消失了，因为他怎么都回忆不起他长什么样。每次想到这些桥段，尉迟都会忍不住笑，笑自己白痴。他知道白赫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很多，乱七八糟地，没有一点逻辑就那么由着意识随处流。而白赫记忆中的叶书帆，永远是他离开前的那样，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死亡让一个人青春永驻了，而当事人，或许最渴望那衰老的一天。 十年的时间，并没有太漫长，转眼就过去了，两个人都已经不习惯没有对方在身边，白赫也已经习惯没有叶书帆。家里没有可爱的小摆件，柜子里没有零食，书架上没有漫画，阳台上除了一盆普通好养活的文竹外，没有其他植物，做的菜也都偏咸。白赫的生活里与叶书帆有关的一切，都已经被尉迟代替了。所以真的不需要太多计较，在看不到触不到的完全只属于白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白赫没有注意到尉迟的脸色，将他熨烫好的自己的衬衣挂了起来，又看了眼尉迟之前挂好的衣服。“你明天打算穿这件吗？正好可以配上个月一起出去买的那条蓝色条纹的领带。” “嗯，我也打算戴那一条。”尉迟收起熨衣板，微笑着站在白赫身边。“显得比较稳重。” “你一套进西装里，就不可能不稳重。”白赫伸手揽住尉迟的腰让他挨着自己坐下。“我明天晚上下班了就直接过去，不回这里了。中午有时间吗？我过来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好啊，我去抢号。”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尉迟侧过身，半严肃地看着白赫，小声道。“阿赫，我想小叶子是知道的，你们的关系，叔叔阿姨都已经承认了，小叶子一定是知道的。” “是吗？”白赫淡淡地看了尉迟一眼。“你那么认为？” “那时他还有意识，还活着，不是吗？所以他一定知道。” “既然知道。”白赫移开视线，眼神有些空。“为什么不醒过来？” 尉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眶也跟着红了。白赫别过头，没有去看尉迟，也没有让尉迟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这件事，一直是白赫，还有两家家长的心结。也许，真的不可能解开了。 “很多时候来不及了，就是来不及了，不管怎么补救，对方都不会知道。”白赫垂着头，声音哽咽，这些话埋在心里太久，说不说出来其实对于白赫来说意义并不大，但这一刻，白赫忽然很想尉迟知道。“晨肃，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我可能还有好几个十年可以活，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有下一个你。没有下一个你，那几个十年也就不存在了。这是最后一次，明年开始，你陪我一起给我们的小叶子扫墓，好吗？” “好。”尉迟从边上抱住白赫。“阿赫，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 “谢谢你。”白赫抓住尉迟绕在自己身前的手，用力在手背上亲了两下。“真的，很谢谢你。” 确实如白赫和尉迟认为的那样，凡凡并不知道他和白赫的关系已经获得了家长的认可。既然不知道，那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如果活着，凡凡，或者说叶书帆，知道这一天，早晚也是会来的。 白赫回家的那一天，四位家长都在。白赫妈妈在叶家帮忙，像是纸钱，还有一些祭品。其实没有太多的事情，白赫妈妈还是去了，跟叶妈妈随意聊着什么。白赫爸爸做了午饭，等自己的儿子回来。这几天，两家人上空的气压都很低。叶妈妈见到白赫时，问了他尉迟的事，说可以让这个孩子一起来。 “明年吧，我和晨肃说好了，明年，带他一起来。” 面对白赫这样的回答，叶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声。白赫妈妈在边上看着，也是百感交集，这一刻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所以大家都沉默了。白赫爸爸，叶爸爸，都独自在房间里抽闷烟。 晚上的时候，白赫给尉迟打了电话。没有说特别的事情，普通的电话，不住在一块的情侣间每天例行会打的电话。诉说一下思念，还有自己一天里琐碎的事。尉迟说他父母明天过来看他，带了些特产，有白赫喜欢吃的，很耐放，等白赫回来，他可以做给他吃。白赫说好的，替我多留伯父伯母几天，回来可以见。 尉迟的电话是在阳台上打的，才挂断，尉迟妈妈就假装很巧地端着碗甜羹过来了。尉迟也不会去拆穿自己的妈妈，笑着在阳台的藤椅里坐下，一边吃着并不合自己胃口的东西，一边听尉迟妈妈念叨。 “妈妈去打听过了，挺靠谱。价格的话，两家人可以承担。你们真的不考虑下？” “明年再说吧，不差这一两年。” “真的？这次不是敷衍妈妈了？” “能给你准话，我一定会给，即使不可能，明年也给你一个准话。” “唉。”尉迟妈妈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才跟你说这个，你哥你姐的孩子就够闹腾了，是为了你们好。我和你爸，也不介意是用谁的，就想你们好。一个家庭有了孩子，总归要快乐很多。” “我明白。这件事，阿姨也知道吗？” “我们都是那么想的，不过你白阿姨的话，可能更希望是白赫的孩子。虽然说她现在也认了，但有点希望的话还是会希望白赫有个孩子。”尉迟妈妈抓住尉迟的手轻拍着。“妈妈知道你死脑筋，都七年了，别的话也不想再说。你觉得这样好那就好，觉得过得快乐，我和你爸也不能说不是，你说呢？这日子往后是你自己在过，好不好，你心里最清楚。既然认定了，总归是要往好的方向带的，何况你和白赫也都是喜欢小孩子的人。妈妈把话放下，你有空自己好好想想。你白阿姨怎么跟白赫说，那是他们的事，我不管。小叶是个好孩子，我也为叶家惋惜，但事情已经这样，谁也改变不了。别被死者拖累了，对活着的人不公平。” “我懂。”尉迟给了尉迟妈妈一个很贴心的笑容。“我会跟白赫好好过下去的。” “你啊，真是……”尉迟妈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太死心眼了。” 18、重返人间 划船度湖的经过对蓝晋琦来说，犹如一个瑰丽的梦境，是蓝晋琦到这里后第一次意识到，他确实已经不在原来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里。泛着荧光的清澈湖面，映衬着点点繁星的夜幕，以及空中飘浮的类似磷火一样的亮点。蓝晋琦很想知道湖有多深，水够清，湖里没有水藻，能看到一样泛着光的鱼儿在游动，就是见不到底。看得久了，那种平静宁和会别恐惧所替代，仿佛自己盯着的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这个世界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其它地方，蓝晋琦还没有来得及问凡凡，可以说与这个世界有关的问题他都还没有时间问。从凡凡家离开，直接沿着路跑到湖边，跳上船就划起了桨，一直到湖心才慢慢冷静下来。 湖并不大，到了湖心，还是可以看到凡凡居住的屋子，只是另外一头，模糊了很多，像是起了大雾。蓝晋琦看不到湖的那一头有什么，而凡凡说那里有一个小区，白赫和尉迟居住的小区。蓝晋琦在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猜测，加上凡凡说过他只能看到白赫，也就有了进一步地肯定。湖的另一岸，是湖这一岸还在的人放不下的世界。心里所念，就会在湖的那一岸成形，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原来离曾经熟悉的世界并不远。 因为无法预算时间，所以蓝晋琦不知道过湖需要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等他靠岸后，确实看到了一个码头，和另一边一样，有一间木屋，只是这一次有人在。坐在摇椅里，抽着烟斗看星空的，是一个如凡凡描述的白发白须的老人。他穿着一身中山装，架着腿，非常地悠闲。 蓝晋琦停好船，整了下衣服，故作镇定地向老人走去。刚刚在湖面上感受到的寒意，此刻已经退了很多。 “您好。”蓝晋琦走到老人跟前，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你好啊，小伙子。”老人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蓝晋琦。“体力不错，船划得很快啊。” “谢谢夸奖，我……”蓝晋琦回忆了下凡凡的叮嘱，直言道。“我要去找田旻，您能给我指条路吗？” “可以。”老人坐直身体，手里托着烟斗，细细地打量了蓝晋琦一番，也没有多说，抬手一指。“那儿。” 蓝晋琦转头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望去，真的有一条路，应该说是真的慢慢出现了一条路。而路的两侧依旧是雾茫茫地，什么都看不清楚。空气比湖面是干燥了些，带了股暖意，蓝晋琦搓了搓手，跟老人道了谢。 “你会回来吧？”老人一问完，都不等蓝晋琦思考下，又自顾自说。“下回见啊，小伙子。” 蓝晋琦笑了笑，没有回话，跟老人挥了挥手，快步走上了那条唯一被自己看到的路。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蓝晋琦多少也明白了，虽然他还是无法相信，也还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那就是，他已经死了。只是他和凡凡不一样，他并没有死太久，至少不可能跟凡凡，或者叶书帆一样，死了十年。 那条老人所指的路，没有把蓝晋琦带回他和田旻居住的公寓，而是直接连到了医院的病房。蓝晋琦知道这家医院的住院部，他曾经来过，探望生病的亲友。和记忆中没有区别的病房，设配格局配制统一，除了门牌区分外没有什么特色的双人病房。蓝晋琦愣在半开的门口，到有护士穿过他走进病房都没回过神来。 田旻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躺在床上，右手挂着点滴，左手腕上缠着纱布，隐约看到红色的血点。田妈妈在边上陪着，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田旻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皱着，眼底很深的阴影。蓝晋琦不熟悉这样的田旻，哪怕是在他们出柜后那最艰难的日子里，他都没有那样虚弱和憔悴过。 “还没有醒过吗？”护士检查了下点滴瓶，关切地问了一声。 田妈妈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候会醒？” “宋医生说了不碍事，您就放心吧。”护士对田妈妈微微笑了下。“身体没事，会醒的。” “谢谢。”田妈妈小心地握住田旻的手，忍不住又擦了把眼泪。 这次护士离开时，蓝晋琦往边上挪开了，虽然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就在蓝晋琦挪开那一刻，看到了走廊另一头的田爸爸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说着什么。蓝晋琦犹豫了下，抬步进了病房。 双人间里，这次就住了田旻一个人。蓝晋琦走到床的另一侧，痴痴地看着病房上自己的爱人。伸手触摸的时候异常地虔诚，腾空沿着脸的幅度慢慢地划过手指，仿佛指肚还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小旻啊，你怎么那么傻呢？”田妈妈哭泣出声。“你走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蓝晋琦站在一旁，红着眼睛，视线在田旻和田妈妈间游离了会儿，最后还是定格在田旻身上。不知道田旻是不是感受到了蓝晋琦，眼球微微转动起来，但是没有睁开。田妈妈看着，捂着嘴巴坐着掉眼泪。 “小田？”蓝晋琦很轻地呼唤了一声，然后哑了，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也不知道要发出什么声音才合适。蓝晋琦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再也不被田旻听到的事实，太难以接受了。 田爸爸和宋医生进来那一刻，田旻眼球转动已经停止，看着睡得很安稳，只是眉心微微皱着。田旻不是一个喜欢或习惯性皱眉的人，蓝晋琦才是。而现在，哪怕是在昏睡中，好像怎么也抚不平了。 “宋医生。”田妈妈立刻站了起来。“您来了。” “我来看看小田。”宋医生对田妈妈点了下头，看似面无表情地走到田旻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心地用手肚撑开田旻的眼皮。蓝晋琦已经往墙又退了几步，他不想给外人让位，但是已经不得不让了。 “别担心，检查下来一切都好。”田爸爸在边上安慰田妈妈。“你累了在边上休息会儿，我守着。” “今天会醒的，最迟晚上，你们不用担心，只是……”宋医生收回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心里上的结还是需要家人帮忙开导。另外，如果方便的话，我建议可以看一下心理医生。一个是比较专业，还有就是有些话，其实对陌生人倾诉会比对至亲的人倾诉负担更小。……如果你们信任我，我可以帮忙介绍。” “谢谢你，宋医生，我们……会考虑的，等……等他醒了。” “明白。”宋医生又看了眼田旻。“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按铃。对了，我今天值班，一直会在医院。” “谢谢。”田爸爸又赶忙过来要送宋医生，被宋医生在门口阻止了。 “不用送，而且这是我应该做的。”宋医生职业地笑了笑。“好好照顾田旻，他现在很需要你们。” “我们知道，我们……不会责怪他的。”田爸爸也是红着眼睛，在门口停了会儿，目送宋医生离开才重新进来，还是和田妈妈一边坐着。“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别让孩子醒过来，还要担心你。” “我不饿，饿了会吃的。”田妈妈渐渐镇定下来，继续道。“上午蓝晋琦的姑姑来过，是来看小旻的。说了好些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想想就……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真吓人啊。” “唉。”田爸爸什么也没说，就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都不敢想事情，往前的，往后的，都不敢去想。”田妈妈说话间，眼睛还是紧盯着田旻，生怕错过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怎么会这样啊？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是不想吗？还瞎想，等儿子醒过来再说，醒过来……好好说。”田爸爸忽然也哽咽了起来，两个人就那么紧挨着坐在病床边，眼眶红红地，也没有在说话。蓝晋琦看不下去了，低头亲了下田旻的额头，然后逃一样的跑出了房间。都没有注意门，直接穿过墙就跑了出去，迎面撞上人也是如此，都没有注意。 但是蓝晋琦没有跑远，更不敢回家，他就在医院里晃着，偶尔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那些人看到蓝晋琦时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神情，就像蓝晋琦不过是医院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没有特殊一点，毕竟他并不是唯一存在的亡灵。蓝晋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跟他们说话，这一刻他想到了凡凡，还有凡凡所在的那个特别的世界。蓝晋琦有太多的问题，多到他都忘记震惊，比如自己居然真的已经死了。 原来不是田旻离开了蓝晋琦，而是蓝晋琦在过去的某一天，永远地离开了田旻，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蓝晋琦其实并不太记得那件事的细节，特别是自己怎么死的，那件事就发生在一个多星期前。蓝晋琦下班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起火灾，然后他去救人，之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其实蓝晋琦并不是特别好心也不是自不量力，他之所以会过去，是因为看到有人在窗户里喊救命。时间有限，情况紧急，他只是过去拉了一把，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然后就一瞬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剧烈的声音，接着整个人似乎飞了起来。有感觉到痛，可能来得太快，还没有真正体会，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很难说如果会有再一次，蓝晋琦会不会去拉人，但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死，他肯定不会去，可他当时不知道。当时的行为，在蓝晋琦看来不过是一种本能反射，他没有时间去预计可能的危险，他可以看到的，是一个在哭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还有她抱着自己喊救命的妈妈。蓝晋琦就是过去接住了被妈妈把从窗户塞出来的女孩，把她放在远一点的地上，推了孩子一把让她自己往前跑，然后转身去拉那位已经受了伤，依旧在努力往外爬的妈妈。 真的有后悔，自己就那么死了，一点准备也没有。蓝晋琦回忆起与自己死亡有关的这件事后，他已经回到了田旻的病房。看着田旻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田妈妈激动地扑过去，看着田爸爸叫来了宋医生，看着宋医生快步赶过来给田旻做检查，看着他对田妈妈点头安抚，看着田旻定定的眼神，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的蓝晋琦还是没回家，毫无目的地走着，还直愣愣地走着直线。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了，灌木，人群，车辆，建筑物。对蓝晋琦来说，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到夜天黑，半点都觉察不到累或疲倦。家不敢回，医院不想去，那个世界的路，也不知道在哪里。 第一次，蓝晋琦体会到了一种绝对的自由。物质，时间，哪怕空间，都不再构成约束。这一刻的蓝晋琦就像大多数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还没有找到归处的亡灵，开始了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19、再次相遇的恋人 蓝晋琦离开，其实对凡凡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蓝晋琦还不算真正属于他们所在的世界。次日凡凡还是早早地起来，开心地给自己准备早餐，顺带烘了些鸡肉干打算给宠物中心的小家伙们还有隔壁的可鲁吃。这一天天气看着格外晴朗，云朵像白纱一样飘浮在天上。前夜雨停之后，还真挂过彩虹在天上。 凡凡拎着鸡肉干去安露家时，可鲁和马叔都不在。安露一个人在院子里，戴着手套，拿着剪子修剪花枝。 “马叔去溜可鲁了。”安露回头对凡凡笑着挥了下手。“我今天想做玫瑰花饼，要不要来帮忙？” “好啊，不过要晚一点，我等下要去苏苏那里，还有……”凡凡眨巴眼睛想了想。“采购些原料什么的。” “没关系，你来的话我等你。” 凡凡兴致勃勃地问道：“玫瑰花够吗？我可以去花店买一些回来。” “本来是够了，加上你这个小吃货的话，不好说。”安露笑着捏了把凡凡的脸颊，还捏了片树叶在他脸上。 “嘿嘿。”凡凡乐呵地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脸，把给可鲁的鸡肉干留在院子的石桌上。“这个是我刚刚弄好的，没有加任何调料，给可鲁当零食吃。嘻嘻，我就会弄些吃的，别的也不会。” “你小子在露露姐这谦虚呢。”安露脱下手套，拎起那小袋鸡肉干看了看。“这些小东西也都是好命，看他们的样子，吃得多开心。果然是简单纯粹的小动物，我总觉得它们比我们感受到的更多更真切。” “露露姐。”凡凡忽然收住了笑容，还变得挺严肃。“什么时候我们好好聊聊。” “我明白，小珏和苏苏也拐着弯在问我，而且……他们也来过了。”安露说得很平静。 “他们？”凡凡转了转眼珠。“之前来抓田旻的那些人？” 安露点了点头，好像并不意外。 “为什么啊？马叔他……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过世了吗？不可能啊。”凡凡适时地压低了嗓子。“他明明认出了你，而你那么年轻，他那么……你们的时间差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安露往木栅门外望了眼。“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知道我早就死了，他不知道的是……谢颖也已经不在了。谢颖是后来他相亲认识的，他舅妈给介绍的。认识一年多后两人就结婚了，有两个孩子，儿女成双。儿女成家后，又有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谢颖是几天前也过世了，心脏的问题。” 凡凡张大嘴巴，愣愣地盯着安露看。 “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其实我也是猜测的，他们入了教，现在……她在他们的天堂等着他。” “天堂？”凡凡摇头。“我不明白。” “我也不是很明白。”安露抬头望了眼蔚蓝的天空，还有又变化了形状的云。“不过我应该马上会明白。” 凡凡也仰起头，望着安露望着的那片天空，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我看到的云彩像白纱，你呢？” “我看到的是一朵一朵的，好可爱。啊，正对着我们的那一朵云，好像可鲁。” “好吧，果然不一样。”凡凡耸了下肩。“其实它们也蛮像棉花糖的。” “哈哈哈。”安露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个小吃货。” 凡凡离开安露家没走多远，就看到马叔捧着束玫瑰，牵着可鲁走了过来。可鲁看到凡凡很激动地甩着尾巴奔了过来，挂着长舌头哈哈地看着凡凡，四只脚跳来踩去地也不停。凡凡伸手摸摸可鲁的头，直接从袋子里拿出块鸡肉干给可鲁，嘴巴里嘀咕着“好吃吧，送了你好多哦，去跟露露姐卖萌，你就有得吃了”。 马叔在边上看着凡凡逗可鲁，那眼神可以说非常慈祥，就像凡凡是他的孙子一样。 “马叔，早。”凡凡抬头对马叔笑了笑，弯着眼睛，是凡凡最常见的笑容。“玫瑰很漂亮。” “你露露姐今天想做玫瑰饼，我就又买了些。”马叔实言道。“而且是红玫瑰，意思也不错。” “嗯，露露姐跟我说了，下午我也来。露露姐做的玫瑰饼可好吃了，又香又酥，纯天然无添加，量又足。” “是吗？那我一定要尝尝，我……没有吃过她做的这些。”马叔遗憾地垂了下眼，低头摸了摸还带着水滴的玫瑰花。“其实你应该喊我马爷爷，你看着跟我大孙子差不多大。而安露，永远都是你露露姐。……我还以为我也会变成遇到她时的样子，结果还是一个糟老头。……你也在这里很久了吗？” “在过几天就十年了。”凡凡坦然地回道。“我一定比你孙儿大，而且马叔你看着也很年轻啊。” “十年了啊。”马叔神情复杂地看着凡凡。“你看着很小……露露她一直身体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我知道，露露姐跟我们说过，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是个很乐观的人。”凡凡边说着边继续逗着要鸡肉干吃的可鲁。两个人在路边站着，还真有聊开的架势。“我也很乐观，生死有命。” “是这个理，但不好听。对了，你那个朋友呢？高高大大那个，叫什么……蓝什么来着？” “你是说蓝晋琦？他有事回去了。” “回去？”马叔不解地问道。“回哪里？人间？” “嗯，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知道了，终归要去道别下吧。” “是吗？”马叔忽然变了脸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沉默了。 “不是所有人死了，都会马上意识到自己死了，特别是在他感觉到自己能跑能说，还会遇到其他人时。”凡凡拍了拍可鲁的头，举高了手里的鸡肉干袋子，直着背挺认真地看向马叔。“我们的意识还在，开始时应该是和我们放不下的人有很大关系。后来时间长了，渐渐有了新的意义，过去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吗？”马叔又反问了句，眼睛看着安露家的方向。“真的时间长了，过去就不重要了？” “马叔，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你们。”凡凡没有回答马叔的问题，因为即使他有答案也轮不到他来跟马叔说。马叔的所有问题，答案都在安露和他自己这里。跟凡凡，没有关系。 “哦，好，那……下午见。”马叔对凡凡客气地笑了笑，很快又垂下了嘴角，牵着活波的可鲁，缓步往安露家走去。其实走路，哪怕奔跑，对现在的马叔来说都是件轻松的事。虽然他看着年岁很大，但并不是真正的老人。他们病弱衰老不堪重负的肉体已经消亡了，留下的意识轻便自在，不受约束。而这一刻马叔可以说反常的行为，还是跟心理变化有关。哪怕活着的很多时候，觉得疲惫觉得累，跟身体，也是无关的。 苏苏那的小喜，状态比刚来时好了太多，适应能力强，活波讨人喜欢，已经有人想要领养了。苏苏隔天会带小喜和其他的狗出去遛弯，小喜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个它被苏苏捡到的湖。小喜会站在湖边，很安静地站很久，仰着脖子望着湖对岸，偶尔会甩甩尾巴。谁也不知道小喜看到的对岸，会有什么。 凡凡拿出鸡肉干后，就被苏苏这的狗狗给包围了，小喜也在外围摇着尾巴看着凡凡，呜呜叫唤着想要获得注意。这里的狗，都是苏苏捡回来，或其他人捡到后送过来的。它们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了街头，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尾巴。很多狗，还有猫，都带着项圈，有些项圈上，还有名字和主人的电话。 小动物是不是有灵魂，凡凡不知道，或许有，也可能这些小动物的存在，是因为他们主人的意愿，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数量那么少。有些主人在自己的宠物死后，会将它们安葬，然后祈祷它们去了天堂。而这个世界，也确实和想象的一样。没有饥饿，没有伤害，没有坏人，只是有没有痛苦，就不好说了。 “小喜活波多了。”凡凡挑了块大的鸡肉干递到小喜嘴边，小喜舔舔舌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凡凡，然后啊呜一口把鸡肉干咬住，转身趴卧在墙边，用前爪压着鸡肉干，侧着头啃着，眼睛还是看着凡凡。 “是啊，已经和这些小家伙差不多了。”苏苏正在给那些吃不了鸡肉干的小家伙喂好吃的来安抚。“怎么今天想来看小喜了？蓝晋琦走了吗？是因为田旻？田旻真的死了？” “没，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蓝晋琦……放不下。” “唉。”苏苏摊了摊手。“那他还来这吗？”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没有遇到过来了又离开的。我是说跟我有关的，虽然蓝晋琦也跟我没有关系。”凡凡抓了抓头，有些为难。“我的意思是说，他不和我真正相关，像齐叔叔那次，还有像露露姐。”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没有经历过，以后恐怕也不会。”苏苏把胖胖的咪酱抱在怀里颠了颠。“但是我还是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因为我而来到这里。有意识，就应该有希望。” “嗯，我也那么相信。”凡凡笑着将绕着苏苏的脚转圈的喵酱也抱了起来。“双酱越来越可爱了。” 苏苏的事，凡凡知道的并不多，一般自己不说，谁都不会去问。来这里的每个生命，都有一个自己的难以放下的冗长故事。凡凡第一次见到苏苏时，她就抱着垂耳兔果子，全身湿答答地走在路上。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具体凡凡也记不清了。有亡灵存在，总会有一个地方，他们是会去的，比如这里。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些人，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就像活着时面对的那个一样说不清的世界。 反正不管是哪个世界，不是忽然从无到有，就是一直都存在着。 叶书帆是会烧饭做菜的，而且做得还挺不错，但是像饼干蛋糕这样的点心，基本都是安露教给他的，比如像这次一样在安露家里做玫瑰饼。安露自己准备的玫瑰，马叔给买的，还有凡凡去花店用还没有做好的玫瑰饼预支的花，料可谓非常的足。凡凡在边上打下手，看安露处理花瓣，马叔和可鲁在边上看着他们。 “看着像在做苏式月饼。”马叔道。 “原理差不多。”安露指指已经准备在一边的两个面团。“应该醒得差不多了吧？你看看。” “嗯。”凡凡开心地凑过来，戳了戳面团，用手掰开查看了下。“可以了，我来做皮。” 凡凡和安露做了很多的玫瑰饼，码了整整一桌子。然后用凡凡用来装饼干的纸袋子分了好多袋，这次马叔也在边上帮忙。每个袋子装四块，装了十袋，剩下的两家人分了。凡凡掰着手指数了数，觉得差不多。 马叔开玩笑道：“可真多，你们都可以上街卖了。” “卖也好，送也好，都是因为事情做起来本身让人开心才去做的。”安露说道。“就像凡凡经常会去卖饼干和小点心，你以为收的是什么钱？买卖在这里，只是一种形式，让这个世界看着比较正常而已。” “是让像我这样忽然来的人觉得自在？” “是让像蓝晋琦这样的人。”安露说话间又给马叔倒了杯茶。“你不一样，你来时就知道自己不在了。” “可能因为我算寿终正寝，而你……”马叔捧着茶杯，眯着眼睛，一脸幸福地看着安露。“还是那么年轻。” “是啊，青春永驻呢。”安露将十个纸袋装进篮子里，转手递给凡凡。“小快递员，去送货吧。” “好的。”凡凡将最后一口玫瑰饼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好吃。” “我冰箱里还有芒果慕斯蛋糕，等你回来估计就可以吃了，记得来拿。” “露露姐你太好了，这样的小惊喜太可爱了。”凡凡开心地眯起眼睛，也是一脸幸福。“那我先走啦。” 凡凡拎着篮子，揉了下可鲁的头，欢快地跑了出去。马叔端着空茶杯，笑着看着凡凡的背影。安露在收拾桌子，背对着门口。可鲁绕着桌子转了两圈，自己回窝里睡觉去了。 马叔忽然道，声音甚至有些激动：“我喜欢这里。” 安露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擦桌子的动作，并没有回应马叔。 20、怎么说都算是同类了 凡凡去给苏苏，花店奶奶，江海军，还有齐叔叔和其他一些交好的朋友送玫瑰饼的路上，在一家咖啡馆门外看到了在里头喝咖啡的两个人穿制服的人。手套和墨镜依旧戴着，并不受环境影响。凡凡在窗外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过了马路，其中一个人转向凡凡看了一眼，很快又把头转开了。 送完玫瑰饼，又买了些做点心的原料，还有换来的好吃的，凡凡心满意足地哼哼着小调往家里赶，结果在离苏苏家不到的地方又遇到了那两个人。他们从另一条路过来，走得并不快，边走边还交流着。凡凡愣了下后马上跑着追了上去，快到自己家门时终于被他给拦住了，看着两人似乎要去安露家。 “有事儿吗？”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也是之前来敲凡凡家门的那个。“你在找我们？” “我……好奇。”凡凡将篮子往自己院门口随意一放，问道。“你们这次是来找谁？” “你很关心呢。”另外一个人反问。“怎么，以为可以忽悠我们两次？” “啊？”凡凡眨巴下眼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那个，我只是尽小力帮个忙而已，那个，公民责任啥的。” “到底有什么事？”第一个人没有理睬凡凡前面的话，绷着脸，态度挺严肃。 “我要去露露姐家做客，正巧看到你们，所以来打个招呼，真的就是这样的。” “你跟安露很熟？”另一个人侧过身正对着凡凡。“怎么这两次的事，都有你的份？” “那个……巧合而已，嘿嘿。”凡凡傻笑了两下，立马也严肃起来。“所以我能帮忙吗？” “这次恐怕不行。”第一个人望了眼安露家。“马郁行的事，跟安露有些关系，跟你无关，虽然我还不太清楚为什么你会跟之前那个魂魄扯上关系。不过……到是有件事，或许你能帮忙。” “是什么？”凡凡虽然还在纠结“田旻的魂魄”这个概念，但问出的话还是抓重点的。“能直说吗？” “之前这里来过一个人，叫蓝晋琦，我知道你跟他认识，而田旻是他生前的恋人。” “嗯，是的，所以我也想过或许这是为什么我会看到田旻的原因。” “没那么简单。”另一个人开口道。“这件事先放一边，那个蓝晋琦是不是离开了？” “对，昨天走的，是去找田旻，告别什么的。” “你确定？”第一个人反问。 “难倒不是吗？”凡凡疑惑地左右看看两人，因为对方戴着墨镜，所以看不到眼神。“意识到自己死后，去和生前在乎的人告别，不是人之常情吗？虽然过湖的路是我给蓝晋琦指的……我做错了？” “也不绝对，只是蓝晋琦未必可以找到回这里的路。” “怎么说？”凡凡着急地往前垮了一步。“如果他回不到这里会怎么样？也不是所有亡灵都会来这里。” “但蓝晋琦最开始是出现在这里的，然后离开了。如果回不来，可能有两个。”对方显得很有耐心，好像这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跟居民答疑解惑之类，虽然凡凡对这些人的存在知道的还是很少。“他可以找到一个新的归宿，也可能去天堂，或者投胎转世，这三点的前提是他有这样的意识和意志，这是属于那个好的可能性。另一个坏的可能性，就是他无法更正对自己的认知，会成为又一个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啊，怎么会这样？”凡凡吃惊地喊了声。“孤魂野鬼，不是吧？” “怎么不可能？有很多死去的人，无法完成角色的转变，对前世念念不忘，甚至怨气冲天。去不了天堂也不愿意投胎转世，没有像这里的地方容得下他们，就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那他们有人管吗？” “有，就跟在人间，警察也各有分工一样。而有警察的定义，就会有监狱的存在。” “监狱？”凡凡被吓得咕咚干咽了口吐沫。“比如炼狱，地狱？” “反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即使成为孤魂野鬼的话，也很可怜啊，他明明是可以到这里的啊。”凡凡不明白地摇头。“想不通。” “他来度假，对吧？”对方环顾了下四周。“来度假的人，最后都会离开的。没有人，会永远留在自己的度假地。我们会长久停留的地方，只可能是家乡，或家园。这个道理，总想得通吧？” “那……”凡凡抿了下唇，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如果有人去引导他，带他回到这里呢？”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 “是我让他明白他已经死了，是我给他指路回到人间，那……也应该是我把他带回来，对吧？”凡凡着急地看着两人。“我还是他的咨询师，我对他有责任，我……我之前也帮过其他的……亡灵。” “那是你的事儿，我们管不到。”第一个人回道，还带了些笑意。“而且我们这次去找马郁行，也不是为了抓他走，只不过是例行问些话，所以你也不用紧张。这个世界是由你们建造出来的，我们只是负责维持下秩序，并没有强权。我想之前田旻的事，你应该已经明白。每个生命，不管生死，都有他该去的地方。” “马叔……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吗？”凡凡思考了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天堂到底在哪？” “我们也没有去过，天堂……可能就是人们想象中那个最美丽的世界吧。”第二个耸了下肩。“对这里的不少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了。而对我们来说，每个类似这里的地方，都可以算是天堂的……一部分。” “这样啊。”凡凡皱了下眉头。“我想了好多年，还是不太明白。” “活了百岁的人也未必真正了解他所在的世界，有什么好苦恼的？”第一个人拍了拍凡凡的肩膀。“如果你有事找安露，等我们离开再去。至于蓝晋琦的事，你自己决定吧。再见，小凡凡。” “拜拜。”凡凡木木地对两个人挥了下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该怎么办呢？” 凡凡没有进屋，也没有给自己准备晚饭，就坐在门廊的台阶上，身边放着那个满是零食的篮子，一手一块玫瑰饼一手一块烤鱼片，吃得不亦乐乎，半点不像很烦恼的样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红红的云彩也消失了。凡凡揉揉半饱的肚子，爪子又在篮子里翻来翻去，直到看到那两个穿制服的人从院外走过。 马叔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凡凡就看到那两个人，路过自家院门，其中一个人还朝凡凡这边笑了笑。已经过去一天了，虽然说按照以往一小时一小时的算并不准确。两边的时间是无法简单地用快慢来衡量地，因为时间已经无法约束他们。凡凡将自己的东西从篮子里挑出来放在门口，已经只剩下一些原材料了。然后提着篮子去了安露家，里头有苏苏给的果茶，花店奶奶给的烤鱼片，还有江海军给的鲜芒果，齐叔叔给的茶叶等等一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呢，凡凡用手摸了摸，才按了安露家的门铃。 马叔已经回房间睡觉了，可鲁还在院子里玩，见到凡凡摇着尾巴就扑过来。凡凡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安露拿着蛋糕从里头出来，一个包装好的，还有一块放在碟子里直接吃的。凡凡舔了舔嘴巴，道了谢后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安露就坐在凡凡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就像凡凡是她的孩子一样。 “我曾经……我小的时候。”安露开口道。“也畅想过自己的将来。学做很多好吃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在自己面前吃得眯起眼睛，那种……很简单的幸福。一家人，品尝美食，然后聊聊一天里的事。” “露露姐。”凡凡含着叉子，有些迷糊。“你怎么了？” “好吃吗？” “好吃啊。”凡凡又叉了一块送进嘴里。“吃得停不下呢。” “我和马郁行的事，我已经有决定了。”安露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就像跟凡凡说“今天我要做玫瑰饼”时一样。“那么你呢？是不是也有什么决定正在努力做呢？可以给我说说吗？” “我……想去找蓝晋琦，但是……”凡凡放下叉子，略为难地说道。“并不是一定要带他过来。” “怎么说？” “只是想跟他聊聊，就像第一次见面时说的那样。我是他的咨询师，虽然不太合格。我可以帮助他的就是让他看清现实，至于最后的决定，还是只能由他自己来做，虽然我不希望他变成孤魂野鬼。” “什么时候去？”安露想了想。“马上就是你……叶书帆的祭日了。” “嗯，所以我想可以在这之前把这件事处理掉。”凡凡沉默了会儿，又点了点头。“可以的话最好了，算是一个很特殊的时间点。对于蓝晋琦，我应该是过来人，我希望可以帮到他，也希望反过来他也可以给我新的启示。因为我们的经历雷同，蓝晋琦应该会想听我说话，想看到我的。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可能被他排除在外。因为我的存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和田旻已经再不可能了，即使有一个死后的世界。” “这样的例子太多，你不是唯一的一个。”安露很少叹息，比如这一刻。“本以为所有的痛苦和遗憾都在后死者身上，现在才发现想得太简单。作为自我的独立意识保留着，怎么可能，真正地自由呢？” “露露姐，可以等我回来吗？” 安露一下明白了凡凡的意思，道：“差不多的时间。现在我还有一些事要准备。” “我等下就过去，蛋糕……”凡凡摸了摸安露替他打包好的蛋糕盒。“正好路上吃。” 湖边的船，数量一直都不会变，想要过湖总会有船等着。凡凡随意上了一艘，慢悠悠地划着桨，蛋糕盒就在自己的腿上搁着。凡凡很少在过湖的时候会去望湖水，去想湖到底在哪里，湖底有些什么，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湖底。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臆想的产物，即便是湖本身，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凡凡拎着蛋糕从船上下来，那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坐在摇椅里，笑眯眯地对凡凡挥了下手。 “您好。”凡凡傻笑着走了过去。“我又来了呢。” “怎么，这个是给我的？” “里头有一块是给你的。”凡凡说着拆开盒子，拿出一块切好的芒果慕斯。“露露姐做的，很好吃呢。” “谢谢。”老人接过蛋糕咬了一大口。“不错，挺好吃的。” “嘿嘿。”凡凡嘎巴下嘴巴，说道。“我这次想去找蓝晋琦，能给我指下路吗？” “你要去找蓝晋琦？”老人的语气里有带着惊讶，但神色完全不是。“如果错过自己的祭日呢？” “我都死了十年了。”凡凡低下头，脚尖踢了踢地上的草，声音很细。“还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呢。” “十年呢，多特殊啊。”老人感概了下，如果不是伴随着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享受得眯起眼睛的动作的话可能是会更煽情些。“我在这里，看到很多亡灵来来去去，看着希望燃起，浇灭，再燃起，我依旧不能帮你们解答任何疑问，除了指路，想想挺不爽的。好在我可以是各种样子，还能吃到好吃的蛋糕。” “是啊。”凡凡将蛋糕盒子抱在怀里。“不管蓝晋琦跟不跟我回来，我希望他也可以吃到好吃的蛋糕。” 老人眯着眼睛，舔了下手指，道：“好愿望。” 凡凡腾出一只手来握了下拳，给自己打气，然后脚步轻快地走上了那条唯一浮现在脚下的路。 21、愿意跟我回去吗 凡凡是在一家珠宝店见到蓝晋琦的，他就在钻戒的柜台边站着。凡凡撇了下嘴，抱着蛋糕盒跑了过去。蓝晋琦没有注意到凡凡过来，直到凡凡笑眯眯地把芒果慕斯递到蓝晋琦眼前，才回过头来。 “请你吃蛋糕。有没有时间，坐下聊聊天。”凡凡的话一口气说完，整个过程都是他笑得最好看的样子。 “这些东西，是怎么做的？”蓝晋琦盯着送到眼前色泽好看，也有些香味的蛋糕。“你不是也死了吗？” 凡凡见蓝晋琦是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自己时，有些不太高兴，不过很快情绪就调整了过来。毕竟蓝晋琦和他不一样，他才刚刚知道自己死了。凡凡低头当着蓝晋琦的面咬了口蛋糕，很享受地咽下了第一口。 “因为我记得它们融化在口中的味道，而且仔细想想的话，确实很神奇。但你来过我们的世界，与此相比蛋糕就是很小的事情。”凡凡放回蛋糕，抱着盒子正对着蓝晋琦的方向，眼睛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我们没有假装自己还活着，通常也不会去想生死的问题，就像你活着的时候不太会去想自己是活着的，所以死后也不会怎么去想自己是死了的。我们只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以一种新的身份存在，然后努力地完善生活的方式，就跟……你重生了，保留着原本的记忆，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认识新的人，不再和过去的人有交集。当你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做出了选择和决定，你就不会去拘泥于这样的小事。它们只是完整生活的附属品，而你记得它们的美好，其他人也知道，于是可以一起分享。蓝晋琦，你之前看到的我们的那个世界不是一开始就那样存在着的，然后等着亡灵过去居住，一开始根本没有那个地方。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意识，都是那个世界的建造者。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只要记得，就可以在那个世界里看到？”蓝晋琦看着眼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希望。 “我曾经听年岁更大的亡灵说过，曾经有两个小孩，他们在一次意外里过世，非常执念他们的母亲。于是在他们自己建造的家里真的出现了他们的母亲，和他们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人。事实上这位母亲还在世，她依旧活在人间。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心理一直留在死时，很多很多年，就一直和他们的那个‘母亲’生活在一起。我想你也猜到了，其他亡灵都看不到这位母亲。在那个世界，母亲才是某种意义上真正的亡灵。” 蓝晋琦垂下头，闭着眼睛，没有回应。凡凡多少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特是在这种地方见到蓝晋琦。 “还有你口的‘那个世界’，你真的知道是哪一个吗？”凡凡耐心地说道。“我前面说了，我所在的，你去过的那个世界，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它需要在里面的每个生命用心去建构，经营和完善。蓝晋琦，你是不是还没有认识到，那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临时驻留地，但对像我这样生活在那里的人，那就是我们的天堂。任何生命任何形式，都不可能不劳而获。我来这里找你，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去，当然这些都要靠你自己来决定，我们谁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帮你。当然，如果你可以在别处找到你的天堂，自然也不用过来。” “我从医院离开，去了北桥那块还在建的楼盘。”蓝晋琦开口道，似乎还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和小田打算在那里买房子，我们很看好那个小区。它的环境还有周边配套设施，非常适合居住。我还去了趟旅行社，我们制定了蜜月旅行计划，有些奢侈，但我们会承担得起。很多事，我们都在一步步地计划，一点点地实施。像你说的，建构，经营，还有完善我们的生活。我知道要等到政府同意可能性很低，但是双方父母会同意地。我们会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家，光明正大地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蓝晋琦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了下眼睛，然后手指移到了柜台上，直接穿过玻璃，小心轻抚着里头的一枚男戒。是一个经典款，简单大气，戴在田旻的手上一定很好看，凡凡也那么认为。 “凡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出来，我……”蓝晋琦哽咽了，后面的话没有能吐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虽然你现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哪怕再过十年，我也可以感同身受。” 蓝晋琦的手顿了下，转向凡凡小声问道：“你的……你哥，他……他怎么走过来的？”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走过来’具体是什么，我哥……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其实这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都不是特别好的事情，虽然我也很高兴，他一直记着我，也一直在心里爱我。但是这样的喜悦，又总是很容易被另外一种情绪所替代。我会希望，他不再爱我。”凡凡垂着头，半撅着嘴巴。“我哥还会活很久，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存在多久。时间，像你之前意识到的，对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我哥现在的恋人，我也认识他。他是我哥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好得有时我觉得我哥配不上他。我不是说我哥不好，他很好，对晨肃哥也很好，就是……都是因为还有一个我在。” 凡凡说到这，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蓝晋琦不常看到这样的凡凡，他也不喜欢这个时候的凡凡。在他对凡凡少有的认识里，凡凡就应该是一个简单快乐的人，一遇到好吃的，就笑眯眯地忘记了所有烦恼。蓝晋琦知道凡凡并不是真的执着于美食，只是执着着那些美好的东西。蓝晋琦其实都明白，但做起来太难。 “我们抗不过命运，不停地收拾着烂摊子。”凡凡抓出一块咬过的蛋糕，又吃了一大口。“幸好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幸好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蓝晋琦，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转世吗？” “真的还可以转世？”蓝晋琦诧异地看着凡凡。“投胎？” “我也不知道啊。”凡凡抬头，眼睛微红，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嘴巴里嚼着蛋糕。“可能我不想吧，不管是叶书帆还是凡凡，我都很喜欢，也只想做这样的自己。蓝晋琦，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我可能做不好。”蓝晋琦看了眼擦过眼睛的手指，上头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最要紧的问题，我不想看到你变成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海军他们也不想。我们是朋友，所有可以去我们世界的人，怎么说呢，缘分，或……命中注定。”凡凡把最后一块完整蛋糕递到蓝晋琦手边。“我们其实还是很幸运的，会去另外一个世界，遇到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分享美食，快乐，友情。” “那爱情呢？” “爱情？”凡凡茫然地又望了眼街道上的行人。“也有啊，像海军和小珏，他们就找了新的爱情。” “海军和……弟妹？”蓝晋琦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你是说，海军的灵魂和金珏的灵魂在死后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相遇，然后相识相知，最后相爱了？两个……已经死了的亡灵？” “你看到了不是吗？”凡凡又把蛋糕递进了点。“露露姐做的，最后一块了，你吃吧。” “我不饿。”蓝晋琦看了眼卖相很好的蛋糕，犹豫了下。 “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凡凡大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蓝晋琦。“再不是为了填饱肚子，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奔波了。蓝晋琦，我们在天堂里了，过最美好单纯的生活。那里的灵魂都是经过删选的，他们都很善良快乐。虽然失去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但是不要就那么放弃和消沉好吗？我们还是可以被注意到，被认识，被其他灵魂喜欢和关心。没有太糟糕不是吗？尝一口吧。” 这是蓝晋琦有史以来第一次，哽咽着吃一块蛋糕，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点都没有剩下。 “可能现在你还尝不出味道，这就跟初生时我们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甚至看不清东西。” “谢谢。”蓝晋琦抹了下嘴巴，看着笑眯眯看着他的凡凡。“凡凡，你可以在人间陪我几天吗？我想……我需要和一些人告别，但是我怕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过头七了吗？” 蓝晋琦愣愣地看着凡凡，有些没明白。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紧的日子，如果你想回去看看家人，我陪你去。”凡凡老气地拍了下蓝晋琦的胳膊。“也不是逼着你去诀别，想的话，以后也可以常常来探望。像我，没事就偷窥我哥。” “再……再说吧。”蓝晋琦最后又看了眼那枚戒指，转过身，对凡凡说。“我们走吧。” “好。”凡凡的手里已经没有蛋糕盒子了，没了蛋糕，盒子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们走。” 22、回到你身边 凡凡陪着蓝晋琦到蓝晋琦家时，葬礼早就结束了，田旻也从医院出来，和他父母一起。葬礼的氛围永远不会好，死气沉沉地，大家都垂着头不怎么说话。蓝妈妈哭得太伤心，蓝爸爸陪着她回房间休息，是蓝晋琦的姑姑在撑场面。当天田旻没有留下来吃饭，他就站在墓地里，在蓝晋琦的墓碑前发呆。田爸爸和田妈妈站在不远处等着，不管靠过去，眼睛又不管离开一秒，他们不想自己跟蓝爸爸蓝妈妈一样。 蓝妈妈每天以泪洗面，田旻每天都会去墓地里那么站着。蓝晋琦和凡凡来时，刚刚过了头七。 家人和爱人，在不同的两个地方，即便空间已经不能阻止蓝晋琦到处穿梭，他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而无论是哪一个地方，他都根本待不下去。凡凡一直默默陪在边上，只有他注意到了墓地外等候的车里吸烟的和蓝晋琦差不多大的男人。凡凡不认识这个人，就看到后座的一袋子里露出一本病历，是田旻的。 “你……你以前，是怎么说再见的？”蓝晋琦最后还是来求助凡凡。“当时，你……是一个人？” “我跟你情况不太一样，我恢复意识，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没有参加过自己的葬礼，只有一些祭日，忍不住会偷偷过去。去了……又难过得不行，完了第二年还是忍不住。” 蓝晋琦疑惑地看着垂着眼皮，没什么语气的凡凡，依旧没办法想象凡凡，江海军，还有其他他新认识的人都是怎么过的这些年。这种未知与疑惑其实也是应对于自己，蓝晋琦不知道下一步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想想是会很伤心，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痛苦，不被对方再感受到，这种痛苦的感受却每次都很强烈，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凡凡委屈地忘了蓝晋琦一眼。“开始我最大的心愿是看到我哥可以重新开始正常的新生活，后来……好像不知不觉中，我的心愿也变了，变得再次跟自己有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想这是好的现象，像……露露姐，还有齐叔。你还不认识齐叔吧？他是最早一批的建设者，上次我卖小饼干的时候他就排在你后面呢，下次有机会带你认识，你会喜欢认识他，听他说话，可以长很多见识。” 蓝晋琦回忆了下，还是没有想起齐叔是谁，于是就凡凡中间一段看似平常的话道：“我记得以前跟小田以前看恐怖片，会看到一个理论说还存在在人间的亡灵是因为他们有未了心愿。如果这个心愿实现了，那他们就会看到美丽的光，然后离开人间，进入天堂。有这样理论的恐怖片，最后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我也听说过，对部分亡灵是如此的。但是人有各样，亡灵也是。大家都有不同的命运，应该说是因为大家都有不同的选择。”凡凡认真地跟蓝晋琦讨论起来，都快忘了自己是陪人来参加对方葬礼的。“我没有遇到过去了真正或传说中那个天堂的灵魂，就跟我们活着的时候遇不到死去的人一样。那束传说中异常美丽的光，说不定就跟初生时看到的那一束一样。人变得彻底纯净，空空的一个，开始在新的世界里被一点点装满起来，成为一个新的生命。这些亡灵，或转世，或去天堂，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不在记得前世。” “是说彻底放下了？” “差不多，也不一定。” “怎么说？” “放下，还是放弃，其实很多时候，很难区分吧？”凡凡转了转眼珠，很认真地思考了会。“而且我也不认为像我，苏苏，露露姐，海军，小珏，齐叔，还有其他你还不认识的人，是因为放不下才在那里。我们是因为……有新的希望。像我前面说的，我们找到了自己新的定位，喜欢我们真实的自己，就是对自我的一种认同，就是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很满意的意思，然后继续快乐地存在下去。” 蓝晋琦没有回答，眼睛依旧望向田旻的方向，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微微开始颤抖的肩膀。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客观还是主观，他和田旻最后都是要放下彼此的关系往前的，像凡凡和白赫，还有其他很多人。 田旻后来红着眼睛跟父母一起离开墓地，上的那辆车凡凡他们过来时见过，包括那个驾驶座上的人。蓝晋琦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这一刻，凡凡真的看不懂蓝晋琦眼里的东西。太多矛盾的东西冲撞在一起，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跟把各种颜色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慢慢地就变黑了，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如果不算黑色的话。最后墓地里静悄悄地，就凡凡陪蓝晋琦还站在那里。墓碑上贴的蓝晋琦的照片，还是在笑的，看着比现在要年轻些，理着小平头，又神气又自在的摸样，就是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你哥现在的朋友，是什么人？”蓝晋琦忽然问道。 “我哥的朋友？”凡凡反应了下，明白蓝晋琦的意思了。“是他发小，同学，好友，我也认识。” “如果没有他，你哥……会怎么样？” “没有晨肃哥……”凡凡低下头，脚踢了踢目的上的草。“我不知道。” “你恢复意识后，第一个遇到的人是谁？”蓝晋琦又问道。凡凡差异地抬起头，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好像……就是岸边那位老人，他开始……长得像我爷爷。现在不像了。然后……”凡凡回忆了下。“我见到了划船而来的齐叔，然后我看到了湖，看到了湖对岸，看到了那个世界，忽然……就看到了。” “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在那间我以为是度假酒店的客房里，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过来的。”蓝晋琦靠着自己的墓碑坐了下来。“就像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开始地。开车的那个人，我知道，是他救了田旻。” “他就了田旻？”凡凡蹲下身，呆呆地盯着蓝晋琦毫无表情的脸。“你刚刚问我那些……是……想说什么？” “他叫宋豪，是外科医生。田旻被送进医院时，他正好值班。我当时还奇怪，是不是太热心了。”蓝晋琦苦笑了下，后仰着脖子想用头去撞自己的墓碑，结果撞了个空。“我真走运，会遇到你。” 凡凡不做评价，问道：“你想去看看我哥和晨肃哥的生活吗？” 蓝晋琦望着凡凡，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一个半靠着墓碑直坐着，一个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其实墓碑对蓝晋琦是没有支撑力的，这个最熟悉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对死了十年的凡凡，还是对死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蓝晋琦，都是触摸不到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其他世界存在的原因之一。 “我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换个简单的名字？” “我叫凡凡是因为发音和帆帆差不多，叫多了就变成凡凡了。”凡凡挠了下头。“当然，慢慢地是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啊。”蓝晋琦动了动嘴巴，无声地念了几遍凡凡的名字。“好像是的。但哪里不一样？” “凡凡的话……”凡凡咬了下唇，环顾了下墓地。“是不被叶书帆父母和白赫惦记的，他们不认识凡凡。” “我爸妈，还有小田，也不认识现在的我。”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凡凡抱着膝盖缩了缩。“咱们换个话题吧。” 蓝晋琦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凡凡的头发，道：“我会努力的。” “嗯？”凡凡抬起头，有些迷惑。 “虽然很难。” 到田旻家后，凡凡留在外头，没有跟蓝晋琦一起进去。那是属于蓝晋琦和田旻的时间，跟凡凡没关系。 在墓地里，过来的路上，甚至楼里，凡凡和蓝晋琦都有见到其他的亡灵。这就跟你走在路上，会遇到其他的行人一样。大家不不相识，没有交集，互相借过错开，谁也不碍着谁的路。蓝晋琦知道，凡凡他们没有义务帮助和引导他，他们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他们本性善良，因为某种现在还不知道的让蓝晋琦出现在那个世界的原因，让凡凡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而现在，关于这个问题，蓝晋琦没法想太多。 在房门外等待的时间，凡凡跟楼道里的一个玩皮球的七八岁的小姑娘聊了会儿天。她就住在楼上，在等她的弟弟出生，已经等了四年多了，还有三个月就可以等到。蓝晋琦出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离开，说是听到妈妈午睡醒了，她要去陪着她。凡凡跟蓝晋琦说了这件事，蓝晋琦抬头看了看似乎在回忆什么。 “新的生命，总是不会迟到的。”凡凡肚子感叹道。 “凡凡，跟我去一趟医院。”蓝晋琦这话才说完，人已经往楼下走了，还是习惯着，走人的路。 “为什么去医院。”凡凡跟着一起下楼。 “我想去看看宋豪，我……还没有认真看过他。” “看他什么？”凡凡一个没刹住车，直接撞进了蓝晋琦的身体里，就那么穿了过去。“哎呀，不好意思。” “没事，我会习惯的。”蓝晋琦顿了下，又迈开了脚步。“我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即使我们可以隐身，可以偷窥他人最隐私的生活，也未必就可以断定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凡凡嘴巴里劝着，行动上并没有阻拦。“虽然你可能听不进去，我还是要说你并不需要是认识可能会跟田旻在一起的人，我认识晨肃哥，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认识。好吧，作为一直在偷窥他们生活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可能过跟我不一样的生活。我希望自己可以是你的前车之鉴。” “凡凡。”在凡凡第二次走太快传过蓝晋琦时，两个人终于停下来面对面地看着彼此。蓝晋琦还是那样微微皱着眉头，而凡凡还是看似呆呆地睁大着眼睛。“谢谢你。” “呃……”面对那么神情正式地跟自己道谢的蓝晋琦，凡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不客气，真的，没什么。” “从医院出来，我陪你回次家。” “啊？为什么？”凡凡后退了一步，垂着头。 “十周年，是个很要紧的日子。我不希望你遗憾，如果因为我错过的话。” 凡凡再次仰起头打量着蓝晋琦，直到他对自己露出了笑容，才缓过神来，也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的小咨询师，我们走吧。” “嗯。”凡凡乐呵呵地点了下头。“说实话，有你在，我的情绪也好了很多。” “可能因为……”蓝晋琦回头看了眼思考中的凡凡。“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负负得正什么的，像凡凡，嘿嘿。”凡凡拍拍胸膛，用力过大，手掌穿后背上去了。“哎呀，太大力了。” 蓝晋琦动作很轻地揉了下凡凡的头发，那是第一次，他好在真的触摸到了凡凡的发丝。学习死亡，是一个和学习如何活着一样繁琐而漫长的过程。除了一些诀窍和悟性，并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 23、后任和前任 凡凡和蓝晋琦到医院的时候，宋豪正在手术室里，手术室外，除了等待的家长，还有一个亡灵。他就跟活人一样守在门口，也不探头进去看看。凡凡和蓝晋琦从另一边的墙壁穿了过去，围观了手术整个过程，直到宋豪摘下口罩从手术室里出来。凡凡好奇地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年轻人，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还有胸膛微弱的起伏，以及边上染了鲜血的医用纱布。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很快又消失了。 “怎么了？”正半个人穿过墙的蓝晋琦回头看了还呆愣着没动的凡凡。“凡凡？” “啊？”凡凡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我好像……不记得了一些很要紧的事。” “比如呢？”蓝晋琦耐着性子走了回来，看了眼手术台上正准备被推出去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出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眉眼间，居然觉得有些像凡凡。又像田旻，又谁都不像了。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自己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你知道了。”凡凡很绕口地说完这句话，自己又开始垂眸思考起来。“就刚刚那一瞬间，我好想记起自己不记得一些很要紧的事情。” “如果真的想不起来了，说不定并不重要。”蓝晋琦用凡凡的话安慰他。“如果重要，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也许吧。”凡凡苦恼地撇了下嘴。“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定跟我的死有关。” “跟你的死有关？”蓝晋琦一下提了神。“难倒你一直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死的？” “我只记得是车祸，发生得太突然了，轰一下我就飞没了。”凡凡轻描淡写道。“但我没有马上死。” “我不明白。”蓝晋琦惊讶地盯着凡凡。“你是说……那段濒死经历？我……是当场死亡的。在爆炸发生的瞬间，用东西飞出来直接扎进了我的后脑。……也是轰一下，我也飞没了。” “你都记起来了？” “差不多吧。刚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了很久，然后……”凡凡摸摸自己的脑袋。“昏迷了一阵子。” “一阵子？多久？小时？天？星期？还是月？” “不知道了。”凡凡看着病人被推出手术室，看着护士进来收拾，整个人还是呆呆地。“我来过这里，还是手术室都长一样吗？十年了，不可能不变的，器械都不一样了……也许这是为什么，我会有一段时间空白的记忆吧。像你死后，到灵魂拥有独立意识并没有差太多时间。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或许……” “或许什么？”蓝晋琦靠近凡凡，弓着背，侧着头去看他。“凡凡，你还好吗？”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还没有死。”凡凡抬头那刻，眼睛里看似水水地泛着光，就跟那个湖一样。 “凡凡。”蓝晋琦抬了抬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宋医生应该已经换好衣服了。” “凡凡。”蓝晋琦拉住准备穿墙的凡凡。“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好。”凡凡点了点头。“如果我自己可以想起来的话。你知道，开始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当我明白不是我失去了阿赫，是他永远地失去了我。”凡凡说到这里，人跟泄气的皮球一样缩了缩。眼睛很无辜地看着蓝晋琦，声音也弱了几分。“不是他离开了我，是我离开了他。” 蓝晋琦沉默了片刻，小声问道：“怎么会忽然明白？” “对，就是，忽然明白了。”凡凡伸手在手术台上轻抚过。“就像，时间到了，就明白了。” “时间？” “我们出生的时间到了，我们就出生了。我们死亡的时间到了，我们就死了。就是这样的时间。” “也就是说，你真正死的时候？” “差不多吧。”凡凡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蓝晋琦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凡凡没有弄错，他死亡之前确实在医院里昏迷了很久，那么这段时间里，一定也发生了很多事。这些发生的事，在这样的情景下，可能真的非常重要，但是当事人却不知道了。或者像他们现在，在死后还是知道了，但身边守护的亲人永远不知道当事人已经知道了。有些遗憾存在后，恐怕真的无法消除。 宋豪下了手术，换了衣服，又喝了杯水，就在窗口给田旻打了电话。蓝晋琦和凡凡这时就在边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有些责怪他们私闯他人地盘。 “你们可不能就这样偷偷飘过来，然后偷听宋医生讲电话。” “哦，好像说的你不是一样。” “我……”护士鼓了鼓腮帮子，狡辩道。“我本来要走，看你们进来了才留下的。” 蓝晋琦没有理会护士，往宋豪那里又进了一步。这通电话进行地并不长，就短短说了几句话，以医生善意的叮嘱为主。话与话之间的停顿更为短暂，对方估计就简单了回答着类似“嗯”“好”“知道了”“谢谢”这样的话。挂断之后，宋豪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包烟，开了窗，就倚在窗口抽起来，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 “宋医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呢。”护士唉声叹气起来，这会儿又高兴蓝晋琦和凡凡在，终于有人可以听她说这些话了。“他进医院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他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之前我在这里工作时遇到他的话，也许我会努力着追求他一次。可惜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而他刚刚参加实习。虽然他可能不会喜欢我，好吧，他不会喜欢我，但是红颜知己还是可以做的吧。” “你一直在医院里？”凡凡打量了下护士的衣服，忍不住问了句。“多少年了？” “这是最新的衣服，即使是鬼魂，我也可以与时俱进的啊。”护士说着还扯了下自己的护士服。“不过我喜欢之前的那一套，比这个颜色年轻和活波。我不是唯一还留在医院里的，我喜欢这里，而且我有工作。” “工作？” “你们也知道，医院里常常会有死人。很多人死后，他们……很困惑。” “困惑？”凡凡的注意力已经被护士吸引。“而你留在这里，是要帮助他们……超度什么的？” “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人可以引导你，新生活会轻松一些。”护士耸了耸肩。“有有经验的前者是件好事。” “也是。”凡凡想了下，转头看向依旧盯着宋豪的蓝晋琦。“宋医生的家人呢？” “前几年冷战中，现在已经好了，就等着宋医生遇到他喜欢的人，然后带回家。”护士说到这里，还挺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事多磨吧，希望那个人快点出现。当然喽，希望对方家里的事情也解决了。你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接受同性恋的，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多了。而宋医生，他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挺好的。”蓝晋琦忽然开口，还傻笑了下。“这点确实挺好的。” “蓝晋琦。”凡凡过去有模有样地扯了下蓝晋琦的衣摆。“你没事吧？” “我们走吧。”蓝晋琦没有再看宋医生或护士一眼，拉着凡凡直接走了。 “去哪？”凡凡跟护士挥了下手，加快了脚步。 “去你家。” 叶书帆的家还在老地方，叶家没有搬走，隔壁的白家也没有搬走。如今常住的，都只有一对老夫妻了。凡凡跟蓝晋琦来的时候正好是叶书帆逝世十周年的日子，所以白赫也在，所以还有不少亲戚也在叶家。到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两家人在独自吃晚饭，隔了一堵墙。凡凡就在这堵墙边晃来晃去。 “你别晃了。”站在白家饭厅里的蓝晋琦拉住了又要闪到另一边的凡凡。凡凡确实活波好动，但这一次绝对不是因为他的这个性格。“我知道在这样的日子把你拉过来很唐突，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没什么。”凡凡垂着头，脚尖在地上戳了两下。“我以为会有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十年这个点，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很多东西，你感觉不到了。只是你想要去感觉时，它们也会在。” 凡凡避开在吃饭的三个人走向里面的房间，蓝晋琦跟了过来，那是白赫以前的卧室。这几天也住人，白妈妈将它收拾得很干净，东西很少，少得就跟是旅馆一样。只是靠墙有一个大的柜子，凡凡知道，叶书帆的东西都被收在了里面。白赫没有把它们带去和尉迟的新家，全部都留在了这里。 “看，现在还能看到呢。”凡凡站在窗前的书桌边，手轻轻地擦过桌面。“我拿美工刀刻的，嘿嘿。” 书桌的右下角，确实被歪歪斜斜地刻着字，蓝晋琦认得出是“白帆”两个字，边上好像还有画。 “我在这个桌子边，跟我哥度过了很多很多个周末。我们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在这里。”凡凡前倾身体探出关着的窗户。“还有这棵梧桐树，怎么好像又长高了。我还爬过呢，才一半就被我哥拉下来了。” 蓝晋琦站在边上听凡凡说，整个人很安静，也平静了不少。他可以感觉到凡凡对话里内容的珍惜，也可以感觉到此刻说话人的释然。那种已经不再害怕把珍藏的东西说出口告诉给他人听的释然，因为知道那些东西已经被永恒地保护了起来。提不提，跟谁提，都不会被破坏。更多传达的，是一种分享的喜悦。 “我也希望有一天跟你一样，不再害怕回忆，回忆的时候，不再那么痛苦。” “总会有一个过程的。”凡凡重新站直，手里似乎还抓了片梧桐树叶。“这就跟你学习走路和说话一样。” “树叶？”蓝晋琦将那片树叶从凡凡的手上拿起来。“树叶……也有灵魂？” “是我有。”凡凡笑着转过身，又把脑袋探进了柜子里。“你来看叶书帆的小玩意儿。” 蓝晋琦看着那片树叶在自己手里渐渐变淡，然后消失，突然有些明白凡凡的话了。不被触及的东西，可以变化出各种形态，散发出各种味道，只要你愿意去看，去听，去感受，它们就会和你记忆中的一样真实。 这个习得的过程，并不容易，所有事情对蓝晋琦来说，才都刚刚开始。 这一天，对于叶家来说，是非常难熬的一天，好在还是24小时，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了。凡凡没有进去停留很久，一直低着头，就蓝晋琦认真地看了会儿，最后跟凡凡一起离开。两个人在月光下散步，散着散着凡凡忽然就笑了起来，蓝晋琦有些诧异地看着在自己十周年祭日当天笑太欢的人。 “月光下散步的两只鬼，哈哈哈。”凡凡揉着肚子，指指自己，又指指蓝晋琦。“两只鬼在月光下散步。” 蓝晋琦无语地看着很没形象的凡凡，抬头看了看天，还真的是个圆月亮的晚上。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凡凡侧着头，手还在揉肚子，好像笑得太厉害，肚子都酸了。 “是，很有意思。”蓝晋琦在知道自己死后第一次流露出不算勉强的笑容。“大鬼带小鬼，晚上一起散步。” “我是大鬼。”凡凡跳到路边的信箱上，开心地蹦跶了几下。“你是小鬼。” “我是小鬼。”蓝晋琦看了看四周少有的几个行人，对凡凡伸出手。“我们走吧。” “这次去哪儿？”凡凡单脚站在信箱上，还悠悠地转了个圈。 “回你来的地方。”蓝晋琦走进信箱，仰着头看向低头看他的凡凡。“我们回去吧。” 凡凡从信箱上跳下来，弯着眼睛勾起嘴角，道：“我给你带路。” “你那里有吃的吗？感觉有些饿。” “有啊有啊，被你那么一说，我也饿了。除了露露姐的蛋糕，什么都没有吃啊。” “那回去好好补。” “那必须的。” “……” “……” …… 凡凡和蓝晋琦并排走远，不被看到，留不下影子，也没有一点痕迹。夜班回来的，晚归的人，摆夜市的人穿过他们走过的地方，就像走过任何一块看似空着的地方。凡凡和蓝晋琦就试过靠白赫和田旻很近，但他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生者和死者的界限从未曾如此明确，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时空。 24、压轴的故事 蓝晋琦跟凡凡一起回到湖边，老人这次并不在，只留下一艘船在湖边静静停靠着。蓝晋琦过去把船拉近解了绳子，让凡凡先坐了上去，然后自己推着船踩进湖里，再自己跳上去，跟凡凡一起划桨。 湖面依旧很平静，泛着美丽的荧光。桨划过时，会荡开涟漪。看不到湖底，夜晚也看不到鱼。蓝晋琦默默划着桨，凡凡也没有开口说话，偶尔耳边还有虫鸣的声音。凡凡仔细听了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再次回到这个世界，蓝晋琦站在岸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问凡凡对岸到底有些什么，他也可以跟他一样，从那个望远镜里看到田旻吗？凡凡蹲在岸边波动着湖水，没有理睬。 “还是雾蒙蒙的。” “饿。”凡凡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蓝晋琦。 “那走吧。”蓝晋琦伸手将凡凡拉了起来。“看来，我可以从明天开始找地方住了。” “这个不急，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凡凡自顾自地跑在前面，似乎并不担心蓝晋琦会不会跟上。路过安露家时，已经没有亮灯了，凡凡踮起脚张望了下，嘴巴里嘀咕了一句，转身往自己院子去。 没有钥匙，也没有锁，蓝晋琦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一个特点。也是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幻的。意识根本就不需要上锁，如果主人不欢迎，谁也进不去。就像那些把自己禁锢住的灵魂，外人其实救不了。 凡凡可能是真的饿了，虽然蓝晋琦还无法理解“饿”在这里的概念，简单地认为是凡凡嘴馋了。见他吧嗒吧嗒吃完一小碟饼干后，两个人开始一起准备煮宵夜。凡凡拿出了米饭和鸡蛋，还有一些其它配菜，准备和蓝晋琦一起做个炒饭。蓝晋琦看了眼墙壁上可爱的时钟，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那是人间的时间。”凡凡边打鸡蛋边随口解释了一句。“以后你有自己住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采购。” “采购？所以这里的商店是真的在卖东西？” “所有你觉得需要的东西。”凡凡往蛋液里加了点盐。“我们只是在学习新的生活方式。” “我会努力学习的。”蓝晋琦保证道。 “没关系，你有时间。”凡凡将打好的鸡蛋放在一边，开始准备其它配菜，非常认真和投入。 蓝晋琦在边上看着凡凡仔细准备炒饭的配料，思绪又开始飘出很远。还是无法想象自己所在的世界，就跟小的时候站在楼顶看星空时想象宇宙的问题一样。看似很要紧的问题，原来真的不需要结果。 吃过饭是蓝晋琦洗得碗，第一次，蓝晋琦尝出了凡凡炒饭的味道。比自己做的要清淡些，料很足，米饭一粒粒地被蛋液包裹着。闻着也很香，吃着吃着就觉得饿了，虽然有些感觉滞后，至少在好起来。这天晚上蓝晋琦睡在客房里，就在凡凡主卧的边上。凡凡后来有没有去书房，蓝晋琦并不知道，他躺在陌生的床上睡在陌生的房间里，还想着数下羊，最后沉沉地睡着了。很难解释“睡着”的感觉，但是感觉很舒服。 次日一早，蓝晋琦洗漱下楼后，看到凡凡在厨房里煮粥。又是放了很多料，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在楼梯上就可以闻到。两个人道了早安，然后一起坐下来吃饭，凡凡说他等下要去隔壁安露家。 “反正我没什么事，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也想多认识这里的人。” “露露姐是很早一批来这里的人之一。”凡凡边吃边道。“一定要算时间的话，她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蓝晋琦猛地抬起头，拿着勺子要往嘴里送的动作也瞬间停下了。虽然有所准备，还是被惊到了。 “很意外吗？”凡凡抬眼看了看张着嘴巴盯着自己的蓝晋琦。“我都过而立了。” 蓝晋琦挑了挑眉，低头喝粥。 凡凡耸耸肩，端起碗呼噜呼噜吃了几大口，放下碗后还开心地舔了下嘴角。 “那……马叔呢？”蓝晋琦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马叔跟安露，是什么关系？” “这个……现在真不好说。”凡凡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等下你可以自己问。” 凡凡跟蓝晋琦去看安露，带着自己煮的什锦菌菇鸡丝粥，用一个绘着花朵的圆形饭盒装着。因为看到院子里咬花玩的可鲁，凡凡直接推开门跑了进去。蓝晋琦就跟在后头，看着可鲁绕着凡凡打圈。 “露露姐呢？”凡凡拍拍可鲁的头，小声问它。 可鲁舔了舔凡凡的手，回头看了看房子，嘴巴里呜呜两声，算是回应。 “是在里面吗？那我自己进去。”凡凡回头对蓝晋琦摆了下手。“快点，这个点还可以蹭早饭。” 蓝晋琦被凡凡最后那句话逗乐了，笑着直摇头，加快脚步跟凡凡一起迈上台阶，正要敲门，忽然听到里头传来马叔的声音。马叔两个人都不太熟，见面的那几次，印象中里都是个好脾气温和的人。 “我已经陪了她一辈子了！”马叔这一声喊，中气很足。 凡凡抬着的手一下在空中停住，犹豫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蓝晋琦。蓝晋琦对凡凡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用指指院门，意思是先回去等下再来。凡凡点点头，正预备着一起走，马叔的声音又起来了。 “我生前的承诺已经兑现，现在……不能让我来陪你吗？” 这句话一下子刹住了蓝晋琦的脚步，凡凡着急地拉拉蓝晋琦的衣袖，但他没有理睬，背对着站在门口。 “我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对吧？你已经陪过我了，我一直都记得。我很高兴我们还会见面。她在等你。” 然后是安露的声音。凡凡看着蓝晋琦的脸色一点点由晴转阴。 “可你等了我更久，我想留下来，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不能替你决定。” “你还爱我吗？” “你想我这几十年都在用没有消失的意识默默地独自爱着你吗？” 凡凡抿着嘴唇，偷偷瞄了蓝晋琦一眼。蓝晋琦此刻红着眼睛，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我不想。我们果然……即使还有一个死后的世界，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你会找到你的天堂的，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我早就失去你了，我只是忘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凡凡小声跟蓝晋琦说。“蓝晋琦，我们回去吧。” 蓝晋琦猛地回过神，呆呆地抬头望了眼，逃一样离开了院子，都没有等凡凡。 “唉。”凡凡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饭盒放在门边，摸了摸在刨地的可鲁的头，离开了安露的院子。 “就在院子里吗？”凡凡问站在他院子门口发呆的蓝晋琦。“看花开得多好看。” 蓝晋琦回头看凡凡，整个人有些失神。凡凡拉着蓝晋琦的手腕进了院子，让他在石椅上做了下来。“你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花吧？看环境多好，多惬意啊。你先坐下，我去拿茶和点心。” 蓝晋琦呆滞地坐着，眼睛无神地扫过院子里各种不分季节胡乱开的花。凡凡左右看了看，跑进屋里拿吃的。 安露和马郁行的话估计是触动了蓝晋琦，其实被触动的又怎么可能是蓝晋琦一个人？ 没有转世的，保留着原记忆的生命，不管过得怎么样，心里头总会有空空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存在是因为期待，期待着让自己还没有转世还会保留着前世记忆的人或事，可以再次回到自己的生命里。这个等待的过程，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让生活变得格外阳光灿烂。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如自己已经退出对方的生命那般，对方也终将会在自己残存的意识里慢慢退场。 “马叔是安露的恋人？”凡凡端着盘子刚刚放下，人还未坐，蓝晋琦就开口了。 “是的。”凡凡没有跟蓝晋琦隐瞒。“露露姐身体不好，她很早就病逝了。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当然，马叔是露露姐唯一的恋人。我也不知道露露姐在这里，是不是为了等马叔，显然……现在答案是否定的。” “你之前知道吗？” “我自己发现的，马叔和露露姐的关系，但是露露姐的决定，我跟你一样，都是刚刚才知道的。”凡凡蔫蔫地看着蓝晋琦。“可能像你想的这样，我是你的前车之鉴，露露姐是我的前车之鉴。我们都拥有一个很爱我们，我们也很爱的恋人。我们在对的时间相遇，在最美好的年华相爱，但我们没有守住白头到老的承诺先一步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可在有生之年我们确实只深爱着对方，哪怕是死后的现在。……蓝晋琦，你知道田旻自杀过，你也知道他来这里找过你。现在你知道，等他的寿命到了，如果你还在这里，他一样也可以再次回来。你是不是想着，你可以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建造好你们梦中的家园，等他来住？” 蓝晋琦红着眼睛，满脸忧伤，又一次变成医院里时那个样子。 “你看，我们都那么年轻。”凡凡站起身，还特意对蓝晋琦转了一个身。“我们会永远那么年轻，而对方还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活。等到他们死的时候，已经是老头子了。这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我不会嫌弃他变成……” “我不是在跟你说嫌弃不嫌弃的事情，我是说，那是很多很多年，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蓝晋琦咬着牙，手紧紧握着拳头，瞪着眼睛看着凡凡。凡凡知道他明白，他只是……不甘心。 “你真的希望那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吗？”凡凡再次坐了下来，下意识地打开了一袋葡萄干开始一颗颗往嘴巴里送，边吃边不断说。“没有人陪着，没有人等他回家，没有人嘘寒问暖，生病也没有人照顾。别跟我说父母朋友这些，父母朋友都有自己的家，都有他们的彼此。人不可以那么自私。” “但……我爱他。”蓝晋琦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带着哽咽。“他也爱我。” 凡凡嚼着葡萄干看了会儿蓝晋琦，重重叹了口气，把心爱的零食推到了一边。 “你知道吗？我很高兴晨肃哥一直在，真的很高兴。虽然我也相信，即使没有晨肃哥，我哥一定也会找到另外一个对他好的，他自己也喜欢的人，就跟……田旻会遇到宋豪那样。当然，是晨肃哥的话，我更加放心，虽然是没我什么事了。……你不知道，晨肃哥真的很爱阿赫，如果那三年没有他，我都怀疑我哥会来这里。真好，他没有来。当我看到田旻，看到马叔那刻，真的很怕。幸好，我哥没有过来。” 凡凡的声音变弱了，眼睛转向院子里长得很漂亮的花朵，忽然皱眉，又忽然笑开。 “凡凡？”蓝晋琦揉着自己的额角，手背揉过眼睛，干干地，什么都没有。 “你可以想象满脸泪水的自己，你可以想象，还有眼泪的咸味。”凡凡揉了把脸，弓着背，把下巴搭在了石桌面上，很小声地说。“我们曾经很幸福，我一直都知道，他也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你哥……”蓝晋琦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语气平顺下来。“他对那个……尉迟，好吗？” “我哥是为尉迟这个最好的朋友活下来的。”凡凡沉默了会儿后还是回了。“晨肃哥的朋友不太喜欢他，觉得他很渣，觉得晨肃哥很傻，死心眼。其实我哥他根本不渣，他只是不够果断，不会表达。当然，他和晨肃哥也都知道，叶书帆永远在白赫心里，这辈子到死都不会离开。但我哥也是爱晨肃哥的，并且会在活的时间里爱他一辈子。我其实不担心，因为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我会成为我哥永远年轻美好的回忆，而晨肃哥会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们，我和白赫，不会有一个共同的死后世界。我不会让他来我的天堂。”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凡凡这话说得很快，蓝晋琦判断不出他是不是有赌气的成分。 “但死后，确实可能再见到。”蓝晋琦还在努力，不知道是想说服谁。“那个人……已经陪他一辈子了。” “是啊，多不甘心啊。一辈子都是别人的了，死后怎么还不能再是自己的？”凡凡的这番话似乎说出了蓝晋琦心底的话，一下子把蓝晋琦所有的注意力都抓住了。凡凡见蓝晋琦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不大意地摇了摇头。“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蓝晋琦，死亡一旦降临，原先的故事就落幕了。就像如果早早离开的是对方的话，再多的思念和眷恋，再怎么延续爱着，也只是一方自己的事。就像从双簧，变成了独角戏。那不再是一个‘我们’的故事，那只是一个‘我’的故事，和一个‘他’的故事。” 蓝晋琦双手捂住脸，低着头，额头一下下在石桌上撞着。 “如果死后我哥的意识还存在，也应该是和晨肃哥的在一起。”凡凡继续道，那些他也在心里藏了很久，被体会了却无法完全接受的话。“不管他们将来谁先老死，这个人一定会去他们的天堂等待对方。我和我哥不会再遇到，因为我哥……也早不再需要我了。他是会思念他的叶书帆，想着他会在哪，但不是我。我哥他不认识凡凡，他不认识，你能明白吗？我的年龄停止在22岁，而我的意识到现在32岁了，我早不是叶书帆了。我是一个有前世记忆的亡灵，叫凡凡。我哥不通灵，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叫凡凡的32岁亡灵？” 蓝晋琦没有回答，也不再动着，依旧捂着脸坐在那里。 “很难想象，对吧？你现在就跟人间的初生婴儿一样。而我是一个十岁的小朋友。” 蓝晋琦动了下，稍稍探起头，露出眼睛的部分茫然地看着凡凡。 “你其实应该叫我哥哥，怎么算，你都比我小。”凡凡无奈地笑了，伸手抓了桌上的一块糖桂花年糕咬了一大口，全部咽下去了才再次开口道。“你也已经死了啊蓝晋琦，未来的几十年，田旻会好好活着，他会慢慢遗忘你。会有一个人出现，慢慢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会更爱那个人，会跟那个人走完人生。在他死后的世界也只有那个人。……他们都还活着真好啊，蓝晋琦，我们谁都不应该重要到要对方的命。” 凡凡不知道蓝晋琦在那里沉默了多久，他不开口，凡凡就陪他坐着，吃自己端出来的几盘点心，喝泡好的一壶红茶。后来觉得味道缺了点，又去拿了牛奶出来兑了奶茶。安露那边没有动静，电话响了一次，凡凡没有马上去接，一直等到蓝晋琦也听到了声音才起身进了房子。电话是江海军打来的，为了蓝晋琦的事。 这一天对蓝晋琦来说格外地漫长，凡凡对他说的话也是最多的一次。说得太多了，凡凡那边轻松了，蓝晋琦这里却很艰难地在消化着。如凡凡说的，蓝晋琦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生活对他很困难，但本能地，他会努力活下去。一个意识可以在这里存在，被倾听，本身就算是非常强大。很多意识在人死后，都消亡了。 25、我们做个伴吧 马叔离开时，凡凡，蓝晋琦，苏苏，还有江海军和金珏，甚至小喜和可鲁都在，不是为了送马叔，是为了陪这一天的安露。没有看清楚马叔到底是怎么走的，去了哪个方向，远远地看到天空一片光亮，然后视线一下子模糊了，就留下一个人的身影，再然后一切恢复正常，马叔就不在了。那两个穿着制服戴墨镜的人这一天并没有出现，安露说马叔是自己愿意离开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去了他和谢颖的天堂，谁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来陪你。”苏苏最后感慨了句，安慰地揉了揉安露的肩。“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在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看着你们相爱，我应该……说点什么。代表一个‘你们应该在一起’的声音，除了你们彼此外另外的一个人，知道你们整个的故事。” “我理解。谢谢你们今天过来。”安露侧过身，留出一条通向她家门的路。“都去喝杯下午茶吧。” 金珏挽着江海军最先走了过去，然后是牵着小喜的苏苏。凡凡碰了下还盯着马叔消失的地方出神的蓝晋琦后也走了进去。可鲁用鼻子蹭了蹭安露的腿，尾巴扫到蓝晋琦。蓝晋琦回过头，见到安露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牵着可鲁回她们住了很多年，或许会一直住下去的家。蓝晋琦站了会儿也跟了过去，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人，以及他必须理清的死后因为意识保留而必须继续面对的事。 江海军帮安露在厨房里准备吃的，他负责饮料，而金珏则跟苏苏坐在沙发里聊天，脚边蹲着在一起玩皮球的小喜和可鲁。蓝晋琦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走向了独自坐在桌边，意外没有去厨房帮忙的凡凡。 “今天感觉怎么样？”凡凡老气地问了句。“你能来其实挺好的。” “我说了我会努力适应的。”蓝晋琦看了眼厨房里的两人，问凡凡道。“你和安露……在我看来都是很特别很勇敢的人，因为我相信……很多人无法做到像你们这样。我是说，就那么放手了。” “是很多人做不到。”凡凡玩着桌上的一套茶具。 “是吗？”蓝晋琦若有所思。 “他们选择了转世，或者留在人间游荡。”凡凡用勺子在茶杯上敲出响声。“而我们创造了一个世界。” “转世？游荡？” “是可以转世的，就是轮回。清空所有的记忆。”凡凡耸了耸肩。“其实在我看来，这不该叫轮回转世，因为一旦清空了所有的记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而游荡就更可怕了，我之前怕你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就是……孤魂野鬼，无依无靠地在人间飘荡。” “所以……”蓝晋琦恍惚道。“你冒着可能错过自己十周年祭日的风险来找我？” “错过十周年还有二十周年，我有很多时间。但你一旦变成孤魂野鬼，就永远不可能来这里了。”凡凡停止玩茶杯认真道。“这些意识，魂魄什么的，都有不同的属性，根据不同的属性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接受不同的规则。这很重要，会让我们的世界更加稳定，你不会担心会有恶灵来骚扰。真的有恶灵哦，那些很可怕的怨气很重的鬼魂，你不会喜欢他们，也不会想跟他们做伴的。我们多好啊，而且我是你的咨询师，我是你死后第一个袒露心扉的人，我对你有责任，嗯……你是需要引导的小鬼。” 蓝晋琦每次心事重重，非常抑郁的时候，凡凡好像总是可以忽然把他给逗乐了。 “笑什么？”凡凡不服气地哼了声。“你要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谁没有比谁更幸运。” “那……跟我说说这里的人。”蓝晋琦颇有诚意地说。“我……想真正认识他们，做……朋友。” “好啊。”凡凡环顾了下客厅里的人。“那就从这里的人开始。海军以前是你朋友，我想你应该已经想起他过世的事情吧？你可以自己去和他聊。小珏你也可以自己认识，他现在是你弟妹。露露姐的你也知道了一个大概，那……就是苏苏了。你知道可鲁是露露姐和马叔养的狗，她是在露露姐过世七年后死的吗？” 蓝晋琦惊讶地转向吐着舌头二二的可鲁，质疑道：“那它怎么来的？” “在苏苏来之前，这里没有宠物。”凡凡拍了拍膝盖，把可鲁给招了过来。“可鲁也是苏苏带过来的，宠物中心所有的小动物都是苏苏带过来了。我们不知道它们之前在哪里，苏苏自己也不知道，她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是谁，是怎么死的。我们一直希望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过来，去宠物中心，然后认出苏苏。” 蓝晋琦不可思议地看向拿球逗小喜站起来的苏苏，道：“那苏苏这个名字？” “是齐叔给起的，她也喜欢。”凡凡弯着腰开心地揉可鲁的狗头。“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意思。” “齐叔。”蓝晋琦注意到这个人他听说很多次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认识他？” “随时可以啊，他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什么不可说叔叔。你不是打算在这里住下吗？那你要有自己的房子了，你会认识很多人，到时一一给你介绍。”凡凡笑眯眯地抬起头。“你要成为这里真正的一份子了。” “是啊。”蓝晋琦也伸手抓了抓可鲁的头。“我好像自己也有认识的人。” “谁？” “在之前我住的那座山上晨跑的老人，我认识他。他不会就是齐叔吧？” “常常去山间晨跑的老人？”凡凡摸了摸下巴。“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他是齐叔的好牌友。” “啊，真巧。” “你们都在聊什么呢，快过来，我新做的柠檬蛋糕，新配方哦。”安露招呼了大家一声，端着蛋糕走到凡凡他们所在的桌子边。江海军拿着调好的六杯饮料也走了过来，金珏和苏苏自然也过来了。 “这次你应该不会再觉得我的东西兑水了吧。”江海军笑着在蓝晋琦边上坐下。“等下跟我去酒吧。” “好。”蓝晋琦豪爽地应下，重重地拍了江海军的后背两下。“真没想到，还能遇到。” “是啊，你都来参加过我的葬礼了，健忘的家伙。” 几个人一起坐在吃蛋糕，聊天，气氛很轻松。蓝晋琦慢慢地也加入了进来，就像是参加一个周末好友的聚会一样。凡凡发挥吃货属性，一人干掉三分之一的蛋糕，乐呵地揉肚子。江海军调出的饮料也意外地好喝。 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让蓝晋琦记不得要去想自己在哪。当一个人不去注意自己在哪时，通常说明现在的环境和状态让他很舒服。蓝晋琦知道他在开始慢慢习惯这个世界，特别是还有熟悉和信任的人做伴。 当然，空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到原来的生活，想到田旻，想到自己父母。这无法改变，因为不管他在哪里过怎么样的生活，都是以蓝晋琦的身份，即使换个名字，他还是有原来的记忆。 凡凡帮安露收拾桌子，一起去洗碗。江海军和金珏带蓝晋琦离开，有些朋友的话要聊。蓝晋琦跟凡凡约了晚上酒吧见，他晚上还是住凡凡这里。苏苏带着小喜离开，说有人约好了要来领养其中的一只斗牛犬。 厨房里就剩下两个人和水的声音，可鲁欢快地跑去院子里玩。安露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退了，凡凡知道她心里还是万分难过，只是这种遗憾和难过她知道如何应对，有很丰富的经验。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凡凡，我们回不到我们分开前的时候了，不可能的了。” “露露姐，其实……像海军和小珏一样，也挺好的。”凡凡小声道。“你也可以。” “你那么想太好了，我很期待哦。”安露像对自己孩子一样温和地看着凡凡。“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凡凡，重新开始对我们来说，是真的永远都不会晚。” “嗯。”凡凡抹了下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 “对了，田旻那边，真的会放下重新开始吗？” “不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 “也是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安露摇摇头。“世事难料，人跟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只能带着最好的意愿了。”凡凡无奈地噘了下嘴。“我希望宋医生加油，他可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呢。” “那是别人的事情，你啊，自己加油自己的。” “嘿嘿。”凡凡笑着抓抓头。“大家一样。” 蓝晋琦跟江海军一起去了酒吧，金珏跟他们同了一段路后先行回家了。酒吧还是蓝晋琦最初来时看到的那样，江海军特意给他调了杯他第一次来喝到的“just for you”，这一次，蓝晋琦尝出了味道。 “酸涩，回味不好。”蓝晋琦把酒杯推开。“再也不会喝第二口。” “总比没有味道好。”江海军笑道。“我给你换你以前喜欢的。” “我的专属酒，不应该是这样的味道。即使你的酒没有兑水，也太不专业了。” “怎么会？专属可不意味最合适你或最让你喜欢，而是说，你就是酒表现的那样。” “呵呵，我明白。”蓝晋琦环顾了下还很冷清的酒吧。“之前没注意，现在一看，像是你曾经说到过的那副样子。真没想到居然也会有你梦想成真的一天，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挺开心，虽然也有想念的人，不过我知足常乐。” “是像你，又……不像。”蓝晋琦看着江海军拿着酒瓶的手，中指上似乎多了枚戒指。“你……新买的？” “订婚戒指，到时需要你帮忙的事多着呢。”江海军伸出左手，满意地看着中指上的戒指。“不错吧？我原先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刻，但她出现了，然后我努力了，最后就这样了，想想确实很神奇。当然，如果我们都可以继续真正活着，她不会想遇到我，我应该也不会想遇到她。我们只是……把握了现在。” “挺好的不是？”蓝晋琦摇晃着江海军新递给他的酒，是他以前和朋友出来常常会喝的。“味道很正。” “你呢？”江海军靠在吧台上，一副热心的样子。“跟我说说。” “说什么？我现在自己都不清楚的事。” “你跟凡凡，怎么样？” “我跟凡凡？”蓝晋琦愣了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哦。”江海军语气怪怪地回了句，开始像模像样地擦起吧台来。 “我才刚刚知道自己死了，知道小田为了我自杀过，你想我怎么说？” “嗯，你是新生儿。”江海军本来还想再吐槽蓝晋琦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抹布扑过来趴在吧台上神秘兮兮地问蓝晋琦。“凡凡有跟你说过他的事情吗？比如他昏迷的那阵子？” “你知道什么？”蓝晋琦想了想。“他只知道自己昏迷过一阵子，期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江海军又站直身体，再次开始擦起吧台。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这里是酒吧，在人间会有很多失意的人来，到了这里，也会有不少失意的灵魂。你之前来过这里，所以你也应该知道这里除了是部分人的长久据点，也是一些亡灵的中转站。” “说下去。” “几年前有一个亡灵，他说到自己住院时住在隔壁的一个男生。”江海军慢慢说道。“还有一个一直守护在他边上的男人，还有双方的父母。后来知道男生和那个男人是一对，惊奇了很久，所以一直都记得。在男生住院的那阵子，好像两家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具体不太清楚，似乎是……双方父母都认了。” “都认了？” “嗯，应该是认可他们交往吧，可惜那个男生还是没有醒过来。” “你怎么知道说的是凡凡？” “我也是猜的，什么叶子，书本，帆船……”江海军摊了摊手。“也是不完全肯定，我没跟凡凡说。” “凡凡应该知道两家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了。”蓝晋琦那么说着，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可惜他们不知道凡凡已经知道了吧，真的是……遗憾的事永远还是遗憾着的，错过的还是被错过了。” “凡凡是知道了，但是叶书帆不知道。” “不，我觉得，他也知道。” 江海军不解地看着蓝晋琦，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心愿，所以达成后就放手离开了吧。”蓝晋琦推测道。“我知道很多人吊着最后一口气并不是为了可以痊愈醒过来。生活里哪有那么多奇迹，很多肢体损伤都是不可逆转的。” “也许吧。”江海军叹息了声。“我们的家人，就不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其实也不错。” “是啊，他们不会知道。”蓝晋琦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而我们知道他们怎么在受苦。” “都会治愈的。”江海军用力按了按蓝晋琦的肩膀，又拍了两下。“都会的。” “希望吧。”蓝晋琦敲敲吧台面。“再给我一杯。” 一旦决定留下来，就得有自己的住地，蓝晋琦跟凡凡一商量，开始准备建造自己的家。这时安露正好带着可鲁来串门，说准备搬到江海军他们的小区里，问蓝晋琦要不要接手。房子要改成什么样子，就全看蓝晋琦自己的。凡凡没有插话，和安露两人都等着蓝晋琦的回答。蓝晋琦想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房子雏形好，建起来方便，你们也知道我还是新生儿。” “嗯，等我那边的房子弄好了，你就可以搬过来。” “怎么想到要搬走？”蓝晋琦问道。“不可能是因为资金的问题啊。” “当然不是。”安露笑着看了低头跟可鲁玩的凡凡一眼。“你知道这的房子离湖最近，风景好先不提，就光离湖近，就可以看到对岸，是不是？而对岸，总是有你牵肠挂肚的东西。我的，已经没有了。” 蓝晋琦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很快恍惚了安露话里的意思。 “我想搬去小区，那里人多，还有小狗可以跟可鲁一起玩。” 蓝晋琦转向凡凡，看着他蹲在地上，被可鲁兴奋地都快扑倒了。 “那我先回去了，晚些再见。”安露起来，弹了弹可鲁的耳朵。“我们走了哦。” 凡凡坐在地上，无辜地擦了擦被可鲁舔过的脸，跟安露挥了挥手。 “我不知道原来住在湖边有这个意思。”蓝晋琦弯下腰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凡凡。“那个望远镜，我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准备一个？你的望远镜可以看到你哥，我的，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小田？” “其实望远镜就意思意思，换别的也成。”凡凡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忍不住想知道我哥过得怎么样。” “那我或许只要开窗眺望下就可以看到。毕竟小田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算稳定，他和宋豪还八字没一撇。” “要看宋医生了，他……有些像晨肃哥。” “还是不一样的。”蓝晋琦也盘腿坐在了地板上。 “那……”凡凡撅着嘴。“我给书房上锁，钥匙……放你这？” “凡凡，其实你……” “对不起，我对你说话总是振振有词，自己这里就做不到。” “所以人们才会互相帮助啊。” “对哦，我还是你的咨询师呢。”凡凡嘿嘿傻笑了下。 “那是，不过……也许我现在也可以帮你的忙，你觉得呢？” 凡凡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蓝晋琦，然后笑了，道：“说不定，嘿嘿。” 蓝晋琦抬手顺了顺凡凡的头发，忽然严肃而慎重地说道：“凡凡，我们做个伴吧，从邻居开始，互相照应，我们……我们一起，到时间真正的尽头。虽然我们都有自己怀念的人，不可能忘记，但我们还有不一样的新的生活。” 凡凡咬着唇，不确信地看着蓝晋琦，努力思考着，慢慢地又放松下来。 “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去做小江的邻居。” “可能会很久。……不过我们有时间。”凡凡很期待地看着蓝晋琦。“那我们就做个伴，直到时间真正的尽头。” 蓝晋琦笑着用额头去撞了下凡凡，然后凡凡嘿嘿笑着顺势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谢谢你凡凡。” “不谢不谢，你也说了，人们互相帮助。” 蓝晋琦也躺了下来，跟凡凡一起并排躺在地板上，然后指指天花板道：“是用意念建造的吗？”“差不多，你可以试试给我弄一盏灯。” “什么样的？” “水晶灯，菱形的。” “圆形的不是很好？” “我喜欢菱形的。” “好吧，我试试。” …… “天，你想象力真差。” “那个是灯泡吗？” “丑死了。” “哈哈哈，我觉得还不错。” …… 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属于自己的意识还在，就有权利寻求自己新的幸福，这也是生命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的最终目的。不管是先死者还是后死者，此时此刻在你身边的人，就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正文完